第1053章 新时代的开启
大宋宣和八年正月二十一日,当上元节的这场大变终于从东京汴梁扩散到整个京畿地区,被更多人所知悉惊叹的时候,京师朝野却再度有剧震传出,而且这一回靠着朝廷主动扩散消息的缘故,这一系列事情的散播速度比之前更快。
首先被大家所注意到的,自然就是那一连串只要是大宋子民都很是熟悉的名字已被列上了重犯斩决的名单——蔡京、梁师成、杨戬……这自然就引得了所有人的叫好与欢呼,大喊陛下圣明。
然后则是对孙途及其所部讨贼军的正名,天子已特意下旨,承认他们的起兵之举乃是为国尽忠,不但无任何过错,而且是立下了大功劳。而作为此番勤王清君侧的主力人员,自孙途而下的一干将领官员都得到了破格提拔——
孙途,作为整起事件的主导者,整支勤王之师的主帅,自然当居首功。再加上他早前就在北方屡立战功,败辽破金,夺回幽云十六州,论起功劳堪称大宋立国百年所未有,自然是要大加封赏才行。
于是,天子当殿就宣布封孙途为越王——结果却被孙途极力推拒,称大宋从未有活着的异姓王,故而才降了一格,封作越国公,食邑三万户,其规格几乎与亲王相当。除此之外,他更被加封为三公之一的太尉,掌管枢密院及天下兵事,算是真正把大宋军权一把抓在了手中。
光这两项封赐就已开大宋百年之先河了,因为自打太祖立国以来,还没有出现过如此年轻的国公,更未有一个武将能真正掌握枢密院及天下兵事了,完全就是打破了百年成规,祖宗家法了。与之一比,再追加孙途山东江南两地节度使的封官就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当然,这一系列的身份落实之后,孙途算是如今大宋朝最有权势的那一个人,明眼人都清楚就是天子恐怕都已经在这位新任孙太尉的掌握之中了。
有孙途那耀眼的官职身份掩盖,其他人的封赏反倒不是那么醒目了——童沐,一个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竟直接入政事堂做了参政,并挂上了吏部尚书的兼职;黄文炳,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小官,竟被封朝廷转运司转运正使,兼户部尚书。此二人一下就把朝廷的政权和财权全部纳入手中,成为了朝中除了孙途之外,最有权势之人。
宋江,一个小吏出身,还当过几年土匪头子的小人物,得封太傅,掌兵部。
董平,之前只是一州都监,却在此时鱼跃龙门,成为幽州节度使,掌北边诸军兵权,不日便将出发北上。
鲁达、武松,两个被许多人视作一介武夫的家伙,却被委以重任,入殿前司任左右殿帅,执掌拱卫京师安全的禁军大权。
……还有太多跟随孙途起兵的官员将领得到了超擢提拔,让无数刚得到消息的人们直看得眼花缭乱,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甚至都有人笑称,得亏这一次孙途他们把朝中几十上百的官员一网打尽,从而空出了不少职位来,不然只怕这些“功臣”都未必够分的了。
当然,对许多人来说,这一切其实也是理所应当然的事情,孙途这一场名为勤王清君侧的军事行动说到底只是朝中文武之间的一场抢班夺权的争斗而已,所以随着孙途的成功入主,他及部下人等自然是要迅速瓜分胜利果实的。
甚至对许多读书人或地方官员来说,孙途他们的这一举动完全就是非法谋逆之举。只是现在他们正当势,就连天子都在其掌控之中,才让他们能以名正言顺的途径抢夺诸般官职权位,而其他人对此却是没有半点办法。
半月后,当大家还在讨论着孙途此举是否和前朝的曹操之流的作为相似时,朝廷又颁下了一道更叫无数文官和读书人无法接受的诏令——自今日开始,地方厢军和乡兵皆直属枢密院管辖,地方知府等官员不得再插手军务,军粮等军中物资也由朝廷统一配发,地方衙门不得过问。
这算是彻底把军队从文官势力的桎梏中解脱了出来。当这一道诏令传于天下后,自然又引发了一阵反对讨论,但在朝廷的强自命令,以及那些武将们的一力拥护下,任是之前再有权势威信的地方官员,这回也只能接受自己从此再不能插手军务的事实了。
而这一招还在无形中化解了一场可能到来的动荡。就在孙途全力控制朝中大权,并率先把军队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时,两淮西南等地已有不少地方官员在密谋串联,想着再一次起兵勤王,把孙途这个只为武将张目的奸佞给解决掉。
且不说他们麾下的兵马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一旦真就让他们串联成功,并迅速起兵的话,大宋天下必然再起动荡,说不定战火连绵个几年都是有可能的。但是,随着这一纸诏令的下达,他们的全盘计划也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淮南一地的几名州府官员还妄图挣扎一番,想要强行从部下武将手中夺取兵权。可结果,他们才刚有异动,就被那些武将来了个先下手为强,他们的衙门反被城中驻军一个包围,众官员及其亲信人等悉数被抓……
要是放在之前,受了多年压迫的武将们还不敢有此反抗。但现在,既有孙途这个榜样在前,又有朝廷的诏令可为依据,诸多本就怀恨在心的武将自然不会再甘心受辱甚至被杀,索性就带兵杀进了那些衙门之中……
由此,一场兵祸消弭无形,孙途之前提倡的大宋将士当自强的说法也正式落到了实处。被压制憋屈了百年的武将集团终于就在今日真正崛起,成为了一股无论在京城还是地方都能与文官一较长短的势力,甚至现在还隐隐已盖过了对方。
当这些消息陆续传回到东京时,孙途也是一阵哈哈大笑:“好!他
们总算还有些血性,不枉我给了他们这么个机会。如今文官集团的势力已被压制到了最低点,也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
于是,进入四月后,一个更叫文官,及天下读书人无法接受的诏令已颁布了下来,而且这一回的措辞要比之前更为严厉——从今年开始,朝中公文往来皆不再用骈文古文,而以口语作文,并,今后朝中取官,科举文章也只考实务,不论诗文!
这一诏令下达,不啻于是一场剧烈的风暴在大宋境内刮过,几乎把每一个读书人都给震傻了。这算是什么行径,这不是直接就要断了他们上进的青云路吗?
都说穷文富武,可其实真要落实到科举之路上,穷人家的孩子其实也没多少机会,真正能考中进士进入官场的,八成以上还是那些富家或是世家子弟。可以说这些出身更为高贵的书香子弟几乎垄断了整个官场,也垄断了整个时代的话语权。
但孙途现在就是要从根上刨除掉他们的这一优势。其实以如今大宋朝的富裕程度,寻常百姓人家的子弟多少也能读些书,只是当他们想要更进一步时,却发现会有一道大大的天堑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古文。
这种跨越数千年历史,糅杂了无数典故、文化的文体可不是一个才能认得多少字的普通人所能弄明白的。可偏偏无论是所谓的经典还是诗文却又是以它为基础的,这就需要每一个有心向学的读书人耗费十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来先理解其中内容,然后才能有自己的见解。
这在孙途看来,分明就是划分阶级,把普通人摒弃在仕途之外的卑劣手段。所谓古文骈文,或许一开始时有其优越性,比如千年前纸张尚未发明或盛行时,这些极度压缩内容的文字便能省下竹木等载体。但现在,大宋并不缺纸张,又何必非要继续守着这些老古董呢?说到底,还是那些掌握了话语权的家伙私心作祟,妄图用这一手段守住自己的利益,好让自己的子子孙孙都比别人更容易走上仕途这条捷径。
既然已经注定了将和这股守旧的文人势力势不两立,孙途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的优势彻底铲除掉。而这道从上而下摒弃古文骈文的诏令,就是他改变这一切的开端。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然会在推行的过程中遭遇种种阻碍,甚至会有人不断跳出来造反。但孙途无惧,已经把文武两方势力彻底分开的他,又怎还会怕他们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来呢?
这是一场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战斗都要艰难和漫长的苦战,但孙途却早已做好了准备。他有耐心,更有信心,将用几年时间来与这些地方守旧的读书人一战,当把他们全部压下之后,自己最后的那一步也就能踏出去了。
现在,箭矢已然离弦,新时代的大门也已彻底敞开……
第1054章 两年后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两年时间一晃就过,如今已是大宋宣和十年的初夏时节了。
自端午之后,一场豪雨就袭击了京畿地区,七八日里,大雨几乎都不见停的,这让各处河道水位纷纷告急,尤其是临近东京的黄河一段以及汴河水位更是比往年高出了三五尺之多,都快要从河堤坝顶处漫过来了。
而多日的大雨又使得东京城里出现了大规模的内涝,哪怕城市下方有着如蛛网般密集的排水沟渠,可依旧无法把大量的雨水给排空了。如此一来,不光是外城,就是内城,乃至于皇城之内都是水涝成患,几可行舟。
这对如今已完全掌握了朝政大局的孙途一党来说自然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几日里,无数官员都在拼尽全力照应全局,孙途更是一连三日都留在枢密院中居中指挥,未曾见过自己的家人半面,不少官员更是急得满嘴燎泡,好不辛苦。
五月十七,中午时分,一个虽然有仆从帮着戴伞,可依然被大雨浇成了落汤鸡的官员匆匆蹚水进入了枢密院,求见孙途:“下官工部尚书徐珵参见太尉。”
正和手下书吏说着话的越国公太尉孙途很快就在里头应道:“徐尚书不必多礼,有什么话就先进来说吧。”
“是。”徐珵也不客气,迅速大步而入,见了孙途又略作欠身后才说道:“太尉,黄河那边刚传来消息,有一小段河道出了缺口,幸亏发现得及时,才堵了回去,但是前方的沙袋却已不足,需要再从城中调拨。”
“这等事情你就不必专门来请示本官了,直接由你自己决定便可。”孙途笑了下道:“你再转告那里的将士和官吏们,只要这次能守住黄河不失,他们个个有功,本官,还有朝廷是不会忘记他们的。”
“是,下官记下了。”
“还有你。”孙途又看了这个才四十出头的工部尚书一眼:“徐尚书,你是由我特意从郎中官职上超擢拔起来的,可不要让陛下和天下人所失望啊。不光是黄河那边,城外汴河也是不容有半点差错的,做好了就是大功一件,再不会有任何人说你的尚书之位是侥幸得来。至于你想要什么支持,钱也好,人也好,物也好,本官都会敞开了供应,不必有任何负担。这两年我大宋朝廷岁入日增,这些米粮财货不正是为防万一吗?”
徐珵一听心头更是大定,同时又满是感激地抱拳道:“下官明白,我定竭尽所能,不让太尉失望。不过还有一事,下官委实不敢下这个决心啊……”
孙途笑着看了他一眼,迅速明白过来,他之前那些话都只是铺垫,这才真入正题:“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是这样的,据我工部几名长于治水的官员测算,这场雨再下下来,我东京城必然承受不住,尤其是位于西边的金明池水位不断抬升,已成了悬在西城的一个大水罐子,
一旦有所差错,那就是塌天之祸。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扒开金明池一角,把水引入琼林苑和附近那片庄园,只是无论金明池还是琼林苑都是皇家所有,而那边的几十处庄子又都是朝中官员的产业,所以……”
听出他的为难,孙途呵呵笑了起来:“原来你是为此而来。这金明池和琼林苑是皇家所有不假,但这东京城难道就不是天子居所了吗?岂能因小失大,不顾我东京百万生灵的安危了?至于那些庄子,更不必理会,你这就持我手令,调一路禁军前往金明池,按你工部专人的意见行事,不必有任何顾虑!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让水患进一步加剧,绝不能让城中百姓再受灾害!你,能做到吗?”
这等完全放手信任的表现让徐珵整个人都是一阵激动。作为一心只扑在建筑工事上的技术官僚,他的心思要比绝大多数朝臣单纯得多,此时当即拱手道:“下官定不负太尉所托,若真出了差错,我愿以命相抵!”
“唔,去吧,好生把事情办好了,留着你的命好为国效力。”孙途又冲他一笑,摆了摆手。等这位工部尚书转身出门,两人才发现门外又多了一名略显狼狈的官员,而且赫然是政事堂参知政事童沐!
两年后的今日,童沐的官职依然只是政事堂内的二把手,上头还有个一把手的宰相李纲。但其实,天下人谁都知道他才是政事堂中真正说了算的人,至于那位年高德劭的李相公,却只是个摆设,十天里倒有八天称病在家,剩下两天就是到了政事堂也几乎不过问正事,只是喝茶聊天而已。
经历了两年前那场对朝廷的血洗之后,孙途及其部下人等几乎把朝廷的军政财三权全部拢在手里,至于李纲这样的重臣也就跟泥塑木雕差不多了。
“见过大参。”徐珵来到童沐跟前,很是有礼地拱手道,后者也笑吟吟地冲他回了一礼,然后问道:“怎么样,这几日很辛苦吧,我等的身家性命可都在徐尚书你一念间啊。”
“不敢,大参说笑了。不过各位都可以放心,至少短时间里,下官可以确保东京城内的水势不会再有抬升了。”
“那就好,一切拜托徐尚书了。”与对方略作寒暄后,童沐才跨进门来,和孙途稍稍见礼后,才开口道:“江南一带已有确切消息传来了,这两年间推行去古文一事虽略见成效,但依旧遇到了不小的抵制,尤其是当地不少名士,更是屡屡当众反对,说这是有辱斯文,颠覆千年道统的大错事。”
孙途面不改色地应了声:“还有呢?能让你亲自跑这一趟,那里闹得应该很是不小吧?”
对于弃古文而用白话文科举考试,并将之推行到官府公文往来的一系列政策,孙途到底还是有些过于乐观了。事实上,自打这一决策下达之后,就遭到了各地官僚士绅阶层的疯狂抵制,如今两年下来,依旧困难重重,就连被孙
途寄以厚望的江南地区,情况也不容乐观。
童沐苦笑了一下:“还有的事情,你且看看这份新送来的奏表吧。”说着,把藏于怀中未被雨水打湿的一份奏表递了过去。
孙途接过打开一看,两条眉毛便迅速绞在了一起,脸色也变得一片阴沉:“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都开始动武打进衙门里去了,谁给他们的胆子?真当我孙途过了两年就成吃斋念佛的善人了不成?”
童沐再次苦笑:“毕竟这事将让他们大受损伤,这些地方士绅,尤其是书香门第之人自然不肯放弃了。”
“是啊,他们多少代以来就是凭借着这一垄断优势来统治当地,把百姓充作自家奴仆。而一旦没了那所谓的道统,他们的子弟今后还凭的什么做人上人?”孙途冷声道:“但我就偏不能让他们这么把持一切,既然做了,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两年来,我已把好话说尽,也该是时候杀杀他们的威风,让他们知道与我为敌是个什么下场了。”
“太尉,你这是打算用强?就不怕当地再起乱子吗?”
“哼,一群书生酸儒而已,能济得什么事?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就凭他们,能拉起一支一万人的队伍就算是超常发挥了。这两年来,天下百姓日子越来越是好过,又岂是他们说反就能反得起来的?”
