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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公子南伽     大洛武神txt下载     大洛武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黑炎与赤火

    半空中,身披绿袍,一对碧眼里满是凌厉杀气的禄存星君与那手持圆月双环,身法极其鬼魅的凌月燕联手,大战长安镇武司的裴等三人,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一时之间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不分胜负,至于底下除黛芙妮娜以外的其余武侯们虽然个体实力尤在这些真武殿众之上,但一是因为对方人多势众,结阵之后,实力大涨,二是因为要分心救援那些遭受无妄之灾的普通人,一时间反倒有些力有未逮。

    本来身上的伤就未彻底痊愈,刚才情急之下背上又挨了一刀的沈剑心远远看着那身冒黑火,不知是何情况的李轻尘,想要靠近对方,中途却被张藏象伸手给拦了下来。

    朱雉杨酉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了代价,剩下的杨巳等人只得一齐过来护着杨辰,眼巴巴看着他努力驱逐着身上的黑炎,默默地与张藏象对峙着,而后者在看到李轻尘身上产生的变化之后,也停止了对杨家等人的继续追杀,反倒是主动过来护着又受了轻伤的沈剑心,同时为其解释了起来。

    “情况有些不妙啊,依俺看来,他应当是强行逆练自身绝学,故而在短时间内获得了更霸道的力量,但他却完全控制不住这种力量,等到力竭之后,他可能会因此而死,也可能就此功力全失,彻底沦为一个废人。”

    沈剑心在旁一听,立马着急问道:“那张兄可有办法阻止?”

    张藏象抬起头,看向高处还在酣战不停的五人,摇头道:“就算是有,眼下也没法子施展,真武殿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俺们这次能保住性命就算是不错了。”

    一场无妄之灾,但张藏象却并未后悔自己刚才主动出手,导致被真武殿的人盯上。

    我辈武人,自当为自己心中的道而奋勇出拳,不畏生死,而如果一个武人连向更强者主动出拳的勇气都没有的话,那还是趁早绝了习武的打算为妙。

    沈剑心咬了咬牙,似是打定了主意,道:“我先去试试拦下他,不然就如你所言,他逆练绝学之后,体内真气彻底失控,那越拖下去,就越是不妙,必须得尽快制住他才行!”

    张藏象伸出手,一把扣住了沈剑心肩膀,接着沉声道:“逆练绝学的后果非常严重,他现在是心智连着体内真气一起,都已经完全失控了,你若敢上去拦他,只怕他会连你一起杀,恕俺直言,以你现在的实力上去,连自保都难,更何况你就算是拼尽全力制住了他又如何,若想保他一命,最起码也得来个上三品的高手替他梳理体内真气,安抚其神智,而一般的三品入境都做不到一点,况且最后能否保证其修为和武道前程不受影响也完全看运气,你就算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话糙理不糙,情况紧急,再加上张藏象也不是一个会委婉说话的人,故而一番话说得极其直白,好在沈剑心并不在意这一点。

    一番话听罢,沈剑心依旧忍不住焦急道:“那也不能就光这么看着吧!”

    张藏象不假思索地道:“你跟俺一起,帮这些长安镇武司的武侯们镇压底下的反贼,让他们快些腾出手来驰援上面的战场,等他们合力将那禄存星君逼退之后,上面的两位上三品高手合力,应当有机会救他!”

    沈剑心想了想,的确是这么个理,当即点头,以体内真气锁住后背伤口,手握长剑,随着张藏象一起,朝着那些头戴星图面具的真武殿众杀了过去

    再看这边,一身黑炎粘稠如墨,整个人看着就好似地狱魔神降世的李轻尘,大踏步地朝着崔兆冲去,在他身后留下的是一条清晰可见的火焰痕迹,那从他身上掉落的黑色火焰无物不燃,熊熊烈焰迅速开始朝着四周扩张,不断朝外蔓延,似乎想要席卷整个演武场。

    “崔兆!”

    双目漆黑,神智混乱,心中唯存有一道必杀之执念的李轻尘大吼一声,朝前一拳打出,身上的黑炎喷涌而出,于半空中凝聚成一个头生双角,黑面獠牙,很是狰狞的恶鬼头颅,张开血盆大口,直接朝着崔兆咬了过去,而且看那架势,竟是连着黛芙妮娜也一并包了进去。

    黛芙妮娜在感应到这一击的威力之后,下意识地秀美微蹙,便想抬枪以战,在这位金发女武神看来,这一击简直就是在挑衅她的威严,更让她所不能接受的,是对方竟然想分走她的对手,这让她如何能忍,可刚刚抬起手,她便又复放下,转而闪身退至一旁,躲开了这一击之威。

    眼见那只似有灵性,邪意森森的黑面恶鬼朝自己咬来,就连崔兆的脸上也随之出现了郑重之色,却见他深吸一口气,同时单手指出,朝着那鬼头轻喝一声。

    “画地为牢!”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股黑烟凭空出现,转而化作一座普通囚牢,朝着那恶鬼当头罩下,而那头黑面恶鬼亦是被激怒了一样,猛地向上一蹿,两股力量对撞在一起,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崩碎,朝着四周横扫开来,再看爆炸的正中心,两者都已经消散一空,而目睹如此情形之人,无不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不光是惊讶于崔兆这神乎其技,完全不似普通武夫的手段,更多的还是惊讶于李轻尘突然蹿升的实力。

    这个不过五品大成而已的年轻人到底做了什么,为何突然就一跃能与一位四品武人相抗衡,尤其是刚刚被崔兆出手救下的吕奇更是隐隐觉得这崔兆的真实实力应当还在自己之上,乃是妥妥的四品巅峰修为,对方何德何能能做到这一步?

    “你得死!”

    饶是如此,李轻尘却尤不满意,他高举双臂,仰天怒吼,黑色的火焰瞬间冲天而起,接着化为一杆长枪落入了他的手中,看那样子,却是与黛芙妮娜手中那杆长枪有几分相似。

    熔炼天下武学为己用!

    此刻的李轻尘已经因为那一道倾尽三江之水也无法洗去的执念而完全挖掘出了自己原本排斥的真正潜能,只是寥寥几眼而已,他便已经将黛芙妮娜引以为傲的用枪之法全部学会,当下手持长枪,一蹬地,整个地面都随之炸裂开来,好似无穷无尽的黑炎于裂缝之中向外蹿出,声势惊人,甚至连半空中正在交战的众人都分心看了过来。

    正在对面的崔兆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几乎忍不住要催动自己压箱底的手段时,冷不丁却有人从远处天际飞来,随之便有一股炙热的红色火焰好似天河决堤一般,朝着地面汹涌冲刷而去!

    天际的禄存星君,星官凌月燕,包括地面的吕奇在内,同时看向那突如其来的身影,然后惊呼起来。

    “少主!”

    不错,来者正是悬镜司三榜中,于人榜排名第二的真武殿主义子,赵瑾!

    她与李轻尘一般的年纪,却已是真真切切的四品大成修为,而且素来喜欢以男装示人的她,与那位洛阳武神的亲

    孙子一样,都拥有越品败敌的能力,强横之处,如武神临世,教人不得不服,故而哪怕是真武殿中地位仅次于殿主与护法之位的星君禄存也对她保有一份尊敬,就更别提凌月燕与吕奇这二人了。

    完全由体内浑厚得不像话的武人真气所凝结而成的火焰双翼只是轻轻一扇,便有熊熊烈火落下,覆盖了大半个演武场,而她甚至还未真正使出全力。

    她低着头,看样子很是好奇。

    眼前这个浑身冒着黑色火焰的少年郎,为何会给她一种极为复杂的感觉。

    双方似是同根同源,又似乎并不是如此,她好像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了一种深刻的好感,却又随之转换成了一种由衷的厌恶,偶尔又想要伏地叩拜,偶尔又想要一口吞下对方,好似对方是什么了不得的绝世珍馐。

    不过无论如何,她唯一能确定的一件事是,前些日子正是这个人隔空激发了她血脉深处的力量,险些害得他们真武殿的计划被暴露,毁于一旦,甚至他们之所以提前到今天而非武道会决赛动手,就是因为那天的事。

    这让她很是恼怒,因为错在她的身上,哪怕她并不是故意的,可但凡今天要是有一个真武殿之人是因为她的原因,准备不够充分导致身死或是重伤,她都得负责。

    当然,更多的,还是好奇对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当然,眼下这并不重要,反正只要能够生擒对方,之后自然有机会慢慢探索。

    炙热烈焰,如大日悬空,烤灼万物!

    她安静立于高空之上,只是双手抱胸,便有无尽真火随心而动,朝着下方扑去,而且其控制真气的手法也已经妙到毫巅,这一招覆盖如此广的区域,如此多的人,她竟然能够操纵真火完美避开底下所有的真武殿众,包括所有修为不到四品的武人,或者是纯粹的普通人,她也一并放过,如此手段,只怕是有神意在身的三品武人来做,也不可能比她做得更好了。

    骄傲如她,甚至觉得虐杀弱者都是一种耻辱,所以张藏象和沈剑心等人逃过了这一劫。

    作为对方主要针对目标,当那火红色的赤焰降临之时,李轻尘体内粘稠的黑炎就好似遇到了宿命的敌人一样,开始不受控制地朝外汹涌冲出,如活物一般,毫不示弱地朝着对方卷了过去!

    一时之间,天地之间只见黑红两色的火焰碰撞在了一起,互相同化,互相消融!

    眼见对方竟然能跟自己斗个旗鼓相当,赵瑾的面色不改,只是朝着两边伸出双手,身后火红色的双翼随之展开,这一次,天地之间的火属元气就仿佛听到了君王号令一般,全部结阵,凝结而出!

    演武场内急剧升温,仿佛置身于一座火炉之中,这一次,就连她也没办法控制住不影响到其他人了。

    仅这一手,便让老王等人自叹弗如,暗道一声后生可畏。

    不过四品而已,但挥手之间便可轻易地提炼出如此之多的火之精华,此人的天赋之佳,简直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便是神人下凡,只怕也就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只不过,他到底还年轻。

    老王心里这么想着,正要出手,却见那禄存星君突然将绿袍一展,瞬间闪身拦在了他前方,然后冷声讥讽道:“怎么?你们长安镇武司除了以多欺少之外,就只会以大欺小了?真当我真武殿无人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威武不能屈

    长安镇武司内的演武场上,原本好似两只穿花蝴蝶一般飘逸灵动,正在以拳脚对练的白衣少年与少女几乎是同时停了下来。

    是危险的气息。

    白依依与那回鹘王子骨力裴罗的比试被安排在了第二日,故而她今天并未前往武道会演武场观战,反而是留在长安镇武司中与无心切磋学习,二人心无旁骛,还不知道外面早已乱作一团,但几乎是在那满脸络腮胡的红袍大胖子与那抱着朴刀的木讷汉子闯进长安镇武司中的下一刻,他们便察觉到了异样。

    这是远胜一般武人的直觉。

    在各种珍稀药物的帮助下,一身外伤恢复得极快的无心慢慢转过头,凌厉的目光穿过了十余道密不透风的墙壁,与那边同样转过头,看向这边的木讷汉子隔空相望,两人同时张开嘴说了一句。

    “看到了。”

    十方镇魔狱出事之后,长安镇武司内常驻的高手倾巢出动,现在还留在这里的人屈指可数,况且就算不知道这些事,但在感应到外敌闯入之后并未受到太多阻拦,少年和少女便已经猜到了大概。

    “嘭!”

    只是过去了寥寥数息的时间,旁边一道墙壁便突然炸开,那红袍大胖子就宛如一颗大肉球一样,无比蛮横地撞碎了十余道墙壁之后,霸气地出现在了少年和少女的面前。

    眼见有敌人撞来,尤其是在感应到对方身上远胜己方二人的可怕力量之后,两人想也没想,几乎是同时朝着两边跳开躲避,却见那红袍大胖子在一个利落的翻身落地之后,饶有兴致地看了二人一眼后,禁不住拍手道:“好苗子,好苗子!”

    若只论修为,他与那星官吕奇算是不相上下,乃是妥妥的四品巅峰,而眼前这一对年轻男女至多也不过五品大成的修为,却能够反应过来躲过自己的一击,并且看起来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这让他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

    “你就是白依依吧,那位长安武督之女。”红袍大胖子看向白依依,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真是可惜了。”

    这位踩着木屐,在长安镇武司里都敢横冲直撞,来去如风的红袍大胖子并非什么无名之辈,不过若要说父母给的原名,倒是连他自己也忘了。

    原先一个人闯荡江湖的时候,因为这一身霸道刚猛的横练功夫,再加上喜穿红衣,故而得了个“红袍金刚”的诨号,自从加入真武殿之后,便一直跟随在少主赵瑾左右,并被赐名为赵奴,从此便一直以“赵奴”自称。

    虽然看着一副粗豪模样,很是蛮横,但他并不嗜杀,尤其是跟吕奇这种人不一样,他就算瞧见了这些天赋异禀的后生们也不至于嫉妒得想要杀了对方,相反,杀白依依这件事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可惜了,不然指不定多少年后,对方便可登临武道巅峰,向世人展现习武之人真正的大风流,到时候他也算沾了光。

    只是天心难测,夭折的天才,永远都不在少数。

    “你就是那无心吧,这些日子我在长安城里可没少听到你的名字,街头巷尾的姑娘,都爱说起你。”赵奴又扭头看向无心,很是诚挚地邀请道,“似

    你这样习武的好苗子,留在这里实在是太过浪费,不如随我一起去往真武山,我敢担保,就算是一品大宗师也是唾手可得,如何?”

    如此承诺,只怕换做任何一位武人都会动心,只是或多或少而已,然而,无心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不答话,看起来并无兴趣。

    赵奴见状,微微颔首,不但不生气,反倒是露出了一副颇为赞赏的神色。

    “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境,活该你未来前途无量,不过你也无需现在就给我答复,反正等我打断你的四肢之后,自然可以将你带回真武山,到时候自有人为你医治,绝不会落下病根,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言罢,他嘴角一垮,突然翻脸,身子一滚,整个翻转过来,又化为一颗肉球,旋转着先朝白依依杀去。

    这边神色凝重的白依依几乎是瞬间便开启了自己天赐武命的能力,身子一闪,便灵活地躲开来。

    这红袍大胖子虽然看起来声势很足,甚至刚才自己草草一看,知晓对方是一口气撞碎了十多道墙壁过来的之后,更是清楚对方这是一身横联功夫,极其霸道,但其实他的速度并不比她快多少。

    尤其是依靠狩猎本能的力量,只要对方心意一动,她便可以随之心生感应,提前躲开,故而饶是赵奴只要追上她之后,一招便可取其性命,但却颇有些猴子捞月的味道,只是徒劳无功地在追逐对方的残影而已。

    正在这时,其身后的无心也动了,这几天白依依在演武场内模仿和学习他所擅长的战斗方式,而同时她也教给了他如何去运用体内的真气,只可惜袁老不在,她无法进入武库替无心挑选一本适合他的绝学修行,不过哪怕只是能够粗浅运用,无心的战斗力却又翻了数倍。

    如果说武人的肉身是基础,绝学是手段的话,那么真气和神意便是灵魂!

    一旦武人能够修炼出真气,并且将之运用到自己的进攻与防御之中,那战斗力便会得到迅速的提升,一招一式之间,才可得那几分神韵,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未曾习练过任何绝学,完全是最纯粹的乳白色真气在被无心心意压缩之后,就好似一根根钢鞭一般,灵活地覆盖在他手指上,随着他挥动手掌,便向前抽打而出。

    “啪!”

    “啪!”

    “啪!”

