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凶蛟末日(中)
上游处嘹亮的鼓号声,冲天而起的火光立刻就吸引了下游已经打扫完战场,决定返回江州的官军注意力,所有人都惊诧转头,满心惊疑地盯着那里,各种不安的情绪也迅速从军卒间蔓延开来,难道水匪并未就此溃败,他们将卷土重来吗?
看着林贺年都是一脸惶惑难安,身旁的孙途终于开了口:“都监莫慌,这是我乡兵主力正在攻击水匪凶蛟的巢穴,想必此番战后,这一在浔阳江上为祸多时的水匪将被彻底歼灭了。”
“你说什么?乡兵主力不是就在这儿吗?”林贺年更感吃惊,急声问道。他可是亲眼看到孙途率这百来名乡兵来回冲杀力挽狂澜的,这等战力远超自己麾下的厢军,难道还不能叫主力吗?
“此处乡兵不过百人,但在那里,却有两百多名蓄势以待的乡兵,所以那里才是主力。”孙途神色平静地给出了解释,却让周围人等尽皆骇然,本以为这一百人便是乡兵精锐了,可听他意思,却是那三百多名乡兵皆是精锐之士!
不过此时林都监更关心的还是那边的战事:“他们怎会找到贼人巢穴?”话一出口,他已突然明白过来:“你刚才让本官不必急着追击是早有准备,你早就让人在暗处埋伏,这是欲擒故纵的招数?”
看到孙途点头后,他心里的疑虑不减反增:“你为何会有此安排?你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了?”说着,他双眼已经死死地盯住了对方,心中惊怒喜悲……当真是五味杂陈了。
孙途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回避,坦然地与之四目相对,口中则平静地道:“不瞒都监,其实直到刚才下官才确信你并没有与那凶蛟一伙有所勾结,所以之前才没有把我的全盘计划如实说出。”
“你这话是何意?”林贺年的心陡然抽紧,一个可怕的想法却已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他毕竟不是蠢人,孙途都把话说得这么明了了,自然猜到了什么。果然,只听孙途语气森然道:“其实当知道我官军几次都败在凶蛟一伙手下后,下官就已怀疑是有我官府中人在暗地里与他们勾结,并及时将官军兵力部署早一步送到他们手上,从而让他们能有所针对地进行布置。敌知我而我不知敌,这才是都监你几次三番败于水匪的关键所在。”
“这……这怎么可能……”林贺年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但发青的脸色,微颤的身躯却都表明了他确实有些认同孙途的这一说法了。
“不然林都监你三月时的一次剿贼怎么就会被敌人早一步脱身,并且转败为胜?你当时说那支从背后对你们发起偷袭的伏兵是从水下绕出去的,可在我看来,他们是一早就藏身在了我官军身后,再找准时机发起偷袭。一如今日这一战,其实他们用的也是同样的招数,难道都监你还未看出个中问题吗?”
林贺年如遭当头棒喝,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了,可心里又不得不承认,按照孙途所说,一切才更加的合理。后者的话还在继续着:“另
外,今日贼匪的布置就更证明了下官所料不差,他们在那作为巢穴的岛屿四面设网便是早就知道了我们会在这两日出兵,而能知道这一点的,只有我江州官府中人了。
“我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明着只带百人追随剿贼,暗地里却让我乡兵主力在前方等待,只要贼人真正的巢穴一经暴露,便是我们攻其不备的最佳时刻。”随着孙途这句话说完,似乎是为了印证此言的可信度一般,上游处已经传来了阵阵杀声,显然是那里的乡兵已经和贼人真正地展开交锋了。
看着依旧处于呆滞状态的林贺年,孙途突然弯腰拱手:“林都监,如今正是为我江州除此大害的最佳时机,还请你这就下令,大军前往支援,给予贼人最终一击!”
一句话总算是将林贺年彻底点醒,他当机立断,扭头就对身旁同样因孙途的解释而瞠目结舌的传令官喝道:“时不我待,即刻下令让所有船只掉头朝上游发起攻击,不得有丝毫延误!”
那传令官在一愣后,便即高声答应,然后鼓声一起,旗号一转,便带着那二十多艘船只调转头来,直朝着已经有杀声不断传来的上游处飞赶而去,这是这支厢军自我救赎的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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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轮的火箭抛射已让小小渔村的前方建筑彻底陷入了熊熊的大火之中,但杨志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依然严令所有兵马严阵以待,只等敌人逃出来后再予以迎头痛击:“都给我把精神打起来,只要贼人露头,就给我用乱箭招呼。盾手也都准备好了,贼人可能会以弓箭开路,可别让他们打乱了我们的防线!”
一声声嘶吼下来,所有兵卒全都各尽其职,没一个敢有所松懈。看到这一幕,小船上的张氏兄弟和一个体型修长,手臂和脸上都有不少水锈的壮实汉子都露出了钦佩之色来:“这才是官军该有的样子,可比以往那些兵马要强盛太多了。”
“李兄,待会儿翻江蛟他们出来后我们可不能弱了声势,绝不能让他们有脱身的机会。”满脸横肉,五短身材却提了一口与自己等高长刀的张横满眼杀气地开口说道。
“这是自然,自翻江蛟一伙来这浔阳江上后,我的买卖都被他们抢了去,此番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当地人称混江龙的李俊说着突然眯起了眼睛来,盯着下方的江水低声说道:“他们来了!”
不愧是在江中厮混多年的水战好手,李俊只通过江水的细微变化就已判断出了敌人的动向,说话的同时,一杆短矛已被他举到胸前,张氏兄弟以及其他那些同伴也都应声举起了兵器,摆出了作战的架势来。
就在这一瞬间,渔村入口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吼声:“杀啊,杀光那些官府爪牙!”然后只听得轰地一声响,不少建筑突然倒下,重重地砸在了水面上,在激起重重浪花的同时,几艘船只竟借着这股力量就从村子里呼地冲出,直插向村外的官军防线。
这一下突击还真就出乎了村外乡兵们的意料,趁他们一愣神的工夫,那些迅速冲出来的贼人已经先一步把箭矢朝着官军泼洒激射而来。
杨志是反应最快的那个,看到箭矢射来,便是一声大喝:“起盾!”喊叫的同时,他已劈手就从身旁一个明显发怔的乡兵手里抢过了一面木盾,身子一蜷,便把盾牌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直到箭矢临身,前方有几名兵卒中箭落水,其他人才如梦方醒,纷纷竖起了盾牌自保,把其余的那些箭矢给挡在了外头。
但这已经足够给后头的凶蛟贼匪创造时机了,江十虎一声大喝,便下令其余十多条船只全速向前冲去,一面放箭阻碍官军对自身的合围,一面寻找空隙,准备一鼓作气地就杀到江心去。
但是这一回他们所面对的却不再是士气低落一触即溃的江州厢军,而是经过数月操练,早已把听从号令视作第一要务的乡兵。眼见敌人冲来,他们并没有手忙脚乱地四散逃避,而是在杨志的声声呵斥里继续坚守岗位,同时还伴随着他的嘶吼,把手中的箭矢朝着敌船射去。
只冲了短短的五十步距离,没有盾牌护身的水匪已经有十多人中箭落水,这让他们前冲的速度陡然就是一缓。而杨志也抓住了这个机会,再次大声下令:“围上去,全歼贼人正在今日!”
随着他这话喊出,其座下的船只已经率先朝着敌船飞撞过去,两船还有不到七八尺距离时,他已一个箭步踩在船头,借力跃起,直扑向了冲在最前头的那艘贼船。
船上的那几名水匪见此已经来不及再放箭了,就赶紧挺起刀枪就往他身上招呼过去,但却被杨志用手中刀轻松挡下,并压得他们连连朝后退却,其势之凶远在任何一名参战者之上。
“当真是好武艺!”位于队伍后方的李俊等人见此都不禁喝了声彩,然后互相看了一眼:“该是我们一显身手的时候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他们却并没有如官军般驾船就往敌人身边冲,而是纷纷转身,轻轻一跃就跳进了江水中,片刻间,这些汉子就全都不见了踪影。
而杨志的英勇表现也迅速鼓舞了其他乡兵将士,让他们从初次作战的紧张感里完全抽离,高声喊叫着便驾船冲上前去,在挡住了贼人外逃的去路后,便高叫着挥舞着兵器攻击过去。
顿时间,在这小小的渔村前的江面上,官贼双方数百人马,几十条船只全都搅作一团,在把一切道路全部封死的同时,已是难分敌我了。
看到这一幕,在最后时刻故意落到后方的江十虎脸色变得一片铁青,看着同船还陷于昏迷的兄长,他知道这已是自己兄弟和凶蛟最为严峻的一场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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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凶蛟末日(下)
乡兵在杨志的率领下将这两个多月里所操练得来的一切都给展现了出来,他们互相配合着用长矛钢刀与水匪进行着殊死搏斗,斗志高昂下竟没有半点畏怯的,居然就把这伙横行浔阳江上一年未有敌手的凶蛟水匪的冲击攻势给彻底挡了下来。
可在混战一阵后,乡兵们自身存在的问题还是很快就暴露了出来平日他们都只是在陆地上进行操练,少有熟悉水战的。所以现在与凶蛟一伙作战他们也是照此而办,在进退上就没有如在岸上那般自如了。
若是放到一般对手眼中,这都不算问题,可偏偏后方还有江十虎在那儿冷眼旁观,在看出破绽后,便当即高声下令:“撞击他们的船只,他们水性不如我们,只要下了水,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凶蛟众人早就习惯了听从二头领的吩咐作战,此时在乱军中听到这声招呼,便有那久攻不见效果的人转变了战法,在稍稍后退之后再猛地划船前冲,船头重重地拦腰撞在了一艘兵船上,直撞得两艘小船都差点散架,船上双方全都一阵东倒西歪。
可水匪这边的情况却明显要好过乡兵,他们在一番挣扎后便已迅速稳住身形,并趁势跃上了对面的船只。而那些乡兵却是脚下发虚,有两人更是在惊呼声里直接栽进了江水中,顿时一阵手忙脚乱,想要再翻身上船可得花上不少工夫了。
可水匪却不会给他们以这样的机会,跳上敌船后,他们已火速出刀劈向面前的乡兵,将还未稳住下盘的对手也给砍得倒了下去,然后再回头将才刚辛苦攀住船舷想要回来的乡兵也给刺杀在了水中。
此端一开,水匪的气焰大盛,不少船只全都有样学样地朝着乡兵猛攻猛-撞,只要上头的兵卒稍有破绽,他们就会以最快的速度登船攻击。虽然这期间乡兵以弓弩进行自卫,也很是射倒了一些贼人,但原先僵持颤抖的局面却已被彻底打破,让官军只能为了自保而稍稍朝后退去,从而使原先密不透风的防线出现了裂口。
江十虎要的就是这一结果,他深知今日这局面已不可能再败中求胜,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更多官军闻声杀来,现在要做的只是带着兄弟们逃离此地,所以便给船上那些心腹下达开船的命令,同时高声喝道:“兄弟们,跟了我冲出去!”随着他这句话一出口,他身下的船只便以快速前冲,看着就跟要再撞向前方某条船只一般,吓得那船上的乡兵急忙转舵闪避,可不敢与他们作此对撞。
其他那些贼船也都做出了相似的举动,凭借着过人的操舟能力,竟在短短距离里就让小船的速度提到极高,然后全速往前突去。眼看着最前面一艘船就要冲破防线,突然船上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呼:“我们的船漏水了!”
本来这许多小船绞杀碰撞自然是难免会把江水带进船内,大家也没有多在意。可现在,随着双方距离拉开,战斗不再如之前般激烈,船上的贼人就察觉到了不妙,那水竟已漫到了众人的膝盖附近,而且还在一点点往上增高,倒是船只却在缓缓地往下沉!
“我们的船底破了!”在惊诧后,终于有人发现问题的根源所在,惊声高呼起来。而随后,其他不少船只上的人也都发出了相同的惊叫:“我们的船也漏了……水底下有古怪!”终于有人想到了什么,立刻就把注意力投到了船下的江水中,然后他们便看到了一道黑影从下方迅速蹿离,等他们反应过来,刀长矛刺过去时,那人影早已远去。
“哗啦”李俊的上半身突然从远离对方的江水中透了出来,再冲那些面容扭曲的家伙森然一笑后,换过气来的他又迅速钻进水中,再度朝着目标船只靠过去。
他和张家兄弟等人都是在这浔阳江中从小玩到大的,论对浔阳江的熟悉,论水底下本事之精妙,在江州一带就无人能比得过他们。凶蛟之前所以能横行于此,所依仗的也不过是人多势众罢了,但现在有官军依靠,他们却已能把自身的优势完全施展出来了。
不光是李俊,张横、张顺两兄弟也已趁着水匪全力去和官军交锋时偷偷潜入到他们船只的下方,用手中的凿子给他们的座船打了几个眼儿。虽然未防被敌人及时发现那几个眼儿并不甚大,但一段时间下来,那些贼船已全部进水,别说让他们驾船离开此地了,再过一会儿,这些船都会彻底沉到江底去。
此时江十虎船上的亲信也察觉到了水底下有黑影靠近,当即就提起长矛狠狠地朝着那边扎去,但对方却跟游鱼般灵活,只一转身,便轻松闪过这一击。只是这么一来,他却也不好再靠近本船在下方做什么手脚了,只能悻悻然地往后退去,片刻后从水中冒出了张顺的头来,死死盯在这最后一艘未被破坏的船上。
刚才他已经发现这船上的家伙才是凶蛟首脑,只是因为边上敌我船只过多靠不过去。现在纵然被对方识破行踪,他也没有放弃的意思:“张涟,为你报仇就在今日,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看着不远处随时会再度偷袭的张顺,看看那些已经自身难保的手下人等,江十虎只觉着嘴里一阵发苦,这回却该如何脱身?
