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杯酒话今昔(下)
童沐的面色稍稍一凝,但旋即却又见他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来:“千里你这算是在拿话诓我吗?你所说的那些事情都已过去数年之久,又哪来的什么证据?”
“我既然敢如此说,自然有我的道理。”孙途却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过我也确实有一点说错了,我捏在手上的并非证据,而是证人。”
“你这话我可越发听不懂了,依你之前所言那些事情都是我处心积虑而为,又怎么可能存在什么人证呢?”
“还真有。其实早在察觉你在周云一事上所扮演的角色后,我便已开始留意那个人了,而结果还真让我猜着了,当周云被童帅逐离京师后,那人也在暗中离开,随后就落到了我的手上!也正是从他口中,让我得到一切答案,并确认了你远没有如以往表现出来的那般无辜。”
童沐终于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情来:“你说了这许多,到底那证人是谁?”
“一个事关重大,却又总容易被人忽略掉的人——童壮!”孙途直视着对方双眼道:“你既然想通过自己和童渊出事来嫁祸周云就必须把戏做真了,但同时这也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若假戏成真你可就连命都搭进去了。所以必须有一层保险,而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童府管事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了。若我所料不差,他表面上虽是周云的人,可事实上早就被你暗中收买了吧。
“其实回想起来,当时他所以不近人情地拒绝让我治你表面看着是为了害你,其实却是为了保护你啊。甚至于连童渊一事都可能是他暗中让下面之人做的手脚。正因为你和他都不在京师,所以才最不被人怀疑。
“也正因为他很了解你的那些手段,更清楚你的为人,所以才会在周云出事后吓得连童府管事都不敢再做便落荒而逃,可结果他却落到了我的手上。”
“呵呵,千里啊千里,你终究还是不够缜密啊,到底让我找到了破绽。谁说童壮跑了?他确实离开了汴京,但却好好地在我身边做事……”得意摇头的童沐正说话间,却发现孙途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还玩味地冲自己眨了下眼睛,这让他迅速明白过来,刚起的笑容也立刻消失不见了。
“原来童壮一直在你身边啊,我说呢,怎么就找他不到。不过这么一来,你却是不打自招了吧?我想即便你童沐再是君子,再习惯以德报怨,怕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将一个差点把自己害死的下人弄到身边当作心腹吧?”孙途笑吟吟地看着对方。
童沐也笑了起来,慢慢地端酒饮下,然后啪啪地鼓起掌来:“好!千里果然厉害,不但能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将我当初的一番算计全然破解,还能如此轻巧地就让我自己露出破绽来,当真叫人佩服啊!”
到了这一步,他终于是承认了孙途的判断是真。与此同时,随着他认下前事,整个人的
气质也发生了转变。虽然人还是那个人,模样也没任何改变,可那个温文的君子竟在眨眼间变成一把出鞘的利刃,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来。
童沐的目光变得犀利,但孙途却没有半点回避的意思,依旧与之对视,语气也颇为轻松:“这才对嘛。既然你我是朋友,那就没必要一直伪装,现在的你看着可比以前要顺眼多了。”
“你……”饶是以童沐的城府,听到这话也不觉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觉来,同时心头也是一松。他本以为孙途在确认自己曾利用算计他后必然会翻脸,可看样子,对方根本就没有计较的意思啊。
孙途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下道:“怎么,你以为我会责怪你当初利用我吗?”
“你真没有怪我?”
“我为何要怪你?这些事情对我有任何不利吗?正相反,靠着你的关系,我还从一介布衣得以迅速进入官场,并一步步走到今日。可以说,若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孙途,相比于你从我这里得到的好处,我对你的那点用处就根本不值一提了。至于你瞒着我所做的一些事情,谁规定朋友之间就一定要彻底坦诚的?”
孙途的这一番话可真让童沐有些愕然了,半晌后才苦笑摇头:“看来是我太过小心了,早知如此……”
“在我眼中,你为了除掉周云用些手段也不算什么错事,毕竟像他这样的人活着只会害人,或许你一早除了他,就不会有长兴坊的那场火灾了。”孙途感叹着说了一句,随后又道:“不过有一点我还是很介怀的。”
“却是什么?”
“相比于童帅,我察觉到你才是幕后之人怕是迟了许多吧?说起来真是不该啊,毕竟当时的我可没他那么忙。”
“呵呵,但你也没有叔爷那么老辣啊,所以比他迟些发现真相也不算什么。”童沐这一说却是承认童贯其实早就知道他那点手段了。
孙途点头表示认同,那童贯毕竟是在朝中拼杀多年的老人,论经验论眼光自然是要比自己强过许多的。在略略收摄了一下心神后,他又看向了对方:“好了,前事既已说完,我们再回到眼下,说说吧,你这次想方设法把我从山东调来到底有何目的?应该就与那朱勔脱不干系吧?”
到了这时候,童沐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略带惭愧地道:“你之前说的不错,朝廷所以会迅速将你调到江南确实是我请叔爷出了把力。不过,其实即便没有我们推动,蔡京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这我知道,我率军在山东已成气候,他们必然忧心我有朝一日会不受控制,成尾大不掉之势,反过来会威胁到他们。”孙途神色坦然道:“所以我才没有怪你如此做,反正怎么都逃不了这一劫。”
顿了一下后,他才又正色道:“童帅和你把我调来江南真是为了对付朱勔?就因为他在此地祸
国殃民,很可能导致大宋半壁江山沦陷吗?”
“这这是其中一方面。如今江南情势远比朝廷所知更为严重,若再不用适当之人尽快平乱安民,恐怕真要酿成大祸了。”童沐神色肃然道:“其实若没有你可一用,叔爷都打算亲自来此平乱了。
“当然,平乱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还是想借此机会把朱勔给铲除了,因为他对叔爷也构成了不小的威胁!”
“嗯?就我所知,童帅与朱勔一向关系不错啊。”
“那是以前。自打蔡京他们怀疑叔爷要与他们为敌,并有意针对后,朱勔的态度就发生了转变。这一点,只从我身上便能看出许多端倪来。原先在苏州城内,我还是能说几句话的,可结果自打那之后,朱勔就慢慢收回了我手上的权,若非之后发生了方腊军攻破苏州一事,恐怕我都要被他寻个由头打发到别的小县城里呆着去了。当然,现在的我也差不多,金陵城内根本就没我说话的余地。”已然卸下伪装的童沐在说着这些时,眼中已露出了丝丝杀意。
孙途却有些尴尬,因为他便是让童贯被蔡京见疑针对的始作俑者啊。
童沐却没有在意这点,继续道:“朱勔此人贪婪霸道,但却能力平庸,最擅长的就是攀附讨好和奉承,而一旦他所攀附结交之人没有了利用价值,他必然翻脸无情。叔爷现在朝中已很是艰难,若再加上这么个家伙在背后捅刀子,后果必然难料。所以我们才决定先下手为强,趁此机会在江南就除掉了他。不过如今江南早已乱作一团,叔爷又不好抛下北边不顾而过来,所以就想到了千里你。你在山东的种种作为可实在了得,我觉着你应该可以与之抗衡,哪怕除不掉他,也能让他威风扫地,最后只能灰溜溜回京师去。”
直到他说完一切,孙途才真正了解了他们爷孙二人的真实目的,这让他也不得不感慨一声,童家祖孙还真是足够果断,尤其是这个童沐,孤身一人在江南,居然野心如此之大。
童沐看着孙途又道:“当然,这么对千里你来说也是大有好处的,若你能平息方腊之乱,则为朝廷立下了大功,到时就算是蔡京他们也不敢再轻易动你了。再加上有叔爷从旁维护,你就是想任一地节度使都未必不能。”
这算是给孙途抛过来一块饵料了——你不是想要掌兵吗?现在机会就在你面前,只要平定江南,除掉朱勔,童贯就能满足你的愿望!
而孙途也在听完这番叙述后笑了起来:“这还真是个合则两利,各取所需的好说法啊。”
“如此说来,你答应了?”童沐有些欢喜地问道。
“不急,如今江南和金陵的情势如此复杂,至少总得让我先去那边看看才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吧?”孙途悠然地回道。他虽然不怕被人利用,但也得先确保自身和麾下两万将士的安全才行啊。
第620章 不一样的金陵
十月初十日,在入驻八角镇休整的次日,孙途便率五百亲卫赶往金陵城,也就是后世的南京,至于其他人马则继续留在八角镇,因为就童沐所言,此时金陵内外兵马无数,再过去几万人可就真没地方驻扎了。
作为江南当地最重要,也最有名的几处府城中的其中之一,这金陵城在历朝历代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身影,孙吴的建业,东晋时的建康……及至如今大宋,这里依然是江南众城之首,三吴佳丽地,六代帝王州之名确实名不虚传。
不过这一切却已都是过去了,如今的金陵城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繁华,有的只是混乱与惶恐。孙途只引军来到高耸的金陵北门前十里外,就已瞧见了那边铺陈开了无数的军营军寨,诸多兵卒正在其中往来嬉戏,全无半点军队该有的样子。
而当孙途这支军马打从诸多军营跟前经过时,里头的军卒居然也就随便打眼看看,并无多余的反应。只这等防备之心,就可看出这些从北方赶来平叛的官军战力到底如何了,也让孙途不觉暗中摇头。
而在顺利入城,真正进入金陵后,哪怕之前童沐曾告诉过他这里的乱象,可真正亲眼所见后,还是让孙途感到难以置信和接受。想象中人流不息,商业繁茂的金陵城中如今却空荡荡的百业凋零,长街上虽然依旧有不少人,但多半却是军卒士兵,而且他们还不是在巡弋什么的,而是百无聊赖地追逐打闹。
再远处,一些士兵则持刀拿枪不断拍打着门户紧闭的店铺,等到里头终于有人开门后,他们便一拥而入,只一会儿工夫,就见他们抢夺了不少东西跑了出来,而店家则是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这还算是好的了,才往前走了没两步,孙途便已看到有三批兵士押解着几十个哭喊着冤枉的男女往前走着,但有跟不上队伍的,兜头就是皮鞭子猛抽,直打得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们哎哎呼痛痛哭,看着实在可怜。
“这是怎么回事?”孙途见状不觉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来,忍不住望了眼身边已然见惯不怪的童沐问道。
“应该是朱勔那厮又在想法儿敲骨吸髓地搜刮城中财富了。自我们退到金陵后,他就一直在变着法子地敲诈当地百姓,先是多出了几十样重税,之后又把勾结反贼的罪名强加到一些人头上,现在嘛,应该是和花石纲挂上关系了……”童沐的脸色也不好看,但对这些人的手段还是很清楚的:“不过很多情况下,都是下面的人在自作主张,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军卒也从中分一杯羹。”
说着话间,就听得左手边不远处传来一声颇具威严的喝叫:“这是朝廷的旨意,怎么,你们这是想造反吗?如今皇帝看上了你家园子里的这块石头,那是你们三辈子修来的福分,居然还敢多言?来人,把他们的屋子都拆了,好方便咱们将宝石从里头运出来,
可别磕着碰着宝石了!”
随着这一声令下,那边就传来了轰隆连声,孙途打眼望去,就看到一处还算不错的宅院就被人拆掉了门户和外墙,露出了里面的屋子和院子来。而里面的屋主人则已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叱喝道:“我……我明明之前已经交给你们二十两黄金了,你们也答应不再为难于我,为何却又出尔反尔……”
“你说什么呢,咱怎么就半点都听不懂啊。再敢胡言乱语,小心定你一个抗旨不遵的欺君大罪。来人,赶紧动手,把宝石给我带回去!”一个小军官耀武扬威的大声斥责道,随着他一扬手下令,几十个士兵就更是如狼似虎地大干起来,迅速拆掉院子里的不少建筑,然后再把放在里的一块充作假山的石头给搬运了出来。
只看这石头的长相实在太过普通,除了个头有一人多高外,几乎没有半点奇特之处,可就是这样,居然也被这些家伙当作了可以上贡天子的花石纲,给直接拆屋运走。而在这些士兵亮晃晃的兵器跟前,屋主人和一些下人却不敢反抗,只能满脸愤恨悲哀地看着这些士兵拖着石头扬长而去。
随孙途一道而来的武松与鲁达二人见此情此景早已气得面色泛红,额头的青筋都在突突乱跳了,好在孙途及时出手按住了他们,否则他们就要直接上去抱打不平了。
“钤辖,我们岂能看着他们如此胡作非为,戕害百姓!”武松虽然没有再动,但口中却依然充满了愤恨,鲁达也是一般,直拿眼看着孙途,等他给出解释。
孙途叹了口气,环指了下整座金陵城:“如今这里头到处都是胡作非为的士兵,你们觉着自己能管得过来吗?只怕倾我全军之力,都制止不了这样的暴行。所以我们要做的并不是强行制止一两起这样的事件,而是该从根子上想法子。”
童沐也跟着附和道:“千里说的是啊,如今城里太多人打着征花石纲的幌子在敲诈勒索,欺压百姓了,我们根本就管不过来。你们可知道,现在城中只要家里有石头的都在人人自危,因为不知何时,官府的人就会上门来征收所谓的宝石税了。有那肯出钱贿赂的还好些,那些实在拿不出钱来的人家,很快就会被人找着各种由头把家都给毁了。而但凡有敢反抗的,便会被定个谋逆之罪,当场处决。哎,这金陵城迟早要毁在这些家伙的手上!”
孙途脸上的阴郁之气也不觉更浓重了几分,又看了手底下那些愤愤难平的兄弟们一眼:“至少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若随意出手会把自己都给搭进去,所以我要求你们现在先忍着,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再惩治他们也不迟!”