    然而,赵奴根本无需分心去管,他肥硕的肉身旋转滚动之间,便于外围产生了一种真气隔膜,无心的真气长鞭打过去之后,便被更加浑厚和霸道的真气直接炸裂开来,别说是直接打在他肉身上了,甚至连他身上那件材质普通的红袍都打不裂。

    不过,无心并未因此而灰心,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灰心是什么意思。

    对方追着白依依跑,那他就追着对方跑,三人兔起鹘落,腾挪之间,可是让周围这些无辜的建筑遭了秧,无论是演武场上放置的兵器架子,还是旁边屋子的外墙,梁柱,都是一碰即碎,真气激荡之间,余波甚至将地面厚实的青砖都打得粉碎。

    陡然间,原本一直在前方追逐白依依的赵奴骤然见回头,一扇手中蒲扇

    ,根根粗如手指的精钢长针阴险地迸射而出!

    只不过,就在他回身出手的一瞬间,无心便已经心生出危险感应,赶紧朝着旁边就地一滚,那一根根可怕的长针追着他逃蹿的身影射了一地,力道之大,竟然全部没入了砖块之中,完全不见踪影。

    “还想逃?给我过来!”

    久追不上,赵奴自己的面子也有些挂不住,懒得再去浪费时间跟对方玩这种猫抓老鼠的游戏,他爆喝一声,双臂同时朝外打开,两股绝强的吸力顿时朝着还在逃蹿的两人吸去!

    猝不及防之下,白依依的身子轻轻一抖,竟然控制不住地朝着赵奴飞去,她不得不将双手抠住地面,然而,饶是如此,她的身子依然在不可阻挡地滑向对方,地面上甚至划出了深深的痕迹。

    不过,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原本已经提前逃开,躲过了那股诡异吸力的无心,突然脚下一蹬,主动撞向了对方,这一来一去,去势极快,就连赵奴自己都没料到这少年竟然会主动朝自己“投怀送抱”。

    “嘭!”

    一下撞进了赵奴的怀中,无心十指如刀,一身真气如同万蛇出洞,摇曳不停,好似吸血虫一样,朝着对方身上狠狠扎去,同时十指好似在“抽丝剥茧”一般,想要将对方活生生肢解。

    被无心这么一干扰,赵奴也不得不停下施展“天引**”,而就在他刚刚将注意力放在正面的同时,无心双脚已经在他肚皮上狠狠一踹,借着这股反弹之力,便想再度逃开。

    赵奴头一次见到这滑得跟泥鳅一样的小子,竟也不由得被气笑了。

    “好小子,来了就别走了!”

    他单手朝前一抓,一股更强的吸力随之产生,无心在空中逃窜的身子微微一滞,竟被他一只手抓住了脚踝,扯到了自己面前!

    ------

    另外一边,抱着那柄老旧朴刀的木讷汉子望着面前这个明明吓得连腿肚子都在发颤,却依然坚定拦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郎,以及他身后那位远比他镇定得多的白裙小姑娘,忍不住有些烦恼地抠了抠脑袋。

    作为一个江湖人,杀医生乃是大忌,真要是开了这个头,那就是与整座天下的医师为敌了,再进而就是在跟整座天下的武人们为敌了。

    所谓人在江湖飘,哪儿能不挨刀,这江湖人和医师的关系,可谓是极其紧密,好比那药王谷,为何在江湖上地位如此超然,还不是因为欠他们人情的江湖人太多,其中甚至不乏有顶级高手,谁敢去招惹他们?

    对于这些不成文的讲究,他一向都是很守规矩的,更何况眼前这两人实在是太弱小了,他刘不苦虽然不至于跟少主一样从来都不屑于对弱者出手,但也不至于欺负这两个半大孩子呀。

    他皱起眉。

    可是临行前,有一位大人曾亲自交代过自己,要让自己“好好问候”一下长安镇武司里的一位叫李禾玉的小姑娘,难不成是自己理解错了,其实这个问候,就真的只是问候而已么?

    他又瞧了两人一眼。

    这怎么下得去手嘛,真是恼火哎!

第一百二十三章 镇魔狱生变

    十方镇魔狱上空的战斗愈加激烈,饶是交战双方都已经在刻意控制,但一帮上三品武人出手所产生的余波也已将周围数座坊市直接毁于一旦,不知多少百姓遭受这无妄之灾而死,就连玄甲军都分出了一部分人去救助受灾百姓。

    而在地底深处,十方镇魔狱的第八层,也就是禄东赞等人所在那一层监牢的脚下,与上面几层不同,这里的空间陡然扩大,上下落差竟有十米,再加上因为不做监牢用,没有多余的建筑,空间便显得极为空旷了。

    在这里,有整整五位高手坐镇,一位一品大宗师,三位二品小宗师,另外一位三品巅峰,若在外面也算了不得的人物,这样的五个人聚在一起,甚至有足以开宗立派的雄厚根基。

    为首这位,虽然看着不过三十来岁,但真实年龄其实比整个大洛王朝的历史都还要长上一些的聂狂,在一百五十多年前的江湖上并不算什么太出名的高手,准确地说,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已。

    而后乱世终结,大洛一统九州,定鼎中原后,他便加入了刚刚兴建的十方镇魔狱,再未离开,就连聂狂这个名字,也早已消失在了历史的涛涛长河之中,就连十方镇魔狱库房中,现存最早最旧的卷宗上,也未必有他的姓名。

    他就这样安心地待在这里,用了一百五十年的时间,修炼到了一品神相的境界,虽从未出过手,不过任何一位武人,但凡是修炼到了一品大宗师,哪怕就是最弱的一品,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境界,神相一出,想要抹去一座城池也都是手到擒来之事。

    至于另外四位则都是袁老天师当年留下的弟子,老天师虽是道门中人,但武道修行也不弱,毕竟双方本就有许多互通之处,再加上老天师长于炼丹,一颗丹药入腹,对肉身的滋补便抵得上外人三十年苦修了。

    奈何,就是这样一位已然得道的出世之人,却因为国事禅精竭虑,推演天机,导致遭受天道反噬,致早早离世,只留下了无数被后世人传唱不停的神话,而他生前座下号称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四位弟子也就顺势留在了十方镇魔狱中,一起坐镇此地阵法中枢,看管底下的那个“人”。

    看到竟然有外人堂而皇之地闯进来时,包括聂狂在内的五人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甚至就连此地阵法反过来压胜了他们,导致他们一身神通被禁锢了大半,他们也没有震惊。

    从容,是为武人胆魄精华。

    来的就只有三人而已,当先这一人望着不过而立之年,身材魁梧,挺拔如松,棱角分明的脸上生就两条显眼的白色长眉,一直延展至额角处为止,神色威严,顾盼之间,好似位高权重的朱紫公卿在俯瞰愚昧世人,高高在上。

    他身穿黑衣,头戴黑纱云纹束发冠,双手负后,更显内敛霸气。

    一路走至对面三丈外才终于停下,一步不多,一步也不少,伸出手,当先朝着对面抱拳见礼,他的声音沉稳如那东岳泰山

    ,给人心头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在下真武殿左护法天哭,见过聂前辈,四君子。”

    一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二人,亦是同时抱拳,主动朝着对面见礼。

    “在下真武殿星君武曲,见过聂前辈!见过四君子!”

    “在下真武殿星君文曲,见过聂前辈!见过四君子!”

    星君武曲高有八尺,体型壮硕,端得是虎背熊腰,外披明黄色全套甲胄,头戴紫金腾龙束发冠,两侧各插有一支红色雉羽,内穿窄袖,外束玉带,脚踩牛皮云纹壁水靴,手持蛇矛,不苟言笑,身上武运升腾,如星耀苍穹,不可逼视。

    星君文曲如那人间儒士,穿一套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头戴蓝色方巾,手持羽扇,面目白净,气质儒雅,眼角含笑,望着最为和善,不过身上的气势却是半点不弱于身边的星君武曲。

    二人皆为二品小宗师,乃是真正站在山巅处的武人,而且各自都有一份独特的武运加身,其实力自然也非同品武人可比,若非如此,也不敢占“武曲”,“文曲”二星之名。

    梅兰竹菊四君子之中,唯一一个是以弱冠之龄的年轻面目示人,腰悬长剑,却与裴有那么几分相似的袁竹面沉似水,有些恼怒地说道:“当初就不该轻易听信鲁班门的那帮人,现在果然出事了!”

    披着一件绣有朵朵傲雪梅花的外衫,手持一柄龙头拐,望着年纪最大的老人袁梅却是缓缓道:“天心难测,命数如此,不过事在人为,也不可妄自菲薄,就连师父也曾说,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那遁去的一,是连他老人家也算不出的东西,你我师兄弟,尽人事,听天命,无愧于心,便足够了。”

    从来都懒得跟这四个师兄弟打机锋的聂狂展开五指,道道黑色流光凝聚,于其手中显化为了一柄大洛军伍中最常见的长刀,仍是当初开国之时的样式,刀身狭直,漆黑如墨。

    他的语气半是讥讽,半是疑惑。

    “什么时候连真武殿都有本事跑到长安来耀武耀威了?”

    聂狂之所以会有此一问,实属正常,因为在他出生的那个年代,正是属于整座江湖的大时代!

    乱世之中,武力为先,当年的九宗六派十七门光芒耀眼,甚至成为各国朝廷努力拉拢的对象,而除开他们之外,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世家豪门以及其余小宗门,都在乱世之中奋而起舞,以自身影响着整个天下的走势。

    在那样耀眼的时代里,真武殿还真算不得什么太厉害的势力,当年虽然没有天地人三榜,却也不像当今的江湖,死水一潭无敌,那时候无敌天下一甲子的神君还在世,而自山野中走出的后起之秀,之后号称“摩*弄乾坤”的武神袁飞也刚刚开始崭露头角,那时候的真武殿在这些活着的神话面前,真的什么也不是,可没曾想,亲身经历过那个大时代的聂狂,今日竟然会被三位真武殿的人找上门来,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听出了对方语气之中的嘲弄,可在真武山上,地位仅次于真武殿主的左护法天哭却并未动怒。

    “前辈,时代已经已经变了。”

    当年的乱世,真武殿的确还没有如今的地位,可那也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如今这位足以力压群雄,以一己之力振兴整个真武殿的天命之君,现在他来了,属于真武的时代,也降临了!

    星君武曲猛地踏前一步,朝着对面朗声道:“苍天已死,真武当兴,大势当头,何人可阻?”

    星君文曲轻摇羽扇,侃侃而谈。

    “我真武殿乃是顺应天下大势而起,得天助之,自当所向披靡,容晚生多嘴劝诸位一句,各位前辈能有如今的修为,不容易,若是百年苦修,一朝丧尽,实在太过可惜,盼诸位,万莫自误!”

    四君子之中,外表最为飘逸俊朗,以中年人面孔示人,下颚处蓄有长髯的袁兰冷哼道:“何谓大势?何谓天心?便是我家师父也不敢轻易做出注解,尔等何德何能,又敢自诩代表天地?夏虫语冰,殊为可笑!”

    四君子中唯一的女性,老妪打扮的袁菊亦是反驳道:“尔等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我等心知肚明,想这地底魔头曾于人间屠戮百万,杀孽之重,天地共厌之,尔等今日若是放出他,不知又要平白多造多少杀业,如此作为,难道就是你们所谓的大势天心?”

    星君武曲冷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此乃天地至理,你连这点道理都参悟不透,也难怪会止步三品,世人都说袁老天师乃千年以来第一风水师,可不曾想其座下弟子竟都是这般水平,真是让我失望透顶!”

    武人并非粗人,最起码像他们这样的上三品武人,修的就已经不再是普通的一招一式,而是如何“近道”了,像诸子百家的经典,他们一般都会涉猎,从中提取出精华,融于己身,最后成就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后,才能有更进一步超脱的机会,不然光是打打杀杀,也不配被称“宗师”二字,所谓万法归一是为“宗”,传道天下是为“师”,二品之所以被称为小宗师,便在于只有到了这个境界,才算是触碰到了“武道”的存在。

    袁菊心中清楚,这是对方在与自己论道,并且对方都搬出自己师父的名字对己方进行羞辱了,她自然不甘示弱。

    “你错了,所谓不仁,实为大仁也,所谓不爱,是为大爱也,这天地之间的,正是人之道,我等生而为人,理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何况就算真是天地大势,我也要拦上一拦,更别说你等这样妄拟天心为己心之辈!”

    那星君武曲正要开口还击,却见左护法天哭一摆手,拦下他,伸出手道:“若是坐而论道,争上三天三夜也不够,说到底,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赢家有理,输家没理,我们武人之道,本该如此,聂前辈,你说对么?”

    聂狂手握狭刀,微微一笑,点头道。

    “理当如此。”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火破三法

    漆黑,粘稠,如墨汁一般,又带有森森邪气,无穷怨念,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黑炎,在面对着赵瑾挥手招来的无穷真火时,终还是因为后继乏力而被其完全压制。

    已经彻底丧失理智的李轻尘以手中黑炎凝聚而成的长枪指天,地面上同样被黑炎所覆盖的地方,突然有上百个只有人身雏形,面目模糊不清,犹如墨汁组成的怪物随之冒出,这些怪物与他一样,全都抬手指天,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同样的口号。

    “焚世!焚世!”

    眼见如此情形,就算是再蠢的人也反应过来,李轻尘已然是因为逆练绝学而走火入魔了。

    一经降临此地,随即便以绝对的力量压制住对方,想要将其生擒的赵瑾见状,禁不住秀美微蹙,当即抬手指地,熊熊真火于她前方凝聚成了一只庞大的鸟形虚影!

    火塑真身,尾羽垂地,此为天地四灵之一的朱雀真形,朱雀者,天下火精之共主,南方赤帝座下神兽,只是将双翅轻轻一扇,便有无穷无尽的赤红色真火朝着底下汹涌压去。

    原本已和张藏象一起,合力逃出了双方交战领域的沈剑心眼见这一幕,忧心自家兄弟安危,再也忍不住,不顾自身伤口崩裂,亦不管单凭自己的力量是否能够成功帮到对方,仍旧执意拔出身侧所佩宝剑。

    一长,一短,共两柄宝剑,一柄乃是他家传宝物,祖宗遗留,一柄乃是从长安镇武司中带出,二者皆为玄品法器,真气灌注无碍,方能够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武人的力量。

    长剑名为太玄,三尺青峰,刚正不阿,而短剑则是那柄在历史上也曾留下过名字的鱼肠之仿剑,都属玄品上乘宝物,非凡物所能媲美。

    心有侠气,剑为侠骨!

    他沈剑心这一辈子,自打落生起,就从未屈服过什么命运,又何曾会畏惧强敌?

    一剑递出,太玄剑脱手离去,防御无双的三尺剑围也从环绕他周身,游曳不停的鱼群化为了一条真正的长河,朝着天际,逆流而上,直取那对李轻尘突然出手的“少年郎”!

    再握短剑,沈剑心一个拧身,以回马枪的手法朝天掷出,这一手带着一股决绝之意,誓要分生死,定乾坤,正是最为契合这柄锋利到无鞘可容的鱼肠仿剑,想必当年那位手持鱼肠的刺客,也是如此心境吧!

    再看这边,无需他人刻意提醒,修为已至四品大成的赵瑾便已发现了这两道根本没有任何掩饰的攻击,尤其是当她发现这两剑竟然都来自于一个她先前好心放过对方性命的废物时,心中便随之生出了一丝怒意。

    真是不知好歹。

    似是感应到了她心中的怒意,已有几分神韵的朱雀虚影随之张开了喙,无量真火从中喷涌而出,卷向对方!

    下一刻,全是依托于太玄剑而生出的剑气长河便完全融灭于那熊熊烈焰之中,连挣扎都没能挣扎一番,至于那柄鱼肠仿剑则更是不堪,它直接被那暴怒的朱雀虚影用利爪抓住,紧接着,就见

    那材质不凡,堪称百炼精钢的鱼肠仿剑开始迅速融化,最后彻底化成了一滩金属液体掉落在了地上。

    两招皆被对方摧枯拉朽一般地破去,尤其是其中一柄剑还被彻底摧毁,心神与之牵连的沈剑心禁不住喷出了一大口血来,不光如此,他身上更是瞬间染红了一大片,那是因为旧伤崩裂,体内的鲜血朝外涌出所造成。

    不过,饶是如此,他却依然不愿放弃!