顿了一下后,孙途又道:“这样,你给驻守江南的林冲去一封信,让他暗中派人与那些跳得最凶的家伙接触,鼓动他们起事,然后该怎么办,他应该就能明白了。”
听到这一对策,童沐的眼皮陡然就是一跳:“太尉,这么一来,牵连的人可就太多了……”
“杀一儆百,两年下来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和这些人相处说好话是没有半点用处的,就得用霹雳手段,把他们杀怕了,他们自然就会乖乖听命。要我说,他们就是属陀螺的,就是欠抽!”孙途说这话时,眼中的杀气却是掩都掩不住了。
童沐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再相劝,只是轻叹一声:“看来咱们到底还是无法摆脱用强啊。如此一来,将来史书之上……”
“这个你完全不必担心,真若事成,话语权就不可能再在他们手中。他们为何拼了命要反对我费古文,不就是因为史书什么的都由他们来写吗?可只要咱们定下的规矩推行开来,当天下百姓都能写书作史时,他们又如何还能污蔑于我?所以你只管大胆放手去做,胜利终究将是属于咱们的。”
“好吧,哎,只希望江南的乱子能更小些吧。”童沐点头,正要告辞,外头又是一人快步而入,赫然是唐枫。
只是如今的唐枫整个人的精气神与两年前已大不一样,变得极其内敛阴沉,就如一口深藏于鞘中的利剑,一般人看着感受不到什么压力,但熟悉他的人却能清晰感受到一丝不一样的阴鸷之气。
第1055章 天下局势
两年来,唐枫是孙途身边变化最大的那一个了。这变化既体现在身份上——两年前的唐枫只是军中一个不怎么起眼的普通将领,无论能力还是功劳都无法和董平等大将相比,所以最终也没捞到什么高位,只入了皇城司当起了司正。
但也正是在皇城司里,唐枫却发挥出了他一直以来被人所忽视的本领,那就是最极其敏锐的嗅觉和果断狠辣的手段,并凭借着皇城司一直以来就隐藏在暗处的力量,帮助孙途铲除了数名还妄图在京城造成变乱的敌人,立下赫赫功劳。
也正因有此等手段,也让唐枫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再不是当初那个身无寸功,很不起眼的小军官,而是能决定无数高官武将生死的可怕人物。而原来有些急躁,锋芒过露的他,如今也变得沉稳内敛,但气势却是当初的十倍,叫人不敢逼视。
唯一不曾改变的,就只有他对孙途的忠心,他唐枫依旧是那个愿意为了孙途把自己性命都交托出去的好兄弟!
现在的皇城司在孙途的支持和唐枫的努力下早和当初完全不同,京城之内,官场之上,几乎没有任何事情能逃过他们的耳目。同时,他们的触角还伸向了大宋以外,辽金西夏等地的一些情报也总能在第一时间被他们收到,报与孙途所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是五品武职的唐枫对孙途的作用都与童沐不相上下了。
而童沐在见到唐枫到来后也是微微一愣,继而便笑着起身打算告辞。有些事情自己还是主动不去过问为好,免得影响了与孙途间的关系。可他还没开口说要离开呢,孙途却先发话了:“二哥且慢走,唐枫,你也来得正好,我这儿正有一件事情要你的人去办呢。”
“太尉只管吩咐。”唐枫没有半点犹豫就说道。
孙途又看了眼重新坐下的童沐:“我刚又想了一下,林冲那边的人怕是难以把事情办好,所以还是由皇城司的人出手为好。这样,待会儿你和唐枫商议一二,定个章程出来,我只有两个要求,一是快,二是把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要影响了今年的秋收。”
童沐忙点头应下,而唐枫虽然有些不明白到底要自己做什么,却还是抱拳答应了下来。然后又道:“太尉,卑职今日刚接到了北边和西边的重要情报,特来禀报。”
“哦?是辽国和西夏国内又有什么动静吗?”孙途一听,精神也是一振,连身子都坐直了些。
在这两年里,大宋国内因为孙途一系列的霹雳手段,再加上把赵佶控制在手,做到了挟天子以令天下,倒是没出过什么大乱子。甚至是因为他的一系列善政,不断削减苛捐杂税,又派出亲信之人四处巡查,专门查账捕拿贪官,倒是让天下百姓的日子比以往更好了许多,从而使大宋国力蒸蒸日上。
与此相比,西夏与辽国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其实西
夏本来国内倒是已经太平了下来,毕竟那李仁友本身就能力出众,再加上有摩侈赫这样的数朝元老帮着,纵然他们当初是用阴谋诡计才夺取的政权,到了后来也已彻底控制了局势,纵有些叛乱,也是他们能很快镇压下去的。
但偏偏他们还是犯下了轻敌的过错,居然妄想趁着宋辽金三国开战东出侵入大宋国内。结果,自然是被早有准备的西军杀得大败,以至于国力大损,同时也和孙途结下了仇怨。
待到国内情势稳住后,孙途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敌人,所以这两年里,他几次让西军主动出击,专门以杀伤破坏为主,却不占城池。而一旦西夏发兵杀过来,则是被动防御,不断消耗其兵力粮草,说到底就是一个耗字。
如此一来,西夏就真吃足了苦头,他们本来国家就不富裕,又连年被宋军骚扰,伤亡损失不断累积,到如今都快要山穷水尽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孤注一掷地兴举国之兵东来,所以才会让孙途有所警惕。
至于辽国,这两年来的情况更是不堪,因为这个曾经在中原北方最强大的国家如今已彻底分裂成两股势力。耶律大石和耶律延禧这对君臣已成仇敌,连年交战不休,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也正因如此,才给了大宋平稳发展的机会,但同时孙途也对这个老对手多有提防,每当前方密谍头消息传来,都会第一时间过问了解。
唐枫点头:“正是如此,西夏那边传来的是好消息,是他们的君主李仁友决定派使者来东京求和,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以求我大宋莫要再出兵骚扰。另外,他们还把国内的辽人使者驱逐出境,说是从此之后只尊我大宋为主。若是此消息是真,只怕他们的使节已经出发,秋冬季节就会来到我东京了。”
“哦?”孙途笑了起来,又看了看童沐:“怎么样二哥,还是被我说中了吧?这些蛮夷外族素来畏威而不怀德,我们打得他们越凶,他们越是老实,还不敢有什么不满。”
童沐稍稍一愣,这才想起这是去年过年时孙途与自己喝酒提到的一个说法,当时自己还有些不认同呢,觉着不断对西夏用兵会遭来无穷后患……这让他此刻略显赧然,苦笑道:“太尉说的是,还是我的眼界过窄了,高看了那些党项人。”
“呵呵,只要你多与他们打打交道,尤其是在战场上与战过几次,也就能了解他们的性格了。”孙途随口说了一句,又看向唐枫:“那北边呢?辽人又起了什么变故?”
“耶律延禧死了!”唐枫只这一句,就让其他二人的脸色都是一变,这个消息来得也太突然了些。半晌后,孙途才缓声道:“他是怎么死的?不是三个月前才有消息传回来,辽国双方一直都呈拉锯之势难分胜负吗?”
“他不是兵败被杀,而是被身边亲信刺杀而亡!”唐枫也略显怔忡:“那刺客明明多年来都跟随在耶律延禧的身边,绝不
可能是耶律大石的人,可结果却在四月十五的夜里突然发难,就跟疯了似的出手刺杀自己的君主。耶律延禧全无防备,当场被杀……”
“看来这应该是耶律大石用了什么手段,迫使那人突然变节。”孙途沉吟了片刻后,却又不在此事上多作纠结,而是关心起后续来:“那他死后呢?聚在他麾下的兵马又有什么反应?”
“有一部突然就散了,也有阵前倒戈,投向耶律大石的,至于留下的一部分,则拥立其子耶律长兴为帝,还想继续与耶律大石周旋。不过从消息传来时的情况看,他们的败亡已然不远,最迟撑不到今年年底。”
孙途深吸了口气:“这么看来,辽国的内乱就要平息了……”
熟悉他的童沐一见他的神色就是一凛:“太尉莫非又想对辽用兵了?”
“是啊。这两年我所以不曾让岳飞董平他们不要有异动,就是想要坐山观虎斗,好大量消耗辽国的国力和军力。可现在,他们却要分出胜负了,而这又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不能给耶律大石恢复国力的机会,必须尽快对其用兵。这样,就定在今年冬天,耶律延禧余部将灭未灭之时,挥大军杀过去。”孙途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决定,当然,这只是现在初定的决策,后面他还得和诸多将领商讨细节,从而找出个最合理合适的出兵时机来。
三个如今东京城里权势最大的人,就这么笑着说着天下三国局势,又商讨了一阵后,童沐才起身告辞。他作为参知政事,政事堂真正的主官,身上的责任可是极重,自然不可能离开太久。
而就在他走后不久,唐枫又突然把神色一肃:“太尉,您让卑职在暗中调查的事情已经有了些线索了。”
“哦?他果真有问题?”
“他虽然表面看着很是低调,但平日里却总以聚众饮酒的名义与朝中诸多官员将领接触,有一些更是身居要职者。”
“唔,韬光养晦,却又广交朋友,此人莫非想做那王允吗?”孙途把双眼一眯:“但我可不是董卓啊。那他与两年前配合蔡京他们行事的那股暗中力量可有关系吗?”
过去两年了,唐枫一直都在调查当初配合着蔡京余党在京城酿出大乱子来的潜藏力量,可直到今日都未曾有什么收获。现在孙途再度动问,他也露出了羞愧之色:“应该不是他,那人藏得实在太深,但有一点卑职可以确信,他是军中人,不是文官能做到的。”
“那你说他双方有没有联合在一起?”孙途又提出了一个新的看法。却让唐枫心中一动:“不错,说不定我可以通过这条线把这个藏了两年的家伙从水下给捞出来。幸好我一直都没有动他,要不然真就错过机会了。”
“那就多花点耐心,我们有的是时间,反倒是他,年纪老迈,都快没几年活头了。”孙途笑着道,只是双眼之中,却满是森然的寒意。
第1056章 阻碍与掘堤
五月二十,京畿之地的这场大雨依然哗哗下个不停。
东京城外的黄河在咆哮,穿城而过的汴河在奔涌,城西金明池的湖水更是逐节抬升,随时都可能冲毁湖堤,倒灌汴梁……
如此危险的场面,让所有奉命戍守两河一湖的人马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时刻关注守护着,工部那些精通水利的官吏们更是没日没夜地奔波于各危险河段,及时做出一个个正确的决定来挽狂澜之将倒,哪怕疲了累了虚脱了,也不见有一人退缩的。
中午时分,浑身湿透,半身泥点的工部尚书徐珵在两千兵马的跟随下再度来到金明池畔。看着几乎和湖堤持平的水面,以及时刻游走在堤坝前的手下人等后,他的眉头又深深地皱了起来,旋即放开喉咙嘶声叫道:“金杰,金杰何在?”
连叫了多声后,才见一人从不远处快步迎来,正是工部郎中金杰,也就是负责此处安危的水利官员。此时的他看着实在狼狈到了极点,官服官帽早不知被丢在了哪儿,穿着的是寻常百姓的短衣衫,打着赤脚,脸色发白还带着浮肿,双目深凹,布满了血丝,这全是多日在此泡在水中奋战,不得休息后的表现。
因为极度的疲累,让他的手脚都有些虚浮,来到徐珵面前时不知被什么绊了下,差点就一头栽进积水里。好在边上还有下属及时搀扶,才让他稳住了身形,而后也嘶哑着喉咙抱拳道:“下官见过徐尚书,不知尚书有何吩咐?”
“我让你做的事情都怎么样了?”这时的徐珵都顾不上与之说些客套话了,直截了当就发问道:“西边的琼林苑,还有那一带的几十座庄子的人可都遣散了吗?”
“没……没有……”金杰顿时满脸的苦涩:“琼林苑那边的人倒是走得差不多了,可其他庄子里的人却不肯搬离,反而威胁我们派去的人,若是我们胆敢掘湖淹了他们的庄子,他们的主子必会告上朝廷,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下官人微言轻,实在无法劝服那些贵人们啊。”
纵然已有所准备,可在听到这么个答案后,徐珵的脸上还是一阵恼火,重重地喘息了几下后,他才道:“你就没把话跟他们说明白了吗?要是不把湖水引向他们,到时候遭殃的就是整个东京汴梁了。”
“他们压根不肯听卑职的解释啊,而且他们还放了话,说守住金明池不倒是咱们工部的责任,与他们何干!”
“真是岂有此理!”徐珵顿时气得一阵打颤,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其实他早查得明白,西边琼林苑一带的那几十个庄子确实都是朝中排得上名号的贵人们的产业,压根就不是自己能轻易开罪的,更别说就这么强行要淹没他们的产业了——哪怕留出时间让他们尽可能把财物和人口先行搬离。
这些贵人里既有百年下来的皇家子弟,也有不少地位或权势颇高的文官们。大宋朝确实是自古而来对文官们最优容的
时代了,不但官员俸禄极高,而且过年过节还总有赏赐,若是偶有功劳,那些通过科举正途上来的官员们还能分得京城周围一座收入颇丰的庄子作为补充。虽然这些庄子在去官后将被朝廷重新收回,但只要他还在官场,这个庄子就会成为那个官员的私产,获得大量的好处。
可以说这些庄子对官员们来说既是大把的现实利益,还是身份的象征,轻易又怎肯让工部的人放水给淹了呢?至于京城可能遭受的水灾,又与他们何干?
见徐珵为之气结,半晌说不出话来,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一名身材魁梧的军官便开了口:“徐尚书,既然这些家伙如此不知好歹,你也不必再给他们留什么面子了,把这差事交给我们兄弟来处理吧。”此人正是范骐,如今执掌京城治安,手下也有好几万兵马听用,这次却是奉了孙途之命从旁协助工部应对水患的。
不光是眼下这两千兵马,就是黄河汴河与这金明池堤坝处巡查的兵马也都是他手底下的人马,所以范骐也是最重视水患的一名将领。
“范将军,本官只是担心一旦用强,会惹出更大的祸端啊。不如让我再去与他们见一面,解释一番,劝着他们尽快搬离。照这水势和大雨来看,到了明日,金明池就要决堤了,所以今天天黑之前,必须分洪!”徐珵在一番沉吟后,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那就再给他们半日时间,不能再拖了。”范骐当即点头道:“我与你同去和他们说话,免得你被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给伤到了。”
“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过去。”情势紧急,徐珵当即点头,强撑着疲惫的身体,火速朝着西边一带的庄子赶去。他相信,只要能说动其中三两家搬离,那其他各家也就会随同离开了。
可随后的事实却让他的希望落了空,徐珵连续去了七处庄子,好话说了几箩筐,摆事实讲道理,可对方却是油盐不进,怎都不肯答应搬离。甚至最后一家裴氏庄园的管事更是一阵冷嘲热讽:“你徐尚书不是一直以懂水利自傲吗?现在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那还不如这就把官辞了,让有办法的人上呢。”
“你……”徐珵本就不善言辞,被人如此挤兑,更是气急无言,只能是在那儿呼哧地喘着粗气,没了半点法子。
到了这时候,范骐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双目一瞪:“来人,把这庄子里的所有人都给我绑了,拖离此地!”既然对方不肯配合,那就只能用强动武了。
事到如今,徐珵看看天色也知道再不可能给自己更多的时间去劝说试探,唯有默然不语。
早就在旁看得恼火的将士们得到命令后立刻精神抖擞,果断冲进了这裴家庄子里拿人拖走。在一阵鸡飞狗跳后,叫人大感意外的一幕出现了,这庄子上下,居然只有区区三人,这分明就是一处空庄园!
“你们做什么?竟敢胡乱抓人,难道我大宋真就没有王法了吗?
我要去朝廷告你们,我家主人……”那个管事之人此刻依然显得很是嚣张,喋喋不休地大声叫嚷着,直让范骐更感恼火,立刻上前,甩手就给了他两巴掌:“给我闭嘴!”
这一下立刻就把对方给震住了,那管事老实闭嘴,身子都开始有些颤抖。而范骐则上前一步,死盯着他问道:“说,这庄子里的其他人呢?你别想要瞒过我,说什么他们有事离开,有事离开能只剩这么两三人吗?若是再敢说假话,待会儿我就把你绑在这里,等大水冲来,看你死不死!说!”