就在他陷入绝望的时候,那边的乡兵却已再度攻了上来,如此机会杨志又怎么可能放过呢?这回双方船只再行碰撞,吃亏的就只会是那些本就船只破损的贼人了。
而更让凶蛟一伙绝望的是,这时前方下游处突然有一片帆影闪过,然后是震天的鼓号声再度响起,却是官府的援军也在这个要命的关头赶到了。
当看到凶蛟一伙贼人果然被乡兵死死拦住后,那些厢军在惊叹之余纷纷军心大振,呐喊着更快地划动船桨,快速朝着这边飞赶而来,随着旗号展动,一些船只更是迅速朝着上游而去,把贼人最后的一条退路都给封死。
“二头领,这可如何是好?”身边的手下此时是彻底没了主意了,只能惶惑地看向江十虎,而他这时候也已经陷入了绝望。纵然他智计百出,在这官军的包围圈中,也已无计可施。
“退……退回去!”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从身边响起,江十虎一低头,便看到了重伤的兄长已睁开了
眼睛,吃力地说道:“那里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退回村子!”没有任何的犹豫,江十虎便已下达了这一命令,他所在的船只立刻就往回倒去,其他那些贼船刚欲遵令而动,却因船只进水严重速度缓慢而被已经冲到跟前的官船再度缠上,却是脱不得身了,最终只有两艘运气还算不错的小船跟着他们一起重新逃回到了渔村入口处。
可就在江十虎他们的小船要进入渔村时,水面一分,底下突然就跃起一道人影来,人在半空,他手中的鱼叉已经掷出,一下就把小船头前的那人给刺翻落水,而那人则已趁机上船,一脚踢出,面前刚欲反应的一人也被他蹬下水去,同时已抢过了对方手中刀,火速劈进了第三人的脖颈,差点把他的整颗头颅都给劈了下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极快,其他几人还没把武器举起呢,此人已干净利落地连杀三人,然后再虎吼一声,扑向了剩下那几个已经有些胆怯后缩的水匪。
或许论水底下的本事船火儿张横比不过李俊和自己弟弟,但论凶悍劲儿,他却远在这两人之上。偷偷潜伏在此的他一出手就直奔罪魁祸首而来,此时的他眼睛都已经红了:“翻江蛟江大龙,还我兄弟命来!”话音未落,他又把一人劈翻落船,然后手中刀已经直取明显呆住的江十虎。
江十虎虽然也会些拳脚功夫,但却只是些花拳绣腿,如今面对如此凶悍的张横是彻底动弹不得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刀劈来,却连闪避的动作都施展不了出来。
“二弟闪开!”眼看他就要被一刀劈死,本来还萎顿在船上,似乎连动都动不了的江大龙突然就是一声怒喝,身子已突然掠起,抄过边上的一根船桨便挡在了自己兄弟面前。
“噗”张横的一刀被船桨挡了下来,但江大龙的身子也因此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撞在船舷上,口里顿时就喷出一口血来,同时本来刚包扎过的伤口也崩裂开来,鲜血已经浸染了半身。
“哥哥……”江十虎顿时一声惊呼,可还没等他有进一步的反应呢,张横又是一刀朝他当胸砍来。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看着已经油尽灯枯的江大龙竟再次腾身而起,在以身躯挡在自己兄弟面前,硬受此一刀的同时,手上再一发力,把江十虎往边上的江水里送去,口中喝道:“十虎,走!”然后不顾透体而过的这一刀,双手竟猛然探出,一把就扣住了张横的胳膊,使其难以即刻脱离自己。
此时,几条小船已经迅速从后方冲来,在这一阵纠缠的工夫里,那边船只漏水将沉的凶蛟水匪已经被官军摧枯拉朽地击溃,有不少官军为了功劳迅速追赶了过来。
被兄长打落水下的江十虎只往后方扫了一眼,就看到了那些手下兄弟不是被杀就是被擒,他知道这支由自己兄弟二人辛苦打拼出来的队伍到此彻底完了,就连兄长也……
再没有一丝迟疑,江十虎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迅速朝着渔村内游去,他武艺虽然极弱,但水性却自不低,竟赶在官军冲过来之前已经遁入渔村。
第229章 贼平意难平(上)
直到看着自己兄弟消失在渔村入口,江大龙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接连遭到重创的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身子一栽,便靠着还在拼命抽身的张横气绝身亡,可即便如此,他的一双手却依然死死扣住对方的胳膊,不肯放其离开。
张横也因他拼死也要保护兄弟的举动动容,动作也不禁有些迟缓下来。而船上的其他几名水匪则在见到自家大头领毙命后彻底傻住了,等他们全都还过神来时,官军已经从左右两侧包抄过来,让他们再难有脱身的机会。
至于后方其他那些水匪,更是在数倍官军的围攻,以及自身船只不断下沉的绝境里彻底失去了反抗和逃跑的机会,不是因为试图反抗被杀,就是在落水后被官军生擒。这支为祸江州一年有余的水匪凶蛟终于随着他们的首领翻江蛟江大龙死去而彻底覆灭。
不过官军对他们的追剿并没有因此就打住,在得知还有人趁乱退回渔村后,林贺年果断下令进村搜找,一定要把所有相关贼匪全数捉拿,不使一人漏网。随着这一声令下,百多名随后才赶来的厢军便浩浩荡荡地杀进了渔村,对这座并不算大的小渔村进行了全方位,地毯式的搜找。
厢军论战力或许不值一提,但此时倒也展现出了他们尽职的一面,即便此时村子里依然烈焰熊熊,他们也没有半点疏忽怠慢,前往每一座尚未倒塌的屋子,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里去寻找可以藏身之所。而他们的这一番努力还真就带来了不小的收获,很快就有两艘船,十多名身上带伤的水匪余孽被绑了后带了出来。他们正是之前趁乱先一步逃进村子的,只是这村子并无后路可让他们脱身,所以一番藏匿后终究是没能躲过官军的搜捕。
最后被带出来的,是一个穿着与这里的水匪全然不同,看着像个读书人的中年男子,不过因为他暂时陷于昏迷,所以军卒们并不知其身份,只能先把人带出来再说了。
可当这人被带到林贺年跟前,并由人拿水擦去其脸上的烟灰污垢后,林都监的脸色陡然一变,不禁失声惊呼:“他怎么会在这儿?”
孙途此时也在一旁叫人辨认被带出来的俘虏中可有那从张横手下脱逃的凶蛟二头领江十虎呢,听到这声惊呼,便也看了过来,关心地询问道:“都监,这到底是什么人?”
“此人名叫成季常,乃是江州城里的一个儒商,曾是袁州推的座上客,又身家丰厚,他怎会落到这些水匪手上?”林贺年满脸惊疑地道出此人身份。
而孙途则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来,当即招手叫过几名已然老实就缚的水匪,指着依旧昏迷的成季常,肃然问道:“你们从实招来,他为何会在此处?”
几名水匪喽互相看了几眼后,便有一人战战兢兢地开口道:“这是我们头领的贵客,可不是被我等掳劫来的。”
“什么?”林贺年顿时变色,满脸的难以置信,倒是孙途,此时却有些想到了什么,继续心平气和地问道:“他可是昨日之前去沙洲小岛上见的你们
头领吗?然后再他到后不久,你们才作出了这一系列的布置?”
“不……不错,将军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那名喽很有些惊讶地看着孙途。后者却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而是看向了同样神色复杂的林贺年:“都监,如此看来下官之前的推测十有**无误了,此人就是把我官军动向传递给这些贼匪,从而让他们能设下陷阱针对我们的罪魁祸首了!”
此言一出,林贺年还没作出反应呢,其他那些官军已经怒意勃发,有那脾气暴躁的直接抽刀就要往昏迷的成季常的身上砍去,却被孙途眼疾手快地拿刀挡了下来:“都给我住手,此事另有内情,一切都要着落到此人身上,谁也不得动他分毫!”
如今孙途不光是在乡兵里一言九鼎,就是在厢军中也建立了一定的威信,此言一出,那些愤怒的军卒总算没有再出手,只是愤恨地盯着成季常,而更多的人,则把目光落到了依旧有些茫然的林都监的身上,他还没能从这叫人震惊的说法里回过神来呢。
“林都监……”孙途等了片刻不见其反应,便又叫了一声:“此人身上可带着极为关键的真相,我们该如何处置?”
“这个……孙团练,你说呢?”林贺年的心已经彻底乱了,要真如孙途所说,成季常背后所牵涉到的问题可就大了。这成季常本身地位就不低,江州城里能支使他干出如此事情来的可没几个,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林某人一个小小的六品武官能得罪得起的,所以下意识地他就把问题给推了回去。
孙途心中一声叹息,大宋武官常年被文官压制着心气早就丧失殆尽,哪怕眼下可能掌握着极其关键的人证,像林贺年这样的地方武官一把手也只想着把自己摘出去,却无半点担当可言。
既然林都监不想趟这浑水,那就由他孙途来把这浑浊恶臭的盖子给揭开吧。孙途想得到这儿,当即表态道:“下官以为该将他带回江州交由太守细细查问。我想昨日之前知道我官军此番布置和动向的整个州衙上下也不过数人而已,只要撬开了他的嘴,那导致江州水匪为患的幕后真凶必然再难狡辩。”
“那……那就照孙团练你的意思办吧。”林贺年稍作犹豫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不过他的脸色却很有些难看,因为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不光是他,孙途也已从刚才的说法里推断出了此事背后的真相,只是现在当了众人之面却不好宣诸于口,所以现在只是决定把这关键人证带去江州盘问。
等把成季常的问题解决后,最后几个在渔村里四处搜找的兵卒也撑船回来,他们除了带出了大量水匪的家当外,却没有其他更有价值的东西了。
孙途见此眉头更是深深地皱了起来:“那个叫江十虎的水匪头目竟还找不到吗?”
“回团练的话,小的们已经把整座村子都翻遍了,就是一些犄角旮旯和关着箱子都打开看了,依然找不到那匪首头目。”
“孙团练,小的们也在村子里找过,里头并
无暗道之类可以逃离的地方……”眼见孙途神色不善,又有一人开口解释道。
“孙团练,一条漏网之鱼罢了,何必太当回事。”林贺年这时已经镇定下来,笑着说道:“今日我等已把凶蛟一伙水匪彻底剿灭,他一人脱身难道还能再掀起什么波澜来不成?若你真不放心,大可以让衙门张贴画影图形通缉于他,即便他这次真脱了身,用不了多久,也会落网。现在全军上下都已疲惫不堪,继续因一人耽搁在此也不是个事啊。”
孙途看了眼周围,果然无论是自己麾下的乡兵还是厢军都已面露疲态,毕竟从昨夜出城后他们便一直都在奔波战斗,个个都已是强弩之末了。他只能轻轻一叹:“罢了,既如此,那咱们这就返回州城,向太守他们报捷吧。”
此言一出,立刻就赢来了众将士们的一阵欢呼,随后在林贺年的命令下,所有人马重新集结,押着那被俘虏的上百名水匪,兴高采烈地转舵,返回下游二十多里地外的江州城。
即便这场剿匪之战官军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光是乡兵就折损了近五十人,厢军更是因为作战不力而伤亡近两百之多,还让一名重要的贼首江十虎下落不明,但这次终究是一改之前连败的局势,剿平了水匪凶蛟,连他们的首领江大龙都已授首,足够让所有参战的将士感到扬眉吐气。
所以当这支船队得胜回到江州码头前,看到等候在那里的一些百姓和同僚时,便有人高声喊了起来:“我军大胜,已将水匪凶蛟一伙尽数剿灭,匪首翻江蛟更是被人当场击杀,浔阳江再无匪患啦!”
这话远远地传到岸上,先是让上面的人都是一愣,随后人群里便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原来的担忧和不安在这一刻彻底消散,有那反应快的,已经急忙转身奔跑回了州城,一路跑着,一路高声宣扬着这一捷报:“官军大胜,水匪凶蛟已被彻底剿灭,首领翻江蛟已然授首!”
当这些人高叫着跑进城去,整座压抑多时的江州城也彻底地沸腾起来,有人欢呼雀跃,也有人拉着身边人高声询问着这一说法的真实性,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狂喜之色,因为这对所有江州人来说都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一直压在众人头顶的乌云终于是要散开了!
当有差役满面狂喜地飞奔到蔡九跟前,向太守禀说捷报时,一向稳重的他手一抖,满满的一杯茶汤竟全都泼在了他的官服上。可他却全然不顾这些,急忙大踏步地就往官厅外走去:“本官这就去城门口迎接大军凯旋!”
码头之上,当船只终于靠岸,将士们满脸兴奋与自豪地下船并与那里的百姓同袍见面时,一条身影却小心而缓慢地从帅船的后方滑落到江水中,正是一脸怨毒之色的江十虎,谁也不会想到,之前看似已逃入渔村的他会在当时就从水下杀个回马枪,然后一直就藏身在由官军严密把守的帅船船尾处,这才是那些官军把整个小渔村都翻了遍却依然未能寻到其踪迹的原因。
有道是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却是最安全的!
第230章 贼平意难平(中)
在闻讯从城里城外赶出来相迎的百姓官吏欢呼簇拥下,林贺年与孙途终于率着这几百官军来到了江州城门下,此时以太守蔡得章和推官袁望为首的一众州城重要官吏也都已满脸堆笑地等候在那里了。
只是当看到排在队伍最前列的居然是一个个躺在板车上,早已断气多时的军卒时,这些官员还是稍微愣了一愣,好在这些人都颇有城府,此时还是面色不变地笑迎上前。而孙途和林贺年也很懂规矩地迅速上前见礼,带了一众出征将士单膝着地朝着蔡九行礼并高声说道:“此番卑职等幸不辱命,终于把为祸我江州水域多日的水匪凶蛟一伙彻底歼灭!”
随着他们这一声话落,便有人把早已捆缚结实,垂头丧气的百来名俘虏给推了出来,亮到了众人面前。在看到这些模样凶悍,一看就是水匪水贼的俘虏后,众人最后的一点疑虑也彻底消散,欢呼声再起,而蔡九和袁望两人也同时上前,一起把还半跪在地的孙途二人搀扶起来,口中则道:“这次当真是辛苦你们了。此番大胜都是你们的功劳,本官定会奏禀朝廷,为你等请功请赏!”
“下官身为江州武官自有保境安民的职责,剿匪更是分内之事。只可叹此番却因贼人凶狡而导致了两百多将士伤亡,实在心中有愧。下官不敢有其他想法,只求太守能抚恤阵亡伤残的将士,以安军心。”孙途在起身的同时,又大声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来。
此话一出,立刻就赢得了所有将士的感激与欢呼,或许保境杀敌确实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但能有孙途这样为他们考虑的主将,大家心里就更踏实了。不光是那些乡兵,就是与他关系疏远的厢军将士看向孙途时眼神里都带上了敬意。
对这点事情蔡九此时自然不可能拒绝,当即就没口子地答应了下来:“这是当然,他们都是为我江州才伤亡的,本官自会让府库拨出钱粮来好生安置他们。林都监,此番破贼你当居首功,可有什么要说的吗?”趁此机会,他又想拉拢一下之前一直以袁望马首是瞻的林贺年了。
“孙团练所言便是末将所想。”林贺年此时心里有事,只能勉强应对了一句,却把风头全让给了真正带领军队获取这场胜利的孙途。
见此,袁望终于无法坐视了,便上前道:“我等就不要再继续留在此处说话了,快些带将士们入城歇息。本官已经吩咐人在城中设下庆功宴,可得好好地犒劳一下诸位有功之臣。”
“袁推官所言甚是,各位且随本官入城庆功,满城百姓还等着见见诸位灭贼归来的英雄们呢。”蔡九也欣然点头,这才与袁望头前引路,带着这支得胜归来的军队进入江州城。
当他们真正踏入城门后,欢呼声再次响起:“大宋必胜!大宋威武!”声音之大直冲云霄,真正做到了举城欢腾。毕竟这些日子里因为凶蛟的
存在导致江州百姓吃了太多苦头,许多人被他们所杀,商路也因此断绝一半,大家的日子可都不好过啊。
可现在,随着官军剿匪大胜,所有人都觉着长出了一口气,今后再不用担心水路上会遇到任何变故,大家又都能自由地乘船来往于浔阳江上。
当然,也有那家中曾有人被凶蛟所害的苦主等在道旁,在看到那些俘虏被捆在一起垂头丧气地走过时,便高声哭叫着将手里的石头瓦片等物狠狠地砸向他们,口中哭骂不休,行了半程而已,这些俘虏都已被砸得满面鲜血狼狈不堪。直到担心他们会被愤怒的百姓生生打死在半道上,才有将士奉命上前干涉,制止了百姓们的直接报复。
当队伍回到州衙前时,这里已与之前大不相同,外头早已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模样,进入衙门后的庭院中也已经摆开了一桌桌的酒席,上百桌席面直接就把本来占地颇广的前衙给占了个满满当当。
只一番谦虚推让后,孙途林贺年才与蔡九袁望等几名州城要紧官员共同坐到了主桌上,然后其他人等则根据各自身份坐到了下方,然后便是各种酒菜源源不绝地送将上来,都是江州当地几座有名的酒楼精心准备。
片刻后,原本肃穆庄严的州衙就被酒香菜香,欢声笑语所侵占,无论是文是物,无论职位高低,所有人都在笑着互相敬酒,说着高兴的话儿,尤其是孙途他们几个重要的将领,更是不断有认识和不认识的官员士绅上前敬酒,庆功宴在一开始就进入到了高-潮。
这等可以敞开了肚皮喝酒吃肉的场面自然是最对鲁达的胃口,坐在酒席前边的他几乎做到了酒到杯干,只一会儿工夫就已有两三斤好酒,两只鸡,三只蹄膀被他消灭干净,也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兴奋起来,当下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直接诶拿起满碗的酒,便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孙途面前:“三郎,这是做哥哥的敬你的。你当初告诉洒家当官可以为民办事救更多的人我还有所疑虑,今日一战后,我可是彻底信你了。来,干了!”说着,头一仰就把半来斤酒又一气灌了下去,直看得周围许多人连连叫好。
孙途刚应付了不少来套近乎的官绅,想要单独和蔡太守说个正事呢,不想鲁达却过来打岔,让他只能举杯稍作应付,又给老成些的杨志打了个眼色,又其将人带走后,这才低声对鲁达此举略有不满的蔡九道:“太守见谅,我鲁大哥是个粗人,所以有些失礼了。另外,下官有要事禀报,事关我江州安危。”
蔡九本来还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呢,一听这话顿时就严肃起来:“你且随我去后边说话。”他确实不习惯这等乱哄哄的请功场面,此时正好借机躲个清静。
两人便趁着其他人都忙着敬酒说话的机会悄悄离席去了后衙。这回却没有直接去蔡太守的官厅,而是继续往后,直到来到
一座更显清静的小小书房前,前头那觥筹交错的纷乱声音才变得小了许多。
书房前居然早有仆从等候着了,一见蔡九到来,他就赶紧帮着开门,又是递来毛巾让他们擦手,又上酸梅汤为他们醒酒,可谓服侍周到。见孙途有些惊叹地看着这一切,蔡九不以为意地一笑道:“千里不必惊讶。实不相瞒本官其实并不喜饮酒,但身在官场却难免应酬,所以每次回来都由蔡廉他在旁伺候,这都是他早做惯了的事情。”
孙途这才了然一笑,赶紧谢过了这名显然是蔡九身边亲信的服侍,然后把神色一肃:“太守,此番之事果然就与下官之前判断的一样,我官军之前所以屡屡失败正是因为有官府中人与之勾结,早早就把官军动向给泄露了出去,使凶蛟一伙可以早做准备甚至是布下陷阱。”
蔡九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来,只因早在此番出兵前,孙途就已来秘见过他,并把自己的一些推断给道了出来。也正是因为得到了他蔡太守的允准,孙途才敢做出让杨志把剩下的两百乡兵也带到浔阳江上伺机而动的决定,不然他如此自行其是罪责可是不小,真要追究起来,即便有此大胜朝廷也会严惩。
毕竟如今大宋一向对武将防范有加,生怕他们掌握军权后干出什么不轨的事情来,已经到了矫枉过正的疯魔境地了。
不过蔡太守此时的神色依然变得严肃起来:“这么说来你已经找到相关线索了?到底是什么人竟干出了与那些水匪勾结的事情来?”