孙途在军中的威信还是极高的,只一声令下,众人全都低头应命,就是武松和鲁达二人也都放松了身体,垂下头去继续往前走着。不过他们心中的那团怒火却不可能因此就熄灭,总有一日会得到爆
发。
走在冷清凋敝的金陵街头,满眼所见皆是士兵衙差们胡作非为的举动,这让大家都不忍再瞧,只能加快的行进的步伐,并在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豪宅之前,正是朱勔如今在此的住处了。
只粗粗扫上一眼,就可看出这豪宅占地极广,应该超过了二十亩,这要是放在辽夏等地广人稀的所在倒是算不得什么,但摆在江南这样人口稠密,寸土寸金的城池里就显得很气派了。而且这宅子光是门口处的装饰都已极其精美,雕栏画栋,彩灯环绕,其精美气派,实在叫人暗自称奇。
而这,还只是朱勔在江南的几处宅子里最不起眼的其中之一,他在苏州和杭州的两处豪宅才更为精美豪绰,只可惜现在两城皆已陷落,他只能“委屈”地住进这样的小宅院中了。
与外间的混乱不同,这宅子周围几里之内却是秩序井然,上千名顶盔贯甲,神情肃穆的军卒正有序地值守巡弋在宅子周围,但有寻常百姓敢接近者,便以刺客论处,当场即可用弓弩射杀,绝不留任何后患。只看这等防御,就能知道其实朱勔也是知道自己如此倒行逆施会惹来百姓报复的,但他却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依然纵容着自己的欲-望。
也是直到进入这条长街,孙途这支队伍才被人阻拦下来,哪怕童沐迅速亮明了身份,其他人也不得随意过去,只让孙途和童沐两人来到府门前,然后等着里头传话,再让其进门拜见朱勔。这等作派,就是作为天子宠臣,朝廷枢密使的童贯都未曾有过啊。
正当孙途二人等于大门前时,里头突然就传出一声绝望而悲愤的怒吼:“朱勔,你如此祸国殃民倒行逆施,必不得好死。本官就算是被你所害化作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啊——!”这声音显然是发自里面几进院落,可居然穿过了几重门户传到了外头,足可见吼出话来之人是在何等情况下才嘶吼出来的,他又是多么的绝望了。
童沐的目光陡然就是一凝,身子一颤道:“是杨度,杨推官。他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嗯?”孙途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童沐这才小声道:“杨度是这金陵的推官,为人一向耿直爱民,对于朱勔到此后的种种做法自然多有不满,之前就曾想着直接去京师告状,却被朱勔给挡了下来。我也曾劝过他再忍一忍,可他到底是没能过得了自己这一关啊……”说这话时,他眼中也流露出了无奈与悲痛之色,却非作假。
片刻后,一具浑身是血,布满了鞭痕棒疮的尸体就被几个面无表情的军汉给拖了出来,童沐只低头看了一眼,眼中的阴翳之气更重,因为他认出了尸体身份正是杨度。
与此同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也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原来是孙钤辖率军而来,我家老爷正在内厅等候,还请孙钤辖与童推官一起进去一见
第621章 朱勔(上)
若非早已知道对方身份,怕是很难有人能把面前迎上来笑得一团和气的中年官员与传说中贪婪凶残,导致江南大乱的朱勔对应起来,因为他的长相模样和气质实在太不合此身份了。
正降阶迎来的朱勔身材矮胖,满身满脸皆是肥肉,再加上那一副天生的热情笑脸,完全就跟个庙里供奉的弥勒佛似的,要是让他换上一身商人服色,那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和气生财的掌柜了。谁又能想到就在不久前,他才刚把一名朝廷官员生生害死,而且还给对方按了个勾结反贼,图谋不轨的罪名。
呵呵笑着间,朱勔已扭动着肥硕的身躯来到孙途跟前,就在孙途弯腰行礼参见的同时,他一双手已迅速探出,一把就拦住了这一动作:“孙钤辖不必如此多礼,你能来我江南平叛就是对咱最好的支持,这些虚礼不作也罢。来来来,咱们先进去说话,待会儿再在咱这里吃顿便饭,就算是为你接风洗尘了。”说话间,他又很是自来熟地拉着孙途就朝前面的厅堂里走去。
孙途此时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来:“朱帅实在太客气了,委实让下官受宠若惊啊。”这话倒是不差,对方可是一方封疆大吏,朝廷亲封的江南路节度使,这身份可比他区区一个四品钤辖要高出太多了。
“哎,孙钤辖这么说也太见外了,官职高低只是对外人来说,像咱们这样的军伍中人最看重的还是个人能力与立下的功劳。这些年孙钤辖你在山东屡屡平贼立功,咱可是都有所耳闻的,说实在的,这满朝官员里能让咱佩服的没几个,你却算其中之一了。”说着叫人欢喜的话儿,朱勔已把孙途请到了厅堂内部,让其坐到了自己侧面,这可真是给足孙途面子了。
孙途倒也没有太过挣扎,依其安排坐了下来,又一脸感动地道:“朱帅当真礼贤下士,让下官都有些汗颜了。之前山东那些事情根本算不得什么,想必若是有朱帅在那里掌控全局,必能比我做得更好,早几年就将当地的贼寇之乱全给平定了。”
这几句话立马就引得朱勔一阵开怀大笑:“孙钤辖这话太客气了,只可惜本官在江南脱不得身,不然倒真可以去山东看看。”他还真就笑着收下这份称赞了。
随他二人一起进厅的童沐见到他们互相吹捧,和乐融融的谈话还真有些恍惚了,之前孙途不是说着想要除掉朱勔吗,怎么现在却完全像换了个人似了?不过很快地,他也露出了招牌似的笑容,敬陪末座,看着两人继续在那里胡扯,同时心里也不得不再高看孙途一截,这位在官场多年,可比当初时要稳重得多了,至少已经把官场上那套虚与委蛇的手段都给掌握了。
在两人互相客套寒暄间,下人已经把几碗益气养身的饮子给端了上来,朱勔一面端起来小喝一口,一面还介绍道:“孙钤辖你是从北方来的,应该还不知道
南方这里气候潮湿多有不便吧,所以本官特意从本地一个名医处求得了这么道祛湿补身的饮子药方来,你可一定要多喝几碗才是。”
“哦?这我可得好好尝尝,要是真有如此功效,还请朱帅能将方子也一并告知下官,我也好叫人准备些给下面的将士们饮用。”孙途饶有兴趣地端起茶碗来细细品尝几口,随即又连连点头。
“这个好说,待会儿咱就叫人给你抄一份带走。不过这饮子里可有好几味药材颇为精贵,若是想让几万将士大规模饮用可就要花费许多钱财了。”朱勔在满口子答应后,方才顺势入了正题:“不知这次孙钤辖你带了多少兵马来我江南啊?”
“说来惭愧,也就两万两千许人马,毕竟山东贼寇才刚被肃清不久,下官也不敢把所有人马都给抽调空了。不过朱帅还请放心,我麾下的兵马皆是军中精锐,即便放到江南之地,也是罕有敌手的。”
“若真如钤辖所言,那咱就放心了。你是不知道如今江南反贼势力日益作坐大,不但苏州没能守住,就连金陵附近的几处城池都时刻有被贼军攻打陷落之危啊。尤其是这半个多月来,可把我给愁坏了。”朱勔欣然而笑:“对了,不知孙钤辖部下人马何时能真正投入战斗?”直到此时,他才把真实的目的给暴露了出来,说这么多恭维奉承之话,最终还是希望孙途能尽快带兵平叛。
孙途闻言便把已经喝了一半的饮子放在茶几之上,然后略皱着眉头道:“我率军从山东而来一路舟车劳顿,再加上将士们可能出现水土不服以及对南方地理的不熟悉,所以真要投入战斗,怎么也得过上十来日吧。不过最关键的还不在于此,而在粮草供给。”
“此话怎讲?”朱勔忙笑着问道。
“为了能尽快赶来江南,我部下人马随身所带的粮草并不是太多,再加之朝廷一早就答应过我,只要我率军前来,便会将超过全军半年的粮草一次性拨付到位,却不知朱帅是否已经准备好相关粮草了吗?”孙途说着,着意地看向了对方,却发现朱勔脸上的笑容陡然就是一僵。
不过很快的,他又恢复过来,笑道:“居然还有这等事情?本官怎么就没有接到朝廷的相关文书呢?这事可非同小可,咱可要问清楚了。”
“嗯?难道朱帅连下官这点小小的要求都无法满足吗?”孙途脸上的笑容也迅速隐去,微微皱眉问道。
“孙钤辖你是有所不知啊,因为江南方腊竟在数月前突然称帝,导致官家震怒,朝廷随之就调来了多路兵马前来助阵平贼,如今我金陵境内驻扎的官军已不下六七支,数量更超过十五万之众。这许多人马几乎个个都要跟咱要钱要粮,纵然江南富庶,现也已捉襟见肘了。你现在又一张口就问咱要两万多人半年的粮草,咱实在是无能为力啊。不过你放心,只要有
咱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下面的将士们,不如这样,我先给你调去半月粮草,等你们出战后,后勤供给必然补充到位,你以为如何?”
朱勔先是一副为难的模样道出了自家难处,所谓地主家也没有余粮。随后又主动提出了自己的应对之策,让人一时间还真有些挑不出什么理来了。当然,这要是在孙途不知道他在江南的所作所为,以及如今金陵的乱象情况下。
看着对方一副仁至义尽,自己已竭尽全力筹措粮食的表情,孙途皱起的眉头却更深了:“只有半月粮草吗,那下官可不好跟下面的兄弟们交代啊。”
“孙钤辖,你我都是为朝廷办差,下面的人也是一样,还望你能多多体谅了。金陵毕竟不是存粮产粮的地方,若是苏杭二州不失,粮草自然是管够的,但现在嘛……”说着,他又是一声叹息,然后直勾勾地看向了孙途。
配合着朱勔那张迷惑性十足的胖脸,还真给人一种厚道人已经把一切能做的都做了的感觉来。孙途在一番踌躇之下,还真就只能点头应下了:“既然朱帅也感为难,下官也不好要求过甚。但是,一旦朝廷的粮草运送到位,还请朱帅能如数将之交付于我。还有,这半月粮草只能让我稳定军心,真要让他们攻敌,怎么也得再拨付一月之粮。”
“这是当然,孙钤辖你就放心吧。”朱勔满口子答应道。随后,便引了孙途去往旁边的厅堂吃酒接风。
虽然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朱勔只叫了一些身边的官吏陪同孙途喝酒,但这顿酒席上的菜色和美酒却都是难得的精致,光是一道据说当地有名的鱼羹,就是只取鲤鱼眼下最鲜嫩的那一小块肉烧煮而成,一道菜怕不是要几十上百条鱼来做了。其实只从这等豪奢浪费的酒菜里,便能看出朱勔平日里是有多么的穷奢极欲,而他所谓的钱粮吃紧更只是一句空话了。
不过今日的孙途却显得格外好说话,完全没有点破他说谎的意思,还在酒席间又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尽全力将方腊一伙剿平,不取得全胜,他就不离开江南。这话自然也赢得了自朱勔而下的所有人的一致称赞,这场接风宴自然是宾主皆欢作结了。
直到把微带熏意的孙途送走,本来还满脸堆笑跟个好好先生似的朱勔脸色才阴沉了下来:“这个孙途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朱帅,小的看他还算好说话啊,哪怕咱们只给半月粮草也没见他有什么抱怨的……”一名心腹忙轻声道。
“哼,你懂得什么,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此人可比其他那些粗鲁直率的武将要难对付得多了,今日一场接触下来,我居然都摸不准他的心思。嘿,年纪轻轻就能任一路钤辖,更名满天下,孙千里此人果然不好对付啊。”朱勔皱着眉头低低地作出了评价,却让周围几个心腹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第622章 朱勔(下)
别看朱勔向来以贪婪残暴为人所熟知,再加上那一副痴肥的模样就真以为他真就是个没什么本事只靠着逢迎巴结而得赵佶宠信的废物,事实上他能有今日的地位,成为江南膏腴之地军政财三权皆在握的封疆权臣,还是有着其过人之处的。比如他看人的眼光就远比寻常人要高明得多。
而现在,他居然能对孙途作出如此高的评价,自然立马就让身边熟悉其眼光的亲信们露出惊讶与深思的表情来了。他的首席幕僚,生得如根竹竿般纤瘦,面上都没三两肉的薛显不禁轻声道:“朱帅,这孙途虽然如今在军中名声极响,可在我等看来终究只是一介武夫罢了,还真能对咱们构成威胁不成?”
“你们若真将他当成区区武夫可就大错特错了,你们见过如此谦虚而好说话的武将吗?”朱勔低低地哼了一声,却叫在场几人都若有所思地点下了头去。
这段时日里他们确实和不少带兵来江南的武将有过接触,那些家伙或张扬或跋扈,提出的条件也是一个赛一个的过分,有些个甚至都敢当着朱勔的面要挟着要钱要粮,还真没一个能如孙途般好说话呢。只此一点,就已迅速将孙途与他们之间拉开了区别,显得前者的心思更缜密些。
“而且其他那些将领虽然口中叫嚣着要为麾下兵马获取钱粮支持,可当咱之后略给他们一些暗示,肯给予他们几万贯作为补偿后,他们一个个就都不再提要粮之事了。可那孙途呢,咱在宴会上可提了不下三次这种事情,你们有见他动过心吗?”朱勔继续皱眉道。
“许是他胃口更大,看不上这几万贯?”另一个幕僚陆博飞突然小声说道。
倒是薛显此时已经慢慢明白了过来:“那孙途能有今日的威名,能带着山东兵马扫灭当地贼寇,尤其是为患一时的梁山贼寇,就说明他麾下的兵马确实战力不俗。而这,就足以说明他平日里对军队颇为重视,手下军马绝非乌合之众了。而要做到这一点,他就不可能如其他人般把军队视作私产,以此牟利,更不可能因为区区一些钱财就向我们妥协了。”
朱勔满意地冲他一点头:“问题就在这儿,此人看着可不好糊弄啊。之前我就曾听说过此人是个胆大妄为之徒,连蔡太师他都敢上表弹劾,至于在地方杀几个官员更没少做,这样的人到我江南若能一心帮我倒是一大助力,可要是有心与我为敌,说不定真会成为比方腊更叫人头疼的大祸患了。尤其是军粮一事,若是真按照朝廷之前答应他的拨付,倒是能使他不再生事,可是后果却不好说。”
“朱帅说的是,此口子绝不能开,不然消息一经传出,其他各路兵马也会有样学样地提出要求来了。圣人说过民不患寡而患不均,别到时候安抚住了他山东一路,却把其他各路人马给激起兵变来了。”薛显立刻就跟着说道,也让朱勔满意点头,他这个首席幕僚确实实至名归,对揣度东家的心思可谓极准。
“可是朝廷那边其
实曾有明令,他那边也知道有此说法,那咱们该如何应对呢?”
“其实朱帅已经在做了,就是一个拖字。不过在下以为只这么做还不够,必须再做些什么,让他相信我们确实缺粮才好。”薛显这时脑子已经完全活络了起来,迅速把自己的对策道了出来。
一番话说下来,顿时就引得朱勔频频点头:“这法子好,就让他先和那些人起些冲突,到时我再出面平息矛盾,还能在各军中卖个人情呢。还有,只要出过这么一次事情,想必那孙途也不敢再有太多过分的要求了,军粮上的事情自然是咱说给多少他接多少了。”
“朱帅英明。”几人纷纷称颂了几声,随后陆博飞又突然笑道:“其实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用一用那孙途及他部下人马。之前城中闹事的几百人不是夺了一批粮食逃入栖霞山中去了吗?不如就让他带兵先剿了这支乱民,如此不但能震慑城中百姓,还能让他被金陵百姓所恶,却是一举两得。”
“好法子,就照你说的办。这样,明日就由你去见孙途,咱们双管齐下,先秤秤他和手底下兵马的斤两再说。”朱勔立刻满意点头,对献计的陆博飞笑道。
“小人遵命,我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陆博飞也是一喜,忙拱手应道。朱勔一向对身边之人赏罚分明,只要这次计成,一定少不了他的好处。
见他出了风头,薛显也跟着道:“朱帅,若他能平了栖霞山上的乱民,在下以为就该把他送去南边与方腊的反军过过招了。之前就传来反贼有攻打常州之意,只靠那里的驻军再加上淮南路的军马怕是很难守得住,不如把他麾下的人马也派去?若能取胜自然最好不过,不然,也能挫一挫他的锐气。还有,一旦把他调出金陵去了前线,他的粮草什么的都在我们掌握中,这支山东精锐就在朱帅你的掌握之中了。”
朱勔一听,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此计大妙,就按你们说的一步步来,他孙途再有本事,既然来了我江南就得给我乖乖听话。”随后,他又眯起了眼睛,想起之前接到的高俅送来的一封密信。
那信中高俅可是把话都说明白了,他们是有意将孙途和其麾下兵马送来江南的,为的就是借他朱勔和方腊反军的力量来坑掉这些敌人。在高俅说来,这个孙途可比方腊的祸患更大,并让朱勔一定要小心应对。另外,这人还和蔡京结仇,只要除掉孙途,蔡太师那里也是能有好处的。
此时朱勔心里已经有了盘算,这次他要玩一把大的,驱虎吞狼,并在利用完孙途后再将之铲除。如此自己不但能从江南的乱局中全身而退,还能获得蔡太师的好感,从而在朝中更进一步,这可比他辛苦盘剥百姓,用钱财买好那些朝中重臣要合算得多了。
“孙途吗,这可真是我的福星啊。只要他在我掌握中,何愁不能飞黄腾达!”朱勔得意地笑了起来。在江南已乱作一团,半壁皆已入反贼之手的情况下,他身为当地掌
权官员,却依然只想着自身能从中获得多少好处,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大宋朝廷的悲哀了。
当然,朱勔明显忽略了一点,随着与众心腹的一番讨论,他居然把对孙途的评价给放到了一边。毕竟在他眼中孙途终究只是一个年轻的武将,纵然比其他将领要强一些,但论手段应该远比不了自己,要对付他还不是手到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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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朱勔与手下幕僚定下策略对付孙途时,他却已在童沐的引领下暂时带着几百亲卫在金陵城的西南角处驻扎了下来。
此时的金陵因为朱勔的盘剥迫害,因为各路官军的抢掠胡来而渐渐荒芜凋敝,虽没到十室九空的境地,但也有不少地方空了出来,从而让孙途他们能轻易就找到落脚的空地。
而他所以没有急着回八角镇,自然是为了能在这两日里先弄到那批答应下来的半月粮草了。虽然暂时拿不到朝廷曾应允的半年粮草,可先弄一批去稳定军心还是有必要的。
等把下面的人都安顿好后,孙途才和童沐两人漫步在离营地不远的秦淮河下游岸边,伴着那渐渐西落的日头,欣赏着河边景色。
作为南京城里名声不在乌衣巷之下的好去处,本该与香艳美人等等说法勾连的秦淮河如今却也很是冷清,河面上看不到往来的画舫香船,只有几艘独木渔船在小心地寻找着鱼虾,让人心中难免就升起了一丝悲凉之感来。
不过孙途和童沐却没心思在此伤风悲秋感今怀古,他们的话题围绕着一人,那就是刚见过面的朱勔。
“千里,你觉着那朱勔是个什么样的人?”
