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最后的底牌
时已夜深,东京城重归于寂。可是在开封府衙门的二堂里,不少差役依然束手而立,完全没有散去的意思,尤其是当府尹公厅中传出呵斥声时,更是让他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了。
大家都知道韩府尹向来性子和善,即便下边的人偶有犯错也不会太过严惩,更别提真正当众发怒了。可今日,当孙都头带人押了众多犯人归来时,却惹得府尹雷霆震怒,直到此时还在拍案斥责他呢,这时候外头众当差的自然不敢往枪口上撞,自讨没趣了。
韩长洲确实有理由作此雷霆之怒,因为这次孙途把事情实在闹得太大,而且这一切还是在他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下突然发生的。他本以为上次孙途在余相公面前说那番话导致粉燕子一案被迫继续追查已是对方最大胆的表现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孙途的胆子真个大得能把天都给包了,他这次是把整片天都捅出了个大窟窿啊!
话说自从答应让孙途继续追查粉燕子一案,却又只给他几十名下属后,韩长洲便以为他翻不起什么风浪来,说不定到时候自己还能借机免掉孙途的都头一职呢。可这才十来日工夫,一个小小的九品武官就把东京城闹了个天翻地覆,让他听了后都差点昏死过去。
“孙途,你这胆子是包了天了!让人封锁东京城门,大索全城捉拿所谓的粉燕子贼人,最后更是做出开闸泄洪这等事情来,你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儿可是东京汴梁,是天子御辇之下,多少眼睛都在盯着我们,只怕明日天亮,光是御史台弹劾我开封府的奏疏就能把我整个衙门都给淹没了!”好脾气的韩长洲砰砰拍着桌案,面目都有些扭曲了,每说一件这下属在城里干下的事情,他的心就要狠狠地抽搐一下,他都能想到自己将成众矢之的,最终被贬出京城,甚至被免去官职的可怕结局了。
这可不是他杞人忧天,孙途在东京城里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来,朝中官员自然会借机弹劾。而他一个小小的九品武官和都头自然是扛不下这么大责任的,最终一切责任自然就都得落到韩长洲这个正印府尹的头上,由他来顶罪了。
韩长洲这个恨啊,要不是顾忌孙途背后还有童贯这座靠山,他都要直接下令将其拿下,严刑拷问一番以出心中恶气了。
面对顶头上司的熊熊怒火,孙途倒是显得颇为镇定,在其不断斥责的过程中,他也没作任何的分辩,只是垂首听着,直到对方把话说完,喘着粗气盯住了自己,方才拱手开口道:“府尹,可否容下官分说两句。”
“讲。本官倒要听听你还能拿出什么借口来自圆其说。整个东京城都被你搅扰得人心惶惶,这等罪过别说你我了,就是朝中那些相公怕也担待不起。”韩长洲终于稍微定了定心神,但脸色依然阴沉,语气森然地道。
孙途上前一步:“下官所以做这一切,并非出于私心,而是为了我东京城的安定,为朝廷除害而已。”
这话立刻就惹来了韩长洲的反驳:“这等说法根本就不会被朝中官员所认同。一个粉燕子对我东京城能有什么威胁,最多就是拐卖些妇孺罢了,只要官府多加注意,他们自然不敢再胡乱行事。”
这正是官府对粉燕子的看法了,即便百姓因此受苦,在他们看来也只是小事一桩。相比起来,孙途今日所为才是让所有人都无法忍受的事情,因为他扰乱了东京城的秩序,侵害了不少官员的权利。
孙途深吸了口气,把心中的不满强行压下,这才继续道:“非是下官危言耸听,这粉燕子背后可是藏有大秘密的。本来,下官也以为他们只是些谋取蝇头小利的贼子而已,可是随着深入追查,下官却发现粉燕子背后却藏着一个大阴谋,一个密谋在我东京城造成动乱的不轨组织已经渐渐成形。”
这话终于让韩府尹的脸色变得郑重起来:“你说什么?此话当真?你可不要在本官面前胡说,妄图拿什么大案来遮掩自己的过错啊。”
“下官不敢,要不是下官已经查到了一些端倪,是绝不敢如此大动干戈的。”孙途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早整理好的卷宗就双手捧上前去:“还请府尹先看看此记录。”
韩长洲伸手接过,随意扫了两眼上头的内容,却发现上面罗列了二十来个人名以及他们的籍贯。虽然这些人的姓名年龄什么的都不一样,但却有着相同的籍贯江南两浙一带!
见他簇起了眉头,孙途便又解释道:“府尹明鉴,这上头所列姓名者,都是下官拿下的粉燕子中的关键人物,让人震惊的是,这些人居然都来自江南一隅。”
“那又如何?他们所为本就干犯王法,必然是要保密并寻找同心之人一起干了。而找同乡者一起做事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了。”韩长洲虽然说着这话,但眉头却已深深地锁了起来,显然他也察觉到了个中有些问题。
孙途点头:“若只是如此,自然也不算问题。但就下官最后所查,发现他们居然都与钱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在查案过程中,下官也找到了带有钱王府印记的一辆马车!凡此种种,足以让下官判定,在暗地里组织这些江南人氏在我东京城里搅动风雨残害百姓的罪魁祸首,便是钱王府!”
这一番话说出来后,直接就把韩长洲震得彻底失了神,原先的怒火已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强烈的惶恐与不安:“孙……孙途,你可不要胡言乱语,此事干系重大,若你所告非实,反坐之下是足可以灭你三族的!”他可不是在吓唬孙途,因为这罪名已经接近谋逆了,若查无实据,反坐之下罪名就都落回到孙途的身上。
而更关键的,是他所告之人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钱王府可是朝中老牌权贵,虽然论地位并不是太高,却是大宋得以收服四藩,聚拢人心的关键所在,可不是一般官员敢去招惹的。
成书于大宋的百家姓里前四字便是赵钱孙
李,这赵指的自然就是当今官家的姓氏,而排在第二的钱字,当然不可能指铜钱了,而是一个来自江南的王族大姓钱氏。
五代十国后期,在周世宗柴荣与之后的太祖赵匡胤的努力下,大宋已有扫平中原之志,而当时身处江南富庶之地的吴越王钱氏一族便是第一个主动归顺的国家。一开始,当时的吴越王钱还只是向大宋称臣,可随后不久,他便率朝中臣子赶赴东京,主动成为大宋的阶下囚,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对于他的这一做法,赵匡胤是极为赞赏的,随后便是大加封赏,赐府邸王爵,更是将其地位提升到了仅次于皇家。哪怕之后太宗皇帝继位,在钱死后,也依然对钱氏一族关照有加,将他们以厚赐养在东京城里,直到如今过去百年,依然是京中数得着的豪门大族。
而现在,孙途一张口就把指使粉燕子在东京城里为非作歹,甚至是图谋不轨的罪名扣到了这么个传承百年的豪门头上,这自然足以让韩长洲感到一阵恐慌,都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了。
但孙途却依然一副从容模样,只是躬身说道:“府尹明鉴,下官所言句句属实。虽然目前所掌握的线索并不足够,但只要朝廷肯继续追查,必能将真相给挖出来。还有,从那些新被捉拿的粉燕子贼首口中,我们也一定可以问出更多与钱王府有所关联的线索来,到时再报与朝廷,则必然能让天下信服。”
“你说马车?你怎么会找到钱王府的马车?”直过了良久后,韩长洲才稍微定下心神,想到一处关键问道。
“因为他们欲对下官的家人不利,却因我有所准备而失手被擒。在把他们拿下后,下官又缴获了一辆黑色马车,并从其中发现了来自钱王府的印记。”孙途不再保留,当即就把一切前后因果给道了出来。
昨夜,当他陪着雅儿乘那辆马车返回治安所时,却意外地从车内角落里找到了一枚小小的印记,上头正是钱王府的记号。直到这时候,一切方才豁然开朗,让孙途解开了一切谜底,也终于让他定下了今日这场看似莽撞,其实却能一举把粉燕子彻底铲除的策略来。
如果只是针对粉燕子一个江湖帮会,孙途自然是不敢如此大动干戈,闹得整个东京城都乱作一团的。可现在,当事情与一些怀有谋逆之心的人有所关联后,他做事再激进也不算错了。
说完这话,孙途又递上去了一枚拓印:“还请府尹查看,此事非同小可,下官是绝不敢随意编排的。”这才是他最后的底牌,让他能毫无顾虑地抓人的关键所在!
看着这枚确实只属于钱王府的印记,韩长洲便猛地打了个寒颤,这回事情可比他所想的更加严重了。但同时,他也品咂出个中深意来,或许这还真是个把过错变成功劳的机会呢。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是他一个开封府尹所能决定了,一切只等明日朝堂上再作定夺,而那时,自己真有机会开这个口吗?
第167章 成败在庙堂(上)
与后世明清两朝几乎每日在京重要官员都要参加规模不小的朝会不同,大宋的大朝会只在每月的朔望也即初一十五才会举行,而平时只要没有什么要紧事务,往往三天才会有一场小规模的廷议,与会者都是政事堂、枢密院及六部等要紧衙门的主官。
今日在崇政殿内的这场廷议规模就不是太大,只有二十来名重要臣子参与,让占地颇广的崇政殿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君臣对话的声音还时不时能回荡在整个空间中。
其实本来前日才刚在大庆殿里举行过在京七品以上官员都能听政的大朝会,今日本不需要如此急切。奈何近日东京城里大雨成患,君臣人等心下不安,才会借机商议一番对策。
可让当今官家赵佶感到意外的是他才刚提了个头呢,已有工部尚书上前陈奏,说城内汴河水位已然大降,即便再下半月大雨都不会生出威胁来。这让他在惊喜之余,又生出疑惑来了:“怎就会突然好转?莫非是已经让下游开闸泄洪了吗?”
“回陛下,非是下游泄洪,而是城内暗渠闸口被人下令打开,把蓄积在汴河里的河水给导入了地下。”
“哦?竟还有这等事情?”赵佶顿时就来了兴趣,刚想询问细节呢,只见御史中丞杜致远便从臣班里走了出来奏禀道:“陛下,臣要参奏开封府相关人等胡作妄为,扰乱东京安定之大罪。”
在赵佶有些诧异的目光注视下,杜中丞便把御史台诸多御史联名所写的弹劾奏疏也给取出高举过顶,随后才把昨日发生在东京城里的种种变故一一道出,末了神色严峻地道:“开封府的人不顾京城秩序,扰乱百姓生活,委实罪不可恕。尤其可恶的,还在于竟不管京城安危,贸然叫街道司打开闸门,从而使汴河之水进入城内。臣以为,此等做法实属大逆不道,定当严惩以儆效尤!”
赵佶总算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脸色也显得有些阴沉。因为在他看来,这些臣子在完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贸然引水入闸就是对东京城的不负责,就是对自己这个天子的不负责,这罪名着实不小。
这时,正好参与本次廷议的韩治也跟上奏道:“陛下,据臣所知,这次主导并下令险些酿成大祸的乃是开封府一名九品武官,现为该衙都头的孙途。此人所做所为实在是无法无天,目无君上,确当严惩才是。”本就与孙途结下仇怨的他自然不可能放过如此机会了。
有了这两位打头阵,其他几名官员也都纷纷上前参奏起了开封府,顺带把更多的罪名推到孙途身上。说他胡作非为,胆大包天,实在不是为官之人,应当即刻夺其官职,再将其拿入刑部严惩。
赵佶听众臣如此弹劾整个开封府,也颇动了些心思,觉着是该好好整顿一下这个在自己跟前办差的衙门了,不然今后再有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酿成灾祸可就无法补救了。至于他们口中经常提到的孙途此人,他虽然有些印象,却没太仔细考虑,毕竟一
个九品官,而且是武官居然敢把东京城闹个天翻地覆确实该重重惩治,以为后来者鉴。
身为枢密使的童贯木然地站在臣班中,冷眼看着那些文官不断攻讦开封府和孙途,心里却是一阵不是滋味儿。
在朝堂多年的他算是看出这些文官嘴脸有多么丑恶了,本来只是一件小事,除了让百姓稍微受了些惊吓外,没有造成任何后果,反倒解了水患之局,可他们倒好,居然就揪着孙途擅自做主这一点就大加攻伐,就快要喊打喊杀了。
而这,就是当今朝堂上身为武官的悲哀处了。因为他们往往要比文官卑微,立了功劳要被文官分去大半,而只要稍微犯下些过错,便会被文官揪住不放,在被参劾打倒之后还将被踏上几脚,直到万劫不复。
其实这点事情若是放到寻常文官身上,别说几乎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了,即便真有后患,最多也就被贬出京城外放为官,是不可能真定其重罪的。可偏偏落到孙途身上,罪名就变得格外沉重,以他的身份,恐怕一旦夺官被投入刑部,这条小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当真是让人心寒哪!
童贯心中冷笑着,知道自己必须出面保住孙途,也是该让这些自高自大的文官们吃点教训了。当下,便趁着众人把话都说得差不多,静候赵佶定夺的节点,迈步而出:“陛下,臣有一事禀奏。”私下里他称赵佶为圣人,自称则是老奴,可到了朝堂上,可不敢如此称呼了。
赵佶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童枢密有何事禀奏啊?不如先把此事定下后再商议却也不迟。”
“回陛下,臣要禀奏的也和昨日发生在东京城里的这场变故大有关系。诸位同僚都口口声声的说开封府如何目无纲纪随意妄为,却显然没有提到一点,那就是他们为何会做出这等有失分寸的举动来。”
“不是因为拿贼吗?几个蟊贼而已,即便拿到了也算不得什么功劳……”韩治有些不以为然地回道。只是他话刚一出口,就被童贯扫了一眼,只这一眼,就让他后背生寒,脸色也跟着一变,对方的气场是彻底把这位韩琦之孙给压制住了。
只一个眼神就吓退韩治后,童贯方才躬身奏道:“陛下容禀,那孙途本就是由臣向朝廷举荐,所以当其闹出如此大事后,臣也立刻让人将其拿进府中查问,只要他当真是无故做出此事,臣定然第一个上奏弹劾,绝不姑息。”
“唔,童枢密向来公忠体国,朕还是相信的。”赵佶点了点头,随后方才有些明白过来:“这么说来,这当中还有什么内情了?”
“正是。据那孙途所报,他这些日子以来正全力追查东京城里专门拐带妇孺,被称作粉燕子的一伙贼寇。这一点,余相公也是知道的。”童贯说着便看了一眼对面的余深。
余深被点到了名,便也应声走了出来,行礼奏道:“陛下确有此事,当初臣还责令开封府一定要严查到底,绝不能让贼人逍遥法外。
他二人向天子解释此事前因时都是点到即止,并没有把余深孙女被粉燕子的人所掳的前情给说出来,如此便显得余深多么关心京城安定了。
赵佶果然冲他满意地一点头:“余卿果然用心,朕心甚慰。那接下来呢?”
童贯这才又道:“这些日子,孙途率衙门差役几经辛苦周折,还真就抓到了不少粉燕子的贼人和主要首领。结果在一番追查下,却让他发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情况,这些粉燕子首脑人物一旦落入官府之手,往往宁死不屈,服毒自尽。陛下,他们所犯之罪固然不轻,但也不至一死啊。”
这下不光是赵佶,连其他一些臣子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来。而童贯则趁机扫了众人一眼后继续道:“所以他们便留了个心眼,对那些被擒拿的贼首身份进行了严查,结果发现他们竟全都出身相近,都是来自江南两浙之地。”
顿了一下,他的语气变得越发凝重:“而且之后,他还发现一些贼人所用的车辆居然还留有原吴越国钱氏一族的印记。正当他查到此处,觉着是有人欲在东京城里行大逆之事,准备大索全城拿贼时,那些粉燕子的贼人居然就提前知悉了开封府的动向,突然逃离匿藏窝点,钻进了地下沟渠之中,试图凭此来逃过朝廷的围剿。
“那孙途也是年轻气盛,再加上立功心切,在察觉到地下沟渠的弱点后,便立刻命人开闸放水,水淹贼众。如此,才有了今日诸位同僚所谓的胡作非为,但他也因此抓获了不少粉燕子的重要贼首。
“而且,据那些人交代,他们的幕后首脑早就和朝中许多官员有所勾结,试图从朝堂上阻止他继续深入追查此案。臣不知这些人到底是谁,也不敢说他们的用心到底何在。但臣认为,孙途及开封府上下此番所为只是事急从权,可算不得目无王法,任意妄为!”