“这个……下官暂时还不得而知,但人证已经有了,正是一个叫成季常的江州大商贾。”孙途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此时却不好明说。
蔡得章在一听到成季常这个名字后,脸色也是突然一变,比当日从孙途口中得知竟有官员可能与水匪勾结时的反应更大,急声道:“此话当真?你确认那就是成季常?”声音都略有些颤抖了,眼中难掩兴奋之意。
“据林都监所言,正是此人无疑了。怎么,难道太守已经猜到此人背后是哪位官人了?”孙途问着,目光则小心地打量着对方。
但蔡九到底城府颇深,很快就把这份激动的情绪给压了下去,只是道:“此事干系重大,本官得先问过那成季常后再做定夺。不过千里啊,这次你确实是为我江州,也为本官立下了一桩大功劳,若是事成,本官一定亏待不了你!”
“下官不敢居功,这都是我职责所在……”就当孙途说着自谦的话,打算再推波助澜一下时,门外突然就传来了蔡廉的声音:“小的见过州推,我家老爷……”
可没等他把挡人的话说完,袁望的声音已盖过了他:“太守,下官有事禀报,还请开门一见。”
想不到二人的行止早被袁望瞧在眼里,他居然在这要紧关头跑了过来……
第231章 隐秘内情
书房里的两人都略微一愣,尤其是孙途,更是皱起了眉头来:“袁望此时跑来是因为心虚吗?”如果说之前他认为与凶蛟一伙有所勾结的幕后之人是袁望的可能只有六七分的话,那现在他却已经有了九成以上的把握了。
可有些出人意料的是,在略作沉吟后,蔡九却还是开口道:“袁州推还请进来说话。”直到他发了话,挡在门前的蔡廉才让开身子,放了袁望进来,此时的他脸上满是谦卑的笑意,与之前完全是判若两人:“下官见过太守,想不到孙团练竟也在此,你这次可真为我江州除一大患了。”
孙途已经迅速调整了心态,闻言赶紧起身行礼客气道:“袁州推过誉了,下官刚刚还和太守说起呢,剿灭江上水匪正是下官等在江州任职的责任所在,可不敢称功劳。”说这番话时,他的目光依然有些猜疑地落在对方脸上,似乎是想将他的心思给彻底看透一般。
不光是他,就是蔡九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袁望,虽未开口询问,但神色间已经带出了心中疑问。袁望被两人这么打量着居然没有丝毫慌乱的意思,只是讨好似地一笑:“今日下官前来却有两件事情要说,其一就是来跟太守请罪的。”
“哦?袁州推在江州为官多年一向勤勉清廉口碑甚好,又何来罪过一说呢?”蔡九笑了下问道,语气颇为平淡,显然是早猜到了对方会这么说话。
“下官知道自己性子执拗,又因为在朝中立场不同的关系,这一年来没少与太守你相争,如今想来之前种种确实大大的不该。我江州地处要冲,乃朝廷税赋重地,却因为下官之前的一些心思而导致钱粮税款屡屡未能及时如数上交,实在罪莫大焉。另外,下官身为太守下属平日里也没少给太守添麻烦,幸亏太守气量宽宏才没有降罪于我,如今想来更是让我无地自容了。如今下官已知今是昨非,还望太守能原谅下官的一时糊涂!”说到这儿,袁望已深深弯腰一拱到地,却已朝蔡九行下官场中仅次于跪拜的大礼,把姿态放得不能再低了。
蔡九神色稍作变化,就赶紧说道:“袁州推何必如此,快快请起。你我同僚之间有所争执总是难免的,本官可从未怪罪过你啊,这等重礼我可承受不起。”话虽然是这么说着,可他身子却依然大剌剌地坐在那儿没有避让或是上前搀扶的意思,只等对方把礼作足,方才给孙途打了个眼色,由后者帮他把人给扶起来。
“太守能如此宽宏待我,实在是让下官感激涕零。”直起身子后,袁望又是一阵感谢,随后才苦了张脸道:“其实有件事情下官早就想告诉太守了,之前几次刁难于你确非我之本愿,而是受人指使不得不这么做。”
“哦?却是什么人竟还敢逼迫袁州推做这等事情?”蔡九这才正容以对,知道真正的关键到了。
实不相瞒这一年来在背后让下官几次为难太守的,正是东京梁太傅,他是下官恩主,我能有今日都得自他的栽培,所以他有所命,袁望只能遵令行事。”袁望的回答倒也痛快,立刻就把自己真正的后台给道了出来。
此言一出孙途的反应倒还稳定,蔡九却是迅速变了脸色:“你竟是梁太傅的人?怪不得……”怪不得袁望一个小小的州衙推官居然就敢和在这个身为蔡京之子的一州太守争个短长,甚至不惜在明处与自己为敌。
本来蔡九只当袁望是想搏个好官声,再加上他在朝中有不少身为御史言官的同年好友才敢不怕得罪自己。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其人背后竟还有这么一尊大神罩着,怪不得自己之前几次让人弹劾袁望结果都不了了之呢。
那梁太傅名叫梁师成,乃是当今天子赵佶身边又一个极得宠信的高官,不但官拜检校太傅而且还遥领着兴德军节度使,其尊荣完全不在身为太师的蔡京之下,而且因为其皇帝近侍的出身,某种意义上比之蔡京更得当今官家的信任。
不错,这梁师成和童贯一样,都是宫中太监出身,而且论起在朝廷里的地位权势来,更是远在童贯之上。虽然同样被民间统称为“六贼”,但其官位却是远超同侪,只在蔡京之下,甚至都被当世称之为“隐相”。
话说大宋立国之后便吸取了前唐覆灭的教训而树立了扬文抑武的国策,同时也把太监这一在唐朝后期兴风作浪的团体给看得死死的,几乎不给他们掌握军权或政权的机会。可在这一传统持续了百来年后,却随着任意妄为的本朝官家赵佶的出现而打破规矩,不但提拔了童贯任枢密使这样的高官手握军权,甚至还把诸多政务大权都移交到了梁师成的手中,并使之来平衡朝中蔡京一党的势力。
或许如今梁师成的权势都远不如在朝中沉浮数十载,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蔡太师,但梁太傅却依然有底气和胆量在朝廷里,在外部州县与蔡京及其门下人等明争暗斗一番!
蔡九是真没想到自己身边居然就会埋着这么一个强大而可怕的敌人,要不是今日袁望今日自己道出隐藏的身份,直到现在他还蒙在鼓里呢。
脸色几番变化后,蔡九方才恢复镇定:“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之前本官还真有些小瞧袁州推了。可让我好奇的是,如此隐秘之事你为何肯如实相告?”
“这便是下官今日前来拜见的第二个缘由了。”看出蔡太守心生顾虑,袁望悬起的心总算是放了些回去,他扫了一眼孙途道:“下官听说此番剿平水匪后,将士们曾从他们巢穴中带出了一人……”
孙途这时如何还不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当下也不作遮掩,点头道:“不错,那人名叫成季常,乃是我江州城里一个商贾,而就那些水匪所说,就是他将我官军剿匪的
相关信息传递过去,这才导致了官军几次都剿匪失利。而就下官所知,官军兵力部署皆是军中隐秘,就是我官府中人也没几个人知道,更别提他一个区区商贾了,所以这其中必然另有主使。”说完最后一句,他的目光半点不作避让就直直地看向了袁望,意思已经相当明了了。
袁望脸上略作纠结,最终只能叹了声道:“事到如今下官也不敢再作隐瞒了,不错,这一年来将种种军情泄露给水匪凶蛟的,正是我。”
即便已经有了判断,可在听他承认下这一事后,孙途和蔡九都还是身子一震,半晌没能回过神来。随后,孙途迅速开口:“袁望,你可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孽吗?就因为你之所为,害死了不下五百将士,更让无数百姓生活无着,使我江州城百业具颓……枉你还自称为民,还被无数将士百姓称为清官好官!”他越说越激动,人已从席间起身,要不是有蔡九在旁,都要给对方一个耳光泄此心头之愤了。
倒是蔡九,在开始的吃惊后已经重新平静下来,只是略皱着眉头问道:“你为何要做这些?难道只是为了让我治下的江州疲敝,好让朝廷治我之罪吗?可你身为本地推官,真论起来盗匪横行下你的罪名才更重啊。”
“回太守的话,下官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让我江州水路断绝,而是另有目的,获取足够的好处。”袁望的态度是越发恭敬了,只是所说的内情却更叫人感到心惊:“表面上看来这一年里浔阳江已被那凶蛟切断,可实际却并非如此,一些商人的船只还是可以顺利通过这段水路而不受水匪侵害的。”
“是这些人花钱买平安?而那成季常所扮演的就是中间的掮客?”孙途立刻就明白过来,出声问道。
“不错,这些钱由我和凶蛟七三分成,这才是我布下这一局的真正目的所在。”袁望倒也没有再作隐瞒,点头就把真相给道了出来。
孙途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凶蛟一伙水匪会在浔阳江上盘踞这么久。要知道自从他们在江上打劫过往船只后,表面上已经少有商人再从水路运送货物了,如此他们便捞不到油水。可现在看来,真正让他们常年留在这儿的竟是因为早与官府勾结在一起了。
“你为何要这么做?”蔡九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若是贪财有的是其他手段,何必非要冒此大险?而且就我所知,你袁州推平日里也是省吃俭用清廉得很,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如果对方真是个贪官,一旦被他查出来恐怕早就将之赶出江州城了。
袁望一声苦笑:“下官确实不贪钱财,但这不代表我不需要钱财。想要让朝中那些同僚为我张目,想要让梁太傅为我说话,我每年所费何止数十万贯……只靠一个小小的牢城营根本不足以解决问题,而我又不想坏了多年名声,所以就只有另想法子……”
第232章 贼平意难平(下)
听完这番解释孙途心里除了鄙夷再无其他想法,当即便讥笑道:“袁州推当真是好手段哪,一面在我江州城里做着清官深得百姓尊崇,可背地里却又做着如此恶事,亏你每日里还能道貌岸然地执法纲纪!”说着,又回头朝蔡九深施一礼:“太守,既然袁州推已将罪行全数招认,下官以为就该将他拿下,并把他的一切罪行全数公之于众以正我大宋律法!”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对这一提议蔡九竟是无动于衷,摆了下手道:“千里还请稍安勿躁,且听他如何说来。”说着,又似笑非笑地看向了神色有些紧张的袁望:“袁州推总不会是因为有所顾虑或是心生愧悔才来向本官和盘托出一切的吧?”
“下官自知罪孽深重,但我所为一切也都是迫不得已,还望太守恕罪。”感受到对方并无立刻拿问自己的意思,袁望也总算放心了些,这才做出解释道:“既然成季常已落到孙团练手中,而他又是太守你的人,下官就知道此事隐瞒不了多久,那就还不如将实情相告,或许太守在知我诚意后还会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呢。”
“哈,你何以认为本官竟会不作深究,就凭你这一年来与我为敌之种种行径,本官也该借此机会将你铲除!”蔡九冷笑一声反问道。
“因为如今的下官已经对太守构不成任何威胁,我已有如此把柄落到太守手中,今后自当听从太守吩咐行事,再不敢有所违拗。所以留下我这个听话的推官可比除掉我再迎来一个一心与太守为难的下属要对太守有利得多了。”袁望早已想好说辞,当下毫不犹豫地就道出了个中理由。
这话却让蔡九心思一动,眼中的敌意越发的少了:“倒是有些道理,还有其他说法吗?”
“其实太守想过没有,真要凭此罪名除掉下官也未必如想象中那般容易。那些贼赃钱财不但涉及到了江州城里诸多商贾,更都已进入了朝中不少官员,尤其是梁太傅的宦囊之中,倒是下官自己只落得个两袖清风。若是太守真要深查此时,必然会把这些江州商贾全给拉进泥潭,到时结果如何可就不好说了。至于朝中就更是变数极多,以梁太傅在官家跟前的身份,必能有所分辩,到时只会把这案子搅得更乱,甚至变成蔡太师与梁太傅之间的党争!我想以太守之高明定不希望因此一事就酿成朝中纷争,江州一地不稳吧?”说到最后,他深深地看向了蔡九:“所以下官还望太守三思而后行,留下我有百利而无一害,个中得失还请太守仔细权衡。”
蔡九脸上这回是真露出了纠结之色来,他是真没想到对方竟会拿出如此充分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可仔细一想,又觉着这番理由确实在理,如今江州刚把为祸多时的水匪铲除确实不能再生出事端来了。而且京城的父亲应该也不希望因江州的一点小事而让自己与梁师成正面为敌。
看他似乎已经心动,孙途顿时一惊
:“太守,此事可关系到官府威严,袁望他勾结水匪乃是重罪,岂能轻轻放过?而且就因为他一己之贪心却让数百官军和无辜百姓枉死,若不能严惩于他,则如何告慰那些受难者?”
说着,他又上前一步:“太守,下官以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哪怕会因此将更多人拖入此案,我们也当秉公而断,还真相于我江州百姓,还请太守明鉴!”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吟,蔡九方才缓缓开口:“袁望,本官要你亲笔写下认罪供状并签字画押你可愿意吗?”
“下官一切皆听凭太守发落,我这就写下供状。”袁望没有半点为难推脱的意思,当即就起身从一旁的书案上取过了笔墨和纸张,刷刷点点就将一切罪行都给如实写下,并签字按下了自己的指印,并将之恭敬地捧到蔡九跟前,态度之诚恳恭敬实在与以往那个袁推官完全判若两人。
蔡九满意地将之一收:“既然你有心改过,本官总不能不教而诛,这一回且先饶过了你,但要是你再敢犯事,本官一定会两罪并罚,就是灭你满门都是轻的!”
“是,下官定谨遵太守教诲,今后一切皆听从太守之令行事。”直到此时,袁望才真正的放下心来,他知道自己冒险赌的这一把终于是成了。要是不曾主动来见蔡九而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又或是想着去杀人灭口,自己的处境一定会比现在要惨得多,至少现在自己的官职名声什么的都暂时保住了,至于梁师成那里如何交代就只能以后再说了。
孙途则是脸色大变:“太守……”可还没等他把反对的话说出口呢,蔡九已经摆手打断了他:“孙团练,你不必再劝,本官心意已决。我江州这一年来已经内外交困,官疲民乏实在不能再生出更大的乱子来了。至于你所担心的无法给将士及百姓一个交代却也好说,你们这次不是已经把凶蛟一伙水匪全部剿灭并带回了百余俘虏吗?只要将他们当众明正典刑,自然算是给了他们一个不错的交代。至于袁州推,他在民间一向口碑甚佳,乃是我江州城里的清官好官,又何必非要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反让百姓对朝廷生出猜疑来呢?”