“狼之狠,狐之狡,豺之贪。”孙途的回答简明扼要,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是个不能轻视的对手啊。”
“看来你的眼光还在我之上,至少我第一次见到朱勔时可没你看得这么准,当时只觉他够贪够狠,却不料这还是只老狐狸。”
“说到底还是被他的长相给欺骗了,他虽然长成一副猪样,却并不是真如猪那般蠢笨。相反,这还是个喜欢扮猪吃虎的存在。”
“扮猪吃虎?这倒是个有趣而又精准的形容……”童沐失笑摇头:“有些人正是因为忽略了他的这一点,才会被他吃得连骨头都没剩下。你我这次想对付他可也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啊。”
“这是当然,而且我想他应该很快就要对我下手了吧。”孙途点头道。
“何以见得?”童沐挑眉问道。
孙途呼出一口气来:“很简单,因为我之前宴会上拒绝了他的刻意拉拢,想他这样的人是不会等着敌人主动出招的。而且,你真觉着他手上会没有朝廷送来的粮食吗?恐怕他已经开始担心被我查知这一点后不好应付了,所以便必须先下手为强!”
说到这儿,孙途嘴角也翘了起来:“不过他一定不会想到,其实我也不是习惯被动之人,或许很快我与他之间就能过过招了。”
第623章 麻烦上门
既然已得了朱勔的允诺,孙途自然不会耽搁,次日一大早就派了亲卫队长唐枫带人去金陵东南角的官仓要粮,至于他自己则和童沐在几个亲卫的随护下上了城头,查看起这城池的防御体系来。
在孙途看来虽然如今朝廷不断调遣各地官军赶到,看起来朝廷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但其实以这些只知道欺善怕恶盘剥百姓的乌合之众怕是很难在正面挡下士气正盛的方腊反军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围绕着这座金陵打一场攻坚战了。所以在此之前,很有必要对整座城池有个基本了解,如此才不至于在事情到来前抓瞎。
因为有童沐这个苏州推官出面,他们一行还真就很容易就上了本该视作军事禁区的城头——说来也是可悲,如今金陵本地官员的权势可远比不了跟着朱勔从苏州退下来的官员,尤其是昨日还发生金陵推官杨度被杀一事后,其他人更是战战兢兢,不敢开罪苏州官员了。
几人先上的是内城城墙,再沿着过道一路走来,下方是缓缓流淌着的秦淮河,河两边则是本该最是热闹的街道,但此时却只有虎狼当道而不见几个百姓。在着意地扫了几眼后,孙途的目光就沿着河流一路往外张去,口中轻声道:“秦淮河的出口是哪道门户?”
童沐对这座城池已经有了相当了解,当即答道:“是东水关,那里应该驻有一路水军,兵力当在七八百的样子。”
“走,过去看看。”孙途当即就带头往东边而去,还没到地方呢,他的眉头就已深深的皱了起来,这里的情况可很不合他的心意啊,不但城上没几个军卒守着,那城墙也是风化剥落得厉害,一看就知道有多年未曾好好修筑过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因为南京身处江南,远没有北方那些城池时时需要提防外敌入侵的危险,所以导致本地官员在这方面也是疏于防范,有那点银钱也早被相关官员私下里分了个干净,城墙只要不垮塌下来便万事大吉。
见孙途皱眉,童沐便迅速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你可知道杭州是怎么被攻陷的吗?据后来逃出来的军卒所言,当时反军架起云梯来攻城,结果居然在一次猛攻中压塌了一段城墙,从而导致外城瞬间就被突破。然后再加上城内也有人突然举事,于是在糊里糊涂间他们就在短短半月内就把这座江南重镇给夺了下来。而金陵这里的城墙据说上一次花大力气修建已是几十年前了。”
孙途这下只能是苦笑摇头了:“所以说方腊一伙能在短短时日里突然席卷江南也不是侥幸,而是敌我双方配合而成了。怪不得……”后面一句怪不得后来赵构逃到江南最后却被金人追杀得逃到海上才得以保全的话语他及时收住没说出口。以前看到相关说法时他还颇感奇怪呢,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以此时江南诸城的防御力压根是无法抵挡住来去如风,作战凶悍的金兵铁骑的。
童沐则
是陪着一叹:“现在的问题是这一破绽还没法补救,朱勔是不可能拿出钱粮来修补金陵城墙的,至于金陵本地的府库,此时早就全落到朱勔和手下人的私囊中了。”
“如此看来我们想要靠着坚守来败敌怕是很难做到了。”只看了一段城墙,孙途便已没了继续往下看的兴趣了,如此严重的问题,就算是他一时也是拿不出什么守御之策来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抛开城池,与反军在野外一战了。”
“是啊,可那些来援的军马显然没这等打算,你没发现吗,他们都一直留驻在金陵周边,压根没有主动南下的打算。”
“毕竟这里非他们的辖区,又无钱粮重赏激励,换谁都不肯卖命啊。”孙途倒是颇为理解地说道,就算是他,在粮草钱饷没有拨付到位前也不可能让麾下的将士去和敌人拼命。
虽然孙途已经没了查看城墙的兴趣,但众人还是一直走到了离着东门并不甚远的东水关前。居高临下的一看后,孙途又叹息了一声:“这里的关卡易攻难守,所谓水军不过就是多了几条破船而已,若敌人真顺流攻来,怕是撑不了多久啊。再加上东门上处处破绽,若我率军攻打金陵,只要选中东边水陆并进,用不了十日,便可攻下此城了。”
看完这里,已经没必要再去别处,再加上临近中午,孙途便打算返回军营。可还没等他走上多少路呢,前方已有一队人马急匆匆地迎了上来,远远看到他们后,为首一个文士便叫道:“孙钤辖,你可让小的好找啊。你居然有此兴致,一大早就跑上城头看风景了……”好吧,在人家眼中孙途今日上城竟是为了看风景。
但孙途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看着来人,等童沐引荐。后者反应倒也不慢,当即笑道:“千里,这位乃是朱帅身边的谋主陆博飞陆先生。”
“原来是陆先生,倒是失敬了。”孙途昨日还与之同堂饮宴,只是当时有不少人,又没花什么心思去记,所以一时竟还真忘了这位。
陆博飞本来还有些不舒服,可听童沐这么一说,心下却又有些欢喜,因为谋主指的乃是第一军师和幕僚,这可正中其下怀了,当下便谦虚道:“童推官过誉了,在下也就在朱帅身边出出主意跑跑腿罢了,不值一提。”
稍作寒暄后,孙途才看着他道:“陆先生这时急着找我却为何事啊?”
“哦,却是朱帅有一件小事想请孙钤辖你帮忙。童推官应该也知道,就在半月前,城中忽有刁民作乱,杀了十几个官府中人,又抢夺了一批粮秣,然后窜入栖霞山上藏匿了起来。虽然之后朱帅几次派人前往搜拿,但都被他们仗着对地形的熟悉而逃了过去,此事对我金陵的治安影响可是不小。所以朱帅便想请孙钤辖能带人上山将他们一网打尽,以儆效尤。”
孙途若有所思地看看他,又看了眼远方那座后世有名的胜景,心中不
禁一声冷笑。这朱勔还真能惹事啊,居然已经把金陵百姓给逼反了,现在他把这么块烫手山芋抛到自己面前,可不好接啊。
这倒不是说他没有信心带兵上山拿下那些乱民,那栖霞山本身山势就不是太过凶险,再加上对方也是刚上山不久,压根不可能如以前那些山寨般依托地形坚守起来,以他手下兵马屡次平定山东山寇贼匪的能力,要平定他们应该不费太多力气。
真正的问题是在这些乱民的身份上,他们其实才是受害者,若自己真依着朱勔之意出击,不但良心上过不去,事后在民间的声名也会败坏不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扣上个屠夫之类的名号,成为江南百姓的公敌,这可不是孙途所愿意看到的了。
看孙途略皱起了眉来,陆博飞又笑道:“对了孙钤辖,朱帅还曾提过一句,咱们的军粮可有限得紧,必须得先满足那些真能作战的队伍。若您能帮着咱们解决了这股乱民,在下是一定能在朱帅面前为你说上几句好话的。”
“好吧。”思忖了片刻后,孙途终于还是向现实低了头,点头应道:“我会安排人马上山平乱,但到时候还希望朱帅能言而有信,尽快把我军的粮草拨付到位才成啊。”
“那是当然,有孙钤辖出手,想必那批乱民就要被正法了。”见孙途应下此事,陆博飞大为欢喜,又吹捧了他几句后,方才欢喜地告辞离开。
而作为亲卫跟随在孙途身后,一直都没说过话的岳飞却在此时终于有些忍耐不住了:“钤辖,这些百姓也是迫于无奈才上的山,咱们这么做与其他那些官军有何区别?”年轻而有着一腔热血的少年还是和多年后的岳武穆有着极大差距的。
倒是童沐,了然看了孙途一眼笑道:“千里应该是有自己的计较,能做到两全其美才会应下此事吧?”
“知我者二哥也。”孙途笑着看了眼岳飞,提点道:“这世上解决事情的办法有许多,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选的。他们只是要我们平了逃上栖霞山的乱民吗,又没说一定要杀光他们,我们大可以招抚嘛。”
“这……这能行吗?”岳飞有些含糊道。
“事在人为嘛。岳飞听令……”孙途突然把脸一板,在对方猛地立正后,方才说道:“你下午时便和鲁达武松去栖霞山,找到那些百姓,并将我的意思转告他们,只要他们肯下山来,我孙途可保他们平安。”
虽然心中依然有着疑虑,但岳飞却还是立刻叉手应命:“卑职遵命!”脸上还带着几许兴奋,因为这是自他投入孙途麾下后接受的第一道军令,这让他打定主意一定要把事情办漂亮了。
而此时的孙途却早把这事抛到了脑后,而是微微蹙眉:“看来朱勔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了,这才来金陵第二日,就给我找来了麻烦。”
他可不知道,此时另一桩麻烦也已找上门来了。
第624章 闯营
直到午时孙途才重新回到营地,却发现里头竟是闹哄哄的,不时有争吵声传出来,这让他的脸色顿然一沉,快步走进辕门,正瞧见几个下属之人在拉拉扯扯说着什么,在看到自家钤辖黑着脸进来后,方才讪讪停下了举动,心虚行礼道:“见过钤辖。”
“怎么,才来金陵不到两日你们就把那些乌合之众的举动都学来了,我军中还有没有军纪了,竟敢胡乱喧哗吵闹!听着,所有人都记下十军棍,三日内各自去领了。”孙途并没有先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才导致大家喧闹,当即就斥责惩戒道。
这看在童沐眼里不禁有些咋舌,而更叫他感到吃惊的是那些将士在面对孙途的这一惩罚时竟无一人喊冤,纷纷低头应命。直到见孙途脸色稍缓,才有一人壮起了胆子来道:“钤辖,我等实在是气恼不过才想着出营去救唐队长的,但有些兄弟又觉着此事干系重大,得等您回来拿主意,所以便吵闹了起来。”
“嗯?”孙途这才发现唐枫竟还未回营,“他不是被我派去要粮了吗,怎么还没有回来?他是去哪里招惹麻烦了?”
“回钤辖,我们受命前往城东南要粮,结果却被那里的混账刁难了,还向我们公然索贿,唐队长就与他们理论……而这时候,又有一支队伍前来要粮,一听说咱们来取三万斛粮食,就在旁边冷嘲热讽,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兄弟们是一忍再忍,结果他们却变本加厉,辱骂起了钤辖来,最后我们与他们动起了手,但他们人多势众,结果唐队长竟被他们给捉去了……”眼见孙途神色不善,一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军汉急忙上前来做解释。
虽然他这番话说得不甚清楚,但孙途到底还是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他派唐枫前往官仓要粮,结果不但被那里的官吏刁难,之后更与其他厢军的人起了冲突,现在居然连唐枫都被他们给生擒了去。这确实算是奇耻大辱了,怪不得这些亲卫们竟会如此愤怒,要知道这几年里跟着孙途他们可没吃过这么大亏啊。
“钤辖,咱们可得赶紧去把唐队长给救回来啊。”
“是啊钤辖,他们欺人太甚,要这都忍了,咱们如何在江南立足,兄弟们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此时,本来争吵不休的双方也都迅速达成一致,全都开口请求孙途带着他们去找回场子。本来他们的争论点就不在是否要救回唐枫一事上,只在是否该等孙途回来,现在他回来了,大家有了主心骨,底气也更足,自然个个都急着请战。
“千里,你可要慎重啊。若因为一点小事就与其他友军生出矛盾来,对今后大计可有害无益。”童沐忙提醒了一句,他看东西还是比较长远的,也相信以孙途的眼光分不出其中轻重。
可孙途的表现却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所有人都听令,我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把饭都给
我吃饱了,再准备好兵器甲胄。一盏茶后,随我前往救人报仇!”
“是!”这些将士立马兴奋地大声应命,然后迅速散开各自忙碌了起来,而童沐却一下就傻了眼了:“千里你……你这也太胡闹了。真要与人翻脸,你这几百人够用吗?若真闹出事来,却该如何收场……”
“二哥,军中自有军中规矩,都被人欺负到面前了,若再忍让退避还凭什么号令将士?既然他们想找麻烦,那我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是麻烦!”孙途说着已经从一名军卒手中接过个干烙饼,就着凉水几口便吞了个干净,然后又招过刚才告状的脸上带伤的军汉:“你们查清楚对方身份了没有?”
“是淮南路高邮军的人,领头的是当地团练范凤。”这位忙如实报道:“他们现在就安营在金陵城西门外,有几个兄弟还在那里守着呢。”
孙途点点头,又拍了拍手:“那就过去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百战之军,他们不是喜欢仗着人多闹事吗,我就带三百人给他们个教训!”说这话时,众人皆已狼吞虎咽地把东西给吃完,并甲胄齐整,兵器在手,随时都可出发。
孙途也从一名亲卫的手中接过了钢枪,掂了下份量道:“要说起来除了平时与人操练,我也有段时日没有和人正面交锋了,今日正好试试手段!出发!”