这一番话说下来,天子的脸色顿时大变,本来的怒火已经被几丝猜疑所取代,他的目光更是在刚才弹劾孙途的一众官员身上来回逡巡。而那些官员更是一阵紧张,想说什么,可一时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了。
怎么事情突然就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还有,此事怎么就和钱王府扯上关系了?童贯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御史中丞杜致远在沉默了一阵后,率先开口:“陛下,童枢密所言到底几分是真还不得而知。钱氏一族自归顺我大宋后也一向循规蹈矩,臣委实不敢相信他们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之事来,只凭那孙途一个九品官的一面之词,可做不得准哪。”
赵佶还未开口,童贯已接了话:“杜中丞所言也不无道理,所以本官已经派人前往钱氏府上查问了。另外,开封府也已派人去钱氏名下的产业中进行搜查,我想这时候,应该就有结果了吧。”
他话音刚落,一名守在外头的小黄门便走进殿来,跪地启奏道:“陛下,今有开封府尹韩长洲在宫外求见,说有要事禀奏!”
第168章 成败在庙堂(下)
开封府尹韩长洲满心忐忑地立于皇宫宫门之外,等候着天子召见。他其实很清楚自己今日来此求见天子是极不合规矩的举动,毕竟今日的廷议只有宰执或尚书一级的高官才能参与,他一个四品文官,即便得赐银鱼袋也是无法参与的。
但事关自己的前程,韩长洲却是不得不冒险赌这一把。何况,相比于昨夜在孙途点明一切后自己所下的命令及下属人等所做之事,今日莽撞求见天子已经算不得什么大胆举动了。
就在昨晚他斥责孙途胡作非为目无纲纪,孙途却把粉燕子的背后真相给掀了出来,并提出索性一查到底,将钱氏一族给拖下水,如此才能把过错变成功劳,至不济也不会影响了他的官职前程。
在一番权衡考量后,不甘心就此丢官的韩府尹终于是把心一横,做出了到此时都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与不可思议的决定来,下令让手下之人按照之前所查到的线索对钱氏相关的产业进行突击搜查。
当他神色严峻地把这道指令下达给底下众人,数百差役带着疑虑出发后,韩长洲才生出了一丝恐慌来:“孙途,这次本官可是彻底没再给自己留后路了,若是有了什么差池,本官固然官位不保,可你和家人的性命也必然保不住。”
面对如此直白的威胁,孙途倒是显得很是镇定:“下官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人只要犯了罪,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另外,下官觉着只这样还不够,我想先去见见童帅,如此在朝堂上也好有人为我们说几句话。”
事到如今,韩长洲只能与他合作,便点头应下,让孙途去找童贯作为后援,而他自己则静静地守在衙门里,等候着最终结果揭晓。
这一等便是一整夜,直到天光大亮,派出去搜查的人手方才赶了回来,并带回了让他精神为之一振的好消息。然后韩长洲便不再耽搁,梳洗换了一身朝服后,便坐车匆匆赶到了皇宫前,以银鱼袋为凭求见天子。
让他有些煎熬地在宫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后,才有内侍出来:“陛下有旨,宣开封府尹韩长洲入宫见驾!”
等听到这句话后,韩长洲方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迈动脚步间还有些踉跄,不过走了两步后,便稳定下来,神完气足地进了宫门,顺着还算熟悉的宫内道路随来人一直走到崇政殿前,然后恭敬地叩拜,等里头传出让他入内对答后,方才得以进入廷议的现场。
虽然他进殿时是低着头的,但一双眼睛还是灵活地扫过在场众人,发现君臣人等都面色凝重,尤其是自家恩主韩治,此时更是面沉似水,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多了些愤怒与敌意。
韩长洲心思一转间就已猜到了个中原委,但这事关系到自己的前程,即便要与韩家作对也顾不上了。在暗暗给自己鼓了下劲后,他又再度跪倒参拜。
赵佶高居御案之后若有所思地盯了他半晌,这才开口
:“韩卿今日突然入宫却有何要事禀奏啊?”
“启奏陛下,臣是来请罪认罚的。”韩长洲在赶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对策,此时开口虽然还有些打颤,但思路却相当清晰。
这话却让在场其他人的脸色微变,童贯皱起了眉头,要是韩长洲主动认错,甚至把过错都推到孙途身上,在场官司可就对自己很不利了。与此同时,他还有些猜疑地看了眼韩治,莫非是韩家在背后使了力气,迫使韩长洲认罪吗?
韩治则略感惊喜,若韩长洲当真如此知机,那自己待会儿还得保他一保的。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得给韩家的其他人树个榜样啊。
赵佶则有些糊涂了:“你来请罪?可是因为昨日开封府派人在东京城里随意拿人,并胡乱开闸一事吗?”
“回陛下,臣昨日为了拿捕为祸京城多年的粉燕子贼人一伙确实有些过于操切,也惊扰到了不少百姓,但臣并不认为这些便是过错。臣今日要认的过错是,昨夜开封府又派出差役人等包围并搜查了顺德侯名下的诸多产业,如此以下犯上,实在于朝廷律令相悖,还请陛下降罪。”说着,韩长洲深深地趴跪在地,一副认罪认罚的模样。
可话却让殿上君臣都呆住了,赵佶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半晌后才问道:“你说什么?你竟派人私自去查顺德侯名下的产业?”所谓的顺德侯正是钱氏如今的封爵,当初的吴越一国之主到了这时已经沦为几乎没什么实权的侯爵了。
可即便如此,钱氏在朝廷里依然地位崇高,再加上朝廷需要把他们立起来作为表率,大宋几任君王一向都优待他们,朝中官员更不会找他们的麻烦。而现在,开封府居然就自作主张地去搜查钱家产业了?这胆子也太大了!
“臣知罪。但臣也是为了东京安定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因为有下属查到那为祸多年的粉燕子一伙贼人早就和顺德侯府有所牵连,后者更是为他们多番打点,连朝中一些官员都因得了好处而包庇贼人。所以下官出于无奈,只能先斩后奏,命人于夜间突击搜查。”韩长洲表面上看着战战兢兢,其实已经镇定下来,说这番话时清晰而条理分明,顺带着给某些官员挖了个坑。
他才不到四十五岁,如今已是四品高官,更兼着开封府尹的差遣。他自然是不甘心就这样毁掉自己前程的,所以哪怕会得罪许多人,这次也必须拼上一把!
童贯这时已经定下心来,看出对方是在为扬先抑,一定是查到了什么证据才敢在此时跑到宫里来面见天子。于是便帮着说道:“那你们可查到什么了吗?”
“昨夜确实大有所获,在城东小甜水巷记于顺德侯名下的一处叫妙月阁的青楼中搜到了数名被粉燕子人等所拐骗的京城女子。就她们所言,她们是在中秋节时被人所掳,而且皆是我东京人氏。要不是之后粉燕子被我开封府下属人等查拿,
恐怕这些可怜女子已经被卖与他处了。”韩长洲立刻作出了回答,并迅速从袖子里取出相关的供词高举过了头顶。
这番话自然不可能有人会去质疑其真实性,他韩长洲还没有胆子敢在天子和一干重臣面前说谎。顿了一下后,他又略抬了下头道:“另外,臣还从被拿获的贼人口中得知,他们做这一切都是受了顺德侯府重要人物的指使……正因知道事关重大,这才不得不前来求见天子,如实奏禀。”
赵佶的目光幽幽地落定在韩长洲的身上,足足有半晌后,方才转移开来,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名身量中等,须发皆白的官员:“太师,你怎么看待此事?”
这个看着老态龙钟,眯着眼睛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到这场争论中来的老人正是权倾朝野,又深得赵佶信任的当朝太师,大宋宰相蔡京了。
刚才无论下面那些官员说什么话,他都没有半点表示,就仿佛睡着了一般。直到赵佶此时问到他,蔡京方才睁眼扫了韩长洲、童贯以及其他几名官员一眼,这才欠身道:“老臣以为此事不能小视,必须尽快查明真相,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假借顺德侯府的名义戕害百姓。”
蔡京不愧是大宋朝有名的奸相,只一句话,便已把关键处给点了出来粉燕子及背后主谋自然要查,但绝不能牵涉到顺德侯钱氏。因为朝廷还需要把他们立在那里当牌坊呢,不然要是传出去,只会让周边的那些藩国离心离德。
“那以太师之见此事该由什么人来办为好呢?”赵佶也立刻明白了个中道理,精神一振之下又问了一句。
“既然是开封府查到的这一内情,当然还是由他们继续追查为好。不过顺德侯毕竟地位不低,不是开封府的属员能问的,那就交由童枢密吧。”蔡京说着,又看了一眼童贯。
童贯当即就冲赵佶行礼道:“陛下,臣愿意为君分忧,让顺德侯配合尽快将事情真相给查个水落石出。”
韩治和杜致远脸色都变得很是难看了,这么一来岂不是把开封府,尤其是孙途的罪名给洗刷了吗?可就当他们想出声再说些什么时,蔡京的一双老眼却已瞥了过来,只这一眼,就让这两名朝中高官心中一寒,本欲出来的动作便硬生生停住了。
什么叫权倾朝野,什么叫当世权相?蔡京只用几句话,一个眼神就把这场吵了足有半日的风波给定了基调,使谁都不敢再出声提出不同意见来。
“既如此,那就按照太师所言吧。韩卿,此案开封府一定要尽快查个清楚明白,不得有所偏倚。如此,朕尚能宽宥你们昨日之过。不然,两罪并罚,定不轻饶。你可明白了?”赵佶这才点头,看向韩长洲道。
韩长洲忙磕头遵旨,等他从大殿里出来后,只觉着自己后背衣衫都已经被冷汗给打湿了。
一场起自民间的谜案,终于在庙堂之上做出了了断!
第169章 落幕(上)
天子旨意一下,童贯自然不敢怠慢,廷议一结束,便亲自带了数百禁军精锐直扑顺德侯府,将钱家所在的整条街道都围了个严严实实,吓得周围百姓忙不迭就往外跑,也让已守在侯府门前半日的孙途等人吃了一惊。
事情闹到这一步,孙途深知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更不能有丝毫的疏忽。既然确认一切根源都在顺德侯府,他就不能让其中任何一人闻讯后逃走,所以在昨夜向童贯说明一切,并征得其援助后,便带了一众兄弟守在了侯府外边,时刻盯着那里进出的任何一人,无论是家奴还是管事,只要出门,后头就会有人跟随。
如此熬到中午之后,突然大批禁军四面而来,把他们连着整个侯府都给包围起来。直到瞧见按马缓步而来的童贯,孙途方才松了口气,忙高举着双手迎上前去:“下官开封府都头孙途参见童帅。”
在看到童贯点头后,挡在前进路上的一众官兵才收起刀枪弓箭,放孙途来到近前。童贯眼中掠过一丝赞许,这才开口道:“千里你竟一直守在此处吗?可有兴趣陪老夫一起进去面见顺德侯啊?”
这话让孙途精神更是一振,当即抱拳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那就随我一起进去吧。”童贯说着已经利落地翻身从马上跳下。别看他年过六旬连头发都已经花白一片,可动作却依然矫捷不比壮年时稍差。落地后,手一抖,就把马鞭抛给了身旁的亲随,然后便在十多名亲兵的护卫下来到大门紧闭的侯府前,下令喊门。
侯府之内,早前就已得知自家产业被开封府搜查,并从中搜到不少被拐带女子的确切消息的顺德侯钱默早已吓得脸色发白,满头冷汗,在大堂上团团乱转着,口中只剩下了一句话:“这可如何是好……”
钱氏一族自从在大宋开国后不久就举国来投,随后便显得极其恭顺而低调。哪怕之后在太宗朝发生了钱在入宫饮宴归来后突然暴毙的变故,这些钱氏子孙也没一人敢对朝廷有任何抱怨和不满的。
生性的懦弱,以及对自己身份的明确,让堂堂吴越国的王室子弟到如今成了一群只能苟延残喘的存在。他们只求能做个安稳富贵的闲散公侯,再没有了其他想法。而现在一旦知道自家居然和一些图谋不轨的帮会中人有所关联,更是吓得这位一家之主,朝廷侯爷彻底失了分寸。
这时,听到下人禀报说有禁军把整座府邸全数包围后,钱默更是吓得脚下一绊便往地上倒去。好在一旁的管事眼疾手快,方才将他扶住了:“侯爷小心。童枢密正在大门外候着,还请侯爷示下,是否开门请他进来说话。”
“当然,你快代本侯,不,本侯亲自去迎他进来。”钱默在略一定神后便赶紧挣脱搀扶,急匆匆地就往外奔去。
很快地,他就来到大门前,吩咐下人开门,并恭恭敬
敬地弯腰行礼:“不知童枢密大驾光临,小侯未曾远迎,还请恕罪。”把姿态放得极低。
面对堂堂一个侯爷如此折节相迎,童贯并没有露出多少惶恐之色来,只是笑上拱了下手算是回礼,这才上前把一直弯着腰的钱默给扶直了:“侯爷不必如此,本官今日虽说是奉上命而来,但你终究也是朝廷侯爵嘛,如此若是被别人看了去,可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啊。”
“是是是,童枢密还请到堂上说话。”见对方的态度还算和善,钱默才稍微镇定了些,赶紧就把童贯和随在他身后的孙途等人迎了进去。
看着这位明显惊慌失措连尊卑都顾不上的顺德侯,孙途可以确信他应该不知此事内情,因为这位钱侯是没有胆子做出勾结粉燕子的事情来的。
果然,在来到大堂各自落座,童贯把自己奉旨意前来问责的意思一说,钱默便差点跪地叫屈了:“冤枉哪。童枢密,小侯在东京城里一向谨慎低调,除了经营一些产业外,几乎不与外人有过多的交集,又怎敢和什么粉燕子的贼人有所勾结呢?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童贯没有应答,只是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孙途,他所以将对方带进侯府当然不只是因欣赏他的做法,而是要用到他了。
孙途会意,便先施了一礼道:“侯爷恕罪,就下官之前所查,粉燕子一伙贼人确与顺德侯府有着不小的关联。不光粉燕子的贼首多是江南两浙人氏,更且下官还从他们手中得到了一辆带有侯府印记的马车。另外,就之前擒下的几名贼首交代,他们确实是听从侯府中某人之命办事的。最后,昨夜我们更是从侯府名下的妙月阁中找到了数名被掳女子,这一切都可证明此事与顺德侯府有着密切关联。”
说实在的,孙途着实有些佩服那幕后之人的心计了。他居然会把最要紧的一个窝点就设在这么一个人多眼杂的青楼之中,当真是深谙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的道理了。
怪不得自己带人四处搜查都没能把金逸和被拐女子所提到的那处藏匿他们的院子给找出来,原来那地方一直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前段日子为了寻其线索,孙途都派了几拨人去妙月阁询问呢。也怪不得金逸他们总会提到自己之前隐约能听到丝竹声,恐怕那应该就是来自边上的青楼,甚至就是来自妙月阁本身了。
而这番话落到钱默的耳朵里,每一句话都让他的脸色更白上一分,身子更是轻轻地颤抖起来:“这怎么可能?那妙月阁是钱聪所管,他怎么就会让人在其中藏人呢?”说话间,他的目光已落到了身旁那名一直低眉顺目的管事身上,充满了疑惑。
而孙途和童贯也用怀疑的目光盯在了那人身上。这是个三十多岁,模样再普通不过的男子。可在感受到三人冲自己而来的目光后,他却突然把本来略略弯曲的腰杆给挺了起来
,同时整个人的精气神也突然一变,从一个不起眼的家奴变成了一个散发着强大气场的危险人物。
他没有半点退避地直视童贯和孙途的目光,口中朗声道:“不错,你们一直在找的粉燕子的首领就是我钱聪。我正是靠着顺德侯府才能把诸多郁郁不得志或对朝廷有不满的江湖中人聚拢在这东京城里,组成了粉燕子!
“但是这一切侯爷并不知情,整个侯府之中也没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们要是想拿人交差,就动手吧,我可以把一切都如实交代出来!”
