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北进赴辽
既然已与金人顺利订立盟约,童贯也不再海上再作逗留,一声令下,几艘船便迅速调转方向,朝着西边近海处而去。
如此行了两日,他们才终于再度靠岸。而这边也早有安排接应,不单将周围的百姓全部控制以防走漏消息,而且还驻扎了一支军队,正是打从东京而来的禁军,也是此番护卫童贯北入辽国的队伍。显然,在出海之前,童贯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来去都没有被外人察觉到什么异样,至少能在短时间里保证这一关键消息不作外泄。
而在重归使节队伍后,童贯又派出一队亲信军马秘密将那份两国订立的盟约给送去汴京。直到做完这一切,他才命人打出了自己的旗号,大摇大摆地率了两千多禁军与青州军精锐一路往西,再往北地朝着辽宋间的边境地带而去。
而孙途他们也在这一路的随行中看到了与之前到过的地方完全不同的景象。在渡过黄河,跨入到河北境内后,他们所看到的百姓生活已比之前任何一处都要困苦贫穷,许多百姓的房屋都破旧低矮,更有一些甚至是以泥坯加上草木搭建,一场雨都能将他们的住处给冲毁了。可光是如此,却还有大量百姓流落街头,连个遮头的地方都没有,也不知他们的冬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光是只有片瓦遮头,连吃住也是大问题。一路看来,大半的百姓都饿得瘦骨嶙峋皮包骨头,哪怕看到这么一大队官军过来,他们也只是避在官道旁呆愣愣地看着。身上则穿得破破烂烂,多半都光着脚,恐怕是连一双草鞋都买不起。
这等场景直看得孙途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怎么可能是在大宋朝呢?因为就他的印象,如今的大宋可是富庶得很,哪怕是像青州这样的偏远之地,郓城县这样的小县城,百姓至少也不用为吃饱穿暖发愁。而这边一路行来,他都已经看到有十多具尸体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路边,显然都已暴毙,很快就被当地官府中人给拖去掩埋。
“怎会如此?以我大宋之富有,难道还拿不出一些钱粮来接济这边的百姓吗?朝廷里那些人就不怕把人逼上绝路后,此地百姓起兵造反吗?”孙途当真是满心的困惑。终于在之后一场接风宴上,问了当地一名小官这一问题。
那位看得出孙途乃是童贯身边的得力亲信,对此也不敢太过敷衍隐瞒,只能叹息着小声道:“孙将军你是有所不知啊,这也是被逼无奈之举。谁让这河北之地处于两国交界处呢?虽然我大宋与辽国已百年未曾大动干戈了,但小范围的摩擦却从未曾停歇过。每个月,辽**队都会从某处杀入我大宋境内烧杀抢掠一番,这一举动还被其称之为打草谷。
“其实早年间,百姓受灾之后官府也会给予补偿,尽快让他们安居乐业。可往往我们才刚为他们重建家园,辽人就又出兵来犯,如此一来,官府所费之钱粮倒有多半全落入到了辽国之手
。久而久之,我们也不敢再浪费钱财粮食了。而且哪里百姓过得好了,他们就抢哪里,如此一算,给他们钱粮反倒是在害他们了。”
孙途听了这话,眉头便更是深深地锁了起来。原先他对兵灾的概念还不是太清晰,直到这时候才能明白百姓在这等情况下是有多么的艰苦,那真是随时都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啊。
可在理解的同时,他还是说道:“即便有这等理由,当地官府也不能看着百姓就这么饥寒而死啊。”
“其实我等也已尽了力了。早在多年前,朝廷就有意坚壁清野,将河北靠北一带都清出来,引水灌淤以抵御辽人铁骑。可是,当地百姓却是故土难离,怎么都不肯搬走,之前甚至都和官府起过几次冲突。我等实在是出于无奈,才只能听之任之,希望他们活不下去了,便会主动离开此地。”
这下孙途是真没话说了,国人一向安土重迁,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肯背井离乡。只是他没想到这边的百姓竟会执拗到如此地步,都快到了绝境了,居然还不肯搬离此地。或许,只有当宋辽两国正式开战,这些人最后一丝侥幸退却,才会死心离开吧。
等到那人转身离去,一旁听着的鲁达和武松二人方才连声叹息。
他二人之前也曾经历过许多,更不是什么心软之辈,可在见了此处百姓的遭遇后,还是心中惨然。这时便趁机道:“三郎,本来我们还觉着童贯想着与金人联手攻打辽国殊为不智,可现在看来,倒也有些道理了。要是我们能收回幽云十六州,此地百姓就不用连年受那兵灾之苦,都可以在此安居乐业了。”
“是啊,要是大宋真能重夺北方大片土地,能有属于自己的养马之地,无论是契丹人,亦或是其他外族之人,也必然对我们更为忌惮,不可能出现像如今这般随时都能有兵马入境抢掠的情况。”孙途也深以为然地点头道。
如此一想,其实赵佶和童贯所定下的策略也并不算错。他们唯一的过错就是高估了自身实力,低估了辽人,尤其是女真人的凶悍能战。
而只要一想到不久的将来这等可怕的场面将从黄河以北地区转移到人口更家稠密的长江一带,孙途就越发觉着后果严重了。只可惜,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根本不足以引导改变大宋国策,最终只能看着整个北宋王朝一步步迈入死亡的深渊。
正因为怀着如此沉重的情绪,此后一路行来孙途的兴致都不太高,就连对这北方的山河风貌他都无心多作留意。好在,之后总算是有了几座坚城,才重新让他们看到了一些本就该有的百姓生活。
这些城里的百姓虽然比不得南方富足,却也还算安居乐业,不用担心时刻会有辽人骑兵偷袭杀戮,也能住上屋子,一日两餐不会饿肚。
童贯到了这时候也低调起来,不再频繁地与当地官员饮宴,反倒是抽出不少时
间来与沿路的边军将领见面。此时,孙途也总算是看出童贯在边军中有多大的威望了,别看他只是个太监,还被文官与后世称之为六贼之一,可却深受边军将士的爱戴,每到一营,都会赢得阵阵欢呼,他们还会特意派人一路护送童贯往北,直到进入下一处军镇辖地,这些兵马才会告辞离开。
孙途等人看在眼里,对童贯的看法也多少有了些改变。本来他们都以为童贯能有今日地位只是因为常年陪伴天子深受宠信才得来的,可看边军将士那发自真心的表现,就可知道他确实有自己的一套本事,想必也没少为将士们说话办事。
在陆续穿过了数道边镇关卡后,这支使者队伍终于在四月底时抵达了真正的宋辽边境所在,大宋北边的最后一道要关雁门关。
这是一座位于两山之间的高大雄关,光是关墙就足有十多丈之高,北边的石墙更是厚达五六丈,莫说是这时代的普通攻城兵器了,就是后世的一般火炮来轰,短时间里都未必能轰得开这座坚关。
而且,此关内还屯守了上万边军精锐,虽然这些兵卒看着好像远比不了禁军和青州军强壮剽悍,但孙途却能从这些将士的身上感受到不一样的杀气,那是真正经历过生死锤炼,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起来才能铸就的可怕气质。
可以说,正因为有这支军队驻守雁门关,辽国才不敢大举进犯中原,唯一能做的,就是派出小股部队对后方进行袭扰,却也无法对大宋造成太大的损伤。
察觉到这一点的孙途对这里的守军自然是肃然起敬,留在此地时,他们的态度也是格外不同,这也让他赢得了此地不少将士的好感,也让他们记住了这个打从南方而来的京东路兵马都监。
在抵达雁门关后,童贯并没有急着继续向前,而是派人先和北方的辽人接触,将自己出使辽国的身份给传递了过去,等候那边的反应。
然后,他们便在雁门关一带暂时留住了下来,孙途也趁机到关外之地走了走,凭吊了一下在此处作战而死的大宋英雄,以及那个其实并不存在,却为两国和平而不惜自尽身亡的大英雄没错,那就是辽国南院大王,宋国丐帮前帮主,萧峰萧大侠。
虽然这里不可能存在什么乱石林,也没有萧远山跳崖前徒手所刻的石壁绝字留下,但立在雁门关外,感受这里的风起云涌,就难免让孙途想到了这一故事中的英雄人物。
在此逗留了有好几日,直到过了端午节,辽国那边才终于有了回话,准许大宋使节人境。不过他们也提出了要求,此番入境的宋人队伍不得超过一千!
对此,虽然有人不满,但童贯倒是没放在心上,很快就应了下来。
于是五月初七日,使团队伍再度北上,真正踏入到了辽国境内。而作为护卫之一的青州军则在雁门关留下了大半,只有两百人随行。
第378章 宋使在路上
辽国南京,宋人口中的幽州城,辽人则称之为析津府。
既然宋国使者北上,这南京自然是接待他们的最佳选择,而此时南京方面的主要官员在得知先一步传递而来的消息后齐聚一堂,商议着该如何招待或是应付这些宋国来使。
辽国自太宗朝开始就已为了更好地统治全国而制定出了如同后世“一国两制”般的策略来,即以辽人治辽,汉人治汉,让汉人官员在南京等地为官管治治下的百姓,从而不使两民族之间产生太多的仇恨,同时还能拉拢大批有学识,有才干的汉人精英。由此,便有了南面官和北面官之别。
这一举措对整个大辽的发展和兴盛来说无疑是有着极大推动作用的,正因如此,汉人与契丹人之间的摩擦日益减少,能安居乐业的汉族百姓也不再理会到底是活在哪一族的治下,依旧勤勤恳恳地劳作生产,为辽国的不断壮大尽着自己的一份职责。
当然,这一切也只是表象而已,事实上处于南京的南院诸官中,真正握有绝对实权的依旧还是那些契丹高官,至于所谓的南面官不过是受他们驱使,地位比寻常百姓要高而已,真正能得辽国朝廷信任和重用者那是凤毛麟角。
比如执掌南京大权的南院大王便是契丹人,就连其帐下掌握实权的诸多部司的主官也有多半是契丹族人,今日会面的十多名要紧官员中,汉人出身者不过区区三人,而且他们在这场会议中也显得极其低调,几乎什么话都不敢说。
辽人剽悍的作风在这场南面高官的会面中也表现得极其明显,这些高官全都席地而坐,跟前矮几上放的金银容器里所装的也不是茶水,而是最烈的酒,有几人口中干渴都不把酒倒入杯碗里,直接就抓过酒壶来往嘴里直倒,这事情还没说多少呢,已经有两人喝得面红耳赤了。
这场面直看得三名汉官眉头略皱,但他们却不敢开口。倒是坐在上首的那名模样凶悍,却又举止儒雅的男子有些不满地开口道:“耶律挝达,你们几个也太不像样了,如今有正事要谈,想喝酒不会等一等吗?”
“大石林牙你是有所不知,我们几个都是在接到消息后从城外快马赶回来的,实在口渴得很,难道还要忍着不成?何况,我等本就不懂什么礼法,宋人要是来犯,我们自会与他们一战,可现在只是来了使者,自然有林牙你和耶律雄格来应付,我们听着便是。”辽人,尤其是契丹族人间的尊卑之分并不像汉人那般讲究,所以此时被点到名的耶律挝达的回应显得格外不当回事,同时也引来了在场其他几人的附和与嬉笑:“是啊,有大石林牙几位在,这等事情也根本不用我们操心,你们说着拿定主意便可。”
耶律大石只能一声苦笑,真拿这些人没什么办法。随后便看向了最上首的耶律雄格,也就是如今南京真正的话事人,南院大王。这位倒是显得颇
为沉稳,见状也只是微微一笑:“其实宋人派来使者也不算什么,不过我与林牙之前商议着却发现这次又有所不同。那宋使之首居然就是童贯,那可是宋**中数得着的人物了,这就有些奇怪了。”
“有何奇怪的地方?”几个契丹武将依旧有些懵懂,又不是太当回子事儿地随口问道。
“自古哪有武将带人去别国为使的?又不是立刻就要对我大辽用兵。”
“大石林牙你不就是我朝难得一见的将才,还不是之前去使宋国?”
“那不同,我当初是隐藏了身份而去,至少明面上是陈襄南作为正使。”耶律大石说着看了眼同样身处堂中的陈襄南,对方忙点头笑了下。随后,他又继续道:“而且那一次,我主要的目的也是为了将西夏的暗子给挖出来,那次也算是小有收获。但这回童贯到来,就值得细思了,恐怕是别有用心哪。”
“那不如就让人在半道上把他们给全部铲除了。反正他们入我大辽不过千把人而已,杀他们也不费多少手脚。”坐在耶律大石对面的一个北面官懒洋洋地开口道。这位身量高大,坐着都和一般人站着差不多了,蜡黄脸上的一对三角眼,让人看了都心头生寒,正是南京这里地位只在耶律雄格之下的南院宣徽使耶律思不达。
他这话一说,耶律大石几人还没开口呢,陈襄南等几个汉臣已失声惊呼了起来:“宣徽使不可,这就是授人以柄了,恐为天下人唾弃。”
这让耶律思不达脸色一沉,哼了一声想要呵斥,不过耶律大石也跟着道:“宣徽使,这只会挑起我大辽与宋人之间的全面大战,如今我国中是什么形势你难道不知道吗,怎能生出这等想法来?”
“那依着你的意思却该如何是好?那童贯来我大辽一定别有居心,说不定就是想以使者身份来窃取我大辽诸般隐秘,难道我们就要坐视他们得逞吗?”耶律思不达倒也不敢和辽国朝中声名显赫的耶律大石为难,只是嘴上却不肯相饶。
“我也只是说有可疑,在他们没有做出什么举动前,怎能动手。当然,必要的防范还是要的,今日来和你们商议,就是为了让你们各部司帮着一起配合,看住了这支宋使队伍。还有,之前宋国那里还有消息传回来,说是童贯在离开汴京后还在外逗留了一段时日,我们要做的,就是从他手下人口中套问出其中原委。”
本来,耶律大石他们是打算和这些人好好商议,而不是直接下达命令,不然会惹来对方的不快。但现在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就不再有太多顾虑,转眼就把自己和耶律雄格定下的对策给吩咐了下去:“至于接待宋使的人选,还是由陈襄南等几个汉臣来,再由我出面安抚一番,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雄格暂时不用见他们,先放他们在此几日再说。”
对此,这些都没什么异议,于是这场会议
终于在很快的时间里结束,这些辽国高官也即刻起身散去。一边往外走着,还有人口中嘟囔着:“这点小事也要特意将我等叫进南京,这大石林牙是越来越像汉人了。”
“呵呵,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大石林牙乃是我大辽百年来第一个能与汉人在诗书上一争短长的奇才嘛。说不定要是由他来主政,我大辽将有一番新气象呢。”耶律思不达似是帮着解释了一句,只是其眼中却有道异芒一闪即逝,周围人都没几个发现了的。
堂上的耶律大石听了后,只能抱以苦笑,看着同样无奈的耶律雄格:“雄格,我们接下来还是得小心着些才好哇。”
“我知道,你办事我放心。”耶律雄格温和一笑。他虽然没有如耶律大石那般有学识涵养,但作为辽国真正的重臣,在这等大事上也表现得极其沉稳,可不像其他人那么的张扬。
“再过上几日,宋使队伍就到了,我们可得好好准备一番。”耶律大石转身看了看外头空荡荡的院子,轻轻地吐出了口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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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被耶律大石所惦记的宋国使节队伍确实已经离着南京越来越近了,而在这一千人的队伍旁边,如今还多了一支两千人的辽**队。他们明为保护,其实却有监视的意思在里头,毕竟一支敌国精锐深入本国腹地总是叫人不敢放心的。
而在进入到辽国境内后,孙途也发现自己之前的一些想当然的常识是错误的。比如他一直都以为两国摩擦不断吃亏的必然是宋人,可在入辽境后才发现其实辽人百姓的日子也是苦不堪言,几乎和宋人没什么两样。显然,在辽国派出队伍去宋国打草谷时,宋军也没客气,照样骚扰辽地,也在他们的土地上肆意抢掠烧杀。
而这么一来,也让辽人对宋人充满了仇恨,在见到打着宋国旗号的使者队伍经过时,村镇中的百姓都是一副随时可能杀过来的架势,要知道这还是在他们边上有辽国边军的“保护”下呢。
而且,更让孙途,以及许多宋国将士感到吃惊的是,这些辽国百姓绝大多数都是汉人。本来嘛,辽国分南北治民,安置在南边的也都是汉人百姓了。
在孙途原来的概念里,辽地汉民应该是对契丹人充满了仇恨的,随时都会爆发起义,而对宋国大军则充满了期盼。正所谓“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嘛,但现实中却压根是颠倒过来的……
其实只要仔细想想也就能理解了,寻常百姓哪来的家国之念,对他们来说最要紧的就是生存和吃饱穿暖,只要统治者能做到这点,管他统治自己的是外族还是汉人呢。
而现在,辽人至少还能让他们吃上饭,倒是宋人总是侵扰他们的安宁,如何还会有盼着敌人来的人呢?