“千里,还请三思啊,这么一来无论胜负,事情可都闹大了!”童沐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他是真没想到如今的孙途竟还这么冲动,居然一言不合就要与另一支官军直接交锋了,而且是以几百人去冲对面几千人的大营。
“我只怕事情不够大!”孙途冷笑一声,若不拿出点真本事来,这种事情只会无休止地发生,他可没工夫与那些混账东西慢慢讲道理呢。
其实孙途很清楚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和麾下兵马一向声名在外,自然会惹来不少人的嫉妒,然后便会有那不开眼的家伙以挑衅折辱自己手下,以求踩着自家扬名。像这样的情况若不立刻还击,把他们都打疼了,吓住了,只会让别人变本加厉。所以今日这看似冲动的行为其实也是他深思熟虑后得出的最佳选择。
眼见孙途已拿定了主意,童沐只能闭口不言,有些无奈地看着孙途迅速点齐人马,然后三百多人就随在其身后呼呼啦啦,气势汹汹地就冲了出去。
在沉吟了半晌后,他才若有所思道:“这千里手下的军马真已强到如此地步?居然敢以数百强袭十倍之敌?若真如此,我还是太小觑了他啊。”
西门离着他们所在的营地并不是太远,只沿着长街跑上一段,就得以顺利出了城门。然后领路的军卒就遥遥指着那边某处营盘说道:“钤辖,就是那家,我们几个兄弟还在外头看着呢。”
孙途凝目望去,就瞧见那座营盘里外都是闹哄哄的
,有人坐着,有人躺着,还有好几堆人正聚集在营地里头大呼小叫着,显然是在赌钱关扑了。而对于这样败坏的军纪,这支军队的将领竟选择无动于衷,只此看来,就可知道这支官军压根就没什么战斗力可言了。
看了眼立在军营正中间的范字大旗,孙途已举起了手中枪,远远一指,高声喝道:“杀过去,只要不杀人,其他都好说。就让我们好好教他们军队该是个什么样子,再砍了他们的旗杆!杀!”
“杀!”在紧随着孙途暴喝出这个字后,几百亲军已迈开大步,跟在孙途身后急冲了起来,杀向了三里地外的那座营盘。
此时,营盘内的那些官军也听到了城门口传来了杀声,不少人都好奇地张望过去,看着是一支官军往前冲来,他们不但没有半点防备之意,反而哈哈笑了起来,他们只道这是哪支军队在作操练,看着实在有些愚蠢呢。
可很快的,这些人就笑不下去了,因为他们发现这支队伍已越冲越近,当先不少人手中的兵刃都已举了起来,在日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慑人的寒芒。
“他们……他们要做什么?”
“快,快去禀报团练,就说有敌人来袭……”
“快,你们几个赶紧守着营门,不要让他们冲进来!”
里头这些个家伙顿时就已乱了,不断高叫着,胡乱发布着命令。可那些军卒这时都吓懵了,虽然有一部分被吼叫着站起身来,可他们身边却压根没有可用的兵器,只能是空着双手跑到营门前,傻乎乎地看着那支如如狼似虎的军队迅速跨过数里距离,直冲杀到自家面前。
“你们做什么……”还没等当先一名军官喝问出声呢,冲在最前头的孙途已一脚踢出,将之踢得打横滚出,惨叫不止。这还是他留了力的,不然一个窝心脚就能要了对方的小命。
有了孙钤辖的以身作则,其他将士自然个个奋勇,毫不留情,如虎入羊圈般扑进军营,手中刀快速劈砍,只片刻间,就已把营地里的几百人都给砍翻在地。要不是他们出手时都拿捏了力道,再加上用的是刀背,恐怕只这一场冲杀下来,就得死上几百人之多。
孙途更是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吞吐舞动,将拦在面前的那些官军都杀得呼痛退缩,当真是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冲杀到那根旗杆底下,喝令让人砍断它后,孙途才高声喝道:“叫范凤出来见我!”
“叫范凤出来!”其他将士也跟着高声喝叫,声音之大,几里外都能听得清楚,不远处其他一些军营的人此时都看傻眼了,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一幕,这下淮南路的高邮军可算真要出大名了。
同时,还有不少人开始打听起这支闯营的军队的来历来,孙途他们这一闹造成的影响可是相当之大,或许不到天黑,整个金陵就都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了。
第625章 扬威
金陵城西门外,数万官军分营驻扎。而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孙途竟只率三百余亲卫便杀得数千高邮军全无抵抗之力。在一番冲杀下,不但留在外边的千余人马倒下大半,唉唉呼痛,那些留在帐内的兵将也没一个敢出头的,全都缩在门内,眼看着在孙途的号令下,有军卒取来了一柄大斧,就朝着矗立在营盘中间的帅旗而去。
很快的,磅磅的闷响就在这座军营里生起,随着利斧不断劈砍,那根人腰粗细的旗杆不断颤动,继而倾斜,最后更是在一声喀拉惨叫里折断倒下,连着那面绣着范字的大旗也掉落在了尘埃里,被不少山东官军踩在了脚下。
这当真算是奇耻大辱了,一军帅气乃是整支军队的尊严与灵魂所在,而现在,它居然被许多人踏在了脚下,这哪里是在踩着旗帜,分明就是在踩一众高邮官军的脸了。可此时营中几千人却愣是没一个敢出头制止的,只从这一点就可看出这支军队是有多么的怯懦可悲了。
“范凤,你还不出来吗?你还想做缩头乌龟到什么时候?”孙途也没想到这位范团练竟如此能忍,只能点名让其出来说话。但整个营盘里还是没一人出头,无奈下,他只能是把手一挥,让手下人等逐营搜索,至少得把被他们抓去的唐枫给先找出来,而他自己则直冲位于前方的最大的那座主帐走去。
一路上虽然有着不少官军拿惊恐愤恨的眼神看着他们一伙,但却无一人真敢放句狠话的,更别提出头阻挠了。就这样,孙途轻松来到大帐前,顺带手就把退到帐前,退无可退的几个看打扮是武官的家伙也给带了进去。
在进入帅帐后,孙途明显愣了一下,不是因为里面有人在等着他,这里头都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而是因为他发现这军帐完全不像是军中该有。帐内不但垫着厚厚的毛毡,还放着一炉檀香,此时虽未点上,却依然有股透人心脾的香味存在。正对面的帅案上摆的也不是兵器或是往来文书,而是几样做工精巧的古董摆件,一看就知道其价值不菲。而四边墙上则挂着仕女图和泼墨山水,却唯独少了军营最该有的地形图。
反正说来就一个意思,这处帅帐看着完全就是一座文人雅士的书房,而不是一名主将指挥军队作战的所在。只从这一点就可知道高邮军所以如此不堪一击其根子完全是出在他们的主将身上啊。
几个跟随孙途一道入帐的手下也有些傻眼,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玩味地扫视这营帐里的一切东西,随后才迫使那几个将领跪地与孙钤辖回话。这几人也没什么骨气,被人几声斥喝就已吓得噗通跪地,连连求饶:“这位将军饶命啊,我们……我们与你们可没什么怨仇,还请高抬贵手……”
“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孙途这时已坐在了那张红木所制的帅案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几人问道。
末将不知……”几人小心地回话道,他们确实不知对方来历,而且孙途此番出击也没让人把旗号给张起来。
“我叫孙途,现为京东路钤辖。”孙途只能自报身份。而这一出口,几个将领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满满的都是敬畏:“原来是孙钤辖,我等可是久仰您的大名,您可是我们所有当兵的榜样啊。”
“是吗?我怎么就一点都瞧不出来呢?既然如此,你高邮军为何会在粮仓那边与我麾下兄弟动起手来,还仗着人多把我的亲卫队长都给绑了?”孙途见他们这一副崇敬的样子,还真就不好发作了,只能是寒了张脸问道。
“我……我等并不知道有这种事情啊……”这些人心下大感冤枉,他们还真不知道出了这等事情,也没这个胆子敢去和孙途的手下为敌。
正说话间,帐外已传来禀报声:“钤辖,我们救出唐队长了,他就在这军营里关着呢!”只这一句话,便让刚才还否认的几个军官心下一沉,越发的惶恐起来。
可孙途却压根没有给他们分辩的机会,当即道:“把他带进来。”虽然是在别人的军营里,但手下亲卫还是很讲规矩的,进门前得先征得了孙途的应允。
很快,脸上带了好些伤痕,身上衣服也有所破损,显得颇为狼狈的唐枫就和几个兄弟一起走进了帐来。一见着孙途,他便单膝着地请罪道:“钤辖,卑职无能,给您丢脸了。”
唐枫心里是真很不是滋味儿,本来他是投靠孙途最早的几人之一,资历在军中也是一等一的。奈何自身本事实在太差,无论武艺还是带兵都和其他人有着不小的差距,唯一的长处就只有对孙途足够忠心了。这便让他的职位一动再动,最后只能被安置为孙途亲卫队的一个队长。
不过他倒并没有怨怪孙钤辖的意思,毕竟随着对方地位不断提高,麾下可用之人也不断增多,是自己不争气才落得如此结果,而在亲兵队长这一位置上,他依然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没想到这次居然又出了差错,还替孙途丢了脸,自己带几个兄弟竟不敌那些高邮军,最后还被人活捉进了营中,让孙钤辖带人来救。
孙途看着他一副自责愧疚的模样,本来就不多的责备的话也不好说出口了,只能起身上前,将他搀扶了起来:“十三啊,你不必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过是寡不敌众才落到他们手上嘛。这不,本官已经替你把面子给找回来了。”
“钤辖……”孙途这么一说,唐枫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了,满脸愧疚地哽咽着,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说说吧,之前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冲突,是他们先挑衅的吗?”孙途立刻转换了话题,询问起对方来。
见孙途发问,唐枫忙收摄了下心神,这才回道:“今日一早,卑职带人去粮仓要粮,结果那边
的官吏总是拖拉着不肯给,一会儿说粮仓里粮食紧缺,一会儿又说得有朱帅的手令,其实就一个意思,想让我给几贯钱疏通一下。卑职自然是不肯的,便与之产生了口角。也是卑职有些过于急躁了,便说了几句重话,说是要直接带兄弟们夺粮。
“结果,正好有高邮军的人过来,一听说咱们要粮的数目,他们便冷嘲热讽不断,而那守粮仓的家伙又从中挑唆,最后双方便真动起了手来。开始时我们五六人还占着上风,但对方突然杀出几十个帮手,这才寡不敌众,我让老九跑回营中报信,自己带了兄弟与他们纠缠,结果一时不慎,挨了闷棍就昏了过去……”
在听完这番讲述后,孙途的脸色又是一沉,他是真没想到此事还和粮仓那里的人有着干系,而更进一步想的话,说不定这还是朱勔那边的人暗中策划的呢。打从第一眼起,孙途就觉着朱勔是个笑面虎,现在看来,这家伙比自己所想的更加阴险啊。
心中所想并不影响他安慰唐枫,上前拍了拍对方肩头::“你不必自责,此事怪不得你。待会儿回去后好生把伤治好了,我自会为你讨还一个公道。”说着,他的目光已重新落到了那几个高邮军将领身上:“这事你们做何解释?”
“末将……末将等真不知道有这回事啊……人,人一定是范团练下令带来的,之前只有他在金陵城内。”几人这时为了撇清干系,直接就把自家上司都给卖了。
“那范凤人呢?”
“范团练自昨日入城就没回来过,应该是找乐子去了吧。”
得,只这一个回答,就让孙途彻底没了脾气,这家伙还真是个只知享乐的窝囊废啊。片刻后,他才把脸一板道:“那就把人给我找回来,若是天黑前还见不到范凤,我便叫人灭了你高邮全军!”只跟这些无关的下属人等计较显然有**份,孙途只能针对那范凤下手了。
几人感受到孙途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杀气,顿时吓得脸色再变,忙不迭就连声答应,然后急匆匆就跑出了帐去,想法儿派人赶去城里找自家上司求救了。
此时,这边营中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周边的上万军队,几乎所有人都被眼前几百人压制数千军队的壮举给惊得目瞪口呆。旋即,不少人就开始四下里打听起这支凶悍军队的来历,当得知他们便是新近崛起,名声响亮的孙途所部山东军后,众人除了惊讶之外,也是大感服气,暗自直道名不虚传。
反正这些军队互不统属,互相之间甚至还有些矛盾摩擦什么的,眼见高邮军出丑吃亏,大家还有些幸灾乐祸呢,自然不可能有人前来救援。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大家都被孙途率军冲杀的悍勇给吓到了,谁敢和这么一支可怕的军队为敌啊?
只此一战,孙途及山东军算是真个在金陵扬威,再无人胆敢轻视他们。
第626章 奇怪的惩治
虽说金陵已被朱勔和一众官兵弄得百业凋敝民不聊生,但也不是所有商人都没了赚头,总归还是有那么几家名气够大,后台够硬的去处是正常营业的,而位于城东的妙香阁便是最近生意很不错的青楼。
过午之后,妙香阁内便顾客盈门,丝竹声与女子们的娇笑声不时打从里头传出来,与外间混乱的场面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照。不过在里头寻欢的客人们可不会去在意外边百姓的苦处,他们只求自己能过得开心即可。
此时位于二楼的宇字二号房内,数个客人正欢聚一堂,一边听着边上歌姬浅吟低唱,一边搂着颇有几分姿色的粉头觥筹交错,喝得好不开心。这批人都是如今金陵城里有着不小权力者,既有管着粮仓大权的王楷文,也有握有数千乃至上万兵马之权的几个外地将领。
而高邮军的团练范凤也正在其中,还被人笑着敬酒,得意地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呢。见他如此豪气,身边几人便喝起了彩来:“好,范团练果然英雄了得,够大气,真不愧是敢去和山东孙途斗上一斗的好汉子。”
本就已有了几分醉意的范凤一听这番吹捧整个人更是轻飘飘了起来,哈哈笑道:“说实在的,我还真没把那什么孙途放在眼里呢。他以为自己在山东那犄角旮旯剿了几次贼匪就算是无敌了吗?这在我淮南路就算不上什么功劳!这次我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孙途和手底下的人根本就是被吹出来的,其实压根就是不堪一击。”
“说得好!”王楷文听了后更是大喜,连忙又给对方满上了一杯:“所以说要论胆色咱们这些读书的还是不如将军们哪,之前遇到孙途麾下的人,我可真就没了半点办法,眼看就要把粮食交出去了。好在有范团练及时出手相助,可算是解了咱们的围了。你放心,接下来只要朱帅他点头,你们高邮军的粮草一定不会有短缺。”
“那我可要多谢王官人的帮衬了,我再敬你一杯。”范凤闻言大喜,他要的就是对方的这句话,当即便笑着举杯又敬。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跟进,大有要和山东军别别苗头的意思,毕竟他们也眼红范凤能大出风头之余还落得个实际好处啊,甚至都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因为顾忌孙途的凶名而不敢动手了。
王楷文一边笑着喝酒,说着奉承众将的话,心里却是冷笑开了,这些各地将领在他看来都是群草包而已,只要自己略施手段就能耍得他们滴流乱转,现在被自己利用了都还不知道呢。这回可算是圆满地贯彻朱帅的号令了。
事实上今日粮仓那里的争端其实他王楷文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而他也是奉上边之意行事而已。早在昨晚,他就去和城外几处驻军将领见过面,希望他们到时能出头给山东军一些眼色瞧瞧,可结果却只有最莽的范凤应下了此事。不过就现在的结果
看,其他人很快也要改变态度了,到时又可以借这些人马给孙途一个大大的教训,省得他再来粮仓吵闹。
房中的气氛因为酒精的作用而越发的热烈而不堪起来,几个粗鲁的将领在酒意上头后,便已开始在怀中美人儿的身上动手动脚起来,像范凤这样急性子的甚至都不顾众人在前已经强行脱去了女子的外衣,完全是丑态毕露了。
可就当事情要一发不可收拾的当口,紧闭的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其中一个守在外头的亲兵急声报道:“范团练,军营里出岔子了,众将军请您回去主持大局呢。”
正在兴头上的范凤被人这么一叫,顿时大感恼火,喝声骂道:“什么岔子不岔子的,没见老子正和诸位将军官人喝酒吗?让他们自己解决!”