“这……钱聪,你怎么会……”钱默满脸的惊诧和难以置信。自己身边信重了几十年的心腹管事居然背着自己干出了如此大事,这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了,也让他心中的惶恐越发强烈。
钱聪有些愧疚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随即便跪了下来,用力地叩首道:“侯爷,钱聪所以做这一切也是迫于无奈啊。您是有所不知,早在十多年前,我们侯府就已经入不敷出了,要不是小的铤而走险让粉燕子的人去掳劫妇孺出售,只怕侯府名下的产业都要倒闭了。”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钱默满脸的惊疑,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东京城里做什么买卖不需要上下打点,不需要有个强大的靠山?我们顺德侯府虽然被外人称作侯府,可其实有几个官员把我们放在眼中?无论是街道司,还是开封府,每月里都会有人罗织各种名目上门讨要好处?要是不喂饱了这些人,我们的那些店铺就会麻烦不断,别提开门做买卖了。”钱聪一脸愤恨地说道:“这等事情小的们是不敢让侯爷您知道的,也无法找京中衙门主持公道,所以就只能另想他法,走些旁门左道了。”
“所以你就……就在京城里创下了粉燕子,通过他们来赚取不义之财?”钱默盯着面前的管事颤声道。
钱聪点头:“小的一直瞒着侯爷确实不该,更不该为了获取更多的好处而做出许多违法乱纪之事来。”说着,他又把头转向童贯:“童枢密,这一切都是小的所为,与我家侯爷全无干系,他甚至都不知道此事。你想定案,只管把我拿下交差,是杀是剐我都无怨言……”
钱默眼中满是悲伤,却已说不出话来。他本就性子懦弱,现在此案又闹得如此之大,让他完全不敢开口为自己的管家求情了。
童贯盯着钱聪好一阵子,才开口道:“当真是想不到啊,让京城百姓谈之色变的粉燕子首脑居然是你这么个不起眼的侯府家奴,实在是让老夫大开了眼界。来人……”
就在他欲下令拿人时,身后的孙途突然把头凑到了他的耳边,小声地嘀咕了两句什么。听完话后,童贯的脸色就又是一沉:“钱聪,事到如今你竟还有隐瞒,说,你到底还想包庇何人?若再不从实招来,只会害了整个顺德侯府!”
第170章 落幕(下)
听着钱聪招认自己就是粉燕子的首领,并解释了自己为何要铤而走险地做这一切,孙途除了感叹其忠心外,也品咂出了一些问题来。
如果只是为了求财,他何必把粉燕子的组织弄得这么庞大,而且其中核心首领还都是江南道籍贯之人?最关键的是,他一个侯府下人,即便是个管事,也不可能让这许多人为他卖命到如此境地,甚至在被官府捉拿后不惜一死也要保住背后的秘密。能让这些人毫不犹豫一死的,只能是更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而且那些人也绝不可能是为了钱聪一个侯府管事!
所以孙途才会在童贯身后略作提醒,而后者也迅速反应过来,当下就发作威胁起对方来。钱聪本来还有些慷慨激昂的表情在童贯这番话后陡然就是一僵,想要做出分辩,可在与对方的目光相触后,却说不出话来了,眼中甚至还闪过了一丝惶恐。
童贯到了这时候如何还不明白,也不愿与之多言,只把目光落到钱默的身上:“顺德侯,如今看来本案还有隐情,那就只能得罪请你和府上人等都随本官去皇城司走一趟了。”
听到皇城司三字后,钱默本就煞白的脸色变得越发青白起来,身体颤抖着都快要倒下去了,立刻就冲钱聪叫道:“钱聪,你还有什么隐瞒的,快快从实说来。本侯对你一向不薄,你真要看着我钱家满门被杀吗?”
“侯爷……”钱聪的神色里更满是纠结,可答案到了嘴边却又不好说出口。
就在这时,堂外突然就闪出一个三十来岁的沉稳男子,不顾守在门前几名护卫的阻拦,伸手拨开他们挡在面前的钢刀,便已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他目光直直地看向童贯道:“童枢密,你不用再逼问钱聪了,粉燕子真正的背后主使便是我了!”
这一回还没等童贯和孙途有所反应呢,钱默却已经失声惊叫起来:“继宗,你怎么会与粉燕子有所关联……”
这位突然闯进来认下罪名的,正是钱默的次子钱继宗。而他的出现着实大大地出乎了钱默的意料,让他都顾不上害怕了,只是大声说道:“这不可能!你一向懂事听话,行事又低调,怎么可能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童贯虽然心里有所疑虑,可脸上依然一副淡然的模样:“你想担下此罪名以保住家门,可也得拿点证据出来才能叫人信服啊。”
钱继宗微微一笑,探手入怀,然后一块刻着展翅而飞燕子的木牌就被他举在了手上:“童枢密,这块可以号令粉燕子上下人等的腰牌可够让你相信我的身份吗?”说着手一抖,已把这腰牌抛给了童贯,却被孙途抢先一步接住,看过没有问题后,方才交到童贯手上。
童贯眯眼打量了那木牌几眼,方才语气森然地道:“这么说来,你才是粉燕子的真正首脑了?”
“不错,但这一切我都是瞒着父亲所为,就连这侯府上下,知道我这一身份的,也就钱聪一人而已。”
“公子,你这又何苦……”钱聪这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满是绝望地说了一句。
“粉燕子已几乎被他们连根拔起,我即便独善其身将来又还能
做什么呢?何况我不能因为想保自己就让父亲母亲还有府上其他人受苦。”钱继宗倒是显得颇为淡然,说这话时脸上还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呢。
“逆子,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可知道那粉燕子的人在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吗?”钱默这时候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这让他更是惊怒交加,走到儿子跟前,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被父亲当众掌掴钱继宗既不招架也不闪避,坦然而受。啪地一声,他脸上已印上了红红的掌印,嘴角更被打破,淌出一缕血来,可他却不见一点慌张的,只是苦笑道:“父亲,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们这些江南遗民心中想的是什么,你甘心被人轻贱,可我们不行……”
只一句话,就让还欲继续痛骂自己儿子的钱默为之语塞,显然他已经明白了些什么,眼中则露出了一丝恐惧来。
这时的钱继宗已经把一切都豁了出去,平静的神情里却埋着怨毒之意,目光灼灼地盯在童贯身上:“童枢密,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钱氏一族是怎么过来的吗?谨小慎微,要讨好每一个朝中官员,深怕说错一句话,就会招来灭顶之灾。所以哪怕一个小吏到我家的店铺里张口索贿,我们也得满足他的要求。为此,钱聪他殚精竭虑,想尽了办法筹措银钱,这才能让整个侯府不致衣食无着,才让我顺德侯府像个侯府。
“可是这样的日子终究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另寻出路。所以当钱聪提出把京城女子拐卖外地的想法后,我便答应了下来。而且我还想到了借用我顺德侯府不多的名头,把这些妇孺放进我们的马车里运出城去,这样还能避免被官军查到。谁能想到,就是这一决定,却导致了最终的暴露。”
孙途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日他也觉着奇怪,为何粉燕子的人会如此大意会动用带有钱氏印记的马车去掳劫雅儿。现在想来,对方是为了保险起见,想着把人安全送出京城才用上了这车辆,只是他们没料到一干人会彻底失手被擒,连马车也落到了自己手中。
后悔的表情只在钱继宗的脸上一闪即逝:“几年下来,我们果然靠此大有所获,不但是钱财上的,更有人手上的。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吴越钱氏虽然已亡国百年,可在江南一地却依然还有人心念故国。当他们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后,就宣誓效忠于我,帮我在这东京城里攫取更多的好处。”
“你……当真是疯了!”面对儿子的这番话,钱默已不知该怎么说他才好了,只能拿手指着对方,满脸的痛惜:“你可知道那些被你所掳的女子会有多么悲惨吗?为父从小是怎么教你的?为让在世就当行正途,万不能害人啊……”
“父亲,你觉着孩儿做这一切是在戕害百姓,实在罪无可恕。可在孩儿眼中,朝廷里的那些人在我江南故地所做的一切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那朱为了讨好当今皇帝在两浙之地横征暴敛,搜罗所谓的花石纲,使多少无辜百姓家破人亡,与他们相比,孩儿在东京所做的这点小恶又算得了什么?
“父亲你可知道如今江南百姓早已恨朝廷入骨,这才是那些人会心念旧国,肯为我
钱继宗所用的关键所在。因为我曾告诉过他们,有朝一日,当我们有了足够强的势力,就能在这东京城里搅动风云,让赵家之人也尝到同样的滋味!为了这一目标,他们甘心冒险拐卖城中妇孺,却把所得的钱财全数留了下来。
“还有,父亲,你难道忘了赵家一开始是怎么对我们钱家的吗?当高祖举国来投之后,哪天不是活在惶恐之中,最后更是被大宋的太宗皇帝一杯毒酒害死。而我等子孙对此却连提都不敢提半个字,还得时刻战战兢兢,唯恐惹祸上门。这样的日子,孩儿早就受够了……”
这番话让堂上的气氛陡然就是一紧,谁也想不到钱继宗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大逆不道,完全就是叛逆的话来。孙途则深以为然地叹了口气,是啊,如今的大宋早已因为各种错误早已遍布内忧外患,只是朝中君臣都不知,或是装作不知而已。今日,钱继宗不过是把被所有人刻意掩盖的矛盾一角给掀开了而已。
“父亲,孩儿不孝。”钱继宗继续沉声道:“但孩儿却知道自己所为并不是错,即便我失败了,总有一日会有人让这赵宋王朝付出代价!”说着,口中低喝一声,身子却已慢慢软了下去。
“不好,他也在嘴里藏了毒!”孙途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刚想上前,却被童贯摆手拦了下来。这位从钱继宗承认自己粉燕子首领身份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大宋枢密使只是用平静地眼神看着钱继宗在抽搐后痛苦死去,这才一指钱聪:“来人,把这元凶给我拿下了!”
在孙途有些异样的神色里,门外的那些护卫已迅速扑上,把同样因为钱继宗的死而魂不守舍的钱聪给按倒在地,让其无法动弹。
随后,童贯方才站起身来,说道:“经本官所查,指使粉燕子贼人一伙在东京城里拐卖妇孺,多次杀人的罪魁祸首正是顺德侯府的管事钱聪。他是借着侯府的名义,才能收拢一批江南贼寇,多行不义。在拿贼期间,钱聪更挟持顺德侯二公子钱继宗欲图脱逃。结果,贼首被官军所拿,而钱继宗也被他失手杀死。顺德侯,这一切事实都是你亲眼所见吧?”
钱默正因儿子的突然自尽而魂飞魄散呢,直到童贯再说一遍,又一掌拍在了他的肩头,这位顺德侯方才回过神来。眼中流露出浓重的悲伤之余,却又松了口气:“童枢密说的是,这一切都是钱聪所为!”
孙途则在刚开始的惊诧后,迅速明白了过来。这应该是对童贯,对朝廷,也是对顺德侯府钱家一脉最好的结果了。对童贯来说,这将是一桩不小的功劳,对朝廷来说,也保住了颜面,不然若是钱家真被认定为谋逆,则必然带来连锁效应。至于钱家,这样不但保住了忠臣之名,更保住了满门性命。
童贯果然不愧是屹立朝中多年不倒的权臣人物,只这一招,就已把本来纷繁复杂的一局给彻底解开。不过在孙途看来,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粉饰太平而已。
但无论如何,随着童贯说完这话,意味着这场铲除粉燕子的风波已到了落幕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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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余音
随着童贯出面,钱聪作为粉燕子首脑被拿下,这起由余深孙女被掳而引发的针对粉燕子的大案终于走到了终结。接下来,就是刑部、大理寺对此重案的详加审理,再把相关相关人犯从重处置了,就连之前经办本案的开封府这时候也已无法再过问相关事宜。
至于孙途这个真正把这起案子彻底掀起来的开封府属员,自然更不可能参与到审案的过程中来。事实上,他也已经没有精神和心力去理会这些早已有了结果的堂审,在从顺德侯府出来后,便回家休息去了。
要知道,自从前日设下一局将陆放引出,直到今日一切大局底定,他已经有三天两夜没有睡过,饶是他年纪轻,身体底子又好,此时也已到了强弩之末。所以在回到家中,和雅儿交代了几句话,又吃了一大碗的汤饼后,孙途便一头倒在了自己床上,彻底睡死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了足有十个时辰左右,直到次日黄昏,孙途方才悠悠醒来,却发现下了一月的秋雨居然已经停了下来,甚至还有一抹夕阳的红光照在院子里。
见他走出门来,雅儿便凑了过来:“三哥哥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真是担心死我了。”
“我说怎么肚子这么饿呢,原来我竟睡了这么久吗?”孙途感慨了一声,便接过了下丫头送来的小米粥,大口大口就吃了起来,随后又问起雅儿这段时间可有什么人登门吗。
雅儿道:“有的,今日一早,崔大叔他们几个就曾来过,说是要去高三哥家,还有鲁大哥也来过……因为见你还在睡着,所以便没有打扰了你。”提到高山时,她的脸上也满是忧伤。
孙途的脸色也重新变得凝重起来:“是啊,我们也该去看看高山,要不是他,只怕雅儿你已经……”说话间,他已把那碗小米粥喝得精光,便把碗往桌上一搁:“走,我们这就去高山家,如今粉燕子已被彻底剿灭,也好给他一个交代了。”
“嗯。”雅儿点了点头,自己是靠着高山和唐枫两人拼死所救,她自然是心怀感激与愧疚,也的确该上门祭奠道谢。
等孙途二人来到门前早已挂满了白绫,还有和尚不断念着往生咒的高家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这高家算是东京城里底层百姓的代表,住着极其简陋狭小的屋子,真正的家徒四壁。现在一具装殓了高山的棺材在院子里一搁,便把大半个家都给占了去。
在孙途道出自己身份后,一对满是伤心的老人还是有些感激地将他迎进了门。孙途先取过香来,和雅儿一起对棺中的高山拜了几拜,口中轻声道:“高山,你放心去吧,那些杀你之人很快就会付出代价,以命相抵了。而你的家人,我孙途一定会好生照看,绝不让他们再受贫苦。”
等拜过高山,孙途方才来到高山的父母和一个看着比高山更本分些的男子面前,把带在身上的褡裢给送了过去:“二老恕罪,高山他是受我之命才会被人所害。我孙途没法做出其他补偿,只有这些钱财略作弥补
,还望二老不要嫌弃。”
“这……孙都头,万万不可。”高父忙推辞道:“孙都头的大名小老儿早就听三儿提过多次了,他对你是相当佩服的,直说跟了你才算走了正道,对此小老儿也是极为高兴。现在,他虽然走了,但却是走得堂堂正正,总好过像以往那样在外寻衅滋事最终被人打死。所以这钱,小老儿万不敢受。”
“高老伯你听我说,高山他早已痛改前非,本来有着大好前程,却是因为我的疏忽才会落得如此结果,若不能做出补偿,我实在心有不安。而且我曾答应过高山会给他谋一份正当差事,现在他不在了,我的承诺依然有效。不知你可愿意入开封府当差啊?”最后一句却是问的那名青年,也就是高山的弟弟高四。
高四顿时一阵惊喜:“孙都头,俺真有机会吗?”
“衙门里的差事一向亲亲相替,此事我会办好。”孙途当下就拍胸保证道,作为这次粉燕子一案的首功之人,孙途自信还是有这点权利的。
“俺愿意。”高四用力点头道。之前当兄长有了这么个正经出身时,他可是相当羡慕啊,这可是改变自家处境的绝好机会了。
“那就把这点银钱收下了,等高山的头七过了后,你便可去开封府见我。”孙途说着,便把褡裢塞到了对方手上。这一回,就是高父也不好再作推辞,只能连声道谢,就差给孙途跪下了。
直到把这事做完,孙途心里才稍微好过了些,又看了看还在灵前不断念经的两个和尚:“他们又是谁请来的?”