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思,孙途一行终于在入辽地十日后抵达了南京!
第379章 抵达幽州
大宋宣和元年,大辽天庆九年,五月十八日,宋使团终于抵达辽国南京城下。
仰头观望着这座古老的城池,孙途心中的感慨可比随行任何一人更多,因为他想到的不光是过去,更有未来千年的时光。
有谁能想到,这座如今汉人眼中充满了遗憾与耻辱的古老城池在数百年后会成为天下的中心,哪怕是千年之后,已经改名为北京的城市依旧会是整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那几座城市之一呢?
当然,对其他人来说,眼前这座已经有不少辽国官员迎候在外的城池依然是宋人的心腹之患,是所有宋国臣子乃至百姓都希望能尽快收回来的战略要地。
不错,战略要地,作为从春秋战国,甚至更早之前就已屹立于北方大地上的古老城池,它拥有过太多的名称燕都、燕京、幽州……但不变的,是它在北方之地所占据的重要位置,无论哪方势力想要控制北方之地,都要先一步将它收入囊中,由此,一场场的战斗在此展开,一段段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也在此上演。
可谁又能想到,在百多年前的那场动-乱中,一个叫石敬塘的家伙会为了得到契丹人的援助而将幽州城在内的大片土地全数割让给了他们。由此,中原王朝彻底失去了北方最强有力的屏障,也失去了大片可以用来养马自强的土地,让之后建国的大宋一直在军事上就处在了极度被动的地步。
可以说,要不是石敬塘的这一举措,大宋将比现在强盛得多,破辽国,吞西夏或许也不只是一个口号和幻想而已。也正因如此,无论当时还是后世,多少汉家男儿都把石敬塘视作历史上最大的毒瘤,最大的汉奸,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但事实上,他们的仇恨虽然不错,但依然有着一些疏漏。比如石敬塘根本就算不得汉奸,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汉人,而只是沙陀人;而更有趣的是,当时被他割让的所谓幽云十六州其实大多数地盘甚至都不在其控制之下,他所谓的割让土地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真正的空手套白狼而已。
当然,他的过错依然无法弥补。因为正是有他的这一承认,导致辽人能名正言顺地霸占了整个幽云十六州,使汉家之幽州成为今日之辽南京,析津府。
缓缓来到城门前,抬眼看着那上方石刻的析津府字样后,孙途的脸颊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同时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日,他会带着汉家儿郎将这座城池从契丹人手中夺取过来!
而这时候,对面的辽国一众官员已经爽朗大笑地迎了上来,当先之人正是老熟人陈襄南,他一边笑着,一边冲同样满脸堆笑的童贯抱拳道:“童枢密此番能出使我大辽实在是出乎咱们所有人的意料,当真是稀客啊。本官现代表我南院诸多官员前来迎迓,还望童枢密莫要见怪才好。”
“好说
好说,本官也是一直待在汴京城里身子都快锈了,这才向官家讨了这份差事来大辽走走,也算是先一步来认认路吧。”童贯语带深意地嘿笑道。
这话一开始周围其他官员并没有太听进去,直到一些南面官稍作指点,他们才变了脸色,纷纷冷哼出声。要不是此时不好翻脸,他们就要教训童贯了,居然敢跑到自家地头上来如此嚣张。
陈襄南也是一阵变色,但很快还是笑着道:“童枢密说笑了,要这么说的话,下官之前可也去过你大宋汴京。”轻飘飘一句话,就给出了不小的回击,也让其他人怒火稍平,还有些挑衅地瞪着童贯和他身旁的孙途等人。
童贯也没太在意这些,只是笑笑,便跟着这些迎候的辽国官员队伍正式走进了幽州城。孙途跟随在队伍中,不时扫看着城中往来的百姓人等,发现这里的汉人穿着和大宋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而且他们看向自己队伍的眼神里更是充满了冷漠与敌视,就和沿路而来的辽国汉民一样,他们早已将自己视作辽国百姓,至于什么汉人身份已被抛到了脑后。
另外,这幽州既为辽国南京,这里确实要比之前经过的诸多城镇繁华热闹得多,一路行来,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街道两边也照样开着诸般店铺,其中有贩卖皮毛马匹的,也有出售宋国境内各种如茶叶、瓷器等商品的。虽然这城池比不得汴京繁华,却也已远远超过了江州、济州等地。
辽人能在幽州盘踞多年,显然也是有他们一套治理地方的手段的,哪怕不如汉人王朝,却也可以让一城百姓安居乐业地生活。
前边,陈襄南正满面自豪地跟童贯介绍着幽州城的风土人情,同时也带上了此处兵甲之盛,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很明显了,那就是你宋人别再打我南京主意,不然只会崩掉你满嘴的牙。
在有些诡异的情绪里,众人来到了一处占地极其宽广,看着住进几千人都绰绰有余的大型馆驿。陈襄南这时才笑着道:“童枢密,这里便是我家大王为你们安排的住处了,一切吃喝用度都已安排妥当,里头更准备了上百仆役,你但有吩咐,他们都会照办。下官尚有事情要忙,就暂且告辞了。”
“陈侍郎且慢,本官此番前来乃是代我大宋天子来见大辽皇帝的,却不知你等何时能安排此事?还有,我既到了南京,也总是要见一见你家南院大王的吧,不知……”童贯却不忙着与他分别,当即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这个……我朝皇帝远在临潢府,想要见到可有些困难。至于我家大王,最近因有些政务需要处理刚出了城,不过想来过上几日自会召见童枢密。你且先在此宽候几日。”陈襄南有些为难地给出了答案,便正式告辞离开。
童贯这回倒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目送其离开时,脸上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来,这自然
是没有逃过孙途的眼睛了。
等他们进入馆驿,下面的人开始安顿一切时,孙途便好奇地跟童贯打听起刚才陈襄南的反应来。见此,童贯便笑道:“他所以如此,乃是因为觉着有些不好启齿。你是不知道如今这辽国皇帝耶律延禧可是个不安分的主,他最钟爱的便是率着自己的亲军四处狩猎,捺钵四方,别说幽州这里的辽国臣子了,就是他们上京的那些朝中重臣,想要找到自己的皇帝也得花费不少时日呢。所以当老夫提出要见他们皇帝时,他才会感到为难。恐怕此时我等来使的消息才送到上京,等找到耶律延禧,怎么也得等到一两月后了。”
孙途不觉听得有些发愣,这天下间竟还有如此不靠谱的皇帝吗,居然游猎四方,让臣子们都不好找他的下落了。怪不得如此强大的辽国会在短短时日里就被女真金国迅速覆灭,这都是自己作死的呀。
与此同时,他又想到了大宋国内那位道君皇帝。其实赵佶的情况也不比耶律延禧好多少,他倒是一直待在汴京城里,可对政务也不并上心,倒是对其他许多艺术类的玩意儿花费了大量心思。
可以说这一南一北,一文一武两大亡国-之君确实登对,也确实给金人的崛起创造了最为有利的外部条件。
心思转动了一番后,孙途便又问道:“既如此,那咱们接下来却该在此做什么?难道就等着他们做出安排吗?”事实上,直到现在他都还没彻底明白童贯来辽国的目的所在呢。
虽然其中有一点是为了给与金人结盟打掩护,毕竟谁能想到童贯会大胆到在出使辽国的半道上和金人达成夹攻辽国的盟约呢?可是现在这一主要目的都已达成了,那他们再赴辽国,深入辽之南京又是为了什么呢?
“其实老夫此来还有两件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见不见他们的皇帝倒在其次。”童贯这时脸色也郑重起来,转头看了看屋外,发现有自己的两名贴身亲卫守着,并无任何外人靠近,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其一便是尝试着接触辽国汉臣,希望能与他们达成某些协议,为将来的攻辽做好准备。一旦两国开战,只要这些人在后方做些手脚,我们便可一举而胜了。”
孙途听后不禁略皱了下眉头,这真能成吗?
一路而来的辽国汉民都无故国之念,这些已经当了官的汉人官员会冒着杀头抄家的风险帮助宋国?
童贯并没有在此事上多作解释,只是道:“当然,此事与你无太大关系,老夫自会处理。不过第二件事却要由你在暗中去办了。”
“不知童帅有何吩咐?”孙途心中一凛,赶紧问道。
“很简单,那就是去城里找我大宋安插在幽州城里的暗探,从他们那里拿取辽人在两国边境上的兵力布防图!”童贯说出的答案让孙途的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第380章 各逞心机
虽说宋辽自澶渊之盟以来百多年间未曾有过大战,但两国间的敌对关系却并未因之稍减,不但边境驻军多有突入对方国界烧杀掳掠者,各种间谍暗战也是所在多有。
因为宋国开放商路,就连东京汴梁都潜藏着辽夏等敌国密谍,不少情报就是被他们以各种方式送递出去。相应的,宋国也没少往这些敌国派遣人马,只是因为辽国北边各京更为排外,所以他们便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到了南京幽州,以及与宋接壤的边关地带。
在明白了这些后,孙途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如此说来,我大宋在幽州城里一直都藏有人手探查相关信息了?”
“不错,但他们之前也只能探查到一些并不算太机密的消息,可这一回却大有所获,去年他们南院有个负责边军布防的官员因为贪心而被我们的人所收买,从而获取了一份完整的辽国边防布军图。”童贯点头道。
孙途听得精神更是一振,这可是极其罕见的大收获了。要是宋军真能对辽国边军的布防了若指掌,那一旦开战便可有的放矢,以最小的代价攻破防线,在战斗中占据绝对的先机了。
“不过辽人事后似乎也收到了一些风声,所以便加紧了对南下之人的搜查。为防万一,我们的人也没有急着将此信息传递回去,东西就一直藏在了幽州城里。”童贯看着孙途道:“老夫这次赴辽就是为了能拿到这份布防图!不过我为正使太过惹人注意了,此事还得交由千里你去办,你可不要坏了大事啊。”
孙途神色一紧,当即就肃然拱手应道:“下官敢不尽力!”他也没问对方辽人若是知道布防图外泄为何没有赶紧重新调整兵马,因为带兵有段时日的孙途早已清楚此时兵马布防的调动有多繁杂,消耗大量的时间与物资不说,而且这段日子还相当的危险,一旦被宋军抓住机会,损失可就大了。所以辽人在知道如此重要的布防图可能外泄后,能做的就是想尽办法地阻止其往南而去。
但在应允后,孙途又道:“童帅,既然他们如此重视这份布防图,想必也会防着我们。即便我们真拿到了手,想带它回去怕也不容易吧?”
“这个老夫自有办法,你只管在避开他们的监察下将东西拿回来便可。”童贯没有把一切都说出来,毕竟关系到全盘大局,哪怕是他所信任重视的孙途,也不能和盘托出。
明白自己的职责后,孙途就再不敢有所放松了。他很清楚,如今这馆驿内外应该都遍布了辽人的眼线,说不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而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找出漏洞和破绽来。
于是在进入幽州城只两日后,孙途便和武松他们几个开始频繁地走出馆驿,就在城里四处闲逛起来,往往都是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外带买上一些有着辽人特色的物品。
而每次当他们离开馆驿,孙途都能清晰地发现身后多了几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们几个。虽未明言,其中意图却已经相当明显了。
至于童贯这边,也已经忙活了起来,每日里都会拿着各式礼物去拜见城中的大小汉人官员,与他们攀交情,说着些看似毫无营养的废话。这时候,也终于体现出了童贯他八面玲珑的一面,真正做到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真与好些个南面官中的汉人交上了朋友。
对于宋使团的这一系列举动,辽人虽然未做阻拦,但却也都看在了眼里,并且半点不漏地全都上报给了其实一直都在城中的耶律雄格和耶律大石,对此,不少人还都有些担忧,曾进言是不是该禁了这些宋使的足,让他们就好好地待在馆驿之中。对此,耶律雄格并没有任何的表态,此时却看着微笑的耶律大石道:“林牙以为此事该如何应对为好?”
“大石以为禁足他们只会让事情越发的复杂。以那些宋人的本事,夜间偷摸着出去也不是太难,何况不让他们出去,对我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
“哦?好处?此话怎讲?”
“雄格你应该也早就有过对策了吧,那就是借此机会把某些人给引出来。无论是依旧心向汉人的那些南面汉官,还是一直潜藏在我南京城里,我们怎都寻不到其踪迹的宋人密谍,本来我们都不好将他们挖出来,但现在却不同了,只要顺着宋使的轨迹去找,他们便将无所遁形。”耶律大石微笑地道出了自己的猜测,也相信耶律雄格也是这么想的。
后者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当即点头笑道:“知我者林牙也,真不愧是我朝几十年来少有的文武全才之英豪啊。不错,这也正是我一直避不见他们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希望他们在我南京城里多做些事情。如今我大辽内忧外患不断,再不能让这些毒瘤一直藏在我南京腹心之地了,哪怕会冒些风险,我也要放手一搏!”说到最后,他眼中的杀气已是怎么都掩盖不住了。
耶律大石暗自一声叹息,他很清楚耶律雄格对大辽有多么的忠心耿耿,奈何因为朝中有奸佞作祟,使皇帝对他起了疑心,才会将他丢到南京去和宋人周旋。不然以他的才干和身份,是绝对能在朝中有一番大作为的,说不定还能劝阻皇帝不要再四处狩猎呢。
“那宋国密谍的事情就交给大石来应付吧,我相信在南京城里,他们的一切举动还逃不过我的眼睛。”耶律大石突然请缨道,他知道自己必须出手为雄格分担一部分压力了。
“如此最好不过。密谍那里就全拜托于你了。”耶律雄格笑了起来,本来深皱的眉头也因之舒展了不少。
接下来几日里,宋辽间居然就出现了一种诡异的默契,童贯、孙途等人依旧找着各种蹩脚地理由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而辽人方面却也不见阻
拦,只是在他们身后,多半会跟上一些眼线。而对于身后的尾巴,宋人也没有任何驱赶或甩开的意思,依旧是按着自己的节奏来,尤其是孙途这边,每日上午出门,直到傍晚才回来,都成为雷打不动的日常了,几天下来,整座幽州城都要被他们给逛遍了。
这等做法倒是没有惹来辽人的不满,反倒让一直与他同行的武松和鲁达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这天在一处酒楼中吃饭时,鲁达是真忍不住了,小声道:“三郎,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每天就在这幽州城里四处乱逛,背后还多了几双眼睛盯着,可实在太不自在了。”说着,他还刻意扫了一眼身边一张桌子,那里四五个平民打扮的汉子正一点不作掩饰地盯着他们呢。
武松也在猛灌下了一杯酒后附和道:“是啊三郎,这等斗心眼的事情实在不适合我等啊。要不是你压着,俺都想和这些辽人战上一场了,这也实在太过憋屈了。关键是这几日我们还一无所获,时间都浪费了。”
孙途笑呵呵地为他二人又倒满了酒,随后才道:“我们有什么憋屈的,就当官家给钱让我们在幽州城里游览吃喝了。倒是这些辽人才真憋屈呢,行止都不得自由,全得按着我们的意思来,还不能对我们怎样。”
顿了下后,他也扫了眼那边盯梢之人,压低了声音道:“而且你们如何就知道这几日我就一无所获呢?”