浓重的杀意让这位顿时破胆,随即就把事实给道了出来:“是……是我家主人早两日下的命令,让我们趁夜把庄子里的财物人口全转移了,只留下我们几个照看拖延……”
对方的这一招认更让徐珵脸色一变,这些日子里,因为时刻关注水势,金明池附近的人手压根不可能去注意不远处庄子上的动静。在黑夜和大雨的掩护下,他们自然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撤离这个危险的所在,然后只用少数几人与自己纠缠……
可笑自己还因为担心会导致许多人的伤亡而一直拖着不敢叫人扒堤,直撑到了今日!一股子愤怒混合着委屈直冲心田,让他口中一甜,哇的一声就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来,把周围众人都给看得大惊,急忙上前搀扶。
而范骐的脸色更是阴沉到了极点,他已经明白过来,这必然不是裴家一户如此行事,恐怕这边的庄子全都已人去庄空,只留下两三人应付拖延。而他们的目的,除了想要保住自家的产业外,只怕还有更深层次,也更恶毒的原因吧,说到底就是冲着朝廷,也就是当政的孙途他们而来。
“徐尚书,此事我们一定会追查到底,太尉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他们!”范骐很快就来到了徐珵跟前,劝慰似地说道:“你受的委屈,朝廷不会就这么算了。不过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度过眼前的困局,我这就带人把此第剩下的人全部拿住带走,然后等到天黑之前,我们就分洪引流,减轻金明湖的负担。”
徐珵在呕出血后倒也平静了些,便抱拳道:“一切就有劳范将军了,我去湖上盯着,只要你把人都清干净了,放出信号,我们便开堤。”
接下来,他们分头行动,当徐珵回到湖堤处时,西边的那些庄子里已乱作了一团。正如他们所猜想的那样,所有庄子里其实都没几人,财物,甚至是牲畜都早早被搬空,他们竟是早给自己留了后路。
不过这样也好,省了范骐部下人等许多手脚,只一个多时辰,便把这几十处庄子里留守之人全部拿下,然后果断射出了一支响箭,通知金明池上的人可以开堤。
申酉之交,伴随着一阵忙碌,金明池西边的一角堤坝开始慢慢溃散,然后在湖水的不断冲击下,缺口扩散,大量湖水带着轰隆隆的雷声,朝着前方奔涌而去——琼林苑及其周围的大片庄园良田顿成泽国……
第1057章 利剑再出鞘
这老天似乎是在刻意与大宋朝廷过不去,五月二十,工部抗灾守堤人等排除众议顶住压力,掘开金明池西边湖堤,水淹琼林苑和周边十数里方圆数十庄园,到了二十一上午,天气却突然急转,云收雨住,艳阳高照!持续肆虐了足有半个月之久的这场大雨竟突然就停了!
这下虽然让许多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但也给了工部极大的压力,毕竟只要他们再坚持一夜,灾情便会彻底好转,那大片的庄园良田,尤其是作为皇家园林的琼林苑就不会毁于一旦了。
当然,作为如今的当政者,孙途是不可能因此就怪罪工部众官员,尤其是因为劳累愧疚而卧床不起的徐珵的,甚至当后者强撑着病体前来请罪时,他还进行了一番好言好语的宽慰:“徐尚书不必心怀愧疚,你也说了,就当时的水情来看说不定撑不到天明金明池别个方向就会决口,到那时东京汴梁可就危险了。与之相比,淹去琼林苑和那些庄园便是最好的结果,至少没有造成伤亡,百姓也没有因之受难。”
听了孙途的安慰徐珵自是一阵感动,但心中的愧疚却并未就此消散:“可下官终究是淹没了数百亩良田无数庄园,还有琼林别苑的罪魁祸首,实在是无颜面对朝中同僚啊,他们中的许多人的家业就在其中,我若是能再坚持一下,说不定……”
不等他把话说完,孙途就板起脸来道:“徐尚书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再坚持一阵,若总抱有如此侥幸心理,只怕才会酿成大祸呢。你既管着水利之事,就该知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就该明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有多么的可怕,你的决定完全是正确的,没有半点错误可言。”顿了一下后,他又看着对方:“更何况,真论起来,定下掘开金明池湖堤这一决策的还是本官,难道你是在质疑我的判断吗?”
徐珵这才想起自己确实先问了孙途,得了他的首肯才有底气和兵马行事,这让他还真不好再把过错揽到自己头上了:“不,不敢,下官绝不是怪太尉的意思,太尉一切皆已大局为重,有错也是在我。”
“既然我没有错,那你也没错。”孙途当即霸道地一摆手道:“至于朝中的那些非议,你不必理会,本官自会帮你压下去。你更不用担心因此会遭朝廷处罚,这次水患平息你是首功之臣,只有封赏。”
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徐珵也就不好再钻牛角尖,当即满是感激地再度拜谢,这才有些蹒跚地离开。而孙途在目送其离去后,又不觉摇头,对边上的童沐笑道:“这徐尚书别的都好,就是有时候过于古板死脑筋了。而且我可听说了,这次的事情本就是那些家伙贪心作祟,拖着不肯点头,不然也不至于让金明池的水情变得那般危险,等这一节过去,此事还会追究!”
“太尉说的是,那些人着实可恶,完全不顾大局只盯着自己那点利益。”童沐先是点头应道,但很快地,他又略微一想:“你说这事是不是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你也想到了吗?”孙途脸上的笑容已然收敛,眼中却有寒芒透出:“我查过,那些庄子的主人都是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少数勋贵,他们以前行事也颇为正直,还真没有过如这次般蛮不讲理的作为。而且,几十个庄子,居然态度出奇的一致,这事本身就透着古怪。”
“是啊,他们一开始的全体抵制不肯搬迁就已经足够叫人玩味了,而之后暗中一起把人和财货全部搬走,只留下两三人硬拖着就更是意图明显了,分明就是在故意拖着,想让金明池那里出个差错,水淹京师。”童沐也是精于阴谋,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度他人之辈,一下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处。
而孙途的脸色也变得越发难看了:“既然你都这么看了,此事确实有着太多内情,那些人分明就是冲着我们而来,为的就是扰乱朝廷。”说到这儿,他突然提高了声音,冲外头喊道:“来人,去请唐司正来。”想要把这些家伙的底细全挖出来,没有比皇城司更可靠的人马了。
如今的皇城司位于枢密院附近,所以才不过顿饭工夫,唐枫就已赶了过来:“不知太尉有何吩咐?”
“最近你手下的人马都在查什么?”
“若只是京城里的话,多着落在那人身上,还有就是一直沿着两年前那点线索追查那藏匿起来的幕后黑手。”唐枫连忙回答道。
“这两件事情看起来想要查明白了可没那么容易,且先放一放。现在,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查……”说着,孙途便把他二人之前的疑虑给道了出来,并让唐枫在暗中查明白那些庄子的主人这段时日里的一切动向,尤其是他们与朝中官员勋贵的接触等等。
唐枫一听之下,神色一紧,精神更是一振:“这些家伙到了今日竟还不老实吗?太尉封信,属下定会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查个明白,让他们无所遁形。”
“唔,去吧。记住,此事不宜大张旗鼓,查也要在暗中查,尤其不能让他们发现了端倪。”
“卑职明白。”唐枫了然地一抱拳,这才退走。事情重大,他是半点时间都不愿意耽搁了。
“太尉是担心从他们身上牵连出更多的问题?”童沐有些担忧地问道。
孙途则在略一叹息后点头道:“是啊,这两年来,其实朝中还是有不少官员不肯接受现实,总想着与我别别苗头的。哪怕他们没有胆子明着与我为敌,可背地里却没少捣乱。而且他们一个个都认定了我不想乱了朝中局面,现在行事是越来越放肆了。
“之前也就传些怪话,或是在一些小事上与我争论一二,可今年以来,他们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到今日,竟连这等关系到东京安危,无数百姓生死的大事都被他们拿来对付我了。”
顿了一下,他突然看着童沐:“你说,我对他们是不是过于仁慈了?除了一开始时把蔡京等人一股脑杀光,两年来几乎就没再拿人开刀,哪怕有人暗地里总是做小动作,我也
最多稍加敲打,未有进一步的惩治。”
童沐为之一愣,仔细想着,他的处境其实和孙途也差不多。虽然表面上他统揽全局,大权也确实在手,但在一些细节上,那些下属确实有阳奉阴违的举动,今年以来更是明显。
片刻后,他才一声苦笑:“这事确实存在,你我毕竟年龄资历都比不了他们,许多老臣自然不可能服气。还有就是,我们一直努力在推行的去古文的政策也明显侵犯到了他们的利益,这些人就更不可能与我们一条心了。要不是如今军权都在我们手里,只怕情况会更恶劣。
“还有一点是最关键的,那就是他们认准了我们不会真大动干戈,对他们下手。因为现在是咱们当政,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朝廷……”
孙途目光一闪,喃喃道:“是啊,不在这位置上坐着,是不能理解稳定对一个国家有多重要的,只有稳定才是一切的基础,无论是民生还是兵事,都必须有个稳定的环境!”但随即,他的语气又变得森然:“看来他们确实是看准了我这一心态,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变本加厉,把我的忍让当作了好欺,以为自己绝对安全!既然他们如此不知好歹,非要与我为敌,也该让他们回想一下两年前的事情了。”
话说两年前,这些个所谓朝廷官员们一个个都跟鹌鹑似的,无论孙途提出什么要求来,都是唯唯称是。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当时蔡京等人的尸体头颅都杂那儿摆着,他们的鲜血还在城中流淌,给众人足够的威慑吗?而现在,他们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就从这次的事情入手,得好好给他们些脸色看看了,怎么说也要见见血,杀杀他们的威风。这不光是为了自己的威望,更是为阻力重重的废古文之政张目,不然后面的阻力只会越来越大。
“太尉,你就不怕如此一来会使朝廷再起动荡,甚至那些文官们纠集到一起逼宫闹事吗?”童沐却有些担忧道。
“这有什么好怕的?之前我就是有太多顾虑才给了他们机会。现在想想当真好笑,两年前我们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来,他们又有了什么表示了,今日不一样吗?大不了就换一批人来朝廷任职。这世上六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却有的是,怀才不遇等着机会的人更是多如过江之鲫!”这一刻的孙途,身上的气质与之前已大不相同,再没有了阴沉,如一把终于从剑鞘中拔出的利剑,竟让童沐都不敢逼视了。
同时,这也让童沐豪气顿生:“好,就让咱们再与这些家伙斗上一斗。两年前我们能压得他们连屁都不敢放半个,今日自也能做到!”
话刚说到这儿,外头突然一人匆匆赶了过来,急声叫道:“太尉,不好了,徐尚书,徐尚书在刚出皇城后突然被人围住殴打昏厥……”
“什么?”饶是孙途有着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气度,在一刻也骤然色变,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什么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第1058章 恶人先告状
见安道全从房中出来,孙途赶紧就走上前去,小声问道:“怎么样,徐尚书的伤并无大碍吧?”
这里正是徐珵的宅邸,在他被人打伤后就被紧急送了回来,孙途也急忙安排了太医院的诸多杏林好手为其诊治,神医安道全是最后出来的那一个。
安道全连忙躬身施礼,口中则小声答道:“徐尚书的外伤并不是太重,除了皮肉伤,就是右手有所挫伤,并未伤及筋骨。他所以昏厥,还是因为之前操劳过度,得了风寒所致。现在下官已为他施针用药,算来用不了十天半月当可痊愈。”
听完这话,孙途才长长地舒出了口气来,随即又问道:“那他现在可醒转了吗?”
“已然醒了,只是人还有些虚弱,若太尉有什么事想问他还是尽量快着些吧。”
孙途点头,拍了拍对方的肩头,这才推门而入,进到了徐珵的卧室之中。
都说工部乃是天下最肥的一个衙门,各种工程款项中只要稍稍漏下一点来就够一部官吏吃得脑满肠肥,而作为本部主官的尚书自然更是天下最大的包工头,这其中的好处自然更不用说了。
可是徐珵显然很不符合这一说法,作为工部尚书的他从未以职务之便贪过朝廷的一文钱,这只从他的宅邸就可看出端倪来。作为三品尚书的府邸,他家和其他四五品官员的宅子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几进院落里都看不到什么奢华的装饰,家里也就十几个下人,这摆在大宋朝已是极其低调节俭的官员表现了,若再联系其工部尚书的身份,则更叫人啧啧称奇。
此时的徐珵正躺在床榻上,苍白的连上还有多处淤青和擦伤,看着实在狼狈,眼中还有着后怕与委屈。直到见孙途进屋,他才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想要坐起来见礼:“太尉,你怎么……”却被上前的孙途轻轻一把按住:“你都这样了,就别计较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这让他动作一停的同时,心头也是一暖,感受到了来自孙途的关心。
见他重新躺下后,孙途才叹了口气道:“这次当真是让你受大委屈了,居然因为忠于王事而被人所伤,当真是前所未闻。不过你放心,此事本官一定会为你做主,伤你之人也已全数被当场拿下,他们定会付出代价。”
徐珵又是一阵感动,但同时还是说道:“这事怕是有什么误会,而且关系到朝中稳定,还是不要深究为好,毕竟下官也没受什么重伤……”
“不,这不是误会,而是蓄谋挑衅,是针对你,更是针对我孙途的挑衅!这与你受伤轻重没有必然关联。”孙途却把目光一沉说道:“我刚刚已经让人查过了,那些动手伤你的虽然是一些少不更事的纨绔子弟,但他们却都是刚刚被金明池水冲了庄子的官员家中的子侄,这往小了说是对你下令掘堤的报复,往大了说,就是
明着在反对朝廷的决策了。”
“竟……竟是这么回事吗?”徐珵又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为何那些人会无缘无故就在内城对自己下手,而且一边殴打还一边辱骂说自己祸国殃民,罪该万死呢。他刚刚的委屈也正是来自于此,他自认为一向行事正直,从没有害过人,怎么就被人如此看待了……
但旋即,徐珵又面露忧色:“太尉,下官认出了其中几个都是朝中贵人家的子弟,若是真作深究,只怕……还是算了吧。”
孙途又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有些事情万不能让,不然只会让他们越发的肆无忌惮。今日他们会因为这点事情对你下手,若不追究,只怕明日就会有其他人因别的事情遭殃了。这等姑息养奸的行为绝非我能允许,你且放心在家中将养,一切自由我来做主。这段日子也辛苦你了,就算是朝廷给你的假期吧,等身子大好了再回衙门也不迟。”说着,他已直起了腰来,冲对方一笑。
他对徐珵还是很满意的,这是个一心都扑在水利工程上的技术型官僚,没有太多的复杂心思,正是他需要的朝中人才。也正因如此,在知道其为人所伤后,孙途才会越发的恼火,誓要那些付出惨烈的代价。
当孙途打开门出来时,脸上的笑容已经被浓重的杀意所取代,看向已等一边的唐枫:“人都带去皇城司了吗?”
“是的,很快就能对他们进行审讯,那些个纨绔公子哥儿现在已经表现得颇为恐慌了,卑职觉着只要稍作拷问,他们便会将自己是受谁指使的内情给吐露出来。”
“唔,以这些人的性情作风确实有可能因为家中产业被水淹没而找徐珵的麻烦,但是,绝不可能如此缜密,这么快就堵到了人,这其中必然另有人在从旁指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人给我挖出来!”孙途咬着牙道。相比于那些头脑简单被人利用的纨绔子弟,这个背后之人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卑职明白,我想今日应该就能问出答案。”唐枫在一抱拳后,便欲离开。孙途也没有继续在此逗留,身为太尉又是执政的他需要处理的军政要务实在太多,只离开这半天,只怕枢密院里待处理的事务已多出好些了吧。
两人出得徐府大门,正要各自上马返回时,前方街道上却有一人快马而来。本来这京城就因为人口众多不被允许随意纵马,内城这里更是如此,但现在,来人却顾不了这些规矩了,仗着自己精妙的骑术,几次避过有些恐慌的人群,迅速冲到了孙途面前,这才勒缰落马,一气呵成,跪地报道:“太尉,出事了!有几十个官员勋爵突然齐聚皇宫门前,哭着喊冤,还吸引了更多官员前往查看,现在皇宫前已聚集了不下百名官员,杨将军特让卑职前来禀报。”
“什么?竟有此事?”孙
途的双目陡然一眯,旋即就已经猜到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显然是那些纨绔子弟的父兄人等在知道了他们的下场后做出了反应,竟是打算通过哭求皇帝来把人从皇城司手里捞出去,他们真是打得好如意算盘啊!