“是三儿衙门里的一些朋友凑钱请来的。”高父感慨道:“你们都是好人啊,就连这屋子里的丧葬之物,也都是他们出钱置办……”
孙途点了点头,知道这是唐枫等之前就与高山关系不错的兄弟们凑钱办下的这场丧事。别看这些人平时有些不着调,可真遇了事,却还是很讲义气。
又和高家父子说了一些话后,孙途方才告辞出门。刚一走到巷子口,他们就看到了一条高大的身影正挡在那里,见自己出来,便笑了起来:“去了三郎家发现你和雅儿都不在,洒家就猜着你会来此看望高山了。”
“鲁大哥。”孙途走上前去,冲特意来见自己的鲁智深抱了下拳。后者则有些歉然地还了一礼:“这次三郎你遇到了如此棘手的麻烦,洒家却因寺里俗事不断而未能帮上手,当真是惭愧啊。”
“鲁大哥这话言重了,你本就是相国寺的僧人,那里的差事自然是最要紧的。就如我现在是开封府的人,自然就该听从他们的差遣办事。何来惭愧一说。”孙途说着话,心里却是一阵感动。这鲁智深果然义气深重,居然会因为没在这次的事情上帮到自己就会感到愧疚。
鲁智深性格豁达,倒也没有太过纠结于此,当下就一笑道:“洒家更觉遗憾的是,未能亲自出手对付这些为害多年的宵小。要是早让我知道那粉燕子在背地里干过什么,洒家早找上门去,让他们尝尝厉害
了。”
说着,他脸色又是一肃:“不过经此一事,洒家对三郎可是越发的敬重了。你果然就和自己之前说的那样,当了官就是想为百姓做些事情。如此看来,还是洒家的眼皮子有些浅了,只想着做官不得自由,却没想过做官也能帮到人,也能铲奸除恶,而且还能比寻常人做得更好。”
“这正是我总跟鲁大哥说起的我为何非要当官了。不知鲁大哥可有兴趣再入官门啊?”孙途见此,就趁机旧事重提。
这一回鲁智深再不像之前那样一提此事就摆手拒绝了,而是皱着眉头道:“洒家确实觉着你说的有些道理,奈何现在我已是僧人,而且之前又犯了事,身家都不再清白,如何还能再入官门呢?除非只是在开封府里当个不起眼的差役,可那又能帮到几人?”
“以鲁大哥的本事怎能屈就当一开封府差役?就是我这都头的位置由你做了也是委屈了你啊。”孙途摇头道。他可不是在奉承对方,而是说的实话,毕竟鲁智深之前做的可是渭州府军中的提辖,官职已自不低了。
见对方面露疑问,他又说道:“不过只要鲁大哥有这份心,机会总是有的。尤其是我们身在东京,只要有心,总能让鲁大哥获得一个堂堂正正的出身。”
两人说着话,已经和雅儿一起回到了崇明坊。可才刚到自家巷子口,孙途就看到崔略商竟等在那里,一见自己便迎了上来:“都头,可让小的好等啊。”
“你怎么来了?可是衙门里出了什么变故吗?”孙途赶紧问道。
“衙门里倒是没出什么变故,只是廖同知因为曾与粉燕子有所勾结而被拿下,交给了刑部处置。”崔略商说着,面上便露出了一丝愤然之色:“只是我听说这次把功劳报上朝廷时,府尹和通判都没有提到你的名字,倒是其他几名都头却都得了些功劳,这实在让人心中不忿……”
在知道他是因此而来,孙途不禁笑了起来:“此事你不必如此在意,我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了。这一回我虽然捉贼有功,但也犯了诸多忌讳,功过相抵,所以朝廷不会封赏于我。”昨日从侯府出来后,童贯就已经把这一点隐晦地跟他透了底,所以此时孙途显得颇为从容。
“可是……”崔略商还是有些替孙途不值,可没等他开口,孙途已经截住了话头:“我等身为开封府差役自当以保境安民为第一要务。至于做了事后会有个什么结果,倒在其次了。”
这话说得崔略商顿时肃然起敬:“都头教训得是,卑职明白了。”顿了下后,他才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事,之前你让我把那人偷偷扣下送去给童太尉府上,我已经照做了。”
孙途这才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好,记住,此事只有我们几人才知道,绝不能泄露出去。”他刚才虽然口中说得大义凌然,但心里却很清楚,自己的功名并不在开封府几位上司那里,而在童贯的一念间。这次,自己帮了对方,想必对方总是会投桃报李的。
第172章 一代宗师
已入十月天,今年的秋天也快走到尽头,风萧瑟,卷起满城的枯叶。
随着天气好转,之前被大雨给耽搁下来的事情就又被人提上了日程,比如寻常百姓的各种活计,比如官府向民间征收秋税,又比如秋决。
不过今年的秋决场面可比往年要大得多了,以前东京城法场上待斩的犯人不过十多二十来人,可今年却一气排出了四十多个罪大恶极的重犯。而且当百姓知道这一点后,更是奔走相告,人人都说这些家伙该死,只挨一刀都算是便宜他们了。
至于个中缘由就很简单了,因为那多出来的二十多名重犯都是粉燕子的首脑人物。他们在被刑部大理寺等司法衙门几日审问后,已将自己之前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多少好人家的女子被他们使人拐走,如今已不知去向,自然让满东京城的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许多妻女被掳的受害者更恨不能亲自动手杀了这些贼人。
而随着这些重犯人头落地,本来就在京城里广被传扬的粉燕子覆灭一案就被人说得更多了。虽然朝廷里刻意抹除了孙途在此案中的种种功劳,但民间百姓的眼睛却是雪亮的,所以街头巷尾间多是称孙都头刚正不阿,为民除害的说法,直把他说成了真正的青天转世。
对于这些百姓的称道,孙途听了也只是笑笑而已。不过很快地,他就又有些哭笑不得了,因为此事之后,他之前铁面无情的绰号就突然变了,换成了铁面阎罗,这可不是什么好称呼。
其实也怪不得百姓会给孙途安上这么个称号,实在是因为这次他下手确实够狠。案子还未审结呢,官府已经从地下的沟渠里打捞出了两百多具被河水泡得发胀的粉燕子贼众尸体,而就众人所传,这些被淹死在地下的贼众竟然就是被孙途一句话给定下的生死。
一言间就淹死了两三百人,哪怕死的是该死之人,在百姓心里依然有所惶恐。于是不知不觉间,就有人称孙途为阎罗,最后索性就把铁面阎罗的称号安到了他的头上铁面无私,杀人无情若阎罗!
不过除了这一称号外,孙途却并未因此案捞到任何好处,自己的上司和下属都或多或少有些封赏,就他这个出力最多,担了最大风险之人,到最后还依然做着九品武官,依然还是那个开封府都头。对此,许多手下为他感到不值,倒是他本人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一回算是把朝中许多官员都给得罪了,那些人当然不可能把功劳算到自己头上了。
或许是因为觉着有些愧对孙途,自本案结束后,韩长洲也好,薛远朋也罢都没有再把什么差事交给孙途来办,只让他继续守着东城治安所。而孙途也乐得空闲,尤其是在进入十月后,更没有多做事情,只派人在城北明月坊一带守着,只等一个确切消息。
就在三日前,孙途终于等到了消息,今日一大早也没去治安所,准备了一些牛羊肉和
几坛子好酒,便雇了一辆板车直奔北城明月坊而来,去拜见周侗,希望对方能收自己为徒,教授自己武艺。
林冲在半年前说的话孙途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此时也已经对周侗此人有了个更加详尽的了解。
周侗在官场和史书中固然是名不见经传,但在民间,尤其是江湖中却大名鼎鼎。只因他有着一身高绝当世的好武艺,无论拳脚枪棒,还是弓术身法,只要是人们平常所使,他都极精极强,多少年来罕逢敌手。
而更让他名噪天下的,是收了几个天下闻名的徒弟河北玉麒麟卢俊义、一杆大枪压过数山强人的史文恭,以及前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这几个徒弟无论哪个都是技压群雄的高手,可以说周侗就是如今大宋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一般的存在,真正的一代宗师。
天下多少习武之人都想过拜到周侗门下,但因其行踪不定,而且收徒要求极其苛刻,所以直到今日也就有这三名门徒而已。孙途这次也是得了林冲的指点引荐,才能登门求见。
在来到周侗家所在的柳树巷入口处,孙途已经为示恭敬而翻身下马,在整理了一下打扮后,方才牵马引了后头跟随的满载板车顺着小巷而入,最终停在了一间小小的庭院门前。
要不是早从林冲那里知道周侗的住址,他都不敢相信这位一代宗师居然会住在如此普通的小院中。吸了口气,孙途方才抬手拍了下院门,朗声道:“晚辈孙途求见周老前辈,还请前辈开门一见。”
片刻后,院门吱呀一声就被人打开,孙途抬眼一望,就瞧见个身材敦实,模样憨厚的青年男子正冲自己微笑,他也赶紧抱拳施礼:“在下孙途求见周侗周老前辈,不知前辈可在家中吗?”其实他早确认周侗在来到这里后就没出去过,现在不过是问一句罢了。
对方倒也实在,点点头道:“大人就在里面,你随我进来说话吧。”说着还有些好奇地看了眼跟在孙途身后的那辆板车。
孙途忙招呼车夫把东西卸在院子里,这才拱手道:“多谢这位兄台了,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俺叫周雄,俺听大人提过你的名字,听说你在衙门里当差?”他倒也没有阻拦车夫把东西留下,孙途见此心中便是一定,笑道:“不错,在下现在是开封府的一名都头,不值一提。”
周雄只是呵呵一笑,也没多作深究。就在那车夫把东西都放下,冲孙途行礼告辞时,左侧半闭的屋子里就传来了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声音:“雄儿,你这是在与谁人说话呢?可是来了什么客人?”
“父亲,是林师兄写信介绍的孙途来了。”周雄回头就冲里头回了一声。
“哦?”说话间,房门一开,一人已缓步走了出来。孙途抬头看去,便见到一个身材普通,须发皆白,但却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虽然老人只着一身布衣,
脸上还笑眯眯的,但孙途还是明显能从其身上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场,竟让他的呼吸都微微有些急促起来。直到深吸了口气后,方才恢复过来,赶紧上前行礼:“晚辈孙途见过周老前辈。”
周侗在上下打量了孙途几眼后,便笑道:“孙都头不必多礼,要说起来还是该由老夫登门谢你才是。要不是你之前仗义相助,只怕林冲他要有不小麻烦了。”
“前辈言重了,林兄乃是我的朋友,他既有难处,我自当帮上一把。另外,晚辈与林兄平辈相交,还请前辈直呼我姓名,或是三郎即可。”
“呵呵,三郎过谦了。还有这些东西……也太破费了吧?”周侗指着堆在面前的那些菜肉和几坛子酒,似笑非笑地道,不过称呼上倒是依从了孙途的意思。
“这不过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而已,还望前辈莫要嫌弃才好。”孙途这时已经完全定下神来,随后便又一拱手:“其实晚辈今日前来还有一请,望前辈能收我为徒,也好让我在武学一道上有所长进。”
周侗笑着摇了摇头:“三郎,你倒还真够直接的。”
“晚辈只是一介武人,最不擅长的就是拐弯抹角了。何况林兄早前就与我说过,他会向前辈举荐我,所以……”
“唔,林冲之前也确实写信向老夫举荐过你,说你学武颇有天分,希望老夫能好生指点于你。其实看在你之前帮助过我那弟子,老夫也不该推辞。但是,你想拜我为师,却又有些难办了。”周侗稍微皱了下眉头道。
“不知有何难处?”孙途赶紧追问了一句。
周侗请他在院子里的一张石桌前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后,方才回答道:“这一来,老夫年纪已经大了,再不能如以往般教导弟子学武;二来,老夫在这东京也待不了太久,等过了年,祭扫过亡妻后,便该离开,两三月间,确实教不了你太多东西。”
听到这些理由,孙途不禁微微一愣,但很快还是说道:“其实在下也已有些基础,并不需要前辈从头教起。而且以前辈的修为眼力,如果真想教我,两三个月也足以让我受用一生了。”
“呵呵,你倒是想得挺通透。”周侗再次笑着摇头。若只是指点孙途武艺,对他这样的高手来说还是很轻松的。但要是真收其为徒,这两三个月就得耗费老人大量心力,找出孙途的不足,扬其长补其短,确实足以让他的武艺得到质的突破了。
老人的笑容突然又都收敛了起来:“老夫如今已六十有四,多年来虽然指点过许多人武艺,可真正收入门下的却只区区几人而已,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等孙途回答,他又自己接上道:“因为老夫收弟子除了看人根骨悟性外,最看重的还是他的品性。之前已经收过一个不肖弟子,老夫实在不想再有第二个了,尤其你还身在官门!”这下,周侗终于是把自己真正的顾虑给道了出来。
第173章 拜师
周侗的话却让孙途微微一愕:“前辈难道认定了身在官门就一定是为虎作伥之人,所以觉着晚辈不堪拜入门下吗?”
“你的意思老夫自然明白,确实公门中也多有豪杰之士,远的不说,就说如今江湖中颇有名望的山东及时雨宋江就是一县官吏,我还不会对此身份有所偏见。但老夫也听闻过一句话,在官府中往往就身不由己,你难道真能秉持公义而不出偏差吗?”周侗看着孙途慢声道。
孙途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晚辈倒觉着有句话更合适些,那就公门之中好修行。手握权力固然可能为恶,但若有心为善,官府中人也比等闲布衣要做得更多。其实于武道一途来说也是同样道理,武艺高低不是判定一个人是善是恶的根源,还是在心。”
“哦?这么说来,你觉着自己身在官场是可以为百姓谋福的了?”
“在下不敢断言今后一定不会做错事,但我孙途从来行事只求上不愧天,下不愧己,哪怕官场中多有阻力,我也不会改变这一立场!”说到这儿,孙途的脸色已变得极其郑重,差点就要站起身来了。
就在周侗因他这番话而略感讶异的当口,门口却传来了一个惊诧的叫声:“呀,你就是如今被城里许多人所传,人称铁面阎罗的孙途?”
孙途和周侗闻言都转头望了过去,原来那车夫出门后并没有将院门彻底关上,此时门口处便站了两人,头前是个红脸蛋,梳着长长辫子,模样俊俏充满活力的少女,此刻正眨巴着一对大眼睛正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孙途,在她身后,则跟了个年龄相仿,却显得更文静些的小丫鬟。
直到她感受到桌前两人四只眼睛都有些异样地盯着自己后,才有些羞怯地啊了一声,讪笑着上前蹲身一福:“阿爷,婉儿没有打扰到你们谈话吧?”
本来自有宗师气度的周侗此刻脸上却露出了宠溺和无奈的笑容来,拿手拍了拍少女的肩头道:“你这丫头,出去回来都不跟阿爷说一声,现在还随意开口,当真是好没规矩。”
“我这也是听说他叫孙途才感到有些吃惊嘛,所以就说快了些。”少女俏皮地吐了下舌头,这才看向孙途:“你真是那个孙途,你不会生我气吧?”
孙途有些尴尬地一笑:“周小姐言重了,你又没做错或说错什么。”
“那你真就是现在东京城里被人传得人尽皆知的铁面阎罗孙都头了。”少女立刻又来了兴趣,围着孙途打了个转,仔细看了看他后道:“你看着也不是很凶嘛,怎么就会得了这么个难听的名号,居然被人称作阎罗。”
孙途却已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个有些刁蛮的少女了,只能抱以苦笑。周侗见状只能呵斥一声:“婉儿不得如此无礼。”随后又冲孙途一笑道:“这丫头从小就由老夫看着长大,有些宠坏了,不知礼数,还望三郎你不要见怪才好。”
“周姑娘只是天真烂漫而已,当
然不算失礼。”孙途这时已经从一开始的惊讶中恢复过来,说着还冲少女一笑:“我这名号或许是因为杀了不少坏人才得来的吧。”
这话立刻引来了周侗的注意,可还没等他开口发问呢,自己孙女已经急着说话了:“这我也听说了,你在前些日子带了衙门里的人把那什么粉燕子的人都给抓了或杀了,而且杀的比抓的更多。听他们说,你还放水淹死了好几百人呢,这是真的吗?”
孙途点头:“这倒确有其事,粉燕子一伙贼人在京城作恶多端,将许多无辜少女拐走后卖去他方,这些可怜女子或为奴婢,或为娼妓,多少人因此伤心欲绝,我不过是为民除害而已。何况,那些贼人为了确保自身还杀过不少可能揭发其身份之人,所以哪怕朝中有人多番阻挠,我也没有对他们手下留情。”
“你还真杀了这么多人啊?”少女顿时就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过眼中却满是好奇:“那你能跟我说说是怎么把他们杀掉的吗?”