“啊?难道你已经拿到东西了?”武松诧异道。他们虽不知到底要拿到的是什么东西,却也知道那东西一定极其重要,关系到了两国战斗,所以一听之下不觉有些兴奋起来。
“那倒没有。你我每次回馆驿都会被人搜身,拿到东西怎么可能瞒过他们呢?”孙途笑着摇头:“我所指的收获,是已经与我大宋的密谍有过接触,并且还确认他们依旧是安全的,东西也还在掌握中。”
“啊?这……你是如何做到的?我们怎就一无所知?”两人更感惊讶,要知道这几天他们三个几乎同进同出,都没怎么分开过啊。
“很简单,在这几天四处闲逛时,我就已经借买卖物品而和他们接触过了。现在只等一个机会,就能从他们手中拿到东西。至于你们为何会全然不知,却是因为我与人交谈时用了隐语,别人是听不出异样来的。”孙途说着也不觉有些佩服宋国所创的密谍机构,这个叫随风的机构真正做到了那句诗中所写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一切都是在别人不知不觉间发生,连自己身边之人都没有丝毫的察觉,更别提盯梢的辽人了。
不过,问题却依然存在,最关键的,就是自己如何瞒天过海地从人家眼皮底下把布防图给拿到手,同时还能顺利地将之送入馆驿中,交到童贯的手上。
好在几日下来,他已经有了计划,只等一个机会了!
第381章 羊马市
孙途的一席话总算是让武松二人放下心来,吃喝也就痛快了许多,酒足饭饱,三人都微带着熏意出了酒楼。那几个盯梢者见此,也不敢怠慢,赶紧付钱跟上,哪怕这些日子以来跟着孙途他们并无任何收获,但职责所在他们也不敢马虎。
出得酒楼时刚过中午,长街之上人马牲口皆往来不绝。这便是辽国要强过大宋许多的地方了,他们的马匹可要比宋国多太多了,别说军中官府不缺马,就是民间也有太多人养着骏马,此时道路上往来的马匹数量都要抵得上汴京最热闹的街市一天能见到的马匹之数了。
当看到这一幕时,孙途和鲁达都是面露向往之色,对视了一眼后又都各自叹息。倘若大宋能掌握如此数量的战马,又何愁不能在与他国的交战中总是要被动挨打呢?
“走,咱们今日就去西城那边的羊马市看看,听说那里总有人能慧眼挑中几匹千里马,我们之前去看了也没什么特别的,今日再去碰碰运气。”孙途说了一句,便已在一个十字路口转身往西,再往前两三里地就是幽州城里有名的羊马市了。
这羊马市顾名思义自然就是出售牛羊马匹的集市,契丹人作为曾经的游牧民族其实现在也有一半契丹人还在过着游牧的生活,包括他们的皇帝自然就能养出上好的牲口牛马来,尤其是骏马,更是天下一绝。但是因为和宋人之间的紧张关系,让他们不敢将自家所产的战马贩售南方,所以马匹最远就卖到南京,价钱自然也不是太高。
孙途他们虽然也是宋人,可是因为有使者的身份,辽人还真不好阻拦他们去购买马匹,只要不是太过分,一下买了好几匹马,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当然,等闲的马也入不了孙途的法眼,所以几次去羊马市他都没有真个出手购马,也就在那里逛逛问问罢了。
今日他又来了兴致再去,却让盯梢那几位颇为难受,身为辽人的他们实在有些无法明白这些宋国使者怎么就这么喜欢去看那些牲口呢?可即便心里懊恼,他们的脚步却不见缓的,依旧紧紧着孙途他们往西,很快就进入了只用木栅栏隔开的羊马市中。
羊马市相比于幽州其他市场的环境可要差得多了,不但因为各种牲口的叫唤而显得很是吵闹,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子臊臭味儿,便是辽人都要皱眉,更别提从南边来的武松和鲁达他们了。倒是孙途,这时却是兴致勃勃,不断跟路边的商贩进行着简单的交涉,询问马匹的情况和价格,看着好像真打算要买上几匹马回去似的。
往往这时候,盯梢的几人就会格外留心他的言辞举动,生怕他在自己等眼皮底下与宋人密谍有了交流。但是无论当面,还是事后去查,他们都发现与孙途交涉的商人都没什么问题,不但不是宋人密谍,甚至还多是契丹族人。
在这么问了几家后,孙途的两眼突然发亮,一瞬不瞬地盯在了侧前方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身上,低低地说了句:“当真是好马啊!”
其实不光是他,身后那些辽人也都面露赞叹,甚至是贪婪之色,这等体型雄骏,毛色极纯,每一下动作都显得格外有力量美感的骏马还真是惹人瞩目,叫人想将之据为己有。
此时,那边的马摊子前已经围了不少对这匹骏马有意之人,有汉人也有契丹人,此时他们都在和那须发黄中带紫的主人家进行着讨价还价呢。当孙途他们凑过去时,正听到那汉子张开了手大声道:“咱已经说过了,这可是草原上难得的龙驹马种,就是古时候的汗血宝马也不比它强,所以作价五千贯是一点都不贵的。这马儿不是咱皇甫端自夸,日行千里虽然做不到,但日跑五六百里是绝对不成问题的。你们买了去,一定不会后悔!”
马确实是好马,可他开口叫价却实在是太高了。五千贯就是在大宋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到了辽国对寻常人来说更成了天文数字般的存在。即便周围人等再想要获得这匹宝马,一听这数字,也全都打起了退堂鼓来。
这时,便有人叫嚷了起来:“皇甫端,你这马价格太高了,别说在南京了,就是上京都未必能卖得出去,还是把价格降了,五百贯咱就买下了它。”
“不错,那样我能出五百五十贯。”有人跟着加价道:“皇甫端,你也该知道这马实在值不了如此高价,要是被城里的那些位霸王们看到了,恐怕他们就要抢了你了,到时你可连一文钱都拿不到。”
这些人一番起哄,倒是将整个场面给弄得越发热闹,还有人叫道:“皇甫端,你也是首次才来我南京,我们可不放心你。你说这马能日行数百里,可得让我们亲眼看了才成啊。不如这样,你且让我试试,要是真能日行五百里以上,我就花五千贯买下这马。”
皇甫端顿时把脸一摆:“你这是在欺负咱是外乡人吗?要是真把马给了你,你一溜烟跑了,咱可没马能追上你了。”被他一语点破对方的狡猾用心,顿时惹来了众人的一阵哄笑,确实这位是把皇甫端当傻子了。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却从人群外响了起来:“这果然是一匹千中挑一的好马,五千贯也是卖亏了的。就这么说定了,我千贯,我买下它了!”
此言一出,本来还有些吵闹的人群顿时就是一静,所有人急忙回头看向身后,想看看这如此豪气之人是个什么模样。然后他们就瞧见了孙途三人微笑地立在那里,正满是欢喜地上下打量着那匹白色骏马。
皇甫端也有些诧异,想不到真有人肯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买马。其实他确实把这匹马的价格喊得超过了自身价值,就是不想将马随意卖出,同时又能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因为这匹骏马对他来说分明就是一块活招牌。
就两天下来,因为受它吸引而来的客人中已经从他手上买走了七八匹马,他这边的生意都比周围几家加一起都要好了。别看皇甫端一副五大三粗的豪客模样,可其实他除了相马养马的本事外,做买卖的心思也是相当缜密的。
可现在有人开了这口,他也只能接着了,便笑道:“这位客人真要出五千贯买此马?咱可先把话说在前头,咱这马可不会降价……”
“那是当然,如此好马若是再降价就太对不起它的高贵出身了。”孙途说着,已然排众而上,来到那白马跟前又仔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随后再度点头:“果然是天下少有的骏马。就这么说定了,五千贯,我一文都不会少你的。”
皇甫端闻言也是大喜,再想拿这马做招牌,五千贯卖出去也是很值得的。而且,要是这笔买卖真成了,自己在南京城里也将成名,到时还怕没客人上门光顾吗?所以他立刻就点头哈腰道:“那就多谢客人了,这钱……”说着,他又有些疑惑地看着孙途几人,看他们打扮可不像能随时拿出几千贯钱的人物啊。
“我出来时也没准备,所以现在身上没这么多现钱。不过你放心,我虽是宋人,却也最讲诚信,答应你的事绝不反悔。这样吧,你待会儿就把马送去城南的宋使馆驿,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马,如何?”孙途笑着做着解释。
一听他是宋人,周围那些人都露出了异样的神色来,既有敌视之意,也有些释然。因为谁都知道宋人有钱,就跟后世许多国家都知道中国外出旅游的大妈们最能花钱是一个道理。
皇甫端此时是再无疑问,忙欣然应道:“如此便说定了,等市场封门后,小的就把马送去馆驿。”
“唔。”孙途满意地点头,口中还嘟囔了一句:“以我大宋之富,他年就是想买下整个辽国的马匹都不是什么难事!”此言一出,周围人等再度变色,而这时,不远处便传来了几声冷哼,一个森然的声音随之响起:“慢着。谁让你们随意将我大辽骏马出售给宋人的?这马多少钱,本公子要了!”
话音未落,已有十多个满脸横肉的恶仆装扮的家伙挥舞着钢刀,虚劈几下就把围拢的人群给赶了开去,然后就露出了外头两个身着富贵艳丽轻袍的青年公子,两人脸色都有些难看,举止又很是嚣张,手中马鞭轻甩,差点就把跟前两个走避不及的百姓都给打着了。
可在看清楚这两人的模样后,众人却不敢发作,反而更朝后退去,再看向孙途他们时,眼中已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了:“这些宋人如此嚣张,这回可要吃亏了。两位小爷眼里可揉不得沙子,而且最是憎恨宋人,夺走他们的马还算好的,说不定他们还得吃更大的苦头呢……”
第382章 小冲突
两个锦袍青年带了十多个恶奴很快就已来到了人群中间,旁若无人地看着皇甫端,抬着脖子傲然道:“这马我们要了,多少钱你开价吧。”说这话时,他们根本连眼角都没有往孙途几人身上落,好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皇甫端此时心中暗暗叫苦,脸上却依然陪着笑道:“两位萧公子还请见谅,这马小的都已经答应卖与几位客人了……”说着忙看向孙途他们,显然是希望由他们出面说项了。
可还没等孙途说话呢,年纪稍大些那位便已把脸一沉:“好胆,你到了此时竟还想将我大辽的骏马卖与宋人,难道你是想叛我大辽吗?”
“不……不敢……”皇甫端立马大惊,这罪名可太重了,不是他一个寻常马贩子所能承受得起的,赶紧摆手否认。随后,便把牙一咬,道:“两位公子,刚才小的已经和他们把价钱都谈好了,这马得值五千贯!”如今只有用这一天价来吓退两人了。
果然,一听如此高的价格才能买下骏马,两个青年的脸色也倏然而变,他们虽是这南京城里的贵公子,可一时也拿不出这许多的钱财来啊。但很快地,他们又有了办法,当即沉声道:“马我们先带走,钱你自去我家府上讨要便是!”说着,一个眼神过去,自有奴仆上前拉马欲走,至于最后能给皇甫端多少钱可就难说了。
皇甫端也知道他们的心思,自然大为不甘,可他胆子可还没大到敢出手阻止他们的地步,顿时急得满头大汗,口中轻声道:“两位公子,这怕是不妥吧……”本以为这次能把马卖个天价,不料最后竟是这般光景,恐怕到时连五百贯都拿不到啊,可那些豪奴根本没理会他的意思,推开骏马身边几个伙计,便欲牵马而走。
就在他不知所措,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将成定局时,刚才一直没怎么反应的孙途开口了:“慢着。几位是不是忘了问一问在下是个什么意思了?这天下间做什么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吧,既然是我先看中并买下的此马,那它就已是我的了,你这是想从我手里抢马吗?”虽然他说这话时脸上依然带着浅浅的微笑,但一双眼中早已没有了半点笑意,反而带着些森然,目光直刺而出,落到了那年长些的青年脸上,竟让其心头也是一紧。
不过很快地,这位便有些恼怒起来,手中鞭子呼地一下甩出,直奔孙途面门:“给我滚开,我可不和宋国懦夫说话!”
孙途没想到对方一言不合就动了手,眉毛一挑间,反应却是极快,头略一偏就已闪过了鞭子,同时手已迅速抬起,一把就抓住了鞭梢。这一下也出乎了对方意料,连忙回拉想把鞭子给重新夺回去,可论气力他又怎会是孙途的对手,鞭子绷直,脸都挣红了,却还是无法从孙途手中抽回来。这让他更为恼火,立时骂道:“混账,你敢……”
孙途
一面拉着鞭梢,一面嘲弄似地笑道:“混账骂谁?”对方果然中计,压根没作多想,就已回道:“混账骂你!”
“你果然是个混账。”孙途哈哈大笑起来,而这时周围一些人也终于相继转过了弯来,武松鲁达二人顿时肆无忌惮地大声笑了起来,而其他人则都面露尴尬,想笑又不敢,只能硬憋着。
作为幽州城里的辽国子民,他们对孙途这样的宋人当然没有丝毫好感可言。但是,对面前两个萧家公子,他们也照样不待见,所以此时这些围观者倒真有些两不相帮的看戏心理了。
眼见自己兄长不但动手吃亏,还被人在言辞上如此辱骂奚落,另一个青年终于是勃然大怒,当即喝声道:“你们都瞎了吗?还不给我上,狠狠教训这些大胆的宋人!”
那些豪奴之前还有些顾忌孙途他们使者的身份,可现在自家主子一发了话,便不再犹豫,吼叫着挥舞着刀枪就往孙途三人身上招呼过来,立马就吓得周边百姓商人惊叫着迅速往远处退去。
孙途见状嘿地一笑,口中说道:“我就知道你们契丹人最是蛮不讲理,今日总算是领教了。”而手上却再次发力,直接就把那位拉到了跟前,正挡在了那些豪奴攻击的路线上,吓得他们赶紧收招,然后又是怒骂连声。
到了这时候,这位也知道自己比力气远不如孙途,再不敢与之争夺马鞭,迅速松手,随即已经抽出腰畔的弯刀,怒吼一声,快刀已直劈孙途的脖颈,完全是拼命的招式了。
孙途见此急忙撤步后退,手中鞭子则迅速飞出,前端象牙的握柄带着风声就直取其胸口,逼迫着对方只能停步自守。毕竟这鞭子要比弯刀长了老大一截,自然是能后发先至了。
可他虽然阻住了青年的一刀,却还要面对剩下那些恶奴的攻击,所以在逼停对方的同时,身子只能不断往后退却,总算是他的速度够快,虽然危险,还是让过了所有刀枪,人也已经从皇甫端的贩马铺子前来到了一户卖羊的铺子前,眼看着就要撞破栅栏,进入羊圈。这可吓到了那里的主人,赶紧一面叫着让他小心些,一面急匆匆地就想把羊往一头赶。
与此同时,周围其他那些贩卖牲口的商人也都因为担心受到波及而赶紧驱赶了牛羊马匹就往远处避去。这让本来就有些杂乱的羊马市里更是乱作一团,人和牲口身影乱晃,叫声不绝,让几个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劝阻的盯梢者都只能望旁边闪去,暂时是靠不过去了。
此时这几位也是头大如斗,他们是真没想到好好的情况下,孙途他们居然就会与萧家两位公子起了冲突。要知道这两人的父亲可是南京城里屈指可数的大人物,别说他们了,就是雄格大王对其都要礼敬三分,这才有了两人在南京街头如霸王般的存在。
之前他们觉着让孙途几人
在萧家两位公子手下吃些苦头也不错,那样接下来他们就能消停了。可没想到这宋人居然也自不弱,还把个羊马市给搅乱了。这要真有所损伤,自己几人的责任可就大了。
就在他们几个想着上前劝阻的时候,那里变故再生,只见一直后退闪避的孙途突然一声断喝:“娘的,你们这是欺人太甚,真当老子不敢还手吗?”话音未落,本来不断后退闪避的身子竟陡然一顿,然后唰地一下就反冲过去,拧身避过一口袭来的钢刀同时,右手已快速切下,正砸在对方持刀手腕上,手中刀应声而落,被孙途一把就抢在手里,然后呼地反卷劈出,又将两个杀到跟前的豪奴给直接劈翻在地。同时脚上发力蹴出,把面前失刀之人也给踢翻。
这一下来得太快太突然,众人只觉着眼前一花,孙途已接连放翻了三人,杀气腾腾,顿时就吓得其他人惊叫着往后缩去。同时,边上也传来了砰砰两声,却是鲁达也已反守为攻,一对醋钵大小的拳头带着呼啸轰出,将正围攻他的三四个家伙给打得横飞而出,都撞倒了不少木栏长杆,当真是威风凛凛。
“这些宋人竟如此厉害……”周围辽人此时完全看得目瞪口呆,本以为萧家恶奴人多势众他们一定会吃下大亏,不料眨眼间情况就彻底翻转,孙途更是得势不饶人,提刀一个箭步就朝着前方已经变色的两个公子哥儿扑去,吓得他们尖叫着就让身边的豪奴上前抵挡,自己则立刻往后跑去。他们是真个怕了,对方太强,而且看着还没有丝毫顾虑,真可能被其所伤。
“快,不能让他们真伤到了两位公子,不然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盯梢者的头目见状再顾不上其他,赶紧招呼一声,迅速追赶过去,口中则大声喊道:“几位宋使还请息怒,这都是一场误会!”
