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大丑闻(下)
妻子的叫声让张定峻悚然而醒,赶紧上前一步,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嘴巴,口中喝道:“你个贱人,还不给我住口!”同时又扭头问道:“许兄,这可如何是……”好字尚未出口,他整个人就再次定住,因为他发现本该在后头的孙途不知何时竟已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几名穿着灰布僧衣的尼姑已经闻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刚到门前,就看到了眼前这骇人的一幕,地上满是鲜血,还倒了一人,后边的床榻上,还有一陌生男子正按着李玉娘,似也欲将其置于死地。这让几名尼姑更是惊恐不已,立刻也大声地叫了起来:“快来人哪,杀人啦!”不过她们却不敢进屋救人的,她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能从凶徒手中救出人来呢?
而这一叫间,便迅速带来了回应,只是却不是来自于前头庵堂,而是有几名汉子突然就从后院围墙外翻了进来,然后直奔入房,迅速把早已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打得彻底傻掉的张定峻从李玉娘身上拉下,并按倒在地。
有一人还去试了试躺在血泊中的张定峰的鼻息,随即就把手一收,惊恐道:“他……他果然是死了!”
听得这话,张定峻的脑子里更是轰的一声,彻底变作了一片空白,自己居然在盛怒之下真个亲手打死了二哥……虽然是他先对不起自己,居然背着自己和妻子行苟且之事,可他毕竟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兄长哪!
“快,快去报官!”又一人还算镇定,说出了最为准确的一句话来,当下便有两人疾步往外跑去,居然再次翻过了院墙而去,其他几人则守在了屋子内外,连那几名尼姑都被看了起来。因为他们已经发现这杀人现场的诡异处,那被杀男子已脱去衣裤,而床上又有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这里又是佛门之地……所以这里的每一人都别想脱身!
院墙外某处角落里,孙途正躲在暗处看着那两人匆匆而去,脸上随之露出了一丝冷笑来:“看来这下此事是怎么都不可能被人遮掩下来了。咱们这就走吧。”
与他站在一起的唐十五则有些疑惑地道:“孙公子,咱们这就不管了吗?”
“事情到这一步,官府必然会一查到底,到时候张家就彻底完了,此时我们该做的就是置身事外。”孙途说着,已抬步转向了另一头的小巷,他已把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候结果便可。
张定峻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一早就已落进了孙途的算计之中。而孙途所以会选择他作为对付张家的突破口,其原因除了他有弱点容易被利用外,更重要的一点,还在于一早从张检口中问出张定峰与李玉娘勾搭成奸一事。
在孙途连唬带吓,再加上电棍的威胁下,张检便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而作为张定峰身边的亲信,其与自己弟媳的那点破事自然也早已被其所察,他只是一直都藏着而已,结果反倒被孙途给逼问了出来。
正因为掌握了这一关键,孙途才会想到这一计划,通过接触张定峻来引诱他发现两人的奸情。而后者的一切反应也全落入到了孙途的算计中,从最后的结果来看,甚至远比他所期望的更好。
现在张家三公子杀了自己的兄长,而张定峰所以被杀又是因为他与自己的弟媳通奸。如此大丑闻一旦传出去,别说他张家向来以读书人家自诩了,就是寻常百姓人家,怕也要声名扫地了吧。而张秉苍在如此打击下,不但会丢了官职,还会彻底的身败名裂。
这,便是孙途给予他们的报复,最狠毒,也最有效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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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发展果然与孙途的判断没有太大出入,开封府的人一到水月庵,就将相关人等全部拿下,带回去细家盘问。
而此事其实并不复杂,只一审间,张定峻和李玉娘便将事情一五一十都给道了出来。在得知是如此人伦惨事,尤其是早已有人先他们一步知道了庵堂里发生的一切后,官府自然不可能为张家遮掩,当下就把供状移交刑部,由其来进一步定夺。
同时,案情的前因后果也迅速在东京城里传播开来。这等带了桃色的杀人事件本身就是群众喜闻乐见的,现在还带了兄夺弟妻的噱头,大家议论起来就更起劲了,只短短一两日里,此事便已传得满城皆知,甚至还有好事者对其添油加醋,说得精彩纷呈,就跟亲眼见到一般。
朝廷方面,也在如此舆论之下难得表现出了效率的一面,只几日工夫,就已经把最终的判决给定了下来
张定峻殴杀人命罪证确凿,但因其事出有因,所以不必抵命,只杖五十,发配三千里,去岭南一带喂蚊子去。而其妻李玉娘,不守妇道在前,害得兄弟阋墙,最终落得一人身死的下场在后,其罪尤重,便被定了个秋决。
不过相比起来最惨的却还要数他们的父亲张秉苍了,三儿子杀了二儿子已经足够让身为父亲的他悲痛欲绝,而家中出了如此大丑闻,对他的打击就尤为严重。
当初仁宗朝庆历新政时,有反变法者为了抹黑变法中坚欧阳修曾硬生生地造出个他通奸儿媳的丑闻来。即便是以欧阳修的地位和声名也是疲于应付,几乎辞官,这还是在人们捕风捉影下的结果。而现在张家发生的一切可是实打实的,他张秉苍立刻就成为了百姓非议,同僚疏远弹劾的对象。
如今的读书人讲究个修齐治平,一个人连修身齐家都做不好,又怎么可能为国尽忠,为天子分忧呢?有此论断,别说与张秉苍没什么瓜葛的官员了,就是之前的好友,这时候也只能尽量与其撇清干系,以免自己受到牵连,更不可能有人再为其说话。
于是在张定峻被定罪的同时,弹劾张秉苍的奏疏也开始不断被送入到银台司里,认定了他再不适合在朝中任官。
面对朝野一致的针对和弹劾,张秉苍彻底没了自救之法。哪怕他从儿子口中问到了关于其被人利用,才会做下弑兄之举的线索,可当他将一切报上去时,开封府最终也只给出了一个查无此人的回应。
因为他们照着张定峻所说的前往城西如意坊查访,却发现那里压根就没有一个姓许的富户人家,更别提找到一个叫许世德的年轻人了。
直到这时,张定峻也好,张秉苍也罢,他们才知道自家一早就已被人算计,落入到了某人的阴谋之中。至于是什么人做的这一切,张秉苍也很快就有了结论,一定就是刚被自己算计了的童贯方面的人发起的反击了。
只可惜,这一切都没有确凿证据,空口无凭下,任凭他叫得再冤,京中同僚也不可能为了帮他开脱而去得罪势力不小的童贯。
最后,在几名好友私底下的劝说后,张秉苍只能认命,以自己教子无方,无颜再立足于朝堂之上,以及年老昏聩为理由,向天子请辞。至少这样来说,他总算是有了个体面的收场,朝廷也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当腊月降临时,这位曾经敢在朝堂上与手握实权的枢密使童贯对着干,却只被降了两级,还在户部任郎中的张秉苍终于结束了自己的官员生涯,而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造成这一切的,居然只是个无官无职,少有人知的少年郎而已!
第77章 赶尽杀绝(上)
进入腊月后,天气是越发的寒冷起来,北风夹着雪花使东京城的温度降到了冰点以下,这让街上的行人明显比之前少了许多,也连带着让酒店的生意也减了一半不止。
眼见气候如此,孙途便没有再外出,而是陪着雅儿留在家中说话练字。此时的雅儿穿了件孙途从二号仓库里取出来的修身款运动羽绒服,显得格外有青春活力,只是她的小嘴却依然撅得高高的,并没有因为有了这么件新衣服便感到高兴,究其原因,还是在于此刻她正被三哥哥逼着抄《论语》后面的内容呢。
在孙途用工整的小楷抄满了一整张字抬头头,他便瞧见了雅儿那足能挂上油瓶的小嘴,便笑了起来,从袖子里取出颗巧克力剥开外面的包装后放到了她嘴边:“雅儿,你怎的如此不乐意啊?”
雅儿一口就把那巧克力给吃了进去,嘴里则含混不清地道:“三哥哥,你为何老让我学写字呢,我其实都已经能认不少字了,够用了。”
“你呀,我这也是为你好,将来你就明白了,有学识是可以让你享用一生的。”孙途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解释了一句。就在他打算再说些道理时,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这让孙途先是一愣,随后便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容来:“雅儿,看来今日你又得一人留在家里了。”说着放下笔,一整衣襟便开门走了出去。
外头叫门的果然如他所料般乃是童府的下人,一见了他更是拱手行礼:“孙公子,小的奉主人之命请你过府一叙。”
孙途点头应下,又回去嘱咐了雅儿几句后,方才出门,随后便发现这次对方居然还派了马车来接自己,显然童贯对自己的态度与之前已然有了不同。对于这一安排,孙途也不推辞,便登上了这辆看着颇为阔气的马车,任人带着往前而去。
半来个时辰后,他们便来到了童府侧门,孙途掀起车帘往外一张,便发现那里居然还停了好几辆马车,显然今日童贯邀请的并不止自己一人,这是其真有把自己当心腹看待的意思了呀。
进了童府后,孙途又被下人引到了一处客堂之中,此时里头已坐了数人,正一边品着茶水,一边与坐在上首处的童贯说着话呢。来到堂前,孙途便规规矩矩地抱拳行礼:“在下孙途,见过童帅。”
正与几名宾客说话的童贯闻声便哈哈地笑了一起,随即又冲孙途一招手:“孙三郎来了,你快进来。某正与这几位官人说起你呢,你这回可是让某大大地出了口恶气,功劳可不小呢。”
堂内其他几人也都看了过来,孙途依言进门,发现这厅堂虽然门户大开,可却暖融融的,与外头简直是两个世界。不过里面也不见有生火盆,显然是地下或是墙壁里藏了暖炉了。这也只有像童贯这样的朝中显赫人物才会花巨资建这么一座暖厅了。
他很快就收摄了心神,冲那几名宾客抱拳施礼,那几人在打量了他几眼后,也都露出了欣赏的笑容来。等他坐下后,童贯方才介绍起在场几人来,他们分别是枢密院的两名主事刘靖和方旭,以及兵部侍郎冯年遥、三班院主事王方年,最后一位则是老相识的方谦。
这几位无论官职是高是低,只看童贯对他们的态度,就可知他们都是童贯的心腹手下了,孙途此时自然不敢懈怠,赶紧再次与他们一一见礼。
一通繁文缛节下来,几人算是都认识了,童贯这才笑道:“孙途,你这次可着实帮某出了口恶气,居然能想出这等妙计来对付那张秉苍。”
“是啊三郎,当日你向童帅保证说会在年前除掉张秉苍时我还不信呢,想不到你手段居然如此高明,这才刚入腊月,他就只能主动请辞了。而且这一来他已身败名裂,恐怕今后再难有出头的机会。”方谦也随之出言赞叹道。
在其他人好一阵赞叹后,孙途才谦逊地道:“童帅谬赞了,在下只是用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而已,实在当不得你如此称赞。”
“什么上不上得台面的。在我看来,只要能达成目的就是好手段。何况当日那张秉苍他们对流芳居下手时就光明正大了吗?还不是用的阴谋诡计?你这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更让人觉得痛快!”童贯却把头一摇,表明自己的立场道。
“童帅说的是,与人相争只要取胜,手段更无高低之分,只有有效无效之别。”冯年遥随之附和了起来。
王方年则道:“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一向自诩清高,将自家的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现在可算是让我等大大地出了口气,那张家两子居然如此阋墙,当真是笑死人也,或许这也是他们所谓的风雅了吧。”
这话顿时引得在场其他几人的轰然作笑。显然,在场几人都不是进士出身,之前也没因为身份上的差别而受人挤兑,心中早已充满了怨气。
确实,在重文轻武的大宋朝,是不是进士出身对一个官员来说可是相当要紧的,这直接影响到了他之后的前程。这几位正是因为自知出身远比不了他人,所以才会投靠到童贯门下来的。
笑了一阵后,童贯才再次开口:“孙途,此番你为某立下功劳,某自然是要好好赏你的。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这个……在下并无所求,这次所以出手,也只是为了将功补过而已。要不是我之前思虑不周,童帅也不会因为流芳居的事情而遭人攻讦了。现在童帅能既往不咎,在下已深为感激。”
“哈哈,孙途你能居功而不自傲,真是难得。不过某无论带兵还是用人一向赏罚分明,这次你替我除掉了张秉苍这个眼中钉,我怎能不有所表示呢。”童贯却一摇头,随即看向了王方年:“王主事,你以为孙途如何?”
王方年摸了下胡须,斟酌了下用辞道:“下官看着孙三郎确实英武不凡,乃是少有的国之栋梁。如此人物岂能不被我朝廷所用,下一次的射试殿廷他必然是能高高取中的。”
“你所言甚是,孙途,你可有什么擅长的,又或是想如何报国,且说来听听。”童贯又问孙途道。
这下孙途终于是明白童贯这次把自己叫来的真正用意了,这是要给自己吃定心丸,告诉自己明年的选拔一定能中,甚至还让自己选择将来的差遣,这实在是极大的提携了。
这便是童贯这样的人与一向自命正直的官员间的差别了。后者即便欣赏某人,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也会有所遮掩,绝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提拔自己人。但童贯他们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只要是他看重之人,就会大力栽培。这也是如今朝中奸臣能稳稳把持住朝政的其中一个关键原因了。
如此机会摆在面前,孙途自然不会错过,当即起身称谢,随后道:“其实在下在郓城县见过官军攻山后就有一个想法,想要为我大宋操练出一支精锐之师来,只不知这一愿望何时才能实现了。”
“哦,你竟有如此雄心壮志吗,那某可要为朝廷做些事情了。”童贯说着又看了一眼刘靖:“刘主事,你以为如何?”