孙途的目光在周侗身上一扫,发现老人也在留意自己的回答后,便索性把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拣其关键给说了出来。一番话下来,直听得少女连声惊呼,周侗脸上也露出了几许深思之色来。
少女听完他的讲述后,便点头道:“你这么说来,那粉燕子的有些人确实该死,可是那些逃入地下的人却有许多就死得有些冤枉了。你有觉着后悔吗”
“当时形势如此,我别无选择。”孙途面色不改地说道:“而且我不会因此后悔,若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让人放水淹了他们。如今这世道连良善本分之人都未必有个好结果,我自当除恶务尽!”
“你好重的杀气!”周侗突然若有所思地开了口:“你想拜老夫为师也是为了这一目的吗?”
“不错,我想为这大宋天下和百姓做些事情,所以无论是官位还是武艺我都希望能有所长进。”这时孙途不再藏着掖着,当下就起身抱拳道:“还望前辈能收我为徒,使我有机会在武学一道上再上层楼。”
少女这才有些明白过来,看看孙途,又看看自己阿爷,便上前拉了下周侗的衣襟,凑上去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
周侗霜白的眉毛稍微颤抖了一下,这才突然问道:“三郎若是能解开一个问题,老夫倒是可以答应收你为徒。”
“还请前辈赐教。”孙途精神顿时一振,知道有了机会。
“我辈习武之人总说要行侠仗义,你可能告诉老夫何为侠?而你身为官场中人,又当得起这个侠字吗?”周侗正色问道,这是在考校对方的心性了,若能答得让他满意,自会收入门下,然后好生教他武艺。
孙途脑子里转得飞快,只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晚辈虽没读过几本书,却也知道一些道理。所谓侠者在我看来有大小之分。侠之小者,不过是抱打不平,救人危难,这是寻常江湖中人只要有一
颗侠义之心都能做到。”说着他便是一顿,等着对方发问。
“那侠之大者呢?”果然,周侗顺着他的话头问出了关键一句。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孙途当即神色严肃地说道,心里则暗道,好在打小看熟了金老的小说,想不到居然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听到这一答案,周侗突然就是一愣,口中更是喃喃自语地重复了几遍这句话,越说脸上的神色就越显得郑重,最后更是点头道:“你这话说得透彻,无论胸襟眼光竟比老夫更高出一大截了。”
“前辈谬赞了,晚辈不过是说出自己的一点浅见罢了。”孙途谦逊地一拱手道:“而且在我看来,身在江湖只能行小侠义,少则帮一二人,多则数十,可身在官府若怀侠义之心能做的事情就多了。无论是救民还是救国,只有身在官府,手握权力才能真正办到!不知前辈以为如何?”
“呵呵,三郎高见,倒是显得老夫眼皮子太浅了些,以往居然认为官府中少有任侠之辈。当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啊……”
“前辈不必妄自菲薄,晚辈这点粗浅之见未必真是对的……”
“你还叫老夫前辈自称晚辈?”
“啊?”孙途微微一愣,却引来了边上少女发出一声嬉笑来:“这时怎么又呆了,阿爷这是答应收你做徒弟了……”
孙途闻言一愣,继而就是一喜,当即把下摆一撩,便跪倒在了周侗跟前叩首行礼:“弟子孙途拜见师父!”
周侗果然没有阻拦他,就这么坐在那儿生受了他三个响头,这才抬手将孙途给搀扶了起来:“好,好哇。想不到老夫到了如此暮年竟还能收下你这么个有见地,根骨又还不错的弟子。”
“师父竟早看出我有学武的天分吗?”孙途起身后好奇道。
周侗笑着点了点头:“自你进门,老夫就看出你是块学武的好材料。虽然年纪是大了些,但基础还算扎实,只要多加磨练,他日武艺定不在你几位师兄之下。唯一不如者,或许是早你几月入门的师弟,若他能心无旁骛,一心学武,无论枪棒拳脚都将超过老夫。”
孙途不禁有些好奇起来:“原来师父之前已经收下一名弟子了?”
“不错,这也正是老夫打算尽快离开东京的原因,他年纪尚小,又身在河南汤阴,我总有些不放心哪。”周侗笑了下,也没多作介绍,只是道:“既入我门下,孙途你就先把自己所长展示一下吧。雄儿,你与他过过手,看他到底有多少本事。”
一直沉默地陪在旁边的周雄听到吩咐这才答应一声,把袖子一挽,客客气气地冲孙途一抱拳道:“三郎,你和俺切磋一下吧!”
孙途答应一声,便迈步上前。此时的他可不知道,自己竟改变了周侗的人生,本来老人接下来只会悉心调教那远在汤阴的关门弟子,将再不问世事,可如今一切却不同了……
第174章 因材施教
因材施教是孔圣人一早提出的教学之法。其实这一点不光可以放在读书上,学武也是一般。普通武师教导徒弟自然只会照本宣科,把自己所会的一招一式机械地传授出去。
但作为如今武学一道上的宗师级人物,周侗却深明因材施教的道理,所以便需要在了解孙途的长短处后,方才好教他武艺,这才有了让他与周雄切磋一番的决定。
见周雄摆开架势明显是让自己主攻,孙途也不再客气,低喝一声,已一个箭步冲上,一拳已急轰对方面门。
周雄人看着憨厚,动作却着实不慢,脚步一错,把头一偏,就已让开这一招。可就在他做出这一动作的同时,孙途已挥到他眼前的一拳却突然收了回去,同时下盘掠出一脚,直夺其小腹。
这一下正打在了对方招数用老的寸口上,让周雄无法再闪,只能一手下沉,架住此招。但两人手脚相交的瞬间,周雄只觉着一股大力袭来,竟让他抵受不住,只能有些仓促地向后退却,方才消掉这股大力。
孙途见状,更是抓住机会,扑击而上,双手或成拳,或成爪总是攻向周雄的颈、腰、胸、腹等要紧位置,逼得他忙于招架,只能步步朝后退却,完全处在了下风。
看到这一幕的周侗并没有太多反应,倒是小丫头周绣婉却是看得眉开眼笑,居然为才刚认识的孙途打起了气来:“孙大哥加把劲,快把雄叔打倒了,省得他总是欺负我……”这话落到周侗耳中,直让这位老人不禁摇头叹息起来,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小丫头的叫声并没有影响到正全身心投入到切磋中的两人,孙途攻得固然凶狠,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在经过了一开始的仓促后,周雄居然渐渐稳了下来,虽然他还在后退,却已是化被动为主动,通过后退来削弱自己的攻势,以寻找反击的机会,这让孙途只能全力抢攻,连稍微缓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此双方又一攻一守地战了有数合后,周雄突然一声低喝,竟已看到一个破绽反守为攻,一掌切向孙途的肩膀,逼着对方向后退去。而趁这机会,他手上招数更是连绵不绝,如江河之水般朝着后退的孙途涌来,让他抵挡得左支右绌,终于肩头、臂膀等处连续中招,脚步更是踉跄后退,随后胸前更是露出了好大一个破绽,足以让周雄一招而胜。
周雄也不客气,当即吐气开声,一拳直取孙途胸口,气势惊人。可就在这时,异变陡升,孙途本来有些踉跄后退的脚步竟突然一顿,然后身体一矮,竟险险地就避过了当胸一拳,同时他人已如离弦之箭般直扑到了周雄的面前,一手挡住对方挥出的一掌,另一手急扫对方面门,同时双足已连环蹴出,直取周雄的膝盖。
这一招避实击虚确实让周雄措手不及,只能侧身用腿侧硬受了两脚,同时身子则借此一踢之力迅速向后退去,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从而使孙途之后跟上的几招无法施展出来。
而就在这时,周侗也已高喝了一声:“且住!”
随着他这一声出口,本来还待再战的两人这才都停住了动作,周雄冲孙途憨憨一笑:“三郎果然好厉害,我差点就着了你的道了。”
“师兄过谦了,再战下去恐怕我就要不是你对手了。”说这话时,孙途的气息都有些紊乱了,这是除了与鲁智深过招外,他唯一一次与一人交手会感到吃力。别看周雄憨厚朴实,可手底下的功夫却着实扎实得很。
在周绣婉眨巴着大眼睛有些猜不透两人到底谁胜谁败时,周侗已经点头做出了总结:“不错,若再斗下去,三郎你必然不是雄儿的对手。不过雄儿,你临敌的经验还是太少,少了机变,明明一开始三郎已经把自身的特点暴露出来,可你到最后居然还会中他之计。不然只要你当时有所提防,此时已经取胜了。”
周雄稍微思索了一下,这才点头道:“大人说的是,孩儿确实有些疏忽了。”
“你的长处在于根基够实,所以哪怕暂时被动也能慢慢把不利形势给扭过来。不过要是真碰上高手,恐怕就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了。”周侗又提点了他几句,这才看向孙途:“三郎,若是老夫所看不差,你其实并没有真正习过武吧?你所施展的武艺完全不成章法,只是仗着反应快于常人,又有着极快的机变之能,才能与雄儿战数十合而不分伯仲。”
孙途点了点头:“师父说的是,其实弟子确实打小就没有随人真正学过武艺。”话说孙途这一身武艺多是在穿越前从军队与战场中学来的,那只能称作杀敌擒敌技巧,却还真算不得系统的武艺。
其实放在后世,因为某些观念的盛行,这种各有特色的武学招数套路早被人们看成了花拳绣腿,甚至是跟广播体操相类似般的存在了。所以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军伍里,大家都只重速度爆发力而不讲究什么招数,真与人对战所比拼的无非是经验、反应和速度而已。
孙途也把这一看法带到了大宋朝,以前与人动手他也确实凭着这一身本事少有失败的,唯一不是对手的鲁智深,在他看来也是因为气力不及对方。可现在看周侗的意思,似乎他之前的判断有误了。
周侗摸着自己颔下的胡须叹了一声道:“你在武学一道上的天分确实极高,竟在没有师父指点的情况下就已有今日的造诣。而且论机变、论反应也是一等一的,要胜过雄儿太多。”
这话让周雄都有些惭愧起来,只能摸了摸后脑勺,嘿嘿地憨笑两声,却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了。而孙途则连忙谦虚道:“弟子终究比不过师兄……”
“你确实比不过他,尤其是在根基上,这才是你远不如他的关键所在。”周侗面色严肃地说道:“学武者,根基最是要紧,若只是仗着身体本能与人交手,你或许能占得一时上风,但到了最后必然难以取胜。尤其是当你遇到真正的高手,在反应速度都与你相同,甚至要超过你时,你想要保命都难。”
顿了一下,他又看着孙途道:“所以老夫接下来会教
你基础的拳法棍法,让你真正得窥武道之门径,那将来你才能有所长进,不至浪费了这一身的根骨。”
孙途已经明白过来,周侗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给自己打基础,把之前忽略掉的东西给补上。或许放在以前他不会太过在意,但现在却是心服口服,当即抱拳点头:“弟子明白,我定会勤加苦练,不敢有所懈怠。”
“你能明白就好。其实文武殊途而同归,道理都是一样的。学文者当从认字识句开始,那样今后才能写出锦绣文章来。而学武者,也必须从最基本的招数练起,等把这些招式融为己用,再提机变反应便能举一反三,顺手拈来了。”周侗又特意多作了些解释,显然是担心孙途年轻气盛未能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
可其实他这是完全多虑了,十七八岁的孙途其实有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又怎么可能生出抵触的情绪呢?既然已经认定对方乃是名师,他自然就要听从教诲,好生学武了。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孙途每日都会来见周侗,然后由周雄教自己最基础的拳法与棍法,比如传自当朝太祖赵匡胤的太祖长拳和蟠龙棍法。这两套武艺来自军中最是简单,但若想学得精了却也得耗费大量的心血才行。
不过以孙途的领悟能力,再加上有周侗这个宗师在旁偶尔点拨两句,居然就让他在武学一道上有了长足进步。一法通万法通下,就连本来不是太精熟的枪棒武艺居然也有了质的飞跃。
与此同时,孙途还把雅儿也带到了周侗这里,让她与周绣婉互相认识。两个小姑娘年纪相仿,相处下来果然就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倒让周侗老怀大慰。
周绣婉的父母早逝,一直都跟着周侗和其义子周雄生活在一起,除了身边的丫鬟外就没有个真正知心的朋友,现在有了雅儿,小姑娘自然越发高兴起来,两家人间的关系也是越发的紧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平静而过,直到十月下旬的这天,因为衙门里传令下来提到辽国使者已经进入大宋境内,不日就要抵达东京,孙途才无法一直留在周侗跟前习武,而是把更多的精力重新放回到公务中来。
这天中午,孙途又带了几名手下兄弟在城东一带逛了一圈,确认辖区内没什么异样后,便打算去流芳居里吃些东西。可就在他们来到天汉州桥附近时,却发现桥头那里竟围了好大的一圈人,似乎在看什么冲突。
这让孙途几人顿时有些紧张起来,立刻就赶了过去。
而此时,桥上两条大汉正立在那儿,那个衣衫褴褛的家伙更是口中叫嚣着:“现在爷爷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用一百文钱把刀卖给了爷爷,要么你就一刀杀了爷爷,我看你也没这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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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青面兽杨志
即便隔了一段距离,中间还挡着不少瞧热闹的百姓,孙途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站在桥头嚣张放话的大汉便是城东这一带有名的泼皮牛二。这让他的眉头微微一皱,眼中闪过厌恶之色来。
可以说牛二是如今辖地里最让孙途感到头疼之人了。这家伙仗着破落户的身份总在坊间欺负良善,为此治安所也没少把他拿住关上几天。可偏偏这又是块牛皮糖,无论在牢房里吃了多少苦头,出去后依然惹事,但犯的又多是小错,让孙途他们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收拾此人了,总不能真把他给一刀杀了吧?
今日看这情况应该是这泼皮又与人发生了争端,所以才会如此叫嚣。虽然他跟前的那条大汉比他要壮实许多,手里还提了把连鞘刀,可在气势上却被这泼皮彻底压住,竟还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牛二着实太欺负人了,居然想用百来文钱就买下那壮士手中的宝刀。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刀能一下就把十多文钱给劈成两半,头发丝儿落到刀刃上都能被轻松斩开呢。”有人在人群里说着话,落到孙途耳中,却让他的心中一动,这说法听着可有些熟悉啊。
此时,众百姓已经发现孙途带人而来,赶紧纷纷让路:“孙都头来了,还请都头主持公道。”孙途也不客气,立刻就从人群让出的通道里走过,直接走上了虹桥,往正争执不断的两人走去。
牛二眼见对方退怯心中更是得意,咧着大嘴露出一口黄黑相间的牙齿笑道:“原来你真是个没胆之人,连砍爷爷一刀都不敢吗?既如此,这刀留你手上也是多余,还是交给爷爷替你用了吧!”说话间,已猛然探手,直接夺刀。
对方脸色阴沉,动作却自不慢,闪身避过牛二这一抢后,已顺势抽刀出鞘,沉声说道:“你可不要欺人太甚,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那你来啊!今日你若不敢杀了爷爷,你就是我孙子!”牛二却依然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笃定了对方不敢动手,迎着刀就冲了过去,这回却是双手一抓,扣向了那汉子提刀的右手。
那汉子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杀意,他本就心中满是憋屈与悲愤,现在又被这泼皮咄咄相逼,再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当即挺刀挥起,便朝着对方的脖颈处劈去。这一下出乎了围观百姓和牛二的意料,众人下意识就发出了一声惊呼,而牛二也是一声怪叫,可刚才扑前的动作已然用老,此时再想收势闪避都做不到了。
眼看着,这一刀就要把东城街头被人称作没毛大虫的牛二给砍翻在地,一只手却突然从那汉子身后闪电掠出,一把就扣住了他的手腕,同时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好汉且住,你这样可太不值得了!”