“可是……”孙途还想说什么,但一时竟不知拿什么理由来反对才好了,他只是觉着一阵心寒,想不到自己带着兵马拼死作战所取得的一场胜利在蔡九眼中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放弃的筹码而已。
这便是如今大宋官场之黑暗了,这便是如今大宋天下之黑白颠倒了!
蔡九看他一副悲愤的样子,却是一笑,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孙团练,你是应家父所托才来的江州任团练一职,如今你的差事办得不错,本官不日便会上表为你请功,你可不要让本官失望啊。”
这几句话听着简单,里头却是暗藏玄机你孙途所以来江州可是因为蔡京想让你帮着蔡九对付袁望并收拢本地
兵政大权,若是因为你自己的一些想法而导致事情出现偏差,那就与蔡京的想法相悖,到时他们就要对你孙途下手了!
在说出这番隐晦的威胁后,蔡九又道:“这次孙团练你和手下的乡兵都立下大功,本官决定重重犒赏你们,必不会让伤亡者心寒。还有,你身为本城团练又有练兵之才,只管着几百乡兵委实有些屈才了,袁州推,你觉着将牢城营大小事务皆交由孙团练做主如何?”这是要用各种好处安抚拉拢孙途了。
袁望的嘴角微微一抽,只觉一阵心疼。这牢城营可是自己能合法合规地弄到钱财的唯一途径了,现在蔡太守一句话就要将之从自己的手里夺了过去。可是事到如今,他在蔡九面前已经没有了丝毫反抗的余地,认罪的供状都还在对方手里拿捏着呢,所以只能苦笑着点头:“太守英明,如此才是人尽其用,以孙团练之才干,必能将牢城营上下打理好,等明日,下官就下文将牢城营交予孙团练。”
“千里。”蔡九再次看向了孙途,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其中的威胁之意却是怎么都藏不住。
孙途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后,这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来,拱手应道:“下官代手下兵丁多谢太守抬爱,我必会好好管治牢城营,不负太守所托。”
“好。我江州要的就是千里你这样有才干又有担当的官员,本官相信在你我共同努力之下,江州必然会重新繁盛起来。”蔡九满意地一摸自己的长髯哈哈笑道。随后袁望也陪着笑了起来,只是孙途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当他们三个联袂从后衙重新回到前院时,这场庆功宴已然过半,不少将士已经被灌醉当场,在那儿胡言乱语或放声高歌起来,显然对压抑了近一年的厢军来说,这次剿灭水匪实在让他们长出了一口恶气,人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不光是他们,就连一些乡兵将士,以及鲁达都因为喝了太多敬酒而变得醉醺醺的,见了孙途虽然开口说话却是叫人听不明白到底在说些什么,他们自然更不会察觉到孙途心情有变了。
唯有生性谨慎的杨志此时还保持着清醒,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来,便找了个机会询问起孙途到底在后边发生了什么。
孙途神情有些落寞:“我之前还跟鲁大哥说为官可以做更多的事情,现在想想当真是个笑话了。其实在那些官员眼中,什么百姓遭受的苦难,什么案情真相都不过是空谈而已,他们真正重视的只有自己的利益而已。这一回我们虽然平了水匪,但真正的大恶却是无法除掉的。”
这话听得杨志略有些迷糊,但他看得出来,孙途意难平。
是日夜,当全城官民都还在为剿灭水匪而高兴欢庆时,州衙大牢里一个叫成季常的重要却被人忽视的人证却突然暴毙而亡。之后,再无人提起此人,就仿佛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第233章 战后所得
对于蔡太守和袁推官在背地里所做的卑污勾当,江州城里普通百姓和军卒自然并不知情,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这场大捷上,大家都忙着庆贺,无暇顾及其他。
对百姓们来说,这次能顺利剿灭凶蛟一伙水匪已是最好的结果了,从此以后大家又能放心大胆地乘船出入浔阳江,再不用担心在江上遭遇贼人打劫,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而对那些寻常军士来说,他们更关心的还是官府允诺的那些抚恤与赏赐何时能拨发下来,自己又能从中分到多少。毕竟以如今大宋军中贪婪成风的现实,只怕几千几万贯的赏赐经过层层克扣后落到他们手里就只剩下不到一二十个大钱了吧。
相比于厢军上下的忐忑不安,乡兵对孙途却要有信心得多了。无论是之前帮他们讨还拖欠钱饷,还是拿回被人低价买走的田地,孙团练都表现得大公无私,所以这一次他必然也不会亏待了大家。
孙途果然没有让自己的下属失望,在歇息了几日后,当州衙那里果真从库房中取出价值三万贯的银钱布帛以及数千斤粮食以为犒赏时,他便召集了相关部下,并当众把这些财物按功劳分到了每个人手中。这些军卒里多者可得三十贯的钱财和百来斤粮食,少的也有十来贯收入,这自然是大大地超出了众人的期望,顿时军营里再度传来了感激叩谢之声,久久都未曾平息。
直到忙活了半天,把这些赏赐全发下去后,孙途才把之前的笑脸一收,神情凝重地道:“今日这一仗我官军确实胜了,但本官也看出了我们的诸多不足。要知道水匪不过我大军之三成,却能与我们交锋整夜最终还靠着偷袭取胜,实在胜之不武。由此可知,我江州官军之战力有多么的孱弱,就凭我们可远不能保我一城黎庶之平安。”
顿了一下,拿眼扫过面前这三百来名经历过生死血火的将士,孙途便道出了自己的打算:“所以本官决定从今以后将增加你们的操练强度,务必要在一两年内让你等成为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如此即便本官调离江州,只凭你等也能保卫家园,再不用担心出现凶蛟之类的山匪水寇!”
如果说以前这些乡兵中还有不能理解孙团练苦心,觉着平日的操练太过辛苦,在私下里有所抱怨的,那在经历了这场剿匪大战后,这些想法便已彻底烟消云散了。大家可都是亲眼看到厢军在面对那些水匪时是多么不堪一击的,而当自己将平日操练所养成的好习惯一一发挥出来后,那些看似强大的水匪反倒变得不堪一击了。
所以此时的乡兵上下皆已信服了孙途平日操练多流汗,战场之上少流血的说法,听到他要加重操练强度也没一个提出不满的,反倒是在静了一下后轰然应命:“我等一切听从团练号令,必全力操练,保我江州!”
“好,明日
开始,本官就会拿出全新的练兵之法,希望你等都能克服接下来的困难。”孙途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来,摆手就让这些手下就地解散。
不过他却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因此回家歇息,而是带上了之前刻意留下的一些钱粮布帛,和鲁达等几个亲近之人一起按着之前登记的住址将这些抚恤财物亲手送到了那三十多名牺牲在战场上的部下兵卒的家人手中。
这等作为确实是开了先河了,以往大宋官军无论是与外族交战还是剿匪平寇战死沙场的,尸体能妥善地带回家去安葬,官府在象征性地给点补偿抚恤已经足以让他们的家人感恩戴德,几乎从没有军中主将,朝廷官员特意上门看望送钱的做法。
所以当孙途这次挨家挨户地送钱粮到每个因家中子嗣丧命而哭哭啼啼的老人手里时,他们除了惊讶外,更是深为感动,连最后的一点怨怼之意都彻底消散了,甚至还拉着孙途的手连连道谢,感恩。
看到这一切的孙途心里反倒不是滋味了,所以他能做的除了说几句干巴巴的安慰人的话外,便是以江州团练的身份做出保证:“老人家还请节哀,你们的儿子是为了保我江州安定才战死沙场,他们都是我江州的英雄。你们今后要有什么难处,只管去军营里找本官,只要我孙途还在江州团练任上,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本官一定会尽力帮助你们。另外,你家中若还有子侄肯入我乡兵甲字营的,只要年龄身体达到要求,本官可以让他们顶替兄弟的位置,一切钱饷也将保持原状。”
此番有担当的话一说,自然又换来了这些家眷的好一阵感谢。由此,孙途在江州军中的口碑越发的高起来,甚至隐隐然有盖过袁望和都监林贺年的意思。因为随着时间推移,一些战场上的细节也被人传播开来,大家也都知道此番所以能一举扫平凶蛟一伙,孙团练所率领的乡兵可是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几场战斗里,要不是有他们冲杀在前,只怕这次剿匪又要沦落到和之前几次出征一样的下场了。
对于这一说法,厢军内部自然有所看法,但却也无力反驳,终究事实摆在那儿。甚至连官职高过孙途许多的林都监,对此说法也没有太多的表示,因为他已知道自己的靠山袁望已经跟蔡太守妥协,连本在厢军名下的牢城营的管治权都要交给孙途这个七品团练了。
其实在刚得知这一事时,林贺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的,身在军中多年的他可太清楚这牢城营的管治权对厢军将领和袁推官来说意味着什么了,这不是一个权限的问题,而是关系到了一年数万贯收入的大事。
对已经烂到根子上的大宋厢军来说,大小官员将领身在其中唯一的目的就是获取足够的利益。而他们疯狂攫取钱财的手段自然就包括吃空额,喝兵血,侵吞本该
属于军士的土地,以及把麾下的将士当成杂役驱使,尤有甚者,还会特意把有手艺在身的普通百姓招募进军中,然后再让他们去外头做工,从而抽取他们辛苦劳作所得……当真可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一心只想弄钱了。
但这些勾当手段说到底都是触犯律法经不得朝廷一查,而且能获得的好处也终究有限,他们总不能完全不顾兵卒们的死活,让他们无法生存吧,那样都不用朝廷查办,一起兵变就能让这些贪官们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便有人把主意打到了牢城营上,因为牢城营里所关押的多是犯了大案从别处州县发配而来的囚犯,对他们自然不用像对普通兵卒那样客气了。先是从牢城营里的开销上做文章,之后更是公然地索受贿赂,因为这些囚犯被发配到本地后并不是只关押在牢房里就了事,平日里还是要做苦役的,比如疏通河道,修葺城墙,若是被发配到西北或北边边境,这些囚犯还得被驱赶了上战场杀敌,靠着一场场战斗来恕罪立功……
可除了这些苦活累活之外,其实牢城营里还是有其他一些更轻松的活计,比如记账算账,管理仓库……而这些活计却不是安排给年老体衰的囚犯,而是根据囚犯给官员的孝敬多少来作定夺。只此一项,就能让牢城营相关官员获取大量好处。
另外,牢城营里更有诸多苛刻的规矩,动辄得咎,将受重刑严惩。而只有贿赂了其中官吏者,才能免除这些苦楚,而要是真出钱够多,收买打点了营中上下,那此囚犯除了无法离开本城地界,便可自由出入牢城营,比之寻常百姓也没什么区别了。
江州不在边境,所以一般发配来此的囚犯要么就是犯罪不重者,要么就是钱多路广,能把重罪减轻者,这些人但凡进了牢城营中自然深谙个中规矩,一番上下打点自然免不了,所以像林贺年与袁望这样的主要官员自能从中谋取到远超自己俸禄十倍不止的好处,也算是他们手中少有的一棵摇钱树了。
可现在,袁推官居然就把这么一项肥差都给让了出来给孙途和乡兵管治,在林贺年看来就跟主动割肉没有任何区别了。他也从中看出了袁推官这次做出了多大的退让,虽不知其中原委,却也知道持续了近一年的太守推官间的暗争终于以袁推官的大败而作终结。
既然连自己的靠山都主动退让放手,林贺年一个身份地位都远不如的都监武将自然不敢表露出不满,只能任由孙途的锋芒盖过自己,成为城中百姓人人称道的大英雄,真豪杰了。
倒是孙途本人,对于蔡九从袁望手中夺来送给自己的这一好处并不太放在心上,毕竟现在的他可不缺钱,也无意昧着良心从那些囚犯身上榨出油水来。不过既然太守将差事交拨下来,他作为下属也只能尽力去做,不出差错了。
第234章 牢城营
在得到州衙发出的正式公文后的第二天,孙途便让杨志、鲁达二人留在营中继续操练乡兵,自己则带了几名亲兵下属,以及最近大有投效之意的黄文炳前往江州西门边上的牢城营中了解相关情况。
话说这位黄员外倒也是个妙人,在经历了之前那场田地风波后,便刻意与孙途结交,不时还会免费为军中将士提供些菜蔬肉食什么的。对于他的连番示好,孙途倒也没有拒绝的意思,索性还开诚布公地与他深谈了一番,这才知道黄文炳确实有着一般地主所没有的志向入朝为官。
其实以大宋如今官场之混乱,黄文炳想要拿钱买个官来当当倒也不难。可他偏偏却不想做那等低三下四被同僚看不起的进纳官儿,而是想堂堂正正地进入朝廷,可这却难了。他虽然有些才学,可几次考试下来却都榜上无名,科举之路是彻底断绝了,而凭他有些单薄的身体想从军得官可比重新寒窗十年更难上百倍。
所以算来算去就只有依附权贵或是博取功劳这两条正途可选了。其实这一年里,黄文炳也确实尝试过讨好太守蔡九,奈何蔡九在城中广结善缘,以他那点身份虽然能见着太守之面,却根本无法让其对自己产生更深的印象,至少目前看来这条路也不好走。
事实上也是因为这一缘故,在原来的故事中,有心立功的黄文炳才会在不久之后刻意向蔡九检举了宋江醉酒后在浔阳楼上题写反诗一事,从而酿成一场风波,并最终把自己的性命都给搭了进去。
而现在,因为有孙途的介入,倒是让黄文炳生出了新的想法来,开始刻意交好孙途这个深得太守赏识,同时还刚为江州立下大功的团练,希望能通过他来达成自己成为朝廷命官的最终愿望。
若是换了个自命清高者,听到他的这一意图后必然大为不屑,甚至将黄文炳从身边驱离也大有可能。可偏偏孙途却有自己的看法,即便黄文炳有着私心动机也不纯,但只要如实说出心中所想,他便乐于给对方一些机会,尤其是在之前的几番接触中他还发现对方确实有着真材实料,故而就有了栽培之意。因为他孙途身边现在倒是不缺武人,却少了能帮着一起出谋划策的幕僚智囊。
今日孙途把黄文炳一起带去牢城营,也是有考校于他,若是满意,便把牢城营的日常事务交托给对方应付的意思。对这一点,其实黄文炳也隐隐有了猜想,所以此时也显得格外兴奋。
以前孙途也曾在牢城营附近经过,但像今日般仔细打量这座江州大牢城却还是首次。远远望去,只见这座城中城的围墙比之江州城墙也矮不了多少,而且居然全体在夯土外垒上的城砖,显得格外牢固。另外,那小小的城门处便站着十多名跨刀提枪的军卒,城墙上也每隔一二十步就站着一名守卒,真真给人一种固若金汤般的感觉来。
当然,今日这番排场很明显是冲着他孙途来的,应该是牢城营里那些管事的管营官吏们猜测他这
个新来的顶头上司这两天会到,所以才做出了相应布置。
果然,当孙途带人来到只容两匹马并排而过的营门前,亮明自己身份后,便有数名青衫吏目满脸堆着讨好笑容地迎了出来。在大礼参见后,为首那名阔面方唇,体型瘦长,自称本州两院押牢节级,名叫戴宗的吏目便笑着道:“向日里就总听人提及孙团练之英武过人,奈何小人等身份低微不得亲见。今日有幸得见真容,却是比我等想象的更要让人心生佩服哪。”
“哈哈,戴院长过于谬赞了,本官不过是侥幸取得一场胜利而已,可不值得满城官民如此称赞哪。”孙途对这个将来梁山好汉中的一员倒是颇为亲热,笑着回了一句后,又和其他人说了几句闲话,这才由他们引着往牢城营里头走去。
别看这牢城营入口不大,但这只是为了更好防范而已,其实里头的占地却自不小,毕竟这里面连囚犯带狱卒吏目可有着上千人呢。而且除了位于营城内中后段的牢房外,前头还有不少吏目的签押房,总不能让他们也和一般囚犯似的十多人挤住在一处小屋子里吧。
当孙途被他们请到位于正前方的厅堂内落座奉茶后,戴宗他们便把早就准备好的相关书册账本什么的全都送了过来,然后一个个地跟他禀报起牢城营里日常的开支和事务来。他们也知道孙途如今乃是江州功臣,又是太守身边的亲信,所以倒也不敢有欺瞒的行为,便把一切都如实说了。
孙途静静地听着,遇到有什么不明白的,才会稍微开口问上一句。直到他们把公务都交代清楚,他才笑着问了句:“你等除了州衙发下的一笔俸银外,应该也没少从这些囚徒身上获取好处吧?”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都为之语塞,竟有些不知该做何回答才好了。这位孙团练还真是个武人啊,说话竟是如此直截了当吗?就连一直站在孙途身后的黄文炳听了也是心中苦笑,忍不住凑上去小声道:“团练此事可不好追究啊,至少现在不是深查的时候。”
孙途却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这才继续望着众人笑道:“本官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这牢城营中环境不好,看着也无出头机会,你等在此其实与那些囚徒也无太大分别,若再没有额外的好处,恐怕就没人来此当差了。”
见众人稍微松了口气,他又继续道:“不过本官也有自己的规矩,之前定下的一些条目有些可以继续用,但一些非要把囚犯身上的油水全都榨出来的手段,在我这儿还是免了吧,他们虽然都是有罪之身,却也该留有一些尊严。”
“团练说的是,卑职等今后一定照此行事。”戴宗这才有些明白过来,新来的上官只是想立立威信而已,只要自己等不把事情做得太过,他自然不会过于苛责。
在对他们稍作敲打后,孙途便又让他们领了自己去后头的那些牢房处打了个转,看看里头到底都关了些什么样的人犯。
其实像江州这
样的富庶之地又怎么可能有十恶不赦的犯人被发配到此呢,最多就是一些犯了大罪却又情有可原,或是家中还算富庶的犯人在此服刑。可即便这里的人犯多有出身不错者,在这牢城营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一个个都是神色抑郁,见了一众吏目和狱卒过来更是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连连在那儿行礼问好,规矩得不得了。
前面的一些只囚禁了一两名人犯的牢房倒还可以,看着也挺干净的。但在往深处走后,随着牢房里关押的人数增加,里头的环境就变得恶劣起来,有些更是臭气熏天,人还离着有段距离呢,那股股恶臭已经迎面而来,直让孙途深深地皱起了眉来。
在往里看了几处牢房都没什么改善后,孙途便问戴宗:“戴院长,这样的囚牢可会让犯人得了疫病哪,而一旦真有疫情爆发,恐怕整个牢城营里的人犯都将被传染,甚至扩散到我江州城百姓的身上,你们可有这方面的考虑吗?”