“太尉说的是,下官以为孙途确有统兵练兵之才,只要资历够了,外放一任都监也是可以的。”刘靖忙点头附和道。
“不过想要任都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还得多多立功才行哪。”童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孙途心下一转,便顺势道:“童帅,其实在下以为就这样让那张秉苍辞官实在太便宜他了,他还有罪行可待揭发呢!”本来他刚才就要提此事的,只是被童贯转移了话题,这时正好再作表现。
“此话当真?你还有什么发现?”童贯闻言顿时一喜,连忙问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从来都不是他所遵循的准则,对上自己的敌人,他向来秉持能打死就绝不只打残。
孙途当下就把自己所掌握的关于张家的罪状给道了出来,随后又道:“在下本来以为可凭此拿下张秉苍,只是后来有了更好的切入点,这才先利用张定峻来做文章。”
早在拿下张检之前,孙途已通过那些地头蛇探查到了张家的不少问题,这也是他能放开手脚用阴谋算计来对付张家的关键所在。所以此时他说出这番话来那是理直气壮的。
童贯几人都露出了讥讽的笑容来:“表面上道貌岸然,暗地里却男盗女娼,说的就是张秉苍这样的人了吧。好,这次某就要为朝廷和百姓除此祸患!孙途,只要你能办成此事,某必再有重赏!”
“谢童帅,在下一定会把此事办得漂漂亮亮,不给他以任何机会。”孙途立刻拱手保证道。
童贯的这一反应惹得在场几名官员都羡慕不已,看来眼前这位少年在不久的将来就能在朝堂上出人头地了。
第78章 赶尽杀绝(中)
“咚咚咚咚咚……”突如其来的鼓声击破了开封府衙的肃静,让正伏案疾书的通判薛远朋的手也为之一颤,差点画花了一份文书,在皱眉想了下后,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这鼓声正是来自于衙门口的鸣冤鼓!
这让薛通判脸上更是露出了诧异之色,这么突然就会有人无故击鼓鸣冤了。要知道在现实的历史中,各州府县衙门外头的那面鸣冤鼓可不是任何有冤情的百姓都能去敲的,朝廷自有法度,官府自有规矩,这等能惊动四里的行为只有当出现如凶杀、盗匪出没这样的严重刑事案件时才能被敲响,而不是像后世影视作品里那样,一点小纠纷就要去击鼓鸣冤,那当地官员就根本腾不出手来干其他政务了。
何况,如今已是腊月初十,眼看都快要因年节而封衙了,再加上这里还是帝辇之下的开封府,平日里各种政务多不胜数,又怎么可能去受理百姓的告诉呢。
就在薛远朋搁下手中笔,打算派人去外头打探一下情况时,一名差役已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薛通判,有几名百姓突然在外击鼓,说有天大的冤情要向官府陈告,府尹的意思是由你来审断。”
闻得此言,薛远朋的眉头皱的是越发的紧了,但却又无法违背上司的意思,便点头道:“那就让他们把相关人等带来官厅问话吧。”按照大宋官府条律,一地府尹是不必亲自过问案子的,真正查案办案的却是其下属的通判。所以说,仁宗朝的开封府尹包拯其实并不像故事里提到的那样总能明察秋毫,他所以能被后世称作青天,还是在于他的铁面无私和不惧权贵的犯言直谏。
过不了一会儿,几名百姓就在数名差役的押送下来到了官厅堂前,在看到端坐上方的薛通判,感受到来自这里的强大气场后,这些人呼啦一下就跪倒一片,纷纷叫了起来:“青天大老爷在上,还请为我等伸冤做主哪!”
但薛远朋的目光却没在他们身上有多少停留,反倒落到了跟他们一起进来的另一名少年身上,因为此人进来后并没有如寻常百姓见了官般惊恐万状,反而显得一派轻松,就跟去酒楼吃饭似的。
在看了少年一阵后,他才拿惊堂木轻轻一拍道:“你等是何身份,为何在我开封府外击鼓骚扰?若无重大冤情,胆敢如此,可别怪本官无情!”为了不让后来者有样学样,这些话他还是得说的。
那些百姓被他这一吓,果然全都脸色一变,露出了惊色来,有几个还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依然从容立在后边的少年,显然这位才是他们的主心骨。
少年也没有让他们失望,立刻就踏前一步抱拳施礼道:“薛通判此言差矣,既然有百姓来此鸣冤,你作为朝廷官员最该做的还是问明冤情,而不是用此等言语来吓唬我等。”
“你是何人?”少年这番话让薛远朋越发觉着此人不一般,神色肃然地问道。
“在下孙途,只是一个好大不平的普通人而已。”孙途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回了一句道。
“你是讼师?”
“不,在下只是想替这些身有冤情的无辜者讨回一个公道。”孙途再次说道:“何况官府从没有明文规定说不是讼师就不能帮人申冤了。”
孙途……薛远朋心里默念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随即便已想了起来,数月前那个在户部衙门大闹的少年不就是叫孙途吗?这让他立刻就把刚到嘴边的申斥给咽了回去,因为作为官场中人,他已知道其背后有着一座什么样的靠山,他可不想步了那位户部官员的后尘。
心念转动间,他便压下了不满情绪,再次开口:“本官问你等,到底有何冤屈竟要击打我开封府衙外的鸣冤鼓?”
在孙途冲那些百姓点头示意后,这些人方才略定下神来,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这位官人,我冤哪,我儿子在两年前就被人害死了……”
“官人,我女儿在三年前进入张家后,便一直没了后话,恐怕早就遭了他们的毒手,还请青天为我伸冤哪……”
“官人……”
这些人各自说着冤情,让坐在上头的薛远朋都有些听不过来了,他再次一拍惊堂木:“你等不要如此混乱,一个个分别说来!”
孙途看了眼这些明显面带怯意的苦主,暗叹一口气后才道:“薛通判,不如还是由在下来向你解释一下他们所遭遇的冤情吧。”在对方但头后,他便边指着一人,边说道:“这位程老二,其妻子在三年前被张家请去做了针线娘,结果就再没有出来;这位王甲,其女儿在张家为婢女,结果也没能再出来;还有这位葛四,两年前,他家的田产被张家以手段夺走,结果他虽有田契,但官府就是不认,反而打断了他一条腿,险些连小命都没能保住。”
随着孙途指定一人诉说其冤情,那位便面露沉痛之色,再次向薛远朋叩首,以求他能还自己一个公道。转眼间,七八桩或关人命,或关财产的冤情全部说完,孙途这才抱拳躬身道:“还请薛通判能替他们伸冤,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直到这时,薛远朋方才有些明白过来,眯起了眼睛看向孙途:“孙途,你们所告案犯可只是一人吗?你口中所提到的张家又到底是谁?”
“薛通判明鉴,我等所告的张家确实就是一家,便是那新近才向朝廷提出辞呈的户部郎中张秉苍一家,就是他们仗着其乃官宦人家而在外欺男霸女,导致无数无辜百姓家破人亡!”孙途挺起胸膛,回看着对方,一字字清晰地说道。
薛远朋的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果然这个孙途是有目的而来,为的正是对付张秉苍!联想到他依附于童贯的身份,薛通判甚至都要猜测这一切都是童贯在背后主使了,这是他对自己政敌的赶尽杀绝哪!
张秉苍已经因为自己两个儿子的案子而主动辞官,现在童贯居然还不肯罢手,竟想趁此机会将他彻底打死,这是同为文官的薛通判怎么都无法苟同的。可是,对方拿了这么多案子出来,还把苦主都送到了面前,却让他感到很难帮其解围,因为一个不慎,连他自己都会受到牵连。
所以在沉默了一阵后,薛远朋只能寒了张脸说道:“你等所告虽然触目惊心,但终究只是一面之词。本官问你们,这些事情可有确凿的证据吗?”这话虽然是问的那些苦主百姓,可他的目光却依然落定在孙途的身上。
后者的面上却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容来,这些当官的还真是把官官相护做到极点了,找证据不是官府该做的事情吗,怎么却问起他们来了?这不是偏袒,还有什么才叫偏袒?
不过好在,他早有准备,不然也不会带着众人来开封府击鼓鸣冤了!
第79章 赶尽杀绝(下)
冬日暖阳高悬中天,照射着汴京城东郊一座小土丘。此时,这原本少有人迹的土丘上下却围了百十名官兵公差,他们正是开封府下的人马,为首者正是府衙通判薛远朋。
在土丘上,一片泥地已被人挖开,刨出一个两三丈见方的大坑来,而围在坑旁的这些人脸色都有些发白,薛通判更是面沉似水。只因在那土坑里赫然埋了有七八具的尸骸,简直触目惊心。
其实何止是他们,就是因为知道有这一结果的孙途,此时也心情沉重,只要是个正常人,在看到这许多枉死之人的骸骨后,都会感到悲凉与愤恨的。
在后世某些人看来,大宋是文人盛世,是无数人所向往的开明世界,穿越到此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可事实却远非如此,或许大宋确实繁华,文人地位也远比其他几朝要高得多,但这些好处却只是属于士大夫们的,对真正的底层百姓来说,他们的日子照样艰难,甚至可以说是朝不保夕。
当初孙途在郓城县的遭遇就足以说明一切,今日被埋在这荒山上的无辜死难者的尸体则更是血淋淋地展露出了大宋朝真实而丑陋的面目。他相信,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在汴京城,在整个天下,有多少冤魂被人深埋而不得伸张,可他又能为这些人做什么呢?
在沉默了半晌后,孙途才看向薛远朋:“薛通判,这回可算是罪证确凿了吧?”
就在不久前,开封府衙二堂,当薛远朋抛出可有证据来为被告的张秉苍开脱时,孙途便把一直站在人群后头的张检给推了出去,然后让其将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在一番挣扎后,张检终于还是如实招认:“我家老爷这几年确实处置了一些府中不这么听话的奴仆……”
“张检,你身为张家奴仆如此举告家主可知道这是以下犯上的重罪吗?”薛远朋心下一凛,突然出言提醒了对方一句。
可此时的张检早已没有了退路,即便知道这回自己必受牵连,也只能继续道:“小的知道,可此事毕竟关系到数条人命,小人不得不为他们讨还一个公道。”
“口说无凭,本官不可能因为你的一面之词就认定张秉苍他确实害了人命。”
“小的还有确凿的物证。”张检立刻回话道:“数月前,我家公子曾让我把一个在牛楼酒店醉酒而死的外地客商的尸体给偷偷送出城去掩埋起来。而小的在那里还发现了其他被埋之人的尸骸。”
“什么?那是哪里?”这一回薛远朋是不好再维护张秉苍了,当下就正色急声催问道。张检略作迟疑,才涩声道:“在东郊一座荒废多年的小土丘上……”
孙途面色冷峻地听着他二人的对答,心中也自感慨不已。其实他本来只是想借对付张家来获取童贯的重视罢了,从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意思。可是在随后的暗查中,他却渐渐发掘出了张家背地里所干下的此等草菅人命的勾当。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那道貌岸然的户部郎中完全就是个冷血的衣冠禽兽!这自然就坚定了他欲铲除此獠,为无辜受害者平冤复仇的念头。如此,才有了他之后一系列的布局和算计,不但断送了张秉苍的前程和两个儿子的性命,还欲把他也送入开封府的大牢中去。
既然张检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薛远朋自然不好再维护张秉苍这个旧日同僚了。别说孙途背后还有个童贯,光是刚才那些苦主大张旗鼓地在府衙外头敲击鸣冤鼓的举动,已经足够惹人注意,不是他能掩盖下去的了。
于是,在一番权衡后,薛通判便点了人马,带了孙途和张检直奔东郊,并在后者的指点下,挖到了这一地的尸骸。
此时,听到孙途的询问,薛通判的脸色越发的阴沉起来,但还是点头道:“不错,这回确实是罪证确凿。不但有了人证,还有物证。来人,把这些尸骸请出来,都带回府衙让那些苦主辨认。”
不过这一做法明显是有些多余的,因为这坑中尸骸多半都已成了白骨,就是最新的一具也已腐烂不堪根本辨认不出其容貌来了。当薛远朋带了人把尸骸送到府衙二堂让众苦主辨认时,他们只是哭作一团,声声喊冤,却是这么都认不出哪具尸体是自己的儿女妻子了。
有鉴于此,便有下面的吏员偷偷进言:“通判,此事还有转圜余地,这些人的身份都未定呢,又这么能一口咬定了便是张家家奴?而且,那张检可更为可疑,不如……”这是要让张检当个替罪羊了。
虽然薛远朋也不齿张秉苍所为,但毕竟同朝为官,其又是被童贯的人所针对,让他有了相助之心,便欲接受这一说法。可就在这时,孙途又出来搅局了,似乎是早猜到了对方会有此一说,他又道:“薛通判,事到如今还不快些派人去把主谋凶犯捉拿归案吗?”
“此案依然有些疑点需要解决,你如何就能断言这些人一定与张家有关?”
