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逆鳞(下)
乌云压城,闷雷阵阵。再加上如瓢泼般从天而降的大雨,让本来就不是太热闹的郓城县的这个傍晚变得静悄悄,只有雨点打在地面上的沙沙声。
那些平时还在奔波忙碌的行人早在雨来时就已各自返家,就连一家沿街的店铺,这时候也都已上了门板,今日怎么看都不可能再有买卖上门,只有县衙门前还有两盏灯笼在随风摇曳,把昏暗的灯光投射在停在那里的一辆驴车身上。
刘渊直到这时才脚步略显沉重地从衙门里走出来,虽然大半日的忙碌让他有些疲惫,但其精神却还是相当亢奋的。眼中钉孙途已经踏上了不归路,现在衙门里又没了与自己争权的宋江,他自然想着能抓紧时间攫取更多的好处了。
尤其是在得知刘知县很可能会因这次剿匪大胜而得到升迁,接下来将由时县尉暂代知县一职后,他便显得越发卖力起来,只求能在时文彬的面前留下个好印象,那等宋江归来谁高谁低可就不好说了。
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给时县尉送些什么礼物才能趁其心意,刘渊已经来到了驴车前大宋缺马,地方上无论百姓还是商人,又或是他这样的吏员只能以驴子代步正等在车前的仆从赶紧弯腰上来,一手撑伞,一手搀扶着他就登上了车去。
因为心里想着事情,又早习惯了这样的服侍,再加上天黑大雨完全影响了视线,让刘渊全没察觉那只搀扶自己上车的手比之前的车夫的手要白净许多。进了车厢后,他便吩咐道:“去南城的院子。”除了自己的宅院,他还在南城置了个外宅,养了个十六岁的美人儿,今日兴致正高,便去那温柔乡。
车夫低低地答应一声,帮他放下车帘后,便转去前头,驾着驴子往前缓缓前进。这时一道闪电从天际劈过,正好映照出车顶上赫然绑着一道黑影……
刘渊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身在车厢里依然思索着接下来该做的事情,直到拿定主意,才发现好像回去的路程有些久了。照道理,车夫早些时候就该停下请自己下车了,怎么现在还在不断往前?
心里疑惑,他便挑开侧边的窗帘往外张去,只是外头黑乎乎的,根本瞧不清环境,这让刘渊大为皱眉,踢了踢前头的挡板问道:“刘福这是到哪儿了,怎么还没到家?”
“就快了。”外头传来有些含糊的回应,车则陡然加快了速度,再是突然一拐弯,让全无准备的刘渊身子猛向前一倾,肩膀正撞在车厢壁上,疼得他叫唤一声,同时已发现情况不对,陡然变色:“你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就在他惊叫的同时,驴车已突然停下,这让还没坐稳的刘渊再次往前冲倒,就在他狼狈不堪地挣扎着想起身时,车后的帘布已被人唰地一下掀开,随后一人已经蹿进了车厢,一曲腿,就把他重新顶了回去。
直到两人接触,近在咫尺,刘渊才终于看清楚了此人的模样,这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显得英气勃勃,但此时他的双眼却如盯上猎物的豺狼般凶狠,正是他之前认定已经不可能再回来的孙家三郎孙途!
在冒着雷雨赶回县城后,孙途便发现了刘渊家的驴车居然一直都停在县衙前在打定主意要除掉此人后,他可没少花精力来掌握对方的动向和习惯这让他大喜过望,趁着车夫毫无准备,四下里又没人时,便猝然下手,将其杀死。然后穿上车夫的衣裳在县衙门前守株待兔,这等敢在官府门前行凶的胆色可是没人能想得到的。
“是你!你想做什么?!”刘渊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身子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恐惧感已经充斥了他整个心脏。
孙途在制住对方后,便是一声冷笑:“刘押司,这些日子你想怎样对付我,我今日就会怎么对付你了。”说话间,他的手已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金属短棍,朝着刘渊身上凑来。
“你别过来,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本县押司,你想造反吗?”刘渊这下是真的怕了,尖声叫了起来:“来人哪,救命啊……”
但此时驴车所停处却是一个周围都没人家的僻静小巷,再加上哗啦啦直落下来的大雨,让他的叫声只能从车厢里透出,却传不了多远。而且,就在他叫了声救命的同时,孙途左手已经拿起一团破布直接塞进了刘渊的嘴里,让他下一句叫喊完全被堵在了喉咙里。
如此行径,让刘渊再无半分侥幸心理,拼力挣扎。可是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如何是天生神力的孙途对手,少年只用一只手就完全将其钳制住,随后那金属感十足的小棍子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手指一按上头的突起按钮,吱的一声怪响就在车厢里荡起。
本来还在抵死反抗的刘渊瞬间身子就是一弹,身子便剧烈地颤抖起来,全身的力道也跟着泄去。他只觉着一股电流已透入身子,让自己的全身都麻痹了,连心跳都开始减慢。
孙途这时已经拉开了与对方的距离,只是把手中电棍紧贴在刘渊的脖子动脉处,看着对方不断因电击而打着摆子,却没有半点罢手的意思。
数千万伏的电流突然涌入身体可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只短短片刻,刘渊已发不出半点叫声,身子抽搐间口鼻中不断涌出白沫,连裤裆都湿透了,一股恶臭迅速在车厢里弥散开来。
孙途微皱了下眉头,但手上却无半点放松,依然将电棍紧贴其脖颈,直到刘渊的脸色彻底青白,直到他彻底没了动静,连呼吸都已断绝,他才收回电棍,拿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确认其已经死去,孙途方才拿走那块堵过刘渊嘴巴的破布,略整理了下车厢内因为挣扎而东倒西歪的杂物,这才弯腰出了车厢。然后再重新回到前边,驾了驴车掉头出了小巷,朝前方缓慢行去。
本来孙途是打算直接用刀宰了对方的,反正自己之前已经在众目睽睽下出了城,倒也不怕被人怀疑。可在看到今日的这场雷雨后,他突然就改变了主意,他要布置一个更蹊跷的死亡现场,让这里的官吏更难查出真相,那就是用刚得到不久的电棍杀死刘渊,并且伪造成他是被天雷劈中而死!
这一回就连老天都在帮孙途,因为前进不久,他就看到了路旁有一棵大树居然正好被雷劈中而枝桠断裂。他没有过多的迟疑,便趁着有雨声掩护而做起了善后之事,直忙了好一阵,才把一切都布置妥当。
二更天,当雨渐渐小下来时,孙途已经离开了郓城县,谁也不知道他曾经杀回来过。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当刘渊想把主意打到雅儿身上时,孙途已经不可能留其在这个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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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雨后的清晨,有县中百姓走出家门打算开始新的一天时,一辆横在一棵半倒大树下的马车迅速就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等大家跑上前去一看究竟后,阵阵惊呼就迅速扩散开来:“天雷打死人啦!”
“那不是刘押司和他家的刘福吗?他们怎么就会被天雷打死?”所有人都充满了疑惑,随即才有人想起报官,忙不迭地跑去县衙。
之后几日,县衙里的人仔细验查了刘渊二人的尸体,虽然发现其中确有蹊跷,可是又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与证据。而且刘渊二人的尸体上确无外伤,也非中毒身亡,确实是被电死的,这就让人更不敢说这是一起谋杀了。
当县城里的人众说纷纭,却没个定主意时,孙途却已经带了雅儿远去百里之外,这里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谁也不会怀疑到这个少年的身上来……
第32章 青萍之末(上)
天亮后,肆虐了一整晚的雷雨终于彻底停歇下来,而孙途也重新出现在了那僻静的小树林中。这让因为担心与不安而整夜未眠的雅儿终于松了口气:“三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三哥哥既然答应过你早上回来自然不会骗你。”孙途宠溺地摸了摸她的秀发,这才冲同样一夜未曾歇息的晁盖等人一抱拳以为感谢。
晁盖笑了下,却没有打听他是否得手。只从孙途能安然归来就可知答案,他只是很有些感慨,眼前这少年胆子大,手段高,确实远超自己所想了。
就在孙途打算与对方就此别过时,晁盖让人送上了一个包裹:“三郎之前救我自然不是这么点小忙就能抵消的,这里是一点心意,还望你不要拒绝。”
孙途也没有惺惺作态,经过这些事情后,自己与晁盖也算有了过命的交情,这点钱财上的往来确实算不得什么,便随手接过,连里头放了多少银钱都没看,就放到了驴车中:“晁保正,那就山水有相逢,在下告辞。”
“三郎一路小心,汴京城的水可要比我们这样的小县城深得多了。”晁盖也拱手嘱咐了一声,其实对此他也没有任何的经验。
孙途洒然一笑,便已坐上车辕,拿鞭子轻轻一甩,已驱赶了驴子向前行去。虽然最大的威胁刘渊已死,但既然把雅儿带了出来,就不可能再把她送回去。或许对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来说去一趟几百里外的东京很是困难甚至是凶险,但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一场自驾的旅程而已。
目送孙途的驴车重回官道,汇入到往来的行人中,晁盖眼中闪过了感慨之色:“要不是亲眼所见,我实在无法相信这是个只得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以他的能力,去了汴京说不定还能做出一些别人想不到的事情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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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两人一车已向西行了有数日路程,眼看就要出了山东地界,风土人情看着也与郓城县那里有所不同。这一切落到从未离开过县城的雅儿眼中就显得格外新奇,总是不停地问孙途一些东西,整个就是个好奇宝宝。
看着小丫头的身子并没有因为远离家乡而不适,连之前残留的那点病痛都好转了,孙途自然也是满心欢喜,知道自己之前带她出来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心情一好,他便有问必答,为雅儿解释起了各种她听了极为新鲜的东西来,直听得小丫头是惊叹了一路。
但是在来到这座位于山东路与河北路交界的小镇上时,本来还一路有说有笑的孙途脸色突然就变得凝重起来,这让雅儿也跟着紧张,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当然不知道,就在入这东明小镇后不久,孙途就明显感觉到身旁多了一双眼睛总是盯着自己。只是当他回身四下里找寻时,却又无所获。要不是他很相信自己对危险的直觉与预判,甚至都要以为这是自己疑心生暗鬼了。
虽然刘渊确实已被除掉,但他早前派出的追杀之人可不知道此事,自然不会放弃延路的追杀了。先前一路没有这种感觉让孙途可以确信恐怕对方早就在此等候,估计是想把自己杀死在山东地界之外了。
在镇子上的脚店打尖时,孙途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必须尽快把他们给引出来,不然整日提防太过被动,反而更加危险。”心里想着,他的脑子里已开始盘算起了整体计划。
主意一定,在随便用了碗汤饼,也就是后来的面条后,孙途就再次带了雅儿启程,而他们的这一行止却让脚店里的伙计和其他客人略感意外。
出门在外赶路也是有个章法的,因为古代地广人稀的关系,每日赶多少路程也很有讲究。一般来说,官府为了方便外出之人都会在官道边上设下一个个驿站,如此到了晚上便可让人有个栖身之所,经常是三四十里地就会有个驿站。
但也有例外,比如要是在这三四十里地中间有个城镇,那就无须再设驿站,因为行人可以直接入城找地方投宿。到了明日早些起来,赶路快些自然能在天黑前抵达下一个驿站了。
东明镇便是这样的存在,现在又已过了正午,纵然夏天日长,想赶在天黑前跑出几十里地怕也很难了。所以见孙途他们居然就要离开,店中伙计还好意上前想要劝说。
但孙途却根本没有理会对方的挽留,只把饭钱一结,便带了雅儿出了店,然后驱赶着驴车就再次踏上了西进之路,只留下众人的一阵猜疑。
果然,在天色渐渐暗下来后,路上已经看不到半个行人,他们两个已置身在了荒郊野外。这让本来就有些奇怪的雅儿更觉慌张,忍不住把头从车厢窗户里探了出来:“三哥哥……”巴巴地望着孙途。
孙途回身一笑:“雅儿别慌,待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你只管留在车厢里就是,不会有事的!”说话间,他已把那张曾射杀过沈老七的复合弓放到了手边,同时还有一壶从晁盖那儿要来的羽箭。
在沿着官道又行了一阵后,孙途的耳朵突然就支了起来,脸色也变得极其郑重,一手挽住缰绳,让驴车缓慢地停下来,一手已迅速一探,把弓箭抄在手里,眼中已闪过警惕的光芒。
果然,随即就有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从后面响起,在孙途闻声回头时,正看到有四五汉子持着一把把朴刀正大步而来,个个杀气腾腾,一看就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这些人瞧见孙途停下驴车后,更是一喜,当先一人大喝一声:“孙三,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纳命来!”随着这一声吼,几人已飞扑而上,手中那足有大半人长短,以木为柄,寒光闪闪的朴刀更高举过顶,挟着风声劈来。现在这官道上前后都不见半条人影,他们自然不怕将动静闹得太大了。
车厢里的雅儿看到这一幕后,早已发出了一声尖叫,但她的身子却根本动不了了。而听到小丫头的叫声,更激发了这些人的凶性,让他们的笑容显得越发狰狞起来。
只是他们的目标此时却无半点慌乱恐惧的样子,居然还端然坐在驴车的车辕上,嘴角甚至还挂了一丝不屑的冷笑。看着他们扑来,他都没有下车迎战的意思。
这如何能忍?这些汉子都是郓城县里横行惯了的凶悍角色,如何能受此辱,足下发力,扑得是更急了。
可还是有人比他们更快更急!就在几人已来到车前,就要对孙途展开围杀时,左侧深沉的黑夜里突然传来一声弓弦的嘣响,嗖然间,一支羽箭如霹雳般直朝孙途的脖颈处飞来。
这一箭来得实在太过突然,时机也把握得恰到好处,正是孙途需要应对那几名凶悍扑来的大汉时,几乎不可能再分心他顾!在侧方出了手的弓手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他觉着自己这一箭定能一举中的,将孙途直接射杀当场!