    沈剑心拿手一引,那柄太玄剑便随之乖巧地落入他手中,完全不顾上面携带着的高温甚至将他的手掌心都已烫得散发出一股焦糊味,他手腕翻转,一剑从下往上,由地面起始,朝天而去,划出了一道堪称美妙的弧线。

    “一剑,挽天倾!”

    剑气升腾,如那撑天之柱!

    所谓芸芸众生,皆为鱼肉,而这一剑,即是向天地,向命运发起的挑战,这亦是他此生所悟至强至刚的一剑!

    苍天倾倒,便要以剑问天,这是不甘于命运,不服从天地的一剑,是独属于剑客的浪漫,亦是独属于他一人的豪气!

    当然,若非手握太玄剑,他也使不出这样绝妙的一招,盖因普通的黄品长剑完全承受不住这股拔剑问天的盖世气象,甚至就连太玄剑也很勉强,不,应该说是他现今的修为还很勉强,不过这一式乃他今生真实经历的一切所悟,就宛如平地起高楼,就算楼起得再高,只要地基足够深,依然是四平八稳,毫无问题。

    这样于狂放之中又带着一股潇洒意味的利落一剑,就连上方的裴看了,亦是眼冒精光,情不自禁地大声喊了一个“好”字,能让这位冷面剑神也如此失态的,自然是因为“惺惺相惜”这四个字了。

    狂风呼啸,一道道至精至纯,蕴含着沈剑心那永不屈服意志的凌厉剑气由地面冒出,飞天而起,朝着天际怒斩而去,仿佛要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誓言要将那一众真火,一并赶回天上去!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这一剑上挑,就连原本被赵瑾给压制得死死的李轻尘也随之怒吼一声,朝着她猛地掷出了手中那柄附带熊熊黑炎的长枪!

    “焚世!焚世!”

    蕴含有沈剑心不屈意志,欲挽天倾的无穷剑气,与那蕴含着焚世之威,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黑炎真火一同逆流而上,与那道镇压一方的朱雀虚影猛地碰撞在了一起!

    “唳!”

    三股力量碰撞,那朱雀虚影随之仰天长啸,声势惊人的漫天火雨落下,誓要清洗这地面上敢于冒犯它威严的不洁之物!

    身为四方神兽之一,它岂容凡俗之人随意冒犯?

    不过与此同时,那本在旁观的张藏象在眼见沈剑心那问天一剑后,亦是热血沸腾,情难自已,更遑论对方乃是真武殿之人,于情于理,他都当出这一拳!

    沉声一喝,脚踩大地,真气行走之间,十象之力,尽数加诸于身,全力催动绝学之下,在他的身后甚至出现了十头身披宝甲,顶天立地的大

    象虚影!

    四脚如天柱,象鼻卷长河,顶天立地,镇压万物,这乃是最纯粹的力量之美!

    《龙象般若功》本就是佛门绝学,其中无论是天龙,亦或是神象,皆为佛教护法神之一,龙象之力,广大无边,神圣无量,翻江倒海,一念之间,这一拳打出,又岂是区区五品的威力?

    整个演武场上空都随之响起了一声沉闷的嗡鸣!

    这乃是纯粹由肉身之力融合拳意在身所打出的一拳,张藏象浑身肌肉鼓胀,一拳向天而去,姿势完美得就像是一座天地自然雕琢而成的石像一般,充满了力量感。

    一拳之下,整条右臂的血脉都随之炸裂开来,带着一点微不可查之金色的粘稠血液从他身上流出,一拳之威,仅仅只是反噬,都已让他受了伤,这一拳实是他活到现在最巅峰的一击,浑如羚羊挂角,完全有感而发,无迹可寻。

    问天剑气!

    黑炎长枪!

    龙象拳罡!

    三种霸道的力量共同打向了天际!

    莫道人间无侠气,敢教日月换新天!

    何谓武人,既是敢向更强者问拳,敢向天地问道,永不屈服,永不满足之人!

    何谓武道,既是宁直不屈,百折不挠!

    赵瑾见状,冷哼一声,双手下压,原本被她凝练出的赤红色火焰精华越是燃烧,颜色却开始变得越淡,不过让人恐惧的是,其威力却好似没限制一般地提升着。

    此为南明离火,乃朱雀真焰,灼阳之至,无物不燃!

    赵瑾限于自身四品修为,自然不可能完全演化出传说中的南明离火,更不可能展现出它真正的威力,但此火的霸道之处,却与那六丁神火不相上下,而后者为老君炼丹之火,传闻中有大神通者打碎老君丹炉之后,一块沾染了六丁神火的炉砖掉下界来,便轻而易举地将千里之地化为赤地火山,燃烧了整整六百年,至今还未曾熄灭,可想而知这与知其名的南明离火到底有多厉害。

    神火一出,万物皆化为灰烬,此乃朱雀作为四方神兽之一的真正依仗所在。

    哪怕仅仅只借来一点真意,也足以横扫一切!

    上绣日月,霸气非凡的黑色披风肆意飞扬,赵瑾几乎是以碾压般的姿态破除了那一道道问天剑气,虽然双方隔得老远,但牵连之下,就连那柄太玄剑的剑尖都开始随之融化,沈剑心更是脸色惨白,其浑身经脉都好似被从内点燃,剧烈的痛苦不停消磨着他的意志,然而他依旧是一声不吭。

    那一柄黑炎长枪更是被那半透明的真火一卷即化为了灰烬消散,反倒是这一道处于有形与无形之间的龙象拳罡还要麻烦一些,盖因上面附着的力量源自佛门,无论是天龙还是神象都可镇压天下妖魔邪祟,有着守卫灵山之**力,这两种神兽在西方世界皆有不弱于朱雀之威,传闻佛祖即为六牙白象转世,故而哪怕张藏象所修《龙象般若功》侧重力之道,却也足够棘手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归何处去(上)

    长安镇武司内的演武场上,为了掩护被“天引**”吸住的白依依逃走,结果一只脚的脚踝被那身披大红袍,敦实如一座肉山般的赵奴给紧紧抓住的无心,在这危急关头,再度觉醒了当日在擂台上使出过的天赐武命。

    三丈之内,如独开一界,一切真气,神意,天赐武命的能力,皆被禁绝!

    正打算以自身浑厚的真气震碎对方整条腿,让这小子再不能上蹿下跳干扰自己的赵奴忍不住惊呼道:“这是什么天赐武命!?”

    无心哪儿会搭理对方解释什么,毕竟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天赐武命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腰肢发力,无心上半身整个弹起来,双手反过来扣住了赵奴的手腕,想要趁势卸下他的关节,哪怕其实以赵奴这一身横练功夫来说,根本就无需如此小心,但他依旧还是因为对方这未知的天赐武命而产生了一丝畏惧,导致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也正是由于这一松手,无心当即就好似灵猫一样往后一个翻身跳了出去,然后转身朝着和白依依完全相反的方向逃去,根本就没有乘胜追击的想法。

    终于回过神来的赵奴暗骂一声,左右看了一眼之后,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决定朝着无心逃走的方向追去。

    白依依虽是长安武督之女,但她毕竟只是一个五品武人罢了,杀不杀她,对于眼下的真武殿来说,其实意义不大,就算她将来能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宗师,可那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中途他们有太多的机会可以针对,完全不必急于这一时,更别提从她的身上,赵奴根本就看不到一种足以成为威胁的可能性。

    但无心却完全不一样,从刚才双方的接触战来看,无心展现出了远胜白依依的战斗天赋,以及那极端霸道的天赐武命,如果能将他生擒之后带回真武山,那么不出十年,真武殿便又会多出一位战力卓绝的大宗师,可若是今天放任他不管,那未来真武殿便会多出一位杀力惊人的对手,这一来一去的差距,自然不言而喻,况且如果他继续追白依依,说不定那小子又会跑来干扰自己,到时候只怕一个都捉不到,故而赵奴没有想太久,便下定了决心。

    只不过,他到底还是先朝着那朴刀汉子所在的方向传音了一句。

    这一边抱着朴刀的木讷汉子在听到传音之后,略微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放过了贺季真与李禾玉二人,转头前去寻找白依依的踪迹,伺机斩杀对方。

    像他这样的江湖人,会遵守的规矩其实很少,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在剩下的这些极有限的规矩里,每一条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都不会主动逾越。

    医师不可杀,这是首当其冲的一条,至于另外那少年,若是再长个几年,兴许他碰见了还会动手,但当下,还是放他们去吧,杀不杀的,没什么意思,反正这少年若无什么大机缘的话,这辈子别说碰

    到上三品的边了,就连晋身四品武人都难,实在是没资格挨自己这一刀。

    ------

    武道会演武场上。

    在悬镜司三榜之中的人榜上排名前二,真名赵瑾,字陵光的十五岁少女,以自身四品大成的修为配合天赐武命的能力,施展绝学成功演化出了作为天之四灵之一的朱雀真灵,借来一点南明离火之力,以碾压般的姿态破掉底下三人联手之后,毫不理会已经重伤的沈剑心与张藏象二人,她抬起双手,那一道庞大的朱雀虚影便直接融为了一条火焰流光,然后于她手中汇聚,凝结成了一张火焰长弓的模样。

    双翅延展,即为弓身,尾羽落下,即为弓弦!

    赵瑾的神色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手握长弓,遥指下方的目标,额头处竟有滴滴汗珠滚落,很显然,这一击哪怕是对她而言,也并不轻松。

    手挽弓,如满月,天地灵气皆汇聚而来,让这一根弓弦变得重若万钧,她眼神坚毅,松开手指,便有一道半透明,蕴含有南明离火之力的火焰射向地面那已经因为逆练绝学而彻底疯魔,刚才消耗过大,导致周身黑炎明灭不定,已近油尽灯枯的李轻尘。

    她想好了,不管对方到底是谁,也无所谓对方为何能让自己产生那么多复杂的情绪,她要做的,就是一劳永逸,只要这个人死了,那一切也就不必再去考虑了,不是么?

    “不!”

    眼见那威力绝伦的一箭落下,场中当属一直分心在看的老王是最先反应过来想要前去相救的,他甚至不顾那碧眼儿禄存星君手中挥洒出一粒粒比金子还要重的砂砾贯穿身体,而直接挡在了李轻尘的面前,双手托举,于间不容发之际,将剑魂迎上,直撞头顶箭矢!

    针尖对麦芒!

    一个乃是三品武人自创绝学十八兵魂中,凝练得已近实质的剑魂,一个,虽只是一位四品武人的倾力一箭,但其主人的修为,绝不弱于寻常三品,而且其中还蕴含有号称天下万物,无物不燃的南明离火之威,似这等根本就不是人间之物的可怕神火,哪怕只沾染一丝,都足以将一位宗师级的高手烧得一干二净,两者相撞,那介于虚实之间的剑魂衍化出无穷剑气消磨着火箭的威力,而内含一丝南明离火精华的火箭也毫不客气地喷涂火舌,缠绕向剑魂本身,双方慢慢消融,最后几乎是同时湮灭。

    剑魂湮灭之际,底下的老王也随之喷出了一大口漆黑的鲜血,甚至摇摇晃晃,连站也站不稳了。

    这十八兵魂乃是他毕生心血,而这剑魂更是重中之重,剑乃百兵之君,是为号令十八兵魂所用,为兵魂核心,而刚才这一击导致剑魂被毁,无异于是直接抹去了他半数修为!

    南明离火不亏是南明离火,饶是只有一丝,也成功将这一道剑魂给彻底焚毁,而不是一般的重创,若是一般的损毁,虽然也

    会损耗他自身本源神意,但只需要事后好生温养,便可再度重生。

    十八兵魂,生生不绝,可以说是其所创绝学的精髓之一,可刚才这一击之后,可以说他半生努力都已经毁于一朝,来日别说是恢复如初了,只怕再无可能更进一步。

    向来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并不喜欢随意出风头的老王身体微微颤抖,由于这剑魂乃是其体内真气与自身神意结合所生,故而剑魂被焚毁,就连神意也被牵连重创,只能说是幸好对方修为还未到三品,不然那南明离火若是沿着脉络侵入,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不过眼下他也不好受就是了,刚才情急之下,为了赶路,他不惜被那碧眼小儿的绝学打在了身上,现在残存的精力都放在了身上另外的伤口处,与对方残留的力量继续缠斗。

    他精神恍惚,口中禁不住喃喃自语道:“这次真是亏大了啊。”

    话音刚落,下一刻,老王身体剧震,却见一只表面布满黑炎的手直接洞穿了他的胸口,从前面穿出,老王低下头,又抬起头转过去瞧了一眼,发现李轻尘双目漆黑一片,显然是时间拖得太久,他已经彻底癫狂了,当下只能苦笑一声。

    报应,一切都是自己的报应。

    “嘭!”

    黛芙妮娜抛下崔兆,身上绽放出璀璨如流星般的金光,瞬间冲了上来,一下撞飞了李轻尘,同时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老王。

    这一边,在这一击之后,已无力再射出第二箭的赵瑾,甚至连维持背后的火焰羽翼都稍显艰难,她不得不降下身形,之后包括禄存星君在内的其余真武殿众全都放下了手头的对手,转而全部围了过来,将其簇拥在最中心,牢牢守护,同时神色警惕地看向了对面的长安司众人。

    打到现在,中间几经波折,原本跑来观战的长安百姓和其余达官显贵,世家豪阀的人都已经逃的逃,死得死,历经百年风雨而不倒的武道会演武场内,已是满目疮痍,遍地死尸,只怕在这之前,谁也不会想到,今日竟会发生这么多事来。

    长安镇武司的众人也随之涌到了老王的身边。

    黛芙妮娜随手丢下了性命相交的长矛与盾牌,这位素来大大咧咧,但是凶名在外,先前就连不可一世的杨辰见了也要主动退避三舍的西域少女,此刻眼中泪水盈盈,一滴滴不受控制地落下,掉在了老王身上那套头一次这么干净整洁,但此刻却满是血污和焦糊的黑白武服上。

    就在刚才,谁也想不到,李轻尘竟然会一击直接贯穿了为了救他,才主动挡在他面前的老王的心脉,那有焚世之力的黑炎,只是一瞬间便将他整颗心脏烧成了灰烬,他心窍处此刻焦糊一片,空空如也。

    武人的肉身虽然强横,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像老王这样整个心窍都被彻底烧毁的,活不下来,最起码在场的这帮人里,没有一个能救他。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归何处去(下)

    从真武殿众人伴随着十方镇魔狱的暴乱突然降临此地,再到因为逆练绝学而彻底疯魔之后,已经敌我不分李轻尘伸手贯穿了为救他一命而主动闪身替他挡下那蕴含南明离火之力一箭的老王的胸膛,这中间也不过就才过去了短短半个时辰罢了,但只怕事先谁也没曾想过,一位货真价实的上三品武人,竟就要这么憋屈地死在他们面前。

    无论敌我,甚至都觉得不可思议,并未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老王八,你可别死啊!”

    黛芙妮娜一只手扶着倒地的老王,另外一只手上绽放出璀璨金光,努力想要用真气封住对方胸口处那黑洞洞的,看得人心头发紧的伤口,却根本阻拦不了其体内生机的流逝。

    一切挽救,在此刻都只是徒劳罢了。

    老王整个人都瘫在黛芙妮娜的怀里,心口窍穴被彻底烧毁,就连神意也被那一箭重创,导致他不光是浑身无力,而且就连看人的目光都是模模糊糊的,最后只能是徒劳无功地转头四顾,似乎想要寻找谁。

    他嘴角带着笑意,口中轻声呢喃着。

    “娜儿又长大些了,好呀,好呀,小裴,千万别吃老子的醋啊,老子毕竟也是你们前辈嘛。”

    裴看到这一幕,眼露不忍之色。

    他的脸是冷的,可他的心,却向来都是热的,老王乃是带他走进长安镇武司的人,并且在修行上也给予过他很多指点,这六年来,也是因为老王时常跟他插科打诨,才让他稍微变得开朗一些,不然若是六年前的他,只会比现在更加冷面无情,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亦师亦友,眼见一位良师益友竟然要这样离去,他受不了。

    转身对敌,手中三尺青峰朝前一指,裴的语气冷如冰霜,带着前所未有的森森杀气。

    “既然来了,那今天就都不要走了。”

    一身如瀑剑气运转周天,他身上的气息也随之节节攀升,看那样式,竟是准备在这时候尝试叩关!