“很简单,因为那土丘乃是张家的产业。”孙途迅速回话:“这一点只要薛通判一查便可知道。而张家为何会多年来一直留了这么一座土丘却不作他用,更没有将之卖了的意思,其中缘由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一回,连最后一点能为张秉苍开脱的后路都被堵死了,薛远朋只能黑了张脸下令:“来人,你们带上人手这就去张家,把张秉苍和家中一众管事全部拿来府衙查问。”
直到听到一声号令,孙途才终于松了口气,只要人被拿进开封府,在如此确凿的人证物证面前,张秉苍一定再难有脱罪的可能。而那些苦主原告们,则是再度大放悲声,同时又全都跪地叩首,直呼薛远朋为青天。
东京城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只两三日间,张秉苍因罪被开封府捉拿的消息便在朝野间传扬开来。
本来张家就因为之前的离奇案件而深受大家的关注,现在又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人命大案,自然更是被许多人不断议论。一时间,本来还对其有些同情意味的风评立刻就变成了一面倒的唾骂与讨伐,就是朝中同僚,对此也不敢犯了众怒而为其声辩,反倒要上疏弹劾,请天子严惩此等凶徒。
而作为主导这一切,揭开张家丑恶嘴脸的举告者孙途,也再次进入到了许多人的眼帘中,在知道其与童贯间的一些联系后,朝中官员就很容易把这一系列的事情往张秉苍和童贯的矛盾上想,在对这名天子宠臣心生忌惮的同时,也对孙途这个布衣生出了嫌恶之心来。
当然,这些只是朝廷官员对他的看法,在民间,孙途的名声却是大好,因为这次他为百姓主持了公道,在他们看来他就是一个急公好义的真豪杰。
外界的种种看法此时已经影响不到孙途,他在彻底将张家一事解决后,便重新过起了之前有些枯燥的练字习武的生活,毕竟离着关系到自身前程的射试殿廷已经不远,在看到那些百姓的悲惨结果后,他是越发迫切地想要改变白丁的身份了。
不过就在过年前几日,在大家都以为张秉苍一案怎么也得被拖到年后才有定论时,一个消息突然就传了出来,嫌犯张秉苍居然在牢中以自己的腰带悬梁自尽了!
对此结果,许多百姓闻知后只是拍手称快,认为他这是咎由自取,连孙途在刚听说此事时也认为这算善恶有报。但在冷静下来细想后,他又品出了其中更深层次的问题来。
恐怕张秉苍之死另藏玄机哪因为他死得太快了些,如今案子还没完全审结,他这一死不就是直接把罪名给认下来了吗?此人在官场中多年,心理素质怎么可能这么差,只过了几次堂审就会畏罪自尽?
而且,以如今朝廷对士大夫的优容,即便真查明了一切,他也未必一定要死。毕竟死的只是一些奴仆而已,在那些人上人眼中,他们的性命根本算不得什么,即便碍于民意,最多也就将其发配边远而已,所以张秉苍完全没到必死的绝境呢,他为何要自杀?
唯一的解释,就只有是有人希望他死了。恐怕是这次的案情深查下去会引来其他更加可怕的问题,会牵连到某些人的利益,才会有人在暗中出面,或直接杀掉,或间接逼迫着张秉苍一死了之。
想到这一层的孙途再没有了之前的欣然,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考。这个大宋朝廷的黑暗可远比他所想的更加可怕,今后行事可得更加小心才行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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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辞旧迎新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神宗朝的宰执王安石所作的这一首诗写的正是两年之交,辞旧迎新时的热闹欢庆场面。而今日,便已是政和七年的除夕,东京城里一派欢腾,除了许多店铺和人家早早都换上对联,挂上红灯外,更时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爆竹声,让这除夕的年味更重了些。
不过如今的爆竹却非后世的鞭炮,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爆竹,只以硝石装进竹竿之中,再放到火盆里烧烤,让其发出噼啪的脆响,图个热闹而已。现在的火药还是军中要紧之物,寻常百姓商人根本就弄不到,更别说造成鞭炮让人随意去放了。
不过即便没有鞭炮轰鸣的喜庆热闹,只要和家人朋友共聚一堂,也是让人感到欢喜欣慰的事情。此时崇明坊中,孙途就和雅儿做了一桌子的菜,款待着特意请来的鲁智深、唐十五和高三,他们几个都已没有亲友在这汴京城里,正好可以一起团聚一堂。
吃着孙途特意准备的各种酒菜,以及从仓库系统里拿出来的各式去了包装的点心零食,高三和唐十五自是眉开眼笑,连说这是自己过过的最丰盛的年节了。
倒是以前好酒的鲁智深,今日却只是浅尝辄止,等两名徒弟都醉倒后,方才看着同样没喝几杯酒的孙途道:“三郎,你与我说实话,那张家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吧?而且你还用上了他们两人。”别看他表面粗豪,其实却是粗中有细,这等事情全瞒不过他的眼睛。
孙途先为鲁智深满上了一杯二锅头,这才笑着点头:“鲁大哥果然目光如炬,这等事情全瞒不了你哪。难道你认为我这么做错了吗?”
“本来洒家确实觉着你有些过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却用阴谋害得整个张家鸡犬不宁,实在非好汉所为。”鲁智深端起酒杯喝了一半,放下后才道:“不过后来在知道张秉苍那狗官所做下的事情后,我却要为你叫一声好了,只是这样已经算便宜他了!”
顿了一下后,他才又道:“洒家不满的是,你为何一直把这事瞒着我,难道你不信洒家会为了那些无辜枉死之人出头吗?”说着,鲁智深大睁着一对牛眼,很是不快地盯着孙途。
孙途笑了起来:“鲁大哥误会了,小弟所以瞒着你并不是信不过你的为人,而是因为觉着此事根本就用不到你出手。我知道凭你的本事就是冲进张家,将他一门良贱都给杀了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这样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也不可能真正让那些受害者的冤情得以伸张。只有通过手段,让官府承认这一切,才能让死者瞑目。”
“你是怕洒家一时冲动坏了大事?”
“是也不是。其实一开始小弟确实是有目的对付他们,只是随着了解深入,我才发现张家在暗地里竟干着如此卑污的勾当,所以才会用上更阴狠的手段。而且我知道鲁大哥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一定不会认同我用此等手段为死者讨还公道,所以才会瞒着你。”
听了孙途的解释,鲁智深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随即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自嘲地一笑:“嘿,看来洒家确实本事有限哪。”他这时候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或可杀了张家那些为恶之人,但却不可能做到定其罪名,那不过是以暴制暴罢了。
“鲁大哥不必妄自菲薄,你有这份侠义心肠已经比这天下大多数人都要了不起了。”说着,孙途又正色道:“这也正是在下之前劝鲁大哥你的意思,当官固然有所约束,但只要凭着本心努力去为这天下黎民做些事情,就一定会比身在江湖时所能发挥的作用更大,你以为呢?
“这次要不是我借了童贯之势,恐怕根本不可能让开封府捉拿张秉苍归案,更别提将他所犯下的罪行公之于众了。所以我一直认为一个人是善是恶并不是看他的身份,而是要观其行为。”
鲁智深这回是真个把话听进去了:“是啊,洒家以前看事情确实是偏激了些。因为大种相公和小种相公的遭遇以及那些地方官员的贪酷就认定了天下官员都没一个好东西!认为做了官只会盘剥戕害百姓,看来我确实是错了。”
看出他心中的悔意,孙途便趁机道:“以鲁大哥的一身本事,其实再想做官也非什么难事,何不……”
“洒家已经习惯了自由自在地当个和尚,此事再说吧。”不料鲁智深却并没有给他劝说自己的机会,当下就一摆手道:“不过你这个兄弟洒家是认定了的,无论你今后是不是官,都一样。”
“好吧,既然如此,那小弟便不再勉强。”孙途看得出来对方其实心里还有难处未解,所以才会这么说。或许与他之前闹出的人命官司有关吧。而孙途自己的前程都还没有彻底定下来呢,一切自然只能留待今后再说了。
解开了心结后,鲁智深再喝酒就不再如之前般含蓄了,开始开怀痛饮起来。这五十多度的二锅头酒劲可大,即便是鲁智深这样的关西大汉,在喝下两斤酒后终于抵受不住,而和两个徒弟一样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而孙途见状只是一笑,便轻轻起身,走出了门去。
此时,外头依然有阵阵欢笑声传来,但天色却早已黑尽,不但无月,几乎连星星都看不到半颗。
在抬头望着那漆黑幽深的天空好一阵后,孙途突然就发出了一声长叹来。
每逢佳节倍思亲,此时的他再次想念起了自己的父母亲人来,不是这躯体已经去世的父母,而是穿越前的亲人。只可惜再多的思念,也无法穿越千年的时光,再回去向他们发出问候了。
这一刻的孙途感到一阵孤寂,这天地虽大,他却只觉着自己是一人而已。
就在这时,一个软软的身体突然靠在了他的腰背之上,让孙途的心跳不觉一紧,随后便很顺手地将后头抱着自己腰部的人儿楼到了身前:“雅儿,你还不困吗?”
“三哥哥你是在想念爹娘了吗?”雅儿抬眼看着满脸惆怅的孙途突然问了一句。
孙途点了点头,眼中带了几许孤独的感觉。察觉到这一点的雅儿仰着头,很坚定地说道:“三哥哥,你还有我呢。雅儿一定会陪在你身边的,你不会一个人的。”
是啊,谁说自己是孤身一人了,有雅儿,有鲁智深这样的好朋友,纵然是独在异乡,自己也并不孤独!孙途很快就把心头的那点悲伤情绪给抹除了,更用力地抱了下雅儿:“我知道了,谢谢你雅儿。对了,你有什么新年愿望,说出来三哥哥一定会满足你的。”
本来雅儿很想说希望新的一年不要再被三哥哥逼着写太多字,但最后她还是正色地道:“我只希望三哥哥能陪在我身边,一切都好好的。你呢,三哥哥你有什么愿望?”
“我嘛,我只希望新年新气象,让我踏上全新的道路。”孙途说着,眼中已有精芒一闪而过。
爆竹声响,时过子夜,全新的一天降临大地,大宋政和七年终于成为历史,政和八年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到来……
(本卷终)
第81章 豹子头林冲(上)
翻过年来是正月,东京汴梁城的欢庆气氛却要比年前更浓重了许多。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如今的年节其实可不止到除夕,此时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他们都得要等到过完了整个上元佳节才算真正开启全新的一年,而且与除夕前后忙着各种准备和祭祖、酬神不同,正月里才是人们四处走动,走亲访友或到处游玩的时候。
再加上今年的天气还算不错,过了初三便晴空万里,人们更是纷纷走出家门,享受这难得的休闲时光。这让汴京城里的各家酒店生意全都大好,就连刚出了事的牛楼酒店似乎也都已从灾祸中走了出来,重新开门营业。
其实早在张秉苍这个一家之主突然死在大牢中,随后又被冠上确凿罪证后,张家便彻底散了,本来属于他们的牛楼酒店也迅速换了主人。而在过了年后,大家甚至都已经淡忘了这几起耸人听闻的案子,毕竟所有人都要向前看,谁会为了些素不相识的人而花费太大的心思呢?
不光是御街上的那些酒楼生意远胜往常,大相国寺一带的人流也是平日里的两倍不止,男女老幼都蜂拥而至,他们或是为了购买所需物品,或是为了给佛祖上香以求得新一年的全家平安,又或是纯粹为了凑凑热闹,反正如今的相国寺附近真是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也只有远离正门一带,处于偏僻处的菜园子这里才稍微清静一些了。
不过今日菜园子里也没清静多少,在几间瓦房前的空地上,一群汉子围着纷纷叫好,而在他们中间,孙途正持棒与鲁智深过着招,两人身形不断游走,棍棒飞舞,带着风声打得好不激烈。
虽然孙途真正从鲁智深这儿学得枪棒功夫也就短短两个多月时间,但凭着自身对武艺的了解,他已经渐渐摸索出了一些门道来,所以即便与鲁智深正面交锋,也不再如之前般完全被动,而是可以与之打个有来有回了。
不过相比起鲁智深每一棒挥出都能在呜呜作响的同时找到最合适的攻击点,孙途依然明显是守多攻少,只是仗着身法轻灵来做支撑。似乎每一棍打来都可能击中他,但他却依旧能险险地闪避开去,同时看到一处破绽再实施回击。
这等打斗自然是看得边上唐十五等人一阵目眩神迷,他们自知自己下场根本挨不了三五招,而孙途居然硬与鲁智深过了三十多招不落下风,这让他们对孙途更生佩服,甚至都不断在旁喝彩着为他打起气来。
唯有人群中的雅儿小脸却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白了,看着三哥哥每次都险些被鲁大哥用棍扫到,她的心就要跟着猛跳,觉着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去了。小丫头纵然对孙途有再大的信心,在见识了鲁智深那如狂风疾浪般的攻势时,还是为三哥哥很捏了把汗,生怕对方一个不小心真伤了人。
只有孙途自己知道,虽然看似凶险,其实自己已经渐渐摸清了对方的招数,足以自保有余。鲁智深也明显察觉到了这一点,这让他心下也有些发了急,当即低喝一声,手腕一颤,以点字诀逼退孙途的同时,突然收步往后撤了半步,然后双手握紧了棍子,一招泰山压顶,直扑孙途面门就砸了下来。
在这番战斗过程里,鲁智深发现自己很多时候力量都无法用足了,这是孙途在巧妙地运用距离来平衡双方力量差距的战略。本来他并没有以力破敌的念头,但在就战不下后,便不再留手,刻意后撤拉开距离,然后想着一招制敌。
看到鲁智深凶悍的一棍砸来,孙途的面色也变得极其凝重,赶紧双腿摆好了马步,双手托棍朝上迎去。这一棍已罩住了他左右后三路,让他连退路都找不到,只能正面招架。
只眨眼间,两根棍子已重重地撞在一起,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孙途的脚步猛向后一撤的同时,手中棍棒突然就从中间断裂,分作了两截。鲁智深这一棍的力量极大,而且用力极准,居然一下就砸断了坚硬柔韧的哨棒。
这下确实大大出乎了在场众人的意料,那些汉子齐齐发出惊叹,雅儿更是惊得尖叫出声:“三哥哥小心……”
而鲁智深的这一棒居然并没有因为打断了孙途的兵器就有回收的意思,而是顺势继续下落,直取孙途的顶门。
好个孙途,即便突遭变故,也没有乱了分寸,眼见棍棒压顶,身子突然一折,竟只凭腰力来了招铁板桥,让过了头上一棍。而鲁智深的反应也自不慢,在这一招落空后,手腕一抖,再次使棍横掠,直朝孙途的脖子处扫来。
与此同时,本来完全处于被动的孙途脚上一发力,在身子继续弯折着的情况下,呼地一下朝前一扑,同时手中断作两截的棒子被他当成了短剑,唰地一下就直刺对方心坎和小腹两处要害。
看着这等两败俱伤的打法,那些汉子早已没了任何反应,而雅儿更是啊地发出了一声尖叫,闭上双眼都不敢看了。
可就在两人都将各自中招时,他们的动作突然就是一停,在棍棒离对方身体只剩数寸处陡然而止,并没有出现真让人害怕的情况来,这才让众人松了口气,同时不少人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给浸湿了。
就在这一瞬间,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啪啪的掌声,同时还带上了一声喝彩:“两位好武艺,好身手!”谁也没发现,外头什么时候居然已有人在观看这场打斗。
孙途和鲁智深在互相看了眼,露出钦佩的笑容后,方才缓缓收招,重新站定了。随后,鲁智深才转头看向外边说话之人:“这位兄弟却是何人,可否进来说话。”
那人答应一声,手在半人高的院墙上一按,人已如一只鹞子般轻盈地一跃而入,同时抱拳说道:“小可刚才在外看二位身手不凡入了迷,以至打搅了几位,还请恕罪。”说着又团团作了个揖,显得很有礼数。
那几名汉子本欲追究,但看此人如此道歉,却也不好发作了。而孙途则在打量此人的模样,这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身量高大,皮肤略黑,额头突出,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再配上颔下的一副须髯,倒也显得相貌堂堂,气度不凡。而且只从对方腾身入院的轻松模样,便可知其身手不一般,便开口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看来你也是习武之人了。”
“小可林冲,现在禁军中谋得一职,确实也懂些把式。”男子谦和地一笑道。
他的话一出,孙途却是一呆林冲?豹子头林冲?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
他所以有如此疑惑,说到底还是受了后世影视作品的影响。因为在那些电视剧里,饰演林冲的都看着文质彬彬,像书生多过武夫。可在一愣后,孙途便知道眼前此人应该就是自己认为的那个林冲了,这不光是因为同名同姓,又都在禁军中任职,更因为此人的模样确实担得起豹子头这一说,那略突起的额头,正如猎豹的头颅,再加上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沉稳干练的高手气质,就更足以证明这一点了。
这时,鲁智深的一问就更是完全把答案给敲定了:“林冲?阁下可是当今八十万禁军教头,被人称作豹子头的林冲林教头吗?”