可就在他的笑容刚一浮现的瞬间,本来还端然坐在车辕上的孙途身子突然就是一倾,以一个古怪的姿势从车上落下,居然在千钧一发间闪过了这要命的一箭。就好像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变故般,刚才的不动如山为的就是这一闪!
这怎么可能?
无论是侧方的偷袭者还是作为疑兵,吸引孙途注意力的那些大汉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来。但眼前的事实已经明确告诉他们,他们的如意算盘已经落了空!
第33章 青萍之末(下)
要知道为了这一次的袭击,这些人可没少花心思。无论是时间地点的选择,还是策略的运用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定下的。
以那些汉子的突然奔袭来吸引孙途的注意力,从而给藏于黑暗中的杜虎创造一击必杀的机会。他也果然做到了,即便是在夜里,依然能一箭直射孙途所在的车辕,可结果这志在必得的一箭居然就落了空!
他们并不知道,孙途不但早有提防,而且在看到那几名大张旗鼓地扑杀过来的汉子时就已心生警惕,觉察到周围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待着自己露出破绽。要知道刘渊是见识过自己武艺的,既然有心杀人,又怎么可能只派这么几个普通无赖来做此事呢?
何况在发现有人在暗中窥伺自己时,他已看到这几人,但真正的威胁却不在他们,所以应该还有人藏于暗处。
结果一切还真就如他预判的那样,这才让早有准备的他在被一箭射中前及时跳车,闪过了这要命的一箭,只让那支羽箭深深地钉进驴车的车辕,箭尾颤抖不休。
见计划落空,几名扑前的汉子明显愣怔了一下,但随即他们还是呼喝着扑杀过来,毕竟他们人多势众,即便偷袭不成,照样能将目标杀死!
可就在最先一人扑到车前,想先把车厢里惊呼不已的雅儿一把拉下来时,一只手已从车下迅速探出,电棍已迅速按在了他腰眼上。那人顿时如遭雷击,怪叫一声,身子一阵抽搐就仰面倒了下去。
原来孙途在落车闪箭时已趁机翻到了车身下方,并攀着来到了车后。这一手再次出乎他们的意料,从而被他一击得手。随即,他便松手一滚,人已翻出车厢之外,同时双腿在地上猛然一蹬,身子已如离弦之箭般扑到了另一名汉子的面前,手中甩棍呼地挥出,正好抽在了他的下颚处,竟把条百十斤的汉子打得凌空跌出,惨叫不止。
这时,剩下那几人已呼喝着提刀劈来,砍向孙途的腰、肩和脖子。同时,边上再次传来一声尖啸,重新镇定下来的杜虎又是一箭射来。这一箭依然算得很准,正好封住了他后撤闪避的角度。林中虎能在山东一地闯出名头自然也有其过人的本领了。
就在利箭就要及身的瞬间,孙途突然一拧腰,闪过砍来的一刀同时,已经一把抓住了连着刀身的那根长长的木杆,然后用力一扯,竟凭着过人的膂力就把对方直接拉到了跟前,再用手一扣一转,竟控制着对方挡在了自家跟前。
噗哧一声间,那支射来的冷箭就被这面“人盾”给挡了个正着,趁着对方的惨叫影响其他人反应的瞬间,孙途再次闪身来到另一人侧方,甩棍啪地一下正好打在其脖子动脉处,他都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此时,第三支箭再度袭来,而孙途却已有了腾挪的空间,一扭身,闪到了车后,让这一箭射在还算厚实的车厢壁上。看到这一幕的剩下两名汉子眼中已闪过恐慌,他们是真没想到想要对付的少年孙三竟如此厉害,这等布置周密的杀局都能被其轻松击破。
要知道,这一切说来复杂,其实都发生在兔起鹘落的瞬间而已。连那杜虎都只来得及发出三箭,正面攻击的五人已经倒了三个,剩下二人如何不怕,当即转身就跑。刘押司的命令固然要紧,但怎么也比不过自家的小命哪!
可就在这时,再次躲过一箭的孙途已经拾起了刚才被他丢在边上的复合弓,在拔出刚好射在车厢壁上的一支箭矢后,就朝着其中一人的后背射去。
那人听到破空声想要闪避,但动作却根本比不得孙途,当即利箭入背,应声一个趔趄就倒了下去。另一人听到同伴这一声惨叫后,心下越发的慌乱了,撒开两条腿就直往前蹿,根本连头都不敢回。
可孙途却压根没打算放过他,第二支箭也紧追飞出,一下就将对方钉翻在地。
短短片刻工夫,本来打算追杀袭击孙途的一行人除了身在暗处的杜虎外已全部倒下。而孙途因为有驴车作为掩护,居然连一点伤都不曾留下,只是拿目光不断逡巡着四周的黑暗,寻找着最后一人的身影。
此时的杜虎终于把自己最后的看家本领都给使了出来,他已彻底和这夜色融为一体,即便是警觉眼明如孙途,一时居然也找不到他的位置。但他知道,对方一定还在,依然在寻找着自己的破绽。
“雅儿,你没事吧?那些想要伤害我们的贼人已被我杀死了!”孙途这时突然想起车中还有个人呢,就赶紧关切地问道。
“三……三哥哥我没事……”雅儿的声音里明显带了颤意,即便没受到伤害,却也是受惊不轻了。说话间,她甚至都想出来,却被孙途赶紧出言制止:“你暂且留在车里,还有只恶狼在外头呢。”
话音刚落,又一支箭从侧方射来,却被全神防范的孙途轻松闪过,同时手上也回射一箭,直奔箭来的方向。但最终这一箭也落到了空处,显然对方在射出一箭后已然换了位置。
这下情势就有些陷入僵局了,杜虎固然伤不了孙途,但孙途却奈何不了对方,而危险却又一直存在。明白这点,孙途突然开口朗声道:“阁下既然功败垂成何不就此离去?如果这么干耗着,等到天亮吃亏的只会是你。”
这话正好击中了杜虎的要害,作为追杀者,又是被官府通缉的盗匪头子,他自然是见不得光的。可是他实在不甘心就此放弃,今晚已是最好的机会,一旦让孙途脱身,今后再想找他报仇可就难了。
取舍下,他陡然把牙一咬,看准前方孙途的身影,再次一箭射出。而就在羽箭离弦的同时,他整个人也跟着冲了出去,弓箭已被他丢掉,双手已握了一口厚背钢刀朝着孙途扑杀过去。
听到箭风临身,孙途赶紧再次一矮身,从容避过。与此同时,他已看到一条身影如旋风般杀到,当下握着甩棍看准方向就是一挑。
当的一声响间,甩棍居然被这凶悍的一刀砍得向后弹去,孙途也觉着右手虎口就是一麻,差点连棍子都握不住了:“好大的力气!”同时,借着月光,他已看清楚了面前之人的模样,居然是虎头寨主杜虎,怪不得他就是不肯罢休呢。
而杜虎心中的惊讶却比孙途更盛,虽然这个照面他略占上风,但要知道这一刀他可是双手用力挥下,而面前的少年居然只用单手就接了下来,这是何等的力气哪!
就在他准备趁势再跟上一刀时,孙途的左手却已如闪电般挥动着一根短棍打来。杜虎这时已不敢有丝毫大意,赶紧把刀一收,便架住了那根短棍。
随即,他就发现孙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然后刀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电流,直接顺着刀柄穿体而入,让他的身子陡然就是一阵麻痹!
这根短棍自然就是电棍了,这才是孙途真正的杀招所在!
高手过招,一个破绽已可分出生死。杜虎失算之下,留给他的只有死亡!
就在他身体被电麻的瞬间,孙途右手的甩棍已毫不留情地抽在他的太阳穴上!
虎头寨主,山东绿林道上有名的林中虎,就这样被个少年郎杀死在这个深夜的荒郊!
刘渊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布下的杀招居然会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而他更不会想到的,就是因为他的这一个陷害算计,让孙途真正踏入了那一方天地。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生于微澜之间……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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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旅中偶遇(上)
武丘镇虽只是一座人口不过几千的小镇甸,但因地处京畿路与河北、山东各路的交界要冲,平日里显得很是热闹,往来车马行人不休。尤其是镇子里那座由官办的武丘驿,一年到头几乎客人不断,哪怕是如今这酷暑季节里,依然不时有人来此打尖住店。
孙途和雅儿两人在赶了一天路后,眼见时候不早,也就在这驿站里住了下来。有临走时晁盖赠与的路费盘缠,再加上那夜杀死杜虎等人后从他们身上搜出的钱财,让孙途完全不用为银钱烦恼,进了客店就直接要了间上房休息。
这官办驿站的掌柜和伙计那都是有见识的,并没有因为他二人偏小的年纪就轻视他们,更没有多作打听,很是客气就将他们安顿下来,随后更是殷情服务,把当地有名的菜肴直接送到了房间。
经过几日的奔波,身体才刚康复不久的雅儿着实是有些疲乏了,用了些饭后就早早睡下。倒是孙途,此时对着窗外暗沉的天色想起了心事。
他在考虑自己的将来,如果记忆不错,十几二十年后如今看着一派欣欣向荣的大宋朝就将面临灭顶之灾,到时身处北方的山东必然首当其冲,而自己又该如何应付呢?是不是应该早些离开此是非之地,跑到江南去躲避即将到来的兵灾?
可是想了半晌,孙途终究没有个定主意。毕竟现在的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就算想从山东逃离都不是那么容易。何况此番去汴梁还不知会遭遇多少刁难和变数呢。或许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波逐流了吧。
就在孙途暗自叹息一声,感到有些无力时,外边突然就传来了一阵吵闹声,这让他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自己包下的上房可不只一个房间,而是一整个跨院,照道理外头应该不会如此纷扰才是,要是吵醒了雅儿可不好哪。
就在他想出去看个究竟时,外面的门居然就被人敲响了。带着疑惑与不满,孙途黑了张脸走出去开了院门,随即就看到驿站伙计正一脸惭愧地站在那儿,连连打躬施礼:“客倌,实在是对不住了,您这上房已被这几位官人要了去,就只能委屈您二位挪个地方。”说话间,他微微向边上一让,使孙途能看到跟在其身后的四五人的模样打扮来。
这是几个衣着华贵的旅人,中间是个模样俊美,但面色却有些发白的青年,他边上则是个小童子,另外几名家奴模样的汉子也正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打量着孙途。
“这算什么?什么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吧?”孙途不满地说道:“我可是早就把店钱付了。”
抢在那几人说话前,伙计已经赶紧解释了起来:“客倌有所不知,他们可都是有京中驿券的,小人必须听从吩咐,还请客倌海涵。”说着,他又连连弯腰拱手,摆出一副恳求的模样来。
孙途这才明白过来,这后来者居然有着官府的背景,可以凭驿券在全国各驿站里白吃白住不说,还能获得最好的招待,相比起来,自己这个花钱住店的可就落了下乘了。这就是古代森严的等级了,即便钱再多,在官家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既然规矩如此,孙途也不想多生事端,便打算退让一步。可还没等他开口呢,许是见他动作慢了,一名汉子便上前一步喝道:“还磨蹭什么,赶紧走人。要是再敢拖拉着,小心将你当作歹人拿入官府治罪!”
一看对方如此嚣张,孙途心头也是一阵怒起。可在这时,那名青年公子却开了口:“童壮不得无礼,这位小哥也没说不肯相让哪。”说着,他也冲孙途一拱手:“小哥见谅,实在是我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所以……”
孙途倒是没想到这位当主人的竟如此好说话,心态倒是平复了下去,便点头道:“既然有此规矩,在下自当出让。不过还请稍候片刻,等我把舍妹叫起来。”说着,又深深看了那青年公子一眼,发现对方脸色确实不好,似乎身上有恙。
眼见双方达成了和解,那伙计总算是放下心来,赶紧赔笑着跟了孙途进屋,帮他整理起随身之物,同时还不住地连声称谢,说今日的店钱一定如数奉还。
当孙途带上包裹,叫起一脸茫然的雅儿往外走时,又与真正入住的那几名官方客人擦肩而过。他随即发现那青年连脚步都有些虚浮无力,要不是边上有人搀扶着,只怕都要倒下去了。
看来这位确实病得不轻,要一间上房好生歇养倒也在情理中了。孙途想到这儿,气也消了一大半,随伙计转到了不远处一间客房中重新安顿下来。
之后,便是一夜无话,直睡到天放大亮,孙途才被外头突然传来的争吵声给吵醒。一听动静,他又不觉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来,因为这动静居然是从自己昨夜出让的上房那边而来。
看了眼兀自熟睡的小丫头,孙途也没有叫醒她,自顾起身走出门去看个究竟。来到外头,就看到其中一个豪奴正揪着驿站掌柜的衣领叫道:“好啊,出了这等事你居然还敢推卸责任!我家少爷昨夜来时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不省人事了?一定是你们店里的吃食大有问题!”
一听这话,那掌柜的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叫起了撞天屈来:“客倌冤枉哪,小的伺候你们还来不及呢,怎敢伤着了贵客。我们驿站里的食物一向干干净净,童叟无欺,又怎会出什么问题?”