    老王却已经感知不到这一切了,不然他定会阻拦裴,因为唯有他们这些闯过这一关的,才知道这一关到底蕴含着怎样的玄机与艰难,可他来不及了,他努力扬起脖子,望向头顶的天空,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远处,近处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恍惚间,他突然想起了幼年与同伴一起努力习武的日子。

    若是一切可以重来该有多好,他一定不会再跟以前一样傲慢,不会气得老友远走他乡,最后绝望身死,也不会不愿表露心意,害得她怅然离去,再无音讯。

    他死死握着黛芙妮娜放在自己身上的手,强撑起力气抬起头,郑重地做着最后的嘱咐。

    “最后让前辈揩揩油吧,娜儿,小裴,裘老弟,你们一定要答应我,千万别怪他,救他,一定要救他!”

    逆练绝

    学的凶险程度,甚至比之三品叩关也不遑多让,老王其实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大机会可以将一个走火入魔之人救回,但他实在是不愿老友之子就这样随他而去,更不想事后其他人因此而怪罪于他。

    年轻的女武神咬紧牙关,努力使自己没有哭出声来,其余诸人见了,亦是黯然神伤,饶是镇武司从来都是伤亡最大的一座衙门,饶是他们都是有泪不轻弹,心志锤炼得比钢铁更加坚韧的江湖人,但见到昔日曾一起谈笑的同伴将死,终究还是禁不住这一份浓烈的悲伤情绪在胸口激荡不休。

    老王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浓烈的死亡气息已经笼罩住了他,他下意识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然而肺部被李轻尘那一手烧毁小半,越是努力呼吸,血沫便越是不受控制地从其嘴中涌出。

    一生中所经历过的一切,就如走马观花一般在其眼前浮现,只有到这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每个人才方知这一生到底错过多少,又有遗憾几何。

    终究还是没能活得如小时候想的那般潇洒,一切的吊儿郎当,其实不过是装出来的不以为意,这江湖,真是白走了一遭,临到死,竟连一生心血凝聚的《十八兵魂》也无所谓留于世间了。

    人死如大醉,他只是累了。

    老王走了,他的脸上并未看到什么痛苦,身为江湖人,生死原本就看得很淡很淡了,曾经死在他手上的人,纵有千般理由,可谁又不是谁的儿子,谁又不是谁的父亲呢,一切在他看来,本就只是到了上天清算的时候罢了,不过,对于仍旧还活着的人来说,他的死,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裴眼露凶光,周身剑气沿着奇经八脉自行运走的同时,已在悄然叩响眉心玄关,他握剑在手,明明并无剑气外露,但场中宝剑,皆有鸣响,似是有所感应,欲与其一同诛敌。

    然而,那碧眼绿袍的禄存星君眼见此景,却是凛然不惧,伸手一挥,便有无穷黑色砂砾围绕其身周,他也不在乎其余人,只是护在自己与赵瑾身前,布下重重防御,再眼望裴,不屑一笑。

    “你不过区区四品修为,纵使有那天赐武命又如何?你又能困住我几时?就这么一点时间,够你突破我这千层铁沙盾么?劝你莫做无用功。”

    自信,自然是源于自身实力,想他们真武殿如今是何等庞大的势力,真武山甚至被江湖人传为武人圣地,天下不愿再受镇武司管辖的武人纷纷加入,可谓是高手如云。

    哪怕不算那位脚踩龟蛇的真武殿主,光是这底下的两位护法,七位星君,也个个都不是简单人物,想他禄存能够位列七星君之列,哪怕是其中最弱的一位,却也不是区区一位四品武人可以随意挑衅的,他这一手御沙之术,攻守兼备,就算对面那用剑的小子会那诡异莫测的“定身术”,但他只需提前在身周布下防御,对方又能如何,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摆在那,他注定不可能定自己

    太久。

    却不想,裴手握剑柄,周身气势愈加高涨,似是对其所言毫不在意。

    “行不行,总要试过才知晓。”

    一剑含恨递出,如那蛟龙出海,地面上的尘土皆飞跃起来,一砖一瓦,全都自行组成了剑形,随着这一剑一起,刺向了对面众人,看那模样,他竟是准备一人问剑对方所有人。

    可正在这时,远处十方镇魔狱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震动之强烈,甚至连地面阵法都随之开裂,一股难以言喻的大恐惧萦绕在了众人心头,裴随之闷哼一声,刚刚起出的剑势与剑意应声而断,使得他不得不暂且退回了圆处,同时紧皱眉头,看向了震动传来的方向。

    赵瑾亦是转头远望,同时神情漠然地道:“看来他们成功了。”

    ------

    一炷香之前,十方镇魔狱的第八层便已彻底失陷。

    梅兰竹菊四君子个个身负重伤,但成功退走,诚如袁梅所言,这次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他们师承袁老天师这位出世之人,虽未继承那一身神鬼莫测的卜算与符之道,却明白行走世间最简单,也是最基本的一个道理,那就是眼见事不可为,自当离去。

    至于那位已经在此隐居修炼一百五十年的一品武人聂狂,亦是在对方打开了那只随身携带,由万古不化的极地寒冰所铸的冰匣子之后,遭受重创,之后迅速退走。

    成功逼退了十方镇魔狱中除那位狱长之外的真正防守力量,但真武殿的损失,亦是不小,想那梅兰竹菊四君子相交已有百余年,彼此之间,配合默契,几如一人,非但如此,他们合力更可施展袁老天师当年所留四灵伏魔阵御敌,结成阵势之后,甚至在短时间内堪比一位一品武夫。

    而那聂狂,原本就出身名门,所修绝学乃是在长安武库从各处搜罗的地品神功里也排名前列,属于当年九宗之一绝天宗镇宗宝典的《断天绝地神功》,以剑使出,截断万古,也就是天哭全力施为之下,才能与之交手而不落下风,之后更是须得打开那冰晶匣子,才终于逼退了对面五人,只不过己方三人,天哭轻伤,星君武曲重伤,而文曲更是一着不慎,被四君子合力斩杀,想这文曲在真武殿七位星君之中的战力也属前列,真武殿这一次的损失不可谓不大了。

    不过得到的,自然也不会少,甚至是更多,因为这匣子里存放的,乃是一颗在百余年前便被人斩下,并且遣人秘密送往北方极地,深埋在冰窟之中,但生机却依旧没有断绝的头颅!

    这是一位真正的绝世高手,被分尸百年,头颅被放置于极北苦寒之地,躯干连带着一只右臂被朝廷专门修建了一座十方镇魔狱进行压制,而另外左臂及双腿,则分别镇压于万里之外,但他却并未死去,只需将其头颅归位,这位差一点以一己之力改朝换代的大魔尊,便要重新降临于人间。

第一百二十七章 命运亦无常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经受不住命运的洗礼,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坦然去接受命运的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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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囚禁在江湖武人个个畏之如虎的十方镇魔狱中整整十五年,一朝得人援手脱困之后,这个以魔罗自居的男人,业已到了他朝思暮想的长安镇武司门外。

    遥望远方天地齐震,浓烈的黑烟冲天而起,似有大魔出世,周围百姓皆畏而四散,如此盛状,便连他也眯着眼,情不自禁地感叹了起来。

    “如此声势,偶尔倒也令我艳羡不已,不过细加想来,一个人武力再盛,却也不过如此。”

    杀人,没什么难的,便是一个普通百姓手持利器,也可轻易杀死同类,真正难的,是如何将刀交到对方的手上,又如何将一个平日里众人眼里和善可亲的好人,宽以待人的邻里变成毫不留情的屠夫,而更难的,是让千万人都一并拾起屠刀,尽情向这个世界宣泄内心积压的仇怨。

    这才是他要做的事。

    不过眼看他竟然就要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去,一直跟在其身后的公输恨急忙闪身道:“前辈慢来,恕我直言,我们三个若真要强闯这长安镇武司的话,怕是有些为难,不如让我先发出信号,召集我鲁班门众,再陪同前辈一起,如何?”

    本就生得一副俊美皮囊的魔罗嘴角含笑,气质儒雅,就好似那花团锦簇之中一眼望去,却比头顶艳阳更加明媚的读书人,他背着手,宛如在自家后花园中游逛一般闲逸自在,丝毫看不出半个时辰前他还是个在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待了整整十五年的重犯。

    “十方镇魔狱出事,长安镇武司中的高手定然倾巢而出,现在留在这里的,又能有几人呢,更何况我要找的人,如今也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小姑娘罢了,你怕?”

    公输恨不敢再言语,而他望着门口那几具浑身筋骨俱碎,同时还被人以高明刀法斩去首级,死状凄惨的尸体,竟笑道:“有趣,竟有人捷足先登了。”

    ------

    长安镇武司内,手持朴刀的江湖汉子刘不苦已经将白依依逼入了绝境之中。

    他与那赵奴可不同,赵奴是以横练功夫见长,追击不算强项,可他只需将刀气编制成网,再铺撒出去,便足以完全封锁住白依依逃窜的路径,这样纵使对方速度再快也无济于事。

    眼看白依依此刻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甚至就连天赐武命的能力都已经无法再维持下去,只能躲在角落处苦苦抵挡那切开砖石如切豆腐的锋利刀气,刘不苦正欲上前一刀结果了对方,却猛然间一回头,正瞧见了三个朝他施施然走来的怪人。

    当先的,是个生就柳叶眉,丹凤眼,皮囊不俗,好似贵公子一般的年轻男人,背着手,嘴角含笑,看似极为温和良善,却让他感到由衷的不寒而栗。

    至于后面跟着的两个,一个是位脸上布满了伤痕,已被彻底毁容的丑陋女子,而另外一个,

    却是个身穿白金长袍,头戴面具,不显露真容的神秘人,这三人身上皆不外露一丝一毫的气势,却反倒让刘不苦这个吃过苦头的江湖客愈发凝神戒备。

    敢在这种时候,以一副在逛自家花园的模样大大咧咧跑到这里来的,难道会是普通人么?

    刘不苦这个向来喜欢多想一些的江湖汉子当然不知道,这三个人还真就是普通人而已,一个鲁班门出身的公输恨,这辈子都在跟木匠活打交道,从没学过任何武学把式,而另外一个黄花倒曾经修习过武道,但经脉被废,脸部被毁,现在也就是稍稍比一般的七品武人肉身强一些罢了,至于最后一个魔罗,天生经脉萎缩,除非有绝世高手出手替他搭桥,不然这辈子都不可能晋升到中三品,若放在平时,这三人合力,恐怕都挡不下刘不苦一刀,但在此刻,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魔罗当先开口,语气很是自然,那侃侃而谈的模样,就好似在跟老友聊天一样自如。

    “十方镇魔狱那边已经成事,你们真武殿的人很快便要撤退了,你还留在此处意图加害长安武督之女,不会当真以为那长安武督是个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吧?等下你的同伴全跑了,他若打定主意要杀你,你怕是走不出这长安镇武司的大门喽。”

    刘不苦闻言,心中一惊,暗道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何会对他们真武殿的计划了如指掌,与此同时,心中更是暗道对方所言不错,自己若是在这时候真听了那赵奴的话,杀了这白依依,那铁定会被那长安武督给盯上,以自己的实力,只怕是难以逃脱,可话虽如此,他却不愿就这般憋屈地退走。

    魔罗惊讶道:“有意思,原来这傲气二字竟比命都重要么,你倒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这般作想的。”

    刘不苦眉头紧皱,凝神盯着对面三人,细瞧了良久,终于准备收刀退走,不再跟对方纠缠,却不想,魔罗却又突然笑道:“哎,不过如果被你同伴知晓你临阵脱逃,又当如何?”

    此话一出,刘不苦身子一抖,收刀回鞘的动作顿时一停,抬起头来,盯着对方,魔罗随即道:“这个很简单嘛,你自断一臂,之后不就有解释了?反正你真正擅长的是左手刀,这掩人耳目的右手也用不上不是?”

    这下刘不苦一听,更是大惊失色,好悬没吓得连刀也丢了,这一时之间,竟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自断一臂,等同是自毁前程,就好比让文人丢了笔杆子,这谁又会愿意呢?

    但对方竟一眼便看穿了他真正的武功路数,而且还是如此有恃无恐的姿态,况且他口口声声说那长安武督之后会追杀自己,可他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看他也不像长安镇武司的人,他就不怕那长安武督么?

    一念至此,刘不苦心中哀叹一声后,竟真的下定了决心,一咬牙,狠心抽刀,直削自己右臂,同时口中大吼道:“望前辈放在下一条生路!”

    手起刀落,一条右臂齐肩而断,掉在地上,刘不苦面色惨白,赶紧以真气封

    住伤口,不让鲜血迸溅而出,却不料对面的男人竟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不过才区区七品的修为,竟也能被你称之为前辈,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让你自断一臂而已,你还真就自断一臂,有趣,着实有趣!”

    刘不苦闻言,神色恍然,只差没有直接破口大骂,刚想抽刀将对方三人碎尸万段,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对方这是故意在戏弄诱骗自己,毕竟若真如对方所说,对方又何必自行戳破呢,顿时不敢轻举妄动,但也不愿就这么简单地算了。

    魔罗勾勾手,往地上瞥了一眼,后面跟着的公输恨会意,随手便泼洒出了一片鲁班门特制的化神水,也就是先前被那帮粗俗的蛮子们称之为“癸水”的东西。

    化神水落在地上那条断臂上,那断臂便开始迅速溶解,几息之后便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肉浆,恶臭扑鼻,刘不苦见状,心中一动,暗道一声苦也,毕竟若是能够拾回手臂,回到真武殿还有机会找人接上,现在可如何是好?

    一念至此,他心中顿时更加愤恨,却不想,魔罗打了个哈欠后,看向刘不苦,随意吩咐的模样,就好似对方是他家的仆役一般。

    “好了好了,我也玩够了,剩下的事就简单多了,你去,将这长安武督的乖女儿衣服脱光了,再好生交*合一番,就可以走了。”

    刘不苦闻言,终于大怒,大声质问道:“你!你到底是何人?竟敢连番戏耍于我!”

    说着,便拔出了刀来。

    强暴长安武督的亲女儿,恐怕比直接杀了她都更会激怒那位长安武督,后者若是知晓,只怕追到真武山也要宰了他,他如何敢这么做。

    却不想,原本一直一副笑眯眯模样的魔罗神色一冷,一股凛冽邪气扑面而来,竟连刘不苦也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暗道一声自己果然没猜错,对方就是在扮猪吃老虎。

    “你不做谁来做?难道要我来做?还是让后面那个一辈子没碰过女人的废物来?赶紧把衣服脱了,若是等到那边事了,长安武督赶回来,你我都得死,你越快,对我俩都有好处,刘不苦,你说是不是?”

    刘不苦瞪大了眼睛,差点没一口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就连说话都变得囫囵了起来。

    “你,你认识我?”

    魔罗没搭理他,只是看向了那个因为重伤,故而一直缩在角落里,此刻望着自己的眼神中满是畏怯之色的少女,歪着头,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善意满满的笑容。

    “长得真好看,就好像你娘当年一样漂亮。”

    言罢,他慢悠悠地走到了刘不苦身边,伏在后者耳畔,低声道:“如此娇滴滴的小姑娘,刘不苦,你这次可算是走大运了,以后若是飞黄腾达,可得好生感激我呐。”

    他后退一步,低头看着胸口刚才沾染的血迹,笑道:“哦,忘了,是我害你丢了一臂,你日后可得恨我呐。”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好花不常开

    想他刘不苦一人单刀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以来,虽无顶尖资质,没能习得一身惊天地泣鬼神的武道修为,却也从未被人如此戏耍过,而且偏生直到现在,他竟依然被对方完全牵着鼻子走,连挣脱都没得挣脱。

    凌辱白依依?