林冲微微一愕,但随即还是笑了下道:“这位大师说的是,小可正是禁军教头林冲,因这副容貌而得了个豹子头的诨号,倒让你们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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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豹子头林冲(下)
孙途这时也赶紧抱拳回礼:“果然是林教头当面,实在是失敬了。我和鲁大哥刚才可是献丑了。”
林冲模样看着不像后世影视剧里那么文质彬彬,但气质却很低调和善,只是笑道:“这位小兄弟太过谦了,你们的武艺着实了得,林某看着也是相当佩服,尤其是你,胆大心细,竟能在败中寻到一丝胜机并果断放手一搏,就是林某怕也没这等胆色哪。”
鲁智深听了这话并没有因为对方夸赞孙途而感到不舒服,反而哈哈笑道:“林教头果然目光如炬,洒家也真没想到孙老弟他能有此一招,才会败在他的手上。”
“原来这位小兄弟姓孙吗,不知尊姓大名是?”
孙途和鲁智深这才报出了自家姓名来,而林冲在听到孙途的名字后,稍微愣了下:“可是前日在开封府为那些受难百姓说话,终于拿下真凶的孙途吗?”
“正是在下。”孙途也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点头承认了下来。
林冲一听,脸色一变,再次拱手道:“怪不得,孙兄弟果然是真豪杰,林某佩服。相比而言,我这在朝廷里任官的反倒要感到汗颜了。”
孙途看得出他这番话乃出自真心,心下也是一喜,忙又谦逊了几句。因为三人谈得还算投契,便索性一起坐了下来,就着一旁桌上的酒菜边谈边吃起来,林冲也解释了自己为何会突然到此的缘故,却是他陪了自己新婚不久的娘子到附近进香,自己闲着无聊,随意走动才来到了这菜园子左近,听到打斗声,好奇下便过来看到了这场比试。
在一番对话后,鲁智深听出了他话中暗含有可以用其他招数破解自己刚才杀招的方法,便问道:“林教头觉着洒家这一招还有化解之法?不知能否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当,但在我看来大师这一招固然凶悍,但胸前依然有个不小的破绽,只要抓住你出棍前那一瞬间的机会,便可先一步将你制住,而不用像刚才孙兄弟那样来个两败俱伤。”
鲁智深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那招前后的情况,果然发现其中确有破绽,虽然那只是一转眼的破绽,但真被抓住自己就败得更快了。虽然这或许只是旁观者的纸上谈兵,但这却已足够让他心生敬意了:“林教头果然厉害,洒家佩服。我还有一请,不知你能否答应。”
“但说无妨。”
“我想与林教头切磋比试一番,不知你……”鲁智深也算半个武痴,知道对方身份后,便有了较量之心了。林冲稍微犹豫了下,便点头道:“我也想见识下大师的真手段,那咱们就点到为止。”
“好,林教头果然是个痛快人。”鲁智深顿时一喜,也不耽搁,立刻就站起身来,走到了前方空地处,拿过两根棍棒,把其中一根抛向了正自起身的林冲。林冲只一抬手,便已将棍子轻巧地提在手中,试了试分量长短,心里便有了计较。
不过在走到对方跟前后,他却并没有摆开架势来,只是笑道:“大师,林某虽然最擅用枪,但棍棒也还趁手,你却不同,若我看得不错,你是另有趁手兵器的,何不拿出来,不然恐怕施展不出全部手段哪。”
鲁智深没想到对方连这一点都能看出来,当即一挑拇指:“林教头果然厉害,一眼就看出了洒家的虚实。只是我那禅杖一旦施展开来可就很难收得住了,只恐会伤到人哪。”
“无妨,在下自会应付。”林冲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做了个请的手势。眼见他都这么说了,鲁智深也不再婆妈,当即就给自己两名徒弟打了个眼色。其中两人赶紧回身进了左边的屋子,片刻后,他二人便抬了一根通体黝黑,足有鹅卵粗细,由镔铁打造的水磨禅杖来。只看这根禅杖要两人抬着,就足见其份量之重了。
但鲁智深一把从他两人手里接过却是毫不费力,只呼呼挥动了两下,便已摆开架势来:“林教头小心了,俺这禅杖足有六十二斤,力道可是不轻。”
“大师请。”林冲只把棍子收在身后,自信地请对方先攻,只一个姿势,便已隐隐有了宗师风范。
孙途在旁看着,也暗自心惊,别看林冲站得随意,但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任何可供攻击的破绽,要是自己站其对面,这时候就该紧张了。此人名声如此之大,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这时,性子耿直的鲁智深已不再推辞,低喝一声,脚步一迈,已挥起禅杖如猛虎出柙般直扑林冲而去,那禅杖更是在空中发出了尖利的呼啸声,看这力道何止千钧,足以开碑裂石了。
直到这一刻,孙途才知道自己和鲁智深间还有着极大的差距,也才知道对方其实一直都在让着自己。要是之前与自己交手时鲁智深用的是趁手的禅杖,恐怕自己连十招都未必接得下了。那力道之大,可不是自己轻易能挡下来的。
可林冲却显得很从容,见人攻来只轻迈一步,棍子已倏然弹出,斜着一挑,迎了上去。他居然要以这么根轻巧的棍子与沉重的禅杖相斗。
就在众人为他捏了把汗的时候,棍与禅杖已首次相交,结果在啪响声里,棍子只点在了禅杖的中段,竟一下就把这力道十足的禅杖给点得往边上飞去,轻松破招。
这让鲁智深明显有些错愕,但其气力着实极大,即便一招被带偏,手上却没失了分寸,低喝声里,一拉间,禅杖再度如蛟龙般一腾身,横扫向了林冲的腰部。而林冲只轻挪一步,同时手中棍子再次快速刺出,又点在了最难发力的禅杖中段,又一次破了对方势大力沉的招数,同时连对方的后续连招都给打断了。
鲁智深这下真被林冲给激得斗性大发,虎吼一声,禅杖挥舞起重重黑影,全力从四面攻向对方,而林冲则依然只是轻巧用棍,见招拆招,每一下都破解了禅杖上的力道,让对方的招数几乎全部如击在棉花上,那一身气力根本就施展不出来。
这时候别说孙途了,就是那些汉子,乃至于雅儿也都看出了两人间实力的差距,看似主攻的鲁智深其实完全落在了下风,这让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林教头的武艺也太过骇人了吧。
鲁智深此时也是焦躁不已,这等被人连连打断的憋屈感让他再难控制自己的心态,当即将全身力气彻底爆发,将禅杖使得如疾风暴雨一般,朝着对方的全身轰扫过去。此时若是站在他跟前的换作其他对手,恐怕下一刻就得被活生生打得筋骨尽断了。
可林冲见此却高喝了声好,随后步子一起,竟迎着对方来势扑前,手中棍子这回没有再去迎击截断禅杖的攻势,而是找到了那重重杖影间的一道空隙,直夺鲁智深的胸口要害。
这一下实在太过突兀,而且居然还后发先至,在那禅杖离他尚有半尺距离时,林冲手中棍子已经但在其气门处,让鲁智深的力道突然就是一散,手中禅杖便忽然下垂,后面的招数不攻自破。
只一下间,胜负已分,直看得其他人都好一阵的发愣,随后才轰然叫好。尤其是孙途,更是连连拍手,直到看了这场比斗,他才知道这时代的枪棒功夫有多厉害,自己离着得窥门径都还有些距离呢。
“林教头好武艺,洒家服了。”在喘了两口气后,鲁智深由衷地说道。
而林冲也已收回了棍子,面上依然是和煦的笑容:“在下不过是取了个巧而已,大师的武艺我还是极为佩服的。”
“你就不用替洒家留面子了,你这以守制攻,以轻制重的手段要比洒家这只靠气力的杖法要高明得多了,我远不是你的对手。”鲁智深是个直爽之人,当即就承认道。
见他都这么说了,林冲也不再多言,只是一笑。孙途此时倒是起了心思,想着是否可以好生结交林冲一番,从而好向他讨教一些武艺上的事情,就是拜其为师也不亏啊。
可还没等他想好这么说话呢,外头就传来了一个焦急的女子声音:“官人,官人可在这儿吗?”而听到这声音,林冲神色就是一变,赶紧回身望去,口中应道:“锦儿,我在这儿,出了什么事了?”
第83章 花花太岁
孙途几人跟了林冲来到院外,就瞧见有个与雅儿年岁相当,丫鬟打扮的少女正急匆匆地沿着小路往这边而来,看到自家主人,脸上的焦急之色才稍微褪却了些,喘着气道:“官人,娘子她在五岳楼下被几名泼皮拦住了不肯放走,我怕她出事,这才前来寻你……”
林冲一听这话,眉毛迅速就挑了起来:“当真是岂有此理!”说着,便又向孙途和鲁智深一拱手:“二位林某先行别过,他日再与你们一叙。”即便是在遇到如此急事的情况下,他依然礼数周到,有了交代后方才带了锦儿急步就往外行去。
鲁智深也是一呆,直到目送林冲走得远了些,方才怒道:“朗朗乾坤,居然有人敢在东京城里调戏良家,洒家倒要去看看谁有这等胆子!”说着便招呼手下那些徒弟同往。他本就是个古道热肠之人,就是与自己素不相识之人有了难处也会挺身相助,更别说林冲与他相谈投契,已经有些交情了。
倒是孙途,此时显得有些沉默,脸上也带了几丝疑虑来。要是他记得不差,恐怕今日这场风波将会彻底改变林冲的命运了吧。但既然鲁智深他们要去,他自然不好留在这儿,当下抬腿也向前走,但随即又停了下来,对同样跟来的雅儿道:“你且在此等候,我很快会回来接你。”
如今的雅儿虽然年岁尚小,但因为吃喝不愁模样已然长开,完全已是个美人坯子了。要是这么带了她过去,难保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孙途可不想让她受了伤害或委屈。雅儿倒也听话,轻轻答应一声,便转身回了院子里。
孙途这才迈开大步,追赶林冲他们的脚步而去。好在这附近的道路他已烂熟于胸,只赶了一阵就已来到了五岳楼前,正好瞧见那里远远地围了一圈冷眼旁观的百姓,而在圈中,四五名青年正围住了一名妇人打扮的女子,不让她离开,其跟前更站了个身着锦服,头上簪花的公子哥儿,正自笑嘻嘻地与她说着话儿呢。
虽然因为相隔还有些距离,再加上周围百姓不断议论鼓噪着,孙途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但从其动作来看,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了。此时入耳的,只有围观百姓的评论:“这小娘子可糟糕了,一旦被这花花太岁给盯上了,就是有夫家怕也……”
“若不是如今人多,恐怕这花花太岁都要直接抢人了,可她又走不得,却如何是好?”