心思转动间,孙途的脸色已变得越发阴沉,当即腾身上马:“走,去皇宫!”他倒要看看这些家伙能闹腾出多大的动静来,又能怎么为自己的子侄开脱!
当孙途驰马朝着皇宫赶去时,这边的场面却已变得浩大又不受控制了,因为已经有超过百数的官员聚集在了宫门前,而且这一数字还在不断增加。
虽然这两年来,因为孙途的刻意打压,除了每月朔望两次的大朝会外,京中官员都极少入宫陛见,也就让皇宫附近变得颇为冷清。可毕竟皇宫位于皇城中心,而皇城里又有着诸多衙门,大家往来间总是会关注那边的情况,所以宫门前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所有人的眼睛。
今日午后,突然就跑来了一批官员在宫门前哭哭啼啼的,大声说着要见官家,要官家为他们做主。虽然戍守宫门的兵马并没有放他们进入,甚至出言让他们离开,有什么事先报与政事堂。可结果,他们却全然不顾前方那些持刀拿枪的将士,只是不断地哭求,叩首不止,不断说着自己有冤情要见天子,并扬言若见不到皇帝,自己就绝不离开,跪也要跪死在这儿!
如此一来,皇宫前的声势就越发浩大起来,然后就把更多官员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自有人过来一问究竟。而这时,某些人就开始了他们的表演,满脸惶恐和冤枉地叫道:“诸位同僚,我等冤枉啊。就在前两日,朝廷封赐给我们的城外庄园就被那工部尚书徐珵蓄意引水给淹灌了,所以我家中子侄就在今日前往与他理论。结果,那徐珵竟假装被人所伤,引来了京中巡兵,居然把所有人都给抓了去……这也就罢了,如今他们更是被皇城司的人给拿了去!
“那皇城司是个什么所在,诸位同僚应该很是清楚了,只要想到咱们的儿子兄弟可能被那些凶狠的家伙陷害拷打,我们便心急如焚。现如今能救他们,还他们清白的就只有陛下了,我们也只能来求陛下……陛下,臣等冤枉啊,还请你为我等主持公道……”
这么一番颠倒黑白的说辞,还真就让不少官员给采信了。他们本就对皇城司这个专门盯梢自己的机构抱有极大的成见,现在听说又出了这等事,更是感同身受,个个义愤填膺,居然也都跑上前去,与他们聚集在一块儿,作着声援,同时也大声冲宫内叫嚷着,说是要见天子。
就这样,皇宫前的人是越来越多,也让守在这里的兵将身上的压力骤增,一个个如临大敌,却又完全不知该怎么对付他们才好。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派人去见孙途,让他尽快赶来平息事端……
第1059章 宰相李纲
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宫之前聚集的人已越来越多。从百官到小吏,再到周围闻声而来的小民百姓,数量从几十上百到数百上千,局面是越发的混乱难控了。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那些官员更是以头抢地,连声悲号:“陛下啊,臣等冤枉啊,还请您替我等做主啊。纵然我等子弟有错,也不该由皇城司发落,我大宋自有法度……”
这番叫喊还真就赢得了诸多官员的支持,也有人跟着支持高喊,也惹来了周围百姓的议论纷纷,述说着自己的观点判断,同时还有人急吼吼离开,想着把这等稀罕事情赶紧散播出去。
当孙途策马而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乱糟糟的场面,听着那些官员勋贵用杜鹃啼血般的声音高声喊冤时,他脸色又青了几分,握着缰绳的双手都有些发白了。
见此,随在他身后的唐枫更是面沉如水,寒声道:“太尉,可需要卑职带人驱散他们,或是拿捕一些人以儆效尤吗?”
“不,你若真这么做就正中他们下怀了。如此一来,只会让他们挑出更多的错处来,让他们汇聚更多之人,所以你此时绝不能露面,让我过去应付他们。”孙途头脑依旧保持着清醒,深知这些文官的秉性,吩咐唐枫躲到一旁后,他便已纵马上前,到了近前便是一声惊呼:“诸位同僚,你们怎么在皇宫跟前如此大呼小叫,搅扰陛下清静?若是有什么政务,自可去政事堂或枢密院禀报啊。”
他这一出现,立刻就吸引了宫门前几百官员的注意力,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身上,而更前方把守着宫门,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的将士们倒是稍松了口气。刚才百官人等给他们的压力实在太大,真怕这些家伙不顾一切地冲杀过来,自己等又不好真动手伤人。现在好了,太尉一到,大家总算是有了主心骨。
“孙……孙太尉,下官等并非是想打扰陛下,实在是怀有冤屈,投告无门才不得不来求见陛下。”当下里,就有官员上前大声说道。一旦有了领头的,其他人也就没了顾虑,全都你一句我一句地把自家“冤情”说了出来,然后看着孙途:“孙太尉,我等家业无辜被毁,所以那些不懂事的孩子才会去找徐尚书理论。不想却被人认定了误伤徐尚书,还被皇城司的人给拿了去,这可与法不合啊。孙太尉你素来提倡当遵循法度办事,这事你总不能有所偏袒吧?”
“是啊孙太尉,我们听说了那徐尚书是您一力保举,又颇为赏识的官员,但也不能因此就罔顾法纪吧……”
看着这些家伙气势汹汹想要压倒自己的表现,孙途反倒是笑了起来:“各位还真是敢说啊,你们的子弟伤及朝廷重臣,难道不是有罪,不该被官府惩治吗?难道就一句不懂事便能算了?就因为他们年纪小,便能胡作非为,不守朝廷王法?”这些人的说法还真有种后世熊孩子家长所谓的“他还是个孩子啊,所以犯错也是应该的”般
风采,真把孙途都给气乐了。
“孙太尉此言差矣,我等子弟只是去找徐尚书理论,断没有伤人之意。而且我们也打听了,他只是自己一时不慎摔倒受伤,这总不能怪到他们身上吧?”
“正是,哪怕他真是被人不小心伤到的,也是一场误会,而且动手的也必然只是一两人——要是真所有人都动了粗,他徐珵怎么可能只是轻伤?所以哪怕真要追究,也不该把所有人都拿下了定罪,更不该由皇城司审查,那里可不是司法衙门,岂有查案之权!”
虽然论辩才孙途也是不错,但是在面对这几十上百名官员时,饶他满身是嘴也应付不过来。往往他才一张口,面前又蹦出个人来大声提出反对。若是战场对敌,以寡击众倒也不难,但舌战群儒却非其所长了。到了后来,他更是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光听着他们如连弩般把一句句话说出来,就让他头脑一阵发昏,同时心头的怒火更是越来越盛!
此时的孙途终于已经明白了这些家伙的手段,他们就是想用人多势众的气势,以及无理搅三分的方式来打乱自己的心绪,从而不断压制自己,达到救出自家子弟,同时削弱自己权威的目的。若任他们继续这么放肆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是不妙,看来确实得用些强硬手段了!
这一刻孙途是真有些后悔自己这两年来略显保守的策略了,他总觉着自己已掌握军政大权,连皇帝都被自己半软禁在宫里,真正做到了大权独揽,所以只要一切稳定,徐徐图之,就能渐渐用最平和的手段达成最终目的。
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因为这些文官终究不是和自己一路的。哪怕自己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尊重,哪怕大宋天下在自己的治理下要比前些年更稳定繁荣,可在他们眼中,自己依然是逆臣,他们依然时刻都在想着如何与自己作对。这从这次的水灾上便可看出端倪来,还有就是一直被人阳奉阴违,不断被抵制的去古文政策……
孙途的双眼已经眯成了一条线,心中的愤怒更是到了某个极点,似乎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既然这些家伙不领情,以为自己真拿他们没办法,那索性就让他们试试自己的铁腕手段!
就在这时,一声高喝却从侧后方响起:“方侍郎,张侯爷,王相公……你等都聚集在此做什么?宫门之前岂容你们如此喧哗,却将皇家尊严置于何地了?”随着这一声喝叫,一个须发苍苍,身子也微有些佝偻的老人大步走来。
在听到这话,见到来人后,本来还气势汹汹的一众官员立刻就偃旗息鼓,纷纷让出路来使老人能顺利走到大家跟前,只此一反应,就足见老人在朝中百官心目中有着多高的地位了。
而随着众官员的纷纷见礼,口称“李相”,远处的百姓们才终于知道了这个气度不凡的老人的身份——他正是当今宰相李纲!
别看李纲当年总被蔡京压
着,如今又被孙途架空,在朝中和政事堂几乎没多少实权,可其在朝廷里,在民间却有着极高的声望,尤其是在百官中间,更是一呼百诺般的存在,胜过孙途不知有多少倍了。
而现在,随着他这一开腔,果然原先还乱哄哄的场面就得到可控制,也算是替孙途解了围。不过李纲脸上却没有半点居功自傲的模样,到了孙途面前反而先一步拱手施礼:“见过越国公……”他没有称呼孙途的官职,因为论官位,他这个宰相还在太尉之上,倒是对方的爵位要高过自己许多。
孙途目光迅速一闪,心中的杀意也随之散去,忙也拱手作揖回礼:“见过李相,您的见礼下官可不敢当啊。你来得正好,我正劝说诸位同僚不要在皇宫前搅扰呢,可他们却是不听,总说要讨个什么公道……”
他这话立刻就把其他人的话头给勾了出来,立刻又有人急声道:“李相,你可要为我等做主啊,这事……”
不等他们把话说出来,李纲已摆手打断:“此间之事,老夫刚才在外边也已听得明白……”说着一顿,目光扫过众人,其身上的威仪竟让大家再说不出话来,这才继续:“你们所谓的冤情完全就是一面之词,倒是徐尚书当街被人所伤,大损我朝廷官员的颜面却是真的。你等子弟之所作所为确实太过了,于情于理于法皆不合,所以本官以为确该严肃审理,谁犯错,谁就该当受罚,不得姑息!”
这番话由李纲说出来当真是正气凌然,直把周围众人都给震住了。别看他身上并无实权,可真论起气势,以及在百官心中的威慑力,竟要远远高过孙途!
眼见众人不再叫嚷,李纲的神色也是一缓,又道:“不过有一点你们倒也说得不错,哪怕那些子弟有错在先,也不该由皇城司来审问他们。孙太尉,你以为呢?”
孙途心中顿时一声冷笑,这李纲闹到最后还是和文官们站在一处的,说到底还是想把人从皇城司手里要出去。但他脸上却未动声色,只是道:“那以李相之见,该由哪处衙门发落他们呢?总不能交给开封府吧?”
“开封府当然也不甚妥,他们殴伤朝廷命官本就是重罪,自当由真正的司法衙门来作定夺,就交给刑部来审吧。孙太尉以为如何?”
“刑部吗?”孙途略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对方会说交给大理寺或御史台呢,因为那两个衙门主事的也是文官集团里的人。倒是那刑部,如今却由宋江为主导,算是自己的地盘,几乎就和皇城司差不太多。
难道说李纲真是如他所表示的那样公正吗?还是说另有什么目的?
正当孙途还有所疑惑的当口,面前的官员们却是抢先作揖应道:“我等听李相的便是,只要把子弟们交由刑部审问,我们便无异议……”
这下,孙途都不好再提出反对了,不然只会让事情越发的难以控制,这可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第1060章 果有蹊跷
次日上午,唐枫一脸郁郁地再次来见孙途。后者只一看他,便笑了起来:“怎么,把人都交到刑部了?”
“正是。”唐枫行礼应道,但随即又不甘说道:“太尉,卑职总觉着这次太过退让了,咱们根本就不用怕他们!”也只有在孙途跟前,这位叫京中百官谈虎色变的皇城司司正才会显出不稳重的一面。
而孙途见此则再度失笑摇头:“不就是稍稍受了些委屈吗,我都没说什么呢,你急得什么。”
“卑职正是为太尉感到气恼,那些官员昨日的表现实在太不像话了,看他们的言行哪有半点对您该有的敬畏,反倒是对上李纲那厮却是毕恭毕敬,真是岂有此理!”想到昨日宫门前那一幕,他便是一阵的愤愤难平。
孙途看着他道:“怎么,这么一点小事就让你乱了心神分寸了?你难道就没有看出来,昨日一切皆是在演戏吗?”
“演戏?”唐枫稍稍皱眉,他毕竟不同于当年,昨日只是被情绪影响才没有看出其中问题,现在经孙途这么一点拨,当即就明白了其中问题:“您是说那些官员,包括李纲都是早有计较,故意装给咱们看的?为的就是把人从我们手里夺走?”
“不然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为何李纲会那么巧当时正好打宫门前经过?你且仔细想想,这两年来,他这个所谓的宰相有几次出现在政事堂了,他的出现本身就透着古怪!”孙途冷笑道:“他们摆明了就是想借这点声势来让我退让罢了,甚至就连吵闹着想见皇帝都是装装样子。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互相配合着来罢了,有人装歹人,有人装好人罢了,而针对的就是咱们了。
“当时的情况,若是我还不肯点头,他们就会挟现场几百官员,甚至更多的百姓与我闹到底了。纵然我能压服了他们,恐怕后面的事情也不好处理。所以我当时也只能如其所愿,做出让步了。”
“这些家伙,当真是阴险得很,其心可诛!”唐枫略吸了口气后说道:“那现在咱们该如何应对,事情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是啊,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孙途的面色也是一沉:“但有一点我还是颇感不解,很显然,昨日这一出他们是有备而动,先是那些纨绔子弟突然出手伤了人,然后我这边才把人拿住,他们的父辈就开始行动喊冤,哪有半点事起仓促的样子?可要真是有备而动,他们更应该想方设法把人从我们的掌握中弄到他们自己的地盘里去才对,为何却又退让一步,交给刑部呢?”
“难道是因为他们知道若提出把人交由大理寺主审太尉不会答应?”唐枫猜测地问道。
“不,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的?”孙途断然摇头道:“他们这么做一定另有图谋,只是一时却看不出端倪罢了。对了,皇城司手下人等最近可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太多异样,不过那些官员之间倒是多有往来,显然就是在互相串联勾结。”唐枫沉吟着说道:“具体细节,等卑职回去后再仔细查问,一定能揪出他们的破绽来。”
“唔,谁都不能放过了,都要查,包括宋江。”孙途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却让唐枫为之一凛:“宋公明可是咱们自己人啊,会有问题吗?”
“事有蹊跷,不得不防啊。”孙途锁着眉头说道:“为何偏偏是他,总要有个理由吧。小心些才能保万全,若是冤枉了他,到时再赔个礼就是了。”有句话他却没有明着说出来,其实一直以来,他对宋江和自己的关系都有保留,这个多年的部下可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听话啊。
唐枫虽觉古怪,但对孙途却是绝对服从,当即应道:“卑职遵命,我会叫人盯着他们的,不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好!既然他们想和我斗心眼,我奉陪就是,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拿出什么手段来。一群酸儒,真道我好说话不敢对他们下手了,这一回,我会叫他们知道谁才是这东京城里说了算的!”孙途眼中精芒与杀气顿现,随着这些家伙越来越放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放纵了,必须杀杀他们的威风!