“可是……”外头的亲兵虽然感受到了自家将军的怒火,但因为事情严重,还真不敢这么就算了。还没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呢,外头又响起了一个更为急切的叫声:“团练,你再不回去,咱们高邮军可真没脸在金陵待着了。”
“什么玩意儿!”范凤这下是真个怒了,一把推开了身边挂着的美人儿,也顾不上整理衣衫,就这么半裸着跑去开门,然后劈头盖脸先是一顿斥责:“方十五,老子让你守在军营里是叫你管事的,不是叫你生事的……咦,你脸上怎伤成这般模样了?”直到这时,他才看到自己的心腹脸上有不少伤痕,两只脚也是一瘸一拐的。
房中其他人这时也把目光落了过来,在看到这一幕后,王楷文双眉一挑,已暗暗猜到了个中缘由。而那方十五此时却是一副为难的样子,毕竟出这么大丑可不好当了其他人的面直说啊,便支吾道:“有人在军营闹事,兄弟们等着团练您回去主持大局呢。”
“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范凤听完更为恼怒:“你们就不能先收拾了他?居然还急着跑来禀报老子?”
“是……是山东钤辖孙途,他带人找上了门来。”方十五顿了下,又压低了声音道:“兄弟们不是他对手,军营已被其控制住了,只叫着要见团练……”
“什么?”这下范凤总算是清醒了些,顿感情况不妙,这孙途的反应也太快了,居然只半日时间就已回击了,而且竟还杀到了自家营地。片刻后,他才定了定神问道:“他带了多少人来闹事?”他可是听说了,孙途这次带了两万多人来金陵,自己手下那三四千人可不够数啊。
“三……三百。”方十五小心回道,却让范凤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后方才暴跳如雷地喝道:“他孙途才带三百人你们就招架不住了?我要你们有什么用?”好嘛,本来他们还有意瞒过里面那些人呢,他这一叫唤,却是这层楼的客人都知道出了这么桩子事儿了。
房中众人也不觉有些傻眼
,他们可是知道高邮军营地里有多少兵马的,居然就被孙途带三百人给打得只能求饶,这事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就是王楷文,此刻也变了脸色,隐隐觉着自己这次真踢在铁板上了。
“废物,老子和你回去,好对付那孙途!”事到如今,范凤是无法退缩的,连军营都被人给端了,他若避开只会让事情越发不可收拾,唯一的做法就是寄希望于自己过去后能激发手下将士的勇气,从而反败为胜,好歹对方现在才三百来人,他自信是可以对付的。
不过在走之前,他还是回头冲其他几个将领求助道:“各位,那孙途如此无法无天,实在是我等公敌,今日咱们必须联手给他些厉害瞧瞧!”这位还算没蠢到家,想着趁此机会拉些帮手一起对抗孙途。
但其他将领也不是笨蛋,自然不可能没点好处就去趟浑水,所以只是含糊地应着,却无一个起身的。范凤心中气恼,可也不敢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只能是低低地哼了声,便匆匆离去。
等他一走,这场酒宴也继续不下去了,众人很快散去,而王楷文也赶紧返回粮仓那边,一面叫人准备好山东军所需的粮食,一面派人去西门外打探这场矛盾的最终走向。
从城东到西门外,距离可着实不短,一来一去哪怕是骑马都要跑上大半个时辰,所以当范凤带了一干亲兵急匆匆回军营时,天色已然擦黑。可即便如此,他在临近军营时,还是一眼就瞧见了那本该矗立在营地中间的旗杆居然不见了,随后,他更看到了让人震惊的一幕,只见自家营盘周围赫然有一支队伍正在绕营跑步,只看他们那踉跄吃力的模样,就知道他们已经跑了好久了。
而周围则还有不少其他地方的官军正在拍手叫好,瞧着热闹。说实在的,这些官军还真没见过如此好玩的事情——山东军已三百打得三四千高邮军没半点反抗之力已足够精彩,后来居然还逼迫着对方全军操练,绕营跑步,这可是让他们连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啊。
其实这说到底还是要怪范凤他来得太迟,孙途带人守在营地等他可就有些不耐烦了。不过他也不好真拿这些无辜的官军出气,毕竟真正打伤唐枫他们的还在城里,其他人都是无辜的,所以最后他就想到了这么个办法,索性替对方好好“操练”这支军队。
于是这里就呈现出了颇为奇怪的一面,山东军居然就整起队伍,逼迫着高邮军全部出帐操练起战阵来。不过这些家伙压根不懂什么战阵,连整齐的走路都不会,无奈之下,最后孙途只能让他们绕营跑步了事。
如此可就苦了这些军卒了,他们在高邮何曾有过这样高强度的操练,只跑了几圈,不少人就已气喘吁吁,但在山东兵的催逼之下,他们又不敢停下,只能是叫苦连天,慢悠悠跑着,并惹来了更多人的关注。
第627章 霸道(上)
看着眼前这座已全然不同的军营,那些变得陌生的将士,再加上边上不时有其他军营的人在嬉笑起哄,顿时让范凤的脸色由红而青,又右青而黑,心中的怒火已是彻底压制不住了。当下里,他便迅速催马上前,厉声冲那些都没发现自家主将回来的手下咆哮了起来:“都给老子停下来,你们是在耍猴戏吗,竟如此丢人现眼……”
直到听见这熟悉的叱骂,那些军卒方才犹犹豫豫地止下了脚步,随后便有不少人东倒西歪地跌翻在地,也有人踉跄着扶膝巨喘,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这也让周围的嘲笑声越发响亮起来,并使范凤的脸色越发难看,这脸当真是丢得太大了。
可还没等他发作呢,营中却已传来了一声叱喝:“怎都停了,给我继续跑,敢偷懒的,必严惩不贷!”随着这话而起的,还有啪的一声鞭子抽打在空中的脆响。这一响就跟抽在驴子身上似的,当时就让刚刚才停下脚步的军卒们猛一个激灵,此时竟也顾不得自家主将会发怒了,竟都一个个继续迈着沉重的脚步小跑起来,简直让范凤都不敢相信自己所见,这还是自己那支懒散到一月只操练一次的军队吗?
好在还是有人做出解释的,一名留在军营的心腹趁着自己接近范凤的工夫,急声道:“团练,那些山东兵实在太狠了,兄弟们若不照他们的吩咐奔跑就要挨鞭子,已经有十多个兄弟被他们生生抽晕过去了……”说到这儿,因为距离拉远,他又呼吸困难,只能是到此为止了。
“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范凤这回是真气炸了肺,也顾不得其他了,当即便大步闯进了军营,也没看清楚里头的情况,大声喝道:“孙途,你出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高邮军的军营里如此作威作福,真当老子怕了你不成!所有人都给我停下,再不停下,一个个全军法从事!”自己的命令居然没有对方的威胁管用,这对他来说当真是奇耻大辱,只想着和孙途计较一番。
“你才好大的胆子,全无半点上下尊卑之念,本官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叫的?”在其话音刚落,人刚踏入军营的同时,前方已传来了一个冷漠的声音,随后两边就有火把相继而起,把个军营迅速照亮,让范凤看清楚了这里的种种变化。
军营本来有些杂乱的空地早被人收拾干净,两边正按刀提枪站着几百个沉稳干练的将士,而在其面前不远处,一张长案正摆在那儿,一个穿着锦服的青年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案上,而其足下,竟赫然踏着一面军旗,上面所绣正是一个范字!
待看清楚这一切后,范凤的怒火更是难以遏制地直往脑袋里冲去,气得浑身发抖,再顾不上其他,刷拉一下就抽出了佩刀,一个箭步冲杀过去:“竟敢如此辱我,老子与你拼了!”
可他根本就没能冲到孙途跟前,只两步间,便已被左右掠出的几名亲卫用刀架住他兵器的同时
,又被长枪顶在了胸口,只要他敢再往前一步,就得在身上留下个透明窟窿。
而更叫人感到惊惧的是这些人出手都没有任何呼喝,就这么干净利索,悄然而动,让范凤连变招的机会都没有,便已彻底受制,也让他迅速冷静下来,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军营已被夺,手下几千人也都被他人操练得乖乖听话,根本连半点反抗的本钱都没有了。
至于随他一起而来的那些亲信们,本来还想着该表表忠心,跟着自家团练猛冲一波呢,可在见到对方如此可怕的手段,顿时就软了下去,连营门都不敢进,只能满是惊恐地傻站在那儿,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虽然身子已不敢动,可范凤嘴上却不肯认输,大声喝道:“孙途,你如此胡来,越俎代庖,就不怕惹来众怒吗?就是朱帅也不会干出私自入军营,夺人军权的事情来!”
他虽然说得凶狠,但眼中却已露出了惧意,这一点自然是瞒不过孙途的。当下,他就轻轻一笑,然后张嘴说出了两个字来:“跪下!”
“你……你说什么?”范凤都以为自己耳朵出现问题,产生幻听了呢。但孙途又一声断喝,却让他知道不是自己听错了:“跪下!本官乃是朝廷所封京东路钤辖,你一个区区团练有何资格站着与我说话!”
“跪下!”前方将士也很配合的一声大喝,同时几杆指着他的长枪还稍稍往前一送,做出只要他不肯从命就要动手的架势。这下可把范凤给彻底吓住了,没有太多的迟疑,双膝一软,便已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本来还在偷眼打量营中情况的那些高邮军见状是彻底服了,再不敢偷懒分心,咬着牙继续绕营奔跑,而周围那些其他军队的人则再度发出阵阵惊呼,只是这一回,嘲笑的声音已少了许多,有不少人已生出了不安与惧意来。
这个山东孙钤辖实在太霸道了,刚一见面就已逼迫对方下跪,完全就是要彻底把范凤给压垮的意思了。一些将领更是由人推己,想着要是自己面对如此情况会如何?最后也不得不承认,恐怕也顶不住如此压力,只能低头。
只这一下,孙途的霸道便已震慑全场,真正做到了在众军中扬威。
直到对方乖乖跪下,孙途才慢悠悠而起,一步步踏过范字大旗来到范凤跟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本官今日就教你个乖,让你知道一个道理,有些人,就不是你能随意招惹的。你既然敢派人在外欺侮我山东将士,就该做好被人打上门来好好教训的准备。说吧,到底是什么人让你派人去和我山东军为敌的?”
孙途很清楚,范凤和高邮军的人与自家无冤无仇是断不会突然发疯在粮仓那儿朝唐枫他们挑衅动手的,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他们被人利用了,而且十有**和粮仓那边有关。所以他压根就没问是不是,而是直接就让其交代幕后之人的身份。
这等笃定的语气果然就唬住了范凤,以为孙途真就已经查到了什么。再加上此时的他早已被孙途的气势所慑,已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情绪来,所以很快就照实道:“是掌管粮仓的王楷文王管勾让我派几人与你们山东军起些冲突的,卑职,卑职其实并无任何敌意啊……”
得,孙途才刚问了一句,这位就把实话都给招了出来。由此可见,范凤的人品确实不怎么样,根本就没义气可讲。
孙途点了点头,已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中,这才冷笑着道:“让你做这等得罪人的事情,那位王管勾没少与你好处吧?”
“这……”只迟疑了一下,在对上孙途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后,范凤就彻底老实了,忙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票据来:“他就给了我五百贯作为谢礼,并答应我今后粮食调拨上一定紧着我高邮军安排。”说着,又把那张钱票递了过去。
孙途随手接过就收了起来,带兵练兵都要花钱,能捞点外快总是好的。而后才哼了声:“想不到我孙途的名头竟如此不值钱吗,只五百贯就让你敢与我为敌了?”
范凤却是苦笑不已,早知道这家伙和手底下的人真这么猛,别说区区五百贯了,就是五千贯,五万贯,他也不敢接啊。这下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威风扫地,真成整个金陵的笑话了。
可孙途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了此人,他要立威,他要让所有人知道自己的霸道,好教今后再没人敢与自己为敌,所以又道:“今日上午打伤我几个兄弟的人又是哪些,你给我叫出来!”这才是他等着范凤回来的最终原因。
范凤虽然心下发虚,不知孙途要做什么,但在这等情况下也只能是听从吩咐,硬着头皮转身把还站在营外的几个心腹亲兵给点了出来,虽然不是全部,却也有一多半了。
这几人被自家主将出卖后,也是一阵惊恐,再忍不住,也呼啦一下跪倒在地:“孙钤辖,是我等瞎了眼,竟敢捋你山东军的虎威,我们再不敢了,还请孙钤辖饶命啊……”
孙途的目光扫过这些个家伙,发现他们脸上多少也有些伤痕,便知道范凤所言不假。当下轻轻点头:“你们这些家伙连我山东将士都敢随意辱打,足以证明平日里有多横行霸道,恐怕许多无辜百姓就是被你们给害的。既如此,本官就要为民做主,让你们付出代价!来人,把他们拖到城门前,斩首示众!”
随着孙途这一声令下,不但那些高邮军发出一阵惊呼,就是周围看戏的也都惊呼连连,谁也没想到事情竟会演变到这一步。范凤更是直接傻了:“孙……孙钤辖息怒啊,他们,他们也是不知您虎威……”
但那些山东军却压根没有迟疑,当即就大步上前,跟擒小鸡崽似的拖着那几十个早吓软了身子的家伙就往金陵西门而去。顿时间,求饶声,惨嚎声不断响起,震慑全场……
第628章 英雄
在周边各路官军将士惊诧目光的追随下,在那些范凤亲兵的声声乞求和大骂中,山东军已很快就把几十个高邮兵拖到了金陵西门前,而后熟练地将他们一一按倒在地,让他们连反抗的举动都做不出来。
唯一能做的,就是冲远处的自家主将大声求救:“团练救我们啊,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啊……”叫声之凄厉,委实有杜鹃啼血之意了。
范凤则是脸色青白相间,他是真没想到孙途竟会如此狠辣决绝,可在气势完全被压制的情况下,他却连开口求饶的勇气都没有了,生怕一旦触怒了对方,说不定连自己的小命都难保了。而在如此心态下,他自然更不可能去留意边上那些还在跑操的麾下将士的神色反应,此时这些人扫向他的目光也已变得冰冷,再无半点敬畏可言。
范凤本就因为自身的作派与贪婪不是很得军心,但好在他为人还算有些讲义气,所以手下兵马还算服他。可今日,在眼看着他如此出丑,现在更是连身边亲信都保不住后,将士们对他的观感就彻底变了。尤其是和孙途的表现一比,那就更是云泥之别。
人家能够因为手下将士被人所擒所伤就只带几百人闯营,还能彻底压住几千高邮军,这才是所有当兵的心目中所希望投靠的将领啊。像范凤这样的,就只能用无能两字来作形容了。
“杀!”随着孙途一声断喝,那边刀已扬起,也顿时引来了一阵哀嚎。范凤整个人都感到有炸了,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来喝道:“孙途,你敢……”但这显然已是徒劳,因为随着这一声而起的,还有几声凄厉的惨叫,刀光闪处,数十颗头颅已应声落地,随即无首尸体也噗通连声而倒,伴随着四溅流淌的鲜血,实在是触目惊心!
这一刻,西门外数万人马尽皆无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盯着前方城门口的杀戮,谁都没想到孙途真就敢如此痛下杀手,而且一下就斩杀了三十多个高邮兵。他们可不是反军,也非无足轻重的百姓,那可是官军,是一地团练身边的亲兵啊。而现在,他们居然就被人跟杀鸡屠狗般地宰了?
不少将领都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本来只想看热闹的他们心中也生出了惧意来,再看向那边的孙途,眼神已彻底变了。至于其他将士,恐惧者有之,但也有不少对孙途投出了尊崇的目光。军中将士所敬重的只有强者,而孙途这次就显示出了自己的强大!
范凤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后,身子一软,便瘫在了地上,完全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这次的事情对他的冲击太大,在许多其他人看来,他这个团练是彻底到头了,哪怕朝廷没有任何追究,以他的表现,也再无立足军中的可能,更别提让其继续带兵了。
这时,又有数骑人马匆匆从侧方疾驰而来,当他们转到西门跟前,看到眼前横尸一地的
场景时,也尽皆愣住,旋即为首那个壮硕将领就已迅速望向了高邮军营盘,高声喝道:“可是孙途孙钤辖下令杀的我淮南兵吗?”
此人嗓门可实在不小,再加上此刻现场依旧很是安静,所以这句话便清晰地传到了孙途面前。这让他略皱了下眉头,但还是大声应道:“不错,他们既然敢伤我山东兵,我自当严惩!你又是何人?”