“居然还敢还嘴,我打你个不开眼的东西!”豪奴见此更怒,当即一巴掌就甩了过去,直接将掌柜的扇倒在地。
而面前的几名伙计此时更是吓得不敢动弹,连自家掌柜的倒地都不上前搀扶一下。眼见这些家伙如此欺人,不但威胁还动起了手来,孙途是再看不下去了,当即挺身上前:“你们这是做什么?你家少爷昨夜来时身子就不好,这我都可以作证,可与这驿站无关!”
“嗬,又是你小子,你是也想被我们拿去见官吗?”那豪奴一下就认出了孙途来,当即威胁道。
“我看要去见官的是你才对,这里可是官办驿站,你打了官府中人居然还敢如此放肆!”孙途毫不退让地回了一句,随即又道:“你现在的当务之急不该是想法诊治你家公子吗?在此争吵又能解决什么问题?要是他真有个什么好歹,恐怕你也脱不了干系!”
“你……”那豪奴闻言竟是有些语塞了。而这时,那名童子也走到了院子中说道:“壮叔他说的不错,还是赶紧请郎中来为少爷诊治吧。”
眼见连少爷跟前的书童都这么说了,那豪奴再不敢纠缠,当即指着一名伙计道:“你赶紧把镇上的郎中请来为我家少爷治病,要是来得迟了,小心你的皮!”
那伙计忙答应一声,一溜烟就往外奔去。事关自家驿站的名声,他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可是不久后当他回来时,身边却是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什么郎中大夫跟来,这让掌柜的都有些急了起来:“柳大夫呢?”
“原来昨日柳大夫就已被人请走了,现在医馆里根本就没人……”伙计一脸的无奈道。
这一下,事情真就有些不可收拾了,就连那为驿站掌柜他们说话的书童都已不知该如何是好。而那几名豪奴更是借题发挥起来:“好哇,你们居然还敢拿这等鬼话搪塞咱们!”说着便欲上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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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旅中偶遇(下)
孙途携雅儿正欲离开驿站,看到双方越闹越僵,心下却是一动。他总觉着那个叫童壮态度上有些奇怪,自家主子得了病,他最应该做的不是想法儿请人诊治,而不是耽搁在此和几个其实并不相干的无辜者吵闹吗?
哪怕他真凭着身份让官府定了驿站掌柜和伙计的罪,一旦那青年真有个好歹,他不一样吃不了兜着走?如果说之前他还是心急之下考虑不到,那自己刚才可是都把话说明白了,对方怎么可能还在此纠缠?
不过那边的掌柜和伙计可就没他这么镇定,眼见对方摆出一副要拿自己问罪的态度来,吓得身子发软,竟直接跪了下去说道:“小人实在是冤枉哪,贵公子既然有病在身何不赶紧送去前面的韦城县里想法救治……”他说的倒是正理,只奈何那童壮几人压根就不肯听,照旧拉了他们就要绑缚起来。
看着他们如此可怜,雅儿也大感同情,看了眼孙途:“三哥哥,可有办法帮帮他们吗?”在她心里自家三哥哥有的是本事,解救这些人应该也不难吧?
孙途本还有些迟疑,但雅儿这么一说,倒让他拿定了主意,就再次上前劝阻道:“几位且慢,听我一言。”
“怎么又是你这小子,你这是也想一起被拿下问官吗?”童壮见又是他,当即把脸一沉呵斥威胁道。
孙途不以为意地一笑:“其实在下倒也粗通岐黄之术,要是找不来郎中,不如就让我帮着诊治一番?”
“就凭你?”童壮满是不屑地瞥了眼前这个少年一眼,他比自家少爷还小了几岁,即便真学有医术又顶得什么事?不过就在他打算回绝的时候,心下突然一动,改了想法:“既然如此,你且随我进去看看。要是看不好,可小心了。”
孙途倒也不怕,点了下头,便随其往院子里走去。如此一来,驿站掌柜和几名伙计暂时是安全了,这让他们满是感激和期待地看着入内的孙途,不断向老天祈祷对方真能治好了病人。
孙途在和那书童推门走进屋子时,便闻到了一阵扑鼻的药香。这屋子昨夜他才刚住过,当时可没有这股药味,便看了眼满脸忧色的书童道:“你们居然已经为他诊治过了吗?”
书童小心地看了眼留在屋外的童壮,这才小声道:“其实在两日前少爷他就感到了身子不适,但因急着赶路,只在前面的镇子里找了个郎中看了下。对方只道是受了暑热,还开了药。昨夜少爷身子不爽,我就给他服了药。可没想到今日却……”说着,书童急得都落下泪来。
孙途听了后,方才上前查看青年的状况,发现他的脸色居然是有些发红,忙用手探了探其额头,竟是滚烫的。虽然孙途其实并不懂医术,但一些生活常识还是知道的,这哪是什么中暑,分明就是感染风寒后发高烧了。
“当真是庸医害人,你家少爷根本不是得了暑热之症!”孙途当即说道,但书童却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对方既没有诊脉,也没有多作检查,张口就作此判断,实在叫他难以信服。
孙途却在略作沉吟后道:“我是有法子治他的,不过却需要你守在外头,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搅!”
“这……”书童顿时就有些迟疑了,毕竟眼前这人他根本不熟,岂能将其单独留在少爷身旁呢?
“你放心,我不会害人。何况舍妹还在外头,我总不会不顾她的安全吧?你家少爷的情况很不好,要是再这么拖下去,恐怕真要有个什么好歹了!”孙途忙又说道,语气已变得很是严肃。
不知是被孙途这番言辞打动,还是因为病急乱投医的缘故,书童终于还是应了下来,便走出门去,还把房门帮他们给关上了。
等在门前的童壮还想进来问个究竟,却被他拦了下来:“大夫说了需要关门为少爷诊治,壮叔你还是在这里等候吧!”虽然他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但态度却很强硬,居然就说服了童壮留在门口。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对话时,本该留在房中的孙途却突然失去了踪影。原来就在书童关门后,他就通过戒指进入到了戒中界系统中,直奔医务室。
不一会儿,孙途才重新出现,而此时他手边已多了几样药品退烧感冒药,以及几袋盐水和清开灵之类的退烧药物。
在把青年扶起,用水给他服下几颗药丸后,孙途又熟门熟路地把注射针扎进了对方手背的静脉处。要不是之前他曾在雅儿身上做过相同的事情,今日还真有些手忙脚乱呢。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把盐水袋挂上床头,然后把床缦一放,即便有人不顾自己的嘱托进来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异状来。至于孙途自己,则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想起了今日遇到的这起有些怪异的事情来。
现在再仔细想着,好像那童壮确实有些问题,难道这个豪奴真想造成意外,让自家主子病死在半道上吗?其实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毕竟大家族中的内讧也很是惨烈,有恶奴受人指使暗害自家主人也大有人在。
不过从昨日的一面之缘中,孙途看出青年为人还算不错,确实不该被人害死,所以他尽力相救倒也理所应当了。
不知是那书童确实有些威信,还是因为童壮认定了孙途一个少年没什么真本事,想直接让他承担害死自家少爷的罪过,近一个时辰下来,竟真就没人前来打扰。直到床上的青年突然发出一声呻-吟,才让孙途回神,赶紧过去查看。
在发现对方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似有苏醒过来的迹象后,孙途赶紧把针头从对方手上取下,又收走了应该输得差不多的相关袋子和软管在开启了仓库系统的警卫室后,他发现自己还能把一些小东西通过戒指放到戒中界中,不过系统只能接纳原来就属于它的物品,大宋朝的东西却是再小也放不进去。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已经昏迷了大半日的青年方才慢慢睁开眼睛来。有些发昏的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面前孙途的模样,不禁有些奇怪,低低地说道:“你……”
“公子莫惊,在下是来替你治病的,看你气色可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了。”孙途放下心来,冲其一笑,这才过去开门,把焦急等在那儿的书童和童壮几人给叫了进来。
看到青年醒来,书童自是一阵惊喜,而童壮几人眼中除了惊讶外,更有一丝悔恨,这些人的反应自然全落到了孙途眼中,也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他们对自家主子果然是没安好心!
不过身为外人孙途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只是嘱咐了书童几句,又把几颗退烧感冒药丸交到了他的手里,让他按时给青年服用,这才欲转身离开。
“郎中还请留步,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我们也好报答……”书童赶紧上前问了一句。
孙途却是洒然一笑:“在下孙途,山东人氏。至于报答什么的就免了吧,我出手救人本就不是为了图什么报答。”说完,便迈步出门而去。
他身后,那名青年脸上也满是感激之情,只因身体虚弱发不得声,才没有说什么。但这个人的容貌声音却已被其深深地印到了脑海中。
而一旁的童壮也用满是阴沉的目光盯着扬长而去的孙途,如此一来,自己的全盘计划可就付诸东流了……
第36章 东京汴梁
进入京畿地界后,风光与前大不相同,不但沿路的村镇大增,就是官道也拓宽了许多,都足以让五六辆大型车马并行,与千年后的城市主干道也相差仿佛了。再加上往来行人日增,孙途他们一路前行甚至都不用担心夜间有野兽出没而可以赶起夜路来。
如此一来,他们的脚程比之前又快了许多,几日工夫就已过了长垣、封丘等地,来到了在大宋历史上有着举足轻重作用的陈桥镇上。
就在百多年前,太祖皇帝赵匡胤就是在此处被手下将士强逼着以黄袍加身,从后周的一个臣子摇身一变成为了大宋朝的开国之君,从而开创了这延绵数百年之久的赵宋一朝。
如今百年转瞬而过,当初在此起事的君臣人等皆已化作一黄土,而陈桥驿却依然如故,让许多过往之人都不禁在此驻足缅怀,小声地述说着那段旧事。
孙途他们的驴车也短暂地停驻在了那一座占地数亩的驿站前,他还跟雅儿讲述了这一段故事,让小丫头都听得有些惊讶了:“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吗?可是三哥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些故事?”
“这个嘛,自然是听别人说起的。”孙途这才想起原先的孙三郎可不是个博学之人,便随便拿话给敷衍了过去。他们也没有在此留得太久,因为汴京城离此还有大半日的路程,此时天色可不早了。
紧赶慢赶间,总算是在日落之前让他们及时抵达了汴梁城下。此时夕阳照在那座巍峨的城墙上,如给它镀上了一层金光般,耀人眼目。
雅儿好奇地从车里探出头来,在看到那足有五丈多高的城墙时,不禁由衷地发出一声赞叹来:“京城真是好高好大呀……”是啊,与他们一路经过的那些寻常州县相比,光是这一座高耸的城墙就足够让人为之惊叹了,因为像郓城县这样的小县城的城墙只有一丈多高,两相比较实在是差得太远。
其实差得远的又何止于此,这座大宋的都城绕城便达五十多里,城中军民更是超过百万之众。要知道如今天下人口也就几千万,一座城市居然容纳了百多万人,其繁华自不待言了。也就当初盛唐的长安城可与开封一比了。
不过这一切倒并没有让孙途太过惊讶,毕竟来自千年后的他早见惯了各种高楼大厦,五丈高的城墙,以及前方阔有三十步,水流不断的宽阔护城河都没有让他失态,只稍微抬头看了看天色,就跟着前面的行人队伍往城门行去。
城门底下自然是有军卒把守的,但并没有想象中仔细查验各色人等所带之物的行为,只要不是带了大宗货物的百姓入城,他们都没有上前阻拦的意思,甚至连城门税都只有二十文。
这就是大宋朝的气魄所在了。后世明清两朝的北京城,除了官员车轿,等闲百姓想要进出城门必然会被仔细搜查以防私藏什么违禁之物。但开封城却根本没有这样繁琐的事情,以开放包容的姿态迎接每一个来此的子民。
这或许也是大宋所以能以远小于后世明清的国土,却能创造出远超两朝的财富的根源所在了重商、开放!
孙途虽然没有这样深刻的想法,但在进入这座天下第一城池后,还是明显感受到了她那繁华而自由的气息。
穿过城门,便是一条宽阔的长街,延伸到了目所能及的远方。街道之上各色人等迈步其中,脚步或快或慢,但神色里都带了自豪与欢喜。而在街道两边,则林了诸多店铺酒楼,不时有客人从其中进出。
人们并没有因为天色渐暗而赶着往家走,依旧继续着自己一天的生活。这一切落在眼中,都让孙途感觉自己重新穿越回了千年后的时代,又让他觉着自己仿似置身在了那幅《清明上河图》中。
对了,要是自己记得不错的话,那一卷留存千古的名画所描绘的也正是如今这北宋末年,汴京城里的人物风光哪!
此时的雅儿却早已跟旁边不少同样是第一次踏足进入汴京城里的行人一般,完全被眼前这繁华宏伟的都城给震住了,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在来东京的途中,小丫头不止一次想象过这座帝国都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有多么的华贵繁华。可她那小小的脑袋里是怎么都不可能描摹出眼前汴京城繁华之万一的,光是街道上摩肩继踵走动着的行人,就已让她目瞪口呆了。
而当她再抬头看向远处,望见树立在内城门前的那几座宏大的彩楼时,更是再次惊呼出声:“好高的楼啊。三哥哥,那是什么地方?”