之后几日,刑部果然就在宋江的领衔下开始审断起这件案子来。
宋江现在挂着刑部尚书的差遣确实有些高位低就的意思,因为他可是只比孙途低一阶的太傅,之前还领着兵部尚书的差遣,论起地位来可要强过名声更不好听的刑部尚书不少。但是就在去年,他却主动跟孙途提出了离开兵部,去别处衙门任官的想法。
其中原因孙途倒也理解,因为兵部在大宋朝确实太没存在感了。若是放在其他朝代,兵部尚书堪称统御天下将领升迁,粮草调动等等庞杂的军务,手上权势自然极大。可是偏偏这大宋朝却在朝中还设有枢密院、转运使司,一下就把原属于兵部的军权和军粮调动权都给分了去。如此一来,兵部就真没了用武之地,几乎成了摆设。
这显然不是宋江所愿意久坐的位置,他也才四十多岁,怎甘心就这么养老呢?于是,便找上了孙途,委婉地提出了想要从兵部调职之意。正好,当时刑部不少官员与孙途意见相左,被他一气贬了尚书而下十几个主要官员出京,那里空出了大把的官位。而宋江以往在郓城县做押司时也是精通刑名之道的,虽然格局大小相差不少,但总算对口,所以孙途就把他给调到了刑部任起了尚书来。
这一年里,宋江在刑部尚书任上倒是真颇为卖力,勤勤恳恳,办了好些漂亮的案子,总算是把位置给坐稳了——直到这一回,当接下这起案子后,他才又感到了一阵棘手,事情不好办了。
尤其是在此刻,面对那些联袂而来求情的同僚时,他就更感到头疼了。看着十多个原先对他爱搭不理的勋贵官员带着
讨好的笑容求自己高抬贵手时,宋江一时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半晌才苦笑道:“各位同僚,本官知道事关你们的子侄兄弟的前程口碑,还有你们一家的名声,所以便想着让我轻轻放手。可是,这起案子毕竟关系到一个工部尚书的颜面,更关系到朝廷脸面,实在不能因私废公啊。”
“宋尚书这话我等却是无法认同了,我们来此并不是想让你徇私枉法的,而只是希望你能真正做到秉公而断,不因那孙……孙太尉的压力而冤枉无辜!我等子弟虽然平日里有写不守规矩,但还做不出当众打伤朝廷高官的举动来。”
“是啊,他们也是从小读了圣人诗书的,怎会如此胡来呢?那都是被逼的,是那徐尚书先毁了我们的家业才让他们一时气愤去围堵了他——你也该听说了金明池掘堤一事了,若是他肯再等两日,不光我们的庄园不会有损,皇家的琼林苑也能保住——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可能真对徐尚书动手,其中定还有隐情。”
“不错,还有一点是本官要说的,那就是我等子弟虽说是私怨,但更多还是为了朝廷公义。是因为不满于徐尚书他毁掉了琼林苑,才会想要找他理论的。”
“宋尚书你不是进士出身所以不知这琼林苑对我辈的特殊意义,想当初咱们科举中榜时就是泛舟金明池,饮宴琼林苑,得先帝所重。可现在,这些代表着咱们文官荣耀的去处却被他们随意毁掉,任谁都无法接受哇……”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起劲,而且随着话语的深入,甚至都要把自家那些子弟称作为民除害的英雄了,倒是那徐珵,现在看着竟是咎由自取,能保住性命已是天大的幸运,难道还想害那些有着大好前程的子弟不成?
宋江这时倒是沉默了下来,也没有反驳他们的意思。直到他们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后,他才又说道:“诸位的意思我已尽知,此案我刑部定会仔细查办,绝不会冤枉了任何一个无辜。你们但请放心,听我消息便是。”
似乎是感受到他话中的诚意,这些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宋尚书能如此通情达理我等自然是放心的,那就烦请你快些把案子审断了,我家三儿体弱,可经不得天牢里的关押啊。”
“一定,一定。”宋江说着,站起身来,算是要把他们就这么送走了事,至于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别人就猜不透了。
就在他挂着礼貌笑容与一个个官员作别时,其中一人突然与他的手一触,旋即,一个纸团就被塞到了他的手中,这让宋江略略一怔,但到底还是稳住了,没有动什么声色。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后,宋江才有些好奇地打开了那纸团,这不是行贿的钱票,而是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而在看了这纸上的内容后,宋江的脸色就突然变了,整个人更是陷入到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第1061章 水落石出
审断与朝廷官员相关的案件,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当案子还牵涉到诸多人犯时情况就更加复杂了。即便是刑部,面对眼下这起案子也颇感棘手,那些嫌犯一个个身骄肉贵的打不得骂不得,好好讯问又纠缠不清,实在让下面的一众官吏无所适从,只能慢慢耗着。
可就是耗,刑部方面都有些耗不起了,因为那些纨绔的父兄人等总能寻着各种理由前来搅扰,不是说他们冤枉自家子弟,就是说自家儿子有隐疾不能久被收押,三四天下来,刑部衙门都快被这些人闹得连正常的公务都办不下去了。
到了这时候,宋江终于发了火,一声令下,直接从禁军里调出了一队兵马来守在衙门前,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衙门,若还有敢强闯者,便以图谋不轨论处,拿下也一并投入天牢治罪。
他宋江毕竟也是当初起兵时几个重要将领之一,哪怕现在不掌兵权,这点权力还是有的。也正是有了这百多兵马的震慑,那些官员勋贵才不敢再来罗唣,只是他在官场中的名声却又是一跌,外头更是传出了风声,说宋江已得了孙途之令,非要置这些无辜子弟于死地了。
如此谣言对宋江的影响并不甚大,倒是让手下人等感到了压力,他们只能更谨慎详细地对每个涉案之人进行审问,以求能找出更多的证据来。而到了五月底时,案子又再度出了转折。
这天上午,专门负责此案的刑部侍郎鞠亮便一脸凝重地来到了宋江跟前:“太傅,案子又有了些进展。”
“哦?却是什么?”宋江闻言精神也是一振,连忙问道。很显然,这段时日他身上的压力也自不小,只是不好表露出来罢了。
“据其中两个嫌犯交代,那日他们确实曾对徐尚书不甚恭敬,更因其放水淹了琼林苑和自家庄园而辱骂了他,不过他们却不曾动手……”
“不曾动手?那难道徐尚书身上的伤还是他自己造成的了?”宋江顿时冷笑道。
鞠亮咽了口唾沫道:“那当然不可能,事实上,伤了他的另有其人,是两个破落户动的手。而且事后,那两人还趁乱跑了,倒是这些个纨绔子弟,因为穿着光鲜极其醒目,所以一下就被巡城的官兵给全部拿住了。所以真要论罪的话,应该是那二人。”
“哼,光他们的一面之词能作为证供吗?当时那乱哄哄的场面,就是挨打的徐尚书都看不清是谁伤的自己,就更别提他们这些打人的了。我看这分明就是他们想为自己脱罪的说辞而已。”宋江不以为然地摇头道。
鞠亮却知道他这么说的真正原因,哪怕他们所言是真,那两个破落户也不好找啊,即便真找到了,用这两人顶罪只怕也不能让孙途他们满意。不过他既然敢来说,自然是有所准备的,便立刻又道:“太傅,那两位公子言之凿凿,都说自己看得清楚,而且还全叫对了对方的名字,一个叫张虎,一个叫季彪,
都是内城里有名的泼皮人物。所以只要能把他们拿住了细审,总是能问出个结果来的。”
果然,一听这话,宋江倒也来了兴趣:“真能找到那两个凶嫌?”旋即又看向鞠亮:“看来你已经派人去抓捕二人了吧?”
“太傅英明,确实如此。”鞠亮谦虚一笑:“算时辰要是顺利的话,人应该快要被拿回来了。而现在最关键的,却是撬开他们的嘴,最好是能让这两人把伤人的罪名给担下了,如此咱们至少能给朝廷一个交代。”
宋江却不见太多的笑容,只是若有所思地道:“是吗?要是事情真如此简单就好了。”
正说话间,外头便有下属来报,说是两个嫌犯已经被抓了来,这让鞠亮更是一喜:“太傅,您可要亲自问一问他们吗?”
宋江刚想拒绝,但旋即又轻轻点头:“那就把他们带来吧。还有,那两个指出他们凶犯身份的嫌犯也一并带来,就让他们在旁听着。”
这一命令传下,下面的人很快就动了起来。这次的审讯并没有摆出太大的架势来,也就在刑部二堂宋江的公廨内进行,两边就十几个公差官兵,再配上一个书吏记事。没有拍打惊堂木,也没有人喊威武的堂威,四名犯人就被相继带了进来。
两个略显憔悴的官家子弟被放到一旁,另两个面有横肉,一看就不是善茬儿的壮汉则被人推进堂来,然后按倒跪在了宋江面前。此时,张虎季彪二人没有了以往横行街市的霸道劲儿,显得一阵惶恐,连连叩首:“小的见过相公老爷,我们可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竟被官府捉拿。”
“怎么,事到如今你二人竟还想要隐瞒狡辩吗?”宋江的目光犀利如刀,只在二人面上一扫,就让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恐惧,身子也就抖得更厉害了:“不……不敢,小的平日里虽然也欺负过人,但犯法的事情却不敢做。”很显然,这二人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堪,都是进过多次官衙的老油条了。
“是吗?那本官要问你们一句了,本月二十一日那天中午你们身在何处?”
“二十一日中午……”两人都是一副思索的样子,半晌后才先后道:“小的许是在城里王家酒店里喝酒吧……”
“小的应该在吉祥赌坊里耍钱,要不就是在李家酒店喝酒……反正就这么几个去处……”
“可有人却说当日见了你们就在皇城边上,还打伤了朝廷命官。”宋江的这一句话立刻就让两人一个哆嗦,然后尖叫着否认道:“青天大老爷,冤枉啊……我等就是有天大的 胆子也不敢,不敢干出打伤朝廷命官的事情来……”
宋江双眼一眯,就看向了边上那两个官家子弟。果然,一见他们否认,这两个就急了起来,有个性子急的更是尖声叫道:“放屁,张老五,季老九,你两个狗东西居然敢当面说谎!本公子记得清清楚楚,那天纠集了你们十多个兄
弟等在皇城外头,只为了堵住那徐珵!后来在推搡的时候,你二人还冲在了前头,不但推倒了徐尚书,还给了他两脚……现在居然想要撇清自己,真当我们眼瞎了不成?”
一听这话,两个泼皮浑身就是一震,想要反驳,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吭哧了半天才又叫起了屈来:“青天大老爷小的冤枉啊,这事,这事我们也是被逼无奈,他们给钱,而且一个个都身份尊贵,我们只能听他们的。但咱们兄弟也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又怎么敢对徐尚书这样的大人物动粗呢,更别提伤着他了……”
这一下,却是把他们之前撇清自己的说辞给彻底翻掉,也让宋江的眉头皱得更紧。既然他们刚才说的话不可信,那现在的话又怎能作信呢?也就是说,他二人还真有可能是伤到了徐珵的凶手……
想到这儿,他便猛一拍桌案,喝声道:“张虎季彪,事到如今你们竟还想抵赖吗?光是你们胆敢围堵朝廷高官便已罪在不赦,更别说你们还可能伤到徐尚书了。还有,你们别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就没人知道,除了这两位公子外,现场必然还有其他人看到了此事,只要本官仔细查问,总能把真相给找出来的。你二人若再不肯如实交代,说不得只能对你们用刑了。来人!”
伴随着这疾言厉色的喝叫,左右咵的一声便有四名差役同时上前,麻利地把两人给拿住按倒,又有人把夹棍、板子等刑具哗啦一声抖落到了他们面前,这让两个看似油盐不进的泼皮更是一阵胆寒,脸上满满的都是纠结与恐惧。
“本官再最后问你们一次,人,是不是你们所伤!”宋江寒声问道。而随着他这一问,有差役已经把夹棍往二人腿弯处放去,绳索一拉,就要用刑。
这一下,终于是把两人最后那点心防都给击了个粉碎,顿时先后哭喊了起来:“小人知罪,我们……我们确实因为一时激动对徐尚书动了手……”
听到这一招认,宋江而下,几乎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显然,这案子这回是真水落石出,也终于是能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交代了。只要徐珵不是被那些公子哥儿所伤便好,那样他们的罪名必然不大,朝廷也就能酌情赦免他们了。至于张虎和季彪两个,既然他们自己作死,那就怨不得人,只有死路一条了。
宋江当即一拍桌案,让人把供词交给了两个泼皮,看着他们按上手印画押,认下罪状,这才一摆手,吩咐人将他们和那两个公子一并收押起来。
等到案子审完,他又冲鞠亮一笑:“这一次可多亏了鞠侍郎你啊,今晚大家都能安心睡个好觉了。”
鞠亮也是一脸的欢喜:“太傅谬赞了,卑职也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
“对了,明日本官就把这一结果也报与孙太尉,你也一起去吧。”宋江随后又笑眯眯的说道,这让鞠亮更是一喜,这显然是要为他在孙途面前请功了。
第1062章 弄巧反拙
在仔细翻看了手中供词后,孙途微笑着看向下首所坐的宋江和鞠亮二人:“这么说来,徐尚书遇袭一案其实罪魁祸首就是这上头提到的张虎季彪两个泼皮,至于那些官家子弟们倒是被他们牵连的了?”
宋江没有作答,而是看了眼鞠亮,示意由其回答。后者顿时精神一振,自觉这是自己展现能力的好机会,便欠了下身道:“太尉英明,正是如此。或许那些衙内公子确有找徐尚书麻烦之意,但他们终究是不敢伤人的。倒是那两个泼皮素来胆大妄为,一个收不住手伤了人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如此一来,咱们也好跟所有人有个满意的交代了,既然伤人的另有其人,那就不好再扣押着那些本就有着官身的公子们了,当然,该给的处罚还是得有。至于那两个凶犯,以民伤官,自当严惩,便是杀了他们也不算重。”
“唔,鞠侍郎到底是在刑部多年的老人,看事情就是比我等通透。是啊,这么一来,各方各面都顾及到了,无论官场还是民间,都挑不出错去,徐尚书多少也能出口恶气,不错,不错!”孙途又笑着连连点头,这让鞠亮更是一阵欢喜,又连连自谦了两句。
但就在这时,孙途却突地又把话锋一转:“不过有一点本官依旧有所疑虑,这,便是真正的案情真相了吗?”
这一问却让鞠亮的笑脸陡然一僵,有些惊疑道:“太尉此话怎讲?”
“我只问你,这就是真相吗?徐尚书真就是被那两个泼皮给打伤的?”孙途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这……这是自然,他二人的连供词都交代了,还画了押……”
“供词画押未必做得了准,完全可以是有人指使或逼迫他们如此做的,不过两个小人物而已,放到官场上就跟两只蚂蚁似的,让他们说什么还不得乖乖照做?”孙途说得慢条斯理,但身上的气势已突然压了上去,竟让鞠亮一阵阵的恐慌,身子都在微微发颤了。
不等对方开口,孙途又继续道:“这事情上,本官有好几个疑问,只要你能一一给出让我满意的答案,我便信你。第一点,那些纨绔交到刑部也有好几日了,你也审了几日,为何直到前日他们才突然想起有此一出,而不是一早就提出来,好为自己开脱呢?
“其二,当时的情况如此混乱,那两个纨绔居然都能看准了是什么张虎季彪下手伤的徐尚书,他们是如何做到的?是凑巧,还是说另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既然张虎二人动手伤了徐尚书,又明知道朝廷已抓人严办,连那些身份高过他们许多的世家子都被投入天牢,他们怎么就还敢留在京城,等着你们上门捉拿?这些泼皮能在东京厮混总是有些头脑的,闯下如此大祸,首先想到的不该是逃离此地吗?居然就被你们轻易抓住,这其中的古怪,你自己想想,可是疑点吗?”