“好,哈哈,好哇!”这位虽然笑说着好,但语气里却透着难掩的愤怒:“孙钤辖当真是好杀气,如此行私刑,却是不把我大宋律令和军法当回子事了?本官乃淮南路钤辖彭永真,你杀我麾下将士,我定要为他们讨还一个公道。咱们就在朱帅面前理论去吧!走!”说着又一转马头,带着数骑人马直接就冲进了西门,却是连高邮军营都没有再进的意思。
高邮军作为淮南路官军的其中一支,除了团练范凤外,自然还有更高一级的上司,这位彭永真便是淮南全军的真正主将。不过和山东军全数都以孙途马首是瞻不同,他真正能直接指挥的也就那么万把人而已,而且不知是否出于避嫌考虑,他还分兵驻扎,自己的大营设在南边。
之前突然有人前来报信说是高邮军与山东军起了冲突,范凤那边可能要吃大亏,因为担心军心受挫,他才赶紧跑来一看究竟。本来在彭永真想来,哪怕双方将士真起了冲突,最多也就打上一场,自己到了后说几场面话,便可把事情轻松解决。
却不料他晚来一步,瞧见的却是这么幅血淋淋的场面,这哪是私斗,分明就是一面倒的屠戮了,而且看情况山东军更是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这让他当真是惊怒交加,再加上自己只带了十来个亲兵赶来,也不敢真和孙途动手,所以便在放了狠话后迅速入城,直接找朱勔告状去了。
见彭永真竟是如此反应,孙途的眉头是皱得更深了,这算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吗?淮南路钤辖这一表态,无异于是把山东和淮南两路官军给对立了起来,这会让局势变得越发紧张起来。
不过他很快又定下神来,转头就对身边的岳飞道:“你这就回八角镇,让董平速速率军赶来金陵!”
“钤辖你这是打算……”岳飞却是吓了一大跳,原先因为看着孙途震慑全场,为兄弟报仇出气的兴奋感是迅速消散了。
年轻气盛的岳飞此时还不会对孙途之前的所为提出任何异议,反而觉着这么做实在痛快。但现在,慢慢冷静下来的他才惊觉此事后果委实严重,现在孙途居然还要调动八角镇的军马,这是直接要与淮南军火并吗?这可就不是他所能接受的事情了。
好在孙途随后便是一笑:“放心,我还没疯狂到这般地步,大局为重的道理还是懂的。调军马前来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你速速赶去,不得延误!”
“喏!”岳飞这才稍稍安心,赶紧找了匹马
,翻身而上后便急速而去。
直到见他的身影没于黑暗,孙途才走到依旧瘫软在地的范凤跟前:“范团练,既然你家钤辖都进城了,那你我两个当事人也去见朱帅,把话说明白了吧。走!”说着一探手,便直接将他给扯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受惊过度的范凤此时却是猛打了个寒颤,想着挣扎却又无力,只能大声叫嚷了起来。如此丑态落到将士们眼中,让他们对其更增鄙夷,许多人已转过头去不想再看了。
“放心,我可不会随意伤你,只是想让你随我去见见朱帅而已。”孙途一面说,一面已拉着他来到早已准备好的两匹马前,强迫他上马跟自己也入金陵。
见孙途竟打算孤身入城,唐枫等手下将士不觉担心起来:“钤辖,带上咱们兄弟吧……”
“不必。”孙途却把手一摆:“你们只要守在此处,等候我山东将士到来即可。谅那些家伙也不敢对我如何!”他说的豪气,其实有一点没有道明,自己这里人马终归太少,这几百人真要和朱勔翻脸根本就不够人杀的。所以还不如光棍些,只身入城,如此倒还能让对方有所忌惮呢。
只是他手下的将士,以及周围那些军卒们可不知其心思,见状全都更生敬意。此时见他带着范凤策马往城门而去,不知不觉间,就有人高声喊了起来:“孙钤辖威武!”
很快的,这一喊声便蔓延开来,几万人竟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声音扩散出去,竟使方圆数十里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而那些各营将领对此却也没有做出阻拦,他们很清楚军中的立身之本便是强硬二字,所有人最敬重的就是英雄。而今日孙途表现得就足够强硬,他为手下将士出气也足够英雄,就连他们都心生佩服,又岂会去干涉下面将士们的如此反应呢?
当然,孙途的英雄表现也不光只在他自身,还得靠身边范凤的衬托。对方表现得越是窝囊,越像狗熊,他就越像个大英雄,越能得人尊崇。
此时,不光是周围那些看戏的别路官军对孙途心服口服,就是高邮军将士们,也都没了任何怨念,甚至都开始担心起孙钤辖这一去会不会有危险了。不少人就这么担忧地拿目光追随着孙途,直到其身影没入黑漆漆的城门洞,最终彻底不见。
“你们都停下,就地歇息吧。”直到这时,才有人喝令让高邮军返回军营。然后在不知不觉间,这两路本该敌对的军卒就凑到了一块儿,开始说起了话来,而说得最多的,就是关于山东钤辖孙途以往的种种英雄故事。
等过上一会儿后,连周围一些军营的将士也都跑来凑起了热闹,不知不觉间,金陵西门外居然就成了孙途个人英雄事迹的表彰大会了,时不时就有人喝彩叫好,心向往之。
这,显然是孙途怎么都不会想到的意外收获了……
第629章 霸道(下)
金陵城,朱府。
灯火辉煌的厅堂内,彭永真正满是委屈与激动地在朱勔面前控诉着孙途的种种狂妄与放肆行径,嘴巴张合间竟有不少唾沫都喷洒了出来,直让坐于前方的朱勔更觉不耐,连眉头都深深皱了起来。
事实上朱勔知道孙途在西门外的举动可不比彭永真要晚,所以对方所说的那些东西他早已尽知,只是碍于其面子才没有出言打断。说实在的,他也惊诧于孙途所部的强大战力,居然只以三百人就彻底打服了数千高邮军,这到底是山东军太强,还是淮南军实在太不成样子了呢?
而眼下这位淮南军钤辖倒好,自家部下吃了大亏竟不想着如何去把场子找回来,倒跑到自己跟前告起状来,真以为他朱勔会插手这等争端吗?
可彭永真却把朱勔皱眉的反应当作了对孙途的不满,当下是越说越来劲了:“朱帅,孙途如此擅自杀人完全就是无法无天,不把朱帅你放在眼中的表现。这回可一定要严惩于他,不能再任其放肆了。”
“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处置他呢?”朱勔心中好笑,随口就问了句。
“至少也要夺其兵权,押他去汴京受审!”彭永真倒是敢说,直接就给出了这么个答案来,立刻就把朱勔给气笑了,正欲斥责两句,就见一名下人来到堂前禀报道:“老爷,孙途孙钤辖在外求见。”
一听这禀报,彭永真的身子陡然就是一震,眼中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抹惊色来。别看之前他表现得好像很愤怒,但在见到那一排被处斩的高邮兵尸体时,心里还是有些恐慌的,并因此对孙途都生出了惧意来。现在,对方居然紧跟着自己而来,自然让他更感不安。
朱勔可不会去在乎这位是个什么想法,当即点头道:“那就请孙钤辖进来说话吧。”
“朱帅,孙途他……”彭永真一听就有些急了,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朱勔出言打断:“咱总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吧。既然孙途他敢来,就正好听听他是怎么说的。”这话还真就让彭永真不好反对了,只能是忐忑地立在那儿,不再作声。
过不一会儿,孙途已拉着范凤大步而来,进入厅堂抱拳行礼:“下官见过朱帅,还请朱帅你能为我山东军主持公道啊。”
朱勔一听小眼睛就眯了起来:“孙钤辖,本官可是听说你今日在西门外军营里是好不威风,大杀四方呢,怎么又跑来让咱为你主持公道了?有什么公道,自己做主不就成了?”
孙途直直地与之对视,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立刻答道:“朱帅定是听了某些人的污蔑才如此指责下官,可下官冤枉啊,我麾下的将士明明是遵照您的意思去仓库提粮,结果不但无故被人索要贿赂,还被高邮兵所伤。消息一传回去,营中一众兄弟自然是不肯干休,我也是迫于无奈,方才带着大家前往高邮军兵
营理论。只是事后下手狠了些,才杀了几人而已。”
听他如此轻描淡写地为自己辩护,彭永真是又急又怒,当下喝道:“孙途,你别避重就轻,你之所为,周围将士都看在眼中,你那是带人去理论吗,分明就是报私仇,行私刑!还有,你居然还把范团练都给绑了来,真是无法无天到了极点!你眼中还有我大宋律法,还有军中律令吗?”
孙途就跟才发现彭永真站在这儿似的仔细扫看了他几眼,这才啧啧道:“彭钤辖是吧?你可真是会胡乱给人定罪啊,得亏你只是个武将,若是身在刑部大理寺等司法衙门,恐怕就要多出许多冤案,让无数无辜蒙冤了。”
“你……”彭永真只是个寻常武将,论口舌之利自然远比不了孙途,情急下都不知该作何反驳才好了,而孙途则把面色一沉,喝道:“你作为一路钤辖不问根由就直接跑来向朱帅喊冤却是何道理?说我报私仇,行私刑?我且问你,在城中袭击官军又是何罪?我将之视作反贼同谋而前去捉拿,并将这些贼子明正典刑又算的哪门子的行私刑?”
这话顿时就堵住了对方的嘴,让彭永真一时都不知该做何反驳才好了。
孙途既然敢来,自然早就做好了全盘打算,他只要一口咬定认为那些高邮兵是有图谋不轨的企图,那他前往拿人闯营什么的就有正当理由了。而杀他们的手段也不是厮杀中下了狠手,而是直接拉到城门前处决,也与他的这一说法相合。
就是朱勔,也被孙途的这一番说辞给弄得一呆,不觉再度仔细地打量起面前的青年将领来,对其又高看了几分。原先他只以为孙途是靠着一些运气和带兵有方,再加上有童贯这座大靠山才能崛起得如此之快,但今日才发现此人不但胆子极大,而且心思细密,远比自己判断的更难对付。
“怪不得蔡太师他们几个会一直都拿他没办法,此人果然不是个善茬啊。”在心中暗暗做出判断后,朱勔正色道:“孙钤辖,即便你所言有些道理,也不是你能随意闯入高邮军大营,并随意杀戮的理由,此事本官是一定要从重处置的,不然无法服众。”
“下官明白,下官也愿受惩治。”孙途的回应大出其他人的意料,而就在他们错愕间,却见他又道:“不过在此同时,下官却还有话要说,这件事情远不像表面看着那么简单,背后还有罪名更大之人,还请朱帅能还我山东将士一个公道。”
“嗯?此话怎讲?”朱勔已隐隐觉察到了不安,但依旧只能出声询问,毕竟即便他不问这一句,孙途也会把话说完。
“朱帅是有所不知啊,今日这场矛盾其实乃是因某人的私心而起,是有人给了范团练好处,让其派人对我山东将士下手,才酿成的这场祸患。所以若真要论起来,下官固然有罪,可那人才是罪魁。”孙途说着,又看了眼身边还有些
恍惚的范凤:“范团练,还不把实情报与朱帅,让他明断是非?”
直到这时,从进门开始就显得浑浑噩噩的范凤才猛然清醒过来,当即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随后涕泪交流,一派悔恨的模样:“朱帅,彭钤辖,末将知罪。都是末将一时贪心,受人挑唆,才会派人去和山东军的兄弟们动起手来,不但害得手下兄弟获罪被杀,也使我官军颜面扫地……”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彭永真是真有些傻眼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这个下属居然会依着孙途的意思交代,两人之前明明是敌人啊,这身份转换得也太快了吧。
朱勔的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猜到了对方想说什么。可已经没法再作打断了,只听范凤又继续道:“末将是因为得了粮仓管勾官王楷文的请托才派人去和山东军为敌的。而就他所言,这是因为山东兵不肯分好处与他,而且还要了许多粮食,便想着给他们个教训。他又许我五百贯钱,并答应之后军粮调拨上会优先我高邮军,所以我才一时糊涂,做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说着,又砰砰叩首,求饶不止,看着还真是后悔了。
听完这番讲述,彭永真是真个没话说了。他本以为这只是双方将士起冲突后才引发的矛盾,但现在看来,这水比自己所想要深太多了。此时的他都后悔自己的决定了,为什么非要管这闲事呢,这下可不好收拾了啊。
倒是孙途,此时又上前一步,直视朱勔:“朱帅,粮仓那边确实有人向我麾下兄弟公然索贿,并因为他们不肯照做而并未将粮食拨付出来。此事实在让下官很是不解,拨粮之事不是朱帅你一早就已定好吩咐下去的吗,为何他们竟还敢如此违令胡来?而且不但不肯拨粮,居然还唆使他人袭击我青州将士,还请朱帅你能为我等将士主持公道!”
朱勔的面色都已经彻底黑了,他是真想一巴掌把那个败事有余的王楷文给拍死啊,自己确实让他们在粮食上多刁难一番,并趁着这个机会挑唆山东军与其他官军的关系,可他做的是什么?这分明就是授人以柄了,现在还被孙途直接上门讨说法,自己都变得极其被动。
要是真按孙途所言,严惩王楷文,他朱勔的颜面何存?可要是不答应,孙途是定然不会甘休的,这却如何是好?
就在朱勔左右为难,一时不知该做何取舍时,孙途又踏前一步,寒声道:“朱帅,我山东将士不远千里辛苦而来是为了帮朝廷,帮江南平定反贼的。可现在他们所为太叫人寒心了,恐怕消息一传回去,将士们便会赶来金陵讨要说法。若真如此,就是我这个钤辖出面,都未必能压得住大家伙啊!”
什么叫霸道?
这才是真正的霸道!
孙途已经直接拿手下兵马威胁起朱勔这个江南第一人了,这算是彻底没将对方放在眼中了!
第630章 圆满收场
孙途此言一出,堂上其他人瞬间傻眼,就连朱勔的第一反应都不是愤怒而是愣怔,他都要以为自己是产生幻听了,居然有人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威胁自己?
自从靠着花石纲博得皇帝宠信,又花出大量钱财交好朝中权贵而使自己在江南地位崇高,稳如泰山后,朱勔还从未遇到过这等胆大之人呢。哪怕是之前被他下令活活打杀的杨度,那也只是语气激烈了些,还远未到如此直接的威胁呢。
但今日孙途居然就这么说了,而且是当了众人之面说的,那和当众打他耳光有什么区别?
有那么一瞬,强烈的杀意已抑制不住地直冲脑门,朱勔都要咆哮着让外头的护卫即刻把孙途拿下乱刀分尸了。但就在这话将到嘴边时,他的心头却猛然一寒,因为他发现跟前的孙途与自己的距离极近,而且那对虎视眈眈的眼睛正死盯着自己,就如一只伺机而动,等着猎物露出破绽来的可怕凶兽!