    若是放在平时,说不得他还真就这么做了,他毕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不是,可放在现在,当着三个陌生人的面干这种事,刘不苦觉得这对他而言,其实才算是一种凌辱。

    他可是四品武夫啊,竟被人强逼着做这种事,莫不是真当他是那种精*虫上脑的种猪,还会感到兴奋么,可看着对方一副吃定自己的模样,不得已,他甚至只能以真气灌注,才勉强将那东西翘起。

    眼前的小姑娘该是头一次见这玩意儿,羞恼,气愤,皆一齐涌上心头,涨得她是满面通红,嘴里几乎是带着乞求的味道让他不要过来,刘不苦见状,在心头哀叹一声,真当是我想么,若不是遇到这个怪物,你我都不必受这一难呀!

    魔罗蹲在旁边,一只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看着眼前挣扎不止的白依依,眼神清澈得就好像一个正在茶楼里听书的孩子那样单纯。

    “你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逼他对你做这种事,你我明明连见也未曾见过,你在想,为什么你本该是高高在上,一帆风顺,注定要受世人仰望的高贵人生,竟会突然急转直下,沦落至此,被一个糙得好像茅坑里臭虫一样的男人凌辱。”

    “类似的问题,在我五岁那年也曾想过,那一年除夕夜,我问我的母亲,为什么村里的其他孩子都有糖葫芦吃,可我却没有,我的母亲告诉我,这是因为我们家穷,所以我以后想要什么东西,就得倍加努力,不然我什么也得不到。”

    “很可笑,对吧,不过我得感谢她,因为正是她,让我早早地意识到了命运的不公之处,原来很多旁人一生下来就有的东西,却要让其他人用一生的努力去获取,并且还不是每次都能成功,我问我自己,凭什么?”

    “有人告诉我说,这叫因果轮回,这一辈子的苦,是前世种下的因,我告诉你,这是骗人的,他们编制了一个幻梦,让世人竞相追逐,就好像一群野狗也追一块本不存在的骨头,就好像有了那个梦之后,在人世的一切苦,都可以忍受了,也有人告诉我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这是老天的考验,通过之后,自然一路皆坦途,平步青云,直达九天,这也是狗屁!凭什么要考验,凭什么有的人就不需要考验,谁又能来给我说说,这些所谓的考验,又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我倒偏生喜欢这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是了,天地本无道,哪儿有什么仁义道德,公平公正?那不过是凡人构想出来聊以自*慰,自欺

    欺人的把戏罢了,就好像在饭桌上不能以筷敲碗一样无趣。”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武馆习武了,因为我母亲养不起我,那时候我才几岁呀,就得每日兼着仆役的活儿,才勉强能隔一个月凑出一份钱来,买来补药,配合炼体才勉强不会伤及根本,但其中的苦,现在想想,依然让我不寒而栗。”

    “那时候的我,简直无法想象,同样的年纪,竟有人一生下来,就有高手代为疏通经脉,帮助温润筋骨,更有无数丹药辅佐修行,一日功夫,胜我十年,不过我连想都想不出来,自然也没有羡慕过。”

    “我学着努力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自助者天助之,我都做到了,可你猜如何?到我十岁那年,师父告诉我,我天生经脉断绝,这辈子都不可能摸到中三品的边,一辈子都只能做个最底层的武人,地位比普通人高不到哪里去。”

    “不过那倒也无所谓,我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志向,更没想过要跟他们一样,对普通人呼来喝去,随意欺凌,说来可笑,一开始习武,只不过是母亲骗我说到了那就有糖葫芦吃罢了,心心念念着这东西,每年都省出一点钱来,在除夕夜里一次吃上十根,每年都这么想着,总算是撑了下来。”

    “结果好景不长,我本已安于命运的一切摆布,但它却依旧不肯放过我。”

    “就因为这幅生而有之的皮囊,貌美如花的二师姐与我关系极好,于是我就被我师父的亲儿子给恨上了,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派人将我脊骨打断,直接丢了出去。”

    “没人站出来替我伸冤,我就像条断脊之犬似地活了三年,一路靠乞讨为生往家走,饶是如此,竟还要被人欺负嘲弄,万没曾想,等我回到家中,才知道母亲早已改嫁,是个有钱的大户人家,我在路上见到了她,她却没有认下我,而是让身边的仆役将我当做乞丐痛打了一顿便赶走了。”

    “姑娘,你来告诉我,我自问前半生从未做过一件坏事,为何却要被命运死死扼住喉咙?”

    “我来告诉你吧,因为命运这东西的有趣之处,就在于它根本就没有道理,没有否极泰来,没有时来运转,也没有柳暗花明,它就是喜欢愚弄世人,或者说这世上本就没有命运这种东西,没有因果循环,没有报应不爽,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和一个一生遍行好事的教书匠在天地面前,其实并无区别,更或许,它其实就是喜欢坏人更多一些。”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这高高在上的,哪个不是满手血腥?这得享荣华富贵的,哪个又不是敲开了穷人的骨髓,一口一口吸出来的豪宅大院?”

    “所以我初到长安,就爱上了这里,你看这里是多么美妙的地方,表面光鲜,背地里却有着一箩筐,数也数不尽的腌事,那些口口声声仁义道德的,其实都是一肚子男盗女娼,那些奋力鼓吹武道修行只需要勤勉努力的,其实个个都是

    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孩子,自打落生,就没吃过一点苦。”

    “多么滑稽可笑的人世啊!你看看他们,这里还需要什么朝廷呢?这里还需要什么秩序呢?每个人心中都有魔,我不过是将它们放出来罢了,你要恨我吗,你不该恨我呀!”

    正在这时,众人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刘不苦,你在做什么?还有你们,到底是何人!”

    魔罗转头一瞧,却见体阔腰圆,好似一座肉山的赵奴一只手抓着被他打断了四肢之后,好似提猎物一样倒提着的无心,刘不苦身子一抖,回过头,正与对方目光相对,两人皆是一惊。

    魔罗却懒得看他,而是继续盯向了地上原本已经放弃了挣扎,似乎认命的白依依,却见她突然将地上散落的衣物又自扯到了自己的面前,努力地蜷缩起来,想要遮住自己**的身体,他一下就明白了。

    “你认识这少年,不,你爱他,所以不想在他面前出丑,是不是?”

    他嘴角勾起笑意,好似发现了最珍惜的宝物。

    白依依听见这句话,却是眼露恐惧与屈辱交杂的神色,身子紧绷,脚趾都全部勾了起来,魔罗见状,却是如饮甘霖,兴奋得几乎要颤抖了起来,他以命令的语气,大喊道:“快!快将那少年带过来,扒开他的眼睛,让他好好看着。”

    赵奴闻言,勃然大怒,他可没刘不苦这般客气,当即一挥蒲扇,一根根手指粗细的钢针便闪电般地射向对方,早有防备的公输恨见状,赶紧闪身到了魔罗身旁,抬手举起那含光五行盾,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之后,那些足以钉穿三十层甲胄的钢针全都无功而返,徒劳地落在了地上。

    在无阵法依托的情况下,正面对峙一位显然有真气在身的武人,公输恨虽然有些天然的畏惧,但依旧表现得十分自信。

    挥手间撒出一张大网,赵奴见状,冷哼一声,甩开已无反抗之力的无心,直接滚成肉球硬撞了上去,依他的想法,自己这一身横练功夫难不成还怕这玩意儿,反正对方又无真气灌注,就算是上品法宝也发挥不出功效来,这一下定要连着网将对方撞得粉身碎骨,才让对方知道,自己可不是谁都能驱役的。

    却不想,当那网当头罩下之后,赵奴浑身一抖,身子一下子被捆得结结实实,与此同时,一根根表面刻有无数符文字的尖刺如虫子一样,自行钻入了他体内,封住他全身窍穴,就这样,堂堂一个四品武人,竟好似一头肥猪一样地被捆在了地上。

    公输恨见状,禁不住兴奋地大喊道:“哼,无知!就连镇魔钉也是我师爷所做之物,你们这些武人,也配在我们面前放肆么?”

    魔罗瞥了一眼已经吓得呆住的刘不苦,转头朝着那面容被完全摧毁的黄花说话,声音极其温柔,好似情人耳语。

    “黄花,将那少年拖过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魔终出世

    十方镇魔狱的第九层,同时也是最后一层。

    当那间由万古不化的极地寒冰所铸就的匣子被真武殿左护法天哭给打开之后,里面那颗切口光滑如镜,不见一滴鲜血流出,但依然如活人一般灵动的头颅周围,赤色的虬髯无风自动,光是随之迸发出的威压,便击伤并且逼退了一品武人聂狂。

    而当这颗被镇封百年的头颅终于被放置回了原本就属于他的胸腔上时,两只蕴含有无限神光的眼睛陡然睁开,无穷无尽的黑烟从其口鼻等七窍中喷涌而出,如盘龙般环绕在上方。

    当年袁老天师为了镇压其身躯而留下的九根精铁锁链与上面捆缚的重重符早已被天哭以外力打碎,失去重重束缚之后,他从石台上直接弹起,在低头看了眼自己依旧残缺不全的肉身之后,仰天怒吼,一下便朝着头顶撞去。

    九层监牢,如豆腐块一般,一触即碎。

    魔烟滚滚,整个十方镇魔狱彻底崩溃塌陷,而天空之上原本正在缠斗中的众位高手无论修为高低,全部如遭雷击,被定在半空,好似壁画上的人物一样,姿态万千,却动弹不得。

    这终于苏醒的赤髯汉子就只有一条独臂而已,但身上散发而出的气势却是铺天盖地,整个人好似帝王君临,那些往日里不可一世的上三品武人在他的面前,就如同地面的蝼蚁一般卑微,渺小。

    不需细看,众人的形象便全部落入了他的眼中,待看到那熟悉的黑白武服之后,他顿时勃然大怒。

    “镇武司?镇你奶奶个腿!”

    一言既出,如君王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上三品武人原本足以比肩玄品法器,乃至于地品神兵的肉身,竟如烟花一般炸开,天空中顿时散落下一片猩红的血雨,就这一瞬间,但凡是长安镇武司来的高手,皆陨落当场,哪怕是已有神相在身的一品武人,在他面前也毫无还手之力。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这已然是另外一个境界了。

    陡然间,有四尊原本镇压在武道会演武场四周,哪怕是真武殿众降临,在底下大开杀戒的时候也未曾动弹过的雕像飞上了天空,各自手持生前所使神兵,朝着赤髯大汉一齐攻来。

    大洛所修凌烟阁开国十二功勋之中,一共有四人是武夫出身,而他们同时也是大洛最让人恐惧的长安玄甲军最初的四位名义上的统领,亦是长安城真正的守护者!

    之所以不管那些真武殿众,只因对方与整个长安城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但这赤髯大汉在巅峰之时,却真有毁灭整个长安的能耐,故而感应到他的气息之后,这四位守护者生前留下的一点真灵顿时被触动,无需他人催动,自然前来合力屠魔!

    却不想,赤髯大汉见状,不但丝毫不惧,反倒是猖狂大笑,张狂神态,更胜杨辰百倍,千倍!

    “纵然你们本尊在世,合力亦不能伤我分毫,就凭这区区几尊泥像罢了,也敢上前?”

    他抬起右臂,大手朝前一挥,顿时迎风而涨千百倍,五指如山岳,遮天辟日地朝着地面重重拍下,四尊栩栩如生,散发柔光的雕像在空中被那巨手一击便拍得粉碎。

    凶焰滔天,无可匹敌!

    可正当赤髯大汉还想彻底把这四尊胆敢冒犯他的雕像给拍在地上,碾为齑粉的时候,头顶却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正是那一直在与长安武督

    白惊阙与十方镇魔狱狱主对峙的真武殿主。

    “够了!你既已脱困,便随本座离开此地吧。”

    幸得真武殿主阻拦,不然这一击落下之后,生灵涂炭,真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要遭殃,也无怪此人会在被分尸之后镇压于十方镇魔狱的最底层长达百年之久,委实是杀心太盛,如此疯狂行径,纵是真魔也不过如此了。

    “混账!你是何人?也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那一朝得人援手脱困之后的赤髯汉子丝毫没有收敛起自己脾气的想法,在被对方那颐气指使的语气所激怒之后,当即仰天长啸,便要不顾一切地将巨手拍下!

    然而,下一刻,却有一座更加庞大,恢弘,威严无双的法相破开了天际云海,朝着下方压来!

    黑衣黑甲,脚踏龟蛇,真如神邸降世,无量毫光,不可逼视,那赤髯汉子见状,顿时愈加癫狂,单手一挥,天地无光,黑烟滚滚,顿时凝聚为一颗巨大的头颅,迎面而去,朝着对方吞去,竟似那饕餮临凡,要生吞万物一般!

    如此一幕,看得其余被定在空中无法动弹的武人们心惊胆战,几乎吓得肝胆俱裂,如此神威,连神相比拼也无法比拟,又岂是人力所能及之,这二人莫不是人间真神?

    眼见巨首吞来,却见那庞大的真武法相只一手朝前击出,整个云海都随之坠落了三十丈,头颅应声破裂,化为黑烟四散而开,整个长安城上空皆被黑烟笼罩,连日光也无法透下!

    赤髯汉子似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可尤不愿屈服,依旧硬挺着脖子,朝着天空大吼不停。

    “若非我还未得齐身躯,纵然是你,也不得辱我!”

    言罢,黑烟滚滚,无数大手凝聚,先后朝着地面拍去,看那样子,竟是想要直接摧毁整座长安城来泄愤!

    这是何等的癫狂!

    正在这时,底下这座几经风雨,却依然屹立不倒的长安城,竟似与天际那无影却有形的金黄色国运云海遥相呼应,有滚滚龙气从天而降,又有无穷毫光自地面升起,两者交相辉映之后,竟形成了一座镇天锁地封禁十方的大阵!

    毫无疑问,这正是袁老天师所遗留的手笔!

    以整座城池为法阵,古往今来,也唯他一人可以做到!

    与此同时,地面皇宫之中,亦有一块大印飞来,高至天空之后,已幻化得与整座长安城一般大小,上方分明刻绘着万山之祖昆仑山脉的图形,遥遥借力,浩荡天威,重如天倾,朝着那赤髯汉子一并压下,同时底下还有无数虚实不定的红色锁链一齐朝着他肉身拘来。

    只是眨眼之间,那方才还不可一世的赤髯汉便被万千红色锁链所拴住,一身滔天魔威被完全压制,天地又复清明,同时还有那昆仑山印当头罩下,他一时之间动弹不得,眼看就要被那方神秘莫测的山字印给再度压回地底。

    赤髯汉子看着山字印临头,禁不住发狂般地大吼大叫。

    “袁天罡!你这老匹夫!死了竟然都还要找老子的麻烦!等老子脱困之后,定要搅得你在阴间也不得安宁!天下袁姓,老子也要一并杀个干净,让你袁氏彻底绝于天地之间!啊!袁天罡!袁天罡!”

    他奋力挣扎着,却丝毫不能阻拦那枚上刻昆仑仙山的山字印落下,更无法挣脱这专门为封镇武人而作的锁链,一身魔威,皆被锁回了身躯,看起来就跟一个普通的老人无二。

    然而,任在天际的真武殿主似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幕,伸手收起了自身法相,手上轻轻一抹,便出现了一柄道门式样的长剑,蕴含真武荡魔神威,镇压凡尘,可断万古!