那人猛然挥刀欲伤人也是被逼得没了退路,心中激荡下才做出的动作,等刀挥出心里也有些后悔了。这时被人突然拦下,他便顺势停顿下来,同时好奇地转身朝后看去。刚才当自己与眼前的泼皮放对时,再无一个百姓敢上桥,更别提有人来阻止双方争斗
了,这位倒是有些胆色。
入眼的,是个穿着公服的年轻人,眉宇间透着勃勃的英气,此时正冲他而笑:“在下孙途,忝为开封府都头,如今管着这一带治安,还望阁下莫要让我难做才好。”
那牛二此时也吓得脸色有些发白,双腿一软,人已靠在了桥栏上,有些后怕地冲孙途叫了声:“孙都头……”
“牛二,你居然还敢在此闹事,真不怕本官将你关上十天半月,活活饿死了你吗?若再让我见你闹事,定不轻饶,滚!”孙途当即转头低喝一声,声威之下,让这混不吝的牛二也不敢强顶,答应一声便抱头而去。
直到这时,孙途才和那汉子正面相见,看清楚这是条七尺多高的魁梧大汉,比自己都还高了半头呢,脸上除了郁郁之色外,左边面皮上还带了一块青记,使本来堂堂的相貌里多出了几分凶悍的意味来。与他印象里的那一位好汉长相倒是十分贴合。
与他有些凶悍长相完全不同,此人随后的表现却是彬彬有礼,眼见牛二逃走,他便立刻回刀入鞘,然后深施一礼:“原来是孙都头当面,小可杨志,多谢都头出手相助,若不然我可就真闯下大祸了!”
果然是他,梁山好汉里有名的青面兽杨志!
孙途心知自己这回又改变了这位的命运,因为要不是自己这一阻挠,杨志刚才已一刀就把牛二给当众杀死了。那接下来等待他的必然就是牢狱之灾以及充军发配,最后沦落到梁山当了一名步军头领。
不过他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来,只是回了一礼道:“原来是杨兄,我身为城中官吏,自然有责任保证百姓安定。对了,看你也是学武之人,怎么就与那牛二起了冲突?”
“咳,说来实在惭愧,在下只是想把这口祖传宝刀卖了好凑些盘缠傍身,不想东西没卖出去,反倒惹来了这么个泼皮……”杨志苦笑着叹了一句。
“哦?杨兄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吗?且随我去那边酒楼里坐下边吃边说。”孙途趁机提出邀请,拉了杨志就往桥头不远处的流芳居走去。
杨志本想推辞,可一见对方如此热情,而且刚才确实帮过自己,再加上他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此时早已饥肠辘辘,便只能半推半就地随他去了酒楼。
等两人坐在流芳居的酒桌前,有伙计把酒菜摆上桌后,孙途方才敬了对方一杯说道:“杨兄可是有了什么难处,居然连祖传的宝刀都要典卖?”
“惭愧啊,在下确实是手边拮据,快要吃不上饭了。再想着有些钱财能打点关系,所以便……”杨志说着,又摸了下手边的那口刀。
孙途见此,便好奇地道:“这刀能否让我一观?”
“都头请便。”
得到杨志的认可后,孙途便取过那刀,入手便是一沉,这口看着不到四尺的刀竟足有三十来斤重。再缓缓将之从鞘中抽出,更有一股寒光透出,看得孙途把眼睛都眯了起来:“果然是把好刀!”说话间,他
已把刀完全从鞘中拔出,却见刀刃处没有半点缺口,刃口极佳。
随后,他的目光一凝,又落到了刀锷附近,那里赫然镂刻着几个小字并州杨业!
只略一愣,孙途已抬起头来,看向正大口喝酒吃菜的杨志:“原来杨兄竟是将门之后,当真失敬了。”说着还抱了下拳。
杨志脸上又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来:“杨志不肖,实在羞于提及此出身哪。”说话间,他又连干了数杯,脸色已有些泛红了。
孙途把刀还入鞘中,这才试探地说道:“就我所知杨家一直都被朝廷所用,为何杨兄你却显得有些落魄,甚至要靠卖刀为生?”
“呵呵,此事说来惭愧,其实杨某身上还担个不小干系呢。”杨志此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藏在心里多日的一些话便压不住了:“想我之前也是朝中武官,乃是殿帅府制使,只因今年开春时奉命前往江南押运花石纲,不料所乘船只在黄河里翻覆……哎,如此大事,我一个小小武官可担待不起,所以便又在外漂流了数月。直到前两月,得知朝廷并未深究此事,方才返回东京。
“本来,我是打算走高太尉门路,希望他能看在往日情面上为我找条出路。不想太尉他不但不肯帮我,还让人将我从府中赶了出来。可怜我之前为了见太尉一面已将家中产业全数变卖,最后只留下了这一把祖传宝刀。如今不但复官无望,就连在京中活着都有些困难,只能想着先把这刀卖了,好再找其他门路。”
孙途点了点头:“杨兄处境确实艰难。我也听说了,虽然官家没有打算深究花石纲翻覆一事,但相关人等却已不可能再得授官。除非有人肯冒着惹怒天子的风险开口,否则……”
这话让杨志神色越发郁闷,又一口口地灌起酒来,似乎只有喝酒才能消除他心中苦闷。孙途看了他一眼,又道:“不知杨兄打算将这刀卖出多少钱?”
“这口刀乃我杨家祖传,多年来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却依然锋利如初,实在是天下间少有的神兵利器。所以我打算以一千贯出售,奈何几日下来,东京城里却没一个识货的。”
孙途听得心中暗笑,这杨志果然对财货经商所知太少,这一千贯即便对如今东京城的人来说也是一笔大数字了,除非是大商贾或是权贵高官,否则谁能轻易拿出来这么多钱只买一把刀呢?怪不得他会连连碰壁,最后反被个泼皮牛二给缠上了。
不过以这口刀的性能和传承来看,还真就值得这许多钱。所以在沉吟后,他便说道:“这样吧,杨兄你这口刀我出钱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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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今日七夕牛郎和织女相会之后会做什么?
答:反正不会干那事儿。
问:为什么?难道小两口分别了这么久不该那啥下吗?
答: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其实他们两口子那是日日相见,哪有传说的那么严重。这老夫老妻的又孩子在旁边,怎么可能那啥嘛。。。。。
第176章 日入百贯孙都头
已然带了五分醉意的杨志先是一喜,但很快又摇头:“不可,那可是一千贯,孙都头你……”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经过这些日子卖刀不成,他对自己狮子大开口报出的价格已经有些后悔了,知道整个东京城几乎没人肯出这么一大笔钱只买一口刀。
孙途却笑了起来:“杨兄是觉着我拿不出钱来?还是怕我太过勉强?”
“你的好意杨某心领了,但你身在官场得钱不易但花钱的时候却多,实在没有必要花重金买下一口刀……”杨志依旧有着自己的坚持。
孙途没有再与他分辩,而是站起身来,走到了柜台那边,和掌柜吴立说了几句话。后者虽然面带讶色但还是按照他的意思,叫过一名伙计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又从柜台底下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木匣交到了孙途手中。
孙途谢过,这才重新回到桌前,打开木匣亮给杨志看清楚:“这里是二百两银子,待会店中伙计还会从旁边钱庄里提出三百两银子送来。如此你该相信我其实并不为银钱犯愁了吧?”
大宋朝民间并不怎么流通银子,但相比于数量更多也更沉重的铜钱,一些商家还是会在进行大笔交易时用上白银。而开在天下各大州城的钱庄就是为这些客人提供银子和铜钱兑换服务以及存储服务的商行。
看着眼前亮晃晃的一匣银子,杨志再次惊诧地看向孙途:“孙都头,你莫非是名门之后?”但随即他又否定了这一猜想,若孙途真是官宦子弟,又怎么可能去当一个地位卑下的开封府都头呢?
孙途也果然摇头:“我只是碰巧和一名权贵子弟有了交情,并与他一起经营了这处酒楼而已。不过这半年来我从未来此拿过属于我的那份花红,今日不过是一并领取罢了。”
杨志这才明白过来,但依然很是吃惊,又仔细地打量了孙途好一阵:“看来一千贯对孙都头来说确实不算什么难事了?”
孙途只是一笑,并没有作答,而是在为对方满上一杯后说道:“有一点在下倒是很好奇,若杨兄你当真拿到了这一千贯,却打算如何花用打点?是想再用这笔钱来买好高太尉吗?”
杨志却被他给问住了,他还真没仔细考虑过后面的事情,之前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孙途见他愣住,便又说道:“以在下一点浅见,你若再求到高太尉那里结果不会有什么变化。最后的结果只会是钱全部花掉,可你的罪名却未必会被免除,更别提重新拿回官职了。”
如果是之前孙途这么说话,杨志并不会太当回事。可现在,这个年轻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提高了许多,这让他不觉开始对其说法慎重起来:“此话怎讲?”
“一来以高太尉的身份,未必会把这区区一千贯钱财放在心上;二来他之前已经表明了态度,即便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可能再有所反复;三来杨兄这桩官司若是真挑明了也确实有些后患,他是不可能为你冒了会被官家不满的风险的。”
“这……这可如何是好?”杨志顿时迷茫了,他不是蠢人,在孙途一剖析后,便发现此路确实已经不通。
孙途夹起一筷菜慢慢咀嚼了片刻咽下,这才说道:“所以必须改换门庭,求其他朝中高官保你才是上策。”
“这却谈何容易?”杨志满脸的苦涩。本来他这样的武官在朝中就不受人待见,更别提还现在还犯下大错在逃了。所以求到高俅门前还是因为对方曾是他的老上司,他觉着有份香火情可以利用一下,而其他高官根本不认得他杨志,怎么可能出手相帮呢?
孙途看出了他心中所忧,便道:“若杨兄真信得过我,此事就由我来帮你打点。当然,银钱什么的还由你自己收着,事成之后我们再算也不迟。”
“你……真肯帮我?”杨志激动得差点就站起身来,声音都有些带颤了。实在是这半年里他吃了太多苦,心情更是大起大落,实在太希望能有个好结果了。
“我孙途虽非什么大人物,但还是要讲个信字的。既然答应了杨兄,自当做到。”孙途说着,已举起了酒杯。
杨志忙双手捧杯与之一碰:“大恩不言谢,若孙都头真能帮杨某度过此难,我杨志此生不忘!”
就在两人把杯中酒干了后,吴立已经捧了个包袱走了过来,对孙途恭敬地道:“官人,这里是三百两白银。前后加起来五百贯,正好与你存在柜上的钱相当。”
“有劳吴掌柜了,你且去忙吧。”孙途谢了接过包袱,又将那十多斤重的一包银子交到了杨志手上:“杨兄且先点点数目。对了,你若不嫌弃,可称我一声三郎即可。”
“好。三郎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就不用数了。”杨志说着便把那只装满了银子的木匣也放进了包裹中,然后又将手边的宝刀移了过去:“这刀现在就交给三郎吧。”
“先不急,还有一半银钱没有给你呢。”孙途却笑着摇头道:“还请杨兄随我去别处把剩下的五百两银子也取了给你。”
“好。”杨志此时反倒放松下来,反正都已经欠下对方一个天大人情了,甚至连如今一两银子其实能换一千两三百文铜钱的差价都没有提出来,只把面前的酒菜一扫而光,就随孙途出了酒楼。
两人顺着街市行了一段路后,孙途便已停步在了一家挂着“沁香斋”牌子的店铺前,等里头几名客人欢欢喜喜地买了东西离开后,方才走进店去:“周老板,最近可是生意兴隆啊!”
“原来是孙都头大驾光临,还请快快上座。”正把售得银钱放入柜中的商人见到孙途立刻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细缝了,赶紧上前见礼,又把他和杨志让到了里头,吩咐伙计为他们上茶汤,显得相当热情。
等到寒暄了两句,又喝了口味道复杂的茶汤后,那位周老板方才满是期待地道:“都头你可算是肯来了。你今日要再不过来,小的都想自己冒昧上门求见,求你把那些货品再给小店准备一些了。”
“怎么,那些沐浴洗发用的药液还算能卖出去?”孙途淡淡地笑着问道。
“何止如此,如今每日都有人上门询问要买那些药液,您之前给我们准备的那几瓦罐已经都快见底了。”说着,周老板又起身从柜台里取出了一只木匣,推到了孙途跟前:“这里是之前约定的利润,二百三十两银子,还请都头点收。”
杨志看得又是满心的惊讶,孙途在酒楼与人合作能在半年内收获五百两银子他还能理解,毕竟他也知道流芳居的生意一向极好,也算是日进斗金了。可现在一个专卖香粉胭脂的小商铺居然也能让孙途获取二百两银子的利润,这生意也太好做了吧?
他可不知道孙途在此做的是什么买卖,那是他从新开启的戒中界仓库系统八号仓库里取出来的各种日化用品。没错,就是那些后世很常见的洗发水,沐浴露等等清洁用品。
随着这几个月里连续办案,孙途不但得了个铁面阎罗的名号,同时也让他在戒中界系统里的等级再次提高,终于又开启了一个全新的八号仓库。当然,孙途有时候也觉着奇怪,明明论名声自己在东京城已几乎算得上家喻户晓,为何在系统里的等级却只提升了区区一级,本来要是按照之前在郓城县的结果来看的,好歹也该开上十几二十个仓库了吧。
要不是系统越往后升级所需经验成几何倍增长的话,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系统真正计算的还是宿主身份的高低。毕竟这段时日以来孙途一直都只是个九品武官,连差遣都不带变的,还是开封府下的小小都头。
不过孙途也并没有太过纠缠于此,索性就把日化用品给拿了出来,装入如今常见的瓶子和罐子里后,拿到了几家专卖胭脂水粉店铺寄售。
所谓寄售,就是持有货物者因为没有店铺而将自己的东西让出利润后交给店家帮着售卖。而孙途这次开给几家脂粉店的利润着实不低,一小瓶洗发水售价定在两贯,他却肯分对方五百文,这可比店家售卖自己的货物所赚利润更高了。
正因有利可图,这些店家便拼了命地将这些从未见过的“洗沐药液”推荐给各自的熟客。而当那些出身不错的女子在家中试过千年后的洗沐产品后,顿时就爱上了这种顺滑干爽的感觉,再用如今的那些豆蔻什么的就根本看不上眼了。
东京城本来就是集天下财富而成的大宋都城,城中贵妇自然也要赶个新鲜,一经传播,这些洗沐药液立刻就成了今年城中最流行的脂粉毕竟这些沐浴露洗发水的香味更胜寻常胭脂呢最后,连城里的各大花魁都用上了它们。
如此一来,几家店铺的存货就被迅速出售,把孙途原来存着的几大罐洗沐药液都抢购一空。周老板现在见了孙途,自然就跟见了财神爷似的。
可以说现在的孙途虽然还是个九品武官,可论起身家来却已极其丰厚,光是出售洗沐产品都能日入百贯了。所以他才敢一口答应买下杨志这把价值千贯的祖传宝刀。
第177章 辽使入京
一路伴随孙途去了几家脂粉店,拿到剩下的五百两银子后,杨志再看身边这个年轻人时的眼神已变得有些怪异起来,既有惊讶,同时还带了几许敬佩来。他是真没想到,一个开封府的都头居然就能轻易拿出这么一大笔的银钱来,而且对方还不是什么名门之后。自己作为杨门后代相比之下可实在太过惭愧了。
在思虑片刻后,他才婉转地说道:“三郎还真是生财有道,实在让我长了见识了。”
“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而已,既不能富国更不能强兵,不值一提。”孙途不以为意地一笑道:“杨兄,现在钱已都交给了你,接下来你打算如何行事?”
“既然我已相信三郎能帮到我,那自然不会再白白把这些辛苦得来的银钱花到高太尉身上去。我打算先在城中租屋住下,等着你的好消息。”说到这儿,杨志又好奇地问了句:“不知三郎你到底能请谁帮我?”
“如今朝中肯帮你这样落魄武官的,应该只剩下枢密院的童太尉一人了。不过杨兄若真想再有所作为,就得去军中,与西夏或是辽人作战,不知你可愿冒这风险吗?”孙途说着看了对方一眼。
杨志微微一愣,随后便笑了起来:“我杨家数代都以杀敌报国为荣,杨志虽然不肖却也早有此心,只因报国无门方才在殿前司里蹉跎岁月,甚至还被派去了江南押运花石纲……若三郎你真能帮我达成所愿,对杨志便有再造之恩!”