陡然间,朱勔便想到了早已知晓的一个说法,孙途所以能在短短时日里平定山东各路贼匪,不光是其用兵有方,更因其本身就有着远超寻常将领的武艺。若传言是真,在这等距离上,孙途便能轻易制住自己,生死也就受其摆布了。
一旦头脑清醒起来,他就又想到了孙途威胁话语的可怕处——有两万山东军即将赶到金陵!那可是能在几年间就把盗匪丛生的山东平定的百战强军啊,显然要比如今金陵内外的任何一支军队都要强大得多。
光是一支三百人的队伍就能直闯军营,压得数千高邮军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了,现在竟是将兵力翻了七十倍,就算金陵内外所有人马合在一处,怕也不是其对手吧……哪怕其他人马比不了孙途亲卫那般强悍善战,也不是朱勔敢于轻易招惹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为何以孙途这点身份竟能与蔡京高俅和梁师成结下仇怨却能不断升官,平安至今了。除了有童贯这座靠山,此人手底下的兵马才是其最大的保障。这一刻,心中的恼怒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忌惮与戒惧。
深深的忌惮与恐惧让朱勔心头的怒火在转眼间被压了下去,赤红的脸色为之一变,又露出了招牌似的笑容来:“千里这话说的就太见外了,你山东军能不远千里跑到江南平贼就是我朱勔的兄弟,咱岂能让你们被那等混账所欺辱?王楷文是吧,咱一定要严惩于他,来人——”
随着他一声命令,守在堂外的几名亲信军卒便已迅速跑了进来,听候号令。朱勔看了眼孙途,终究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只能是寒了张脸道:“粮仓管勾王楷文肆意妄为,以权谋私,当真罪不容赦,你们这就去把他拿下了,若敢拒捕,格杀勿论!”后面一句他刻意加强了语气,又给为首的心腹打了个眼色。
这位当即心领神会,叉手应命后,就立刻带人离开。直到这时,彭永真、范凤,以及堂上其他人才从刚才的惊慌中定下神来,随后又有些难以置
信地看看朱勔,又看看孙途,他们是真没想到一向独断专行,无所顾忌的朱勔会对孙途做出妥协。
而此时的朱勔也体现出了他深有城府的一面,神色已完全如常,还很严肃地道:“千里,这样处置你可还满意吗?”
“朱帅能如此秉公而断,下官实在佩服之至。”孙途倒也很是识相,没有再说什么挑衅人的话,只是在吹捧了一句后,又正色道:“不过下官实在无法相信一个小小的管勾官就敢干出此等事情来,恐怕其背后还有着一个主使之人,还请朱帅定要详查,不然只会寒了众将士之心啊。”
“那是当然,本官定会一查到底,给千里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朱勔呵呵笑道,又扫了眼一旁早已噤若寒蝉的范凤和彭永真:“彭钤辖,你部下干出此等事来,你身为上司又有何说法?”
彭永真闻言身子一震,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很显然,在孙途身上吃了大亏的朱勔是要找人发泄心中怒火的,而自己和范凤立刻就成了最好的发泄对象。这让他悲愤不已,却又不敢反驳顶撞,他可没有孙途那么强的底气,那么大的胆子。
于是在略作沉默后,他只能道:“朱帅,范凤所为确实大大不该,有乱我军心之嫌,末将以为该当免去其一切官职,等报上朝廷后再做定夺!”此时也只能是弃卒保车了,至少他还算厚道,想保住范凤的性命。
但朱勔显然是不满于此的,因为在他看来今日自己如此狼狈,颜面扫地说到底还是拜范凤和王楷文两个废物所赐,王楷文死定了,范凤也举不能留。所以在彭永真说完后,他便是一哼:“扰乱军心本就是重罪,何况现在还在战时,那就更是罪加一等。来人,把他给我拿下,明日就在城中明正典刑,以肃我军纪!”
“朱帅,末将冤枉啊……钤辖,下官,下官知错了,饶命啊……”一听这话,范凤是真个崩溃了,当即就用力叩首连连求饶起来,还拿眼看向孙途:“孙钤辖,你可是答应过小人的,一定会保我性命……”他之前所以如此配合,却是因为在进门前已得了孙途的保证,此时性命堪忧,便求到了孙途这里。
孙途这时也不好食言,便赶紧又上前一步:“朱帅,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擅杀将领终究不好,以下官之见,还是让他戴罪立功,以观后效为好,不然其他各路军马虽口中不说,心中难免会生怨怼啊。”说着,还特意看了眼已闭口不言的彭永真,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朱勔终究是个聪明人,立马就明白了孙途话中之意。他虽为江南各路官军名义上的主将,权柄极大,可其实那十多万军马却未必能真听从他的调遣。不然金陵也不会乱成今日这般田地了,这完全就是各军不服军令,朱勔又对此睁只眼闭只眼的结果了。
而一旦他真因为今日之事杀了范凤,或许真能震慑一众将领,但更多的也会让人对自己越发的不信任,到时真有个万一,其他各路人马一哄而散,
自己可真就抓瞎了。
虽心中恼火,可朱勔到底还是明白孰轻孰重的,于是便哼了声:“既然是孙钤辖为他求情,本官就收回成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把他拉下去,重责八十军棍,以儆效尤!”
这回孙途是不好再为范凤说情了,后者也不敢再叫冤,乖乖束手被进来的亲兵拉到外头打板子。而孙途这时也是见好就收,顺势奉承了朱勔几句,说他秉公而断,乃是官员楷模后,便轻松告辞。
至于他和彭永真离开后朱勔是如何破口大骂,又摔烂了几样价值不菲的古董等事,就不是他能去在意了。反正今日这一场孙途是大获全胜,真正让自己和麾下将士在金陵立了威,也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孙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当然,这都是明日之后的事情,等他走出朱府时,早有人急不可耐地迎了上来,不是其他心腹亲卫,却是童沐。此时的童沐还满脸的忐忑呢,一见孙途囫囵出来,他才长长舒了口气:“三郎,你可算是出来了,刚听着里头的惨叫,我都差点要闯进去救你了。”情急下,连称呼都变作了当初一般。
孙途有些感动地冲对方一笑:“二哥不必紧张,他朱勔除非彻底失去理智,否则还不敢对我下手。何况以我的武艺,他真要翻脸我也不惧。”正如之前朱勔所猜测的那样,若其真敢下令拿下孙途,那孙途也会即刻动手,挟持住这个胖子,然后出城与自己的麾下兵马会合。在当时的情况下,这点把握他还是有的。
“你呀,总是喜欢行险……”童沐无奈苦笑,随后又皱眉道:“这么一来你可把朱勔给彻底得罪了,就不怕接下来他在战事上让你和你的兵马吃苦头?”
“就算没有今日之事,他也一直在想着对付我呢。”孙途却嘿的一笑,这点他就想得明白了,不以为意地道:“所以现在闹这一场,对我来说也没任何损失,说不定还能得不少人的好感呢。而且这次将事情彻底闹大,他们也不好再在军粮上做什么手脚了,可以说百利而无一害。”
见他说得笃定,童沐也不再劝说,只是苦笑叹息。他这才发现自己和孙途的想法理念确实出现了极大的偏差,这位的手段和胆子可比自己以前所想要激烈太多了。
“不过这次还得多谢二哥,要不是你之前跟范凤说了一番话,他还真未必能如此配合。”孙途又笑着道。
原来就在刚才孙途来见朱勔之前,童沐先在半道拦住了他们。在劝止孙途冒险未果后,他才着意“点拨”了范凤几句,这才使其到了朱勔跟前变得如此合作,主动把事情真相都给交代了出来。
至于说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把事情点破,告诉对方自己已成弃子,若想保命只能按照孙途的意思去办,这也正是后来他向孙途求救的原因所在了。可以说童沐虽然没有真个参与到此番争斗里去,却也帮了孙途大忙,此人的才智绝对不在那些有名的军师谋主之下。
第631章 余波
投鼠忌器下不好对孙途和范凤下手的朱勔只能将自己满腔的怒火全部倾泻在了倒霉的王楷文的身上。在连夜将人提来一番斥骂后,就定下了次日一早将之斩首示众的判决。
而一个仓库管勾官自然不可能担下所有罪名的,于是整个仓库上下人等也都受到了牵连,陪着自家上司走上了刑场,挨了这要命一刀。
由此,本就已经传开的关于孙途昨日率军强闯高邮军军营,并在之后又单骑入城与朱勔正面理论的说法就更是甚嚣尘上,成为了城中军民津津乐道的一大热点话题。如此一来,孙途的威名当真是传遍全城,再没有人敢质疑他之前的名声与功劳,更无人敢质疑山东军的强大,试问若非此一军战力强悍,又怎么可能只以三百众就杀得数千官军不敢反抗呢?
随后,更让城中百姓对孙途崇敬有加的事情也出现了,那就是山东军全军军纪极其严谨,从未有一个山东军将士做过有损普通百姓的事情,真正做到了对百姓秋毫无犯,买东西也是照价付钱,这顿时就让之前吃足官军苦头的百姓们大为感激,两相比较下,孙途及山东军的名声自然更好。
当然,这名声的发酵还要等上一段时日,如今的孙途还是以自保为主。虽然昨日靠着强大的自信和威胁使朱勔做出了难得的妥协,并全身而退,但他也担心对方在恼羞成怒下会不顾一切,所以离开朱府后,他便再度出城,回到了自家军队中。
等到半夜,留守八角镇的军队终于陆续赶到,这才让孙途彻底安下心来。在见识了这里官军的怠惰懒散后,他相信以麾下两万多百战精锐的战力哪怕不能真正取胜,想要安全撤退却不是问题。
不过这回他显然还是有些多虑了,到了次日也不见朱勔有任何报复的举动。而且过午之后,城中居然还送来了粮草酒肉犒赏山东全军,带头的,正是之前曾与孙途有过接触的朱勔手下幕僚陆博飞。
这次送粮入军营,陆博飞才算真正见识到了何为精兵,只这营中肃杀的气氛,就已让他感到阵阵心寒,而一道道的搜检程序更是比其他军队要严格太多。这让他在入营见到孙途后由衷地叹道:“孙钤辖不愧是我大宋多年来少有的名将,果然是领军有方,陆某佩服。”
“陆先生客气了,这不过是军中应有的规矩而已。”孙途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足以让周围那些官军将领感到汗颜无地了。随后,他又笑道:“朱帅果然是信人,前日才应下本官的事情,今日就特意派人送粮来了。”
“呵呵,孙钤辖言重了,这也是咱们该做的事情。至于送粮上门,也是为了表示咱们对山东军将士的一份歉意。昨日是那些当差的不懂事,居然干出冒犯将军虎威之事,如今王楷文以下人等尽皆授首,朱帅总算是为将士们出了一口恶气了。”
孙途听后却只是一笑,其实他并没有真要了王
楷文等人性命的意思,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人也不过是受人指使罢了,真正想借机敲打自己的还是那位肥头大耳的朱勔。事实上若非为了能迅速立威,他昨日都不会如此强硬干脆地斩杀那几十个高邮兵。
不过从今日的效果来看,昨日的种种冒险做法还是相当合算的,至少现在周围各营将士看向自己这支山东军时已经明显带上了敬畏之意。
陆博飞之后又东拉西扯地说了阵闲话,正打算再入正题,催一声让孙途尽快把逃上栖霞山的那些“乱民”给剿平时,帐外却有一人来报:“将军,那高邮军团练范凤在营外求见。”说着又忍笑补充了一句:“他是被人抬了来的。”
“哦?”孙途顿时就来了兴趣,他是真没想到这位敢再度来见自己,思忖了一下,便点头道:“请他进来说话。”
不一会儿,范凤便趴在一块门板上,被两个亲兵抬着来到了帐前。在看到孙途后,他才强忍着身上的伤痛想要起身见礼,却被孙途先一步上前给按住了:“既然你身上有伤就不必在意这等繁文缛节了。”
“多谢孙钤辖体恤,末将感激不尽。”说着,范凤又支起了身子来抱拳道:“末将今日是来叩谢孙钤辖昨日救命之恩的。多谢钤辖昨日不计前嫌出面相救,否则末将恐怕已是人头落地了。”
这番举动和言辞确是发自真心,因为范凤一早就已听说了王楷文的下场,这可让他着实出了一身的冷汗。昨日还与自己欢饮的朝廷官员,今日就已人头落地,这对他的冲击可太大了。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在那些高官眼中,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有多么的渺小,生死只在其一念之间啊。
要不是孙途昨夜说了那几句话,恐怕他也陪着王楷文掉了脑袋了。这么一想,孙途昨日的羞辱就算不得什么了,至于那些个亲兵被杀,更是直接就被他给忽略了。其实说到底范凤和其他上位者一样,从没把下面的人当回事过。
孙途虽有些不齿其所作所为,但人家都表现得如此恭谨了,他也不好再摆脸色给对方,便只能又温言宽慰了对方几句,随后更是把面色一肃道:“范团练,有些话虽然未必中听,但本官却还是想要告诫于你,至于听是不听,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孙钤辖请说,下官定当遵从受教。”
“我知道如今咱们当兵的不受朝廷重视,但这却绝不是咱们为非作歹,自暴自弃的理由。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莫要再做出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事情了。咱们当兵吃粮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保家卫国,守护为我们提供粮草钱饷的百姓吗?可你看看这金陵内外的官军又都干了些什么?如此做法,别说当官的瞧不上我们,就是那些百姓,哪怕不如我等凶悍强壮,却也是鄙夷我等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孙途神色严肃地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而范凤则短暂地陷入到了沉思中,这一番话真就如当头棒喝,把一直装睡的他给打醒了!话说当初入军中时,他也曾想过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只是之后的种种不公与遭遇才消磨了他的全部热忱,让他成为了那个只知道搂钱享受,却把本职工作抛到脑后的废物。
而这一回的经历,再加上孙途的提醒,终于让他醒悟了过来。片刻后,范凤再度支起身子来,随即恭敬拜倒:“孙钤辖这番话如醍醐灌顶,末将知错了。末将回去后定会改正,若不然,便让我死于乱箭之下!等来人有所作为,再来拜谢孙钤辖的救命与提点之恩!”
直到范凤离开,孙途才笑着一叹:“希望我真能点醒了他。我大宋军队萎靡至此,皆因为将者太过自私怠惰,若能有所振奋,何愁反贼不平,北地难收啊!”
这句话因情脱口而出,却让还留在营中的陆博飞也是心头一动,想到了自己曾经的理想与壮志。他又何尝愿意待在一个贪婪暴虐的家伙身边当个为虎作伥之人啊。
不过在这个心思一起后,他又立刻警醒过来,告诫自己莫要被孙途给影响了,朱帅可不是能随意背叛的。在定了定神后,他又露出了招牌似的和煦笑容,赞许道:“孙将军果然好见识,就是在下听了你这番话后,也有心为我大宋官军做些事情了。”
“呵呵,不过是一时性起,倒让陆先生见笑了。”孙途此时也换回了随意的模样,又看着他道:“对了,看陆先生这样子,似乎还有事情要说?”
“也不是什么要事,就是昨日提过的关于那些逃上栖霞山的乱民一事,不知孙将军打算何时发兵平乱?”
“此事吗?陆先生只管放心,本来我是打算先从八角镇那里抽调些兵马再动手的,但现在既然兵马齐至,三日内必将见分晓了。”
“此话当真?”
“怎么,陆先生还想让我立下军令状吗?”孙途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对方,却让陆博飞心头一寒,赶忙摆手道:“不敢,在下只是有些心急而已。既然孙将军都这么说了,在下自当如实禀奏朱帅,只望将军能一战功成,可莫要让那些乱民钻了空子跑了。”
“那是当然。”孙途笑了下,便有了送客之意:“陆先生可还有其他事情要说吗?”
看出孙途的意图,陆博飞也不再多待,很快就告辞而去。这时,在边上听着看着一切的朱武才上前一步道:“钤辖,他这说法似包藏祸心啊……”
“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是想把我当枪使,帮着朱勔杀百姓而已,如此既能除掉一批敌人,还能坏我名声。但我岂能让他如愿?”孙途冷笑一声:“来人,把岳飞、武松和鲁达三人叫来。”
本来他是打算昨夜就让岳飞他们上山的,但因为出了变故,事情只能往后拖着。现在既然麻烦解决了,那此事就该重新提上日程。
第632章 乱民
对于历史上力挽狂澜,成为两宋之交军中第一人,并名垂千年的岳飞,孙途还是相当看重的,这不光体现在他一直将之带在身边,让其更多的接触练兵用兵等要务,也体现在足够给岳飞以立功的机会。
无论是之前让岳飞前往八角镇搬救兵,还是这回派他去和藏匿于栖霞山上的乱民接触,尝试着说服他们归降,都是孙途对其能力极其信任,并愿意好生栽培的表现。
不过毕竟现在的岳飞年龄尚小,孙途对他所抱的期望也不是太大,所以才会让更善于和那些受难百姓沟通的武松、鲁达与之同往,这样既能确保岳飞的安全,也能起到双保险的效果,达成目的。
但从结果来看,孙途终究还是有些小瞧岳飞的才能了,尤其是口才。因为受后世一些对岳飞评价的影响,让孙途脑子里就固定了对这位师弟的看法,觉着他是个敏于行而拙于言的武人,可事实上这显然是一场误会,论口才,他居然也不在那些文人之下!