这一回却把孙途也给难住了,作为穿越者的他可不是全知全能的。好在有边上的人迅速帮他解了围:“小姑娘,那就是东京城里有名的去处,唤作樊楼的了。”
“原来那就是樊楼。”孙途暗自点头,之前他还真从不少人口中提到过这座天下第一楼的名字,这可是整个汴京城里最大的销金窟了,无论是美酒美人,还是各种杂戏花样,只要是这个时代的人们能想出来的东西,樊楼里都能提供。
在谢过这位热心人的提点后,孙途又跟他打听起一件要紧事来:“敢问这位叔伯,这东京城里哪里投宿最是方便。”找地方住下才是现在的头等大事。
这位倒也好说话,便不厌其烦地指点道:“我汴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驿馆足有数十家之多。若要好的,樊楼和边上那几处正店便可让客人投宿入住。要是想省些钱,那边的脚店也是不错的。”说话间,他便朝着左右指点了一番。
孙途这才知道这汴梁城确实有着后世般的繁华,光是东城一带就有不下十座旅馆客栈,能够满足各种身份的旅人在此住宿了。
虽然他如今的行囊还算丰盛,到了这里还有不下百来两银子和十多贯铜钱,但想着这儿毕竟是天子脚下,物价什么的一定会比别处要贵,孙途就没有选择看着要豪华阔绰的正店,而是直奔一座藏于巷子内的小脚店而去。
虽然这店比不得周围那些正店,可其中的环境和服务倒也很是不错,伙计在见到孙途后,就立刻迎上来询问需求。在知道他们的来历后,便为他们准备了一间还算清静的客房,而且还按孙途的要求,这是间有内外两张床的套间。
在把他们请进客房时,伙计又看了一眼停在门前的驴车道:“客倌,这车和驴子若想停在小店我们自然会帮忙照看,但草料却得另加钱。不过以小的一点愚见,您若是要在京中逗留一段时日却还是去相国寺或东市把它卖出去了。等要离开时,再去买匹新的,如此倒还能省不少钱呢。”
孙途点头谢过了这位的提醒,但一时却还不好拿定主意。毕竟他此来东京是为了把郓城县的税银交上,只要事情办成,再拿到回执,便可回去了。
但他可不知道,看似简单的一件小事往往会变得极其繁难。只要是和官府打交道,就会有各种名目规矩落到自己头上来,是他这样的平头百姓根本无法预料和抵抗的。
不过至少今夜,在顺利赶到汴京城后孙途终于是可以安安心心地歇息上一晚了。
也在这同一个傍晚时分,一名高大粗豪,足有八尺多高,满脸杂须的光头和尚扛了一根禅杖也大踏步地从西边进了东京城。
这一日是大宋政和七年,六月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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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碰壁(上)
孙途作为一个穿越者来到千年前这座久负盛名的大宋都城,再加上身边还带了个雅儿,自然是要好好逛逛,领略东京汴梁城的各种美好与特色的。不过在此之前,他觉着还是该先把正事给办了,如此才能彻底地放开心怀。
于是在到了汴京后的第二天,他便把雅儿托付给店中伙计代为照看,自己则在打听了路途之后,安步当车地朝着内城方向行去,身上还背了一个不小的包裹,里头放着该上缴户部的那一百三十四两的税银。
郓城一县一年要上缴朝廷的税银自然是远不止这个数的。其实照道理来说,税银也不是由县衙派人直送汴京,而是交到山东一路的转运使衙门即可。但是,凡事却也有例外,因为各种原因,天下各州县总会拖欠不少的钱粮税款,而且这一拖还会有个几年,直到朝廷户部发文追讨,地方衙门才会上交。只是到了这时候,税款就不可能再送交转运司了,而是得由他们自己派人运送。
今日孙途身上所带的这一百多两税银就是郓城县之前三年累积欠下的,要是不能及时上交,正堂县令到时候的考核如今称之为磨勘可就要出问题了,而把事情办砸的孙途也一定会吃挂落。所以今日的他也不敢懈怠,特意一大早就赶了过去。
六月天的清早气候还是挺宜人的,没有炽热阳光直照,还有微风吹拂,让街上的行人更感惬意,往来人流几乎都不见断的。
过不多久,他便转入直通内城的那条阔达两百步的御道天街,这可比城外的官道还要宽上一倍有余了。不过,这御街也不是整条都能任行人车马在上头走的,中间却有一段近五十步的通道是被两条水渠给隔了开来,再加上拦在水渠边上的黑木栅栏,便把其分成了三列,而行人则只能在两边的街上走动,因为里头那条通道正是只能供天子出行所用的御道。
孙途一面浏览着周围环境,一面向前,脚步倒是不慢,一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了一座雕栏画栋的巍峨城门前,正是内城北门朱雀门了。虽然这座城门比外城城门要低矮了许多,但依然显得高耸挺拔,让人不敢轻视。
联想到昨日见到的巍峨雄壮的外城城墙,孙途都不禁有些奇怪这座易守难攻的北宋都城怎么就会被金国人轻而易举地给攻下来了。女真一族或许野外作战极为犀利,但攻城应该不是他们所长,而宋军一向以守著称,怎么就会让他们打进了这座坚城而导致灭国呢?
对这段历史不是太过了解的他并不知道,东京城的陷落是整个北宋朝廷上下的一系列错误决策所造成的。甚至可以这么说,金军甚至都没有花什么心思来攻打城池,宋人自己就把这都城拱手让了出来,标准的开门揖盗。
来到城门近前,孙途又有些奇怪地发现,那上头用篆书所题的城门名字居然不是大家所说的“朱雀门”三字,而是多了之字,念作“朱雀之门”,这等叫法看着可实在有些怪异了。
其实汴京城的朱雀门的这一特别命名早在北宋立国之前就已有了,随后朝代更迭,到了太祖赵匡胤的手上,城门上的名字依然写作朱雀之门。对此,赵匡胤也很是费解,还问过自己的宰相赵普,这是因为什么。
而赵普的回答则很简单:“无他,语助尔。”即,这是单纯的语气助词。
赵匡胤闻言却很是不屑地一撇嘴,嘲笑了句:“之乎者也,助得甚事!”
后人以为这其实就是太祖对读书人的不屑表现,其实在他手上,大宋文官的势力确实远不如后来,与武将最多也就分庭抗礼而已。但随着太宗赵光义以及之后赵家子孙的继位,文官却彻底翻身,把武官完全给压在了底下,再难有出头之日了,而大宋军队的战斗力也就此一落千丈,只能自守再无开拓之心。
对于这等历史掌故与渊源,孙途此时可不清楚,他只是一心寻找要去的户部衙门。而在进了内城后,店铺数量是减少了许多,临近皇城时,更是看到了一座座的官府衙门矗立在道旁,这其中便有六部。
所谓朝廷六部,自然就是礼户吏兵刑工了,乃是传自隋唐。而大宋在立国之后,许多政策还是沿用了唐朝的制度,比如如今被称作政事堂的朝廷中枢其实就是中书门下,再比如这六部官衙,它们依然管着各自的一摊事情。
户部作为掌管全国财政的重要衙门,其位置离着皇城可不远,就在皇城正南门宣德门的侧面。而此时虽然天色还早,可衙门口已经有不少人在此等候了。
孙途见状,就赶紧上前,冲守在那里的一名小吏行礼道:“这位官人请了,在下是从山东郓城县而来缴纳税银的,不知可否通禀一声?也不知该去哪一房交银子?”
这位小吏只把头一抬,用鼻孔看着孙途没好气地道:“本部诸位官人都忙着朝廷要事呢,哪有工夫管你这等小事,你且在外头候着吧。”
孙途看他这一副态度,不禁有些不快,但这是人家的地盘,他当然不好发作,只能有些悻悻地站在了那儿。此时,边上一名同样是百姓装束的男子凑了过来,小声道:“小郎君也是来此办事的?”见孙途默认后,他才苦笑道:“你是不知道此出的规矩哪,要想让他们几个领你进门光说可没用,还得有些门敬才是。”
“还有这等事?”孙途猛皱了下眉头,他还真没这方面的经验和准备呢。即便他知道如今官场上人人都贪,却也想不到在如此要紧的衙门前居然就有人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索贿。
“小郎君也是第一次来吧?这是当然的事情,这几位吏目在此当差几乎是领不到俸禄的,自然需要在我等身上找补了。”这位倒也是个话痨,胆子也大,居然就敢在户部衙门前把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给道了出来。
就在他说话的当口,又有几名想着进去的人给拦了下来,随后有一个通晓规矩的暗地里给吏目送上了一点银子,他才被获准入内。
孙途见到这一幕,眉头是皱得更紧了。显然对方的胃口还很是不小,没个一二两银子根本就进不了门哪。而这些钱都够自己在汴京城里待上两三天了。
大宋朝传到如今,早已从根子上都已烂了。不但各府州县官员贪墨横行,就是皇城根下的中枢衙门也有的是上下其手之人,只要是寻常百姓与官府擦上边,这些贪婪之徒就会要从中收取好处,不然你就别想把事情给办成了。
据说几年前,就有一名衙前来户部交税银,结果一年时间都没能把差事办成了。因为他要上交的就一两银子,而光是进门的贿银就得要二两了。
对于这样的风气,孙途虽然极其不满,但人在矮墙下也只能低头了。在迟疑了片刻后,他只能再度上前,同时把早取出的一小块银子塞进了那名吏目手里:“还望官人能通融一二,此等事情可耽搁不得哪。”
这位熟练地掂了下银子的重量,神色这才缓和了些笑道:“既然事情要紧,你就进去吧。第一进院落左手边第二间签押房便是左曹陈员外的值房,你找他便是。”
“多谢指点。”这二两银子的效果还是有的,孙途总算是摸到了门路,赶紧拱手谢过,便往户部衙门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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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碰壁(下)
与外边有些喧杂的环境不同,户部衙门内却是异常幽静,纵然有几名官吏走动着,也没有多少声响。再加上这衙门占地极广,各间签押房也隔了不短的距离,便让人越发觉得空旷起来。
孙途按照门前吏目的指点来到户部左曹的值房跟前,只见门外也静静地等了几人,显然是跟自己一样来此办理公务的。
其实在大宋朝刚建立时,太祖皇帝为了分地方之权而把朝廷财政大权多集中到了转运使衙门中,倒让户部这个老牌财政部门形同虚设,冷落了好几十年。直到神宗朝元丰改制,也就是后世熟知的王安石变法后,才让户部重新有了出头之日,获取了收揽天下赋税的大权。
而左曹作为户部衙门里最要紧的一处分司,便有着分管天下户籍、税赋和土贡等职权,其权之重,在整个户部也算是首屈一指了。也正因如此,该司里的官吏也是最为忙碌的,孙途站在门外一望,就能瞧见几名官员或伏案疾书,或与身边之人小声商量着什么,都不见有空闲的。
可在外头等了一会儿之后,孙途就觉察到情况有些不对了。显然值房里的那些官吏手头上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呢,哪怕有人进出,却连眼尾都没有扫他们几个站在外头半晌之人,要是如此老实等着,恐怕就是站上一整天都不可能把事情给办下来。
看明白这一点后,他便瞧准时机,在一名面相还算和善的官吏打别处走来时,赶紧上前行礼:“这位官人请了,在下想请见本曹陈员外,不知他可在房中吗?能否见上一见?”
那人看了孙途一眼,这才指了指里头一个正在翻看公文的小官道:“那位便是陈员外了,你自去见他便是。”也没有多作留步,就自顾走进了房去。
孙途稍微犹豫了一下,这么随意地闯进值房似乎有些不妥哪,毕竟这儿可是朝廷的财政要地。但随即他又做出了判断,拖拉着一定办不成事,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于是,在其他几名还一直束手立在廊下门前,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同行者异样的眼神里,孙途直接就走进了值房,不等其中的官吏作出下一步的反应,就已来到了那位陈员外的书案前抱拳行礼:“见过陈员外。”
正埋头于案牍间的陈员外闻声便抬起头来,面露疑问之色:“你是?”
“在下是来缴纳税款的,这是我郓城县的相关文书,还请员外过目。”孙途当下就把自己的来意简单说出,又把早放在袖子里的相关证明取出双手递了过去。
陈员外下意识就伸手接过了这份东西,只是神色间却有些不满的意思,显然是在怪孙途打搅自己的公事了。同时,身边其他几人也都纷纷拿眼看来,显得有些好奇的样子,他们这儿还真少有人敢直接闯进来呢。
外头那些等候着的见到这一幕都不觉有些后悔与跃跃欲试起来,要知道能这么干,他们早就壮了胆子闯进房中去了,现在却让个毛头小子抢了先。
可很快地,陈员外的脸色便已沉了下来,他完全没有去理会孙途取下的那只装了银子的包裹,只是自顾说道:“这等县中所欠税款虽然是我左曹的差事,但却得先由人验证过才能交银,你把这些交给李度支再说吧。”说着,已经把手中文书丢回到了案上。
孙途手上动作为之一僵,但很快还是笑着问了句:“那不知李度支却是哪位?”
“喏,就是他了。”陈员外一指另一角落里的官员道。
孙途忙谢了一声,拿起文书包裹,又走到了那边。这位李度支倒是显得有些悠闲,只面前翻开了一本账册看着,见孙途过来只是随口问道:“你来办什么差事?”
孙途忙把自己的来意再说了一遍,又把文书递了上去。这位随手翻了下,便又丢了回来:“你等下月初二再来吧。”
“啊?李度支这是怎么说的?”孙途面色一变,赶紧问道。
“本部向有规矩,各县缴纳税款都只定在每季头月的初二,其他日子概不验收。你等下月初二再来。”说罢,他便又低下了头去,看起了账册来。
孙途这下是真傻了眼了,怎么居然还有这等规矩,自己之前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呢?朝廷收税居然还要挑日子吗?