这时,年长的青年也看到了他们,赶紧叫了起来:“萧盛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把他们拿下了。这两人竟敢伤我家的人,这是完全不把我大辽放在眼里,杀了他们!”
这话却让为首的萧盛心里一凛,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目光在往周围一看间,脸色更是大变:“不好……还有一个宋人去哪了?”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本来三个一起的宋使居然只剩下两个还在与恶奴们周旋了,另一个居然不知何时早已消失。这一发现,让他身上顿时生出了冷汗来,让自己盯着的人居然不见了,一旦对方和宋国密谍联系,后果可就太严重了……
而就在他惊恐间,旁边一队军马已火速冲了过来。这里到底是辽国南京,羊马市也是受官府看重的要紧所在,冲突一起,外边的军队就得到了禀报,火速赶来平息事端。
两个萧家公子见到后,立马再度叫了起来:“快来人,这两个宋人竟敢在此闹事,还想杀我们……”局面是越发的混乱了……
第383章 闹大了
一队三十人的辽国巡兵冲入混乱的羊马市中,本来还想着先将乱局控制住了再说其他呢,听得萧家公子的这一句话后,为首的武官立刻脸色就变了,南京城中谁不认得萧家这两个少爷,见他们发了话,又是对付宋人哪有一丝犹豫的,当即叱喝一声:“宋猪还不束手就擒!”便已带着所有人火速扑来,当先几人的刀枪直接就朝着孙途和鲁达身上招呼过去。显然只要他们胆敢反抗,格杀了他们也在所不惜。
孙途的脸色也是骤然一寒,他是真没想到此处的辽兵会如此肆无忌惮,自己好歹也顶着个宋国使者的名头呢,这就要下杀手了?不过自然不可能束手,当即回身挥刀,全力出击,当啷连声间,已把刺到自己跟前的几杆长矛给劈得四散,然后身形一动,竟气势凌人地直扑了过去。
这下可真大大地出乎了这些辽兵的意料,尤其是最前面长矛被格开的几个,更是中门大开,被孙途抢到面前,手中刀爆闪间,噗哧连声,已将他们砍得惨叫而倒,而其他人再出招时,又被他轻易闪避开去,脚步不停,再次前冲,直逼向了那名队长。
那个辽兵队长顿时就感受到了可怕的压力和杀气,面带惊容地急忙叫了起来:“后退,弓手准备!”他这一行队伍中可还配备了七八名弓手,只要让他们拉开了距离,别说只有两人,就是二十人也得交代在这儿。
周围的寻常商人和百姓早已逃得远远的,满是惊恐地看着这越发严重的场面,此地只剩下孙途两人,萧家主仆,那些辽兵,以及彻底懵住的盯梢的四伙人。
这其中,盯梢的几人最是纠结,他们固然对宋人毫无好感可言,却也不希望他们就这么死在了此处,眼见那些辽兵弓手已搭箭上弦,为首者也立刻急声叫了起来:“铁斡,这是宋使,你可不能真伤了他们。”
那边叫铁斡的队长听到这话后眉头顿时一皱,本来都已经抬起的手也为之一僵,到底没有果断下挥,所以那些弓手也没有即刻放箭,只是弓弦都已绷紧,随时都能松开。
而孙途,就在他们有所犹豫的当口突然一声清啸:“鲁大哥,射人先射马!”话出口的同时,人已经斜掠而起,直扑向了侧方萧家主仆,在他们还没能反应过来前,手中刀再次快速挥斩,将挡在两个青年跟前的恶仆全数砍翻。而后身子一闪之下,已出现在了面色惨白的其中一个青年面前,在侧身让过他当胸袭来的一刀后,左手火速抬起,一把攫住了对方的前臂,发力一拉下,已将之扯到了自己怀中,右手跟着一扬,已然将刀横在了他的咽喉处。
而鲁达作为与孙途结交数年,多次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这时也完全展现出了与他之间的强大默契。就在孙途冲过去的同时,他那魁梧高大的身体也以让人惊叹的速度呼地出现在那些豪奴跟前,两只拳头挥舞间荡起重
重拳影,竟把剩下那些人全数打倒或是打退,然后暴喝一声,探手就把早吓得动弹不得的另一个青年也给拎在手里,然后学着孙途那样将他挡在了自己胸前。
这两人的动作实在太快,其他人都还没做出任何反应呢,两个身份尊贵的青年公子就已经成为了他们挟持的对象和肉盾。直到孙途暴喝一声:“谁敢动手?敢放箭就一起死!”那些辽兵才慌忙垂下了下意识瞄过去的弓箭,这要有个差错一箭伤到了某位公子,他们可就必死无疑了!
铁斡和那盯梢者的头目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两个宋人也太厉害了吧,居然能在眨眼间就把两个有不少人护着的萧家公子给挟持住,而且还是在自己等几十人的眼皮底下……
尤其是那盯梢者的头目,心中更是大感惊异之前孙途他们看着虽然凶悍也没到如此份上啊,还和这些豪奴打得有来有回的,怎么这一眨眼间,却厉害了这么多?
不过现在却顾不上这等旁枝末节了,他立刻就叫道:“孙将军,你可不要乱来。一切好说,我们不会伤了你们的,也还请你不要伤了两位公子,他们可是我南京城萧枢密的公子……”
辽国的南面官里有许多都和宋国一样,比如除了南院大王耶律雄格外,这里地位最高的便是枢密使萧尽德,这也是辽国朝中一贯以来的规矩,往往在帝姓的耶律身旁都会配上一个后姓的萧氏,以起到平衡的作用。
大辽自立国以来就有一个传承,那就是帝后两族互相制衡。一开始是耶律氏与述律氏,后来述律氏一族失败被灭,就由萧氏顶上。从此,这两家就彻底把持住了大辽从上到下的各个重要衙门的大权,将制衡与分权之道使到了极致。
摆到这南京城里也是一样,枢密使萧尽德握有此地兵权,是可以和耶律雄格分庭抗礼的存在。而他又是个极其护短,溺爱儿子的人,这就让他这两个儿子在南京城里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却是没人敢招惹。
可是没想到今日,这两位南京小霸王却一脚踢在了铁板上,和孙途二人起了冲突后不但没占到任何便宜,反而被人扣拿成了人质。也让周围那些人心惊胆战,束手束脚,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而面对他们的威吓,孙途却只是回以冷冷一笑:“这就是你们辽国的待客之道?我大宋一向以礼待人,可你们呢?不但做买卖不讲诚信,起了冲突还喊打喊杀的,真道我们不敢反抗吗?我今日就把话放这儿,要是你们敢动手,这两个纨绔得死,你们也有多半将陪葬!还有,我身为宋使团成员一旦被杀,只怕两国之间也将再起战端,到时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一边说着话,手上的刀又贴紧了几分,都在人质的脖子上切出条细细的伤口来,吓得对方脸白身软,要不是被孙途强架着,都要直接出溜到地上去了。
而且他还一脸的恐惧,要不是咽喉有刀不敢说话,都要直接开口求饶了。
“孙将军不要误会,我等绝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这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还请你不要乱来……”对面之人也是慌得满头大汗,连连劝说道:“我可以我们契丹的祖先发誓,我们对你们绝无恶意,只要你们放了两位公子,我们绝不敢伤你们分毫……”说着,他又忙看了铁斡一眼,示意对方也跟着表态。
铁斡也不含糊,当下就挥手让手下人把兵器都收起来,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脸道:“孙将军,你我辽宋之间百年友好,你总不希望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再起战事,导致民不聊生吧?之前一切都是误会,只要说开了便好。我也可以起誓,只要你放了两位公子,此事绝不再作追究……”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先把人给救下来,其他的再另说不迟。
孙途脸上却依然满是警惕之色:“你辽人说的话我可未必会信。不过你们既然这么说了,人,我可以放,但却得先等我安全再说。”
“你……你待如何?”他们只能强压着心中愤怒问道。
“很简单,我先带着他们回去,只要我们能安全返回馆驿,自然就会放了他们。”孙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这话倒真让他们无法反驳,在迟疑后,两个为首之人只能点头应了下来:“但还请你不要再伤到两位公子了。”此时孙途挟持的人质倒还好,只是多了条刀伤在咽喉上,可被鲁达箍在身前的那位却是已经脸色发青,都快被他用强健的臂膀给箍晕过去了。
孙途这才发现了身边的情况,忙提醒了一句:“鲁大哥还请留他性命。”然后挟持着两人缓缓就往羊马市外退去。
周围那些商人和百姓满是惊惧与好奇地看着两个宋人就这么挟持了萧家公子退来,也不敢多待,再次四散,其中就有那个牵了白马,满面惊容与后悔的皇甫端。
可以说这次的冲突都因他的马而起,这要是待会官府追究起来,他可就要遭殃了。而孙途却没多想这些,在从其边上路过时,还特意停了下步,冲他叫道:“卖马的,咱们之间的交易还作数,待会儿你送马去馆驿那里,还是能拿到五千贯大钱的。”这话落到皇甫端耳中,他是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看着他们往后退,辽兵便在铁斡的带领下追了上来,此时他还和干,也就是那些盯梢者的头领说着话,后者此时极其恼火地道:“还有一个宋人刚才居然趁乱跑了,我们正是奉命盯紧了他们一切举动的。我不能再在这里耗着了,铁斡此处交给你来应付,如何?”
“可以。”铁斡也知道对方身上责任重大,忙点头答应。
随后,在孙途他们退出羊马市的同时,干已经带人火速往另一边赶去,询问起周围众人关于消失的武松的相关线索去了。
第384章 安然退返
大辽南京,幽州城,今日已起了不小的乱子。长街之上,普通百姓纷纷走避躲进了巷子深处,而空阔的街道上,则有上千辽兵正四面围裹着两个挟持了人质的宋国使者,无数箭矢刀枪闪烁着寒芒对准了他们,却无一人真敢动手。
孙途和鲁达挟持了萧家两个公子退出羊马市后果然吸引了更多兵马的注意,现在甚至都被一支千人的辽国精锐给围在了垓心。可即便如此,他二人也不见有丝毫畏惧的,继续拖着两个早已连下身都已湿透的家伙不断朝馆驿方向退去,而挡在他们前进路上的辽兵此时却也不敢真出手阻拦,只能是随着他们的脚步一点点地往后挪动。
孙途一边走着,一边还哈哈笑着问身边的鲁达:“鲁大哥可后悔跟我冒如此风险吗?”
鲁达也跟着大声笑道:“有什么后悔的?要不是跟三郎走这一遭,洒家还没想过有如此威风的一天呢!咱们两人居然就能让这许多辽兵如临大敌,就是死了也算得上是英雄了!而且这不还有两位出身高贵的衙内陪着一起下去吗?”
这番表现落到周围辽兵和百姓眼中,让他们的情绪越发的复杂起来。尤其是那些百姓,此时都不知该恨这搅乱南京的宋人好,还是该佩服他们了。不过不少人还是觉着颇为解气,萧家两个公子在南京城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的事情可没少做,多少人都恨不能看着他们去死,现在有人帮着出手自然再好不过了。
但有人显然是不能让这等变故真个出现的,就当孙途他们退到一处街口想要拐弯时,一人已匆匆疾驰而来,见了他们后便大声叫道:“孙将军,你可不要自误误国啊,若是真伤到了两位公子,我辽宋之间必将一战!”却是陈襄南这个南面官中的礼部侍郎终于闻讯赶来了。
礼部侍郎的官职听着好像不小,可其实陈襄南在南京也没什么地位和权势可言,也得仰辽人的鼻息过活,唯一能说上话的,就是和宋国使者沟通了。所以当孙途他们在羊马市中大闹一场,还挟持了两名萧家公子的消息传到他那里后,陈襄南没有半点耽搁,急急忙忙就打马飞奔而来。
顿了一下后,他又继续道:“孙将军,我相信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只要把话说开就好。还请你先放了两位公子,本官保证我大辽不会在查清楚事情之前对你们下手。还请孙将军以两国大局为重啊……”
面对他略带威胁的劝说,孙途却回以一声冷笑:“你觉着我会信你的这等说辞吗?陈侍郎,恐怕就连你自己都没信心能让这些辽国兵卒听从号令行事吧?我今日只求能安然返回馆驿,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不在我考虑之中了。倘若你们真敢动手,就把我们四个一齐格杀!”说话间,他的脚步也不见停的,继续拖着人往后退。
陈襄南满脸的忧愁,只能继续道:“孙将军,这两位公子可是我南京枢密
使的公子,他们但有损伤,惹恼了萧枢密之间必起战端,你真忍心看着两国百年的太平毁于你手吗?难道你真想成为两国生灵涂炭的罪人吗?”
他这是想用大义来压孙途了,换了一般宋臣,在如此压力下很可能就动摇了。可偏偏孙途却不吃这一套,闻言又是一笑:“真要如此,我孙途早就死在了这儿,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你就别废话了,要想保住他们的性命也容易,只要确保我们能安全返回即可。”
眼见他软硬不吃,陈襄南是彻底没辙了,只能大声吩咐周围那些军卒:“都小心些,不要动手,更别伤到了两位公子……”至于这话旁边那些兵卒听没听进去,就不是他能左右了。
一旁的巷子里,此时正有几个百姓打扮的汉子正密切关注着眼前的变故,其中有两人手微微抬起,袖底竟有寒光闪烁,正瞄在了孙途他们几人身上。这几人一边计算着双方间的距离,一边轻声说着话:
“本还发愁如何让宋辽反目开战呢,想不到宋使居然给我们创造了如此机会……只要杀了他们四人,萧尽德必然愤怒,到时再推上一把,就能让两国彻底开战了!”