    他挥手朝着地面轻轻一划,整座云海随之分开,而地面上伸出的红色锁链亦是随之变淡,缓缓消散,那赤髯汉子感觉身上一空之后,再努力一挣,瞬间便挣脱了身上的锁链捆缚,仰头看着那枚不知为何,竟在缓缓变小的山字印,还待再向地面的无辜百姓宣泄自己被他们大洛王朝的人分尸镇压百余年的浓重怨气,却不知为何,竟突然皱起眉头,往上一蹿,破开云海,离开了长安城。

    远处一道璀璨夺目的雷光渐渐远去,而那位先前一剑轻松划破整个镇魔大阵,却不伤阵眼分毫的真武殿主亦随之离开,剩下长安武督白惊阙与那十方镇魔狱狱主二人彼此对视,皆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声。

    想不到洛阳那位如果不出手,他们连探知下方具体情况的资格都没有,而当洛阳那位一出手,那给了他们二人以无穷压力的真武殿主便随之退走,甚至就连那刚刚还不可一世的赤髯大汉也灰溜溜地逃了,本来超脱之后还当彼此之间差距不大,可现在看来,他们和那位洛阳武神根本就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区别。

    狱主低下头,看向地面,叹了口气,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最后还是得你我二人来收拾这烂摊子,只是不知为何宫里那位这次没有出手,竟任由那真武殿主在我长安城上方耀武扬威,莫不是连他也自叹不如?”

    白惊阙随之往下一看,虽无神念覆盖整个长安城,但目光所及,一切皆纤毫毕现,但见地面满目疮痍,饱受苦难,便是他也不得不发出一声长叹,尤其是当见到如此多的长安镇武司武侯以及大洛玄甲军战死,当下更是怒不可遏,一下落在了半空,稳住身形,声穿四方。

    “吾乃长安镇武司武督白惊阙!真武殿今日竟敢侵扰我大洛国都,冒犯天威,殃及百姓,大造杀业,此大逆不道之举,必为天地共厌之!城中长安镇武司众人听令,若见真武殿众,格杀勿论!”

    言罢,他突然浑身一颤,面色大变,心境破碎,差点没能稳住自己的身形,再也顾不上指挥人手清缴城中剩下的真武殿众,赶紧一个闪身,瞬间便已经消失在了天际。

    ------

    与此同时,大洛武道会的演武场中,碧眼绿袍的禄存星君抬头看着在天际指挥的白惊阙,不屑一笑。

    “殿主已走,才敢跑出来耀武扬威,收拾人心,看起来威风凛凛,不过就是条无能败犬罢了!”

    却不想,身后被他护着的赵瑾却道:“他到底是已经超脱之人,我等皆非其对手,若是被他盯上,会惹大麻烦,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速速撤离吧。”

    对此,哪怕是禄存也没有任何意见,的确如赵瑾所言,虽然看不起这位长安武督,但他不是其对手也是事实,真要被对方给盯上,兴许也就是一招的事罢了。

    抬眼看了另外一边已经昏迷过去,被沈剑心抱在怀中,仍旧给自己一种奇异感觉的古怪少年郎,赵瑾眉头微蹙,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而是想要就这么转身离去。

    黛芙妮娜听见动静,缓缓放下老王,转而重新拾起了地面的长矛与盾牌,正欲前去阻拦,却被裴一只手给按在了肩上。

    “让他们走!司里出事了!”

第一百三十章 修为尽流失

    被十方镇魔狱镇压了百余年的赤髯汉子,终究还是在真武殿的帮助下,成功地逃脱了这座世间武人谈之色变的恐怖监牢,并且将之摧毁大半,一应符阵,还不知何时才能重建。

    长安城内的防御力量也因此一战损失惨重,长安镇武司,玄甲军,十方镇魔狱这三方不提,城内还有近二十座坊市因战斗余波而被毁于一旦,不知多少无辜百姓遭殃,原本人烟繁盛之地,此刻竟是满目疮痍,触目惊心,让人不禁扼腕叹息。

    最后虽有长安武督白惊阙露面,指派人手诛杀了不少作乱的真武殿众和从十方镇魔狱中逃出的犯人,成功地安抚住了长安百姓的情绪,替朝廷挽回了一点颜面,但这一战所造成的创伤以及会引起的一系列后果,却仍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真正体现出来。

    总之,无数人的命运,皆因为这一战而被彻底改写,有因此而沉沦的,也有因此而扶摇直上,响彻云霄的,当看到终于展现出真正实力的真武殿,还有那实力通天彻地的大魔出世,不少真正站在山巅的人,都同时有了一种奇异的预感。

    兴许,是真的要变天了。

    ------

    当李轻尘终于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身子轻轻一颤,那是神魂即将苏醒的征兆,原本正在熬药的玉儿姑娘也随之站起身,看了过来。

    却见浑身缠满了绷带,散发出一股浓烈药味的李轻尘在病榻上慢慢坐起,脑袋还因为昏睡了太久而有些昏昏沉沉,下意识地想要探查身体的情况,他一下子被彻底惊醒。

    “我,这!”

    侥幸与贺季真一起,在刘不苦手下逃得一命的玉儿姑娘依旧穿着一袭结白素裙,但看向李轻尘的眼神,却已没了往日那清冷中带着一丝亲近的感觉,而是**裸的排斥,不过仍旧耐心为其解释道:“你先前因逆练绝学而走火入魔,之后又透支了肉身本源,最后彻底失控,导致经脉与中丹田全部被真气冲毁,他们将你救回之后,我也只能勉强稳住你的伤势,调养半月,才算是保住了你的性命,但你这一身武功算是没了。”

    李轻尘坐在病榻上听到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头看着缠满了绷带的双手,神色恍然如遭重击,差点一下子又倒了下去。

    一位武夫失去了一身武艺,就好比那茶馆里的说书人被人拔掉了舌头,正在准备科举赶考的读书人被人挖掉了眼睛,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已是不言而喻。

    凝神内视之下,发现果然如此,玉儿姑娘所言非虚,自己体内的景象现在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好比是有一座精致绝美的江南园林,内里原本是朱楼翠阁,小桥流水,假山巨石,一应俱全,眼下却似遭遇了一场暴风席卷过境,楼阁倒塌,桥断水绝,假山巨石,尽皆破碎,残砖碎瓦,连修补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

    开始下手。

    与此同时,李轻尘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自己的天赐武命,那涅神通,这次为何竟也不奏效了?

    本是走江龙道的奇经八脉损毁,中丹田如同四面漏风的房子一样布满裂痕,这对普通武人而言,可以说是大道彻底断绝的恐怖伤势,但对他来说,本不至于如此严重才对,因为依靠涅神通,他完全可以迅速愈合这等伤势,可现在这是怎么了?

    玉儿姑娘许是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紧接着为其解释道:“裴哥哥说,你所修绝学太过强横,就连逆练失败的后果也不是寻常绝学可比,故而就连天赐武命的能力也一并失去了,现在等同是。。。。。。”

    话到最后,她终究还是没能说下去,哪怕她本想说完,只是天性善良如她,还是由着本心,硬生生地止住了后面那两个字,她知道,有些事,怪不得眼前的少年。

    李轻尘听罢,浑身颤抖,突然间一把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然后一边拆解着身上缠绕的绷带,一边跌跌撞撞地朝外跑了出去。

    大门敞开,一道夏日正午的阳光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竟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可转瞬间,他便有些恼怒,自己堂堂五品修为,怎会被区区阳光刺到眼睛?

    无意识地往前走去,一路所过,路人稀少,而最让他感到惊讶和不解的,还是那些或远或近,或直接,或隐藏起来的奇异眼神。

    愤怒,仇恨,悲伤。。。。。。

    这些绝不会是因为自己武功尽失之后,旁人所该有的眼神,他猛地心中一突,赶紧又转身往回跑,结果冷不丁踢到了石阶,一下子扑倒在了丹药房的门口,看起来份外狼狈。

    到底这肉身的底子还在,他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同时朝着门后阴影中的玉儿姑娘大声质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那样看我?”

    李轻尘当时为了能够有力量击杀崔兆,不顾一切地逆练绝学,虽然走火入魔,但脑中其实还存有一份极为模糊的记忆,只觉得似乎之后发生了什么大事,却又完全记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躲在丹药房阴影中的玉儿姑娘闻言,身子轻轻一颤,低下头,没有说话,倒是从后面闻声走过来的裴堵住了他的退路,同时冷冰冰地道:“想知道为什么他们那样看你么,因为正是你,亲手杀死了王大人!”

    李轻尘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极其僵硬,他瞪大了眼睛,缓缓转过头来,目光中满是震惊与不解之色地看向了裴,希望后者告诉他这不是真的,然而后者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之后便缓缓地说出了事实。

    “当时你不知为何突然发了失心疯,逆练绝学,导致走火入魔,而后王大人为了救你,不顾一切地替你挡下了那位真武殿主义子的倾力一击,可他却未曾防备过你,被你从后,唉,罢了罢了,总之,此

    事本该追究你的责任,但依照王大人生前的嘱托,无论如何也不得因此事而找你的麻烦,眼下你武功尽失,今后,就好好地做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吧。”

    说罢,便转身离去,再未多言半个字。

    这一次,长安镇武司的损失可谓是极其惨重,司内战力,十去七八,又兼白依依之事,就连武督大人也没了消息,他不得不主动承担起绝大多数事宜,忙得那是焦头烂额,而朝廷那边更是没有好言语,不光是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甚至还成立了一座新衙门,这么多事压在心头,他也没了和李轻尘好生言语的心情,更何况老王之死,对他而言,亦是一辈子也难抹除的一个疙瘩,哪怕老王本人不怪罪李轻尘,但不代表他们这些外人就也能如此作想。

    李轻尘呆立在丹药房门口,一言不发,数息之后,终于再也忍不住,陡然间似癫似狂般地仰天大叫了一声,接着便朝外狂奔了出去。

    裴自然不会说假话,老王的确是为了自己而去拦下了那一击,况且这件事自己本也有些印象。

    如此作为,可以说老王用生命证明了他先前在清凉池所言之事,他的确是老辛的朋友,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不然他绝不会对自己如此袒护,那么之后的一切也全都可以说得通了,若非如此,他又岂会刻意垂青自己,甚至不惜帮助自己求取天品真经呢?

    可自己,可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他已不敢回想,只是一路往前狂奔,亦无人现身阻拦,等到他一直跑出了这座长安镇武司,一直沿着街道跑到了人流繁盛之地,才终于停了下来。

    满大街的人,来来往往,各有生活,没有一个人回头去看他,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似的,也仿佛半个月前的一切也都没发生过一样。

    没法子,长安就是这样一座城市,哪怕它曾经遭受的伤痕再重,也会很快恢复如初,多少世人的悲欢离合,不过是历史上不起眼的一点小水花罢了,从后来人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悲伤。

    李轻尘捂着脑袋,一声不吭地随着人潮朝前走,此刻只觉万念俱灰,甚至连自身武功被废也觉得是好事,想他这一生所受一切苦难,无非皆因一个“武”字而起,若不是这一身修为,想来他也不会遇到这些事,谁都不会因为自己而死。

    老辛,韦陀,猴子,马面,老六,再到现在的老王。。。。。。

    什么狗屁天赐武命,不过就是一份诅咒罢了!

    也许裴说得对,当一个普通人,有什么不好,想来挣扎这么久,终归只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罢了。

    什么武道,什么绝学,一并忘了,一切苦难,也一并忘了,李轻尘浑浑噩噩的,就好似一只在阳光下游荡的鬼魂,孤苦无依,渐渐地,与周围的人潮融为一体,就这样慢慢地朝前走,不愿再多想,也不愿再回忆。

    他厌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愿即不能

    长安街头人头攒动的大潮,正如长江春水一样,千百年来,一刻不停地沿着前路流淌,裹挟着无数人一起前进,无论高低,无谓贵贱。

    满心壮士气,却被一朝消磨殆尽,此刻浑浑噩噩,已全然没了心思再去碰那一个“武”字的李轻尘,就混迹在这样的人群之中,随着人潮无意识地往前走去,四周更无一人注意到,他便是半个月前,曾名满京城的“大洛雏凤”。

    长安人的忘性一向很大,无论悲喜,都留不住哪怕半个月的时间,盖因人生百年太匆匆,故而任何人于这座宏伟巨城而言,都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过去了,也就忘了。

    可就在这时,却有一身穿黑色武服,腰悬长剑的男子,在努力穿过拥挤的人潮后,从背后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李兄!总算找到你了!”

    语气惊喜,如多日不见的老友重逢,本已如行尸走肉一般在向前的李轻尘一下惊醒,回过神来扭头一瞧,却是神采飞扬,满脸喜色的沈剑心,他左右看了一眼,随即低声传音道:“此处不是好说话的地方,李兄请随我来。”

    不管李轻尘是否同意,沈剑心便赶紧拉着他一路小跑,一直跑到了一处僻静的庭院前,这才终于停下,等到他推门进去之后,李轻尘这才发现,里面竟还坐着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被杨辰断了一臂后,被接到长安镇武司中疗伤的恶虎杨寅与天狗杨戌。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二人反而才能在刘不苦这个倒霉鬼的手下逃过一劫。

    李轻尘见状,心生疑惑,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沈剑心转身合上门,然后赶紧招呼着众人走到屋里坐下之后,脸色一下变得异常严肃,已全然没了刚才的喜意,一股凝重的氛围,顿时笼罩了整个屋子。

    “李兄,你还不知,在你昏迷的这些时日里,出了一件大事,咱们那无心兄弟,被真武殿的人给强行带走了!此事本该由长安镇武司予以援手,可他们亦是损失惨重,暂无空闲的人手可以腾出,再加上无心兄弟尚还不是长安镇武司的正式武侯,他们便拒绝援手,因为此事,我已往长安镇武司跑了几趟,却连裴大人的面也见不着,今日听闻李兄你终于醒来,便赶紧想来找你商量此事。”

    李轻尘闻言,心中那是百感交集。

    老王为了救他一命,结果却被贸然逆练绝学,导致走火入魔的他给亲手杀死一事,对他的打击之大,几乎可以说让他的心境已经破碎到了无法缝补的地步,可一想到那跟自己一样,同样来自异乡,一直不善言辞宛如痴儿,但内心其实极为真挚的同龄人,他却一下又燃起了心头的火焰。

    只可惜,世间事,最怕的,不过一个有心无力,徒惹伤悲。

    他咬着牙,缓缓道:“不瞒沈兄,当日我,我,我逆练绝学,导致走火入魔,中丹田破碎,经脉断绝,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但一身武功全废,恐怕此事,我是帮不到你们了。”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尤其是杨戌,几乎要惊得从凳子上跳起来了。

    试想一位在半个月前的大洛武道会上,几乎要力压群雄拔得头筹,夺下那万众瞩目的武魁之位,前途无量,正如早间骄阳一般冉冉升起的武道新星,竟然武功全废?

    这是何等的难以

    接受!

    世间之人,向来都不怕山路崎岖,难以登顶,真正怕的,是一跃到了众人仰望的高处,却又不慎跌下,一落千丈,从此再也爬不起来,杨戌心道,若是换他遇上此事,定然连一颗平常心都无法保持,只怕早就已经疯了。

    天之骄子在遇上迎头痛击之后,自此一蹶不振,自甘堕落的,千百年来,都未曾少见。

    杨寅闻言,亦是感同身受地长叹了一口气,想他被杨辰所废之前,亦是一位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三品境界于他而言,不过如探囊取物一般,此生若有机缘,未尝不能窥视一品之境,只可惜,一切骄傲,一朝被打得粉碎,让他至今都拾不起来。

    只不过,此事不同以往,杨寅并不愿轻易放弃。

    “唉,诚如李老弟所见,我杨寅这辈子,也已经是个废人了,不过正因为如此,这一次,我希望能尽自己这‘一臂之力’,若是无心老弟能够安然回返,我这条命便是舍了,也放心了。”

    杨寅做事,向来都只问本心,不问得失,这既是他至今所遭受一切苦难的根源所在,亦是杨戌能够一直坚定不移跟在他身后的理由,这样的大哥,虽然时常让人担心,却从不用害怕被其利用后无情抛弃。

    杨戌在一旁也接口道:“那杨辰不知为何,听说竟是主动跟着真武殿的人一起走了,杨巳那一帮人拦也没能拦住,而后义父便遣人过来招揽大哥回去,却被大哥直接拒绝了,李兄弟,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其他,只是想劝李兄弟一句,相比我们,你依然是前途无量,实在不该就这样轻易放弃呀!”