就在派他们暗中上栖霞两日后的夜间,岳飞三人便已安然归来,还带回了两个身形魁梧,满脸郁愤的汉子,正是那几百乱民的首领周煊周炽兄弟二人。当这两人表露身份后,就是孙途都不禁诧异地看了眼安静立在下边的岳飞,眼中更多了几分赞许:“山上之事都是你出面谈的吗?”
岳飞还没说话呢,鲁达已呵呵笑道:“还真叫钤辖你说中了,这次洒家与二郎根本就没做什么,只陪着鹏举去山上转悠了一圈,所以这功劳全是他的。就是在那栖霞山上寻人都是由他做主,真叫人心生佩服啊。”
武松也跟着点头:“不错,这都是岳兄弟一人的功劳,我可不敢贪功。”
“两位兄长过谦了,要没有你们为我撑腰壮胆,岳飞可无法把差事给办下来,所以若论功劳,大家都是一样的。”岳飞忙谦虚了一句。
孙途摆了下手:“功劳大家自然有份,但鹏举你这首功是跑不了的。对了,你是如何说服他们下山来的?”说着,他又看了眼稍远处站着的周家兄弟,这两人肯如此下山,就证明确实是相信自己能为他们做主了。
“其实还是钤辖你的名气够大,卑职只是将他们的处境讲清楚而已,若是他们再继续负隅顽抗,就算躲在栖霞山上也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岳飞低调地一笑道。
他说的倒是轻描淡写,但其实当时的情况可没那么容易应付。当时的他们身处数百乱民的环伺之下,稍有一言不合,说不定就是一场大战。可即便在如此情况下,年轻的岳飞也没有半点胆怯,并据理劝说起那些乱民:“我知道你们也都是被逼无奈才会杀了官后逃上山来做起了乱民。可你们想过没有,这能是长久之计吗?如今金陵一带已吞并十数万,一旦官府真铁了心要剿灭你等,只凭这一座栖霞山真能让你们保全自身?”
“就算那样又如何?从我等杀官出逃开始,就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那你们的亲友呢?你们可有为他们考虑过?我可是听说了,就因为受你们的牵连,如今还有好几百人被关在大牢中不见天日呢,你们就忍心让他们陪着你们一起去死吗?而且你们之死又能留下什么?一个乱民的身份是你们死后能瞑目的吗?你们就没想过为自己洗冤正明吗?如今孙钤辖有心帮你们,就请你们也能相信我们能还你们一个公道!”
或许是岳飞的这一番话着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了,又或是他天生就有着一股能叫人信服的气质,反正在一番剖析,一阵恩威并施的劝说后,这些山上的乱民终于是动了心,随后周家兄弟两个便自愿随其下山来见孙途。
孙途仔细端详了这两人好一阵后,方才说道:“你们之前也曾是军伍中人吧?”
这话让两人稍稍一呆,很快又都点头承认:“不错,我们兄弟本是金陵厢军中的军将,只因那朱勔等人倒行逆施,残害无辜,才一怒之下杀了他的一些走狗逃上山去的。”
“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仔细说来我听。”孙途还真不知道酿成这场民乱的根源所在呢,此时倒是来了兴趣。
两人见他如此发问,心中便又信了几分。对视一眼后,才由周煊道:“那是一个多月前,朱勔已把金陵城彻底掌握在手,于是就开始大肆搜刮钱财。说来惭愧,当时我们兄弟也都奉令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也许正是如此便遭了报应,之后居然有人向官府举报,说我家院子里有一块奇石乃是城中少有的宝石。天地可鉴,那石头虽然个头不小,却只是一方顽石,我周家在金陵三代,都只把它当作院子里的一块障碍,只是它扎根极深,才没法搬走,却不想如今竟成了什么宝石了。然后,官府就派人上门,非要我们出钱运石,一开口就是两百贯……”
孙途听着便皱起了眉头,这等事情自他来到江南后不但听得多,见也见过不少了。这几乎已经成为官府中人敛财害民的一个常用借口,往往以需要把石头运往京城而敲诈勒索。这还不算,真到了搬石头时,他们又会以石头太大,又不能有丝毫损毁为借口便要拆掉百姓的屋子和院墙,想要保住这一切,就得继续给钱行贿,直到把一个好好的人接都给掏空了才算罢休。
而周家兄弟自然是没有这么多钱满足那些家伙的,又不甘心祖上的家宅就此被毁,于是就和这些官府的人起了冲突:“我兄弟本来还没胆子真与他们动手的,可当时,我们的老母在上前与他们理论时居然被人一把推倒,就此……就此……”
孙途这才明白过来:“你们两个是因为老母被他们所害,所以才会一怒之下动手杀了那些官府差役?”
“不错。”周煊挺直了腰杆道:“我
兄弟虽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杀母之仇不能不报,所以立刻就动手把那十几个狗东西全给杀了。又正好,周围还有包少乡亲也被朱勔害得家破人亡,个个深怀血仇,于是咱们就索性合在一处,在抢了一些兵器和粮食后,先逃上栖霞山,以求能找机会再杀了朱勔报大仇!”
“孙钤辖,我们兄弟之前也听说过你的大名,知道你是个能为百姓和将士说话的好官,所以才肯冒险下山来见你。若你真能为我们一众乡亲主持公道,除掉那些害人的狗东西,我们就是把命给你又如何?”周炽也跟着说道,一脸无畏地看向了孙途。
显然之前岳飞的说法倒还真不是自谦了,这兄弟二人所以会下山,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孙途的敬重与信任。就是孙途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名声竟已如此之大,能让金陵这里的将士都会无条件地相信自己能为他们讨还公道。
这让他顿时就觉着自己身上的责任更重了些,也让他的神色为之一肃:“你们所言可是实情吗?”
“千真万确,若有一句虚言,定叫我兄弟不得好死!”
“那你们可能做到为了讨还公道而不惧一切吗?哪怕是让你们去汴京城,当着满朝君臣的面说明此事?”孙途又追问道。
“这有何难?我们兄弟连命都可以不要,还会怕什么?”
“好!那我最后问你们一句,你们可愿意相信我吗?还有其他那些人,又能否完全信任我孙途?”
这个问题却让两人微微一愣,但很快,他们又都正色道:“我们可以尽全力去说服乡亲们。其实孙钤辖你在金陵也有极大的名声,只要你能做出保证,我们一定不会怀疑。”
“要真如此,我便希望你们能回去把山上的乡亲暗中带下来,到时我自会派人将你们接来藏于军中。至于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再做安排。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们肯信我下山,我孙途便一定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孙途的这一要求让周家兄弟再度一愣,率所有人下山的风险可实在不小啊,一旦孙途欺骗了他们,而他们又离开了地形复杂的栖霞山,下场很可能就只有一个了。
但在对上孙途那郑重的眼神,再联想到他在民间的好名声后,两人又有些意动。因为他们也知道一直留在山上无异于饮鸩止渴,也同样不会有好下场。而且,经过这些日子的消耗,他们之前带上山去的粮食也已快用尽了。再这么耗下去,这几百人也很难在山上留存。
好一番权衡后,他们终于把牙一咬:“我们愿意相信孙钤辖,但也得先回去和乡亲们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可以,你们这就回去。但我也有一句话要提醒你们,时间紧迫,我最多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三日后你们要不肯下山,那就只能以乱民论处,我自会率军攻上栖霞!”
第633章 险恶内情
进入十月中旬后,秋意更浓,天也越发有了凉意。
一阵凉风袭来便使院中树木的叶子哗啦而落,吓得边上的奴仆赶紧就上前打扫,不敢有丝毫怠慢,生怕惹恼了正呆立在院中眺望远方出神的自家主人。因为这几日里,主子的心情很差,往往一个不对,就会把人拖到外头生生打死。
听说这是因为那个叫孙途的新来将领之前很不给自家主人面子,才会使他即便过了两日,心中依然难平。这让不少朱府内的奴仆对孙途都有着不小的怨言,认定了是他害得大家如此战战兢兢,动辄得咎的。
不过事实上此时的朱勔却压根没把心思放到这些细枝末节上头,更没去在意落叶和那些奴仆条件反射般的做法,他远眺着前方的栖霞山,心里却在思索着孙途到底会不会依照自己之令去剿平了山上乱民。
“这都过去三日了,也不见他有回报过来,莫非他是打算敷衍于我?还是说他已看穿了我的用意,所以刻意拖延不办?”朱勔不禁有些患得患失起来,说实在,这是他以往从没有过的心思,足可见孙途对他的打击有多大了。
就在这时,手下头号幕僚薛显兴冲冲跑了过来,一见着朱勔就说道:“朱帅,孙途所部动了,此时正往栖霞山而去。”
“此话当真?”朱勔闻言身子便是一震,继而露出了喜色:“他真带兵过去了?你可有派人跟着?”
“回朱帅,千真万确。西门外他们的军营都已撤了个干净,正是朝栖霞山脚而去,看样子他是真打算要对那些乱民下手了。我们的人也在暗中缀了上去,他们有何举动,定会及时回报!”
“好!”朱勔拳掌一合,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之前的忧虑已一扫而空,笑道:“只要他挥军攻山,此事就完全坐实了。而要是他真能把那些乱民剿平了,他在江南的名声必然大毁,再想对我构成威胁可就难了!”
“还是朱帅高明,只一道命令便能让孙途自绝于江南军民,想必等他明白这一切时,必然极为后悔。”提出这一谋略的薛显此时并不居功,笑着又奉承了一句。
“哈哈,当然,只要事成,也少不了你的功劳。薛先生你不愧是咱身边的第一智囊啊。”朱勔此时的心情已然大好,还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夸奖了一句,却让薛显整个人的骨头都轻了三两。
其实之前对于此事朱勔也不是太过强求,但在发生了高邮军的事情,尤其是孙途直接上门搅扰后,他便已把孙途列作必要铲除的对象了。而要想把孙途及麾下这么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彻底除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了从背后使阴谋捅刀子外,更要紧的还是毁掉对方的名声,让江南军民都认定他该死,从而无人为其说话,更无人支援。
栖霞山的那些乱民就是朱勔用以毁掉孙途名声的一颗棋子!
如今金陵内外足有十多万官
军,而栖霞山上的乱民却不过区区数百,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官府都不可能让他们太太平平地在山上待着,那为何在孙途来前朱勔就没派人平乱呢?
这不光是因为栖霞山区地形复杂,不利于官军平乱,更因为这支乱民中有人身份很是特殊,是万万不能对其喊打喊杀的。这个重要人物自然不可能是那周氏兄弟了,他们只是寻常军中军官,就算死上一百个都没人在意,真正叫人头疼的,是一个叫谢默的人。
谢默,并非朝廷官员,如今更没有多少产业,就在这几年里,他都把祖上传下来的最后一处位于乌衣巷里的院子都卖了出去,成为了此时朱府的一部分。
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谢默,正是当年东晋第一流世家谢氏一门的后人!但这点身份放到如今大宋朝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最多就是被人在茶余饭后提上一嘴而已。
真正能让他名满江南,连朱勔都不敢随意对其下手的原因只在他这些年为江南百姓所做的一切——他变卖家中产业,最后连祖宅都出售了出去,可并不是因为声色犬马吃喝嫖赌,而是把这些家财都用在了救活当地百姓上。
近几年来,江南除了花石纲这一**之外,天灾也是不断,干旱洪灾接踵而至,导致田亩绝收,十不存一。在如此情况下,才催生出了方腊等人揭竿而起,闹出了这一场大变乱来。而要不是有谢默他倾家荡产不惜一切地接济各地受灾百姓,恐怕起义会早上两三年就爆发了。
可以说在江南一地,谢默就是万家生佛一般的人物,是被许多人家供奉了长生牌位的存在。与他一比,被人称作及时雨,以仗义疏财闻名山东绿林的宋江的义举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可以说只要他登高一呼,江南之地瞬间就会改天换地,都没方腊什么事了。
好在谢默并没有造反之心,他只想当一个寻常百姓,再多些善举而已。但偏偏有人不识真神,居然就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
就在周家兄弟因为老母被害愤而杀官兵而起的同时,离他家不远的谢默也遭遇了不少外地官军的侵扰盘剥,甚至还有人直接就动上了手。
这一下可真就捅了马蜂窝了,当即就惹来了周围无数百姓的围攻,随后周家兄弟也跳了出来,趁此机会裹挟了大量愤怒的百姓,以及与他们交好的一部分官军在金陵城里大闹起来,并最终打破一处仓库,抢了不少粮食和兵器,再冲破城门,逃上了栖霞山。
可以说要不是凑巧有人招惹上了谢默,以周家兄弟的号召力和本领还真未必能杀出金陵去。也正因为发生了这等变故,那些初来江南的将领们才知道原来有谢默这样一个存在,在知道他在江南一地的响亮名声后,他们自然不敢接下剿灭山上乱民的命令,这要是一个错手把谢默给杀了,后果可就太严重了。
别说是他们了,就是朱勔这么个
暴虐之人,死在其手下的官员已有不少,也照样不敢对谢默下手。因为他很清楚,一旦自己真做了这事,原先还温驯如羊的金陵百姓必然群体暴动,到时就算不死,自己个儿怕也无法再在江南待下去了。
因为有谢默的存在,那几百逃上栖霞山的乱民才被人刻意忽略,直到孙途新近到来,然后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被朱勔说动,接下了这个会引来极大后患的任务。
现在,朱勔最期待的就是孙途即刻就对山上乱民用兵,只要杀将上去,把谢默一除,孙途就彻底完了。哪怕他在之前声名远播,还靠着远超其他官军队伍的军纪让百姓交口称赞,但只要他伤了谢默,便会成为江南所有人的公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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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金陵府衙。
“你说什么?”童沐手中笔突然落下,使得面前案上的一份文书彻底被毁,可他此时却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急切地看着面前的陆博飞,嘶声道:“千里他真带兵去栖霞山了?”
“正是,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陆博飞神色有些复杂,迟疑了一下后才道:“想必孙钤辖是真个不知道那山上的情况,所以才会在接下此令后就急着赶去平乱,这要是有个好歹把谢默给伤着了,后果可就太严重了。”
说着,他又自责地一叹:“要是早知道孙钤辖的为人,我便不会如此害他了。之前还打算暗地里再偷偷把内情相告呢,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动兵了。”
童沐也有些诧异地扫了对方一眼,真没想到孙途竟有这等本事,把这位朱勔跟前的亲信幕僚都给感化了,或许这就是他能有今日地位和实力的原因所在吧。
不过这时已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他当即就道:“我这就赶去示警,可绝不能让他干出后悔终生的事情来!”说着,他也不再顾及手头的公务,以及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大步流星就出了公房,并在衙门口要了一匹快马,以最快的速度就朝着栖霞山的方向飞驰而去。
“三郎啊三郎,你可一定要慢慢来啊,若真把谢默给害死了,恐怕咱们的全盘计划都要彻底泡汤了。到时说不定江南半壁真会因之落到方腊他们的手上……”心里做着祈祷,童沐焦急地打马向前,目光则是定定落在那远处的栖霞山上。
突然,他的神色就是一变,刚冲出城门的他猛然就一拉缰绳,住马后,傻愣愣地看向了远处的那座高山,脸上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因为那山上此时赫然有股股浓烟升腾而起,中间更且夹杂着点点火光,竟是有人在纵火烧山了!
这一下,却使童沐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与此同时,朱府之中,朱勔正看着那已浓烟滚滚的栖霞山哈哈大笑起来:“成了,饶他孙途再精明,还不是照样被咱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一回,谢默死定了,他也一样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