就在孙途他们即将踏入射程内,他们就要动手的瞬间,身后突然闪过一人,冷冷地开口道:“有命令,此事我们不参与。”
“为何?”正瞄向孙途几人的刺客有些不满地问了一句,但手还是垂了下去。
“因为一旦我们动手,谁都知道另有内情,萧尽德再鲁莽也能看出问题来,只会适得其反。反而现在这等变数才是最有利的,自有人会借此事让宋辽开战。”来人丢下这话后,便已转身离开,其他人见状只能悻悻收手,他们只是一群见不得光的密谍,一切还得服从上面的意思来办。
远处街上的孙途他们可不知道自己刚才刚从鬼门关前走过,依旧神情坚定地拖着两个人质继续往前,还不时与陈襄南等人作言辞上的交锋。如此又走了有半个多时辰后,他们终于回到了外头也已经围了有上千辽兵的宋国使团主驻地前。
显然,辽人在知道出了事后,为防宋国使团的人会过去援助孙途他们,已经一早就派兵围了这儿。不过他们也不敢真对宋使团下手,不然就真要引发战争了。可即便如此,他们的举动还是让里头的诸多宋人感到惶恐不安,其中作为副使的大宋礼部刘侍郎都几次特意出来澄清自家绝不知道孙途他们所为,姿态那是放得极低。
在孙途他们终于在馆驿外站定后,陈襄南再次开口:“孙将军,本官可还记得当初你也是东京城里的治安官员……当初我大辽使者有人在东京犯了事,你也曾带人围捕并定他们之罪。怎么等你到了我南京,却干出了相同的事情来?不但掳劫我大辽公子,还杀伤多人……”
“我掳人不过是为了自保,至于杀人……我根本就
没杀一人,不信你们自己去羊马市中一看便知。”孙途却是一副坦然的模样,这让陈襄南顿时一呆。而这时候,便有人上前一步,在他耳畔小声地嘀咕了几句:“那边确实未曾闹出什么人命来。萧家的那些奴仆只是被人劈倒而已,之前动手时,他们是用的刀背劈人,只伤不杀。”
得,这下连最后一点说辞都拿不出来了。陈襄南苦笑一声,如此一来,似乎只能让孙途他们安然退入馆驿中了。而孙途这时也在朝挡在面前的辽兵喝道:“快让路放我们进去,不然我们能撑得住,这两人可撑不了太久了。”
确实,大家闻言仔细看时,发现两个娇生惯养的萧家公子这时候都已面无人色,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这一路来受够了惊吓,又被孙途二人一直用手箍着脖项处,他们早已抵受不住。要不是孙途二人一直有所保留,只怕现在他二人都成两具尸体了。
“让路,放行!”开口的不是陈襄南,而是一名辽国将领。
那些辽兵虽心中不甘,这时也只能乖乖地让出路来,放着孙途二人退到门前。大门随之而开,就在孙途他们想要进去时,旁边一人突然叫道:“慢着!”
“你还想如何?”孙途警惕地看着对方问道。就是刚才下令的辽国将领,以及陈襄南也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此人身份并不高,虽然之前一直由其守在这门前,可现在却没他发话做主的余地。
此人急忙解释道:“之前大王就有令宋使外出进入馆驿都要搜身,这次也不能例外!这是末将职责所在,不敢有失。”
孙途眼中闪过一丝异芒来,这位还真是尽心尽责啊,怪不得那耶律雄格会把如此重要的一件差事交给他来负责。而其他人这时倒也不好反对,只是看着孙途,看他是个什么态度。
孙途只略作沉吟,便道:“可以。不过要一个个来,你们若是真想趁机对我们下手,那这里只会多四具尸体。”说着,给鲁达一个眼色,两人迅速凑在了一起,先由鲁达两手掐住了两个昏迷的人质,然后孙途上前任辽兵搜身。等确认他身上没有问题后,再换过来。
在有些紧张的氛围中,居然就出现了如此诡异的一幕,孙途竟很配合地让辽兵搜身,然后才再次分别押着两个人质退入到了馆驿大门。陈襄南见状,忙上前一步:“孙将军,现在你已安全,可以交人了吧?”
孙途在站定后,嘿地一笑:“当然,我宋人最是说话算话。接好了!”说着,他与鲁达齐齐用力在两个人质的腰间一按,便把两位公子如绣球般送出了门去。门口一众辽兵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接住了。直到查看他们并无损伤后,才真正松了口气,而孙途他们早已趁此机会退到了里头,大门也随之砰地一声迅速关闭……
一番风波后,孙途他们到底是安然退回到了宋使馆驿!
第385章 瞒天过海
辽国南京城,宋国使团馆驿。
门外数千挺矛执刀的辽兵让门内一众使团护卫心中的弦也绷到了极点,那些禁军早已吓得脸色发白,再不复之前的森严气度,倒是那几百青州军看着还算沉稳,尤其是在见到孙途他们安然回来后,更是士气一振,上前见礼:“都监,那些辽狗……”
“无妨,只是一些小摩擦罢了,出不了事。”孙途摆了下手,轻松笑道:“你们自管把门户守好便是。既然我们在此,这儿便是我大宋的国土,绝不能让辽兵随意杀入!”
就在众将士低声应是,本来有些沉重的气氛因之稍缓时,一个声音就从后头突然响起:“孙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辽国境内闹出这等事来。本官绝不能容忍你一再生事,破坏两国太平!来人,把孙途给我拿下了!”
孙途循声回头望去,就瞧见副使礼部刘侍郎正满面怒色地大步走来,一手还狠狠地指着孙途,看这架势都快要扑上来咬他一口了。刘侍郎确实有理由感到惊怒,因为刚才就他在馆驿中,那些辽兵差点就杀进馆驿,把他都给抓起来带走了,这是他大半辈子都未经历过的可怕情况。
而造成这一切的居然只是孙途这几个一直不被他放在眼里的五六品武官,恼火之下,他自然是想要好好惩治这几个家伙,甚至还可以把人交出去,给辽国处置,以避免出现更大的麻烦。
可是当他发话要周围的军卒捉拿孙途时,让刘侍郎感到越发愤怒和尴尬的一幕发生了周围两三百名军卒居然没一个动弹的,就好像他没开口说过这话一般。而孙途,此时更是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扫了他一眼,满脸的不屑,这位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以为这使团是由他当家作主吗?
在边上的青州军自不用说了,就是那些禁军,一路来也对孙途颇为敬重,现在更觉着他能让辽人低头乃是英雄般的人物,又怎么可能听从一个副使的号令捉拿他呢?除非这话是由童贯这个正使说的还有些作用,否则大家都当他放了个屁。
当刘侍郎愣怔当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都不知该如何下台时,孙途已熟视无睹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都懒得跟这家伙多说什么,一个自以为是,读圣贤书读傻了的书呆子,何必与他计较呢?
把颜面扫地的刘侍郎丢在那里,孙途很快就回到了后头的院落,这时,童贯身边贴身护卫之一正好走了出来,看到孙途便笑着抱拳道:“孙都监果然英雄了得,在下佩服。童帅正在里头等着见你呢。”说着,他还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前方,发现刘侍郎居然愣站在那里。
孙途回了一礼,也没多作解释,便已跟着对方往童贯居住的院落行去。他看得出来,童贯派此人出来除了招呼自己进去外,也有帮着解围的意思,应该是猜到了刘侍郎会发难。只是显然孙途在此事上压根就不要有人
出手相助,轻松就能化解这一麻烦。
在进入充作书房的屋子,见到童贯后,他开口也是一句:“千里,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这辽人的地盘上与他们发生如此冲突!你可知道,这险些就酿成了两国之战!”说着,老眼中闪出犀利的目光,死盯在孙途脸上。
孙途却无半点惧色,只是笑着说道:“童帅言重了,这事虽然看似闹得不小,其实也没伤到什么人,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而且,此番还有不小的收获……”
“哈哈哈……”童贯突然面色一改,转怒为笑,刚才压迫上去的气场也迅速消失:“老夫早就说了,你孙千里可不是莽撞之辈,岂会无缘无故地在幽州城里生出事端来?说吧,你是不是已经拿到那份布防图了?”说到最后,他眼中也已露出了渴盼之色。
孙途再度抱拳:“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童帅。”一边说着,他已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了一卷羊皮图纸,双手送到了童贯面前:“童帅,下官幸不辱命。”
童贯赶紧接过后打开一扫,脸上的笑容是越发的盛了:“果然是辽国边境的布防图。千里,这次你可真为我大宋立下了奇功一件啊!”顿了下后,他才有些好奇地问道:“老夫听说最近你们身边总有人盯梢,而且每次回来都会被仔细搜身,你怎么还能如此容易就把这东西带回来?”
孙途自矜一笑:“这便是下官今日在幽州城里闹出一场的原因所在了。其实之前出门我就一直都在观察与思考如何行事,直到两日前,才让我找到了一个契机……”
这一切都是孙途布下的一个局
在幽州城的十来天日子里,孙途几乎天天外出,为的就是寻找机会去和大宋密谍接触,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拿到布防图再顺利地带回来。不过以辽人对他们的全方位盯梢和搜查,这一点看着似乎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但就在两天前,当他们在幽州街头看到萧家两个纨绔横行无忌的表现后,孙途就有了一个计较。而更妙的是,他随后还听他们提到将于今日前往羊马市,于是整个计划就迅速制定与实施。
因为大宋密谍就藏身在羊马市中,这也是孙途之前曾两次前往那里的原因所在。只是之前未有全盘计划,又被人盯着,他才只是与他们用隐语交谈了两句,确认身份后,并没有接下布防图。直到今日,他才将一切付诸行动。
密谍自然不是皇甫端他们,这不过是他为达成目的所找的一个幌子而已,为的就是将萧家两个公子给吸引过来,造成摩擦与争端。果然,因为这马的价格,再加上孙途最后的嚣张言语,立马就惹怒了两位城中小霸王,于是顺理成章地就可以动手开打了。
而开始动手时孙途又刻意有所保留,为的就是在瞒过所有人耳目的情况下接触到大宋密谍当时他把几个萧家豪奴打得撞
入羊贩所在的羊圈中,就是为了与他们进行交接,那些羊贩正是大宋密谍!
而那时候,现场一度极其混乱,他手脚又快,还在不断打人,所以只在眨眼间就把东西收入袖中,真正做到了瞒天过海。至于突然离开的武松,那不过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疑兵而已。
等布防图到手,辽兵杀到后,孙途也就不用再作掩饰,所以才会突然爆发,连伤多人后,迅速将萧家公子生擒,挟持为人质!
童贯在听完他的这番讲述后,也不禁抚掌赞道:“好,千里你果然头脑机敏,智勇双全。任谁也不会想到你会用如此大张旗鼓的方式拿到布防图!”确实,按一般人的思路,在如此要紧的事情上,宋人只会极其稳妥与隐蔽的手段才是。可偏偏孙途却反其道而行,几乎是当着数百上千人的面拿到了图。
不过,他还是有一点不太明白:“那你又是如何瞒过外头的搜检,将图给带进来的呢?”他可是听说了,刚才孙途他们进门时也曾被辽人仔细搜身,结果也是没有任何发现。
孙途微微一笑:“童帅,刚才我和鲁达确实都被他们搜了身,但事实上进入馆驿的却并不止我们两人啊。”
“嗯?”童贯稍微皱了下眉头,随后笑道:“你就别卖这关子了,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当时下官和鲁达可是挟持了萧家两位公子一起进的馆驿大门。门外那些辽兵虽然搜了我们的身,却不敢随意搜他们的。所以早在挟持住他二人时,我就把布防图放在了其中一人身上。等到我们安全进门,再把他们送出去时,我才顺手把图给取了回来。”孙途终于是揭晓了答案,这也是他为何要挑选萧家两个公子做为全盘计划关键的重要因素!
因为只有和他们动起手来,才能让羊马市彻底乱作一团,他好浑水摸鱼。同时,也因为这两人身份高贵,寻常辽兵根本不敢得罪搜身,所以带着他们便能确保布防图能瞒过所有人的搜查安全送入馆驿之中。
童贯再次忍不住拍案赞叹:“好!千里,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短短十天时间你就能想出如此妙计,并顺利将布防图拿回来,你之功劳老夫一定会如实上报朝廷!”
“童帅谬赞了,下官也只是冒险一试罢了。而且,现在任务也只完成了一半,这布防图不到我大宋,此事就未算成功!”
“这个你大可放心,它在老夫这里,除非辽人翻脸硬夺,否则谁也别想再将它拿回去。何况,就辽人自己此时也不知道我们是否真拿到了这张布防图呢。”童贯却很有信心地说道。
确实,孙途此番行事极其巧妙,说不定真能瞒住南京城里的所有人,辽人或许还在满世界地寻找布防图的下落呢。
反正无论怎么说,这次孙途都漂亮地完成了这一不可能的任务,拿回了极其关键的一张布防图!
第386章 暗流涌动(上)
今日南京城里的一场风波早已闹得人尽皆知,那留守于此的辽国上下官员自然也是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禀报,个个惊怒,更有不少人即刻就跑去见耶律雄格,希望由他出面对付不守规矩的宋国使者,以出这一口恶气。
说实在的,哪怕耶律雄格不是气量狭小之人,在得知之前城里发生的事情后,也是震怒不已。要知道打从澶渊之盟以来在与宋人的明争暗斗中辽国一直都占据着上风,几乎都没吃过这么大亏呢,居然就让几个宋人在南京城里如此胡作妄为,到了最后竟还能全身而退,这让他们的脸面往哪里搁?
在一干下属官员的进言怂恿下,耶律雄格当场就要派人去宋使馆驿捉拿相关人等。可就当他话到嘴边时,最后才匆匆赶来的耶律大石急声阻止了起来:“大王且慢,此事万不能如此草率就做定夺!”一面说着,他已经进得堂来,冲所有稍微欠身行了下礼后,才坐到了上首的位置上。
要是换了其他人迟到后还敢说这话,即便耶律雄格不追究,旁边的同僚也会立刻加以呵斥反驳。但是既然来的是耶律大石,这些人都是没有立刻驳斥,只是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这位虽非南京要员,却是朝中重臣,更深得皇帝宠信,可不是他们这些被打发到南京边远的辽臣能比的。
不错,这耶律大石虽然身在幽州城里,却并不是耶律雄格的下属官员,而是另有要务才会于此逗留,其身份几乎都是和耶律雄格相当的。再加上他和耶律雄格自幼相交,关系密切,就更不是其他人能比了。所以哪怕此时他说的话与众人相背,大家也不敢即刻出言反驳。
耶律雄格也是在稍作迟疑后问道:“林牙这话却是何意?我们怎就不能追究此事了?宋使在我南京伤了不少人,还挟持萧家两子,其罪行可是实打实的。”
“下官所以来迟一步就是在得报后去了羊马市,仔细问过那里的人。其实这此的事情错并不在宋人,而是萧家那两子为争一时之气先对他们动的手。所以真要论起来,过错到底属谁还真不好说呢。一旦宋使真紧抓了这点不放,我们也无可奈何,只会平白丢了颜面。”耶律大石神色严肃地说道。
“即便如此,伤人总是他们的过错!”有人不满道。
“若是寻常汉人自然不用说了,但他们乃是宋使团中人,若童贯一力要保他们,我们难道还真要对他们动强吗?你们就不怕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导致辽宋再起纷争,甚至是开启战端吗?”耶律大石直接就抛出了一个大问题来。
众人为之一愕,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他们可承受不起。只有耶律思不达皮笑肉不笑地道:“大石林牙何必长他宋人的志气,灭我大辽威风!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我们承受不起轻启战端的后果,那宋人就敢再与我大辽开战吗?他们有胆子为了这点小事
就兴兵作战?”他身份并不比耶律大石低多少,所以底气也足,几乎不给对方留什么情面。
耶律大石眉头稍微皱了一下,随即就看了耶律雄格一眼,示意由他出面压制对方。耶律雄格看出他其实另有想法,只是当了众人之面不好细说,便在略作沉吟后道:“宣徽使不必如此性急,此事暂时先放一放,等我去和宋使交涉之后再作处置也不迟。”
“可是……”思不达明显感觉到他想推脱,可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呢,耶律雄格已经正色道:“就这么定了。你等都听好了,此事就先这样,不得再去寻宋使的麻烦,不然就别怪本王处置你等。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
耶律雄格作为南京城里地位最高之人,此时都这么发话了,其他人也不敢再作反对,就是耶律思不达哪怕心里再是不满,此时也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然后随着众人一起离开,只是他的脸色却黑如锅底,转身出门时,眼中甚至还闪过了一丝厉芒来。
等这些人都离开后,耶律雄格才看着耶律大石:“说说吧,你到底还有什么发现与看法?”