虽然大家都对女子的遭遇表以同情,可在知道那花花太岁身份的情况下,却是无人敢于上前阻挠的,甚至有些人还抱着看戏的态度,想看看最终这名良家女会不会被对方给带走了。
周围的议论不但没有让公子哥儿有任何的不适,反倒让他越发的得意起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拦着眼前标致可人的女子说道:“小娘子,你既不肯告诉我姓名,又不肯将住家道出,那我可不能放你离开了,不然我想你时却该去哪里找你?要不然你现在就跟了本公子回去,本公子保证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说着,已伸手去拉那女子白净的小手,另一只手还直往其腰部揽去。
本来就有些惊慌的女子一看他如此无礼,脸色更加发白,赶紧就往边上闪去,口中则道:“公子还请自重,小女子早已有了夫家……”
“那又如何?本公子就喜欢你这样的有妇之夫,那才够滋味儿。有了夫家就让他把你让给我不就成了?”公子哥儿依旧笑嘻嘻地再次伸手想去把女子抱住,但这女子身子倒也轻盈,居然再次闪身避了开去。
连续两次没能得逞,这让花花太岁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当即把脸一沉:“你可不要不知好歹,能让本公子看上是你的福分。给我把她拦住了,我这就带你回府。”
随着他这一声号令,那几名伴当已迅速上前,堵住了女子闪展腾挪的空间,公子哥儿的手已再次伸出,这回女子已无处可避,登时花容变色。
就在这时,一声高喝从人群后响起:“你等好大的胆子,竟敢在东京城里如此胡作非为!”声音刚响起,人影已一闪而入,一把就将两名围在女子身后的泼皮给推得踉跄跌出,同时手一探间,竟赶在那公子哥儿的手碰到女子前将其一把扣住。
这一下太过突然,那公子哥儿只来得及发出哎哟一声痛呼,人已被带得踉跄往前跌来。而及时现身的林冲更是在盛怒下猛地抬起右手,便欲照着对方的脸庞扇去,想给对方一个教训。
可就在这一掌将要落到公子哥儿脸上时,他的动作陡然就顿住了,因为他已瞧清楚了这名胆敢在此调戏自家娘子纨绔的嘴脸,他居然是自己顶头上司,太尉高俅家的衙内高铎!
虽然大宋朝许多高级武官都被人称作太尉,比如童贯就被下面的人如此称呼,但其实那只是尊称,整个朝堂里真正的太尉只有一人,那就是高俅。而作为文官出身的他,虽然地位上比不得枢密使在身的童贯,却管着东京八十万禁军,其军权反倒要高过童贯了,而林冲作为禁军教头,自然就在其辖下。
正是因为有这层关系,林冲也曾几次去高俅府上拜候,从而与这位高衙内有过数面之缘,此时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而高铎在受惊吃痛之下倒是没有认出林冲来,好在旁边的伴当反应够快,当即点出其身份:“林冲,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吗?”
“卑职不敢。”此时的林冲心中固然大怒,但这口气却还是得吞了下去,赶紧就把扣着高衙内的手给松了开来,连连拱手赔罪:“衙内见谅,卑职委实不知是你……”
此时高衙内已经听人禀报了对方身份,心下大定,立刻趾高气扬地说道:“你不在军中待着,跑来此处做甚?居然还敢坏了本公子的好事,你可知罪?”这完全就是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态度。
一旁已经赶到的鲁智深见此,两条扫帚般的浓眉已迅速挑了起来,便欲上前教训这个不长眼的东西。可他人才一动,就被及时赶上的孙途给拉住了:“鲁大哥且慢,你看林教头……”
鲁智深再看时,却发现本该愤怒的林冲此时反倒在那儿连连冲高铎赔礼认错,口中解释道:“衙内见谅,委实是……她是贱内……还望你高抬贵手。”
一听这话,高铎也是一呆:“你这模样居然能讨得如此标致的美人儿作娘子?当真是奇怪,当真是可惜了啊!”说着连连摇头。
但既然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又是在众目睽睽下,高衙内也不好再做过分之事,便只哼一声道:“你还真是好福气,小娘子,咱们他日再会。”说着一摆手,已带了手下人等扬长而去,完全没有一点是自己做了错事在先的感觉。
倒是林冲,此时反而长舒了口气,本来忐忑的神色稍微安定了些,拉着自家娘子的手关切地问道:“娘子,你没受什么惊吓吧?”
就在林娘子轻轻摇头说自己没事时,孙途他们几个方才走了过来。鲁智深更是脸色阴沉地道:“林教头,你有着一身过人的武艺,为何不好好教训他们,反而让他们如此离开了?”
“大师竟也来了吗?”看到他们几个,林冲心下一阵感动,他们能为自己这个刚认识的朋友赶来助拳,足可见都是侠义之人,便苦笑道:“那人乃是高太尉家的衙内,小可实在不想得罪了他们。”
“就算是皇子,做出这等事来也该受些惩处才是。”鲁智深却大不以为然地说道。这话却让林冲有些不知该怎么接才好了。
好在还有孙途在旁,闻言便打起了圆场道:“鲁大哥,如今林家嫂子刚受了惊吓,我们就不要再在此妨碍他们了。林教头,还是赶紧带嫂夫人回家去吧。”在说这话时,孙途偷眼打量了那林娘子几眼,发现她确实是个美人儿,不但模样娇美端庄,身量也比寻常女子要高上一头,看着都和自己差不多了。怪不得会在此被高衙内给拦住了调戏呢,这家伙还是挺有眼光的。
“多谢二位相助,我们他日再细说。”林冲感激地看了孙途一眼,这才拉着依然惊魂未定的自家娘子,匆匆而去。
第84章 一语成谶
在回去后,鲁智深依然是愤愤难平,直言道:“那林教头的武艺俺是相当佩服的,可他的胆子却也太小了些。别说那混账调戏的是他自家娘子,就是不相识的女子被人如此,我辈也当出手教训,绝不能轻易就让他离开了!”
孙途在旁也陪着一声叹息:“鲁大哥果然真豪杰,但你也该体谅一下林教头的难处。那花花太岁正是高太尉家的衙内,他作为其下属,又怎敢真与其反目成仇呢?有道是人在江……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呀。”
鲁智深一听也短暂地陷入到了沉默中,他不是个彻底的粗人,当然能明白个中道理,只是依然有些无法接受而已:“即便如此,也不能这么便宜就放了他离开。要说起来,洒家所以不想再当官,也是看不惯这等事情!”
孙途点头表示认同:“有些事情确实让人觉着憋屈,但小弟以为事情皆有两面。鲁大哥不在官场自然是乐得逍遥,无人管束,可你能做的也就打个抱不平而已,却很难真正解决一些弊病。只有身在官场,懂得运用官场中的力量去斩断这些不公,方能真正解救那些受苦的百姓。”
听他说得郑重,鲁智深也不觉有所动容:“这便是你一心想要当官的原因所在?”
“这只是其中一方面,若说没有一点私心当然是不可能的。”孙途笑了一下,便又岔开了话题:“如今我最担心的还是那高衙内。”
“此话怎讲?林教头不是连指头都没沾他一下便放了他离去吗?难道他还能恶人先告状不成?”
“我观此人之前对嫂夫人的态度可着实挺迷恋的,恐怕未必会因此就放弃啊。若是因此让他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林教头那里可就有难了。”孙途皱着眉说道。其实这一点他是可以断言的,毕竟自己所熟知的故事里,那高衙内在后来可是用了不少阴谋算计来对付林冲。
“他敢!要是他再敢对林教头不利,别人怕他,洒家可不怕他什么衙内不衙内的!”鲁智深气得一拍桌子,差点把桌子都给拍散架了。但发泄过后,他又有些颓然,因为他也知道对方的身份摆在那儿,可不是自己说对付就能对付的。
“我当时就该提醒林教头一声,让他有所提防才好哪。”孙途有些后悔地说了一句。之前事发突然,他也没往长远了想,现在再想找林冲可就难了。
因为这一场风波,本来挺高兴的一场聚会也就草草收场,孙途带了雅儿回去。此后几日,因为流芳居里的买卖大好,他也不好再只拿钱不做事,便特意跑去酒楼帮起了忙来。
这一忙,就忙出了正月,也让孙途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给忘到了脑后。直到这日鲁智深拉了林冲前来喝酒,他才知道在短短时日里发生了不小的变故,居然被自己“不幸言中”了。
这日午后,孙途才刚把手头的事情办完,打算回去练练弓马,鲁智深就和林冲两人脸色阴沉地来到了酒店。见他二人突然携手而来,他还略有些奇怪,不过还是把他们引到了楼上一处清静的雅座里上酒菜款待。
等各自落座后,孙途才看向他们:“鲁大哥,林教头,你们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闷闷不乐?”
鲁智深抓起酒壶便把里头的“玉壶春”一气全灌进了嘴里,随后才哼声道:“三郎,想不到还真让你说着了。”说着便看了一眼旁边同样阴着张脸的林冲。
后者沉默了片刻后,才道:“就在两日前,我好友陆谦请我过府饮酒,我不疑有他,便也过去了。不想,这却是一个圈套,他居然早就串通了高铎那厮,谎称我出了事而将我娘子从家中骗出,竟欲……竟欲……”后面的话已经有些不好出口了。
孙途早猜到了出了何事,便从旁边取过新一壶酒为林冲满上:“可是将嫂子骗去了高铎所在处?”
“正是。要不是锦儿及时前来报信,只怕……”说话间,林冲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手上使劲,居然把只瓷杯给生生捏碎,连手上见了血都全然不顾,可见其心中有多么的愤怒了。
孙途见状,赶紧叫人送来干净的布帕为其包扎,同时出声安慰,而一旁的鲁智深却只是拿酒来喝,口中说道:“照洒家的意思,是要找到那高铎好生教训一番的,可林教头却又拦住了俺,当真可恼!”其实他也明白林冲的难处,所以才没有真个付诸行动。
林冲却自顾道:“高铎固然可恶,可最让我恨的是那陆谦,他居然如此对我!要知道我与陆谦打小相识,是多少年的朋友了,可他倒好,居然为了攀附高衙内就出卖了我!”语气里充满了悲凉。
孙途叹了口气:“这世上多的是这等为了自己翻脸无情,落井下石的小人,林教头不必为这等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我已打定主意,只要再见了陆谦,定不饶他!”林冲眼中满是杀机地说了一句,但在孙途听来却心虚得很,因为他只敢针对陆谦,却根本不敢拿那真正的罪魁祸首高衙内如何。
这便是林冲的悲哀了,他虽有一身过人的武艺,奈何身在官场地位又低下,在面对上司家人的欺压时,只能一次次地选择退让。而鲁智深在明白这一点后,更是恼怒不已,实在有些接受不了对方的软弱。
孙途见了,也陪着一声叹息。随后才道:“林教头,即便你有息事宁人之心,只怕那高衙内也未必肯就此罢休哪。”
“啊?”林冲顿时有些紧张地看了孙途一眼,前日他救下自家娘子后,以为事情应该已经彻底结束,所以才只想着找陆谦算账,怎么照孙途的说法竟还有后患吗?
孙途正色道:“林教头请想,若只是寻常的街头调戏,其实此事早在当日就过去了,那高铎也不至于再来这么一出。可结果他居然又费尽心机地利用你身边可信之人来布这一局,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依旧觊觎嫂夫人,哪怕用尽手段也想将她夺到手。”
看了一眼林冲那越发忧虑的样子后,孙途又道:“在下这可不是杞人忧天的说法,而是根据人性得出的判断。像高衙内这样的人物,一向以来但有所求都能得到满足,而这一回却在嫂夫人身上失了手,你说他会怎样想?”
“他肯定不会甘休,一定会再想法子来夺人。”鲁智深这时倒是冷静下来了。
“不错,佛家有求不得一说,此乃人之私欲,更是他那样的公子哥儿的弱点所在。或许本来他对嫂夫人只是有些想法,可随着一再失手,他的心境就会完全不同,甚至生出不惜一切手段都要将她夺到的念头来。到那时候,林教头你的麻烦才真个开始了。”孙途脸色凝重地分析道。
林冲这时怒意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孙兄弟你说的不错,他这次处心积虑哄骗我娘子……那下一次岂不是……”
“现在最大的问题还不在于那高铎,而在其背后的高俅。”孙途连忙纠正他的想法道。
“高太尉?怎么会扯上了他?”林冲有些惊讶地问道。
“高铎乃其子,若是儿子求到了他面前,你说他会怎么做?”
面对孙途的反问,林冲顿时一愣,而鲁智深则迅速给出了自己的看法:“那高俅又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自家儿子,一定会干出更不要脸的事情来。林教头,他们说不定真会因此想法来害你!”
第85章 三策解困境
经他二人这么一说,林冲的神色是越发的难看起来,只是刚才的怒意却已被惶恐不安的情绪所取代,深皱着眉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孙途见此又说道:“所以如今林教头你已身处险境,万不能掉以轻心,甚至都不能心存侥幸,觉着拖上一段时日便能让那高衙内放过了你们。”
“那我能怎么做?”林冲此时是完全没了主意,下意识地就问了一句。
孙途沉默片刻后才道:“其实眼下的局面也还没彻底走僵,想要挽回还是有办法的。我这儿有上中下三策,你可愿一听吗?”
“愿闻其详。”林冲就跟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立刻就满是期待的看向了孙途,没伤到的手更是一把就抓住了孙途的手。
孙途不着痕迹地把手从对方掌中抽出,这时代的男子间为了表现亲密总来这套,他实在是有些接受不了。不过嘴上却已开说:“这下策其实最是简单,只要你与嫂夫人和离了,一切麻烦自然烟消云散。”
话一出口,他便发现林冲的脸色骤变,就是鲁智深也露出了不快之色来,便又接着道:“当然,我知道凭林教头的为人,别说与嫂子伉俪情深了,就是关系一般,也断不会做出此等卖妻求荣的无耻行径来,所以我才说此乃下策。”
“这根本就是下下策,是断不能做的。要真做了,洒家头一个就看不起他。”鲁智深当即就心直口快地说道。
林冲也神色肃然:“我林冲虽然不才,却还干不出这等无情之事来!”