半晌后,他才捺着性子道:“李度支,在下可是从几百里外的山东特意赶来,也是奉了县衙的意思,实在耽搁不起,能否通融一二?”说话间,他甚至都想到了是否该拿点银钱来打点对方一番了,只因这儿还有其他官吏在场,才没有真个付诸行动。
李度支却是已经很有些不耐烦了,当即板起脸来道:“规矩就是规矩,哪能因你而改?每日里到我户部办事的多是从全国各处而来,别说是从山东来的,就是来自江南的,只要不合规矩,本官都不会照准。”
顿了下,他又抬头看了孙途一眼:“还有,你拿来的文书中所些欠下税银的数字也不对。该交上的当是两百五十六两,而非一百三十四两。”说罢,他又低下头去,这才是真不打算在理会孙途了。
孙途则听得愣在了当场,对方如此态度倒还在其次,最关键的却再于该交税银的数字上。要是真按李度支所言,要交的银子可几乎要翻上一倍了,把自己随身的盘缠都算上,或许才差不多。
“这怎么可能?这可是县衙里记录在案的数字了!”孙途很想问对方一句,但最终却归于沉默。因为他很清楚县衙和户部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别说他了,就是刘尧臣这个郓城县令亲身在此,也是无法与之讨价还价的,因为真要算起来的话,一定是由户部的账本为主。
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刘渊对付自己的手段还不止于在半道上的截杀,居然在公事上都已留下了伏笔。显然,这么大一个差距不是他之前就算错了,就是早就存在的潜规则而他没有点破,而孙途更相信应该属于后者。
当日于孝和便曾提到当了衙前多半会使人家破人亡,孙途这一路来还真没有太强烈的感受呢。直到此时,他才真正领教到了其中的厉害。
近百两银子的空缺,换算成铜钱那就是一两百贯了,这对寻常百姓来说可真是一笔天文数字。绝大多数的百姓都不可能补上差额,而一旦如此,官府追究下来,责任自然全在这名衙前的身上,倒是那些从中获利的大小官吏却能置身事外,一点干系都不用担的。
孙途的心情大为激动,不是因为慌乱,而是愤怒!自己辛苦从郓城来到东京,结果差事难办不说,还要担负这么重的缺漏,这实在是岂有此理。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都想闹上一闹,把事情给传出去,也好让天下人评评理。但最终,理智还是让他打消了这一念头,毕竟这里是户部衙门,可不是自己一介草民能放肆的地方。而且对方现在不肯受理此事也是有正当理由的,传了出去理亏的也只能是自己,到时若被官府拿下定了罪,可就赔大了。
所以最终,孙途只能悻悻然地退了出去,到底是没能把事情办成。而外头那几个看到他这副样子后,反倒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来,还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跟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子一样也胡乱闯进去打搅那些官员,不然吃瘪的就是自己了。
初次进入户部办事的孙途这回算是彻底碰了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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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锦袍之下
孙途自户部出来时已是正午,头顶的日头已炽烈如火,街道两边的酒楼食肆里不断有酒菜的香味飘来,勾得他腹中好一阵咕咕作响,却是已然饿了。
自一早在客店里吃了一碗素汤饼后,几个时辰下来他路是走了不少,可却再没吃过什么。而如今的孙途的这副身体正是生长发育的时候,饿得更快,这让他已等不及再走一两个时辰回客店用饭了。
不过内城这里的酒店一看装饰门脸就都是高档去处,可不是他这样的平头百姓能进去消费的,孙途便紧走了几步,直到重回外城,这才就近找了间还算朴素的食肆,却是一家脚店。
大宋朝廷一向就有明令,是禁止民间私自酿酒贩酒的,就是开了酒家饭店的,也得先从官府手里竞买到了许可方能自己酿酒出售,这便是买扑的法令了。当初张川背后的纪家所以会想法儿谋夺孙家酒店,其原因就在于此。
而在汴京城里,大家又把能自家酿酒卖酒的客店称为正店,其他的便是脚店,后者想要卖酒,也只能通过向正店购入才行,其价格自然就要高上许多了。当然,正店也得每年向官府缴纳一笔相当可观的酿酒税银。据传,在开封城中已正店七十二家之多,每一家都是名声在外的高级酒店,摆到后世至少是四星级以上了,而脚店则更是不下百家了。
在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里光酒店就不下两百家,只此就可推知汴京城里是有多么的豪华,百姓又是多么富足了。事实上,生活在此的人们也乐得享受生活,下馆子更是家常便饭。比如现在,在这家小小的脚店食肆中,十多张桌子就已被客人坐得差不多了,只有角落里还空了一桌。
孙途进去坐下,便有伙计满脸堆笑地上前招呼。孙途对吃倒是没什么讲究,只让对方给自己上了一碗素汤饼,外加两个小菜,酒是不点的。因为一来如今的酒价可着实不便宜,二来他也喝不惯宋朝的劣酒。
坐下来后,脑子反倒是转得更多了,想到眼前的情况,孙途便有些担心起来,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光是等到下个月初二,这其中的消耗就是不小。自己住着的客店每日都得花费两百多钱,再加上两人的吃喝用度,一月下来至少得好几十两银子。更关键的是,那李度支可说了,要缴纳的欠银可是二百多两,自己怎么可能负担得起?
本来他以为有了仓库有了酒店自家已经不用为银钱发愁,谁料才一到东京,就出了问题。而且这差事他还不能不办,不然回去后的罪过只会更重。
心里烦闷,让孙途连吃东西都没什么胃口了,只是胡乱地把菜和面条往嘴里塞,却根本不顾其滋味如何。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旁有人叫了句孙三郎,这让他陡然一愣,赶紧回头望去。
结果却只看到两名男子正在对酌,眼光都没有往他这边瞟来,显然对方口中的孙三郎并非他孙途,而是另一个同姓之人。不过这么一来,倒让他听清楚了那二人闲聊的说话
只听一人道:“那孙三郎最近可着实倒了大霉了,不但妻子急病去世,连他的小女儿都在两日前失了踪,真是造孽哪。”
“你是说那四岁的女娃娃吗?长得很是水灵的那个?”
“正是她了,两日前不知怎的,她本在门前玩耍,突然就不见了,把孙三郎给急得哟,到处寻人,却怎么都找寻不到。”
“莫不是人被那鬼樊楼里的人给偷了去?”
听到这个说法,孙途不禁有些奇怪,樊楼他是已经知道是个什么去处了,还曾远远地眺望过两眼,可这鬼樊楼又是什么所在?
“哎,多半就是那里的人作下的孽了。最近这两年,咱们开封城里走失的妇孺可是越发的多了,想必就是那里头的家伙把人给拐掳走的。”
“你说朝廷也不管管,再这么下去可如何是好?”
“管?那鬼樊楼里头实在太过复杂,就是官兵下去了也未必能找到那些人,更别说开封府的差役了。早年间包孝肃公任开封府尹时他们还能有所收敛,可即便如此也无法彻底剿灭鬼樊楼,到了今日自然更没人能拿他们如何了。而且我还听说了一件事情……”说着,这位还刻意地压低声音故作神秘起来。
“却是何事?”
“听说那鬼樊楼里有人是与朝中某位高官家里人相勾结的。不然那些人家又怎么可能尝到新鲜嘛……”
这位的话说的有些隐晦,但听清楚的孙途却已明白过来。显然是那什么鬼樊楼里的贼人是找了朝中高官作了靠山,这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同时又让开封府等衙门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至于代价嘛,应该就是把掳来的女子什么的挑好的送给高官家享用了。
这等官贼一家戕害百姓的做法,只要听听就会让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同时又一阵义愤。但这两人也都是寻常百姓,私下里借着酒意说说也就罢了,可不敢宣讲出来。
不过两人的这番话落到孙途耳中,却让他的心情更糟糕了。只一天工夫,他对这东京汴梁的看法已然急转直下了。
昨日入城时,看到这繁华似锦的城市他还心向往之,认为这里真不愧是被后世许多人称为穿越首选的热门所在,觉着在此过上一辈子倒也不错。
但现在,他才知道,那不过是后世那些文艺青年的臆想,是戴了滤镜的看法。
说大宋有多么的繁华开放,生活在此的百姓日子是有多么的富足,那不过是指的那些读书有成,甚至是考中进士的人上人而已。至于属于绝大多数的底层百姓,却依然过困苦,甚至是朝不保夕的生活。
这一点只从自己今日的经历就可知端倪了。衙门官员都是不好打交道的,就是进个门也得花上不少钱财,而且还不能帮你把事情给解决了。这要搁在后世,录个视频,一个检举就够某些人喝上一壶了。
而鬼樊楼的存在,更让孙途感到不可思议。堂堂开封汴京城,天子脚下,居然还存在着这么一个可怕的,威胁到百姓安全的组织,而官府居然还对其听之任之,甚至有人还与之沆瀣一气,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哪!
别听那人说什么鬼樊楼地势复杂,什么官兵都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那就是屁话,若是官府真要对付一个地下组织,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因为有人想要利用鬼樊楼以满足自己见不得人的私欲而已。
表面的开放与繁华,与暗处的龌龊与罪恶彻底地交织在了一起,这就是真正的汴京城!甚至于孙途有一种感觉,这也正是如今大宋王朝的最好缩影了。
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繁华景象下,是无数的内忧外患。此时的大宋朝早已来到了最最危险的时刻,而那些当权执政的君臣们却还对此视而不见,只是活在自己的迷梦之中,直到金人的铁蹄踏过黄河,杀到这东京城下,他们才会惊醒,但到那时一切却已太晚了。
不知是从哪里,孙途曾看过一个说法,道是纸醉金迷的民国就如一件漂亮高贵的旗袍,里面却长满了虱子与跳蚤,早已将内里的一切全数咬穿吃空。而就他看来,如今的大宋朝也是一般,这一领外表光鲜的锦袍之下,藏了多少的污垢与血泪,以及无数虱子与跳蚤……
第40章 东京一日游
身处异乡,举目无亲,却又面临重重困难,对许多人来说已足够使其茫然失措,身心焦煎了。但偏偏孙途却不是个会轻易低头之人,他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即便官府百般刁难,也总有解决的办法。
所以在回去后,他只跟雅儿说了句事情已办得差不多了,便不再提。而到了次日,孙途索性就放开了心怀,带了雅儿在这千年之前的大宋都城里四处游逛起来,以更真切地去了解和融入到如此年代。
他们的第一站便去了早闻其名的位于东京东南角的大相国寺,因为这儿不光离他们所住的客店最近,而且照那伙计所言还可以把驴子给售卖了出去。毕竟他们还得在此留上至少一月,将驴子寄在店中每日的消耗可是不小。
在去的路上,孙途还有些感到疑惑,为何一座有名的寺院会让人与买卖货物扯上关系,这不是打扰其中僧人的清修了吗?要知道这相国寺还是皇家寺院,其中的住持还是僧官呢。难道大家口中的相国寺只是指代其附近的地名吗?
不过在赶到地方后,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想错了。相国寺边上倒也有好几条热闹的街市,但却不再范围内,而且其中一条叫小甜水巷的,居然还是条花街柳巷,人在巷子口都能闻到阵阵脂粉香气,大早上还能看到心满意足的男人从里头走出来呢。
雅儿还好奇地往里头看了好几眼,让孙途赶紧就拉了她往前走,直接就来到了更加热闹的相国寺前。然后他就发现,原来寺院的外围还可以是这样热闹的。这哪里是寺院该有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大型集市了。
只见从大门附近开始,一直向内延伸,整个几十亩的广场里居然满是店铺与摊子,卖的东西也是玲琅满目,从家用摆设到笔墨书籍,只要是你能想到的,这里几乎都能看到,甚至还有人在那儿贩卖着花鸟虫兽,一家专卖斗狗的店铺门前笼子里,几只凶悍的猎犬还不时冲行人龇牙吠叫呢。
孙途这下真算是长了见识了,本以为在这等皇家寺院为僧应该青灯古佛,现在倒好,这里看着可比东京城里的其他地方都要热闹得多了,到处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满满的俗尘铜臭味了。
倒是雅儿,在见到这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后,眼睛都看得花了,看着一些玩具和摆件还有零食,她都想要,但却又不好向孙途开口。
孙途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反应,当下也不节省,便买了些糖糕之类的零嘴儿给她,还专门替她选了几样小玩意儿作为礼物,这让小丫头喜得眉开眼笑,只觉着这是打从家里出来后最开心的一天了。
不过正事还是不能忘了,孙途找了个买卖骡马的铺子,跟人好一番讨价还价,总算把自己带来的这头驴子卖了个还算过得去的价钱。只是这驴价终究不比马价钱高,五贯铜钱也就够他们在东京城里多待几天的。
两人又在相国寺的市集里逛了一阵,孙途突然想到一事:要是郓城县那里确有宋江晁盖等人,那其他的水浒英雄又是否也在呢?比如说林冲、鲁智深他们,又是否在这东京城里?
想到这儿,他就想往边上去找找这相国寺的菜园子。因为就他所知,在一系列的变故发生前,鲁智深就是管着相国寺后边的菜园子的。
奈何这相国寺占地实在太大,他又不好随便跟人打听菜园的所在,所以一圈转下来也没个头绪。最终眼看时近中午,只得作罢,就和雅儿找了个小食肆,要了一大碗的肉羹,以及其他一些小吃填起了肚子。
两人正吃着时,便听到旁边有人说道:“今日那桑家瓦子里有什么好戏看吗?”