耶律大石此时也显得格外郑重,走到对方身前,小声道:“可还记得前几日我提到的宋人可能是冲着我大辽边军布防图而来吗?若我所料不差,今日这场乱就是他们为此为而动!”
“什么?”这下耶律雄格的脸色是真个变了,这可是关系到整个大辽南边边境安危的要事,就是他也不得不慎重以对啊:“此话当真?你……可有什么证据吗?”事关重大,他也不敢轻信耶律大石。
“我已经查问过了,今日主导一切的,是个叫孙途的宋国武官。此人几年前我也曾在宋都与他打过交道,这可是个厉害人物……”
“孙途……我好像听你提过此人,他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厉害吗?”
“原先我有将他收为己用之意,结果却被他拒绝了。他还深得童贯的重视,哪怕当初只是一个小小的不入流的武官,都能在宋都搅动风云。还有,之后我也一直都在关注着他,几年下来,他不但已经成为了宋国的中层武官,成了一路都监,而且还练出了一支极其精锐的军队来。这些成果别说是在宋国了,就是在我大辽,怕也很难做到吧?”
这一番介绍,果然让耶律雄格对孙途又高看了几分。而耶律大石则趁机又道:“这人虽然年轻,但无论头脑还是手腕都极其厉害,你觉着他会为了一点小矛盾就在南京城里与我辽国贵介大动干戈,甚至还敢与一两千兵马正面相抗吗?恐怕他做这一切都是有更深目的的,而从之前的情报来看,他所要做的,很可能就是趁乱把布防图拿到手了。”
耶律雄格醒悟过来,脸色凝重地点头道:“不错,当时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乱事上,谁也不会想到他会趁机行事。”
“我来
此前还新得了一个消息,之前乱起,他有一个同伴突然消失,直到不久前才重新回去。虽然我们并没有在其身上搜到任何东西,但欲盖弥彰,那孙途一定已经将东西带进了使馆,说不定都已经交到童贯手上了。”
“这可不能让他们得逞了,必须把图拿回来!”耶律雄格此时完全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踱步说道。一旦真让他们把布防图带去宋国,大辽边境可就危险了。虽然他们也能靠及时抽调变换驻军来做弥补,但那却需要大量的时间,而且这么一来也会给宋人以出兵的机会。
可耶律大石却不看好这一法,苦笑道:“这么做恐怕很难成事。东西已落到宋使之手,我们难道还能搜童贯等人的身吗?即便我们真不顾两国邦交去搜他的身,怕也难有所获。我若是童贯,会一早就准备过目不忘之人在身边,一旦布防图到手,即刻就让他们记熟在胸,然后再把图一把火烧了。如此一来,任我们再怎么搜,也别想搜到物证,反而会被他们找到借口。”
“那难道就没有弥补的办法了?”耶律雄格闷声道,一脸的焦急与愤怒。
“办法还是有的,只是却需要冒些风险。”耶律大石脸色一沉道:“此计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恐怕真会惹来两国交战。不过此时也顾不上太多了……”
顿了一下,他才在对方期待的眼神里道出了自己的全盘策略:“其实关键只在童贯,只要能想法儿将他控制住,则不怕拿不回布防图无论他是收藏了图纸,还是让人记熟了图纸,都不会让图纸离他太远。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将童贯从那些护卫身边调离,至少要让他身边没多少人守着。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雄格你出面了,你可以大辽南院大王的身份出面邀请童贯去城外狩猎,然后趁此机会控制软禁了他,便可从其手里夺回图纸了。那童贯的为人我还是有所了解的,虽然有些豪气,也懂些兵事,但说到底却还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只要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不交出图纸就是死路一条,我想他必然会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
“此计当真可用?那要是东西留在馆驿中呢?”耶律雄格依旧有些含糊。
耶律大石迅速道:“雄格你在外,而我则在城内行事。他们的副使性子软弱,只要我略加逼迫,就不怕他不肯就范。只要童贯不在,那使馆就形同虚设了。”
在好一阵的思忖后,耶律雄格终于点头答应了他的这一计划:“好,就照你的意思来办。明日,就以本王的名义邀请宋使出城狩猎,还要把那孙途也一并叫上了,我倒要看看那家伙到底有没有如你说的那般厉害!”
孙途怎么也想不到,他自以为高明的手段居然已被耶律大石轻松看破,而且还因此将自己和童贯都陷入到了极其危险的境地中。
而南京城内的变数还不光于此……
第387章 暗流涌动(下)
耶律思不达满脸不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府上,家中亲信管事便赶紧上前来禀报道:“主人,李勋辛适才到访,如今正在内厅等着呢。”
“他怎么来了?”耶律思不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因为李勋辛是汉官,而且是个地位并不高,只知道攀附自己等人的家伙,他最是看不上就是这等没有骨气的家伙。不过虽然心中鄙夷此人,但李勋辛头脑还算聪明,在一些事情上也确实帮过他不少,所以他还是打算见一见对方。
等他来到内厅前时,正端然坐在那里的李勋辛便立刻起身笑着见礼:“见过宣徽使。”那点头哈腰的模样,那是一点官员和读书人的尊严都没有了。
思不达再次皱了下眉头,却不急着理会于他,而是走到了前面的主位坐定后,才看了对方半晌后问道:“你这时来见本官到底为的什么?不用跟我绕什么圈子,直说便是。”他是很不耐烦和多心思的汉人打交道的。
李勋辛苦笑了一声,忙说道:“下官此来是为宣徽使的大计做打算的。我听说今日南京城里出了不小的乱子,而雄格大王那边似乎有息事宁人的意思,这便是宣徽使你一偿所愿的大好机会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即便是思不达,在听到对方这几句话后,也是神色一紧,身子前倾,眼中已冒出了警惕之意。
“宣徽使的一些心思下官还是能看出来的,你其实一早就有取耶律雄格而代之的想法了吧。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才一直隐忍到了今日。”既然对方要自己明说,李勋辛索性也不再多作掩饰,直接就把关键的隐秘给说了出来。
此言一出,耶律思不达的手已按在了腰间刀柄之上:“李勋辛,这等事情可不是你一个汉官能随意说的。我与雄格一向交好……”
可这一回他却没能吓到李勋辛,只见其微笑地看着他道:“下官可不这么看。这几年来,宣徽使一向主张主动对宋国用兵,可雄格大王他却总是将事情给压下来,不准动兵,你早已因此心生不满了吧?下官虽没有进入南京中枢,但有些事情作为旁观者反倒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一回,思不达没有再做否认。作为一个典型的契丹武将,他也确实有敢作敢当的性格,哪怕此事传出去会有不小的麻烦,他也不想再作否认了。在沉默了一阵后,他才说道:“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以往宣徽使你因为忌惮雄格大王手下兵马众多,而且事后不好向朝廷交代所以才隐忍不发。但这一次,却不一样了。宋国使者在此,就是最好的推卸对象,事后只要将雄格等人连着宋使全部杀死,到时我大辽的怒火就只会发泄到宋国头上。而如此一来,就连宣徽使多年以来的夙愿都能得偿了。”李勋辛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每一句落到耶律思不达的耳中却不啻于声声惊雷,
竟让他愣怔当场,有些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了。
直到见他稍微回过些神来,李勋辛又道:“至于宣徽使所担心的兵力上不足以控制全局,如今也有了办法。萧枢密一向重视自己的两位公子,而今日他们居然被宋人如此折辱,差点还因此丢了性命,可雄格大王那里却不想为他们出头,这自然会惹怒萧枢密。只要宣徽使去一封信,与之联手,则南京便可在你二人的掌握之中,纵然雄格大王还在,也难有翻身的机会。”
他的这番进言确实为耶律思不达解开了两个难题,竟让他真有些蠢蠢欲动起来。这确实是个取耶律雄格而代之的大好时机,只要把握得当,自己不但不会受到朝廷怪罪,反而能趁机出兵攻打宋国,到那时,扫平南方,成大辽英雄……想到这儿,他整个人都有些激动起来来了。
大辽虽已立国百多年,也在全力地进行着汉化以求加强统治,可是作为游牧民族的特色却一直没有完全消退。比如北面官及上京等地依然保留着自己民族的特色;再比如他们朝中的争斗有时更加的直接与血腥……
两个部族之间,两方势力之间,有时候往往会因为一些矛盾而大动干戈,到那时就连辽国皇帝都没办法让他们停手罢斗。而按照契丹族传承下来的规矩,胜者便可获得一切,事后朝廷也不会多作追究。这也正是大辽百年来明明强过宋朝许多,却依旧无法真正灭宋的原因之一,他们内部终究没有完成真正的大一统。
现在南京这里的情况也有些相似,一旦耶律思不达真能找准机会联合萧尽德除掉了耶律雄格,又有宋人背锅,大辽朝廷还真只有承认一切,顺势让他成为新的南院大王呢。
不过很快地,思不达还是稍微冷静了些,有些异样地盯着李勋辛:“你可是汉人出身,为何要怂恿本官去做这些?而且听你的意思,还希望本官率大军去攻打宋国了?”
“终究是瞒不过宣徽使的法眼啊。”李勋辛苦笑一声:“实不相瞒,下官所以做这一切,不过是想为我祖父报仇而已。我李家虽是汉人出身,但早在百年前就已归于大辽,而所以会有这等结果,却也是被宋国所逼迫。所以我虽为汉人,却从未将南方宋国视作母国,只有大辽才是我的家国,所以我希望有朝一日大辽能出兵彻底灭掉宋国……这不也正是宣徽使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耶律思不达第一次真正仔细地开始审视起面前这个汉官来,想不到对方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和野心。不过更让他感到有兴趣的,是这一策略确实有着不小的把握让自己成为新一任的南院大王,从而一偿所愿。
又是好一阵的沉默后,他才开口道:“此事太过重大,本官现在还不好下决心,你先回去吧。记住,今日所言不得有一字外泄,不然……”
“下官知道,下官怎
敢泄露此事呢。”李勋辛忙笑着答应一句,也不再多言,缓步退出了内厅。这等事情还是得把握个度,只要把对方心中的野心和欲-望撩拨起来即可,说太多了反而会适得其反。他相信以耶律思不达的莽撞性子,以及一贯以来的野心与对耶律雄格的敌意,这次有七八成的机会能让他铤而走险。
等他离开宣徽使的府邸,登上总被人奚落的宽大马车后,李勋辛脸上的谦卑的笑意已全然不见,换上的是一副智珠在握的阴狠模样。而在他车内,此时居然还等着一人,一个白天阻止了某些人对孙途他们下手的中年人。
这位见他上车,就小声问道:“如何?”
“成了大半了,只要机会合适,耶律思不达就会动手。而且想必今晚,他就会暗中派人去联络萧尽德。只要这两人一旦联手,无论耶律雄格还是那些宋国使者都难逃一死!”李勋辛神色深沉地说道:“现在唯一需要在意的,就只有那耶律大石了。他身份特殊,一旦在此出事,恐怕辽国朝廷会深查。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让他被牵连到啊。”
“无论如何,只要宋辽真因此撕破脸,彻底开战,则我大白高国就有机可趁了。这不正是我们在辽国潜伏多年的目的所在吗?”对面那人也是一脸兴奋地说道。
大白高国,党项人所建的西夏国的自称,因其族民尚白,才有了这一称谓。谁也不会想到,李勋辛这个表面上是汉人的辽国官员其真实身份居然是西夏密谍,而且还是早在百年前就已用汉人遗民的身份打入到辽国内部的密谍!
原本只是宋辽两国间的矛盾与争斗,随着这一方势力的从中拨弄,一切都将朝着越发不可知的境地奔驰而去。
就在他们的马车离开宣徽使府邸后不久,耶律雄格已派人将明日邀请宋使出城狩猎的消息传给了耶律思不达,却是想让他到时也能作陪。
而当看到这份命令后,本来还有着几许迟疑的思不达终于迅速下定了决心:“雄格,这可是你自己把刀递到了我的手上。如此一来,你不在南京城中,想要杀你可就要简单得多了!来人……”
一名心腹迅速出现在了他的跟前,思不达也不作丝毫迟疑,立刻就把一件信物交了过去:“你这就出城,去找到萧枢密,告诉他,雄格不肯为他两个儿子出头,我愿意。我要他帮我一起出兵,把宋国使臣,还有耶律雄格全部铲除!”
那名心腹只稍微愣怔了一下后,便已接过信物,郑重行礼后,快速退出。片刻后,一骑快马离开府邸,踏破了夜的宁静。
无论是幽州城里的辽国官民,还是宋国使馆中的众人都不会想到,孙途今日的这番举动居然会酿成一场足以改变南京城,甚至是整个大辽国内势力的大变!
这一夜,暗流涌动,要变天了……
第388章 出城狩猎
“贵国南院大王想邀老夫去城外相见狩猎?”童贯在听到陈襄南的邀约后,先是眉头一锁,但很快还是舒展开来,笑着点头道:“既然大王如此盛情,老夫自然不好推辞了。”
陈襄南听他应下此事,本来有些紧张的神情也平复了下来,忙笑着道:“既如此,那烦请童枢密早做准备,两日后我们便会出城去和大王汇合,然后一同去往北边一代狩猎。”
童贯再次点头应允,然后颇为客气地将陈襄南给送出门去。直到对方离开,看到使馆门前的辽兵守卫已比昨日松懈了许多,从当时的一两千人里外数层的包围变成了现在只有区区两三百人,他脸上的笑意却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猜疑与顾虑。
其实在昨日孙途在幽州城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并把布防图拿回来后,童贯就已经做好了和辽人好生周旋一番的心思。可没想到这一夜居然平平静静地就过去了,压根没有人上门闹事,而且今日陈襄南竟还跟没事人一样地跑来邀请他们去城外狩猎,如此反应实在太诡异,反倒让他越发的不安起来。
这时孙途也神色凝重地走了过来:“童帅,他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是,只提了一句说昨日一切不过是一场误会。另外,辽国南院大王已在返回的路上,他还邀请老夫带人去参加一场狩猎呢。”
“这其中恐怕有诈吧?”孙途立马警惕地说道。
童贯冷笑点头:“那是自然,而且就是为昨日变故做出的应对,只是还看不透他们的真实目的。不过,此事却推脱不了,身在辽国,有些事情还是得照他们的意思来啊。”说到最后,他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下官明白了,那到时候由下官率部下人等随童帅出城。”孙途当个人不让地请命道。对此,童贯倒是立马就一口应了下来。
昨日事发后使馆中禁军的反应还是让他颇为不满的,倒是青州军,那时候展现出了冷静勇敢的一面,所以既然这次不能带所有护卫外出,就得挑最精锐敢战的同去了。童贯这时甚至都有些后悔之前入辽国时只带了区区两百青州军了,要是早知道禁军如此不堪,他当时就该把五百青州军全部带在身边的。
两人也没说太多,孙途随即就跑去了外边几进院落,将布防在各处的手下军官都叫齐了,把过两日将护着童贯出城狩猎的安排给道了出来。随后又郑重提醒道:“此番虽明为狩猎,暗地里辽人一定会做些手脚,我们要做的就确保童帅的安全,你们可不能有丝毫的懈怠。还有,把连弩等兵器都准备好了,只要苗头不对,看我眼色行事,不必有太多顾虑。”
众军官都只觉着心头一阵激动和紧张,这可是和辽军交手,是和以前所遇到的任何敌人都不同的存在。不过他们还是迅速表态:“卑职等定当竭尽全力确保童帅和都监的安全,也不会丢了我
大宋军人的颜面!”