“那上策又是什么?”鲁智深忙又问道。
“这上策吗,虽然有些冒险,却能解了眼下的难处。”孙途说着,看向了林冲:“林教头,别看你如今身处下风,其实还是能翻过来的。只要你找个机会将事情闹大了,让东京城里无论官民都知道那高铎有觊觎嫂夫人之心,甚至在背地里干出了许多卑鄙龌龊的事情来,则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此话怎讲?”林冲有些想不明白个中因果了。
孙途耐心解释道:“这便是借势了,借的乃是京中悠悠众人之口的势头。只要大家认可高俅会为了替其子抢夺女人而对你用上阴谋手段,一旦你真出了什么差错,那就有的是人来弹劾非议他。到时候他就得掂量一下这么做的后果了,其中轻重,我想以高俅的精明一定能分辨得出来。”
鲁智深听了后,顿时笑着一拍手道:“这倒确实是道妙策,只要将事情闹大,就足以让其不敢轻举妄动,如此林教头你的麻烦也就能解除了。甚至你还可以借此好生教训那高衙内一番,出了前日的恶气。”
可林冲的脸色却不见缓和的,只是面带犹豫地轻轻摇头:“这么一来我岂不是将高太尉给彻底得罪死了?那我今后在军中的处境可就太难了,这恐怕不成哪。”
虽然早猜到了会是这么个结果,可在听到林冲亲自说出来后,孙途还是暗自叹息,感到有些失望。这林冲看着长相粗豪,可其实性子却太过软弱了些,不但没有放手一搏的勇气,连为自己抗争一下的想法也很难生出来。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他的性格,这也是如今大宋朝扬文抑武所产生的必然结果。因为武将地位的低下,导致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小,委曲求全倒成了习惯了。也只有当被逼得走投无路,不作反抗就只有死路一条时,林冲才会不顾一切地反击,杀他个血流成河。只是到了那时,一切都已太迟,他早就已经家破人亡了。
鲁智深也有些无法接受林冲的这一反应,便烦躁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林教头,俺觉着此计可行,你不再考虑一下?”
林冲还是摇头:“此法纵然一时能得解脱,可长远来看终究后患无穷,实在不敢从命。”
孙途也不再多言,便又说道:“那就只能用中策了,离开这是非之地,惹不起他们,总躲得起吧?”
“啊?你是想让林教头学洒家一样弃官离开吗?”鲁智深有些奇怪地说道。刚才林冲所以会一口回绝了上策就是因为他不肯坏了自家前程,怎么可能再接受这样的说法呢?
林冲虽未急着开口,眼中也露出了疑惑之色来。而孙途紧跟着解释道:“当然不是弃官了,而是请调别处。我想,以林教头的一身武艺,想去外地州县里谋个差事应该不会太难吧?只要你能带了嫂夫人远离汴京,如此一来,那高衙内纵然再有想法也只能罢手了。只是这么一来,林教头在京城里的多年辛苦就要白费了。”
林冲低头沉思了片刻,随后才点头道:“三郎你这一策倒是不错,离开东京确实是保全我与娘子的最好法子了。我在禁军里倒是有些关系,告求一下说不定就能外调。至于多年辛苦什么的,比起留在此处带来的风险便不值一提了。”
这确实是他能够接受,并符合其性子的一个选择。林冲从没有生出过报复反击的想法,他现在所想的,只有保全自家而已。
孙途明白这一点,虽暗自叹息,却也只能认同了:“那我就在此预祝林教头你能尽快脱离险境了。”
“这一切还是要多谢三郎你的指点哪,要不是你,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林冲由衷地感激道:“可我却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谢礼来,若是给你钱财,倒是看轻了你。”
“林教头这话说的就太见外了,你我兄弟朋友间贵在交心,守望相助也是应该的。”孙途忙摆手道。顿了下后,又道:“如果林教头真想谢我,那就抽几日指点一下我的枪棒功夫,你这一身武艺我可是相当佩服的。”
“这个好说,只要是林某能教的,我一定知无不言。”放下心事后,林冲终于恢复了从容,笑着点头应下了此事。
只有鲁智深,此时脸色依然有些阴郁,但终究没有把心中想法给说出来,只能在那儿闷头喝酒。
这顿酒之后喝得还算融洽,直过了有一个多时辰,两人方才都有些醉意地起身告辞。而孙途在把他们送出门去时,又特意拉住了林冲:“林教头,有一事我还需要提醒一声。”
“你说。”林冲正色道。
“虽然我们已定下对策,但毕竟需要不少时间,我最担心的就是在此期间会横生枝节,让高俅他们找到借口害了你。”
“这……”林冲有些醉意上头,一时竟有些不好理解对方话中的意思了。
孙途只能把话说得更直白些:“林教头,接下来务必提防小心身边每一个人。尤其是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能推就推。比如说要是高俅突然请你私下相见,你就可尽力推辞,不然很可能就落入到他们的陷阱之中。”林教头误闯白虎堂的情节他可是记得很清楚的,所以才会特意再叮嘱两句。
林冲虽然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说,但还是郑重地点头:“我记下了,一定会小心再小心。”
目送林冲远去,孙途这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林冲啊林冲,这一回我可是已经尽全力帮你了,只希望你不要再如注定那般走上不归路。”说到底,他还是对这一条中策没有太高的把握,以他的性子,是一定会挑上策来实施,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反过来掌握主动。
这一回,他能改变林冲的人生轨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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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射试提前
此后一段时日,林冲的情绪倒是平复了下来,也果然照之前所应承的那样开始指点起孙途枪棒武艺来。有了他这个禁军教头的指点,孙途在枪棒上的进境自然远比由鲁智深来教要高得多,这才算是真正入了门道。
直到这时,孙途才渐渐掌握了个中窍门,比如手眼脚步,甚至是呼吸什么的都可以和手中的枪棒互相配合了施展,并可以通过对手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来更早一步地判断出其下一招的虚实落点,从而可以有的放矢,料敌先机。
至于棍法枪术什么的,此时倒是显得有些下乘了,至少在林冲看来这些都是可以通过之后的苦练来得以长进,现在最关键的却是将破敌的方式尽数掌握为好。
孙途在武学一道上的天分本就不低,再加上这具身体又力大身强,所以一段时日的操练下来已是大有长进。他自信凭自己现在的本事,等闲七八名壮汉已几乎近不得自己的身了。
不过林冲在这几日却又重新变得忧心忡忡起来,因为他想外调离京的请求遇到了麻烦,居然在三班院那里被扣了下来!
别看林冲被称作八十万禁军教头,听着名头着实响亮,可事实他在朝廷里也只属于从八品的低级武官而已。因为在禁军教头其实有数百人之多,他只是其中之一。虽然他论武艺或许是这些人中极出挑的一个,但论身份地位却依然与其他同僚没有什么差别。
而大宋朝中别的或许不多,但官员却实在太多了些,而相对应的差遣却少。立国百年以来,大宋朝早已出现了多种得官的渠道,比如科举,比如立功,比如恩荫,甚至是花钱买-官……可官虽然多,但可以让他们施展所长的职位却远远不够,所以一般来说那些没有靠山的人就只能在流内铨(文官)与三班院(武官)这两个衙门中等候出缺再行补上了。
在如此情况下,别说林冲想换个差遣外调出京了,就是想随便谋个差遣之人都得把队伍排到两三年外头去。当从知情者口中获知居然有这等难处后,林冲是真个有些慌了神了这却如何是好?
在问了林冲,知道个中情由后,孙途也皱起了眉来:“林教头,在下倒真没想到还有这等难处……”听他如此歉然说话,林冲反倒安慰起他来:“三郎你不必如此,你本就不在官场里,自然不清楚其中规矩。倒是我自己,在禁军里厮混多年,居然从没关心过这些,想着当真汗颜哪。”
孙途忙也安慰了他两句,这才又道:“林兄,我倒还有一个法子能助你离开此地,就只怕你未必肯做啊。”
“只要能不被高太尉他们所害,保全我家娘子,只要不违背道义,我林冲都会去做。”
“不知林教头可愿意投靠到童贯门下吗?”孙途突然抛出了这么个问题来,倒让林冲为之一呆,一时竟不知该这么说话才好。
童贯在京城官场,无论是文官系统还是武官系统里的口碑一向都不是太好。对文官来说,是因为他太监和武官的身份才被这些自命清高的家伙所嫌弃,至于武官方面,则是因为他之前在西北带兵时的所做所为。
当初在西北为了建立军功,童贯可没少逼迫那里的西军宿将冒险出击。结果他确实在与西夏的战斗里立下了不少功劳,从而被天子提拔为枢密使要职,但同时也害死了不少将领,这其中就有西军名将刘法。
如此一来,在许多武将眼里,童贯就不是一个能值得信任的主帅了,即便他现在贵为枢密使,自己的班底依然单薄,就连比他官职更低一些的高俅手里的兵权都要强过他不少,这便是得不得军心的区别了。
现在,孙途突然向林冲提出让他投靠童贯的法子,自然让一向洁身自好的林冲感到有些为难了。虽然他早已知道孙途与童家的关系,也依旧与之相交,但让他投身到童贯门下,依然让他点不下这个头去。
孙途立刻就明白了他的顾虑所在,便也没有逼迫过甚,只在沉吟了一阵后道:“这样吧,等我有了机会先向童贯求个情吧。说不定他看在我的面上,会帮你一把呢。”
“这如何使得,童太尉的情面岂是这么好买的?”林冲连连推却,但孙途却笑着坚持道:“林教头,你我既然相交就不必再分彼此。只要你到时不嫌弃在下已打上了童家烙印便好。”
“我……我怎会如此没有心肝。”林冲动情地一把握住了孙途的手:“三郎能如此助我,我林冲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我只说一句,今后你我便是兄弟,但有所托,只要你发一句话,我必不会推辞。”
“林兄言重了,我不过是做了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不过你这个兄长我是认下了。”孙途这回倒没有再把手抽回去,而是反握了对方一下,坦然道:“那就请你等我的好消息吧。”
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过不了两日,童家就派了人来请孙途过府。这自然正中其下怀,孙途便带着这一想法直奔童府而去。
到了地方,便看到久未见面的童沐居然也神色郑重地在童贯跟前。自从那次对付了张家一事后,孙途就没再见过童沐,只听说他因家中之事而离了东京,应该是刚回来不久。不过当了童贯之面两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互相交换了下眼色,这才向童贯见礼:“见过童帅,不知你今日唤在下前来有何吩咐?”
“三日后,便是射试殿廷的正日子,你可要准备好了,到时好好表现,可别让老夫失望哪。”童贯在让他坐下后便直入正题道。
“啊……”这下孙途便是一呆:“不是说射试殿廷的日子是定在三月的吗?怎么这次却提早了?”今日才二月初十,看着可比以往要提早了近一个月哪。
“这武官选拔的射试殿廷本就没有太多的规矩,日子更是照情况而变,也不奇怪。因为今年天子有意开一个恩科,科举的日子定在了三月,所以才会让此事提早举行。”童贯说得轻巧,心里其实也是有些不是滋味儿的。毕竟这证明了文武两道在天子,在朝廷里的差别有多大,为了一界恩科,就能随随便便把武人选拔的日子更改提早,这是他很难接受的事情。
但他的不满只是藏在内心深处,可不会表露出来。随后便又正色道:“这次射试殿廷提早一月,你可有把握吗?”
“童帅放心,无论枪棒弓马还是拳脚什么的在下都已大有长进,自信总能过关。”孙途抱拳回道。
“光是过关可不成,老夫希望你能好好表现,能力压群雄。”童贯的要求却是很高:“到了那天,只要你表现得好了,你的差遣自然也就有着落了。”
虽听出他话里有话,似乎这场射试殿廷有些不简单,但孙途并没有追根问底的意思,只能再次拱手答应下来。同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念头,到时必须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来才行。
“沐儿,这次恩科你也要考出好成绩来,可别让叔公我失望哪。”童贯又把目光看向童沐,满是期待地道。
童沐忙也跟孙途一样的拱手答应下来。孙途这才知道,原来他这时回来居然也是为了参加科考,这还真算得上是一场缘分了。
“你我还真是有缘哪,虽然文武殊途,却赶在了同一年参考,也算是同年了吧。”在走出厅门后,童沐笑着对孙途道。
“我可比不得二哥你,你中了进士此后便是鹏程万里,而我也就是有了个从军的机会。”孙途谦虚地回道。
童沐只是一笑,没有作什么辩驳,片刻后才道:“就让你我携手努力,同堂奋斗,各自达成所愿吧。”说着便伸出了右手来。
“说得好,希望一切皆能如你我所愿!”孙途也伸出手来,与之重重地击了三下,随后两人相顾大笑起来。
因为出了这一变化,孙途居然就把林冲的事情给忘到了一旁,等他再想起时,人都已经出了童府了。最后,他只能暗自决定,等自己真个考出武官身份后再向童贯恳求,想必那时说话的份量还能更足些呢。
第87章 射试殿廷(上)
大宋政和八年二月十三日,辛丑,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天才蒙蒙亮,孙途已在一名童府家奴的陪同下来到了三班院,参加今日的射试殿廷,这将是改变他人生命运的关键大考。
与后世明清定下的文官由吏部所管,武官由兵部所管的规矩不同,大宋的文武官员其实分属政事堂和枢密院管辖,虽然六部依然还在,但吏部和兵部的职权却明显被削减了大半。
不过作为中枢机构的政事堂和枢密院毕竟日理万机公务繁忙不可能连一些小事和小官都给管理了,所以便在其下各自设置了流内铨和三班院来进行对六品及以下文武官员的选拔和任免。由此可知,三班院在整个朝堂里的权力也是相当之大,毕竟天下数百上千的武官里六品以下可是占了绝大多数的。
而武官的选拔此时又分为荫袭、战功、举荐等等方面,这些人在获得一个可能得官的机会后,就会从各处赶到东京,在此进行射试殿廷来做出最后的选拔。
所谓的射试殿廷顾名思义就是在皇帝(以殿廷来指代天子乃是官场中的惯例)跟前施展自己的武艺,尤其是弓箭射术。因为大宋自立国之后就先天不足,不但黄河以北的大量土地被辽国占据,就连河套地区也被西夏所夺,导致宋军严重缺马,如此作战只能以守为攻,从而最重弓弩战术,挑选将士也多选那善射者,久而久之在选拔武官上也就最看重射术了。
不过如今的射试殿廷终究与以往有所不同,射试二字还在,可殿廷却早已不见。自仁宗后,大宋官家就没怎么关注过这等底层武官的选拔,更别提真个移驾来三班院看这一场比试了,毕竟如今可是个轻武重文的年代,你武艺再高,射术再精能比得过饱读诗书的国之栋梁吗?