“这……卑职确实从未想过这点。”戴宗略有些不安地低头道。
“可是我等总不能为了这一缘故就给他们更好的住处吧?”一名吏目在后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孙途并未因这话而动怒,只是说道:“事情总是可以解决的。本官问你们,平日里这些囚犯都会做些什么苦役?是修葺城墙,还是去疏通浔阳江水路?”
“这些都有,只是这些都要等到农闲之后才能去做,毕竟只靠这里的几百囚犯还无法做完所以徭役,必须再征发本地百姓民壮一起才行。而且为了便于管治,我等也不敢让他们全部出去……”戴宗赶紧解释道。
孙途理解地一点头:“那农忙时节这些囚犯岂不是都无事可做了?既然如此,你为何就不能让他们自己将这牢城营中的环境整顿清扫一番呢?本官以为这等于他们自身大有好处的事情,没人会反对吧?”
几名吏目听得都是一呆,他们还真没想过还有这一手,或者说他们从来就没有为囚犯考虑过。现在细细一想,还真觉着孙途的建议不错,不光是后头的这些脏污不堪的囚牢,就是前院等处其实也可以让这些犯人打扫嘛。
戴宗立刻就抱拳道:“孙团练果然英明,只来牢城营一会儿就解决了这一难题,小人佩服。”
“呵呵,好说。本官也知道你们还有些担心这么一来会让囚犯有逃脱的机会,这样吧,过两日我会派些乡兵精锐过来帮着看守,如此你们就不用有所顾虑了。只要让他们戴着镣铐做事,便可保万无一失。”
孙途这话的言下之意却是要往牢城营里安插自己的人手了,对此戴宗等人自然不敢不从。
于是就在轻描淡写间,孙途便把这些下属都握在了手中,从而为黄文炳接手相关事宜铺平了道路。如此一来,他也就能把更多的心力放到练兵一事上,而不用再总顾着牢城营了。
直到数月之后,一人的到来,才让孙途重新关注起牢城营来。
第235章 再见宋江(上)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平淡的日子过得总是特别快,数月时间一晃而过,如今已是将近腊月的隆冬季节。
虽然处在南方的江州城不像北方那般一入了冬便会风雪漫天,让人只能窝在家中难以外出,可因为天气寒冷北风凛冽的缘故,最近街面上的行人比之前还是少了许多,也让这天午后从城门而入的一行三人显得格外惹人注意。
倒不是因为这一行人是由两个差拨押送了一个囚犯所以叫人惊讶,如今大宋朝虽然承平日久,但作奸犯科者却自不少,每月里总有几个犯人会被押送来此,人们也早就见惯不怪了。
但偏偏今日来到江州的囚犯却有些不同,虽然这黑矮汉子的身上同样穿着褐色囚衣,脖子上也照例锁着木枷,但此人的精神头却要远远好过平日里被押送而来的人犯,脸色红润不说,连脚步都坚实有力,完全不像是长途跋涉辛苦而来。
而更奇怪的是,那两名差拨对他的态度,他们居然不像押送一般犯人般前后夹着,时不时还要呵斥两句,而是如家奴伴当般随在其身后,落后半个身位跟随着。若真要形容的话,这两名差拨如此行径是更像护送而非押送了。
对于周围百姓看过来的怪异目光,那黑矮犯人倒是有些于心不安了,便笑着道:“两位兄弟其实大可按规矩来,不必对宋某如此恭敬,没得让人看轻了你们。”虽然这话说得在理,却也不像是犯人该和官差说的。
那两人却是一笑:“宋押司这话说的,一路来我们兄弟可没少沾你的光,前两日要不是你出面相保,我们兄弟只怕早已丧命,如今已到江州,我们自当恭送您最后一程才是。”
见他二人坚持,犯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感激地冲他们一笑,这才继续快步向前。好在很快地就看不到其他百姓了,因为他们已经来到了牢城营前,这等要紧地方官府可不许寻常百姓随意靠近。
直来到那小小的营门前,把相关文书送递过去让人验看后,两人才把犯人交送给了前来验明正身的押狱官,随后和那犯人交代了几句后,方才拱手告辞。看到这一幕的不少兵卒都露出了怪异之色来,都在猜测着此番送来的犯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能得如此礼遇,也有人觉着此人应该带了不少钱财,或许能从他身上敲出更多好处来。
可就在他们凑在一旁窃窃私语时,那押狱官却是一声低咳,打量了那犯人几眼后说道:“你叫宋江,自山东郓城县而来?可是那个人称及时雨的郓城县押司吗?”
“正是小可,倒是让节级挂心了。”宋江苦笑一声,拱手为礼道。
不错,这位有些奇特的犯人正是在郓城县里犯下官司而被官府锁拿发配到江州来的宋江宋公明。虽然他看着比一般犯人要精神许多,但依然比之前多了几分憔悴,脸上也带着深深的无奈与苦涩。
那押狱官却是啊呀一
声:“果然是宋公明,下官纪周有礼了。我早听说宋押司你为人最是仗义疏财,为天下英雄所敬,怎么竟会落得如此地步?”
“这个……”宋江当时就有些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好在对方倒也没有一定要弄明白的意思,只是随口一提便又迅速转变了想法:“宋押司远道而来想必是困顿得很了,我这就送你进去安顿下来。来人,快把宋押司身上的枷锁取下来,你们怎么没一点眼力见儿?”后一句却是对那些已经被眼前一幕看呆了的兵卒们说的。
众人又是一愣,这才有些疑惑和不情愿地上前帮着宋江把枷锁打开取下。要知道从这些囚犯踏入牢城营开始就已成为了他们敲诈盘剥的对象,这第一道关口便是开枷锁。
因为每个被发配而来的犯人身上都披枷戴锁,行动不便不说,而且几十斤重的木枷也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时想让牢城营的官兵为他取行啊重担,就得花钱打点了,要是有那脾气硬的不肯给钱,这些官兵狱卒就会把他连着枷锁投入牢房,至少得折腾他十天半月才会饶过他。当然一般来说到了牢城营的犯人也都挺乖觉的,可不敢因一点小钱就得罪了这些看守们。
本来他们还打算借此从宋江身上捞上一笔呢,不料以往挺贪的纪节级居然转了性了,没拿到钱就直接让人解开枷锁了。
但既然是上司的命令,这些人也不敢违拗,只得上前熟练地把套在宋江身上的枷锁一一解开。而就在从束缚中解脱出来后,宋江已笑着冲这些人拱手致谢了:“多谢各位差爷帮忙,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各位莫要嫌弃才好。”说话间,他居然就从怀里取出了一只钱囊送到了身旁一人的手中。
那人拿手一掂份量就知道里头怕不有个五百来钱,这可比平时开枷锁所得还要丰厚,顿时脸上便露出了笑来:“宋押司太客气了,那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这一囊钱大家一分每人都能得个百来钱,他们自然不会推辞。
见宋江如此识得大体,纪周也是欣然一笑,自己可以为了宋江行方便,但其他人可还得需要他自己来结交啊:“宋押司还请随我进去安顿,然后再去拜见这儿的戴院长,由他安排相关事宜。”
宋江点头谢过,便又很顺手地把一个钱囊塞到了纪周手中:“多谢纪节级如此照顾提点,这点心意还请不要推辞。”
纪周随手接过钱囊后,心里对宋江有多了几分好感,便又说道:“宋押司真是太多礼了,就是你不给我钱,我也会好好为你安排一切的。只是……这几月里我江州牢城营里的规矩已和以往不同,不然我必能帮你谋份轻省的差事。”
“哦,有何不同?”宋江身在官场多年,虽然郓城县和江州相隔千里,但天下牢城的规矩却是大同小异,所以才会早有准备,可现在听他意思,似乎这里又有些变化?
“现在我牢城营里做主的孙团练
,当家的是黄先生,这两位都不是太贪钱财之人,反而对一些贫苦老弱多有帮助,所以哪怕有钱也未必能让他们点头给你一份轻省的差事。”纪周压低了声音说道。
“哦,竟还有这等事情?”宋江也略微有些诧异地问道。
“其实我等也很奇怪,但奈何孙团练他一向清廉自守,只拿自己该拿的那份,也让我等无处着手啊。而且他又是蔡太守身边亲信,我等小人除了听从号令行事可不敢阳奉阴违。”随口解释了几句后,纪周便已把宋江带到了位于牢房前端的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前,叫守在边上的狱卒把门打开后,便让宋江先住进去:“等下官去见了戴院长,再做其他安排。”
宋江点头答应,又习惯性地看了看牢房四周,却发现这里竟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干净得多,不但没有牢房中该有的熏人臭气,甚至连杂物积水什么的都见不到,甚至比自己一路而来住过的一些乡村野店还要更像样些。这让他大感惊讶,忍不住问了一句:“纪节级,这里当真是牢房吗?为何竟如此干净?”
“咳,这也是孙团练的意思了,自他在六月底到任后,每半个月就让犯人们打扫牢房各处,现在大家都已经养成习惯了。别说你这单间牢房了,就是后头合住了十来人的大牢房里,也一样干干净净。不过这也有好处,至少这几月来关押在此的犯人再没多少人犯病,而且几月未曾病死过人了,当真是省了许多手脚。”纪周随口答了后,这才匆匆离开。
宋江则是听得一愣,他还从未想过有人会让人打扫牢城营呢:“这个孙团练却是什么人,当真有些手段,不知何时有幸能见他一面……”虽然已沦落为阶下囚,但他依然有着结交天下英雄之心。
纪周果然没有耽搁,很快就拿着宋江的相关文书来到了牢城营前院的公房,刚想向戴宗禀报此事,就看到了戴院长正垂手立下下边,而原来该属于他的座位前却坐着个相貌英挺的青年,他正翻看着什么呢,居然是孙团练突然驾临在此。
这让纪周不禁有些犯了难,毕竟某些桌面下的事情可不能见光,更不希望孙团练当面知道啊,可人都来了……
孙途似有所觉地抬起了头来:“纪节级你所为何来?怎一副为难的模样?”说着,又看了眼戴宗,让后者也是一阵紧张。虽然相处才不过几月,但他们对孙途已经养成了敬畏之心,有时都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能压住所有人。
“纪周,可是有什么公务要禀报吗?”戴宗只能随口敷衍道。
心思转动了一下后,纪周只能进来老实作答:“今有郓城县人犯宋江被押送到我江州,小的是前来请戴院长定夺的。”他虽然敬佩宋江想帮他一把,但比起自己的差事来,当然还是后者更要紧些。
而在听到这话后,孙途与戴宗两人却都是一愣,同时轻轻地道了一句:“他怎么来了?”
第236章 再见宋江(下)
见纪周只一会儿工夫便转了回来,而且脸上还带着几丝疑虑,宋江心里也不觉有些发紧,但还是笑着问道:“辛苦纪节级了,不知戴院长准备如何安置在下?”