“好,这两日你们多在房中歇息,都把精神给我养足了。我有一种预感,此番出城,必将有一场不小的战事!”孙途又叮嘱了两声,这才让他们各自散去,而他自己也开始做起了相应准备来。
时间过得很快,两天一忽儿便已过去,转眼就是随辽人一起出城狩猎的日子。
虽然契丹人在立国后不断吸收着汉人的经验和文化用以巩固自己的统治,但他们的一些民族传统却并没有因此就被遗忘,比如四时狩猎就被一直保留到了今日。尤其是在有一个极喜欢四方狩猎的皇帝的情况下,臣子们更是精于此道,哪怕是在与宋国交接,随时都可能发生战事的南京这里,文武官员也个个都对狩猎有着天然的兴趣,耶律雄格知会一声,便有不下百来名大小文武官员加入其中。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这次狩猎的队伍自然不会小,他们身后多者二三十,少者三四人,总是有护卫仆役跟从的。而且这次连宋国大使和南京官员里位于第三的宣徽使耶律思不达都参加狩猎,出城队伍就更加庞大了,足有两三千人之众。
各方人马在出了城后,便迅速打出了各自的旗号,然后有那性急的更是直接策马朝前奔驰而去,于是很快地,幽州城北那一大片的平原地带就已变得混乱而热闹,尘土漫天。
直到这时,孙途才真正仔细观察了幽州以北,后世可称之为华北平原一带在如今的具体地貌与情况。相比于千年后之繁华与寸土寸金,如今幽州城内外其实都有些荒凉,城里还好,人口尚算稠密,可一出城后,却完全是一片荒郊野地,在那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别说城镇了,就是像样的村落也没几处,只有一条并不算太宽阔的道路延伸向了北边地平线的尽头。
而在这等环境里,野兽确实极易繁殖,只离城两三里,便能在一些草木丛中看到一些小鹿和獐子之类的中体型的野兽,至于野兔之类的小兽更是所在多有,只要是箭术上过得去的,此时出手总能有些收获。
不光是辽人大部分已经开始四处出动,射杀周围的猎物,就是护着童贯出来的三百宋人军卒,在不断向前的同时也捕杀了好多,这让童贯也来了兴致,竟在孙途等几人的护卫下亲自策马前冲,追赶起了一头拼命逃窜的牡鹿来。
这只鹿能从不少辽人的追杀箭下几次逃生,其动作也确实够快够敏捷,而且它居然还深谙保命之道,逃窜时并不是如一般动物那样只会以一条直线全力冲刺,靠速度躲箭,而会在危险来临时突然就左右腾挪跳跃,从而然让辽人的几次飞箭都落在了空处。
童贯也是见猎心喜,此时紧追不舍,已连发三箭,却还是未能命中那鹿,反倒因此让它拉开了一段更大的距离。
而这时,边上也有一支队伍看中了这只足够敏捷的牡鹿,当先的几个辽人也是纷纷放箭
,但因为距离的关系,却根本对它构不成任何威胁。但童贯见状却有些急了:“老夫要拿下这鹿,快些追上去!”他看中的猎物岂能被辽人夺去?
孙途见状也赶紧催马急冲,身体随着马儿的颠簸上下起伏着,手中弓箭终究无法出手。他箭术虽然不错,但那只是步射,马射终究稍微欠缺了些,所以此番也不急着出手。
可就是因为如此,孙途反倒比别人看事情要更清晰些,在一番追逐下,他已渐渐瞧出了些门道来。这鹿听觉和身体反应要远胜过其他同类,所以每每能听出身后箭矢飞来的方向,在那瞬间从容闪避,是武道中后发制人的手段了。
这让他在感叹此鹿厉害之余,也有了对付它的办法,当即拉满了弓,往其左侧猛射一箭,随后又跟着快速再将一箭直取其后背,同时口中则冲童贯大喊:“童帅,射鹿身右!”
侧方不远处的童贯几箭落空后也有些含糊起来,这要老是未能命中目标,他这个大宋重臣的脸面也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了。现在听到孙途这一句后,童贯也没太作犹豫,更没有如之前般瞄着那鹿出箭,而是射向了牡鹿的右边。
然后,一幕让不少人叫好惊诧的场景便出现了。就在童贯这一箭射到时,那鹿却跟傻了似的竟真就腾身往右侧一跃,正好撞向来箭,就跟自杀似的。
只噗哧一声,那箭已贯入牡鹿的脖子处,使其一声悲鸣,再往前蹿了两步,就身子一软,缓缓地倒了下去。
童贯一箭射倒了逃过好些人追击的牡鹿,让在场众人先是一怔,继而不少人都发出了一阵赞叹和欢呼,尤其是跟在后面的宋军护卫更是高声大呼:“太尉威武!”而已经冲到跟前的那些辽人则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兜转马头就冲向了其他的猎物。
童贯这时也是满面红光,兴奋地大笑几声:“好,这当真是个好兆头啊。”说着又看了眼已经退回来的孙途:“这次又多亏了千里啊。”他也看出来了,要不是孙途之前那两箭逼迫得牡鹿只能往右闪避,只怕自己还真未能轻松猎杀它呢。
孙途则谦逊地说了句:“还是童帅弓马犀利,下官只是出了点小力而已。”
这回童贯是越发觉着满意了,孙途不但有本事有胆色,为人还足够聪明,自己今后是不是该好好重用一下对方了?而不是只将其丢在山东那一块做一些无关大局的事情……
正思忖间,前方突然有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传来,竟是猛虎的啸声!这一声吓得众人胯下的战马都是四蹄一软,有几名军卒一时不慎更是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
这下,孙途和童贯的脸色都跟着一变:“前面竟已开始猎虎了吗?”
这猛虎一出,他们猎鹿的行为就算不得什么了。没有太多的犹豫,童贯便号令一声,带了队伍火速朝着那虎啸处奔去……
第389章 思不达与雄格
千年时光,沧海桑田。
此时的幽州城外如同蛮荒之地,山林密布,野兽杂居,正是绝佳的狩猎场,而作为百兽之王的猛虎便是这方圆数百里内最强的王者,多少兽类因为它的怒吼而筋骨酥麻引颈就戮,成为了它腹中食物,它在此几乎就是统治一切的存在。
可今日,一切都不同了,当南京城内数千人马呼啸而出后,这方圆几百里地皆成灵长类的领地,包括那猛虎在内,所有一切动物都将成为他们追逐捕猎的对象。
躲藏于茂林深处的那只百兽之王也被人迅速找到,不断传来的阵阵咆哮也说明了它正遭遇着极其强大的敌人,或许是一支超过百人的辽国精兵呢。孙途他们一路催马急赶,一边在心里做着推断。可是当他们与其他各方之人循声赶到那猎虎之地时,却都愣在了当场,一幕惊人的画面正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此地确实围了有两三百人,他们都用弓箭刀枪对准了处于垓心的猛虎,以防其暴起逃脱。但此刻真正与之一战者,却只得一人,一个上身精赤,未着片甲,只提一口钢刀的壮汉正半蹲着身子,与那猛虎对峙着,时不时还拿手中刀虚引迫使猛虎退缩,那虎也明显感受到了强大的危机,所以才会不住地大声咆哮,却并不敢即刻发起攻击。
“单人搏虎,此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好强的武艺!”就是童贯此时也为之变色,轻叹一句后,便也和其他人一样静静地看起了这场难得一见的人兽间的交锋。
而孙途此时却看向了身旁的武松,对方也迅速会意,轻声道:“此人胆魄我不如也。”他当初在景阳冈打虎那是出于被动,要不是为了保命,谁敢孤身与如此猛虎周旋搏命呢?
可面前这汉子却在己方有数百人的情况下选择与猛虎单独一战,其霸道已可见一斑,也可推知这位一定对自己的武艺有着极强的信心,才会冒如此大险。
这时,更多的狩猎队伍闻声赶来,现场的气氛是越发的热烈了,不过开口说话的人却都把声音压到了极低,深怕对面前这场战斗造成影响:“都说宣徽使乃我大辽少有的勇将,今日总算能一见他风采了。”
“据说当日他以一人便格杀了七八个宋国将领,不知这头猛虎能比得过那些宋将吗?”说这句话的人还刻意扫了眼不远处的孙途等人,其挑衅之意已经相当明显了。但这时孙途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人虎之斗上,还真没太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更没人出言反诘。
就在众人的议论声里,那虎已经不耐烦了,陡然一声咆哮,便已猛蹿而起,直扑向了对面的家伙。而耶律思不达则早有准备,见状急速就往边上闪去。即便他自认气力过人,可也不敢直面猛虎的全力一扑。
但在闪避的同时,其手中刀却横掠而出,看准了角度,直袭向猛虎露出的下腹柔软部位。只这一寓攻于守的刀法
就足以显露其过人的武艺与判断,看得孙途都眼中一亮,低声赞了句好。
可这极其精妙的一刀居然就没能奏效,那虎也颇为聪明,这看似凶狠的一扑竟是虚晃一枪,就在思不达闪身出刀的瞬间,它居然后腿再度蹬地发力,前腿则急速下落,趁势猛然一掀身子,庞大的身躯竟带着呼啸的风声打横里攻向思不达的身躯,同时最后边的那条长尾也在呼地一声间如铁棒般劈面扫向了敌人。
从起扑到变招,再到虎尾扫面,说着复杂,却只在眨眼间就已出现,周围人等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那尾巴已经来到了思不达的面门前,堪堪就要打他个满脸花了。
好个大辽宣徽使,当此危急关头,他也是一声怒吼,身子迅速一定,拼命往边上一让,终于是让这一尾扫在了空处,但他的身躯终究还是迟滞了一下,被猛虎掀来的后肢直接撞上,砰的一声间,身子已踉跄地直往后退去。
“嗷呜……”猛虎一击得手之下气势更盛,一声咆哮后,巨大的腰肢再度一扭,竟迅速回身,张开了血盆大口便已朝着后退不止的思不达咬了过来。这一下若是被其咬中了,思不达半个身体都得入其口,那就真个十死无生了。
可就在众人再度惊叫,一些后来者甚至忙不迭地弯弓搭箭想要救援时,思不达却突然怒吼出声:“看刀!”他后退的脚步竟硬生生停了下来,然后借腰劲迅速就是一刀斩出,正迎向了猛扑过来的虎头。
噗哧一声间,那刀正中虎头,直没过背,顿时就痛得猛虎再度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大吼,只是扑食的动作却陡然顿住。它是停顿住了,可思不达却并没有停手的意思,这时再是一声怒喝,双手已松开了刀柄,足下发力,人已直蹿而起,看准了那镶嵌在虎头上的刀身,右足已果断蹬落。
那本来卡在坚硬颅骨处的钢刀被他这全力一蹬,顿时就彻底陷入进去,伴随着猛虎又一声咆哮,它的身体也终于在一阵颤抖后缓缓地倒了下去。
无论是哪种凶恶的动物,在被利刃彻底打入脑部要害后,也是瞬间毙命,这只猛虎自然也不会例外了。而直到这时,思不达才随之砰然落地,昂然四顾,杀气腾腾。
在片刻的沉寂后,现场顿时响起了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众辽人士兵都大声疾呼起来:“思不达!思不达!思不达!”呼声直入云霄,传出去数十里地,把周围的那些野兽都吓得四处奔逃,但这时却已无人在意这些小猎物的去留了。
孙途猛吸了一口凉气,在与武松、鲁达他们对视几眼后,都从各自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讶与忌惮。这家伙无论是武艺还是反应都比他们想象的更厉害,尤其是抓住战机的反应能力,更是叫人心生佩服,三人自问以他们的实力怕也做不到。
“想不到大辽竟有如此猛将,他年到了沙场之上,此人可将成为
我军之强敌了。”童贯更是一脸凝重,心里暗暗有了判断。
不过很快地,他脸上又换成了一副欣然与钦佩的笑容,迅速和其他人一道上前,冲顾盼自雄的思不达抱拳道:“宣徽使果然是当今天下少有的勇士,大辽有你在此,定能保南京太平。”
“哈哈哈……各位不必如此,不过是杀了一只蠢虎而已,算不得什么。待来日某去到沙场之上斩杀数十敌国将领,再为我贺也不迟嘛。”思不达仰天大笑了一阵后,却不理会上前示好的童贯,而是意有所指地对其他人放话道。处于宋辽边境的南京,要说开战,对象似乎只剩下一个了。
而这,再度迎来了周围那些人的一阵逢迎。本来他今日的表现就足够耀眼了,再加上此处他官职地位最高,大家自然更要捧场。
而童贯在面对如此冷落与针对后,却并没有任何怒意,反而是在眼光一转后,少了些之前的顾虑。这家伙虽然武力惊人,可论头脑却太过简单,好应付得很。
就在这一片奉承声里,前方又传来了一阵急切的马蹄声,随后一个声音迅速响起:“思不达今日猎虎确实扬我大辽军威。但在本王看来,在这山林之中真正厉害的却未必是这等凶悍的猛虎,而是其他一些更加凶狡的野兽才是。”
这话一出,人一至,竟迅速让现场的气氛得到了冷却,不少人都转头看向了那边出现的数十骑,尤其是当先那个身姿挺拔,相貌堂堂的大汉。只片刻间,已有大批辽兵跪了下来:“拜见大王!”就是思不达,在稍微迟疑了一下后,也迅速接过衣物穿戴起来,然后才上前见礼:“大王来得好快。”
这位来者,正是如今大辽南边一带权势最大,地位最高的南院大王耶律雄格了。不过他却并没有一般辽人的骄傲自大,此时只把手一举:“大家都不必多礼。”然后又策马来到了童贯等人身前,笑着道:“各位应该就是大宋使节了?本王前段时日不在南京,倒是多有怠慢了,还望各位莫要见怪才好。”
“大王言重了,我等岂敢怪罪。”童贯看着这个彬彬有礼,却能在一出现就压制全场的辽国重臣,心头已是一阵警惕。相比起霸道凶悍的耶律思不达,倒是这位南院大王才是真正的厉害人物啊。
而这时候,思不达却又突然凑上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大王刚才说这山林里居然还有比猛虎还可怕的野兽,却是什么啊?”
“自然就是知进退,懂保身的狼了。”耶律雄格似有所指地说道:“猛虎固然凶猛可怕,但它们皆是暴露在我们面前的。但那恶狼却不一样了,我们一到它们便早早遁逃藏匿,等到我等回城,它们又出来捕猎伤人。所以相比起虎,狼才是这山林间更为可怕的存在。而如今,我几国间的情势也是一般道理。”说到最后,他的目光已经落回到了童贯的身上:“童枢密以为如何?”
第390章 图穷匕见
日落月升,天地昏暗。到了这时候,四处狩猎的队伍也终于是消停了下来,很快黑暗的旷野中就亮起了丛丛篝火,闪烁的火光与天上的繁星交相辉映,倒是颇有些自然之美。
这已是他们出幽州城后的第五日了,两三千人马也早已四散各处,追捕猎物,只有童贯等宋使队伍和耶律雄格方面的人马依然还在一起行动,此时也正是靠着雄格部下的契丹人,才能在短短时间里就把今晚的吃住全部安排妥当。
在那熊熊燃烧的篝火之上,此时已经架上了一只只新捕杀而来的猎物,有野兔,有獐鹿,甚至还有一些被人特意去寻来的狼,所有的肉被仔细洗切后正被火烤得滋滋作响,不断有油脂滴落,香气四溢的同时,肉也变得焦黄诱人起来。
孙途和鲁达武松几个便凑在一头即将烤熟的獐鹿跟前,一面喝酒说话,一面等着肉彻底烤熟。看着与他们相距不过数步外,同样欢笑饮酒,甚至还有人在大声放歌,踏歌起舞的契丹人,这些宋国士兵的脸上也都没有了之前的警惕与敌意,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欣然笑容。
就是好斗如鲁达,这时在灌下了一大口酒后叹声道:“这几日相处下来洒家才知道其实辽人也并不像以往认为的那么凶恶,其实他们也作战啊。”
孙途喝了口酒,嘿笑一声:“这才是人之常情,无论汉人还是契丹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所求者也不过是生存温饱,又或是让自己和家人的日子更好过些而已。所谓战争,不过是少数人为了自己的野心与利益驱使绝大多数人去厮杀拼命而已,而最后真正获利的,又只能是他们。”
“如此想来,这老天当真是不公啊!”武松有些恨恨不平地道了一句。
“确实不公,但这就是现实,你我既在这世上,有些东西就不是你我想避就能避得了的。除非有一日我们也能成为掌握多数人命运之人,或许才能改变这不公的世道。”孙途说着,发现面前的鹿肉已经烤熟,便用小刀切下一块,撒了些盐巴在上头,咀嚼着吞下后才道:“其实这世道还是有规矩可循的,那就是弱肉强食!”