“那再好不过了,杨兄等我消息便是。”孙途也笑了起来。
他所以会拿出这么多钱来帮助杨志就是觉着对方是个值得深交的好汉子。就跟林冲一样,他们从来就没有落草为寇的心思,只是为势所迫才会一步步地滑落深渊,最终到死都难伸志向。而他孙途就是要结交这样有抱负又本事,如今却又还处于没落的军中好手,为将来掌握兵权做好准备。
在把深怀感激的杨志安顿下来后,孙途方才拿着他硬是要交与自己的那口宝刀回到了治安所。此时他已经有了一个想法,说不定可以用献刀童贯来为杨志打开一条通往军伍的通道。
可就在他思索着何时找个理由去童府拜见时,外头却传来了一阵躁乱的动静,随后一名手下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都头,辽人使团到了。”
“哦?”孙途闻言立刻就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紧赶两步就走出门去,赶到了治安所前。果然他看到前方街市上好一阵的鸡飞狗跳,不少行人和商贩都忙不迭地往边上避去,把一整条街道都给空了出来,然后便有一支骑兵队伍轰隆隆地从东边开来,杀气腾腾。
早在两个月前,孙途就已经从开封府衙门里知道辽国将派出使团来东京的消息,朝廷也一早就做了准备。
宋辽两国自太祖立国开始就兵戎不断,历太宗真宗两朝几十场大战,双方才终于签
订下澶渊之盟,终成兄弟之国不再互相攻伐,太平了有数十年之久。
但是,其实两国边境之上的冲突却并没有因此停歇,两国间的明争暗斗也是人所共知。比如这两年间,当今官家赵佶就几次动过北伐之念,要不是被朝中文官集团给阻拦下来,只怕如今战火早已蔓延开来,一力主战的童贯都可能带了军队杀往北方了。
而就孙途所知,在被群臣以各种理由劝阻北伐一事后,赵佶也并没有放弃这一想法,而是开始着手更加隐秘的策略,比如派出特使绕过辽国去和其附庸,身处于白山黑水间的女真人联合,希望能与之联手,形成南北夹攻之势,从而一举灭掉辽国。
这种说法就连民间也有所传闻,当然许多人都以为只是以讹传讹罢了,但作为穿越者的孙途虽然对历史并不熟悉,却知道这是真的。而就在这等节骨眼上,辽国突然就派出使团来到东京,就不禁让人浮想联翩,猜想其中有什么其他用意了。
正思忖间,那支三百多人的马队已经来到了治安所近前,看到这些穿着辽国服色,骑着比宋国马匹足高出一头的骏马,身形高壮粗犷的辽人骑士耀武扬威地踩着地上百姓们奔走逃离时所残留的箩筐水果等物经过时,孙途的眉心陡然就是一跳,不禁拿眼看向他们中间那个如铁塔般高耸的汉子。
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道目光,便也放眼望了过来,居然就与孙途四目相交。那是两道如恶狼狩猎般的凶悍眼神,直刺得孙途心头一震,但他也并没有回避,只是似笑非笑地与之对视起来,甚至还冲对方颔首示意。
这让那名辽人脸上也现出了一抹怪异的笑容,在扫了孙途所在治安所门前的牌子后,便弯腰问了跟在他们身前的一名大宋官员向导几句,片刻后,方才若有深意地冲孙途咧嘴一笑,猛一抽胯下骏马,率着队伍以更快,也更加嚣张的状态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这次辽国使团可是来者不善哇。”崔略商在一旁有些感叹地小声嘟囔了一句,正好被孙途听了去,便转头看着他:“此话怎讲?”
“都头,小的只是随口一说,还望都头恕罪。”崔略商下意识就是先认错,直到发现孙途正用认真的眼神盯着自己,方才苦笑着道:“这也只是卑职的一点浅陋看法而已。其实早几年,也有辽人使团来汴京,可无论是数量还是精锐程度都远比不了这一遭。
“这几年里,辽国已经少派使团来我大宋,我大宋也是一般。而且听说如今辽人尚武之风不如当初,想要凑出这支剽悍精锐的骑兵队伍应该不是什么易事吧。”
孙途这才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辽人察觉到了我大宋对他们有了敌意,这才派出使团来打压我朝锐气的?”
“应该就是如此吧。”崔略商搔了下头,有些不确信地道。
孙途却是一
笑:“光是这样吗?我怎么觉着他们是另有深意呢?”
无论辽国使团来东京到底怀着什么用心,终究和孙途这么个小官吏没有关联。唯一与他有关的,是身上的担子突然又重了三分,因为就在辽国使团入城后不久,府衙就差人把他召了过去,向他宣布了新的职责。
今日见他的依旧还是直属上司薛远朋。最近薛通判的心情还算不错,之前粉燕子一案也让他得了不少好处,只要今年能平安过去,年终得个上等的考评是少不了了,到时说不定就能得到升迁。而更重要的是,这些日子里,一直让他感到头疼的孙途总算是消停了下来,而且城东一带又治安良好,这无形中又让他多了一些升官的资本。
所以在见到孙途等下属官吏时,薛远朋的态度也颇为和蔼,笑眯眯的:“今日将你们召集到此只为嘱咐一件事情。刚才辽国使团已经来到东京,而照往常惯例,陛下是不可能立刻召见他们的,至少得等上五六日才行。而在此期间,他们自然不可能安分地留在使馆之中,多会出门在我东京各处游逛。
“本官也知道最近我大宋多有对辽国怀有敌意者,现在有辽人出现在我东京城内,说不定就有人会动起心思来。但两国交战都不斩来使,更别提如今我宋辽之间还是友邦,他们的使者更不能在我东京有失了。所以本官要让你们这几日都把精神打起来,务必约束民间,尤其是那些江湖或帮会中人,莫要让他们生出什么事端来,更不能让他们真伤到了辽国使者。”
众都头捕头人等全都精神一振,纷纷叉手应道:“喏!”这可是比等闲抱拳领命更加郑重的表态了。
孙途身在其中自然也不会搞特殊,不过他心中却藏了一个疑问如果是辽人使者在我东京城里惹是生非,自家又该如何应对呢?不过这一句话他终究没有问出口,因为他很清楚,一旦问了,上司的回答一定是息事宁人。
其实仔细想来,千年前后国人对待他国之人的态度一直都没有变化,总是习惯了屈己从人。比如他早听人提过以前有辽人甚至是西夏来使在大宋境内胡作非为,结果官府却拿他们毫无办法,只申斥几句便被放走。倒是大宋子民,一旦与这些外国人起了冲突则必然受到严惩,因此家破人亡的也所在多有。这也正是如今大宋百姓对辽人和西夏人深怀敌意的原因所在了。
至于千年之后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自近现代中华民族衰落后,国人便饱受欺凌,哪怕是到了新时代,与外国人相比国人依旧俨然二等公民……
不过自己所辖的城东离着使馆足有十多里地,隔了半座东京城,想必那些辽人即便再胡闹,也不会再跑到东城耀武扬威吧。
领命散去时,孙途心里打的是这一念头,可有时候许多事情却未必能尽如人意,不然也不会有意外这一说了。
第178章 东市风波(上)
“果然是把好刀!这几十年来刀口都不带卷的,锋利如初。”童贯手持宝刀仔细端详后啧啧赞叹了一声,随后将刀还于鞘中,对趁着今日休沐特意带了杨志所卖宝刀来见自己的孙途笑道:“不过真是想不到啊,杨家将门子弟如今居然会沦落到要典卖祖上兵器的地步了。”
孙途在座位上微欠了下身方才笑道:“也是他气运不够,才会落到如此境地。”说着,就把发生在杨志身上的遭遇简略说了出来,尤其还提到了他被高俅赶出府门,以至身无长物不得不典卖宝刀的细节更是没有半点遗漏。
童贯笑着点头:“这杨志在花石纲失事后畏罪而逃确实有些不该,高太尉作此决定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有一点却欠妥,既然无法帮其洗脱罪名,就不该把钱财收入囊中。”
“是啊,下官也是这么想的。而且那杨志或许稍微欠缺了些担当,但确是一个可用之材,若能收入军中,必能有所建树。他家学渊源,无论是刀枪武艺,还是带兵作战都不弱于等闲将领,下官觉着童帅你或能用他。”孙途又为杨志说了几句好话。
童贯沉思了片刻后道:“若只是将他收入麾下自然不是什么难处。但他当初便已是殿前司武官,虽然职位不高,终究有个正经出身,总不甘心从寻常兵卒做起吧。可要想将一名潜逃在外的罪官重新提拔起来,阻碍可一定不少啊。”
“下官明白,但以童帅在军中之声威,提拔杨志为一军将应该不算难事。”
“难确实不难,但必须先要有个合适的机会才成。”童贯摇了下头道:“不然就堵不住高俅那张嘴了。”他与高俅素来有嫌隙,所以一听杨志是被高俅赶出来的,确实动了心思,但也必须有个正当的理由才行。
这回孙途还真就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了,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是因为被高俅压着才无法有所升迁,从这儿也可看出高俅对童贯的制约有多强了。就因为高俅是文官,所以他就能以文制武,让官职品级远高过自己的童贯都无法随心所欲地提拔手下人等。
在脸色几番变化后,童贯再次开口:“你且让他安心在京城里多留下时日,待有了机会,老夫再将他调入军中。只要到了战场上立下了实打实的功勋,就不怕他高俅再从中作梗了。”
“下官明白。”孙途答应一声,再不打扰对方休息或是见其他客人,拜辞出门。可就在他走出童府边门,想着是否回治安所里看看时,便瞧见了两名下属差役正满脸焦急地等在角落里,一看到他出来,就赶忙凑了上来:“都头,你可算是出来了……”
“嗯?是治安所里出了什么事吗?”孙途皱了下眉头问道。显然这两人是从家里得知自己来了童府方才赶来报信的,看他们急切不安的模样,就可知道麻烦一定小不了。
果然,只听一人急声说道:“就在一个时辰前,有辽国使团的人在东市与商户起了冲突,还把我们几个兄弟都给打伤了。我们出来前,沈都头也已经带了兄弟们赶了过去……”
孙途一听,脸色更是一
沉,当即两步就来到了自己的坐骑跟前,翻身而上后,就冲那两人说道:“我这就过去看个究竟,你们随后跟来!”不等他们回应,他已一鞭子抽下,催动马儿小跑着朝着离此只有三坊之隔的东市而去。
大宋朝商业发达,除了像相国寺一带以及各坊街市一类的小型市场外,其实还是继承了隋唐的习惯,在东京城里设下了东西二市。前者只是寻常百姓满足家中用度的小市场,可真要买卖大宗货物,比如大型木料或大批的牛羊马匹时,人们还是会选择去东西市中找人交易。每日里,光东市所成交的货品总额就达数十万贯之巨,可算是城东一带极为要紧的一个所在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无论是顺水帮这样的江湖帮会,还是那些喜好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都不会跑去东市胡闹,治安所平日里也就派两三人去那里转转。可没想到,今日辽人居然就在东市闹出了动静来,这是孙途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只顿饭工夫,孙途已经策马来到了东市,在下马入了市集大门后,他便看到前方不远处正围了好大一圈人,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里头张望着。
孙途再不耽搁,立刻牵马快步就走了过去,这是外围的百姓已看到了他,便纷纷让避,口中喊道:“是孙都头来了,快些让都头进去主持公道!”如今在城东一带,孙途的名气威望早已盖过了许多官员,在百姓眼中就是公正严明的代表了。
孙途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这才进到垓心处,便发现几十名手下差役正满脸愤怒地将三个辽人围住了,地上还有几滩鲜血,着实触目惊心。
等看到围住辽人的差役中居然还有唐枫和高山的弟弟,如今已取了大名为高石的高四后,孙途更感惊讶,这是治安所里的所有人都跑来了啊唐枫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利索,高石办事又太过生疏,平时这两人都只在治安所里作些清闲杂事的。
这时人群中的崔略商也看到了孙途出现,便激动地叫了声:“孙都头来了,你可得为沈都头他们做主啊,这些辽狗着实可恶,刚才竟突然偷袭伤了沈都头。”
“什么?”孙途的脸色又黑了一层,终于迈步来到了自己兄弟们身前,目光迅速从那三名辽人身上扫过。这三人身材魁梧,双腿带着常年骑马而形成的罗圈,面目剽悍,手中还亮着寒光闪闪的马刀,此时看到孙途赶到,脸上依旧是一副有恃无恐的嚣张模样,手指着他们哇哩哇啦地叫嚷几句。
只可惜,在场人等都听不懂他们的契丹话,而应该陪在他们身边的通译此时也不知去向,所以他们的话完全就是鸡同鸭讲了。
“老沈他伤的可重吗?”孙途并没有急着理会面前几人,随口问道。
“只是肩头中了一刀,还有其他两名兄弟,也被这三名辽狗突然暴起所伤。还有,原先与他们做买卖的几名商人也被他们打伤了,都一起送去了边上的医馆进行包扎治疗。要不是这几个家伙阴险偷袭,沈都头根本就不会受伤。”
孙途点了点头,以他对沈良手上本
事的了解,若这三人真能在正面交手中伤到他,恐怕其他人也未必能困得住对方三人了。当然,这也不排除沈良有所顾虑,才会被辽人有机可趁。
想到这层,孙途便打消了让其他人随自己一并上前的念头。这些差役看似情绪激动,其实心下还是有所畏怯的,生怕真伤到了这些辽国使团的人给自己带来麻烦。一旦束手束脚地上前作战,反倒容易受伤成了累赘。
所以他只把眼一眯,突然出手夺过身边一名下属的齐眉棍,便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棍尖急挑最靠前的一名辽人,口中则喝道:“你等竟敢在我东京城里犯事伤人,本官身为开封府都头就有权将你们缉拿归案,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口中说话,手上动作却是不见缓的,这一棍已迎面刺到了那人的鼻梁处。
这一下还真出乎了三名辽人的意料。虽然他们不知孙途身份,但看他到来人人避让,就猜到他地位不低,本以为此人会先平息事端再找通译与自己等交涉呢,没想到他居然二话不说就动起了手来。
那名辽人急忙甩头闪避,同时手中刀已呼地划过一刀弧线直朝着孙途胸腹间劈来,声势着实不小。与此同时,其他两人也跟着挥刀扑上,一人拦腰斩来,一人则挥刀削向孙途的双腿,招式凶狠,几乎不留半点余地。
就在周围人等一片惊呼,大骂辽人阴险无耻居然以多欺少时,孙途的身子突然就是一拧,同时手腕一翻,在闪过当先的一刀同时,直刺出去的一棍已化作下压之势,正好重重地砸在那名因为招数用老不及变化的辽人持刀的右肩上。
砰响和一声惨哼接连而起,那辽人手一松身子一颓,人已栽倒在地。这一棍力道极大,不但打得他肩胛断裂,还将他整个人都给打翻了。
而在一招得手后,孙途手上的动作也不见缓的,棍子在手如怪蟒翻身,突然凌空一转,竟用棍尾那一截挡下了朝自己腰间劈斩而来的一刀,同时足下发力,身子已腾空掠起,又轻巧地避过了来自下盘的攻击。
而就在攻他下盘的辽人打算收招再攻时,孙途腾空的双脚已突然急速蹴出,竟精准地踢在了对方持刀手腕以及因为忙于变招而暴露出来的下巴处,把条八尺来高的辽国大汉给踢得惨叫一声,凌空翻身,又砰一下砸在了地上。
这一下更是吓得最后那名辽人一个寒颤,急忙抽身就往后撤去,不敢再与孙途作正面之斗。
别看孙途只几招就已破敌显得轻松写意,其实这是他全力以赴才造成的结果。要不是这段时日在周侗的指点下他在拳脚枪棒武艺上有了极大精进,懂得棍术不光只有前头可以御敌,中段乃至棍尾都能随心意攻守,是断不敢冒险以一敌三,更不可能打出如此惊人的效果来。
而现在连续打倒两名辽人,孙途心下更是一振,自不会放过最后一人,当即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手中棍子已如毒龙出穴,直夺对方胸口。
可就在这一招将要命中目标胸膛时,一个急切的声音已从人群外响了起来:“不可!快快住手!”
第179章 东市风波(下)
随着这一声叫喊,一群十多人已快步拨开围观的百姓冲了过来,当先一名官员本来应该颇为儒雅的脸上此时却满是汗水,头顶的官帽都已歪斜,他也顾不上正一正,只是抢上来叫停这场争斗。
孙途的棍子在离对方胸口还有两三寸的位置骤然顿住,终究是没有落实了。因为他从这声叫停里听出了几分官府才有的威严,也猜到了来者身份,所以才会应声先止,然后略回眼扫向身后:“这位官人有何见教?”