“听说今日有出斩龙王的戏,还有相扑可看,咱们要不去看看?”
这话倒让孙途也来了兴趣,反正都打算带了雅儿领略这京城里的各种风景了,那桑家瓦子自然是不能错过的。打定主意,他就跟人打听了一下路径,就带了已经把小肚子吃得溜圆的雅儿往北边走去。
如果说相国寺是汴京东城一处大型集市的话,那桑家瓦子就是这里的一处综合型的娱乐会所了。与相国寺一样,瓦子里也由大大小小的诸多楼阁店铺组成,既有不断传来喧闹声的赌档,也有喝彩连连的戏院,更有还算清静,专为人听说话(也就是说书)的场馆。
不过要说人气最最火爆的,却还属位于此地西南角落里的一处馆子,离得还远呢,孙途都能听到里头不断传来的轰然叫好声,那声音都快要把整个屋子的顶棚都给掀起来了。
带着好奇,孙途便上去打听,这才知道里头竟是在相扑赌斗。而且进场观看的价钱也不高,二十文钱就可进去,孙途毫不犹豫就付钱带了雅儿进去。
进到里头后,他便真正领略到了宋人是有多么的奔放了,场子里人挨人,人挤人,根本就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几乎所有人都挥舞着拳头,一面看着台上两名只着短裤的大汉角力相扑,一面大声嘶吼着,为选手加油助威。
在这里,就完全没有尊卑上下之分,无论是寻常走卒,还是贵介公子,都不顾自身形象大声呐喊,甚至把喉咙都给喊破了也感觉不出来。
很快地,孙途就知道了这些人为何竟会如此痴迷投入,因为有人拿了个托盘过来,向新进来的客人兜售起押注的筹码来。原来台上的相扑手间的角力还与台下有着互动,大家都是在选手身上下了注的。
历朝以来,宋人的赌性可算是最强的了,上自天子宰执,下到贩夫走卒都喜欢赌博,时人称其为关扑。无论是乡间,还是城市里,到处都可见有赌馆,而官府还在收税之余保证其合法权益。另外,其他的赌斗手段也是层出不穷,比如斗鸡斗狗,再比如官府把茶叶酒类的运营出售承包,也是个对赌的过程。
眼下的相扑也正如此,因为大家都落了注,让观众更能全身心地投入到一场场的扑斗里去,看得人面红耳赤,尖叫不绝。
不过孙途很快还是看出了些猫腻来,以他的眼光看清楚就能分辨出两个相扑手之间的高下。但偏偏有几场弱者却能胜强,而且是险胜,靠着某些不被人注意的细节来翻转局势。
这在其他人眼中自然是极为精彩又富有戏剧性的战斗,可在孙途眼中,这就是有人在暗中操盘了。显然,是这馆子里的人做了手脚,为的自然是赚取更多的好处了。怪不得进来的门票费这么便宜,关键却是在此哪。
明白了这些后,他对这里看似势均力敌的相扑就失去了兴趣,便又拉了对这等打打杀杀同样没多少兴趣的雅儿出了门,然后转去看了那场斩龙王的大戏。
其实这时代的戏曲远没有发展成熟,别说和后世的影视剧比了,连京剧昆曲都要比它好看百倍。不过这时代的百姓可没有孙途这样的见识,即便看了几个画了脸谱的戏子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也是一阵阵的叫好。
这回雅儿倒是看了进去,高兴得小脸通红。孙途陪着自然也就看了些,这才发现这出戏倒是和西游记里斩泾河龙王的内容有些相似。区别只在于当龙王向李世民求救后,他跟魏征求情,作为臣子的魏征居然直接就拒绝了天子,还说了好一通大义凛然的话来。
孙途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原因。此时的臣子还有着独立人格,对君王也不会事事遵从。但等到吴承恩写出西游记的时代,君权已高度集中,臣下纵然有别的想法,也不敢当面提出了。
其实何止是当臣子的,就是普通百姓,在经历了外族入侵被压迫百年后,其自尊和精气神也伤了大半。这一点最直接就体现在称谓上,其实在宋朝及更早以前,大人一词只是对自己的父祖尊称,是没人会将之用到官场上的。可是后来,这一称谓就彻底泛滥了,好像所有当官的都成了百姓的爹,所有上司都成了下属的爹……最后,甚至还出现了更为荒谬的父母官这一说法!
人心不古,这到底算不算是时代的倒退呢?
此时的孙途当然不可能得出答案,只能留与历史与后人评说。
第41章 见义勇为(上)
当孙途二人听完了戏打桑家瓦子出来时,时间已到了申牌之后,他们打算着回店去。
走了一程后,雅儿突然有些疑惑地道:“三哥哥,我总觉着这条路有些熟悉,我好像以前来过……”
“有这等事?”孙途一听也略感奇怪,难道雅儿也被人附身了?但随即,他又想起了昨日在食肆里听到的那番对话来,同时又记起了多年前,雅儿被自家收养时的一些细节来。
那时的孙途也才七八岁,而雅儿却只得四五岁,还是个不怎么记事的小孩子呢。她是被一个打扮寒酸的中年女子卖给自己父母的,走时对方只有喜悦,却不见哀伤。那时的他或许还看不出什么,但现在回想,其中就有问题了,谁家卖儿卖女会如此高兴,唯一的解释就只有雅儿其实非其骨肉了。
再联想到昨日听说的关于拐卖妇孺的种种说法,孙途不禁猜测着认为雅儿就是被人拐卖的受害者了。而要是她的记忆果然不错的话,说不定她还是这东京城中的人,很小的时候曾到过这桑家瓦子游玩,并对此有了深刻印象!
“雅儿,要是你真是这东京人氏,还有家人在,你可愿意回去找他们吗?”孙途稍作解释后,便提出了这么个问题来。说完话,他又有些紧张地看向了身边的女孩。
雅儿也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竟让孙途得出了这么一番结论来,也不禁有些慌乱起来:“三哥哥,你这是要不管雅儿了吗?我可只有你一个亲人,你要是不要我了……”说着话间,她的眼眶都有些发红了。
见此,孙途心下反倒是一松,赶紧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雅儿你说什么胡话呢,我怎么会不要你?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说不定你还是出自富贵人家呢。”
“再富贵的人家也没有三哥哥对我好,我只要能在三哥哥身边就心满意足了,别的哪里都不去。”雅儿回答的斩钉截铁,又巴巴地看着孙途,等着他的回应。
“好,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无论今日还是将来,你都是我的雅儿。”孙途忙表态道,这才换来了雅儿的笑脸,让她重新高兴了起来。
如此一路行着,两人很快就来到了租住的客店附近。此时天色渐渐暗下,路上的行人脚步也稍微快了些,身旁一个背了个孩子的男子为了躲闪迎面而来的马车时,正好与孙途侧撞了下,使其怀中啪地掉下一物来。
孙途赶紧止住了步子,冲那有些瘦削的男子笑了下道:“阁下没事吧?”说着,便弯腰想替他把地上的东西给捡起来还回去。
“不碍事。”这位的反应很快,口中说着话,人却立刻弯腰探手,抢在孙途前把地上用帕子包着掉落之物给捡了起来,眼神间甚至还闪过了一丝慌张。
孙途当时也没多作细想,见状只是一笑,便直腰欲继续往前。可才走了两步,他的心里就是一动,此人看着有些古怪!
一般来说,大人背了孩子出来与人相撞,第一反应该是查看孩子的情况才是,怎么此人却更在意起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呢?而且,此人身上的穿着很是普通陈旧,倒是背上小孩穿着上等的绸衣,身份差别极大!
如果对方是个带家中少爷出来的奴仆,刚才的反应就更不对了,要是真伤到了自家主子,他可担待不起哪!
疑心一起,孙途迅速回头,正看到那人因为急着把东西塞进怀里而完全不顾背上孩子,让人在上头软绵绵地晃动着,怎么看都不像是睡着的样子。另外,那帕子扬起一角,让孙途看清楚了里头居然是一挂金锁。
此人大有古怪,恐怕十有**便是拐子了!孙途心里已经迅速作出了判断,赶紧拉了一把雅儿,指了指身前的客店:“雅儿你先回去,我稍后即回。”
雅儿看他神色郑重,也不问为什么,乖巧地一点头,就走进了店去。而孙途在瞥见她安全入店后,便已一转身,紧几步朝着刚才那男子追去。
那人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并没有加快速度,被孙途几步间就追上了。当下也不废话,闪身就拦住了他的去路,喝道:“慢着!”
这人见孙途突然拦道,神色间先是一慌,随后又迅速镇定:“你……做什么?”
“我看你有些古怪,这孩子……”不等孙途把话说开,这人便已先发制人地叫了起来:“我看你才古怪呢,俺自好好地赶路,只因与你碰擦了一下,你就想要讹人不成?这儿可是东京汴梁,你可别想乱来。”
这话引得周围不少行人都为之驻足,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这人见状,又赶紧道:“各位乡亲,俺只是急着送少爷去就医,他就如此纠缠,实在是无法无天了。”
正当大家对孙途指指点点的时候,他却一声冷笑:“我看不见得吧,你说你背上的是你家少爷?我看着倒像是被你掳劫的小孩!”
“你……你血口喷人!俺一个本分之人,怎么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位被孙途这么一说,顿时更为心虚着急,急吼吼地就叫了起来:“你这小子实在太过无礼,讹人不成还要陷害人吗?”
“到底是不是我在陷害你,只要仔细一看就知分晓。各位请看他背上的孩子,分明是昏睡着的,不然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孙途也不与他多作纠缠,立刻就点出了其中疑点,随即又一指其怀里道:“还有,你这里藏了这小孩的金锁,你一个仆人为何要把自家少爷的东西取走私藏?”
本来还有些迷惑的众人一听孙途的说法,再仔细观看其背上孩子那软绵绵没有任何支撑的模样后,也都露出了怀疑之色来:“你这汉子到底是什么人?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你家的?要是不能说明白了,今日就别想走!”说话间,已有不少人挽起袖子就围了上来。
这段日子里,东京城里发生了好几起孩童被人掳走的案件,到现在还无头绪。对此,纵然与自己无关,寻常百姓也是深恶痛绝的。现在既然当街发现居然有人可能就是那掳掠孩童的拐子,大家如何肯善罢甘休。
那人见群情激奋,心下更是发慌,眼中闪过凶光来,大喝一声:“你们这些人少管闲事,不然小心伤到了你们!”说着,他已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刀来,挥舞着便欲伤人。
他这一番表现自然是彻底坐实了其确是拐子的身份,但周围众人见他凶相毕露,那刀还寒光闪闪,竟又有些害怕地往后躲去。
孙途却无任何惧色,只是不屑地一笑,已前进两步,逼到了对方身前:“事到如今,我劝你还是放下孩子束手就擒的好,不然可没你好果子吃。”
“小子找死!”这拐子是彻底怒了,再顾不上其他,当下就挥刀往孙途胸前刺来,直让周围人等发出阵阵惊呼,有人甚至都遮上眼睛不忍看一个见义勇为的少年伤在歹人手里了。
可随即,他们便听到了一声惨叫,却不是来自那个手无寸铁的少年,而是那拐子。不知何时,少年手里居然多了根小小的棍子,一下就敲在了拐子持刀的手腕上,竟把他的刀都给打得掉落在地。同时,孙途已经抢到那人怀里,一记膝撞正中其小腹,在对方躬身下来时,火速把还在其背上的小孩给夺到了自己怀里。
这一切来得飞快,众人只觉着眼前一花,刚才那凶狠的拐子就已被打倒在地,小孩也安全被夺。这让围观者先是一愣,随即便爆发出了一阵喝彩声……
第42章 见义勇为(下)
眼见拐子倒地又没了兵器,刚才还有些畏缩的百姓就有不少冲将上去,对其好一阵的拳打脚踢,直打得他就地打滚惨叫连连,这才算是让众人出了一口恶气。
而孙途此时则正忙于查看那孩子的情况,却发现他依然双目紧闭陷于昏迷,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道儿。当下,他便抱了孩子几步上前,叫停众人后,一脚已踩在了那拐子的腰间喝问道:“说,你到底对这孩子做了什么?他怎么才能醒来?”
那拐子本来还想借此要挟,但一对上孙途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后,心下一寒只能老实交代:“我只是用迷药使他昏迷,只要用冷水一浇,药性自减。”
听他这么一说,孙途才放下心来,又再次拦住了想对其继续动手的百姓:“大家还请息怒,此人固然有罪,但还是交由官府治罪为好。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救醒孩子,再把他送去衙门论处!”
众人也是因为一时义愤才会对这拐子下手,既然孙途这么说了,大家也不再作坚持,便有人去边上的店铺取来了一碗冷水,泼洒了些到孩子脸上,也有人帮着把那拐子直接捆绑起来,让其再难逃脱。
一番忙碌后,本来昏沉着的孩子终于是缓缓醒了过来。在发现自己家人都不在身边,旁边却围了一大群全未见过的陌生人后,他立刻就惊得哭了起来:“奶娘,阿福,你们在哪儿……哇……”
孙途赶紧出言宽慰:“孩子别哭,你家在哪里,告诉我,我们送你回去……”
可他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话都说不太清楚,再加上受惊之下,更不可能把自己的来历道明白了。虽然在孙途和颜悦色的劝慰下已止住了哭声,但除了说出自己叫童渊外,其他就都有些含糊了。
孙途见此,只能再次看向那拐子:“你是从哪里掳来的这孩子,快给我如实交代!”