“额,这次是孙团练想请宋押司你过去一见。不过你放心,孙团练也不是那等苛待犯人的贪婪之辈,想必应该是听说过押司大名这才请你过去一见吧。”纪周也勉强一笑说道,只是这话听着却没多少底气。说实在的,他对孙途还真不了解,且带了一些敬畏之心,实在无法看出其心中所想。
宋江也跟着一愣,不过还是很快就点头道:“既然是孙团练有召,在下自不敢怠慢。”说话间,又特意从随身的行李中取出了一封书信和一只看着更小些的钱囊,这才随了纪周有些忐忑地锁门而去。
等把宋江带到那公房前,禀明其身份后,纪周便不敢多留,行礼告退。而宋江此时也显得颇为老实,低着头站在门前,抱拳道:“罪囚山东郓城县人氏宋江见过孙团练,见过戴院长。”说着还欲行下大礼去,却被已经迎出门来的戴宗一把搀扶住:“宋押司不必如此多礼,团练与我请你来此并无歹意。”
“是啊宋押司,想不到一别经年你我居然会在这江州城里再度相见,当真是缘分哪。”孙途这时也起身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热络的笑意抱拳说道。
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宋江顿时一愣,这才略壮起胆子地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这位孙团练,一看之下,他整个人是彻底愣在了那儿,半晌后才极其意外地叫了声:“孙……孙三郎,是你……”随后,又想起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来,赶紧再度行礼:“是在下失礼了,还望孙团练勿怪!”不过心中的顾虑倒是消散了许多。
要知道当初在山东郓城县里,自己和眼前这位青年关系还算不错,更曾联手对付过刘渊等人,倒是有段交情,所以倒不怕他会对自己不利。当然,孙途身份的改变还是让他感到一阵震惊,两年前的一个无依无靠的沽酒少年,怎么就成了朝廷官员,而且还成这江州城的团练了?这等际遇可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的。
孙途却是赶紧上前把还待行礼的宋江给搀扶住了,亲热地笑着道:“宋押司不必如此见外,你我本就是朋友,哪怕身份有所变化,这一点却不会变。来,且先坐下,吃口茶汤暖暖身子,再说话也不迟。”说着,已经动手半拉着宋江到了一旁的空座前,请他落座。
宋江倒也没有太多推拒,便从命坐下,这才又冲戴宗点头致意:“见过戴院长,在下这儿还有一封沧州柴大官人的亲笔书信要交与戴院长亲启。”说完便把那封特意带上的书信双手交了过去。
一听是柴进给自己的书信,戴宗也不敢怠慢,赶紧起身过来接下,当了孙途的面拿出迅速看过,方才笑道:“柴大官人确实想得周到,特意写信让我对宋押司你多加照顾。不过他却有
些多心了,不提宋押司你在天下间的大名,让多少好汉对你心生佩服,光是你与孙团练的交情,我等也自当与你方便不是?”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孙途一眼,猜测着这二人间到底是什么交情。
孙途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便笑着将两年前在郓城县的经历给道了出来,随后又感慨道:“要说起来宋押司对我也是有恩,要不是他当初几次助我,恐怕我是无法立在此地了。”
“呵呵,这都是孙团练你自己有本事,宋江只是恰逢其会罢了,可不敢邀功。”宋江忙摆手谦虚道,随后又正色道:“而且如今我已是一介罪囚,这押司二字就不要提了,不然实在让宋江无颜以对。”
“那我便唤你公明哥哥,如此倒也亲近些。”戴宗倒是从善如流,当即就改了口道。可孙途却有些为难了,这动不动就叫年长哥哥的玩法他实在无法接受,就跟人撒娇似的,所以在一番犹豫后道:“既如此,宋兄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我也有一请,私下里你也不要称我为什么团练,依然如当初般叫我三郎即可。”
看孙途说得诚恳,宋江也不作坚持,便即点头应了下来:“如此便有僭了。当真是想不到啊,只两年工夫,三郎你居然就能成为堂堂朝廷团练了,相比起来,真是叫宋江汗颜了。”
“我不过是运气好些得了贵人相助而已,以宋兄之才想必他日必能一展抱负,为朝廷所重用。”孙途谦虚了一句后,才把自己在到东京后的遭遇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
这些事情连戴宗之前都未曾听说,此时听来不禁和宋江一起连声赞叹感慨,既感叹于他际遇之巧,也为他所经历的种种凶险捏了把汗。末了,宋江更是由衷地说道:“听你这么道来,虽只短短两年工夫,三郎你所经历的事情却比许多人一生更多也更险,如此看来,你能有当上这江州团练也在情理之中而非什么运气使然了。”
“是啊,以孙团练为朝廷立下的功劳看,只得一个团练还是屈才了。而且团练在我江州虽只半年却又立下了大功一件,他日前途更将不可限量。”戴宗也随声附和了一句。
孙途笑着谦虚了两句,这才看向了宋江,问起了他的遭遇来。其实对宋江的遭遇他倒是颇为熟悉,无非是包庇劫取生辰纲的晁盖一伙从而有了把柄在外话说就在不久前,他才从蔡九那里得知梁中书送去东京的生辰纲又被人给打劫了,而这一回已经确认是郓城县的晁盖一伙所为,并且他们还大败官军逃入梁山泊中落草为寇去了然后又因为阎婆惜与人私通而头顶绿油油,从而起了争执,因晁盖送与自己的金子和书信落到那女人手中并以此要挟而情急之下一怒杀妻……
不过他却不能告诉面前二人自己知道一切,所以只能顺势询问起宋江来。而宋江在略作斟酌后,隐去了自己被绿的内情,而把自己维护晁盖等人,以及书信落
入女子之手的事情随口道了出来。末了更是叹道:“当真是想不到啊,只短短两年间,本来被冤枉的晁保正就真去劫夺了生辰纲。不过我倒也不后悔做下此事,毕竟我等为人在世还是义气为重!”
戴宗在旁听得又是一阵目瞪口呆,半晌才赞道:“公明哥哥果然是真豪杰,我这下是真个心服口服了。你放心,此事我戴宗绝不会泄露一言于第四人知晓。”
孙途也跟着作出了保证,然后也跟着感叹了两声。其实他看得出来,宋江最后几句话是有些言不由衷的,他显然是后悔把自己的前程都给搭进去了。
要说宋江仗义疏财讲义气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不曾给他带来严重麻烦的情况下。即便是当初偷偷给晁盖他们示警的做法,也是因为觉着这不会牵连到自己才为,之后也果然如他所料。
只是后来的一系列变故超出了宋江的控制范围,这才造成了他最后的悲催结局,所以若说他现在全无后悔那就是在自欺欺人了。
虽然看出些东西来,孙途却并没有点破的意思,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这才把话题转到了此番请宋江过来的真正关键上:“宋兄,虽然你我交情深厚,但在这牢城营里到底有自己的规矩,总不能不给你些活计。我也想过了,你当初在郓城县衙当押司时对账目什么的都极为熟悉,不如就帮着我牢城营管理每月的账目以及与菜农粮商的买卖,你看如何?”
这份差事可算是整个牢城营里最清闲,也最有油水的职位了,等闲就连那些差役都想抢着当这份差呢,而若是由戴宗做主,他可不敢让宋江坐这位置。但既然是孙途开了口,他当然是连声附和:“虽然依旧有些委屈了公明哥哥,但这份差事却是营中最体面的了。而且有了这差事在身,除了早晚点卯,哥哥你在江州也算自由,不会有人过问你之去向。”
宋江闻言自然也是大喜,赶紧起身拱手称谢:“三郎如此照顾于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感激才好了。这点小小心意,还请你万勿推辞。”说话间,已经把那只小钱囊也给递了过去。
孙途稍微一愣,却还是接过往里头扫了眼,却发现那里面装的并不是如今市面上流通的铜钱,而是一颗颗金豆子,光这一袋就足有数百贯之多了,这宋江出手还真是阔绰啊。
不过很快地,孙途又想要作推辞,毕竟他帮宋江是出于真心,而不是想贪他的钱。但宋江却不肯收回:“我知道三郎肯定不会要我的钱,但这些却是给你打点手下人的,毕竟这份差事一定让不少人眼红,我不能让你为我与人结怨啊。”
这宋江做人还真是面面俱到,竟让孙途都不知该如何拒绝才好了,只能依言收下这笔巨款,同时与他约定过两日再一起喝酒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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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张顺与李逵
之后几日,孙途总算是知道了宋江为何会在江湖中有偌大好名声,博得一个及时雨呼保义的名号来,因为他当真是慷慨大方,总是出钱请人喝酒吃饭,而且对每个人都是极客气的样子,哪怕是同样身份的囚徒,他都会倾心结交。
至于孙途、戴宗这样管束着牢城营的官员就更是宋江有意拉拢之人了,几乎每天他都会亲自或请人去军营邀请孙途去城中某处酒楼中饮宴,哪怕孙途于忙于公务没有答应,他都没有半句怨言的,等到次日就再次相邀。而且听说在结交城中朋友的同时,宋江居然也把手上的差事办得妥妥当当,让其他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真真是混得风生水起。
相比起来,孙途这个已在江州为官半年的人倒是远比不了才来半月的宋江了,至少他到现在除了官场里一些同僚上司和张顺等人外还真没与多少人结下交情,甚至还因为某些事情得罪了不少人呢。
正因知道自己的不足,孙途便也尝试着多与宋江他们见面,有时候甚至还把鲁达和杨志他们也一并带去喝酒。只是不知是否鲁杨两人如今身份已有所不同的关系,他们倒是没有像水浒故事里那样在见了宋江后便心生敬意纳头而拜,对他只是略有些好感而已。
这天临近中午,眼见乡兵将士都操练得差不多了,孙途便摆手让他们各自回去歇息,他自己则叫上了鲁达二人:“走,今日宋兄他又在浔阳楼里请了戴院长几人喝酒,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听他这么说来,好酒的鲁达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杨志也顺势答应了下来,只有正好打从牢城营来此禀报一些事情的黄文炳此时却皱了下眉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他话还没出口呢,三人已经结伴离开,最终只能留他在原地有些纠结地一声叹息。
这浔阳楼可算是江州城里最有名的一处酒楼了,这不光是因为此处临江风景绝佳,也不只因这里的酒菜最是合人口味,更因据说此处便是那白居易任江州司马时听女子弹奏琵琶曲后回去写下《琵琶行》的所在了。
正因带了这一层传奇色彩,所以每日里上浔阳楼吃酒的客人总是络绎不绝,而且人在楼外都能经常听到铮琮幽怨的琵琶声不时从里头传出,平添了几分风情。
当然,这只是对那些文人墨客来说,至于寻常酒客,或是像孙途这样的武人,最中意的还是这浔阳楼里的美酒菜肴,尤其是其中几道鱼汤,更因其味道鲜美而最得人赞许。
三人也算是这浔阳楼的老主顾了,一见他们到来,掌柜和伙计便赶紧笑着上前相迎,在问清楚他们是来赴宋江的酒席后,他们又立刻笑道:“不瞒三位官人,那宋老板现在还未曾到席呢……”
“哦?怎会如此?”孙途看了眼外头已经到头顶的太阳,如今已是中午时分,请人喝酒怎么会还不到场呢?
“因为小店今日的鱼汤不
够鲜美,所以宋老板他们几个就亲自去对面的码头处买今日刚捕上来的鲜鱼去了。”说着,掌柜的还往后窗不远处的码头指了一下。
孙途几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便瞧见那码头处此时正聚集了一批渔民远远地看着江水,似乎是被一场什么变故给吸引了注意力。随后一阵惊呼就从那里响起,即便有段距离,也能听出大家有多意外了,却是一艘小船突然翻覆,船上两道人影竟直接落到了一人多深的江水中去了。
孙途见状心下便是一动,也不再耽搁,立刻拔腿就往酒楼外走,匆匆赶了一程后,终于来到码头前,便听到有几个渔人正在那儿议论着什么:“那黑汉子当真是昏了头了,居然赶追上船去和张家主人厮打,这下落了水,再想上来可就难了。”
“刚才我也看了,这黑汉子确实有些厉害,只几拳就把张家主人都给打翻在地,差点就伤了人,现在吃些苦头也是他自找的。”
孙途一面听着周围众人的议论,脚下却不见停的,迅速分开那些看热闹的人就往码头出口处走去,等到了跟前,果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在那儿急得直跳脚,正是请他们来此喝酒的宋江与戴宗两人了,后者更是惊呼连连:“铁牛那黑厮可不会水,现在掉进江中可如何是好?”
孙途上前又遥遥地望了眼江水里,只见那里突然水波一分,一条白花花的身影突然升起,而他手中还提了个黑色之人,略一吸气后,便再次带着对方往水下而去,对方虽然有所挣扎,但在其手中此时却根本发不出多少力气来……
“呀,这汉子是要将铁牛生生淹死在江水里啊,这如何使得。各位可知道他是何人吗?”宋江见此也心慌起来,急忙问周围众人道。
“他便是我码头上水性最好的张家鱼摊的主人,人称浪里白条的张顺了。那黑汉子惹了他还敢往水里凑,当真是大胆得很哪。”一旁有人作着解释。
宋江一听,突然就想起一事,可还没等他开口呢,孙途已先一步走上前去,把手拢到嘴边冲着江水里的两人喊道:“张兄还请手下留情,你手上之人可是我孙途的朋友,可别真伤了他。”
直到这时,宋江才发现孙途已然到来,见他与那张顺相识,心下便是一宽,口中则道:“这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这张顺的兄长张横与宋某有些交情,他还让我带了信给他兄弟呢。”
孙途的面子还是足够大的,只片刻间,张顺已经停止了继续在水中折腾陷入半昏迷的那名黑汉子,双脚踩水一起一伏间人已经迅速从深水里回到岸边。也顾不上寒冷,把人一丢,便笑吟吟地大步来到孙途面前拱手道:“孙团练今日怎有闲心来此,怎么,那黑厮是乡兵里的人吗?”
话说当日在剿灭了凶蛟一伙水匪后,孙途便曾起过把李俊和张氏兄弟都收编进乡兵中的想法,毕竟以他们的本事
,就算不是在水上照样要比等闲军士强上许多,正是他所需要的人才。
可是三人最终却都婉言谢绝了他的邀请,他们毕竟和鲁达杨志不同,从未有过当兵经验不说,而且一向还对官府抱有成见,这次肯出力相助也是因为与翻江蛟有着私仇,自不肯为官府卖命,受其约束了。
见他们人各有志,孙途也没有多作强求,只能将一些官府的赏赐交与他们作为感谢,同时也算是与他们结下了交情和善缘。其实这几人对孙途也是颇为敬佩的,所以此时听他在岸上一叫,张顺便从命将人给带了回来。
孙途见他便是一笑:“那倒不是,但却是一个朋友。对了,你怎么就与人起了如此争执了,这要出了人命,我这朝廷命官可不能当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孙团练你大可放心,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一定淹不死他。谁叫这黑厮居然蛮横无理地上船夺鱼,还动手伤人,连我都差点被他打伤……”张顺有些恨恨地瞥了眼被人带过来的那名还昏迷着的黑汉子。
宋江听了这话忙开口道歉:“张顺兄弟还请消消气,是我等没把铁牛看好,才让他惹出事来。要说起来,也是我随口说了句想吃新鲜的酸鱼汤,浔阳楼中又没有今日新来的鲜鱼,所以李逵兄弟才会急着去码头上搅扰,还请你莫要见怪,若有什么损失,宋某一力赔偿。”说着又连连拱手赔罪。
张顺这才又把注意力投到了宋江几人身上:“这几位是?”
“这位是牢城营的戴宗戴院长,这位则是山东郓城县的宋江宋公明。”孙途帮着介绍道。张顺一听到宋江的名字先是一呆,随后便又上下打量起宋江来:“你……莫非你就是江湖人称呼保义的宋江宋公明哥哥?你怎么来我江州了?”
“正是区区了……至于我为何到此,却是说来话长。”宋江下意识地摸了下额头,那里正贴着块膏药,把他刺配所得的金印给挡住了。
“那当真是多有得罪了,要是早知道是孙团练和宋公明哥哥你们想要吃鲜鱼汤,我早把鱼亲自送到浔阳楼里去了。你们且去楼上稍后,我这就让人去挑上好的鱼送过来。”张顺顿时笑了起来,然后转身叫来一名手底下的伙计吩咐起来。
即便早知道宋江在如今江湖中的地位有多高,可在见他只一报出姓名就得如此尊敬,孙途依然有些恍惚。不过很快,他又恢复过来,看着宋江两人道:“咱们先去浔阳楼里坐下来,也让这位李逵兄弟换身衣裳,不然可就要冻坏他了。”
当他说这话时,那因为在水里吃足苦头而昏迷过去的黑汉子李逵终于悠悠然醒了过来,往外吐了两口水后,口中便叫将起来:“你这家伙在水中暗算爷爷算什么本事,有种再与俺打过!”说着竟腾地一下从地上一跃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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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第二更。。。。。。
第238章 人各有志(今日第三更)
要说这李逵的体格也确实足够强壮,如此寒冬里掉进冰冷的江水中吃足苦头喝饱了水昏迷过去居然这么快就迅速醒转,而且醒来身手便如此矫健,高声叫着要再战,那一对如铜铃般大的牛眼已迅速从面前众人的脸上一扫而过,并立刻落定到了刚转回身的张顺身上,合身便扑将过去:“厮鸟贼哪里走!”
张顺也是没料到这家伙竟如此坚韧,再加上他陆地上的拳脚功夫确实有限,此时竟有些闪避不及,眼看这一拳就要挨到,只能把眼一闭强行硬受。可随即,一人却已闪到了他跟前,伸出一掌帮他拦下了李逵含愤攻来的一击,同时口中说道:“李逵兄弟这都是误会,可别伤了自家人!”正是孙途反应迅速,立刻出手挡下了攻击。
这时,宋江和戴宗也都反应过来,赶紧出声制止:“铁牛不得无礼,这可是孙团练……”但他们说得快,李逵手上的动作却更快些,见有人挡下自己,他心中越发恼火,断喝一声,又是一拳朝着孙途的面门轰来,同时又撩起一脚直取其心窝,端的是心狠手辣。
孙途见他出手狠毒毫不留情眉头也自一皱,迅速曲肘拦在面前挡下一拳的同时,身子更是往边上一扭轻松闪过了突兀的飞踢。而他的左脚也适时地弹踢而出,趁着对方全力抢攻的当口直攻其大开的中门。
显然,李逵与人交手并没有多少章法,只是喜欢一力抢攻,对自身的防御并不重视。这一下面对孙途立刻就着了道儿,还没等他反应着闪躲招架呢,孙途的脚尖已经踹在他的前胸,将他那矮壮的身躯踢得仰着就朝后倒去。
而孙途的攻势却并没有就此而止,趁此机会已经迅速欺身而上,双手猛然发力一拨,已把李逵的两手撑开,然后收回左足的同时,右足又猛然蹴出,如闪电般在李逵的胸前连踢三脚,直把他踢得打横抛起,再重重地砸落在地,方才收足立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这段练兵的日子里,孙途也对自身的武艺有了更系统的改进,无论拳脚还是枪棒刀剑他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此时一亮出来,就让身边几人都为之一愣,鲁达和杨志二人更是高声叫好:“团练好脚法,当真是其疾如风!”