三个疑
问抛了出来,鞠亮已然张口结舌,拿不出任何的解释。同时其额头已不断有汗珠冒出,一副恐慌的模样:“下官……下官……”
直到这时,宋江才开了口:“太尉果然明断,下官佩服。我也是在之后才察觉到其中有问题,您却一下就抓住了破绽所在。”说着,又看向了自己这个下属,突然声色俱厉喝道:“说,你到底为何要这么做?是和谁有所勾结后做下的决定吗?你以为只要找两个替死鬼出来就能把事情敷衍过去,真当我大宋律法是摆设,当本官和太尉糊涂了不成?”
他这话一出,别说鞠亮了,就是孙途都略感意外,又看向了宋江:“你……”
“太尉明鉴,其实昨日夜间下官就已经问明白了其中内情,那张虎季彪二人所以会认下这等罪过乃是被人用家人性命要挟所致!虽然还未查出对方身份,但有一点却可猜到,他们这么做就是为了救出那些嫌犯纨绔!”
说着,他突然又盯向鞠亮,厉声喝道:“说,到底是谁让你如此做的?再敢有一句虚言,就算太尉不发落你,本官也不会放过了你!”
这一瞬间,宋江身上也有浓重的杀意透出,直冲鞠亮而来。他好歹也曾带兵厮杀过数十回,更曾亲手杀过不少人,如今怒意一动间,其威势也自不小,一下就让鞠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身子一软,终于当场跪了下来:“下……下官也是逼于无奈才……才会一时糊涂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啊。还请太尉,太傅恕罪啊……”
孙途这时只平静地看着这对上司下属,只让宋江自我发挥。而宋江也没有让他失望,这时已经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盯着对方:“那就从实招来,到底是谁勾结的你?”
“是……是礼部侍郎杨淮星,他是我的儿女亲家,与下官一向交好,这回多次请托于我,又搬出了朝中好几十个官员相压,下官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接受他们的这一提议。毕竟这案子要是真查,先不说能不能真把那元凶找出来,光是那些嫌犯公子的父兄人等就不是我们区区一个刑部就能顶得住的。或许宋太傅你不知其中困难,可我们刑部上下人等是分明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大家已有多日未曾安睡了……
“所以下官也是没了办法,才只能……只能选择与他们合作。毕竟这些公子们也多少受了些教训,徐尚书的伤势也早已恢复,那还不如找个替罪之人担下一切罪过,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然后把那些有背景的公子们都给放了呢。这样对谁都有好处,还不损朝廷颜面。而且那两个泼皮平日里也多有作恶,便是杀了也算不得可惜,能因此而死反倒是他们的荣耀了。”
虽然他这番话说得有些磕巴,但神色间却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显然是认定了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没有半点问题。而这一番表现却让孙途看得笑了起来,他是真被这人的歪理邪说给气乐了:“好,说得好啊,真不
愧是我大宋朝廷的刑部侍郎,当真是有着常人所没有远见卓识!原来在你眼中,什么王法公正都只是一个可以拿来交易的筹码,只要牵涉到了某些贵人的利益,就能毫不犹豫地丢弃掉!至于寻常百姓的性命,与你而言就更不值一提了!像你这样的人居然还能做刑部侍郎,实在叫人心寒啊。”
如山般的压力源源不绝地施加过去,一下就让鞠亮浑身发软,汗出如浆,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就是宋江,也感到了一阵惊恐,连忙回身行礼:“太尉,是下官无识人之明,以至于……”
“这怪不得你,你才到刑部多久,被他以往的一些言行蒙蔽了也在情理之中。若真要怪你,我也难脱干系。”孙途当即冲他一摆手道:“倒是你能在最后关头瞧出破绽,查出真相,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宋江这才大松了口气,他是真怕孙途一下迁怒自己,引出什么后患来啊。
孙途又深吸了口气,鄙夷地看着还趴那儿瑟瑟发抖的鞠亮:“鞠亮,还有那个礼部侍郎杨淮星,皆以权谋私,干涉司法,罪在不赦,所以本官会向陛下上表,将你们革职流放,再不叙用!”
“太尉……太尉下官只是为势所迫,一时糊涂,下官再不敢了,太尉开恩啊……”鞠亮是真没想到孙途的惩治会如此严苛,这回是真就魂不附体了,大声叫嚷了起来。
作为寒窗十年才得以进入官场,然后经过十几二十年的努力才爬到如此高位的人来说,被孙途一句话就夺去官职,并加上永不叙用的后缀后,那真就比杀了他还要凄惨,这是任何一个官员都无法接受的结果。饶是鞠亮已经对孙途畏惧到了极点,这时也忍不住大声求饶。
但一切已经太迟,在这话说出后,孙途已一摆手,自有堂前的亲兵火速进来,把人直接拖了出去。既然他已将被夺去一切身份,那大家就没必要再对其客气了。
直到鞠亮被带走后好一会儿,堂上依旧是一片压抑的肃静。半晌后,才听孙途说道:“从这一件事便可看出那些家伙是不会乖乖听话了,这案子也不能再拖了,不然只会闹出更多的幺蛾子来。”
宋江也深以为然地点头:“太尉说的是,只是却该如何审断呢?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依然不肯承认是自己动手伤的徐尚书。”
孙途一声冷笑:“既然都不承认,那就全当有罪论处。”
“啊……这……这不是也是不顾律法的做法吗?”宋江诧异道。
“他们在皇城外对朝廷要员动手本就是事实,哪怕不是他们伤的人,也该受到惩处。而且,我也没说真要取他们性命。这样,你回去后就把他们的罪名定作殴伤朝廷命官,然后夺去他们的一切出身,再将他们各打三十大板,然后枷号于城中最繁华的地段半月以为惩戒。我倒要看看,今后谁还敢对朝廷官员不敬!”孙途寒了张脸就给出了自己的决定!
第1063章 猜疑
两日后,东京城里便又多了一个西洋景,百姓们也多了一份茶余饭后的笑谈——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横行东京街头的衙内公子们这回却是丢脸到了极点,竟被全数拉在各人流密集的十字街头示众,身上还背着一副沉重硕大的枷锁,由着无数人指指点点,而他们却连头都抬不起来。
当这些人被安排绑到各街头示众时,那些地方路过的人都要比往常还多了三成,许多百姓都以来此瞧他们出丑为乐,甚至还出现了有人一整天里什么都不干,就绕着京城各主要街道打转儿,欣赏那些公子哥们的狼狈模样。
只是如此一来百姓们固然是觉着痛快了,可那些公子衙内的家人们却是愤怒无比,这完全就是在啪啪的打他们的脸面啊。由此,这些人自然也把刑部和宋江视为仇敌,不少都开始着手写奏表弹劾宋江他们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饶是宋江已有预料,心中依旧略觉忐忑,所以在衙门里整天都板了张脸,直到李逵被叫到他跟前,他的脸色还缓和了些:“铁牛来了……”
“公明哥哥,你找俺可是有什么吩咐吗?”虽然双方身份都已有了极大的变化,但李逵的性子就没什么改变,就连对宋江的称呼都是一如既往。
话说作为宋江最为信任的一个兄弟,李逵照道理也该在如今的官场上有一席之地才是。可事实上,他到今日依旧只在刑部衙门里挂了个六品闲差,没什么实权可言。这完全就是他的性子所决定的,鲁莽暴躁,头脑简单的他也确实难当大任。不过这样倒也有个好处,那就是清闲自在,也合其胃口。
见他还是这么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宋江不觉一声轻叹,这才神色凝重道:“不错,我今日要你过来正是有一桩事情要交你去办。这样,你待会儿就上街去,给我满东京城各处都转上一转,各酒楼也去上一回,喝点酒,吃点菜,最紧要的是与那里的酒客多说说话,待久一些。你能做到吧?”
“啊……”李逵有些愣怔,瞪圆了自己的大牛眼,半晌都没能弄明白宋江交托给自己的是个什么样的任务:“就这样?”
“不错,就这样。喏,这里还有十贯钱钞,你且拿了去花用,别给我省着,只管去便是了,多转转,多吃喝。”宋江说着,又把一个装满了铜钱的褡裢给取过交给了对方。
李逵这才确信自家哥哥不是在说笑,当即大喜,赶忙接过了褡裢。这哪是什么差事,分明就是给自己好处了。话说自从跟了公明哥哥入这刑部衙门以后,他一直都刻意压制着自己的天性,外出吃酒都不敢吃多了,现在倒好,终于是有了机会,看来这应该就是公明哥哥体恤自己,才给这样的好处啊。
当下里,他笑得更欢,连声答应:“好嘞,俺这就出去,好好吃喝。”
“记住了,多去几家店,多逗留些时候。”宋江最后又叮嘱了一句,李逵又是连声答
应,这才兴冲冲出了门。而就在他出得门后,两个身形矫健的汉子也从边上闪了出来,宋江冲他们略一点头:“二位兄弟,跟住了铁牛,但更关键的,还是要查明白了有没有人跟在他后头。”
这两名汉子赫然正是病关索杨雄和拼命三郎石秀。他二人既是梁山泊的老兄弟,之后也一直随在宋江手下当差,现在还成了刑部的五品武官,一切都以他马首是瞻,也算是他身边的得力干将了。不过却因为某些原因,衙门内外却没几个知道内情的,只把他们当作一般的官员。
两人也未作耽搁,略一抱拳后也匆匆离开,紧跟了李逵而去。直到他们走后,宋江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来,但依旧不见放松,居然又在自己的公房里来来回回地踱了好一阵步后,方才重新坐回到案后,只是紧锁的眉头依旧昭示着他心中的忐忑与不安。
这虽然只是一场试探,但对宋江来说,这依然是个极其冒险,并可能影响到自己身家性命的大事,因为这将关系到自己接下来会做何选择!
此刻,他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了那日接过的纸团上所写的话——你以为孙途真就信你吗?只怕在你四周早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和你的手下了,只要你露出一点异样,蔡京等人的结局就是你的下场。现在能帮你的,只有我们……为表诚意,我们这一次还会帮你取信孙途,送份大礼给你和孙途,还望宋太傅莫要让我等失望啊……
当时看了这纸上的内容后,宋江就是一惊,甚至都想过直接将东西交给孙途。但随后又发现这纸上既没有留名,字迹也都是最常见的馆阁体,实在难以作为证据。而且,一旦真让孙途知道了有此一出,只怕对方就要怀疑自己了。
最后在一番权衡之下,他到底是没有把东西交上去,同时心思也开始活泛起来,竟真有了想看看这些人的诚意的打算。
于是,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变化。那些人真就说到做到,把两个侍郎,再加上几十个衙内公子送给了自己,让自己在孙途面前立了一功,这等手笔确实叫人心惊。而更让宋江感到惊叹的,还是对方环环相扣的细密手段。
此时再倒回去细想,他便能看明白一切皆是那些人拉拢自己的计策了。从那些官员贵人们怎么都不肯与朝廷合作,从而惹出双方矛盾,到那些公子衙内当街打伤徐珵,再到他们全部被抓,惹得众官员去皇宫哭告,最后把人送到刑部——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他们有一个能光明正大与自己接触的机会,以避开孙途的注意和怀疑。
只要想想他们为了拉拢自己所使出的大手笔,宋江就感到一阵紧张,也猜到了他们所谋定然极大,说不定就是……也正因如此,他必须越发的谨慎,至少得弄明白了,到底是不是真像那纸上所写的那样,有人一直在暗中窥伺盯梢着自己和身边之人。
等待结果的时间总是那么的漫长,宋江从中午前
后一直等到了天色擦黑,才终于等来了杨雄二人。此时,他们两个脸色也显得极其凝重,眼中更是带了数分警戒,见到宋江后,便赶紧先把房门给关了起来。
“怎么说?”虽说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宋江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略显发涩,足见紧张。
杨雄和石秀对视了一眼,才由前者说道:“哥哥,事情确有蹊跷。我们跟了铁牛一路,他去了七八处酒楼,还和十多个人有过接触,结果随后果然有人分头跟踪了他和与他有过接触之人。他,确实是被人在暗中盯梢,半点都不肯松懈。”
“能查出对方来历吗?”到了这一步宋江反倒镇定了些,又开口问道。
这回作答的是石秀:“之后小弟也给他们来了个黄雀在后,跟上了其中一人。最后发现此人去了一处药铺,而那药店的一个伙计,正是……正是咱们以前青州兵的兄弟,我记得他还是斥候营的一员。所以只怕他不是什么药铺伙计,分明就是……就是孙太尉的人,是皇城司的暗探。”
杨雄随即有补充道:“所以正如哥哥所担心的那样,你和身边的人其实早被人给盯上了。无论他们去过哪儿,和什么人有过接触,皇城司都会在第一时间跟进,并把消息及时传递回去。想不到,他们居然……居然如此怀疑哥哥!”
“果然如此吗?”宋江无力地一笑,心倒是彻底平静了。不知答案时他还患得患失,现在有了确切答案,他反倒是坦然了。其实仔细想想这也不算太过突然,自己虽为整支军队的元老级人物,可其实一直以来都未曾完全被孙途信任,他对自己向来就是且用且防,有时还会刻意敲打。
别的不说,就说两年前刚入东京时,自己手下得力的将领齐欢就是因为一点小事被杀。而这两年来,与自己关系紧密者,比如吴用花荣等人也未能真正独当一面,被委以重任,这摆明了就是孙途在压制自己了。
正如那纸上所写,孙途对自己从来没有过真正的信任,只是利用。而等到自己完全失去价值,等到孙途真觉着自己有了威胁时,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下手,就跟其杀蔡京他们似的。不,自己只怕比不了那些人,自己的一切看着都是通过孙途才能得到,一旦他要下手,只怕自己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脸上好一阵的纠结后,宋江的双拳慢慢握紧。事到如今,看起来自己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只能选择与那些人合作与孙途斗上一斗!毕竟现在京城里多支兵马里都有自己的旧部兄弟,只要双方配合得当,就足以能杀孙途一个措手不及!
而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只有他们到底可信吗?还有,事后自己真能取得最大的果实?
&&&&&
每次放了长假后总觉着时间有些错乱,好在晚上总算是想起今天是周一,所以叉腰求票哇。。。。。
第1064章 密会(上)
六月盛夏,酷暑如火。
即便到了日落天黑之后,整个东京城里依旧叫人感到阵阵的闷热难当,偶有风吹过,那也是带着滚滚热浪而来。
寻常百姓人家到了此时只能是走出家门在一棵棵大树底下纳凉闲话,有些闲钱的人家才会买上一些诸如酸梅汤之类的解暑饮品或是瓜果解闷儿。但是对那些身家丰厚,地位崇高的达官显贵和巨商大贾们来说,夏日的炎热就算不得什么事情了。
比如东京有名的正店之一的沁芳居内,此刻一处处雅间内就因早准备了一个个冰盆而凉如秋日,酒桌案头更是放着一碟碟精致的,用冰镇过瓜果,甚至还能看到跟后世相差仿佛的冰淇淋状的玩意儿,这些都是如今有钱人消夏解暑的好吃食,只是其价钱却是足够寻常小民全家一年的花销了。
初更左右,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沁芳居侧门处,随后便下来了个衣着普通,微佝偻着身子的男子。只见他脚步匆匆,就跟那些很少来这等大酒楼里吃饭的新客般,都不顾外间伙计的探问,便已进入大门,然后沿着曲折的小径,直奔后边一座座单独的雅间院落而去。
直又行了有一程后,他才被两名守在院门前的护卫拦下。这沁芳居的酒楼可不是等闲去处,自不能让人随意乱闯。不过他们的态度还算和善,问话时更带着笑容:“这位客官是要去哪间院子啊?可是有相熟的朋友相请吗?”看来人打扮不像是愿意花大钱自己来此吃酒的。
这位依旧半低着头,含糊说道:“我是受玄字号院许老板相邀而来。”
听到这话,两个护院顿时面露敬意:“原来是玄字院的客人,里面请。”说着两人还陪了他再往深处走了好一阵,才在一座景致相当不错的小跨院前停了下来,并跟他作了个请的手势。
直到进入院子,确信周围都没了旁人后,男子才终于挺起了身姿,其身量虽然不高,但那股子气势却比之前要强出太多太多了,若现在再出现到大门前,只怕早有人巴结着上来问候了。他,正是当朝太傅,如今的刑部尚书宋江!