“我……我也是在桑家瓦子那儿趁乱带他出来的,他来历小的实在不清楚哪……”这位此时也已认命,只是交代出来的东西却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孙途见状,只能道:“既如此,那就只有把孩子和他一起送去开封府,交由官府处置了。各位乡亲可有人愿意随我同去做个见证的吗?”这种事情当然是有几个人作证为好。
好在这些行人里倒也有不少敢于担事的,立刻就有几个站出来道:“我们陪你一道去。你救下孩子,拿住拐子,官府自是要好好赏赐你的。”
就在孙途打算和众人押了拐子去往开封府衙时,一行青衣小帽家奴打扮的人火急火燎地就从前方跑来,一路跑着,还四处查看那些带了孩子的人,只要有人敢于阻挠的,立马就会被打倒在地。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这些豪奴已经奔到了跟前,其中一个眼尖的更是一眼就盯在了那孩子的身上,高叫一声:“小少爷!”便已疾步奔来,人还未到,就已一指孙途等几人喝道:“把这几人都给我拿下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看到几名豪奴恶狠狠地冲自己扑来,孙途赶紧闪身一避,怒声斥责道。
“大胆贼人,居然敢掳劫我童家的小少爷,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知死字怎么写!”那为首之人立刻拿起一根杆棒,呼地一下就朝孙途的面门打来,这一下力道极大,还把孙途向左右闪避的空间都给照顾到了。
孙途不敢怠慢,立刻手一抬,用甩棍一挑,才把这一棍的力道给带到一旁,同时口中则叫道:“你不要误会,我可不是歹人,你若不信可问大家!”
一旁那些已经被其他家奴给拿住的百姓也都纷纷叫了起来:“冤枉哪,我等都是一片好心,帮你救下了孩子,怎么你们反倒认我们为拐子了!”
那人一棍被挡下也略感惊讶,随即又发现周围那些确实只是寻常百姓,而一旁的少爷看着也没受到伤害,这才暂停手上的攻势,有些怀疑地道:“此话当真,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那拐子还在……”孙途刚想说真正的贼人就在一旁被绑着,可一指间,却发现那里居然早没了对方的身影,这让他顿时有些愣神,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众人此时也察觉到了这一变故,也一个个都露出了惊讶之色,怎么只一眨眼的工夫,那被绑住的拐子就不见了?
好在,孙途随机应变的速度也不慢,立刻又改口道:“你们问自家少爷,看我是不是说了谎话!”
那豪奴已经来到童渊身前,一面弯腰行礼,一面询问道:“小少爷,你没受惊,也没伤到哪里吧?”
但这孩子在看到他后,却是吓得往后一缩,嘴一撇又哭将起来,完全是一副认不得他的样子。反倒是对刚才救下自己的孙途,有着一丝依赖,一缩间,居然就到了孙途的怀里。
这下场面就显得有些尴尬了,尤其是那些豪奴,更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因为现在怎么看着都像是自家要抢人家的孩子一般。而周围的百姓,虽然慑于这些人的气势不敢开口,但眼中也流露出了对他们的怀疑。
倒是孙途,此时显得颇为镇定,他相信这些豪奴应该不是那拐子的同伙,也确实是童渊家里的人。毕竟只看他们的穿着和嚣张模样,就知其出身不凡,与这孩子还是相配的。至于这孩子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要么就是受惊过度,要么就是确实与这些家里的奴仆不是太熟,毕竟他年纪尚小,身在内宅是不可能经常接触到这些男丁的。
“我想现在你们应该相信我所言非虚了吧,不然贵少爷也不会这样。”孙途语气从容地道:“倒是你们,还是有些问题的。这样吧,你们随我们一起去开封府,由官府作决断,如何?”
“不成,我家主人因为知道小少爷被人掳走已很是着急,再去开封府得等到何时!我们这就要把人带走。要是你们有怀疑的,就随我们一起回去,到时自会见个分晓!”这领头的豪奴却有自己的意见。
孙途略作思忖,觉着他所说的也有些道理。谁家孩子丢了都着急,总是想着尽快见到他平安归来的,此是人之常情。而无论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好,还是为了负责到底,以保万无一失也罢,他都必须陪着走这一趟。
所以很快孙途就道:“那我就随你们去,各位乡亲可有愿意同去的吗?”
这一回,之前还肯陪同的人却都退缩了,这事和贵人家扯上关系,而且还是那个童家,大家可不敢牵扯太深,纷纷摆手,找了各种借口不肯再去。
最终,也就只有孙途与这些豪奴带了童渊走这一趟。而叫人有些意外的是,这孩子居然只让孙途背着,却不肯亲近那些豪奴,让旁边的众人好一阵的啧啧称奇。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其实孙途所以会这么说,还有自己的另一副心思在里头。虽说施恩莫忘报才是君子当为,但现在自家处境艰难,要是真能和这城里的某权贵人家结下善缘,总能有些帮助的。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偏僻小巷子里,两名之前混在人群里的汉子用刀把那拐子身上的绳索给割开了。原来,这拐子居然另有同伙在旁!
“老八,你这次可是闯了大祸了,居然就绑了童家的少爷!”一面走着,其中一人还满是担忧的埋怨道。
那被叫作老八的拐子则是一脸的惊魂不定:“我怎么知道那孩子是童家的,看来得出城避避风头了……”说话间,几人迅速隐没在了黑暗中。
第43章 以退为进
童府大宅,第二进院落的庭院中,阵阵惨叫让周围那些奴仆们好一阵的心惊胆战,连目光都不敢往这边瞟,地上一字排开五名家奴正在挨着家法,光着的脊背处早已血肉模糊,其中两人更是已经没了声息,棍子抽在身上都不见有何反应的。
但即便如此,那几名施刑的家奴也不敢丝毫留手,照样用尽全力往他们身上招呼,而一旁正盯着这一切的童家三管事童瑞则是满脸铁青,寒声说道:“要是今晚小少爷还回不来,不光是你们的狗命留不下来,就是你们的家人也别想活!真是岂有此理,让你们带小少爷出去,居然就把人给丢了!”
眼看这几个家奴就要全被活生生打死了,可周围那些人却没一个敢出来为他们求情的。因为谁都知道三管事所言确实,小少爷真要有个差错,一旦老爷回来,多少人都得跟着陪葬。刚才府上已经撒出上百人去城里各处寻找了,必须赶在自家老爷回来前把人给找到了,至于这几个倒霉鬼的死活早不在大家的关注中。
童瑞心里也急啊,因为此事真追究起来自己的责任也很不小,到时候老爷一怒之下把自己打发到西边去和西夏人作战,那苦头可就吃大发了。
唯有不远处游步廊下的一名青年,此时脸上却挂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似乎不但不为家里丢人而感到着急,反而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可他的笑容也没能维持多久,因为很快地,就有一名家奴满面惊喜地跌撞着跑了进来:“三管事,找到了,小少爷他终于回来!”
“真的!”童瑞一听,当即就回身一把拉住了来人,急声问道。直到这位连连点头又说道:“小少爷现在已经入了府门了,小的可不敢撒谎!”后,他才大大地松了口气,道了声:“真是老天保佑哪!”便顾不上那几个已然奄奄一息的家伙,急步就往外冲去。
而后头的青年则在听到这一结果后面色一僵,手上一用力,竟将捏在手里的一柄折扇给掰成了两段。不过很快地,他又迅速调整了心态,换上一副惊喜的笑容,跟了大家一起就往外涌去。
此时在童府照壁后的第一进院落里,孙途与童渊身边已经一派惊喜的童家家奴,许多人都赶上前来查看自家少爷的情况,看他有没有伤到了哪里,还有些人则用猜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孙途,不知他是什么路数。
孙途之前也猜到了这孩子的家门一定非富即贵,可依然没想到这童家竟如此显赫。这一宅邸所在的太平坊本身就是京中达官显贵聚集之地,这里的宅院全都气派开阔,可这童府却又比旁边邻居的宅子要气派得多,光占地看着就不下几十亩,大门前更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着实让他开了回眼界。
就这宅子的富贵样,恐怕在这汴京城里都能排得上号了。而这么一算,这里的主人身份也就显而易见,是朝中位于前列的绝对高官。就孙途所知,如今朝廷里姓童的高官,似乎就只有这么一位了!
正猜测间,童瑞已在一干家奴的簇拥下快步走了出来,先是仔细看了一下还被人围住的自家小公子,确信其并无损伤后,他才算彻底安下心来,随后他的目光也落到了孙途身上,问已经上来见礼的那名豪奴道:“童庆,那人是谁?”
“三管事,他说是自己救下的小少爷,而且小少爷似乎也挺信他……”童庆简单地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
童瑞这才了然地一点头,换了一副笑脸来到孙途跟前一抱拳道:“多谢壮士出手救下我家小少爷,我童家委实感激不尽。来人哪,去取一百两金子来,赠与这位壮士!”
到底是京城里的权贵人家,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可叫人意外的是,孙途只是看了眼已趴进某个仆妇怀中哭泣的童渊后摆手道:“这却不必了。在下出手救人可不是为了图什么报答,既然这孩子确实是你家的,我也就放心了,告辞!”说着,略一拱手,便转身欲走。
这一手让童瑞微微一愣,随即才叫了声:“且慢!”说着,更走到孙途面前,再次郑重其事地拱手施礼:“壮士高义,是在下失礼了。不知壮士高姓大名,可是汴梁人氏?”
“在下孙途,山东郓城县人。”孙途等的就是这一问,便不作犹豫地自报了家门。那一百两金子的谢礼自然是极重的,换了一般人早就高兴地收下走人了。但孙途的目光却没有这么短浅,对方这么做明显是为了把今日的事情彻底了断,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现在通了姓名,双方就算是有了一定交情了,后面的事情也就好说了。
这却不能说孙途心机太深,施恩图报非君子所为。实在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遭遇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了如今大宋朝等级森严的难处,他一个没有靠山没有出身的普通百姓做什么都被人压着,这味道实在是太难受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能与权贵人家相交的机会,他自然是要好生利用了。
“原来是孙壮士,倒是失敬了。”童瑞随后又问道:“不知你是怎么救下的我家小少爷?”
“这却说来凑巧了……”孙途便把之前的经过说了一遍,尤其是点出了自己正是在将回客店里时才救的孩子:“虽然费了些手脚,但那拐子也容易对付,在下可不敢受此重礼。”
说完这番话后,他便再次拱手告辞,转身离去。他已经把话都点明了,对方若是懂得人情世故,明日必然会去东城那里打探自己的下落,然后再登门道谢,一来一去间,主动权就落在孙途手上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定的风险,要是童府之人不再深究,那他就是竹篮打水了,不但得不到和童家进一步接触的机会,还把轻巧能得手的百两金子都给丢出去。不过他相信在事情传出去后,以童家人在京中的身份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童瑞愣在了当场,他还真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会显得如此随意,难道他看不出自家能给他想象不到的回报吗?这时,那名青年已来到了他的身边,似笑非笑地道:“这家伙所谋不小哪,居然深明以退为进的手段。”
“嗯?”童瑞细一想,也品出了个中奥妙,脸色便微微一沉,对孙途的观感自然就差了许多。
已经大步往外走去的孙途可不知道自己有可能弄巧成拙,正急着回店去呢,毕竟把雅儿一人留在那里也不是太放心。可就在他刚踏过童家边门那高高的门槛时,一支车马队伍正好也来到了门前,然后从车内下来的一名童子在看到他后,便惊喜地叫了起来:“少爷,那位救过你的恩人就在这里了!”声音很大,顿时引得守在门前的那几个童家家奴和孙途都把目光往他们这里看来。
一看之下,孙途也是一愣:“怎么竟是他们?”那名童子赫然就是之前在武丘镇馆驿里遇到的病倒青年身边的书童。而随着这一声叫,马车帘子再次掀起,一名脸色有些青白的青年公子也是满面惊喜地探出了头来,一看到孙途,便道:“原来恩人果然在此,真是让童沐好找哪!”
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只几日工夫,他们几个居然就在这童府门前再度相遇了!
第44章 官……宦官之后
孙途也有些意外,这事委实太过巧合了些,怎么自己凑巧两次出手帮人正好帮了是一家呢?不过想到当日遇到的那个豪奴叫作童壮,便也释然了,都是姓童,是一家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这时,那名依然带了些病意的青年已迅速来到了孙途面前,拱手作揖道:“恩人在上,请受童沐一拜。”
“童公子太多礼,在下可不敢受此大礼。”孙途也连忙虚扶了一把回礼道。
正说话间,童瑞几人也闻声走了出来,看到这情形都不禁有些诧异:“二公子,你这是为何?”