    李轻尘深吸了一口气,扬起头,看向头顶漆黑的房梁,没了武人真气傍身,就连五感都已没了往日的敏锐,他凝眉不言,半晌都没有接杨戌的话,只是其心中的无奈,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正在这时,沈剑心在一旁焦急地喊道:“李兄!无心兄弟一人孤苦无依,我等应当助他呀!江湖道义,岂能坐视不管?”

    李轻尘闻言,一下便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尚在襁褓之中便被人遗弃,而后抚养自己长大的一帮人俱都惨死,好不容易到了长安,眼看得到连番奇遇,有希望查明真相,替义父们复仇,却不料,一位一直在维护自己的长辈,竟不慎丧命于自己之手,眼下自己又失去了一身修为,许是报应,也或许自己本就不该存于这天地之间。

    “你又如何知道,无心不是自愿跟着真武殿的人一起离开的?我看他与真武殿,倒更般配,以无心的资质,真武殿的人定然会细心栽培,这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你等莫要,莫要再依着自己的心思在这里胡乱猜测了,届时反倒坏了无心的机缘。”

    沈剑心听罢,咬咬牙,语气中带着一股感同身受的恨意。

    “无心兄弟绝不是自愿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因为真武殿的畜生,当着无心兄弟的面,凌辱了白依依!”

    李轻尘手上一紧,使劲一抓,竟在实木桌面上轻易留下三道深深的划痕,他禁不住惊呼道:“什么?”

    沈剑心偏过头,声音闷闷的,语气极为沉痛,看样子,似是不愿再在这件事上过多赘述。

    “这些,都是季真兄弟给我说的,他告诉我,依依姑娘因此而心灰如死,最后被她父亲,也就是那位长安武督给带走,现在也不知是何情况,但他想,无心对依依姑娘

    意义非凡,若是能够找回无心,或许有机会帮助她开解心结,更何况,他本就是我们的朋友,朋友帮朋友,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李轻尘低下头,在略微思畴之后,道:“很早之前,无心跟我提过‘观主’二字,我猜测这许是他的师门源头,此事可教乾三笑代为查探,之后一切交由他师门处理才是最好,唉,不是我不愿相助,实在是我,我一个废人,就算是找到了真武山,追上了他们,又有何用呢?”

    说罢,他正欲起身,最终又复看向沈剑心,语重心长地道:“沈兄,我知你此生急公好义,但此事已远远超出你我能力范围之外,你实在是没必要如此,更何况,你有先天之疾在身,可千万不要。。。。。。”

    话未说完,便被抬起头的沈剑心给匆匆打断,他的眼神中,竟隐然有了一丝愤怒。

    “任何事情,在沈某这里,都只分愿为与不愿为,没有可不可为的区分,只要是对的,我便愿意豁出性命去做,若非有此心念支撑,李兄觉得我能顺利走到今天么?若是凡事都认为不可为,导致不敢为,此刻我只怕还在渝州家中当个病秧子大少爷!”

    李轻尘眼神晦暗,知道自己失言,嘴唇微动,想要道歉,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而是就这么转身离去,杨戌见状,有心想要起身阻拦,却被杨寅又给硬生生地摁了回去。

    ------

    走出小院之后,李轻尘一扭头,发现旁边巷子的阴影里竟站着一人,以宽袖大袍遮身,鬼脸面具覆盖其面,正是沈剑心一见钟情,曾拜托自己带他去往桂花坊拜访的乾三笑,她声音清冷,宛如天上月。

    “就这么走了?”

    李轻尘没有回头,只是怅然道:“不走,又能如何?”

    乾三笑闻言,轻轻摇头,感慨道:“杨辰离去,而那位武督之女似乎也出了大事,回鹘王子早已离京返程,就连你,竟也落得如此地步,这一届武道会,可惜,可笑,可叹。”

    无怪她如此感慨,实在是因为这一届大洛武道会作为新帝登基后举办的第一届,靠着丰厚的奖赏,汇聚了四方英才同台竞技,端得是精彩无比,就算悬镜司三榜上人榜排名前三的三位都未报名参赛,但论整体实力,也足以在历届武道会上名列前茅了。

    这本该是一场名垂青史的武道盛会,注定为后世百年所津津乐道的大赛,却未曾想,刚刚决出四强之列,便发生了这种事,其中一人加入真武殿,已被三司通缉,一人莫名闭不出户,等同消失,而一人本就是番邦外地之人,算不得大洛自己人,最后仅剩的一位新星李轻尘,竟然武功尽失,无力再战。

    到最后,竟连武魁都未决出,至今依然空悬,这既成了一个事关朝廷颜面的笑话,同时也足以让人扼腕叹息了。

    虽然平庸之人心底里的阴暗面,都一直盼着能亲眼看到他们够不上的天才陨落,但当此事真正发生之时,他们才会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竟也因此少了几分精彩。

    李轻尘没打算再搭理她,只是冷着脸,漠然离开。

    可就在这时,乾三笑突然抖了抖袖袍,传音道:“看在李兄曾助我赚取万金的份上,我倒想为李兄指条明路,这世上若说谁还能帮李兄恢复如初,大概也就只有药王谷里那位药王爷能做到了,李兄不妨去碰碰运气。”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远离江湖事

    他一直都是个喜欢自己跟自己作对的人。

    幼时不爱习武,却又不得不习武,这是没得逃,也没得选的事。

    由于身世原因,他本就一直对世间的万事万物,有一种天然的疏离与淡漠之感,什么武道争锋,山巅盛景,对他而言,毫无意义,这就好比有人搬了一箱金灿灿的黄金前去诱惑那些一心向道的出世之人一般,并非是因为黄金不珍贵,所以不动心,而是因为对他们而言,这些黄白之物就宛如路边的石头一样,他们看了连捡都懒得捡起,这是心境上的差别。

    他向来都喜欢逃避,因为他自觉一个刚出生便被遗弃的孤儿,是无需向任何人负责,也无需向任何人证明自己的。

    再加上年幼时,他便已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这导致他本能地对习武练功一事,产生了排斥,甚至是恐惧感,因为在他幼小的心灵中,觉得越是努力修行,最后离死亡便会越近,有自保之力,也就足够了,再往上,他是毫无念想的。

    正因为如此,哪怕长大后的他不愿让老辛等人失望,却还是耐不住自己潜意识里对修行的排斥,一直浑噩度日,哪怕吹笛抚琴,都不愿努力修行,直到那件事之后,他在草原上甚至还犹豫了整整三个月,才终于下定决心到了长安。

    来到长安这座陌生的城池之后,他本想低调行事,慢慢进行调查,却未曾想,阴差阳错,竟一步一步地被架到了那个他本不想站上的位置上,纵然实力是够了,可他的心境,却根本不与之匹配。

    尤其是袁老那具人间化身,亦一心只管去报当年被赠武运的因果,哪怕是揠苗助长,他也不在乎,毕竟在他看来,神君的转世之身,怎么都不该如此不堪,自己如何去喂他,他也能撑得下,根本无需担心。

    他却忘了,李轻尘与神君,却是截然不同地两世人。

    之后在那蕴藏有六丁神火的玄妙丹炉中重塑本源,在紧要关头,亦是靠着前世神君所留最后一丝力量,强行蒙蔽了他的道心,才得以安然度过难关,不过他并非真正改变,只是暂时被蒙蔽了心智罢了,当他又撞上老王这件事后,终于是从内到外,彻底开始崩溃。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是他应受之劫。

    武道修行,他当然不愿就这样轻易放弃,因为老辛等人的仇,他还没来得及报,可与此同时,童年记忆里,那种对于死亡的恐惧,再度因为老王的事而袭上心头,在他看来,自己的修为越高,只会给他人,给自己带来越多的不幸,让越多的人牵扯其中,故而他宁可自行沉沦,也懒得多想办法,该如何去恢复修为。

    离开了沈剑心等人之后,他低着头,顺着拥挤的人潮,步行离开了长安,这一来一去,在长安待了月余,却已有恍若隔世之感。

    ------

    离开一切纷扰已有大半个月,最后就连青衫瘦马,也给一并变卖换

    取钱财的李轻尘,最终在一座山南道边缘的小镇里寻了个最普通的,酒楼伙计的活儿,就这么住了下来。

    一日三餐皆由酒楼负责,住在仓房里,夜里还得代为看守此地,虽然银钱也不多,可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开销的地方,最主要的,无非就是消愁的酒了。

    小镇地处偏僻,宛若世外桃源一般,来往这里的外人并不多,消息不通,故而他们尚不知长安城内所发生的一切,更何况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过就是多了一些茶余饭后与人闲谈的资本笑料,却绝不可能想到眼前这酒楼伙计竟然就是那位横空出世,却又突然消失的雏凤。

    在那么大的长安城里都曾崭露头角,引动一时风云的少年英才,离他们太远太远,而李轻尘这个小伙计,却是看得见,碰的着,真实存在的人,故而谁也不会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镇上这些生活闲逸的男人们倒是没有怎么注意这位外乡少年,之后倒是有不少怀春少女与那些从不知道害臊为何物的婆姨们特意跑来酒楼,说些荤话调戏这位一直沉默寡言,脸上从未见笑容,听掌柜的说,叫做忘忧的英俊小哥。

    每天的生活一眼便看得到头,无非就是早起打扫一番,然后开门迎客,传送菜肴的同时,偶尔也去厨房帮帮下手,毫无新意可言,事实上,莫说镇子里的人了,世上绝大多数人的生活跟他的区别就只在于内容而已,其本质也依然是无趣的重复,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日子一眼就看得到头,不会有任何意外,所以却反倒让人心安。

    这样安静的日子过久了,若不是每天夜里他仍能感受到自己破碎的中丹田,全身断裂的经脉以及自心窍处传来的隐隐疼痛,他几乎就要彻底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忘忧,是一个永远也不可能达成的目标罢了。

    ------

    小镇的民风淳朴,街头邻里的关系也很好,没什么地痞流氓做乱,毕竟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家族宗法在这里远比朝廷律法都来得管用,真要走上街头敲诈谁,指不定就是没怎么见过的自家亲戚。

    不过也许是因为这位外乡小哥的年岁的确看着不大,又一向沉默寡言,十分低调,再加上此间酒楼的掌柜在这里也算是一方富豪,故而这一个多月来,几乎没人因为他吸走了小镇上那些闲散女子们的全部目光而心生妒忌来挑事。

    酒楼的掌柜姓骆,膝下无儿,唯有一女,名为骆仙儿,年芳二七,正是含苞待放的美好年纪,再加之生得又是亭亭玉立,乖巧可人,上门提亲的人,一直都不少。

    她自幼便在小镇上长大,最远也不过就是去过附近的县城罢了,并且还是在极小的时候,故而性子极为单纯,况且她虽不算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但也算是衣食无忧,被照看得极好,身为家中独女,被溺爱着长大,甚至还读过几年私塾,故而远不如小镇上其他妇人那般守旧,十分活泼,对外面的一切

    尚有憧憬,平日里来往酒楼,就属她最爱与李轻尘这个外乡人攀谈,却不全是因为那一身好看的皮囊。

    骆仙儿生就一对瑞凤眼,尚未退去稚气的小圆脸,五官生得精致,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小家碧玉,正如那夏日杨柳,见之便觉清风扑面,又最爱着一身黄色裙摆,似那雏菊将开,让人心生爱怜。

    眼看她一下跳过了门槛,然后朝着这边一路小跑过来,眉眼里满是最单纯的快乐,却是李轻尘从未见过的明媚阳光。

    “忘忧哥,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李轻尘听到了也当没听见,不光头也不抬,擦桌子的手更是一刻不停。

    酒楼的骆掌柜宅心仁厚,算是难得有一刻好良心的商人了,他并未刻意压榨李轻尘这个无家可归的外乡人,甚至完全可以说是出于同情心而收留了对方,店里原本就是有伙计的,故而他每天要做的事情其实并不算太多,当然了,这一身体魄底子在这里,哪怕修为尽失,像这些活儿真论起来也算不上麻烦的事。

    骆仙儿见他不理自己,却也不恼,而是顺势提起了右手上提着的油纸包,左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看得旁边正在送菜的另外一个小伙计眼睛发直,差点没把一盆汤水全给泼到客人的身上。

    李轻尘将抹布拧干水,抓在了手里,然后抬起头,皱眉道:“这油炸糕店里也能做,何必要去外面买来?”

    骆仙儿闻言,两只眼睛差点弯成了月牙状,似乎这位少女打从一出生,就从没遇上过任何不开心的事,故而整日笑眯眯的,走路亦是连蹦带跳,极有活力。

    “忘忧哥,这你就不懂啦,哪怕是同样的东西,可自己家里人做出来的,跟外面买来的,味道也不一样,偶尔换一种来吃,更是别有滋味,忘忧哥你快尝尝,这里面藏了红糖,可好吃了,就是得小心一点,刚才可差点把我舌头给烫掉了。”

    说着,少女还随之吐了吐舌头,显得极为俏皮。

    李轻尘根本连看也没看一眼,便又复低下了头,将旁边装满了污水的木盆抱起,语气依然是一副生冷勿近的样子。

    “不必了,现在店里客人多,我还要忙,大小姐若是没有其他事,还是别来打搅我了。”

    他态度冷淡至极,可少女却有着无穷的活力,宛如是夏日骄阳与冬日坚冰之间的对抗,她并不气馁,反倒是又抓着油纸包绕到了另外一边,语气里满是好奇地不断念叨着。

    “忘忧哥哥,你就给我说说嘛,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好,我听我爹他们说,你可是从千里之外的幽州那边过来的哩,你是怎么坚持走了这么远的路呀,得有一辆马车吧?唉,要是我的话,就算是有马车,也走不了这么远呀,还有还有,你为什么要跑这么远呀,忘忧哥哥,你是不是江湖上的游侠儿,是闯荡江湖累了,才在我们鹿儿镇稍作歇息的呀?”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又遇江湖人

    还未真正长大的人,总是对这个世界存有无穷的好奇心与探求欲,尤其是对于外面的天地,他们更是有着近乎本能的憧憬与执着,好似只要去到了外面,便能够实现他们全部的理想与抱负。

    未见冬雪者,不知幽寒也,唯有在经历过雨落霜打之后,依然能够保持旺盛斗志的,方是真英雄。

    李轻尘斜着眼睛,瞥了她一眼,嘴里淡淡地道:“幽州边境烽火连年,战乱不断,我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才一路南下罢了。”

    骆仙儿闻言,先是吃了一惊,就连那一对瑞凤眼都给瞪圆了,毕竟在相对安稳的山南道境内,尤其又是在这种偏僻小镇里长大的她,谈及什么战乱,厮杀,都太过遥远了,以至于她甚至下意识地忽略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这几个字。

    下意识地吐了吐粉色的小舌头,她随即又再度对李轻尘的过往充满了探究的兴趣,在一旁继续追问道:“那忘忧哥你走了这么远,肯定见识过很多东西了,你快给我讲讲呗。”

    李轻尘实在是不想再搭理这好奇心过重的少女,尤其是他躲在这里本就是存了避世的心态,更不愿这样单纯的姑娘去到那五光十色的外界,正要拒绝的时候,突然间眉头一蹙,转头望去,却见一伙明显是江湖客打扮的人,从正门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来者一共有七人,皆着劲装,看着虽然风尘仆仆,但眼神很是锐利,气息绵长,脚步稳健,显然都是个中好手。

    七人都随身携带有兵刃,却没有刻意显露,而都用一层灰布裹着,但李轻尘只是草草一看,单从他们手上不同部位老茧的厚实程度,便大概清楚他们用的是什么兵刃了。

    四个是用刀的,两个是用剑的,领头那个背着一杆长枪,重量看着应该不小,许是精钢所铸,而非普通的白蜡杆,显然是长于枪法之人,而且底子不错,必然是能够将一杆精钢长枪都使得柔中带刚,才会选此兵刃傍身。

    此人光是一人,便直接占了一整排,哪怕是坐着,也将长枪横放于自己膝间,两边延伸出去,顿时弄得旁边两桌食客赶紧起身,一只袖子遮着脸,小心翼翼地给这些江湖人让开位置。

    都是外乡来客,可李轻尘的身上却没有这种铁血彪悍的江湖气,故而他们可以与李轻尘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随意调笑,却不敢在这些真正的江湖人面前哪怕多看对方一眼。

    听着其中两人在大声招呼着其他伙计赶紧安顿马匹,给马喂水喂草,李轻尘暗自道,应当只是过路的江湖客罢了,心中犹豫了一下,是否要亲自过去接待,省得其他伙计因为太紧张,出了什么事,那就不好了,可最终他反而选择远远避开,一个人躲到了角落里,继续慢悠悠地擦拭着桌椅板凳。

    这一行七人里,地位明显最低的两人打从门口开始,就一直呼喝不断,先是催促着伙计过来牵马,接着又催促着他们赶紧上菜,因为闹出的动静太大,就连本来在休息的骆掌柜都跑了出来,看了一眼之后,赶紧让一位信任的伙计拉着还在那兀自站着,满是好奇之色的骆仙儿去往后院。

    一下来了这样一帮子不好得罪的,后厨立马紧锣密鼓地开始炒菜,深怕晚了一刻便得罪了对方,最后出了什么事,找谁说理去?