“好一句弱肉强食,孙都监当真是一语就道破了个中真谛。”一个温和的声音适时从一旁响起,众人扭头望去,就瞧见童贯正与耶律雄格并肩行来,在他们身后,则跟了十多个护卫,其中就有一直与童贯寸步不离的那两名侍卫。而开口说这话的,正是耶律雄格,此时他正满是欣赏地看着孙途。
孙途几人这时赶紧就起身见礼。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耶律雄格自与他们相见后就一直伴随左右,每日天黑,他都会盛情款待这些宋国使者,比他们之前在幽州城里的招待更好。而童贯倒也没有拒绝他的亲近,两人几日来居然相处的还颇为融洽。
在将这两
人让到篝火边上坐下后,孙途才笑着道:“下官也只是偶发怪想,随口一说罢了。不过我也认同本朝太祖之前曾说过的一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大辽百年来占据着幽云十六州之地,其实时刻都对我大宋有着威胁,纵然我宋人再喜好和平,也得为自保做好一战的准备。”
“是啊,辽宋之间百年来摩擦不断,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一条。”耶律雄格颇有些感慨地道:“宋国朝廷为此可没少花心思,不知童枢密此番来辽可也是有此打算哪?比如说寻我边防之漏洞,好找个机会突然出兵夺回十六州之地……”话说到这儿,他脸上虽然还挂着淡淡的笑意,但一股慑人的气势还是扑面而来。
童贯的眉头深深一锁,他是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说起这事来,刚才两人还有说有笑呢,怎么就有了翻脸的意思了?不过作为大宋重臣,他童贯也是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的,岂能被这话给吓到了,便笑道:“大王此话老夫可就听不懂了。老夫早就说过,此番赴辽乃是为了觐见辽帝,使贵我两国共享太平,岂会有什么别的心思。”
“是吗?那本王就要问上一句了,你等之前在南京城里闹出事来又是为的什么?孙都监,以你的身份,会为了一匹马就不顾自身安危地与我族中少年起争端吗?”耶律雄格突然就把目光落到了孙途脸上,压力也瞬间落到了他的身上。
孙途只略一愕,随即就笑了起来:“雄格大王你也太看得起我孙途了。下官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二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之前一时情急有些顾前不顾后倒是让您见笑了……”说着,他还特意起身拱手致歉。
这话说得倒是没什么毛病,孙途确实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和萧家两位公子比也大不了几岁,所以他有此激烈反应也算正常。这让耶律雄格不禁有些发怔,无论是他还是耶律大石,都很自然地就忽略掉了孙途的真实岁数,竟有些不知该作何反驳才好了。
不过很快地,他又笑了起来:“孙都监你太自谦了,若你也是这等鲁莽之人,恐怕童枢密和宋国朝廷也不会将数万军队交由你来统率吧。童枢密,当了真人之面就别说假话了,本王今日能心平气和地与你们说这些,已经足够表达我的诚意。只要你们肯合作,将东西交还我大辽,之前种种我都可以既往不咎,更不会影响到两国之间的关系。”
话到最后,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其凝重。虽然他没有拿出什么威胁的话语来,说什么否则如何如何,但给出的压力却比说了更重,让童贯他们可以想见一旦事情谈不拢,很快就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不过孙途他们的反应却依然平静,根本就不受其威胁。耶律雄格见此,眉头皱得是更紧了:“童枢密你以为本王真不敢铤而走险吗?你觉着若你等消失在此,宋国
真就敢兴兵为你等报仇吗?”
顿了一下后,他又收敛了杀意道:“本王所以如此苦劝,并不是怕了你大宋会出兵攻辽,只是不希望再看到你我两国生灵涂炭而已,而且我更不希望你我相争,倒便宜了某些潜藏起来的对头。你可还记得几日前初相遇时本王说的那话吗?猛虎固然可怕,但真正有威胁的却未必是它,而是那潜藏在暗处的恶狼。对你我两国来说,各自都是猛虎般的敌人,可在我们的身侧,却还藏着最为狡猾的恶狼呢,你难道真要遂了他们的心意吗?”
童贯的脸色终于变得郑重起来:“雄格大王你所说的恶狼指的是……”
“西边的党项夏国,你大宋多年来不是都曾与他们交锋吗?难道还不知道他们的狼子野心?一旦辽宋大战,两败俱伤,恐怕最后得利的只会是他们。”
孙途有些异样地看了耶律雄格一眼,这位确实眼光长远,要比许多人都要明智,虽然他事实上还是找错了敌人。辽宋交战确实最后被人渔翁得利了,但却不是一直盘踞西北的夏国,而是如今几乎被所有人都忽视了的女真金国。
这话固然有些道理,也让童贯为之动容,但很快却又被他丢到了一边。他童贯作为如今大宋国中最大的主战派,只有继续倾国外战才能巩固与扩大自己的权势,当西夏人现在已经龟缩防御,宋军再难有所成效的情况下,往北夺取幽云十六州已是他唯一的选择。
所以哪怕他深知一旦与辽开战会带来不小的后患,这时却也顾不上了。说到底,他就是孙途之前所提到的那一小撮能从战争里获取大量好处的人,至于宋辽军队和平民死伤多少,压根就不在他的考虑中。
所以在一阵沉默后,童贯便看着对方笑道:“雄格大王所言自然不错,这也是老夫此番赴辽的目的所在。可是就因如此你要老夫交出什么东西来,却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却是给他来了个一推六二五的抵赖。
耶律雄格的脸色终于是彻底阴沉了下来:“想不到童枢密如此人物居然也会用这等无赖的招数。既然你不肯吃这敬酒,那本王也只能得罪了!”说到这儿,他已骤然起身,而离他们不远处的那些护卫已迅速冲上前来,一口口雪亮的钢刀已组成刀阵,围杀上来。
同一时间,一声呼哨陡然就在这营地里响起,本来还热情地与宋人欢饮吃肉的辽**卒便猝然而动,那些切肉的刀在眨眼间就架上了宋军的脖子。有一些还想反抗的,当场就被刀抹开咽喉,呜咽着倒了下去。
孙途他们是真没想到对方下手竟会如此果决,手中只有一把切肉的小刀,甚至都没来得及抽出随身的佩刀,就已被四面杀来的辽兵重重围困,除了面色煞白的童贯,几乎所有人都被人用刀架上了脖子,不敢随意反抗……
第391章 内讧兵变
当身边那些刚刚还与你开怀畅饮,言笑无忌的同伴突然翻脸动手,就是再身经百战的大宋将士也是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所以只在片刻之间,篝火旁的数百宋军就已全数被制,连拔刀迎战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是恨恨地盯着那些卑鄙的辽人士兵。
不光是这些寻常军卒就是孙途他们几个,此刻也有利刃加颈,生死操于人手。他和鲁达、武松三个倒不是躲避不及,以他们的身手即便猝然受袭那也是能及时自保的,奈何身边还有童贯,于是他们便也和那两个脸色铁青的贴身护卫一样,受制于人,无法反抗。
直到局势被彻底控制住,耶律雄格才再次笑吟吟地道:“童枢密,想必现在你可以和本王好好谈谈这事了吧?”
童贯虽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脸色发白,但倒也没有真个慌了心神,坦然回望对方:“看来大王这次是早有预谋,说是请我等共同狩猎,其实完全是为了逼迫老夫照你说的做了?”
“不错,本王也不瞒你,被你等拿走的东西事关我大辽边境安危,所以我们必须用些非常手段。我也不怕实话相告,若是你到了此时还不肯合作,我为保万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将你等全数留在此地了。”耶律雄格的眼中此刻已闪过了叫人心悸的杀意来,似乎只要童贯不肯照他说的做,他们就将伏尸于此。
孙途当即开口:“雄格大王就不怕因此惹来宋辽全面开战吗?童帅可是我大宋使臣,更是当今天子极其宠信的重臣,一旦被你等所害,那就是与我大宋为敌了!”
“呵呵,孙都监也不必拿这话来吓我,本王可不是胆小怕事之人。相比于让你们将东西带回宋国,然后再寻找合适的机会犯我边境,那还不如此时就撕破脸大战一场呢。至少这样我大辽还有些优势。何况,就本王所知,如今你宋国朝中真正主张与我大辽为敌者也以童枢密为首,要是你真在此丧命,说不定反而能消弭一场大战呢。”耶律雄格根本不为此言所动,笑着给出了自己的分析。
这一下,孙途他们是彻底没话说了。而童贯脸上更是一阵阴晴不定,他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没有了其他选择。他可从没有为国捐躯的想法,所以一次次率军出征,为的其实还是自己的前途和地位,把布防图带回去可以在天子跟前领功,可以为今后的伐辽做好充分的准备,堵住更多人的嘴,但要是连命都保不住,哪怕最后真把图送回去了,对他也是完全没用的。
所以没有太多的挣扎,童贯终于妥协:“罢了,雄格大王果然了得,老夫认输便是。”说着,他便探手入怀,在周围不少辽兵警惕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将一份羊皮图纸给取了出来,然后拿着送到了雄格面前。
耶律雄格伸手去接,心里并没有什么怀疑。毕竟这图可是由童贯贴身所藏,正说明了他对此物
的重视。同时其口中还多问了一句:“童枢密没有让人临摹或是记熟这份图纸吧?”
就当耶律雄格的手接触到那图纸,童贯随口答着:“这却尚为准备!”时,侧方突然一声尖利的鸣镝声就刺破了夜空的宁静,然后数十支箭矢呼啸而来,直接就没入了那些全无防备的宋辽双方军卒的体内,惊呼声,惨叫声瞬间就响作了一片,刚要接过图纸的耶律雄格竟也被一箭射中,闷哼着便往一侧倒去。
而就在箭矢破空而来的瞬间,童贯身后那两个贴身护卫已然不顾一切地扑身而上,立刻就将他扑倒在地,使他极其惊险地躲过了另一支冷箭的偷袭。而孙途三人的反应也自不慢,几乎同时蹲身前滚,闪开了不断飞来的乱箭,倒是那些刚刚还控制了局势的辽兵,在眨眼间就倒下了二三十人。
“有敌袭!”直到这时候,才有辽兵惊恐地大声呼喊起来,也有那反应够快的,迅速挥刀取弓迎击来敌,零星的箭矢也迅速朝着黑暗处射去。
但他们此时还没找到敌人的具体位置呢,这些箭矢的威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反倒是他们因为周边那点点篝火的映照,却成了侧方偷袭者的活靶子,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快,护着童帅入帐中躲避!”孙途此时根本顾不上理会那些辽人的死活了,当即大声下令道,与鲁达他们几个一起挥舞着手中兵器,帮着童贯起身后,就迅速往不远处用来过夜的帐篷扑去。
而随着他的号令下达,那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的青州军将士也迅速回神,迅速集结成队后,也朝着他们这边而来。这时候,就显出青州军精锐的一面来了,哪怕在如此突然的情况下,他们也依旧不见有混乱的,许多军卒在小队长的命令下火速汇拢,然后各小队有迅速聚成大队,一百多人竟在两阵箭雨后便已自成阵势,迅速退到了帐前据守。
反倒是那些辽兵,在猝然受袭下是彻底乱了分寸,有人就地反击,有人怒吼着举刀猛冲上去,也有茫然不知所措……当这对比强烈的一幕落到已经被人从地上搀扶起来护住的耶律雄格眼中时,他忍不住心头一沉,要是宋军都有如此表现,恐怕大辽真个危险了。
不过这时众人遇到强敌袭击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当即就大声呼喝了起来:“快灭火,往后方撤。找盾牌,弓手还击!”
当他这个南院大王开始发号施令后,本来还有些慌乱的辽兵终于渐渐恢复了镇定。在付出了百多人被袭杀的代价后,这些剩下的人马终于稳住了阵脚,而侧方的偷袭者这时也不再继续放箭,而是有几声号令从百步外的暗处传来:“骑兵上马,准备冲锋!”
“不好!”听到这动静的耶律雄格也是脸色剧变,同时大家这才明白过来,这支突然出现在他们身旁发起偷袭的敌军居然也是辽兵!因为对方开
口说的话正是契丹话,而且地上散落的那些箭矢也能证明这一推断。
“快退,往西北方向撤出三十里,那里是西峰谷,可以守住!”耶律雄格在沉吟片刻后,便已迅速下达了一个明确的命令。作为大辽南院大王,他无论是治政还是统兵都是一把好手,对南京周围数百里的地形更是了如指掌,深知此刻离自己等最佳的位置是哪里。
无论是辽兵还是宋人,这时都只能选择相信他,当即所有人都快速翻上了马背,急忙就往西北方撤去。在如此夜间,不知敌人的身份兵力,而且他们还有骑兵能发起突击的情况下,先撤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而就在他们才刚往西北方移动的时候,一声声苍凉的号角声便已响起,随后一根根火把在夜里点亮,数百穿着皮甲,手持弯刀的骑兵已如风暴般冲袭而来。
“放箭!”耶律雄格当即大声下令,被他刻意留在后方的百来名辽兵立刻就把早已上弦的弓箭全数射向敌人,然后其他人则狠狠地一抽马臀,以最快的速度奔驰着朝西北方逃去。
这一阵箭雨还真就阻了那批骑兵一阵,直到他们用刀把箭矢格挡开去,冲势也就稍微缓了一缓。但很快地,在为首那名魁梧剽悍的将领的大声催促下,这支五百来人的骑兵就已火速追赶了上去。
此时要是耶律雄格他们敢放缓马速回头仔细看看的话,就会发现率队追杀他们的,正是之前独力搏虎的大辽南京宣徽使耶律思不达。本就长相凶悍的他这时更是满面狰狞,大声叫喊着:“追上去,这次不得放走了任何一人!杀!”一面叫着,他还不断放箭射杀前方拼命逃窜的辽兵,完全没有顾及到那些人是自己的同族。
现在的他其实都有些后悔自己过于急切了,不该选在刚才突然对雄格他们发起偷袭的。刚才带兵悄然靠近,并把外边巡视的兵马都暗杀后,思不达本来是打算到了深夜,他们入睡后再行动的。
可结果,随后就发生了辽宋间的突然翻脸,这让他觉着这是一个极好的将双方一网打尽的机会,便毫不犹豫地让人放箭。但只差了一点点,终究是没能将耶律雄格射杀当场,从而没让辽兵彻底混乱。
而且,因为事出突然,他们之前为了悄悄靠上去便把马匹放到了后方,所以在箭矢被人挡下后,就只能返回上马,这就给了雄格等人以反应和撤退的时间。所以哪怕此番偷袭开始时占了大便宜,此刻他依然极其不满,扭曲着黑脸让所有人全速追击。
于是,在这个深夜的北方大地上,就出现了极其少见的一幕,一支宋辽混杂的骑兵队伍被一支辽军死死追赶。双方都竭尽全力飞驰着,距离并没有因此增大或缩短,只是那西峰谷却已渐渐在望……
察觉到耶律雄格心思的思不达脸色越发难看,也更加的急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