“是三管事啊,你有所不知,这位孙公子乃是我的救命恩人……”童沐随口解释道,随即又拉住了孙途的手:“孙公子,还请入府中坐下说话,我可得好好谢你。”
与此同时,那边几个跟随过来的家奴已有人凑到了童瑞身边,把孙途在武丘镇里治好童沐急病的事情给简单地说了一下,这让童家三管事顿时为之动容,原来对孙途的那点偏见也迅速消散了。
看来还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对方的君子之腹了,刚才他执意离去根本就不是什么以退为进的手段,而是真不想接受自家的回报了,这是何等的胸襟哪,真是叫人肃然起敬了。
想到这儿,童瑞也赶紧走上前去,笑着帮自家少爷劝说道:“是啊,孙公子,你救了我童家两位少爷,要是我童家再不表示谢意而让您就这么离去的话,一旦传扬出去别人可就真要戳我们的脊梁骨了。还请孙公子不要让我等为难。”
童沐闻得此言也是一愣,随后才问明白了原来孙途出现在此居然还有这一段变故,便让他更是心生敬意,连声道:“还请孙公子一定不要推辞,让我好好谢这次的救命之恩。还有,若叔公他老人家知道了你连救我和渊儿,一定会很高兴的。”说着,又冲孙途连打了几个眼色。
如此盛情之下,孙途也不好再故作清高了,毕竟过犹不及。于是便道:“只是舍妹还在店中,她一人在外我实在放心不下。”
“这个不是问题。惜墨”童沐立刻就转头吩咐自己的书童:“你带几人去把孙公子的家眷还有东西都带回来。还请孙公子将投宿的酒店地脚说一下。”
孙途只能把自己投宿的酒店位置和名字报了,然后就由童沐拉了自己的手直往里去。说实在的,突然被这么个男人拉手,他还真有些不适应。不过想想这是此时的男子间为了表示亲近的方式,也只能硬着头皮忍受了下来。
这一番说话自然也引得了童家前院不少奴仆的注意,大家看向孙途的目光里都带着明显的羡慕。是啊,这少年居然连续两次救下了自家少爷,自然是能得到不菲的回报了。
而在这些人中,之前那个曾与童瑞说话的青年的面色却阴沉得都能滴下水来,目光幽幽地盯了孙途他们几个进入后面的院落后,他才又把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缩着身子不敢与之对视的童壮,眼神里充满了愤怒。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发作,只是深吸了口气,就自顾离开了。
孙途这回算是真正领略到了如今富贵人家里是个什么环境了,只前面几进院落,就让他感叹不已。在那一盏盏宫灯柔和光芒的映照下,入眼的都是精雕细琢出来的假山亭阁和池塘花木,而那些用竹木搭建起来的阁楼点缀其间,又显得很是协调,真有种置身画中一般。
孙途前世也曾去过苏州,游览过那里的不少园林,相比起来,却还是这童府的院落更给他一种清雅却又富贵的感觉来。
几人闲聊着,很快就来到了一座周围种了一大片竹子,前面的还有个数丈见方的荷塘的院落前,童沐此时脸上才露出了放松的笑容来:“孙兄请进,这儿便是在下的住处了,你不必拘礼,只当是在自己家里。”说着,已推门而入。
与外头的富贵环境不同,这里倒更简单清静些,庭中没有那些花草,只有两棵大树参天而立,正对院门的则是两间正房,左右则各两间厢房。
童瑞赶紧先一步进了右侧的正房,帮他们把房中的灯烛给点了起来,孙途站在门前一看,才发现这是一间书房,里头摆着好些个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种文章典籍。
在书架跟前,除了一张琴案外,还有两张矮几,两张坐席,却并没有外头常见的桌椅等家具。
自大唐以来,民间已开始吸收西域诸国的一些习惯,这体现在吃穿住行的方方面面,其中最显著的就是家具上头了。原来的汉人都是席地而坐,可现在一般人家都已用上了高桌大椅,只有那些深慕儒家精髓之人,还会坚持用这等古老的家具。
孙途只愣了下,便随童瑞进屋,又在其做了个请的手势后,学了他坐到了右侧客位的几案前。随后,那童瑞便从一旁取来了一个精巧的托盘,放到了童沐跟前,只见这托盘里摆放了许多小罐子,还有一个小火炉。
孙途以往也是见过有人煎茶的,毕竟在穿越前的那个年代,许多有些身份的人都喜欢弄这套,他也喝过功夫茶,所以看到这套东西后,他的第一反应应该就是要烹茶了。
果然,童沐一面把罐子里细碎的东西拿勺子取出来放入小壶中,一面说道:“本来在下不该如此随意的,但因身上还有病根未去,所以只能以茶代酒聊表谢意了,还望孙兄不要见怪。”
“岂敢。”孙途此时倒是因为放松下来,看着对方如行云流水般把东西放进壶中,又把童瑞送来的清水注入其中,点燃那放了上等炭火的火炉,中间也没有作任何的打搅,因为对方此时显得格外专注。
壶中的茶水很快就滚了起来,里头的香味也迅速弥漫出来。孙途这一闻下,却是轻轻皱起了眉头来:“这茶……”
“这是小弟好容易才学来的烹茶方法,就是叔公他老人家喝了也说好,孙兄且尝尝看。”童沐说着,已经把壶中黑漆漆的液体倒在了杯子里,双手捧了过来。
刚接过来,孙途就闻到了一股浓烈而杂乱的香味扑鼻而来,差点熏得他打出喷嚏来。再看杯中的茶水,里头更是如带了渣滓的中药般,什么茶叶和其他细碎之物都混在了其中。
正当孙途有些不知所措时,童沐却已经吃了一口茶进去,还细细地咀嚼着那杯中的杂质,一副享受的样子:“孙兄,请吧。”
孙途这时只能硬着头皮端杯往嘴里一倒,然后一股香料的味道就迅速把他的整个味蕾都给包围了起来,茴香、花椒、豆蔻……反正就是品尝不出茶叶该有的清香味道来,直让他头脑都有些发昏了。
孙途可不知道,这才是如今这时代有身份之人喝茶的方式了,他们会把各种上好珍贵的配料和茶叶混在一起烹煮,然后把这些东西连带着汤水一起喝下。而后世的清茶此时虽然也有,却是底层之人才会用的,而且很容易被人视作暴殄天物。
在艰难地将这杯谢茶喝下去后,两人才各自正式报了姓名年龄和来历,这童沐今年二十一岁,乃是河北道滑州人氏,之前一直都在自家叔公的府上住着,打算明年去考个进士出来好为官。
只是因为家中母亲突然得了急病,他才会在几月前赶回去照料。直到半个多月前,方才回来,却不想在武丘镇附近得了急病,差点一命呜呼。
孙途顺了对方的话头,似无意地问道:“不知贵叔公是?看此处宅邸的豪绰,他老人家一定是朝中高官了吧?那童兄也该是官宦之后了。”
“这个……”童沐稍微迟疑了下,随后才道:“实不相瞒,在下的叔公在他人心中的口碑却不是太好,他便是如今朝中的枢密使,讳贯。”
童贯!果然是他家!
孙途面上假意露出了惊讶之色,心里却道,这么说来你这就不叫官宦之后,而是该称为宦官之后了……
第45章 童贯
童贯,对这个名字,孙途可算是耳熟能详了。
虽然他对宋史了解得不多,却也早知道了在北宋末年有这么个与蔡京、高俅等齐名的奸臣太监,通过水浒传中的描述,他还知道童贯还是个带兵的武将,虽然屡次都败在了梁山泊一众好汉的手上,反倒衬托了那些英雄们的本事。
但孙途却也知道历史中的童贯一定远比自己所知道的要厉害许多,光是他能以宦官身份成为三军统帅,甚至最终还是由他亲自带兵去夺取的幽云十六州(虽然结果并不值得夸耀),就可知其在朝廷里的地位有多高了。现在得知其居然已是枢密使,就更让他不敢轻视此人了。
要知道大宋朝在建国后就吸取了前唐和五代诸国灭亡的教训,不但压制武将力量,而且还把宦官的权力也压制得死死的,让他们几乎没有出头的机会。终两宋三百多年,真正报得出名号来的宦官,也就只有童贯这一人而已,若说他没有些真才实学是几乎不可能的,不然他恐怕连军权都掌握不住。
见孙途在听到自己报出真实身份后突然沉默下来,童沐神色间也不禁有些紧张了。他很清楚自己的叔公在朝野中一向名声不佳,自己更没因此受人嘲讽,以前那些他倒还能忍受,可要是连自己的救命恩人也因此就看轻自己,那滋味可实在太不好受了。
“对了,孙兄你又为何会来这汴京?”患得患失下,童沐都不敢直接问对方的想法了,而是迅速岔开了话题。
孙途随口就把自己眼下的处境给道了出来,最后道:“所以小弟还得在东京城里盘桓好一阵子呢。另外,户部那里索要的税银也远在我能承受的数字之上。”
“竟有这等事情,真是岂有此理!”童沐也愤愤不平地说了句,随后道:“要不然就让我叔公帮你去说说……”话到这儿,他又是一阵犹豫,到底还是把话题绕回到了自家叔公的身上,他不禁小心地看了孙途一眼:“不知孙兄对我叔公可有什么成见吗?”
孙途一呆,在才有些明白过来,原来对方神色犹豫是因为这个啊,便笑着摇了下头:“童太尉虽然总被人说成当朝奸佞,但我倒以为这说法未必是真,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多少人曾与他打过交道,恐怕许多人连他的面都未曾见过,又如何能作此断言呢?那不过是人云亦云而已!”这便是孙途作为穿越者强过如今这时代大多数人的地方所在了,他是有着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不会因一些传言与偏见而对某人某事形成固有判断。当然,这也有他此时身在童府,还和童贯侄孙说话的原因在里头。
童沐一听,却是精神一振,脸上更是露出了欣然的笑意来:“孙兄此言当真?不是为了宽慰于我吧?”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孙途回应呢,门外也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来:“小娃儿你这话真是发自肺腑吗?真认为某不是奸佞?”随即,本来虚掩的房门就被人推开,门前已站了个高大的身影。
孙途有些意外地转头望去,就瞧见了一个脸色黧黑,身形健硕,气概不凡的中年男子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上下打量,唯一有些怪异的,就是他脸上少了些胡子,下巴和嘴唇上都光溜溜的,好不扎眼。
那边的童沐此时已经迅速从坐席间站起身来,赶紧上前行礼:“叔公,你来了怎么不叫人通传一声,我好过去跟您请安啊。”
其实都不用童沐点破,孙途也已猜到了这位的身份,便也赶紧起身上前施礼,同时也有些庆幸,要是自己刚才在背后说了童贯坏话,说不定就要吃苦头了。
童贯这才把目光落到了童沐身上,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听说你在途中突然得了急病,差点……所以叔公才会过来看看你。不过倒是有意外收获嘛,居然让我听到了这么个说法。你就是接连救了某两个侄孙的孙途吗?”说着,他人已经走进了屋子,很自然就坐在了童沐刚才的位置上,后者在长辈面前就只能站在一旁了。
“孙途见过童太尉,在下只是凑巧才救下了贵府两位公子,并不值一提。”孙途再次施礼,倒也显得不卑不亢,对答从容。
“呵呵,这却有些过谦了,你确实帮了我童家大忙,算得上是我童家上下的恩人了,所以不必如此拘礼,坐下说话吧。”童贯笑着指了指客位坐席道。
孙途也没作坚持,抱拳相谢后,便又坐了回去。这一动作落到童贯两人眼中,让他们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来。
童贯是何等身份,在朝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了,平日里就是朝廷官员在其面前都是战战兢兢的,别说当面坐下了,就是站着也不敢直起腰来。可这孙途倒好,居然没有半点惶恐的意思,让坐就坐,这算是初生牛犊吗?
孙途其实也感受到了来自童贯身上的强大气场与压力,那是久居人上者所特有的气质,一般人自然会承受不了。但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可是人人平等,再加上本身就过硬的心理素质,居然就能从容应对,不落下风。
童贯毕竟城府极深,纵然有些意外,也让他迅速按下,随后便重新提起了刚才的问题:“如今朝野间都将某斥作贪婪弄权的小人,你怎么就出此言了呢?”说话间,他的双眼已落定在了面前的少年脸上,想从其表情的变化间看出些什么来。
孙途则无所惧地与之对视了一眼,这才笑了下道:“在下也只是有些浅陋的看法,若是说错了还望童太尉莫要怪罪才好。”
童贯只是点了点头,却未说什么,但压力却是给足了。孙途这才说道:“其实在下以为对童太尉的褒贬多半并不在太尉自己身上,而在朝中其他人。只因太尉天子近侍的身份,再加上手握天下兵马大权,让朝中许多人既嫉妒又忌惮,这才会将太尉视作仇敌。又因为太尉深得官家信任,他们无法离间弹劾,方才会想着从其他方面入手,比如不断强调太尉的出身,又比如说你贪酷,迫害同僚。至于百姓嘛,那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毕竟朝廷的喉舌还是掌握在那些文官手里的,太尉声名不佳自然理所应当了。但只要是个明白人,却不会受其影响。”
童贯本来还有些不以为然的神色随着孙途的这番话而迅速变了,变得郑重起来,看着他的眼神甚至还多了几分欣赏的意味。半晌后,才笑道:“你这小娃娃倒是真有些想法,好得很。对了,你既是我童家恩人,我童贯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便是!”
孙途却摇头道:“在下救人只出于本心,可从未想过得到什么回报。”
“是吗?”童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便站起了身来,似乎是要离开了。
这让童沐不禁有些急了,忙开口道:“叔公,其实孙兄他确实有个难处……”
“你不必说,他若想让某帮忙,总会自己说出来的。”童贯却迅速出言打断了自己侄孙的话头,又看了孙途一眼:“既然沐儿与你合得来,你就在此住上一段时日多陪陪他吧。要是何时想到了要什么,大可与他说,老夫在东京城中还是有些势力的,一般小事都能应付。”说着,已经转身出门而去,只留下两个年轻人在那儿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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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书友端午安康。。。。。。。
端午节又是高考第一天,路人祝可能参加了高考的书友一如本章章节名一样童贯,通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