所以作此装扮,正是为了掩人耳目。因为自打确认自己身边人已被皇城司的人盯梢后,宋江行事就越发的谨慎起来,等闲都不怎么出门应酬。而今日,实在是干系重大,才不得不来这一趟,但他也是做足了准备才出的门。
早在昨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当宋江下午从衙门回家的同时,后门处已等好了一辆很不起眼的小马车,然后他也没在家中作任何逗留,就直接穿院来到后门,甚至连一身穿着都是在马车上换的。如此一来,哪怕真有人整日里盯着自己,他也能借此将对方给甩脱了去,然后再赶来沁芳居赴约。
等宋江亮明身份,从几个随从边上走过,推门进入那灯火通明的院子时,他的眉头骤然就锁了起来。眼前的一切
,与他所设想的这次会面有着太大的出入——
在他想来,今日的密会事关重大,与会人等必然个个乔装,堂中也就相关几人而已。可现下里,堂内却足坐了十几个锦衣华服,宽袍大袖的贵人,而且他们身边都有美人儿服侍着,为他们筛酒布菜,当真是好不逍遥。
亏的自己用了各种手段想要隐藏踪迹,现在倒好,现场居然有这么多不相干的外人,这如何能谈大事?
可这时再想要退走都已经做不到了,因为在门被推开的同时,里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旋即更有个热切的声音响起:“宋太傅你可算是来了,真叫我等好等,快快进来,这里的葡萄酒都要热了。”说话之人还顺带着摇晃了一下手中杯,一副热情好客的模样。
宋江干笑了一声,只得踏入堂内,心里又是一阵不快,这些家伙居然就当了外人之面把自己的身份都给喊破了,真就不怕惹来任何麻烦啊……但对方的热情让他也不好翻脸推却,只能上前与之见礼:“何侍郎太客气了,实在是公务繁忙,我才来晚了一步。看来我是来得最迟的那一个了?”
“那倒不至于,还有最要紧的大人物没到呢。”一个官员也笑着接话。
礼部侍郎何定坤,长兴侯石子鸣,吏部郎中封大年……在场的这些人都是朝廷里各要紧衙门的主要官员,虽然地位上不如宋江,但论资历,论出身,却个个远在他之上,所以在面对宋江时,他们不但没有半点心怯,反而带上了几许居高临下的态度来。
不过作为眼下众官员里地位最高的那一个,宋江还是被人让到了最上首第二处座位处,在他上边就只剩下一张席位了。等他安坐下来,便有那眉眼如花,标致可人的小娘上前欲待服侍,却被宋江挥手给打发了,他可不习惯吃酒时被人这么伺候着,忒不痛快。
见此,与他靠得最近的何定坤便笑了起来:“宋太傅这也太不解风情了,辜负美人深恩,那可是要被罚酒的呀。”
“呵呵,宋江实在没有心思慢慢喝酒,各位也该知道我们今日因何聚在一处,所以这等小事能免则免了吧。若要喝酒,其他时候有的是机会。”宋江却不肯接这个话茬,他本就与这些人算不得一路,现在也没必要卖这个面子。
而他这话一出,面前众人的脸色也稍稍一变,场面自然就冷了下来。当此之时,厅门再度被人推开,一个颇具威严的老人声音先人一步传了进来:“说得好,宋太傅果然见识过人,强过我等只知道舞文弄墨,吟风弄月的书生太多了。”
随着这人一进得门来,堂内人等都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纷纷弯腰施礼:“见过李相!”这个能在批评众人后还被大家如此真心见礼的,正是如今大宋宰相李纲!
宋江此刻却是一脸惊讶,直看了进门的李纲半晌,才呼出一口浊气来:
“我早该想到的,要不是有这样的人物从中牵头,也做不出这么一场大戏来。”
此时的李纲看着和以前政事堂内那个任事不管的老人完全不一样了,脚步稳重地进得堂内,又当仁不让地坐上最上边的位置后,他便把手往下虚按道:“诸位且都坐下说话。”
随后,又看向了宋江:“宋太傅这句话说得好啊,眼下诚我大宋危急存亡之秋,我等身为人臣者,为除奸佞聚到一块儿,最该商议的还是如何在接下来行事,而不是关心喝什么酒,吃什么菜,找什么样的粉头。”
这话由他说出来,众人只能唯唯称是,连脸色也不敢有变。只此一下,就可看出这位宰相在官员中的威信要远比平日表现出来的更大。而随着李纲这一表态,众人终于都很识相地放开了怀里的美人儿,打发她们退出堂去,最后这厅堂里除了他们这十多个官员外,就只剩下两三个倒酒的伙计小厮。
宋江依旧有些不自在,眉头也是一皱,李纲见了,便是一笑:“宋太傅不必过于紧张,既然这儿是由老夫所定下的聚会之地,安全性自然没有问题。你可知道,这沁芳居本就是石侯的产业,里边的上下人等自然也是他的人了,又岂会有那皇城司的耳目?”
“原来如此……”宋江这才彻底放下了心来,又看了眼石子鸣,后者只微笑地冲其一点头。
见他已经接受眼下的环境,李纲这才扫过众人,正色道:“今日将大家伙儿叫来,只为了两件要事。其一,大家也都看到了,自今日之后,宋太傅也将成为我们这些忠臣的一员。那孙途行事实在太过欺人,不但把我等正经出身的文官呼来喝去,视若无物,就连当今陛下在其眼中也不过就是提线木偶罢了。两年来,陛下一直被他软禁宫中,政令不出宫门,他却总能借天子之意肆意下达伪诏,以达目的。如此行径,几与操莽类似,说一句他是我大宋国之大患是半点都不会错的。
“如此奸佞,我辈哪怕手无寸铁,身边无兵马可用,也要与之战斗到底。何况现在还有了同样手握军权的宋太傅,各位,可有信心剪除奸佞,还政陛下吗?”
“当然,我等早就在等着这一日了!”
“李相,我老石也算是个粗人,但忠君之心却是不遑多让,只要你一声令下,刀山火海我都敢去闯上一闯。”
“咱们这些人世受皇恩,岂能看着那逆贼猖狂?”
厅内的气氛瞬间就被点燃,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一个比一个说得大声。只有宋江,此刻并不受这气氛的影响,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假大空的话,目光则在李纲和众人间来回扫动。
半晌后,李纲才虚按一下,制止了大家的说话,又看向冷静依旧的宋江:“不知宋太傅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却是要让他表态了!
第1065章 密会(下)
霎时间,厅内十几二十双眼睛也同时着落到了宋江身上,等着他给出答案。宋江却没有那么的急切,依旧慢条斯理地喝着杯中美酒,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来自众人期待的目光,半晌后方才轻轻搁下酒杯,笑道:“李相你说孙太尉是奸佞,就请恕下官有些无法认同了。”
众人闻言皆是脸色一沉,宋江却依旧好整以暇地说道:“不提别的,就说孙太尉前些年一直率军东征西讨,为我大宋灭叛贼,除外患,开疆拓土,赫赫战功可不是假的。而且两年前他所处斩的蔡京等人也确是天下皆知的奸佞贪官,死不足惜,以此来说,孙太尉也算是国之栋梁,天下间少有的大功臣了。”
李纲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倒是不见半点怒色,反倒是嘴角一翘,笑将起来:“宋太傅说的全都不错,孙途他之前所做一切皆有大功于朝廷,这一点是谁都无法否认的。同样的,宋太傅你功劳也是极大,甚至都不在孙途之下。”
这一说,其他人也都明白了过来,原来宋江在意的并不是孙途到底是不是奸佞,而是在于之前的战功和杀蔡京的对错。因为这些事情不光是孙途一人之功,还是他宋江能立足朝堂之上的根本所在,他自然得要先挑明了。
而李纲这么一说,也算是表明了态度,宋江的功劳不会因孙途而有所改变,算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而后,才又说道:“不过如今之事你也都看到了,那孙途所做所为哪还有半点人臣该有的样子,我辈忠义臣子,岂能坐视其继续放肆,欺辱君王?”
“唔……”宋江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又笑了道:“诸位一心为朝廷,为君王,宋江自然是佩服的。但是,这事毕竟颇为凶险,只靠咱们这些人怕是很难解救君王啊。而且还有一事我也想先问李相一句,若事真个成了,这功劳又该如何计较呀?”
不等李纲回应,已有人颇为不快地一顿酒杯,看着宋江说道:“宋太傅你这是何意?难道我等为人臣子不该为陛下尽忠吗?现在的局势难道还不够凶险?莫非你想做那遗臭万年,被天下人所唾弃的帮凶不成?”
随即,又有人冷声跟进:“只怕宋太傅你就算有心为虎作伥,那孙途也未必肯信任你啊。不然也不至于在你身边安插诸多耳目,连你的一举一动都要掌握了。而且这两年来,你宋太傅空居高位,手中实权却少得可怜,甚至连那个军中偏将都算不上的唐枫手中之权都要强过你,更别提童沐董平之流了……”
这番话算是点中了宋江的要害,让他的整张脸越发黑沉。见此,李纲当即开口喝道:“许敬之,不得无礼。这不正说明了宋太傅其实与那孙途不是一路人,乃是忠于我大宋朝廷,忠于陛下的忠臣吗?”
户部侍郎许缜倒也实在,当下就冲宋江抱拳道歉:“宋太傅莫怪,下官多喝了几杯,性子有急,多有得罪了。”
人都这么说
了,宋江自然不好发作,只是苦笑着摆了下手:“许侍郎说的倒也不错,我宋江眼下的处境确实不尴不尬,心中也颇有些为难啊。但是,该说明白的事情还是得要说明白了,毕竟名正才能言顺,言顺才能成事。”
他话里的意思其实也很明白了,这次的事情他必然出力甚大,冒险更多,事成后自然也要分到最大的那块好处!可眼下论身份地位,论名气等等,他都和李纲等人差得太远,一旦真到了那时候,自己怕是会被这些官场老油条耍得团团转,说不定连现在都不如,那他又何必冒这等风险呢?
毕竟现在的宋江可是堂堂大宋太傅,刑部尚书,论身份地位,已高过在场除李纲外的所有人,想要让他出力,自然是要给出足够好处了。至于什么忠君爱国之类的说辞,或许早些年的宋江还会看得极重,但现在嘛……
李纲稍稍陷入到了沉思之中,半晌后才说道:“宋太傅所虑倒也不错,是啊,功劳大小还是值得一说的,还有就是事成后各位的安排。其实真要论起来,老夫这个首倡者自当占得首功,既然宋太傅手中还有兵权可用,身份又高过其他人,这次功自然是你的。”
“军权一事……”宋江一听,又想要做出推诿。可不等他说出话来,李纲又道:“另外,老夫老矣,过了明年就已七十有三,如今眼花身疲也确实不堪驱驰了。只要此番事成,老夫便可安心致仕回乡,悠游乡间,含饴弄孙去了。而我现在的宰相之位,就非你宋公明莫属了。如何?”
他这一说倒是真叫宋江有些意外了,不觉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点头道:“李相果然一心为国,别无私心,宋江佩服。”
其他人也纷纷跟进,连说佩服。
是啊,如果李纲所言是真,那他真就是最大的忠臣了,一心只求为陛下除去奸佞,却不求任何回报。如此一来,反倒衬托得宋江有些过于自私,让他的黑脸又微微转红,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这时,李纲的话语反倒是缓和了下来:“其实宋太傅心中顾虑老夫也很能明白。无论是此事的凶险,还是孙途与你之间的交情,都是让你左右为难的关键。但老夫要说的是,身为人臣,首先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忠字,你我既食君禄,自当为君分忧。更不能因小义而忘了大义!
“另外,诚如敬之所言,那孙途也并不是太信任重用于你,处处提防,处处压制,哪还有半点情义可言。现在他所以还不曾对你出手,只是因为时机未到,或是担心引来不可控的后果,一旦等他找到机会,他就会像对付以往任何一个敌人般将宋太傅你铲除掉了。
“所以在老夫看来,无论于公于私,你宋太傅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与我等合作。我也不怕把实话告诉你,如今东京城内像我等一样有心为陛下除掉孙途之人所在多有,就是军中也有不少人已和我有了联系,只等一个契机。
“当然,只有我等行事,此事的成算也就不过五成,但要是再加上宋太傅你和能调动的兵马,我们的成算就当能到八成以上了。而只要事成,你不光是我大宋最大的功臣,他日更将领袖群伦,成为一朝宰执,青史扬名。宋太傅,大宋兴衰,天下大势已皆在你一念之间了。”
再一次的,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到了宋江身上,而这一回,他却无法如之前般淡定了,脸色几番变化,显然是在作着最后的权衡。当然,这一回他思考的已不再是自己能在此事上获得什么,而是自己手中的筹码,也就是到了今日还能为自己所用的兵马旧部的具体位置与数量。
一番长考之后,他终于慢慢地点下了头去:“其实宋江自幼就受先父教导,定要做个忠孝仁义俱全的大丈夫。但当初因为种种缘故,却曾走上过弯路。幸赖老天不弃,总算没有以草寇的身份终我一世。既然天意如此,我宋江自当尽我所能,为朝廷为陛下除奸灭贼,还江山社稷一个朗朗乾坤!”
“好!好一个还江山社稷一个朗朗乾坤!只此一句,就值得浮一大白了!”李纲当即叫好,高高举起了酒杯来。
众人也纷纷回神,同时喝彩,然后也举杯相应,把杯中美酒喝了个干净。一时间,所有人的面上都现出一丝不知是兴奋还是酒意上头后的红晕,之前的压抑气氛已然一扫而空。
“有宋太傅加入,我等成算已有八成,只要选好时机,倾力一击,必能一举拿下孙途,荡平奸邪,还政陛下!”有人又哈哈笑了起来,举杯相敬。
随后,又有人看向了李纲:“只是这除贼的日子到底该定在何时为好?”
“这个嘛,老夫已经有了定策,就挑在……”当李纲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出来后,不光是那些官员,就是宋江都微微变了脸色,这确实是个极其出人意料的时候,显然,这回李纲确实是花了不少心思,做了不少前期准备了。
顿了一下后,李纲又笑着道:“对了,老夫今日还有一事要告诉各位,这一回不光是在东京将有所举动,就是孙途的根基之地江南,也会在秋日里起上一场风波,到那时,说不定他会把一部分兵马分去江南,也就给我们在东京创造出更好的机会来。”
“李相指的是?”
“今年的科举秋闱,江南竟已要推行那劳什子的白话文,废弃古文。这不是断我天下读书人的根基吗?此事已招得无数人的反感,所以江南那里将要起一场风浪,我倒要看看那孙途会如何应对了。”李纲又是一声冷笑。相比于之前的种种,孙途的这一决定更叫他深恶痛绝,自然是要想尽办法来破坏针对了。
不光是他,在场那些官员也都纷纷附和,而宋江心中更是一定,如此看来,这次成事的把握是越发的大了。自己说不定真能凭此一跃成为大宋一人之下的存在,大权在握,名垂青史!