只是天子虽不来,射试殿廷的规矩还是相当严格的,等孙途来到门前,亮明身份后,照例又是一番搜身,然后还对照了他提交的行状,以确保其是本人无疑。直到一切验看都没有问题后,他们才肯放孙途入内,这时那名奴仆方才行了一礼贺声:“小的祝官人凯旋而归。”然后转身退走。
虽然现在的官人只能称呼得了官身之人,而不是像后来那般连女子都可以称呼自己的丈夫了,但此时这么叫也算是为了讨个口彩,孙途便抱了下拳,谢了声后,方才昂首挺胸地走进了三班院的大门。
这三班院衙门虽然品流不高,但占地却着实不小,比之旁边不远处的六内铨可足足大了三倍不止。而所以会有如此安排,在进门转过一道照壁,穿过一道门户后就有了答案在本该是二堂的地方,除了一座官告亭外,就是一座占地不小的校场了。
这里就是今日进行射试殿廷的考试场所,此时已有百来名待考武人等在校场边上,一个个神情肃穆地观察着周围环境,考虑着接下来的比试。
孙途在整了下衣衫后,也迈步走了过去,想不到这些位竞争对手居然来得比自己更早。不过众人之间却少有打招呼的,最多就是拿眼互相打量一番,猜测着对方实力,毕竟这可是关系到自身前途的大事,谁也不希望名落孙山。
在此等了一阵,直到天色放亮后,一名绿袍小官方才姗姗来迟,在看了众人一圈后,他便取出了一份名册来,一个个点起名来,一面点名,一面还得观察对方的容貌,做最后一道的检查。
直到一切都确认无误后,这名小官方才离开,又过了片刻后,几名官员才簇拥了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孙途面前,居然正是当日在童贯府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三班院主事王方年,只是他在来到孙途跟前时,也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连眼尾都没有扫他一下,就跟与他全不相识一般。
但孙途心里却很清楚,这位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显然,童贯早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这次的射试殿廷自己是一定可以取得一个好成绩,从而拿下一个武官官职的。
正思忖间,一人突然凑到了他跟前,小声道:“你就是郓城县来的孙途?”
“正是,阁下是?”孙途略感意外地看了这名强壮的青年一眼,自己可不记得曾与他有过什么交集啊。
对方嘿嘿一笑:“我是从师父那里听说的你。据说你一身武艺着实了得,今日我倒要好好见识讨教一番了。”
“尊师是?”孙途依然是一头雾水,他甚至都不记得这位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师父便是大名府的索提辖了,我叫周谨。”他说话间,那边的官员也终于再度开口,向众参考者训起话来,虽然说的是一些让他们今后忠君爱国的套话,但孙途二人已不敢在底下出声了。
直到一番话说完后,王方年这才把重点道了出来:“今日射试以步马射术为主,有出色者可另行加试。接下来就是各位出试的序列,王墙,第一个,封年,第二个……”就这么一路报下去,出乎孙途意料的是,自己居然排到了很后面,直到五十三个才轮到自己。
这让他略有些诧异,照道理来说,这等考试往往是前头一些人最占便宜,越到后面,因为考官也会感到疲惫与不耐烦,虽然射术有个判定高下的标准,但在有人照顾的情况下自己也不该排这么后面哪。
可一切都已定了下来,他一个考生也不敢提出异议,只能满腹疑窦地和其他人一起进到了校场中,分列两边看着排在第一位的王墙上前展现自己的射术。
这次射试先是考的步射,每人七支箭,射八十步外的靶子,用的却是由三班院提供的八斗弓,这已是如今大宋朝选拔禁军精锐的其中一项标准了。
事实上,大宋朝刚立国时标准更高,想被选作禁军就得开一石硬弓,且能七箭全中百步外的靶子才成。但是在经历百年的蹉跎变故后,宋军战力已经大不如前,连这一硬性标准都被打了八折。
不过即便如此,在此番射试中依然有不能合格者,有人步射虽然成绩还可以,但一上了马却彻底失去了准头。这也是如今民间普遍缺马所造成的后果了,许多人连马都没骑过几次,又怎么可能有精湛的骑术和马射功夫呢?
倒是那名周谨,却明显要高过许多人。十多名才出来的他居然还会一手高明的连珠箭,七箭只在短短时间里就全数而出,并全部正中靶子红心。随后在马上也是奔驰往来,不见有丝毫滞碍的,七箭射出,同样箭箭中靶,是前十多人里成绩最好的一个。
王方年等几名监考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便把周谨叫到跟前道:“你气力如何?再试试一石硬弓如何?”
周谨也不客气,当即就取过了一石弓居然拉着也毫不费力,然后七箭再中。随后他又开了两石的硬弩,只在一张足有三石的强弩上方才失了手,但这一表现已经足够亮眼,让众人刮目相看了。
孙途见此也是心中佩服,怪不得这位有此傲气,原来是真有着一身过人的本事哪,论射术自己与他可还有不小的差距呢。
只是周谨的表现却给了后面那些考生以更大压力,接下来几人居然接连失手,连步射都未能合格,看得几名考官不断摇头,看来他们恐怕是拿不到官位了。
就这样一个个亮相表现,等到接近中午时,前头的五十名考生都已试过,就要轮到孙途上场了。
而就在他在一旁不顾别人异样的眼神做着热身运动时,外头突然就传来了一阵特意拖长了的叫声:“陛下驾到……”
第88章 射试殿廷(中)
随着射试的进行,现场的气氛比之前已然热烈了许多,众多武人齐聚一堂自然没有太多的讲究,尤其是看到其他人的表现后,难免有人对此作出点评,甚至还出现了一些争论。
可是,随着突如其来的这一声喊,本来闹哄哄的校场上顿时就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是满脸惊诧地站在原地,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当今皇帝居然突然御驾亲临三班院?这是多少年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了,这是真的吗?
别说是那些考生了,就是几名官员也明显有些失神,半晌都没能有下一步的反应,只有王方年却是精神一振,赶紧起身快步往外迎去,随后其他人才都反应过来,紧随其后,呼呼啦啦地就出了校场相迎。
片刻后,一支数十人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当中间还打着一柄大大的黄罗伞盖,正是天子才能动用的仪仗,这算是彻底坐实了天子驾临的说法,也让众人慌不迭地纷纷跪地迎驾,王方年更是伏身于地,大声喊道:“微臣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孙途跪在人群里,心下却已了然,王方年所以能表现得如此镇定一定是因为他早已知道了今日皇帝会来。其实从之前童贯的一些口风里,就能听出些端倪来,他曾跟自己说过只要今日的射试殿廷能表现出色,则必能得个好差遣,显然这是意有所指哪。
还有就是今日对自己考试位置的安排,照道理越往前越能得个好评,在明明有人的情况下为何会排到五十名开外去,现在也有了答案。原来他们是早算准了天子来此的时间,才会留机会给自己表现哪!童贯他们为了提携自己还真是费了不少的心思了,至于为何不一早将此事告诉自己,恐怕一来是事情尚未彻底定下,二来也是为了考校自己遇到突发事情后的应变能力吧。
心里转着念头,孙途不禁偷眼往不远处黄伞底下的那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看去,此人便是历史上有名的亡国之君,举凡金石、绘画、书法、诗词等等风雅之事样样皆精,唯一不会的就是当好一国之君的宋徽宗赵佶了!
虽然相隔尚有好一段距离,但以孙途的目力还是能将此人的模样看个清楚,这位当今大宋的官家着一身红色袍服,体型长大,模样雍容而温文,气度更是沉稳富贵,让人都不敢逼视。或许做皇帝久了,身上自会带了一种王者气概吧。
“众卿都请平身吧,朕是因为听说今日在三班院里有我大宋将来武备上的栋梁在此考校武艺,这才前来一看究竟,希望没有打搅到了你们。”赵佶的声音与他的长相一样颇为温和,自有一股亲和力,显示出他是个极有教养之人。
众人听到这话后,却是一阵感激,连忙又是一阵叩首谢恩后,方才带着紧张地站起身来。其实那些三班院里的官员倒还好,毕竟他们每过些日子总能见到天子真容的,可今日来此参加射试殿廷的考生们可就无法淡定了,一个个面色赤红,呼吸都是紊乱的。
这可实在算得上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了,只要一想到自己能在天子面前一展武艺,几乎所有人都会心情激荡,精神紧张。
就是孙途,此时也觉着心脏别别地跳得飞快,纵然他来自那个人人平等的时代,可真当天子从旁走过时,他也无法将之视作普通人。不过他还是从赵佶身旁的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童贯。
只是今日的童贯却与以往大不相同,不但服饰换成了与边上不少人一样的内宦衣着,身子也是微微佝着,让人完全无法相信他便是几年前率军在西北作战,如今更是枢密使的朝中高官。
如此闹腾了好一阵后,随着天子进入校场,坐在上首处的点将台上,众考官和考生方才重新回到校场里,进行接下来的考校。
只是这时候便显露出这些武人的心理素质来了,紧随而出的五十一号考生在天子的注视下接连三箭射出居然没一下是射中靶子的,这算得上是今日最差的表现了,就是跟在周谨身后出场的人也只有三箭未中靶而已,而且还是间隔着出现的。
这名考生随后虽然竭力稳定情绪,可结果依然有五箭落空,到最后他整张脸都已变得一片惨白,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才好了。
王方年见状赶紧问道:“董虎,你可是身体不适吗?”这算是为他打圆场了。
这位考生嗫嚅了半晌才点头称是,这才算是把自己的糟糕表现给遮掩过去。
可是随后一人的表现居然也差不太多,步射与骑射皆有三箭未中,这让旁观者全都纷纷摇头叹息,就连赵佶都不禁微微皱了下眉头,看了眼身旁的童贯:“童卿,你前日所说有些言过其实了吧?”
童贯忙欠了下身子,小声回禀道:“圣人明鉴,这些考生里总有些不甚合格的,但臣相信其中定有几个栋梁之材。”
就在他话音刚落时,王方年已经再次点了名:“下一人,山东郓城县人氏孙途,你来试射七箭。”
听得点名,孙途猛吸了口气,便大踏步地走到了前方,从一旁军卒的手中接过了那张八斗弓来。只见他瞄了一眼八十步外的那个靶子后,便搭箭上弦,稳稳地将弓拉开如满月状,随后一松手,只听嗖地一声,箭矢已飞过那段距离,稳稳地钉在了箭靶红心处。
而孙途手上的动作都不见停的,双手不断挥动间,已将身旁箭壶里的羽箭一根连着一根地射出去,然后全把它们钉在了那只有巴掌大小的红心处,七支箭,无一例外!
本来就因为天子驾临而没人谈笑的校场上此时更是针落可闻,不少人看向孙途都露出了惊叹之色来,这个少年当真是好心态,好射术哪。
就连赵佶也赞赏地点了下头:“这人倒是可以,与禁军相比也相差不远了吧。”
王方年喝了声彩,这才让人把马匹牵上来让孙途进行骑射。孙途也不见有丝毫胆怯的,来到那匹五尺来高的骏马身前,只伸手在马鞍上一按,人已一跃而起,轻巧利落地已上了马背,然后双腿一夹马腹,便控着这匹早调教熟了的战马开始在场地里小跑起来。
这时候就显现出他之前数月每日不辍地习练骑术的效果来了,在孙途的操控下,那马儿奔跑自如,人在上头稳稳当当,都不见有任何摇晃的。在习惯了这匹马的速度后,孙途便只以双腿控着它奔走,双手却已松开缰绳,一手取弓,一手抽箭,在跑到校场一端时,奋力一夹马腹,让胯下骏马一个转身,而他也趁着这股力道已陡然开弓,瞄着前方的靶子就是一箭射出。
当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他射出的这一箭去向时,孙途已飞快地又射出三箭。随着一阵轻响,四支羽箭几乎同时中的,再次全部正中红心。而孙途此时已经跑过了前方的界线,赶紧一圈战马,拉了它再次往后奔去,而在此期间,他又突然一个回身,竟在马儿朝后奔跑的同时,将最后三箭连续不断地朝着靶子射去,直让不少人都发出了一阵惊呼。
要知道这等逆着势头的放箭最难控制方向和力道,但同时也是最难提防的。可孙途却轻而易举就做到了,而且三支羽箭依然稳稳地命中红心!
步射连骑射一共十四箭,孙途居然全数命中红心,而且最后三箭还是逆向而发,这一手箭术一出,顿时就惹来了一阵喝彩,众人再顾不得此时还有天子在场了,就是童贯,见此结果后,脸上也猛现惊喜之色,本来有些刻意佝偻着的身子也霍地直了起来他知道孙途武艺了得,却也没想到他能厉害到这等地步!
第89章 射试殿廷(下)
连童贯这样本来就有些了解孙途武艺的人都因他的表现而感到震惊,其他人自然是更不用说了。就是那些竞争对手们,也都下意识地高声喝彩,而天子赵佶则是频频点头:“这孙途还真是一员虎将,实为我大宋之福!”