同样叫好的还有李逵,他的身板确实够硬,哪怕连环中招被踢翻在地居然也只在倒地的瞬间便再度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哪怕这其中有孙途脚下留情只用了五分力的缘故,也足够让众人咋舌了。
就在他叫声好欲待再次扑上时,一旁的戴宗总算是及时出手拉住了他:“铁牛不得无礼!孙团练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你再生事我可要把你这个月的俸银全部收去了!”
这话的效果那是立竿见影的,还欲上前的李逵这才停下了动作,随后才有些反应过来,看了看戴宗,又看了看孙途:“哥哥你说他是什么人?”
“你之前不是曾说了想拜见为我江州
除一大害的孙团练吗?他就是了。只是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就敢对孙团练出手,要不是他知你是个浑人,恐怕早打得你起不来了!”见其冷静下来,戴宗总算是松了口气,又对孙途抱拳道:“多谢团练手下留情,还请莫要怪这浑人。他只要起了性子,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啊呀,原来是孙团练,铁牛早就想见见你了。”李逵这时已经换了副面孔,很是热络地行礼道:“团练当真是好本事,俺铁牛是真服了。”
“好说好说,不过你这脾气当真要改上一改,不然总是在外惹是生非可会给自己招惹麻烦的。”孙途冲李逵一笑道:“如今不在牢城营里,你叫我三郎便可,不必如此多礼。”
孙途其实也看出了这家伙有些不妥,这李逵是个无法控制自己情绪,或是用后世的说法是个患有间歇性躁狂症的精神病人。显然他是在和张顺的争斗里吃了亏后才不顾一切想着出气的,所以之后的行为就全不在其自我控制的范围内了。
直到这时,宋江才走上前来,把张顺与自己等人有交情的一点说了出来,末了还劝说李逵道:“铁牛你是一番好意,但张顺兄弟其实也没做错,什么事都得有个规矩不是?你们之间这场争斗只是误会,就不要再生怨气了。”
冷静下来的李逵还是很好说话的,当即点头:“两位哥哥说的是,铁牛知道错了。喂,那姓张的,俺刚才没伤到你吧?”
张顺苦笑一声,也抱拳回道:“当然伤不了我。虽然在陆上我不是李逵兄弟的对手,但在水里你却无用武之地了。”
李逵一听就想起了刚才在江水中的遭遇,后怕之余便一撇嘴:“那俺今后就在陆上和你动手便是。”
“我却要在水里等着你……”张顺说完这句话后,众人便是一阵大笑,之前的一点误会也终于彻底烟消云散。只是这笑声未落,便见李逵猛打了个喷嚏,大家这才想起他还湿着身子,就赶紧招呼着返回浔阳楼。
等李逵换了身干净衣裳来到三楼早订下的雅间时,酒菜也由楼中伙计如流水般地送了过来,他也不作客气,寻了空位就自落座,然后便大口喝酒,大块吃起肉来。
这一群颇具豪气的男子聚在一处,劝酒自然是免不了的。尤其是当那酒楼用张顺让人送来的鲜鱼做了几道鲜美的鱼羹鱼汤后,大家更是胃口大开,推杯换盏地喝了个痛快。
这其中,却又以鲁达和李逵两个最是贪杯,往往别人才喝一杯酒,他们已经连干了三杯。在酒桌上遇到如此脾气相投之人,两人自然大感高兴,于是喝得越发勤快起来,倒是其他几人,在有了酒意后便开始闲聊。
张顺这才知道自己兄长居然早与宋江相识,并有一封书信由其送与自己,便又感慨道:“要是早知道有此交情,我更不会与李逵兄弟起这场冲突了。”
这就叫不打不相识了。其实要不是一场误会,宋江也不会与张横兄弟相识……”宋江带着酒意便把自己在浔阳江边差点被张横所伤的事情给道了出来,又惹来了众人一阵哄笑。
直到笑完,戴宗才想起孙途和自家的身份,有些担心地看了过来。孙途却不以为意地一笑:“无妨,我说了只要不是在官衙或牢城营中咱们就是朋友,我自不会将一些事情随意说出来。何况张横兄也是因为一些缘故才走上今日这条路,只要他没有真个为非作歹,我不会带兵对付他。”
说着,他又皱了下眉头:“不过说实在的,长此在浔阳江上做这没本钱的买卖终究有些不妥,你们兄弟可曾想过其他出路没有?”
张顺自然明白孙途想说什么,却道:“本来我倒是真没想好,但现在却有了点眉目了。我一向敬重公明哥哥为人,若是今后能随他左右,必不敢言弃。”
这话立刻就引来了戴宗和李逵二人的认同,两人也点头道:“不错,若是公明哥哥不嫌弃我等本事低微,我等必以你马首是瞻。”
这番表态却让宋江一阵感动,但随后又苦笑道:“宋江如今自身难保,实在当不得诸位兄弟如此看重啊。其实你们若真有心做番事业,却又不想受那官府之气,我倒有个办法,你们何不去梁山泊投靠晁盖晁天王?他也是在天下间少有的英雄豪杰,定能让你们一展所长。”
“这个……”张顺明显有了犹豫,而李逵更是心直口快:“俺铁牛如今只佩服三人,一个就是公明哥哥,一个是戴宗哥哥,还有一个就是孙团练了。那晁天王俺与他没有交情,自不会去投奔于他。”
“铁牛休得胡说,那晁天王可是公明哥哥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好兄弟。”戴宗赶紧出言训斥道。孙途也趁机岔开话题:“听宋兄话中之意似乎你是无意去梁山了,不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其实你若真有心离开此地去梁山,我倒是可以帮你想想办法……”无论是两人间的关系,还是出于对梁山好汉的好感,孙途都不希望宋江继续留在江州,并遭遇之后的那番变故。
可宋江却不知其一片苦心,只是摇头:“宋江虽不才,却也不想当了贼寇一辈子被官府通缉。而且我早前更向家父保证过,此番一定洗心革面,不敢再触犯王法了。诸位的一片好意我是心领了,但我已决定在江州好好服刑,等日子到了,再返回郓城县老家侍奉老父。”
见他说得郑重,其他人纵然有些无法理解也只能接受,毕竟是人各有志。
孙途则是轻轻一叹,自己虽能改变林冲、鲁达、杨志他们的人生轨迹,但宋江这儿恐怕却无力改变了。唯一的希望或许只在黄文炳的身上,若自己将他留在身边,说不定他就不会去告发宋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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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变在正月中(上)
腊月尽头便是年。
在一场应景的风雪里,年节降临,这让辛勤劳作了一整年的百姓们终于可以安心地歇息上一段时日,陪伴家人过个好年了。尤其是对江州城的百姓来说,今年更是一个值得好好庆贺的年景,今年不但风调雨顺是个丰年,而且连为祸多时的江上水匪也被一剿而空,想必来年大家的日子更会蒸蒸日上了。
相比起来,官府里的人虽然也早早就停罢了公务却依旧不得清闲,无论地位高低,年前年后依然有诸多应酬需要他们费心应对,不然说不定一场酒宴未到,一杯酒水不曾敬过去就在不知不觉中把某位同僚上司给得罪了,后患无穷。
哪怕是孙途这样才来江州半年,与城中许多官员还算不上有多少交情的新任武官,在年后一段时日里也是奔忙不迭,不是在酒席上喝酒,就是在赶向下一场酒宴的路上,使得他都很少有时间多陪陪小丫头雅儿了。
当然,从他如今广受城中官员士绅的邀请也可看出孙途如今在江州的地位已着实不低。不光是因为他在民间已被百姓们奉若英雄,更因大家都知道他已是太守蔡得章身边的亲信,而蔡太守如今又已把推官袁望收服,如此江州就成了他的一言堂,试问那些有心功名者谁不会想方设法地巴结讨好太守,顺带着也对孙途表现出了足够的热情与好意。
虽然疲于应付这样的官场往来,孙途到底还是没有忘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所以在初三这天还刻意抽空亲自带人把一袋袋的精米精面和布帛什么的送到了麾下那些同样歇息在家的乡兵手中,这让下属们当真是受宠若惊,千恩万谢不止,也越发感激孙途这位团练了。
这时代的武人本就地位低下,普通当兵的就更不被人重视了,自然不可能出现后世逢年过节的劳军行为,也只有当他们对外作战取胜时,才会得到额外的赏赐,其他时候能按时按数地拿到军饷已是最大的幸事。而现在孙途这个上司不但从不克扣他们的军饷,到了年节上还如此想着他们,送来年礼,自然让他们感激不尽。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孙途之所以这么做除了收拢人心外,也有另一番原因,那就是尝试着拿出戒中界仓库系统里的东西,验看其到底质量如何。
要说起来孙途对这仓库系统有些无语了,自从他的官职提升,名声越发大后,系统等级倒是随之提高了不少,仓库也接连开了有五六个之多。可那几个仓库却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因为五个仓库竟全是堆叠得满满当当,如小山般的米面粮食,初步估算下来,怕不得有数百上千吨之多了。
从数量上来说,这五个仓库所存商品倒也挺丰厚的,奈何孙途总不能当官当得好好的就突然改行当起粮商来吧。而且这些粮食又没个正经来路,数量多了必然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到时候只能惹来后患,所以孙途最终只能把它们丢在那儿,只当自己从没有开启过新的仓库。
直到这次过年,想到那些乡兵士卒也辛苦了好几月,他又想看看这些后世粮食的质量如何,这才取出了一批粮食送了过去,并打算过完年后再问他们对这些米面的感觉如何。
而除了赴宴,拜访上司慰问下属外,孙途在新年里还得在家中接见不少来跟自己拜年的下属朋友,尤其是还受他辖制的牢城营里的下属,这些人更是趁此机会上门示好。孙途也不好太过铁面无私,自然是要好生与他们见见面,说说话的。
可以说从年初一开始直到上元节的这一段时日里孙途都忙得不可开交,哪怕宋江曾前来拜见,提出想和他去酒楼里喝杯水酒都被他婉言谢绝了,毕竟他实在是太忙了。
而宋江这个前段时日还颇受人欢迎,每日里都是酒宴不断的大忙人这段时日反倒是彻底冷清了下来。不光是孙途这儿,连戴宗李逵他们也得忙于各种迎来送往的事情而无法与他久聚,至于张顺兄弟等江湖上的朋友,却因家人在江州城外而留在了乡间,宋江又是罪囚之身,虽然比一般犯人要自由得多,却也不能随意离开江州城,对于他们的邀请也只能一并谢绝。
如此一来,宋江可就有些太不习惯了。要知道他的性子就是喜好热闹,广交朋友,在郓城县里当押司时一旦逢年过节家中更是高朋满座就没空闲下来的时候。可如今身在异乡,却使他感到了一阵冷清。
最终初七这天午间,趁着风雪已停,宋江索性独自一人来到了浔阳楼里叫酒买醉,想着一醉解愁。
可偏偏往日几杯下肚就能让人忘忧的美酒今日却不起作用了,反倒在有了些醉意后让他想到了自身处境来:“想我宋江空有一腔抱负,一身才学,可除了搏了个呼保义及时雨的虚名外,却是什么都没有……
“如今我已三十有六,不说报效国家建功立业,却连原先的官职都丢了,还要背井离乡发配到这江州城里苦熬,当真是失败啊。当我服刑日满,只怕都要年近五旬了,又哪里还有什么功业可言……”
越想之下,宋江越觉着心头的一股气堵得慌,抬眼便瞧见雅间墙上有不少之前酒客所题的诗词,便也起了相似的心思,转头就朝外头叫道:“伙计,给某取笔墨伺候了。”
浔阳楼里的伙计早就熟悉了宋江这名老主顾,也知道有些酒客喜欢在醉后舞文弄墨,今日楼内都不见什么客人,便忙答应一声,很快就把笔墨砚台都给端了上来,恭敬地送到宋江面前。
宋江此时醉眼微斜也没有多作表示,当即就取过笔来,蘸饱了墨后,转身就在身后空出来的那大片白墙上刷刷点点地写了起来。虽然他书法不算大家,但刀笔吏出身的功底却足够深,每一字都力有千钧,如长枪大戟刺破在这一面墙上,一首并不算太工整的小令已一蹴而就。
在端起一杯酒一口干尽,转头远远看了这诗几眼后,他又哈哈大笑起来,酒意一上,又再次提笔,跟在那词后又是一首七言
绝句也题了上去,最后还留下了自己的名号山东郓城宋江题。
直到这最后一个题字被他一挥写就,宋江才觉着胸中块垒已随着两首诗词而消散了,便把手中笔往桌上一丢,冲那已经看直了眼的伙计一抱拳,随手取出一串大钱丢到他怀里,这才高笑着大踏步而去。
“宋先生,你已醉了,可需要小的叫辆车来送你回去吗?”直到见他要走,被他如此狂放题字举动所惊住的伙计方才回神,赶紧追过去询问道。
宋江却把手一摆:“不必了,如今天气正好醒酒,我自回去便可。”说话间,已经脚步有些蹒跚地离了浔阳楼。虽然有着酒意在头,但他倒还认得回去的道路,很快就重新进了牢城营自己的牢房中,倒在床上便已呼呼大睡过去。
等到次日一觉睡醒,宋江只记得自己曾在浔阳楼上喝闷酒喝醉了,至于之后题字一事,却早已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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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着应酬的孙途可不知道宋江这些天里都做了些什么,直到正月十三这天傍晚把一批自己都不知道具体关系的客人给送走后,他才松了口气:“总算是把认识不认识的客人都接待完了,之后当没有人上门了吧?”
一转头,他就看到雅儿有些委屈地坐在廊下,撅着小嘴偷眼打量着自己,这让孙途心中便是一阵愧疚,赶紧上前笑道:“这是谁惹我家雅儿生气了?你告诉三哥哥,我这就去找他为你出气。”
雅儿这回却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把头一偏,半晌后才轻声道:“谁惹我不高兴了自己知道……明明之前答应人家要在过年时陪我去城外逛逛的,结果,哼……”
小丫头是真有些不开心了,之前三哥哥就总是早出晚归,每天和自己也说不上几句话。想着好不容易过年了,两人总算可以好好处了吧,结果他反倒更是忙碌,不是外出,就是在家里接见客人,却把自己一人撇在家里无所事事。
虽然现在家里什么都不缺,日子比以前要好上许多,可雅儿却并不觉着开心,反倒想念起当初在郓城县时开酒店的平淡日子了。
孙途见状连忙赔笑,拿手揉着小丫头的秀发道:“好啦,三哥哥知道是自己错了,我不该冷落了雅儿的。哎,这就叫身不由己了,其实我也很想陪着你待在家里或是外出走走啊。但你放心,今日之后就再不会有客人上门,明天我就带你去外头走走。而且很快就是元宵节了,我们还能一起去看看城里的花灯呢。”
“真的?”雅儿这才稍微高兴了些,脸也转了回来,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雅儿?”孙途点头应道。
正当雅儿重新露出笑容,由孙途拉着要去客堂用饭时,家中雇来的门子便又赶过来禀报道:“老爷,黄员外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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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变在正月中(中)第五更
早在初一午后黄文炳就已经带了礼物前来向孙途拜过年了,那既然他既然再来就说明一定另有要事,这让孙途不觉有些犹豫,毕竟自己才刚哄好了雅儿,此时抛下她不管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好在雅儿终究是识得大体的人,见他为难便是一笑道:“既然三哥哥有正事要办就去吧,只要雅儿知道你心里有我就足够了。”孙途很是感动地握了握她柔软的小手,这才起身道:“你放心吧,三哥哥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作数的。”
很快地,黄文炳就被人引到了后院的书房里见到了正笑着看向自己的孙途,他赶紧就上前见礼:“卑职见过团练。”自从孙途把看顾牢城营的差事交给他打理,他就一直兢兢业业,而且在称呼上也变了,不时在表明自己已是孙途手下的身份。
孙途上前把他扶住了,并拉了他落座后,方才笑道:“文炳你这大正月的不在家陪着家里人却来见本官究竟是所为何事啊?应该不是牢城营里出了什么乱子吧?”