“本官鸿胪寺少卿蒋旭东,这些人都是辽国使者,你万不可伤了他们。”在急急地道出这关键一句后,他才又看向孙途:“你们是开封府的人?”
“下官开封府都头孙途见过蒋少卿。”孙途略回过身来,弯腰冲对方抱了下拳:“但这些辽人在我城东闹事,又连伤数人,下官职责所在,必须将他们拿下法办。”
听到孙途的名字,蒋旭东的眉眼不禁一跳,早已听说此人特立独行,连魏国公府都敢硬顶,自己一个礼部鸿胪寺官员真能压住他吗?可即便心里有所犹豫,他还是说道:“还请孙都头高抬贵手,将他们交本官带回去,再由他们的正使加以处置,你看如何?”这也是孙途名声在外,要换了其他人,他早已直接下令让开封府的差役交人了。
“孙都头,可不能让他们走哇,不然我等可就有冤难伸了!”突然旁边百姓中有人高声叫了起来:“他们打伤我父亲,如今还生死不知呢,绝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一人出声,立刻又引来了更多人的声援:“是啊孙都头,你早在我城东立下规矩不得伤人,他们这些辽人不但打伤了人,甚至持刀拒捕,连治安所的公差都伤着了,可不能让他们跑了!”
东京百姓本就对辽人怀有敌意,现在又见他们当众伤人,自然是群情激奋。若是让他们出手帮着拿人自然是没有胆子的,可现在有孙途在,说几句让他为民做主的话大家还是愿意的。
只是这么一来,却把孙途给架了起来,崔略商等手下人等也都为他一阵为难。鸿胪寺少卿虽然职位不高,却也比孙途这个九品武官要强上许多。何况其背后还有整个礼部衙门呢,要是真与他们起了冲突,自家都头之后可就要吃苦头了。
可要是就这么把三人交给鸿胪寺,恐怕犯下罪行的三名辽人就要逍遥法外了。而且这么一来,孙途好不容易才在城中立下的威信却要打个折扣,以后再想拿人,就会被他们拿此事搪塞,个中滋味可不好受哇。
“孙都头,这些辽人都是使团成员,若是真有个差池,可不是你一人所能承担得起的。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手下人想想。”蒋旭东再度开口,语气比之前可要严重不少。
就当孙途感到有些为难,权衡其中利弊时,身前的几名兄弟突然惊呼出声:“都头小心!”与此同时,他突然感受到脑后利风骤起,竟是遭遇
了偷袭。
原来那最后站着的辽人看到情况僵持,又发现自己远不是孙途敌手后,终于把心一横,猝然发动了偷袭。趁着孙途把回身把注意力都放在鸿胪寺众人身上的机会,抢步上前,挥刀就往他的后脖颈处劈来。
他自信这一刀速度极快,对方必然闪避招架不及,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狰狞的笑意来。只要杀了这个敢与自己等人出手的家伙,其他人必然心生恐惧,到时便可安然离开了。
可就在钢刀近身的瞬间,孙途的脖子却猛然往侧方一偏,险险地让过了这要命的一刀,同时本来提在手中的棍子已呼啸着挑了起来,他竟如脑后生眼般用棍尾狠狠地抽在了对方的下体要害处,直打得对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身体顿时就弓成了虾米模样,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不过孙途肩头还是被他一刀削中,一大片的皮肉连着鲜血飞溅出来,有些甚至都落到了蒋旭东等人的身上,唬得他们惊叫着就往后退,有两名随员更是直接脚下一软,摔倒在地。这些鸿胪寺的人何曾见过此等暴烈的场面啊,可把他们吓得不轻。
而这时孙途的动作尚未停歇,在一棍把人抽得往地上倒去时,他已迅速拧过身来,双脚连环踢出,没有半点留情地重重蹴在了那已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的家伙身上,把他踢得打横飞出,又在地上滚了一段后,方才伏倒不动,不知生死。
这时,崔略商等手下人等再忍不住了,当即轰然冲了上去,用手中的棍棒就把这三个辽人彻底压住,不让他们再有翻身而起的可能。刚才他们因为心中的畏怯犹豫,以及反应上的不足才无法帮到都头,可在出了这等变故后,他们是再无法袖手旁观了。
而孙途的脸色也已变得一片铁青,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怒的,当即就高声喝道:“来人,把他们全部给我带回治安所,再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这些下属立刻答应一声,火速出手把三个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辽人给捆缚起来。这等命令和反应立刻就赢得了周围百姓的一致叫好,大家都有种扬眉吐气般的感觉。
直到欢呼声响起,蒋旭东才从刚才的惊慌中略回过神来,一见辽人被绑,他立刻就急了:“孙都头,你可要考虑后果啊……这些可是辽国使者……”
“在我眼里,这些辽人都是作奸犯科的贼人,他们不但伤人拒捕,而且还欲刺杀我这个朝廷命官,所以为保我东京太平,我必须将他们拿去严审!若蒋少卿有什么不明的,自可向朝廷禀报。但今日这里是本官职责所在,断不会将人交给你们!”这一回孙途的态度已变得相当坚决,根本就不给对方以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说完便把手一挥:“把三名人犯带回去!”
“是!”众人答应一声,便拖着三个辽人往人群外走。那些百姓见状都下意识地往两旁让去,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通道来,许多人看向孙途和
这些差役们的眼中都充满了崇敬之色,甚至连蒋旭东身边的一些随员,也对此心怀敬意。
直到目送孙途他们押着人扬长而去,之前不敢上前阻挠的几名鸿胪寺的差吏才有些不安地看向蒋旭东:“少卿,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蒋旭东的脸上一阵阴晴不定,半晌后才叹了口气:“走吧,我自会去向朝廷请罪。至于那孙途,他这回可是闯下祸了,那些辽人定然不肯善罢甘休的。”
围观的百姓中,几名大汉却是面色复杂,半晌后才有人叹了一声:“这回老子可算是服了这位孙阎罗了。无论是官府中人,还是最难缠的粉燕子的人,他都无所畏惧,这也就罢了。现在连辽人他都是说抓就抓,如此看来我们竹节帮的弟兄在他手下吃亏倒也不冤。”
“帮主,兄弟们都觉着这孙阎罗是条好汉,与其他衙门鹰犬大不一样。”
“是啊,这等好汉却身在官场里当真是浪费了。我们走。”说话间,这些竹节帮的人也和其他百姓一样迅速散去。
此时,已经走出东市的开封府人等都有些关切地看向了肩头还带着伤的孙途:“都头你的伤可是不轻啊,得去医馆中包扎用药才行。”
孙途咧了下嘴,摇头道:“时间紧迫,已经来不及去医馆了。我们这就回治安所审案,你们去两人找懂契丹话的人和一名大夫来为我治伤。要是不抓紧时间,我这一刀可就白挨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所以会闪避不及终究被一刀削去肩头皮肉,完全是他自己临时做出的选择。不然以孙途如今的一身武艺,那辽人从后的偷袭根本就沾不得身。
适才的局面已变成两难,就是孙途也不知该做何选择才好。但那辽人突然暴起的一刀,就让他临时闪过了一个破局之策,故意中刀,便可掌握主动,即便朝廷之后要追究,自己也有充分的理由加以搪塞了。
另外从今日所发生的冲突,孙途也明显感觉到了辽人如今势弱的现实,作为一个崇尚武力的少数民族,契丹人应该习惯了正面与人交锋而不齿于偷袭的。可今日这三人却接连出手偷袭,这完全是对自身武力没有信心的表现了。
见微知著,只从这一件小事已可看出今日之辽国早已不同往昔,比之本来就文盛武弱的大宋也强不了多少了。
当孙途押了辽人回到治安所,已经从医馆回来的沈良等人都略感惊讶,可在知道自家都头竟也被辽人所伤后,却又一阵群情激奋,恨不能再出手好好地教训这些家伙。
好在孙途适时地摆了下手:“当务之急是把事情给审明白了,想出气以后有的是机会。”这才让这几个辽人免受新一轮的皮肉之苦。
但很快地,孙途就让人将他们押到了堂前,由刚包扎过的他亲自提审三个都已恢复神志的家伙:“说,你们为何要在东市闹事,可是有什么其他企图吗?”
第181章 辽使请见(下)
薛远朋对孙途可算怀怨极深,自去年孙途第一次到开封府状告张家,就已让他十分下不来台。之后入了衙门,孙途更是变本加厉,通过韩家一案、剿灭粉燕子等事件不断挑战着他作为上司的底线和权威,屡次让他威信扫地,如今背后都已有人在说些闲话了。
只因孙途背后有着童贯这一座大靠山,而且他又是武官的身份,才让薛远朋一直拿他没有太多办法,只能苦苦忍耐。而今日,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恰当的机会,孙途居然大胆到不经开封府批准就擅自对辽国使者动刑,此等做法已经完全触犯了朝廷制度,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收拾这个不开眼的下属了。
而且此番之事牵涉极广,甚至可能影响到宋辽两国之间的邦交,薛远朋相信以童贯之老辣是断然不会轻易涉入其中,如此自能把孙途这眼中钉一举拔除了。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那些官军便齐声答应了,半举着刀枪便欲上前将孙途拿下。而孙途也在脸色一变后,迅速明白了些什么,心中不禁苦笑,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这些文官的气量,又或是低估了自己以前所为的破坏力,居然已经让薛远朋恨自己入骨了吗,只要一抓到机会,就会毫不犹豫朝自己下死手!
虽然心中略有些后悔,自己以前行事太过强硬操切了,但这时候却断没有束手就擒的可能,孙途当下就稍稍往后退了半步,大声道:“薛通判此言下官委实无法心服。这几名辽人伤我大宋百姓在前,拒捕伤下官及一众下属在后,已然犯下大错,下官身为东城治安官如何就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
“本官可从没有答应让你私设公堂,更别提对这几位辽国使者动刑了!即便他们有错,你也该交给开封府由本官来作处断。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肆意妄为,则法理何存?孙途,难道你也想要拒捕反抗不成?还有你们,难道也想帮着孙途抗拒朝廷吗?”薛远朋当即把眼一瞪,气势十足地喝道,后一句却是对摆出一副迎击架势的崔略商等人所说了。
这让一干差役猛然醒转,有些胆怯地垂下了手去。他们可不比孙都头,自然更不敢与薛通判相抗衡了。就连孙途,此时也只能低头叹息一声:“下官自然不敢反抗。我只是有一事不明,为何辽人在我东京城里肆意妄为伤我百姓,可官府却依然要息事宁人,而且还要把为民做主,秉公而断之人给问罪呢?”
这话他说得并不轻,立刻就传入到了周围那些明显被薛远朋的到来和决定搞得神情慌张的百姓们的耳中,让他们在一阵错愕后,纷纷为孙途抱起不平来:“是啊这位官人,这些辽人在城中胡作非为倒是不见官人带人为民做主,现在孙都头好不容易将他们拿下问罪,你却要替他们说话,难道我等死活朝廷都不管了吗?”
几句话说下来,不少百姓都有些激动起来,纷纷上前欲作理论。若是别
处百姓对官府还有所敬畏,但京城中人却都是有些见识的,可不会太把一个开封府通判当回子事儿。
这一下立刻就杀了薛远朋一个措手不及,让他的心也迅速拎了起来,大声喝道:“你们想做什么?这是要造反吗?这些辽人犯了错,朝廷自会处置,还轮不到你等做主!孙途,你如此说话,是想煽动民变吗?”话虽然依然说得强硬,但眼神里已经都出了几分恐惧来。因为他很清楚,一旦真闹出事来,孙途固然罪责难逃,可他自身的结果也将大为不妙。
“我等只想要个公道,孙都头为民做主,还望薛通判不要公报私仇!”人群中突然就有人大声喊了一句,随后便得到了其他人的响应,同样的话语不断响起,逼迫着薛远朋就范。
直到这时候,薛远朋方才清楚孙途在这汴京东城有着多么高的声望,这些百姓为了替孙途鸣冤居然就能自发地形成如此声势,实在让人心惊哇。
“孙……都头,你还不让他们停下来,不然你我都将有大祸临头了。”事到如今薛远朋只能求助孙途,拉下脸来说了这么一句。
孙途也清楚如此事态不能再发展下去了,便团团一揖,喝道:“各位还请稍安勿躁,你们对孙途爱护之情本官深表感激,但此事终究是孙途有些欠考虑了,被薛通判如此责备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你们放心,刚才薛通判那番话也是一时情急,相比朝廷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真革了我的官职,我自去开封府把话说开自能了结。”说着,他看了眼薛远朋,就等他做出反应了。
薛远朋嘴里发苦,自己刚才说出去的话现在居然还要被迫收回,这对他威信的打击可比以往更大。但到了这一步,他也已经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孙都头说的不错,刚才确实是本官一时失言,此事尚要查个清楚,只要孙都头犯错不大,必然不会因此丢了官职。”他到底是当官的,话中依然留了余地。
但百姓们却听不出其中深意,见他如此表态,总算是冷静下来。刚才不断上前,似要与一众官兵发生冲突的人群也都往后退去。
见一场冲突终于平息,薛远朋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才看了眼孙途:“孙都头,那就请随本官先回开封府吧。”
孙途知道这一点是无法推辞的,便笑着一点头:“那是当然,下官确实得去向韩府尹禀明此事的来龙去脉,好让朝廷为我东京城的百姓做主!”
就这样,孙途便在一众官兵的环绕下离开治安所,往开封府而去。至于他那些手下差役,以及周围百姓,却被他几句话劝得留了下来,并没有跟了同去。不然这么多人一起跑去开封府衙,事情可真就闹大了。
一路之上,薛远朋阴沉着脸再没有开口说什么话。今日他已颜面扫地,甚至都无脸再以上司的身份斥责孙途了,只能把惩
治孙途的希望放到韩府尹的身上。
在回到府衙后,薛远朋把孙途留在庭院中,便直接先去见了韩长洲,把刚才发生在城东的变故道了出来:“府尹,此事可棘手了,却该如何应对?”
韩长洲一脸惊诧地盯着这名下属,半晌才叹了口气:“这孙途的胆子也太大了。事到如今,必须要让他把所有罪名都扛下来。至于童枢密那里,本官自会想法儿应付。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把那几个辽人送回去,不然我们的处境将越发不妙。”
“那孙途现在又该如何处置?”薛远朋最关注的还是这一点。
“这个……”韩府尹一时也难下决断,不知是否该见孙途一面。说实在的,就连他都没有把握能压住这个年轻的九品武官,这家伙实在太过强硬,也太不遵守官场规矩了。
正为难间,突然一名下属匆匆来到了厅门前:“府尹,有鸿胪寺的人突然传信过来,说是辽国正使想见拿下他手下的孙都头……”
“什么?”门内两个官员都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来,互相对视了一眼,方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随后又生出了一个疑问来辽国使者为何要见孙途?他们是想为自己手下出气吗?还是为了在东京城里展现自身的强势?
而更让他们感到头疼的是,这事该应下来吗?要是把孙途交给辽人倒是可以省却许多麻烦。可这么一来,不是示弱了吗,这恐怕会让朝野非议,甚至惹来天子怪罪吧?
心思转动间,薛远朋突然就生出了一个对策来:“府尹,下官倒有个想法,或许能两全其美。”
“说来听听。”
“既然那几名辽人都已挨过了板子,其实我们已经可以给百姓们一个交代了。那何不就让孙途将他们送回使馆呢?如此,若辽人真要报复,仔细说来也与我开封府没有太大关系,是他们用强拿人……”薛远朋轻声说出了自己的策略。他确实恨死了孙途,恨不能他落到辽人手里被折磨而死。
韩长洲思忖之下,也觉着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便点头道:“那就依你所言,让孙途送那些辽人回使馆吧。”
当听完薛远朋的吩咐后,孙途显然有些失神:“这就是府尹对我的发落?”
“不错,这已是本官竭力告求才为你讨来的将功补过的机会了。只要你能把人送回去,并使辽国使者不至因此事而在京中闹出什么事端来,这次的事情就算过去了。孙都头,你可要好自为之啊。”薛远朋此时一脸和善地说道,就仿佛真是在为孙途考虑着想一般。
虽然总觉着对方如此安排不安好心,但到了这时候他也没有了其他选择,孙途只能拱手应道:“既如此,下官领命便是。”
临近傍晚时,孙途带上几名官差,便抬了受杖刑后无法走动的三个辽人朝辽国使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