不过他毕竟只是个文艺皇帝,对武事提不起太大兴趣来,也分不出高低,所以反应上也就比童贯他们要平淡许多,甚至目光还在童贯身上留了片刻,才突然问道:“童枢密,这便是你今日力请朕来三班院的目的所在了吧?”
正自有些得意的童贯听到这话身子猛然就是一震,不过他并没有否认,只是欠身回道:“圣人圣明,臣这点小心思果然是瞒不过你的。这名孙途正是臣所举荐,不过他也确实武艺出众,当为圣人所用。”
赵佶只是一笑,并没有追究的意思。他对手底下臣子的这些小心思向来纵容,因为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好生为自己办事,人谁没个私欲了?
当君臣二人说话时,孙途已下马回到了王方年面前,静候其下一步的吩咐,同时他心里也是一阵激荡。不光是其他人,就是他自己个儿,都没想到刚才竟会发挥得如此出色。本来他以为凭自己这段时日的射术能把箭全部射中靶心已是极限了,可在在那一瞬间,身体竟不听指挥地冒险回身连射,现在想着都有些后怕呢,万一这几箭射空可就丢脸了。
但从结果看,自己身体的反应是极正确的,也证明了孙途是个在大场面里能有超长发挥的厉害角色。
直到王方年开口,孙途才把心情完全平复下来,只听他说道:“孙途,你射术确实出众,却不知气力如何?一石弓可能开吗?”按照古今比照,宋代的一石就相当于后世的百斤了。
孙途点头应道:“我可以。”
说话间,便有人将一张比刚才的八斗弓还大了不少的长弓送了过来,孙途立刻接过,只呼吸了几下,便已搭箭上弦,轻松将之拉开,一箭飞出,再次命中前方靶心。在没有人喊停的情况下,他又连射五箭,箭箭都是靶心。
直到这时王方年才满意地喊了声停,随后又叫人把一张硬弩送到孙途面前让他试着拉开。这一回孙途是不可能再光凭手上的力气把这两石的硬弩给拉满了,便一脚踏-弩,双手握住弓弦,靠着腰背力量将弓弦拉满。
如此表现自然再度引来众人的叫好,只要是稍懂兵事者都知道能开两石弩者都算是军中精锐,就连周谨的脸色也比刚才更加郑重起来:“他在气力上居然也不弱于我吗?”
王方年看了一眼皇帝那里的童贯,见其没有表示后,便又问道:“三石的强弩你能开否?”
如今大宋所用的弓弩其实到了二石已是单兵作战的极限了,至于三石的强弩一般需要有人配合着才能使用,根本就不是单人能拉得开的,也只有在守城战时用上一用。毕竟那是三百斤的力气,而且不是举起三百斤的重物,拉弓可比这个要吃力得多了。
孙途只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道:“在下愿意一试!”他也想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今日正好做个试验。
这三石强弩刚才就由周谨试着拉过,但即便是他也未能成功,此时孙途再作挑战,自然是人人都为他捏了把汗。很快这张大半个人高,百来斤重的重弩就被人抬到了孙途面前,看他如何施展。
孙途看着这笨重的家伙心里也有些犯起了嘀咕,但还是在一拱手后,尝试着一脚蹬在踏脚上,双手握紧了弓弦,调整呼吸后,才开始发力向上猛拉。
在一阵叫人牙酸的嘎吱声里,那纹丝不动,足有三指粗细的弓弦便被拉扯地缓慢向上提起。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孙途和那强弩身上,就连赵佶也是一脸的凝重,纵然他不好武事,看到这一幕还是被彻底吸引了心神。
感受到有股力量在不断反向拉扯弓弦以阻挠自己后,孙途心里陡然就生出了一股子不服输的想法来,当下就是一声叱喝,脚上全力下蹬,两手则猛然上拉,竟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道来。
只见那弓弦一下就被他拉得饱满起来,最后随着他吐气开声,彻底拉满,并将弦挂上。这一张需要两人通力合作才能拉开的强弩居然就被孙途以单人之力硬生生给拉了开来!
“好!好神力!”众人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叫起好来,就连赵佶也拍手叫好:“真壮士也!”
孙途此时则在那儿呼呼地喘着粗气,好半晌方才恢复过来,冲天子施礼道:“陛下,草民献丑了。”随后又向王方年行礼:“在下幸不辱命。”
王方年抚了下自己的胡须点头道:“孙途,你果然武艺精熟,当得起一个上上等的评价了。”此话一出,就意味着他这次的射试殿廷必然能过,得官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就在孙途拱手再谢,想要退回到人群中时,点将台上却传了话来:“孙途,你近前来说话。”这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愣,随后许多人都露出了羡慕之色,显然是天子对他生出兴趣来了,这可是天大的好运。
孙途当即就领命上前,站在台下再度拜见皇帝:“草民孙途叩见陛下。”
“孙途,你此言差矣。”赵佶打量了这个年轻人几眼后突然开口道,却让边上人等一阵诧异,孙途的动作也是一僵,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不过很快地,皇帝就揭开了谜底:“你现在该自称臣了。”
这话让孙途大松了口气,再次叩谢。这时赵佶却再度把目光落到了童贯身上:“童枢密,你这次为国荐材确实功劳不小,不过孙途他若真想为我大宋立下功劳只有高强的武艺可是不成的。你可通文字,知兵事吗?”后一句却是问的孙途了。
孙途立刻就知道这是皇帝对自己的考校了,这却是极其难得的机会。要知道天子日理万机,平日里除了朝会外,几乎不可能见几个臣下,自己能以布衣之身与皇帝对答可是多少官员做梦都想有的殊荣哪。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就乱了分寸,只是低调地回话道:“回陛下,臣对这两者都只是略懂而已。”
“哦?倒也是难得。”赵佶轻轻点头表示赞许,这才又道:“那朕就考校你一个问题吧。”这话一出,倒让童贯有些紧张起来了,若是孙途未能答得让皇帝满意,说不定连自己都要受些牵连。
本来童贯这次做此安排就是为了让赵佶看到孙途的本事,从而知道自己是如何忠心王事,为国举材的。之前孙途的一切表现都堪称完美,他也很满意,可现在横生出这等枝节来,却非他所乐见了。毕竟在其眼中,孙途无论文才还是见识都是远远不够的,又怎么可能再让天子满意呢?
但赵佶已然开了口,就不是他能制止了,而孙途此时纵然心里也有些紧张,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臣请陛下出题。”
“诗词经义什么的你一个学武之人想必很是生疏所以朕也不为难你了,就考考你对兵事的理解吧。你以为如今我大宋与辽国当如何相处?若要北伐,如何才能竞祖宗未成之事?又有几分成算?”赵佶斟酌着用词,问出了这一系列的问题来。
而童贯在听到这几个问题后,脸色顿时就是一变,心下也跟着便是一紧!
第90章 君前奏答
作为赵佶跟前的近臣,童贯自然知道他最近正为辽国的事情伤着脑筋。
自大宋立国以来,北方的辽国就一直是个巨大威胁,尤其是当其占据了燕云十六州等大片城池和土地的情况下,更如一柄快刀抵在了大宋朝的要害上,让每一任赵氏官家都能时刻感到可怕的威胁就在身旁。
可辽国的强大军事力量却又让大宋朝廷对他们无可奈何,特别是从当初太宗真宗两朝北伐都以失败告终后,朝中主和一派的力量便完全掌握了话语权,宁可每年向辽国送上大笔的岁币,也不肯再提兵事。
直到当今天子赵佶继位,情况终于有了些变化如今的辽国随着进驻中原日久,辽国内部也生出了各种汉人朝廷所特有的弊端,比如权臣当道,比如军备废弛……当这些消息被宋人眼线不断带回朝廷后,朝中自然就有人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其实就连童贯自己也想着有朝一日能提兵北伐,夺回燕云十六州,建不世之功业。
但当这股风头刚一冒起,就被朝中主和的力量无情打压,他们甚至将提出这一想法的人斥为祸国殃民的奸佞。虽然北伐的说法暂时被平息了下去,可赵佶却也被身边如童贯这样的主战派给鼓动得生出北伐的想法来,甚至在暗地里都已经开始着手布置相关策略了。
只是碍于朝臣的普遍反对,赵佶才不好完全表露出来,心中烦闷下,居然不自觉地就想找个朝廷之外的人来询问一番。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居然会把如此重要的问题抛到孙途这么个尚未得官的少年面前。
孙途也是满脸的诧异,不过他的心思却转得很快,权衡起相关利害来。虽然他对宋史所知实在有限,但北宋末年的一些大事还是有所了解的,也深知北宋所以灭亡其实还是因为错走了联金灭辽的那一步棋。而从皇帝的话锋里,他却已经听出了一些想法,如此,一个选择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是为全局考虑劝说赵佶不要北伐呢,还是来个顺水推舟,顺着他所希望听到的结论来说?只片刻间,孙途心下已经有了定计,自己如今身份低微,又这么可能左右朝廷大事呢,所以当然要选最有利于自己的话来说了。
“陛下,臣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却也知道中原故地一向都是我汉人的家园,如今被辽国窃占多年实在让人感到不甘。而且,这还是太祖太宗立国之后一直都希望做到的事情,我等后人自然更该去做到这一切了。
“至于如何北伐,以臣之愚见无非两方面,在内强我军力,丰我粮储,则一旦时机成熟,便可提兵北进,夺回燕云十六州。在外,则当想法削弱辽国国力,比如与他下属的一些小国相勾连,到时来个里应外合,便可一战而定中原!”
此言一出,无论是赵佶还是童贯,都露出了诧异之色。孙途的这番话固然正中他们下怀,可他们也不会太感意外,毕竟身为武人的他主张北伐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可让他们惊讶的是,这少年居然连如何北伐的想法居然也和他们相近如何能不相近,孙途本来就是参照着历史进程才说的。
赵佶有些异样地看了童贯一眼,他甚至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曾把这等朝廷的头等机密告诉过眼前的少年了。童贯察觉到这一点立刻就出声说道:“圣人明鉴,臣可从未向身边人提过此等大事,孙途虽勇武过人,但毕竟尚未为官,臣断不会拿这等事情与他相商。”
赵佶略点了下头,对此说法倒也认可,这让他对孙途是越发的感兴趣了:“孙途,你怎就会有此等想法?”
孙途此时已经想好了说辞,立刻就作答道:“陛下,臣也是听人分析时局才有的这一想法。当初臣在郓城县时,曾与一名老兵有些交情,他便跟臣分析过我大宋与辽国之间的种种利弊,并提出了这一战略,臣现在也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哦?这老兵却是何人,现还在郓城县中吗?”听了这一解释,赵佶总算是可以接受了,不然他实在无法相信一个少年郎能有如此见地。
“他叫文天祥,早两年前就已故去了。”孙途随口拿出个历史人名来道:“不过他的这一说法倒让臣颇为认同,所以才会苦练武艺,以图有朝一日能为国效力。”顿一下,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像确有其事,孙途打算再多加些细节:“而且那老兵还时常咏唱一首叫满江红的词曲,也颇让臣感到振奋。”
“哦?他还有词?唱来听听。”赵佶到底是个文艺皇帝,听到这儿立刻就来了兴趣,连忙询问道。
孙途当下就把岳飞的那首满江红给唱了出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直唱到后半阕时,赶紧就把那会露出破绽的靖康耻,犹未雪给改成了:“澶渊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至于这其中的韵律有没有问题,就不是他能理会了。
其实满江红一词在宋词里并不算上乘,但其为国杀敌的那股忠君报国的气势却是十足,纵然是赵佶也是听得心神激荡,半晌后方才击节叫好:“好词,真丈夫所作!若此人尚在,朕定当重用之!”
孙途心里嘀咕了一句,现在岳飞应该已经在了,只是年龄上应该比自己还小几岁,你倒还真能用他。面上却是一片遗憾:“只可惜那位老兵早在三年前就过世了,未能得见陛下圣颜。”
“确实有些可惜。”赵佶叹息了一声,这才郑重地看向孙途:“孙途,朕希望你能继承这位老兵的遗志,好生为朝廷效力,朕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臣谢陛下隆恩,定当粉身碎骨以报陛下!”孙途忙再次跪地谢恩。他很清楚,有了皇帝这一句话,自己的官位是彻底有着落了,就是要个差遣也不再有多难。
而童贯也是心中欢喜,孙途今日的表现堪称完美,如此身为举荐者自然也是脸上有光,甚至也算是荐人有功了,这让他再看向孙途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满意和赞许来,此子确有大用哪。
赵佶又让孙途平身,随后再把目光放回到那边的射试比斗上。只是接下来几人的表现实在没什么亮眼的,尤其是在与孙途一比后,就更显得乏善可陈。这让皇帝再提不起兴趣继续逗留在此,便在又等了一阵后,便起驾离开。
众人自然再度放下一切恭送皇帝离驾,同时不少人都用羡慕,甚至是嫉妒的眼神不时偷眼打量着孙途。刚才他被赵佶叫到近前长久对答的事情大家可都看在眼里呢,这等隆遇实在是太叫人眼红了。而更让大家感到嫉妒的是,其实天子来此也就观了他一人的表现而已,其他人的射试他都没有仔细看多久。
感受着其他人略带敌意的目光,孙途心里却是一阵苦笑。说实在,今日这场际遇确实大出他之所料,但却也颇为凶险,无论是武艺上的展示,还是之后的对答,只要有一点出了差错,恐怕自己的前程也就葬送了。可童贯却在完全没有半点提醒的情况下安排了这么一出,这只能说是童贯还在试探自己的本事,同时也说明了对方其实并没有真正地将自己视作亲信之人。
不过无论如何,结果总是好的。
今日之后,他孙途就真正要跻身朝堂之上,成为大宋朝的一名武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