“这倒是没有。”黄文炳忙摆手道,然后又谢过了给他上茶水的孙家管事。在多来几次后,他便发现孙团练待客的茶汤比之别处可要简单得多了,只是将茶叶用水泡开了喝,但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呢。
在喝了口茶水润了喉咙后,黄文炳才略壮起了胆子看着孙途道:“其实卑职一直有些话想跟团练细说,可又找不到机会,不知该不该讲……”
看他一副为难纠结的样子,孙途又笑了起来:“我又不是那听不见良言的昏聩之人,即便你说的不合我心意,也不会治你之罪,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那卑职可就放肆了。”黄文炳坐正了身子,严肃地说道:“其实卑职一直对团练你与宋江等人交往过密一事颇有些看法,觉着这对团练的前程可能大有关碍啊。”
“哦,此话怎讲?”孙途倒是真没想到对方居然真对宋江抱有成见。
“那宋江虽然过去曾是朝廷官吏,可现在终究是贼囚身份,又在江湖中有着不小的名头,听说他还和那半年前劫夺了生辰纲的晁盖有着极深的交情……这等人要是朝廷不作追究也就罢了,可一旦有人注意到他,只怕必会受到严惩。到那时,就是团练你也会受到他的牵连啊。而且,如今我江州蔡太守还是蔡相之子,他要是听说些什么,也必然会对团练你生出猜忌之心来啊。”黄文炳皱着眉头把自己的顾虑全都一股脑地道了出来。
孙途则是听得一愣,说实在的,他还真没往这深里想过呢。现在经对方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己刻意去和宋江结交确有些不妥。他终归是受了水浒故事的影响,总把立场摆到宋江一边,却忘了自己如今还是朝廷官员的身份,天然就是与他们对立的。
黄文炳看出孙途已经听进去了,便又继续道:“还有那张顺等人,即便他们把事情藏得很深,但其兄长张横这些日子在浔阳江上劫掠杀人的勾当还是有所外
传的。现在团练你与他们如此交好,他日却该如何自处?所以卑职以为还是该与他们划清界限为好。”说着,他又郑重其事地站起了身来,拱手弯腰:“还望团练能及时抽身,以免自误。”
孙途脸上的神色几番变化,心里虽有迟疑,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不错。自己是朝廷命官,而宋江等人最终都将成为贼寇,官贼之间又怎么可能真个成为肝胆相照的朋友呢?
就如之前所想的那样,人各有志,张顺他们无意为朝廷出力,最终将成为梁山贼寇里的一员,可自己的志向却显然并不是和他们一道落草,那又何必非与他们同流交好呢?
有这么一瞬间,孙途甚至感到有种醍醐灌顶般的畅快感来,在一阵沉默后,便起身来到黄文炳跟前,把他重新按回到座位里去,这才抱拳道:“还是黄兄你看事情更加透彻,孙途受教了。如此看来,我之前所为确实不该,今后当与他们划清界限……”
“团练英明,如此卑职便放心了。”黄文炳见他不但没有因此发恼反而从善如流也是一阵高兴,同时也觉着大大地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孙途却看出了些问题来,若有所思地盯着他道:“这等事情其实你放到年后再向我进言也不为迟,怎么会选在今日突然上门,莫非你知道将起什么变故吗?”
黄文炳没想到孙途竟如此敏锐,便是一愣,如此就算是默认了。片刻后,他才苦笑道:“团练果然目光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你。不错,原先卑职是打算上元节后再进言的,但就在刚刚发生了一件事,却让卑职不敢再作拖延,不然恐将生出变数来。”
“却是何事?”孙途心中一动,隐隐已经猜出了他指的是什么。
“就在今日中午,卑职与几个朋友去浔阳楼中吃酒,结果就在那处雅间的墙上看到了两首反迹昭彰的诗词……当真是想不到啊,竟有人会如此大胆,把这等反诗题到人来人往不断的酒楼墙壁之上。”说着,黄文炳便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了一张纸来交了过去。
孙途急忙接过打开一看,面色便是一沉。即便已知道这上头写的会是什么,可在亲眼见到后,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心惊胆战:“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良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以往读水浒时他还不觉得这诗有多厉害,但现在看来,却让他后背生寒了。毕竟如今的孙途对大宋朝廷的一些禁忌已经相当清楚,这等反迹昭然的诗句放到任何一个官员面前都将要一查到底!
而下面四句诗就更让他紧张了:“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如果说之前那首西江月还能勉强解释为要报仇雪恨而非有造反之意的话,那这四句话却是彻底挑明反意了。毕竟里头所写的黄巢是什么路数已是天下尽知,无论谁敢以黄巢自诩,
那就是不打半点折扣的反贼,是朝廷要严格抓捕的对象。
看到孙途的呼吸都有些粗重起来,黄文炳又是一叹:“不敢有瞒团练,这两首诗词的下方正落款了郓城宋江的字样。他不但被楼中伙计亲眼见到题此反诗,而且还亲自留下了姓名,此等反贼,官府岂能容他。还望团练能即刻与之撇清关系,甚至是趁着事情尚未发,而向太守告发其有谋反之心……”
孙途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中,他是真没想到兜兜转转了半天,揭破宋江有反心的居然还是黄文炳,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回他是向自己举告了此事,而不是直接就去见了蔡九。
这让他觉着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虽然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和宋江等人划清界限了,但也不想做个告发于他的小人,甚至都还想帮他遮掩一二。毕竟多年建立下来的是非观可不是短短片刻间就能彻底扭转过来的。
所以在沉吟后,他又看向了黄文炳:“黄先生真觉着那宋江有造反的本事?他一个刀笔吏出身只会些花拳绣腿的家伙真能起事吗?”
“这个……”
“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他因自身遭遇而喝醉酒后一时兴起的胡言乱语罢了。若因这两首诗词就要定其之罪,恐怕有些不妥吧。要是真传了出去,试问天下人将如何看我孙途?而且你也说了,那宋江在江湖中名声不小,我要真举发了他,可是后患无穷哪。”
黄文炳被他这么一说倒也有所犹豫了。毕竟如今的他与水浒故事中的他已大不相同,那时他无半点出头可能,所以只要有个机会就敢于放手一搏。但如今,他已攀上了孙途这棵大树,已不需要再去冒如此大的风险了。
半晌后,黄文炳才看着孙途道:“那依着孙团练的意思是……”
“我倒觉着这是个机会,既能与宋江他把话说开了,还能不让他因此就怪罪于我。我们这次索性就帮他将此事给遮掩了过去,毕竟说到底这只是一个穷酸囚徒喝醉后的一番抱怨罢了,又何必惊动太守呢?”孙途说着便站起了身来:“走,我们这就去浔阳楼,想法儿把那些诗词给抹去了。”说不定这么一来,自己还真能改变宋江的人生走向呢,只要他不因此变故而被救上梁山落草,说不定就会一直在江州老老实实地当个囚徒了。
或许有人要问了,既然早知道会有此一变,为何孙途却不早早提醒宋江呢?
这却是有些为难孙途了,毕竟他是不可能跟个神棍似地去和宋江说出他将来的遭遇,并劝他不要题什么反诗,不然别人都得把他当成疯子看待了。
黄文炳在略作迟疑后,终于还是选择听从孙途的意思行事,毕竟他现在已是对方的下属,而且这对策听着其实倒也不差。
当下,两人便先后匆匆出门,跳上马儿,急朝着浔阳楼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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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变在正月中(下)
等孙途二人一路疾驰来到浔阳楼前时已是日头西沉的黄昏。本来这时该是酒楼里生意最好,宾朋满座的时候,可现在许多来这里喝酒吃饭的客人却只能等在楼外,好奇地翘首朝着门内张望,因为酒楼门前赫然围定了二三十名官兵,一副要封楼搜查的架势。
孙途见此一幕,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因为他已经认出这些包围浔阳楼的兵丁正是州衙护卫,也就是说这行动是由太守等官员所下的命令了。他不敢怠慢,赶紧下马大步上前,朝一名还在驱赶酒客的兵丁一招手。那兵丁自然是认得孙团练的,见他招手,立刻就笑着迎了过来:“孙团练你也是来喝酒的吗?这可不巧的很,我等奉太守之命要在这酒楼中提取有人图谋不轨的证据……”
“有人要在我江州图谋不轨?这事本官怎么竟全不知情?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你且细细道来。”孙途心里更是一沉,但面上却是一副严肃的样子问道。
这名兵丁可不会怀疑孙途有什么问题,当即就把他所知道的内情给说了出来。原来就在黄文炳去找孙途进言的同时,与他同桌饮酒的一个朋友也发现了宋江所题的反诗,而后他便声张了开来,正好被来此饮酒的一名州衙书吏给听了去,并迅速跑回了衙门报与推官袁望所知。
袁推官如今可是安分得多了,即便知道有这一回事也不敢自作主张,立刻就去见了蔡九,后者闻言自然一惊,便命衙门里的人立刻去浔阳楼中勘察,只要真有此事,就得想法儿将那题反诗的大胆逆贼给拿下了。
孙途知道自己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如今这世道官府最忌讳的就是谋反之类的举动了,即便没有黄文炳在旁煽风点火,也有人会起到相似的作用。这时,把话都听入耳中的黄文炳也急忙凑了过来,小声道:“团练,事已至此,你可不能因为一时意气用事而再陷入其中啊,不然……”
他虽没把话挑明了,孙途却知道与谋反重罪沾上关系有多严重,尤其是当自己还有武官身份的情况下,就更是一场灾难了。但转念一想,他又实在不好抛下宋江不管,便回转上马,对黄文炳道:“我去州衙相机行事,黄先生你这就去牢城营,把此间之事速速报于戴院长知道。我毕竟与宋公明朋友一场,总不能坐视他因此丧命吧。”
黄文炳还待再劝说什么,可在对上孙途那双凝重的眼神后,终究不敢多言,只能抱拳答应一声,也跟着上了自己的马,然后两人又沿着来时的道路泼剌剌向前,行了一程后,方才各自分开,一往牢城营,一往州衙。
只顿饭工夫,黄文炳就已经来到了牢城营前,也不理会上前行礼的几名兵卒,便把马匹缰绳丢给了他们,自己则迅速进门,直奔戴宗的签押房而去。他虽然心中有些不认可孙途的这一做法,但此时也只能听从命令行事。
“黄执事今日怎么得空前来,下官这儿正好准备了一壶好酒,不如咱们喝上两杯?”
戴宗见他突然来到门前先是一愣,随后便笑着招呼起来。
黄文炳却没有和他兜圈子的意思,进屋后就把门给关上了,然后凑到戴宗跟前神色严肃地道:“出事了,那位山东郓城县来的囚徒宋江之前在浔阳楼上大胆写下反诗已被人揭破,如今太守正派人提取证据并打算拿人问罪呢,你还有心思在此吃酒吗?”
“什么?黄执事,你不是在说笑吧?公明哥……宋江他怎么会题什么反诗?”戴宗手一颤,刚端起的酒杯就落到了桌案上洒了一片,但他却已完全顾不上这些了,只是满脸难以置信地反问道。
黄文炳却是神色严肃:“那两首诗还是我亲眼所见呢,可不会有假,下面更有他宋江的亲笔题名。”说着,他又把之前重新拿回的那张抄了诗句的纸张递了过去。戴宗下意识地接过一看,这回脸色是真变得极其难看,连身子都轻轻地颤抖起来:“这……这怎么可能?”
“宋江的身份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被揭开,你先想想如何应付这一关吧。我也是受孙团练之命提早过来跟你报信的,我们本还打算帮他遮掩抹掉那两首反诗呢,结果还是被人领先了一步。”黄文炳可没有太大的耐心,急声催促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戴宗这下是彻底信了此事,更让他感到焦急惶恐,整个人就跟热锅上的蚂蚁般在房中转起了圈子来,片刻后才猛的醒悟过来:“对了,我得赶紧去见公明哥哥,与他合计一下该如何应对此事。”说着,他已急匆匆开门往外走去,直到人来到外头,他才想起什么,又急忙转身拱手道:“多谢黄执事前来报信,此份恩情我替公明哥哥记下了。”
见他抛下这句话后急急而走,黄文炳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神色来。自己的本意只想让孙团练与这些人划清界限,甚至都想着借此机会将宋江这样的家伙铲除了呢,可现在居然就成了报信者了……有那么一瞬,他都有些害怕事情会遭败露,到那时自己可能也会被官府打作逆贼同党……
当戴宗小声将此事告诉宋江时,作为当事人的宋公明也彻底惊呆了,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见他这副样子,戴宗反倒有些疑惑起来:“公明哥哥,这两首反诗到底是不是你所写,难道是有人为了陷害你所以才冒你之名吗?”
“我……我只记得几日前曾独自一人在浔阳楼中喝醉了酒,然后好像是提笔写过些什么……可究竟写的是些什么,却是全然没有印象了……”宋江依旧有些茫然地说道。但这句话已经足够说明问题,戴宗有些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后又说出了那句话来:“这却如何是好?”
宋江也知道自己这回闯下了塌天大祸,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如今恐怕官府已经查明我的身份,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前来拿我问罪了吧……我本就是罪囚之身,若是再加上被人定下谋逆大罪,恐怕性命难保……”说到最后,他整个人都瘫软下去,已吓得魂
不附体。
相比起来还是戴宗更冷静些,急声道:“哥哥莫要绝望,天无绝人之路,总还有办法的。不如我这就巧巧将你带出牢城营,再把你送出江州逃往别处暂避?”
宋江却摇头道:“这只会连累了戴兄弟你,而且如今官军应该已在赶来的路上,我怎么可能逃得了?即便真能逃走,我这一逃就更坐实了我反贼的身份,到那时天下之大可就再没有我宋江容身之所了。而且我还有老父兄弟在郓城县老家,若官府拿不到我,只怕会对他们不利……”
“那难道就让哥哥你蒙此不白之冤吗?这可是谋逆大罪,一旦被抓,很有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啊!”戴宗一脸焦急与不安地说道:“这等罪名就是孙团练有心保你怕也不敢开口的。”
宋江当然也知道这次的事情有多么的危险,也在强自镇定思量着自救之策。突然他心下一动,已经有了个法子:“如今之计唯有一法或可救我,那就是拖下去,然后想法儿通知梁山上的晁天王等人,让他们来江州救我性命……”哪怕他再不想落草,到了这时候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可是该怎么拖呢?”戴宗又费起了思量来,要是寻常囚犯案件他这个牢城营里的官吏还能欺上瞒下地帮着蒙混,可现在事关谋反这样的大罪,即便他敢开口也不起任何作用啊。
“有一法或许可行……”宋江这时脑子的反应却是飞快,立刻就有了办法:“你这就去把一些屎尿脏物取来往我身上和这牢房四处泼洒。等他们到时,就说我已疯癫,如此或还能撑过一段时日……”
在没有其他更好对策的情况下,戴宗虽然感到这法子有些下乘,却还是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并迅速去了边上的茅厕里不顾臭气熏天和恶心感而把好几桶的屎尿全给提了过来,与宋江一起把这些东西往他身上,往这本来颇为干净的牢房四壁和地面上泼洒过去。
好在今日不少狱卒都不在牢城营中,两人这番忙碌才没有被人看了去。等他们把这里变成一片臭气熏天,连猪圈都不如的所在后,几名守在外头的狱卒便已满脸惊慌地赶了过来:“戴院长,州衙突然派人前来说要提拿囚犯宋江……”话刚说一半,他就闻到了那股子令人作呕的臭气,又看到了此时已经躺在地上不断滚动发狂叫喊的宋江,顿时一惊:“这……这是……”
“人犯宋江今年初一时就突然得了疯病,以致把囚牢也折腾得不成样子,你们不是早就禀报过本官吗?”戴宗急忙开口道,这让那名狱卒又是一愣,但很快就已经明白过来,便点头道:“不,不错,正是如此。”
当他二人刚把话说完,一阵迅速而杂乱的脚步声已从外间响起,一名武官带了二十来名兵丁杀气腾腾地就冲了过来:“我等奉命前来提拿反贼宋江,他人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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