第1066章 夜无眠
今天一整天里都闷热得有些邪性,果然,等到三更左右,一场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雷雨便降临在了东京城,让本就已经安静下来的大宋都城更为静谧,难见人影。
可偏偏在这时,却有一队人马策马疾驰在内城空旷的街道上,嘚嘚的马蹄声与雨声完全合在了一起,直到出现在孙途家的宅邸门前时,才希律律几声尽数停驻下来,然后当先的那名首领才不顾身上湿透,大步上前,用力拍响了门环。
好半天后,国公府的边门才稍稍开启了一条缝隙,门房老秦满脸的不快,嘟囔道:“什么人,大半夜跑来国公府搅扰……”待他借着头顶的灯笼光线看清楚门外被雨水浇得有些狼狈之人的模样后,才赶紧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唐司正恕罪,小的不知是你……”对经常来此的唐枫,他当然是很熟悉了。
唐枫却没有与他计较的意思,只是一个闪身就进了门,口中则问道:“今晚太尉可在家中吗?”
“在的,就在后院安歇着呢。唐司正可是有什么要事禀报?”
唐枫略点了下头:“那你赶紧把话传递进去,就说下官有事相禀。唔,我就去前院厅堂内等候吧,还有我那几个兄弟,你招呼他们在门房里歇息避雨,要是能有些吃喝的就更好了。”以他和孙途的关系,此时上门倒也不用太过客气,直接自己就给出了安排。
老秦连连点头,把所有人都让进了门房,然后便又匆匆去做相应安排了。直到半刻后,唐枫才被一名府中管事请到了前院客厅落座,还有一些糕点茶汤任他取用。又过了一会儿,孙途才披了件衣裳大步从后院赶来,虽是被人从睡梦中叫起,但精神头却是不错。
见了唐枫,他一边挥手示意对方不用客气,坐下说话,一边也在落座后问道:“十五你大半夜的突然来见我可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倒不是出了什么变故,而是我手下的兄弟查到了一件要事。”唐枫略作迟疑后,方才道:“就在今晚早些时候,沁芳居那里来了一批身份特殊的贵客,皆是朝中官员,显然是在密议什么事情。而就眼线所说,与会者除了那些平日里就会在奏表中大发牢骚的家伙外,更有李纲,以及……宋江。”
本来孙途对此倒是不甚在意,这两年里,那些官员聚在一起搞所谓的密会也不是一两次了,可正像他一直说的那样,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些家伙也就在嘴上过过干瘾,其实并无任何威胁,他也就没有多作追究。
但今日,在听到后面那两人名字后,孙途的脸色也立刻凝重了起来:“李纲吗?他终于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是啊,这些日子我手下的兄弟一直都在暗中盯着他,也是直到今日才确认了他的行踪,显然,这回他是铁了心要与太尉你为敌了。但最可虑的却还是宋江,他居然也和这些人搅和到了
一起,其心可诛!”
“是暗中盯梢他的人跟着发现的这一点吗?”孙途随口问道。
唐枫却一摇头:“直到消息传来,盯梢宋江周围的兄弟都没有带来相关情报,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被我盯住,所以用了些手段甩脱后才出现在沁芳居的。好在,我们在那里也早布有暗子,所以立刻就知道了他二人出现在那儿。
“太尉,这些人凑在一起定然不安好心,是不是需要先下手为强,把他们全部拿下了?”说着,他又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显然他早就想要对付那些不安分的家伙了。
可孙途却把头一摇:“现在还远不是时候,我总不能因为他们聚在一块儿喝个酒就拿人吧?捉贼拿赃的道理你应该也很清楚。”
“可他们这么聚在一块儿必然是不安好心,图谋不轨……只可恨当时厅内没有我们的人,要不然就能知道他们的全部阴谋了。”
“也没什么好懊恼的,就算有李纲和宋江加入,威胁依然不大。哪怕宋江手里还有些兵权可用,但放在东京,也终究只是疥癣之患,我城中禁军守卫数量是其数倍,难道还会怕了他们不成?”
“卑职总觉着如此放任不是个法子,还不如早些拿下了他们,一劳永逸呢。”
看着唐枫那副急切的模样,孙途又是一笑:“看来这两年的历练对你来说还是不够啊,你还得多练练这养气的功夫。同时更该明白,我们现在手中掌握了权势就更该去遵守规则,这样才能维持住我们的利益。若是连我们自己都罔顾法度,随心所欲地抓人定罪,却让其他人如何相信律法威严?”
唐枫稍作思忖后,便点头道:“太尉说的是,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你的皇城司继续之前的事情便是,盯着所有人。至少盯着他们,掌握他们平日里的一切举动总是好的。还有,去把朝中这些年里和李纲关系紧密之人都找出来,尤其是手里握有一定兵权的,哪怕是街道司的人也不能放过了。我要掌握这些人的一切举动,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是,卑职明白了,明天一早,我就做出安排。”
在唐枫领命而去后,孙途并没有急着回后院休息,而是就这么站在厅门前,看着那顺着瓦片流淌下来的雨帘,思忖着接下来的对策:“宋江、李纲,还有背后更多那些图谋不轨之人,应该就是如今朝中还对赵佶和赵宋朝廷抱有幻想的臣子,只要这一回能借机把他们全部铲除,那今后朝堂之上就再无阻力了。
“不过现在看起来,最大的隐患却不在东京,而是在京城以外。他们敢如此行事,显然是认定了还有外援,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想法儿破了这一点。他们的倚仗到底在哪里,突破口又将何在呢?”
他孙途终究不是神仙,思忖良久也不得
要领,最后只能放到一边。但他相信,离对方发动已然不远,他们的叛乱定会在今年之内发动,就看自己能不能在此之前悉破其全部阴谋,变坏事为好事了。
这么一番思忖之后,时间竟已来到了四更。随着雷雨停歇,天色竟是慢慢有些见白,这一夜孙途怕是没的睡了。
其实不光是他,东京城内还有其他人也未能入睡。
宋江虽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又确信并未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但躺在床上的他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哪怕早有所想法,可真到了这一步,他心里其实还是充满了忐忑。这毕竟是要和孙途,及其麾下的好几十万精锐为敌啊,而且对方如今还掌握了朝堂话语权,连天子都在其控制之中,一旦出现差错,那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但很快地,宋江又强行说服了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天下苍生,江山社稷,冒再大的险也是值得的。而且,他坚信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像孙途这样把天子都软禁起来的做法实在有悖臣伦,是要被天下人所唾弃的。得道多助,自己必是最后成功的一方。
给自己打了气后,他才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如何说服自己那些兄弟一事上。其实留在东京的那些梁山兄弟倒问题不大,他们现在处境也不是太好,只要自己与之接触,总能让他们倒向自己。可是其他那些在江南山东时的部下将士,想要说服他们就不那么容易了。但这些人都身居要职,只要能说服他们,就能增添几分胜算,又不得不拉拢他们。
“看来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找一个能代替我去和这些往年的兄弟接触之人。此人无论口才威信都必须让人认可……”想到这儿,一个人已经迅速从其脑海中跳了出来——吴用,“这两日,先去找找他吧,不知他在翰林院里可还如意吗?”
¥¥¥¥¥
“宋江已经答应与咱们合作了。”同样的黑夜里,李纲坐在马车里,和他对面之人说着话。后者因为位置关系,让人看不清其面貌,只觉身材有些魁梧,目光更是闪烁如夜空中的星辰。
“虽然我看得出来,他依旧有所犹豫,但只要今日他来了,他便再不可能有其他选择。他将成为孙途的敌人,最后一条道跟着我们走到黑。”
那人依旧没有开口,只轻轻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而李纲也没有在意对方这样的表现,自顾继续道:“现在有了你,还有宋江,再加上接下来一连串的布置,我相信足以在出手时杀孙途一个措手不及了。而我们最大的一块筹码就着落在你的身上,你可不要让我和陛下失望啊。”
对面之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缓慢:“李相放心,真论起来,我比谁都更想要诛杀孙途此贼。而且我相信,谁都不会想到我们的全盘计划,孙途必然会在我们的计划里一步步踏入必死之局!”
第1067章 秋闱生变
江南,杭州,仲秋八月。
中秋才过,却到了秋闱之时。
作为浙地乡试的最后一考,各地考生已纷纷齐聚杭州城,等待着这个能够改变自己乃至整个家族命运的考试开启。为此,早在两日前,城中治安已经比平日里严格了数倍,城门街道各处更是设下了好几队的巡视兵马。
杭州可是自古以来的文昌重地,有宋百年来就出过七八个状元,至于进士更是多如过江之鲫。也正因如此,当地无论百姓还是官员对科举一事更是重视,几乎每年乡试秋闱都会将仪式感搞到极致。
但是今年的情况却总让人感觉到一丝不同,虽然考生依然络绎不绝而来,但人数上却往年要少了三成,这明显是有问题的。因为大宋的科举和后世明清时有所不同,这时考出的举子身份并不能终生沿用,也就是说一旦你未能在次年的会试里被朝廷取中,那接下来就得重新在家乡再考一次乡试以获得进京的资格。
如此一来,只会让每年的乡试考生数量不断增加,完全不存在人数减少的情况。而当这一情况报到杭州知府等官员这儿时,他们却并未放到心上:“这只是今年科举规矩有变才造成的影响,不必太过在意。”只一句话,就把事情给按了下去。
但接下来的一切却表明事情远比他们所想的要严重得多——
八月十九,清晨,天才蒙蒙亮,无数百姓就已自发地从家中出来,想要看一看那些考生赶往考场的宏大场面,趁机让自家孩子什么的吸收一些文气以为将来打好基础了。
可今日当大家出门后却惊奇地发现那些从各间客栈出来的考生手中并没有提着考篮,反倒是有些人手里提了杆棒之类的兵器汇聚成流,直朝着前方街道涌去,就仿佛他们是去参加的武举一般,可实际上,杭州就从来没有进行过什么武举考试。
而当这一队队人马抵达离着考场还有半里多地的一处必经的十字街头后,他们又全都停下了脚步,然后有序地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阵列,把个街头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边的街头本就算不得杭州城里的繁华所在,街道也有些狭窄,现在被大两千的考生这么一堵,顿时就已彻底被截断了道路,若有人再想从外边去科考,或是从里边出来,就得先与他们交涉了。
直到把这阵势摆开之后,才有考生麻利地将路边的两张摆摊用的桌子给拉了过来,由一个嗓门够大的考生站到上头,拿出一张纸来,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宣读起了上头的内容来。
这篇文章满满的皆是古意用典,骈四俪六的好不佶屈聱牙,直把周围的许多百姓都听了个满脑袋问号,竟是一点都不懂。直到有其他读书人或是考生在旁大声作着解释,大家才明白过来这文中内容。他们竟是在表示对官府突然改变科举内容的不满,并提出若官府不肯改回以
古文为考试形势,则所有考生便将罢考抗议,直到官府改变主意为止!
当听完这番意思后,周围百姓一个个全都变了脸色,同时也开始议论纷纷,却不知该作何评断为好了。而那些考生此时也是说到做到,纷纷挺立在那儿,不再往后方的考场看上半眼,并不时有人高声宣讲自己十年寒窗的辛苦,认为官府突然改变科举方式是对自己最大的不公。
时间一点点流淌,周围聚集的人是越发的多了,各种说法也是甚嚣尘上,把个本该肃穆安静的考场周围变成了菜市场也似,当真是前所未见的奇景。
但随后,更叫人惊诧的一幕也出现——
临开考还有半来个时辰时,又有十几个衣衫略显破旧的青年也匆匆而来,在看到这边的架势后,他们虽然略显意外,但还是没有多作逗留,就这么偏着身子就欲从那大两千的人群里穿过去。
只是他们才没走两步,就被一众考生给拦截了下来,还有人气势凌人地盯着他们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参加秋闱啊,这时间都快到了,再不去考场可就要迟到了。”其中一个青年急急回道,还拿手扒拉着对方:“劳驾让让,我可是从诸暨县赶来的,好几日路程呢……”但却扒拉不动,反被周围更多的人给围了起来,这让他顿时一惊:“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你没听我们刚才到底宣讲吗?朝廷不公,居然要在我江南之地行什么弃古文,用白话的妖风,当真有辱斯文。我辈读书人岂能任此歪风肆虐,所以我们这些考生都已决意在此罢考。你等既然都是考生,那就随我们在此一同表态吧。”有那考生中的首领立刻大声宣告道。
那十几个考生闻言都是一愣,旋即就摇头道:“我与你们不同,我们都是支持用白话科考的,所以你们罢考与我们何干,还请让路。”
他这一句话,就如往油锅里倒进了一瓢冷水,立马就让整个场面都炸裂开来。片刻间,边上已有人高声大叫起来:“原来就是你等异端导致朝廷下此乱命,当真罪大恶极!”
“就是,就凭你们这些只粗通文墨的家伙也配参加神圣的科举考试?今日还妄想与我等圣人子弟同场较技,当真是不知所谓!”
“有辱斯文,简直是有辱斯文!把他们赶出去,没的污了我等耳目!”
各种拿腔拿调,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奚落嘲笑顿时就如潮水般朝着这十几个不一样的考生涌来,一下就让他们给懵住了。半晌后,才有人在抬眼看了看天色后大声道:“我等自考我们的,与你们有何关系?你们凭的什么阻我们科考?”说话间,这位愤然用手往前一推,把其中一人给推了趔趄。
这下却是捅了马蜂窝了,刚才还只是之乎者也的奚落立马就变作了辱骂,有人更是挥起了拳头乃至手中杆棒大叫道:“这些
家伙竟还敢伤人,真欺我辈读书人不敢还手不成?给我打啊!”
这些考生本就已经满心怒火,就如一座座的活火山,现在被火星子一燎,冲天的烈焰便迅然爆发,无数只拳头和杆棒就狠狠地落向了那些全无准备,势单力孤的可怜考生身上,把他们打得惨叫连连,却还无处闪避,最后竟是被人打翻在地,没了声息……
而这一来,却是把几千考生心中的怒火彻底点燃了,有人举拳高声疾呼道:“官府不公,我辈自当讨要公道。这不光是为我们自己,更是为天下数十万的读书人,为今后的儒教根基。走,我们这就去考场面见考官,让他们给咱们一个交代!”
考生里有过半皆是年轻人,被这么一煽动,自然个个激情澎湃,想都没有多想,就已再度转身,朝着后方的考场奔去。而当他们离去,地上就只剩下了几滩鲜血,还有十多个生死不知,一动不动的可怜考生了。其他百姓见此,却是目瞪口呆,半晌都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甚至都没几个敢再过去看热闹了。
因为很多人都已经觉察出了今日这场风波必然不小,恐怕杭州城在几年后又要再起一场大乱子了。
两千考生浩荡而来,一下就把个考场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也把守在龙门前的兵将们给唬了一跳。
这些兵将都是随林冲从北边而来,以前大仗倒是打过不少,却从未干过这等维持考场秩序的活计,所以对于考生们适才在前头聚集的行为虽觉有异,也没有太过在意,只当这也是当地考生在开考前的一个仪式呢。
直到后来那边传来打闹声,然后这些人又气势汹汹奔围过来,一副要与自己动手的架势,他们才猛然明白过来,这些考生竟不是来惨叫考试的,而是来闹事的。
当下里,为首的一名虞侯就赶紧一面叫人进考场去通禀里头的官员,一面按刀上前,大声喝道:“你等这是要做什么?这儿可是科举重地,岂容你等在此放肆?”
“我们要见考官礼部何侍郎!”为首之人立刻上前一步,大声回道。
“对,我等要见何侍郎,我们要问他为何朝廷会定下如此荒谬的规矩,居然让我等摒弃多年所学,去写什么狗屁不通的白话文!”
“叫何侍郎出来说话,不然我等就一直围在此地……”
众考生越说越是激动,声音更是滚滚直朝着里边而去,显然都不用兵卒入内禀报了,里头的一众考官就能知道外边出了变故。
而此刻,礼部侍郎何定坤正老神在在地端然坐在考场内的厅堂上,手里还捧着一杯茶汤慢慢喝着。当听到外头的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喊声时,他连眼帘都没有动上半下,当真有股子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的意思。倒是跟前那些个当地副考官们,已经一个个惶急得满头冒汗:“何侍郎,考生如此胡来,却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