    没曾想,这七人坐下之后不久

    ,便从门外又走进来了两人,脚步无声无息,显然身怀高明轻功,身材俱是高高瘦瘦,宛如两根长竹竿,一人穿黑衣,一人着白衣,皆是面色蜡黄,颧骨突出,宛如病鬼一般,二人腰跨长剑,一走进来,便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最中央空置的一张桌子边上,显然是心中骄傲,哪怕只是吃个便饭,也要坐在最显眼的位置。

    最关键的是,打从此阴气森森的两人一进来后,先前那两个嗓门极大的豪客便一下子将声音压得极低,一行七人的眼中,都明显出现了几分忌惮之色。

    这好似黑白无常一般行走在世间的二人嗓子都很哑,好似皮革摩擦,,进来之后也只要了两碗白饭,一份素炒青菜,两个人坐在那就宛如两根标枪,脊背挺得笔直,又好似两柄出鞘利剑,锋芒毕露。

    这还没完,没过一会儿,打从外面竟然又闯进来两人,走在前面的这汉子,生就黑不溜秋的一颗大光头,身材矮小敦实,下盘极稳,浓眉大眼,左右顾盼,便自然有一股凶恶之气朝外散发而出,惊得剩下的食客全都赶紧丢下钱,慌慌张张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在他身后正站有一女子,素衣轻纱,身材曼妙,不过戴着幕篱,看不清面容,背后背着一张由黑布裹着的古琴,两人走进来后,这次那七人连脑袋都一并埋了下去,甚至就连领头那位横枪在膝的汉子,也默默地将膝间长枪往桌下放了大半截。

    两人随意地找了个桌子坐下,那矮小敦实,看着就不好惹的汉子操着一口浓重的凉州口音,大吼道:“掌柜的,好酒好肉,都快快上来!”

    “哎,哎,客官,是,马上来!”

    一下子突然闯进这么多前所未见的江湖人,这一次连那做了半辈子生意的骆掌柜都有些慌张了,不过终究还是不比那些两腿战战的年轻人,赶紧答应了一声,然后便急匆匆去后厨准备了。

    李轻尘看见了这帮人,也权当没看见,反正不关他的事,只当这帮人恰巧路过,吃完了,也就走了。

    未过多久,从外面突然又闯进来个身高八尺,满脸横肉,脖颈短粗,好似一座肉山的头陀,眼射寒星,眉如刷漆,胸脯横阔,若论凶煞之气,还要在那凉州汉子之上。

    他未带兵刃,也无其他配饰,唯独在脖子上套着一百零八颗黄灿灿的挂珠,随意往那一坐,底下整条板凳竟随之发出了摇摇欲坠的吱呀声,不过随着他双脚分开,在地面生根,底下板凳的摇晃瞬间停止。

    那头陀左右一看,尤其是在那面如病鬼的两名剑客身上多停留了几息,然后突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只在皮,不在肉,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心里发寒。

    “好啊,好啊,今日可真是群英荟萃!没想到在这小小的鹿儿镇上,竟能看见威名赫赫的江阴七雄,快剑无双的黑白二煞,还有你们这一对夫妇,真是有意思极了。”

    那俩高瘦剑客不发一言,甚至连看也懒得转头去看对方,只是默默动筷,无声进食,但那最先进来的七人中,持枪汉子抢先站起来,然后跟其他六人一起,低下头,朝着头陀抱拳见礼,态度显得极为恭敬。

    “晚辈赵雄,携一干兄弟,见过金刚禅师,愿禅师武道隆昌,武运亨通!”

    话是好话,但语气却十分苦涩,而且带着三分明显的畏惧。

    江阴

    七雄,听着好似不错,可那也得看跟谁比了,真要论起来,不过就是一伙绿林盗罢了,在这位江湖前辈的面前,显然是不够看的,人越多,反而显得越凄凉。

    那矮小敦实的光头汉子姓周名宇,与那背琴女子是正经的夫妻二人,皆为武夫,联手闯荡,江湖上的名头可不小,前者被誉为“摧碑手”,走的是外功横练的霸道路数,而女子不知名讳,这些年出手倒是极少,不过这夫妻二人绝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听到那头陀的话,光头汉子周宇竟是随意地抱了抱拳,显得漫不经心。

    “早闻禅师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呀!”

    语气里带着一份轻佻,更有三分调侃之意,不过那头陀倒也不介意。

    同样的话,就得看谁来说,若是由那狗屁江阴七雄来说,他定然已经动手,但周宇夫妇并不好惹,他自然不会平白树敌,只是纵横江湖这些年,声名在外,被人捧得多了,这嘴上自然也不肯落了下风,当即道:“呵,本座亦早已听过周兄弟的大名,不过听说你夫妇二人在凉州过得不错呀,怎地不远千里跑来了这里呢?”

    周宇闻言,面色一僵,一股鬼火冒起,当即就想摔碗出手,却被那将身后古琴横放在桌上的女子轻轻地按住了手,这才作罢。

    无怪他动怒,盖因他夫妻二人先前在凉州犯了事,被凉州镇武司通缉,敌不过镇武司那帮子人,这才无奈逃到中原来,说白了,丧家之犬而已,只是这种丢脸的事,一般人又何曾会敢当着他们二人的面提起呢?

    江湖,并不只是打打杀杀,真正重要的,还是人情世故,女子一开口,声音清冷,却又带着一股子天然的媚意,让人不住遐思。

    “禅师说笑了,奴家有一位长兄,现在真武殿做事,我夫妻二人在凉州待厌了,有心投奔,却又不好空手而去,这次听说此地有异宝出世,便想着取宝作为上门拜礼罢了。”

    此话一出,莫说别人,就连那一直不为所动的黑白二煞举筷的动作都是一停。

    与真武殿这种真正的庞然大物相比,他们所谓的江湖,不过就是一块小水洼罢了,平日里互相捧一下,装装样子,也算逍遥,但真要惹上了对方,这块小水洼只怕立即就要被填平了。

    对方若是真攀上了真武殿的关系,那可就不一样了,尤其是那江阴七雄,更是听得心驰神往,若非不愿被限制自由,再加上自觉实力不够,不敢参与到真武殿与镇武司的纷争之中,他们又如何不想加入真武殿,去那号称武人圣地的真武山修行呢?

    说到底,但凡习武之人,就没有不对上品绝学感兴趣的,只是大多数人并没那个机会罢了,傻子都知道,真武殿又不是善堂,眼下和镇武司势同水火,如若实力不够,去了还不是当炮灰,莫不是真当镇武司那帮屠夫不杀人的?

    那金刚禅师闻言,却是哈哈大笑,毫不畏惧。

    “有意思,真武殿前些年便已经对天下武人发出了招贤令,便连本禅师也收到过一份请帖,只是一直被琐事缠身,未能前往,这次正待取了异宝,才好去往真武山修行呐。”

    此言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就有些尴尬了,倒不是这头陀毫不客气地戳破了那背琴女子的谎言,只是他一下挑明了众人的竞争关系,这一下便变得有些剑拔弩张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鹿儿镇之劫

    无上绝学,神兵利器,这是世间武夫愿意穷尽一生去追求的两样东西,好比是读书人趋之若鹜的“功名”一样,因为只要拥有有了它们,便等于拥有了一切。

    名声,钱财,甚至是往日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美人,也不过就是可以随意玩弄的物品罢了,故而在听说有异宝即将现世之后,这些所谓的江湖人便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赶紧一窝蜂地涌进了这座原本声名不显的鹿儿镇。

    所谓异宝,不知品秩,甚至就连它具体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用处都不知道,但只需要有这两个字,便足够引起人们的贪婪之心了。

    个个争先恐后,生怕错过这次机会。

    骆家酒楼底下坐着的如金刚禅师,周宇夫妇,黑白二煞以及江阴七雄等人,其实都是在江湖上有些名头的高手了,不过他们还远远不是这次被吸引过来的全部武林中人。

    外面坐着的都是不能,也不敢得罪的客人,这导致整个骆家酒楼都因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繁忙之中,毕竟不比往日镇上的邻里百姓,互相能够理解,平日里若是有人见忙不过来,甚至还会亲自来后厨帮忙端菜,但这次一个不好,说不定就要出大事,况且因为是偏远小镇,与州城里的镇武司衙门离得太远,一旦惹恼了对方,一刀劈过来,镇武司来得及救?

    最后就连原本一个人在外面默默擦拭桌椅的李轻尘也被一并叫到了后厨,这却不是真忙不过来,而是骆掌柜心念着他年纪尚轻,又是一个外乡人,南下讨生活不容易,一旦这次因为太过紧张出了什么纰漏,被那些江湖人给一刀剁了,又该找谁说理呢,故而是存了一丝保护他的想法,才赶紧将他也给一并叫到了后厨帮工。

    与此同时,偷偷从后院又给跑了回来的骆仙儿,正站在后厨门口,将脸贴在布帘子后面,小心翼翼地从一条窄窄的缝隙往外偷偷打量着那些在互相拜见,互相吹嘘的虚伪江湖客。

    两只未曾沾过阳春水的玉手揪着布帘的底部,她脸上露出了仿佛看见珍稀之物的兴奋表情,目光所及,外面那些人丑恶的外表,却在她的想象之中,与往日偷偷看来的江湖侠义小说中那些人物渐渐重合。

    不再是满脸横肉的头陀,而是一位宝相庄严的佛宗大师,不再是面如病鬼的黑白二煞,而是潇洒飘逸的两位剑客,甚至就连他们已经点明的异宝出世,故而前来争夺一事,也被她在心中给美化成了正道人士齐心协力保护宝物不落入邪魔外道之手。

    在少女对自己的想象中,她该是一位身着黄杉的女侠,座下骑的马得小一些,不然她可跨不上去,而马的额头上,得戴着一朵小红花,因为好看嘛,至于手上所用兵刃,那必须就得是一柄冷冽如霜的长剑,因为只有这样的一把剑,才配得上她的气质嘛,这闯荡江湖的,只要是用剑的,就平白高了对方几分,尤其是那些侠义小说里

    的主角,哪个不是一名剑客?

    少女在这边暗自这么想象着,充满了对于外面世界的美好憧憬,李轻尘见状,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在对方回过神惊叫出来之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掌柜的说,不准你在这里碍事,大小姐还是回去后院待着吧。”

    自小在幽州那等乱象频生之地长大的李轻尘,其实能算是半个江湖儿女了,早早便已经见识到了这个世道最真实的一面,故而他无比清楚这些武林中人的真正德性,很多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说句老实话,若是这座天下没有镇武司的存在,世道还真不知会乱成什么模样,这些武林中人自以为会了一招半式,便个个视国法和人命如草芥,万事都由着自己性子来,这样的一群人存在世间,还掌握了凡人不能与之匹敌的力量,又岂会是黎民百姓之福呢?

    只是这座中原江湖已经因为镇武司的存在而沉寂了一百五十年,缘何又掀起了如此风云,就算是在幽州,江湖中人几乎也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怎么今日碰见的行事都如此高调?

    李轻尘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反正这一切都已经跟他没关系了,什么江湖,什么武道,他从一开始就没兴趣了解,现在就更没兴趣了解了,如今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酒楼伙计罢了。

    被李轻尘给拍醒的骆仙儿转过头,将嘴巴翘得老高,显然很是不忿,只差直接一记粉拳打在李轻尘的胸膛上。

    什么叫做碍事?

    她本还想留在这多看这些江湖人几眼,满足一下自己一直以来的好奇心,可一迎上李轻尘那不容拒绝的眼神,不知为何,心中一跳,鬼使神差地红了脸,羞得低下头,往后院迅速地跑了过去。

    李轻尘却没注意到少女的异常,只是侧过身,从门帘的缝隙中往外稍微看了一眼,同时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但愿无事。

    ------

    与此同时,在鹿儿镇的镇子口,一处专供往来的外乡人居住的客栈二楼,一个生得一对柳叶眉,桃花眼,模样极为俊俏的男人探出半截身子,饶有兴致地望着底下越来越多正在涌入鹿儿镇的江湖武人们。

    这本就是他随手而为之事。

    在他身后这间没什么特别装饰物的屋子里,仍旧穿着那件白金长袍,头戴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公输恨靠墙而站,显然是下意识地想要离对方远些,而且背后靠着东西,也能有一种安全感,至于那满脸伤痕纵横交错,就跟西北大旱之后干涸开裂的田地一样触目惊心的黄花,正自顾自地在桌上摆弄着茶水。

    在犹豫了几息之后,心中好奇的公输恨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前辈,我们为何要跑来这地方?”

    几乎整日都在这样“看风景”的魔

    罗连头也不回,满不在乎地道:“好啊,你想回长安送死就去呗。”

    公输恨闻言,不由得偷偷地咽了口唾沫,却不全是因为害怕自己一时失言开罪了这个疯子。

    因为两个多月前在长安发生的事,隐居千年,一直在默默积蓄力量,不曾现世的鲁班门顺势走到了台前,借助那位国舅爷的引荐,终于得到了当朝天子的信任,从此与朝廷工部合作,建立了一座专门针对天下武人的新衙门,而且这里所说的武人,也包括朝廷原本的三司在内,可就在这座衙门平地而起的当天,就差点被毁于一旦,同时也让鲁班门内的很多人对巅峰武人的战斗力有了一个全新的了解。

    但这阻挡不了大势,因为朝廷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脸面,那就必须得找补回来,既然镇武司在内的三司办事不利,又做不到能够帮朝廷找回面子,那朝廷自然会寻找其他的办法,和鲁班门合作,是大势所趋!

    不过公输恨是真不太懂,眼前这个被关押在十方镇魔狱整整十五年,在十五年前应该只是个半大少年的疯子,到底和那位长安武督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为何偏生要以这样的方式去得罪对方呢?

    一想到之前他强逼着那两个真武殿的人对那少女所做之事,公输恨哪怕一个男人都感到不寒而栗,再换位思考一下,若是一位父亲看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被这样对待,恐怕不管对方是谁,他都要将仇敌给碎尸万段了,这种事搁在谁的身上都得发疯,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长安武督,他一旦疯起来,公输恨简直不敢多想。

    十五年前就干了差不多同样的事,早已将长安武督给得罪死的魔罗却丝毫没有公输恨的忧虑,他一只手托着下巴,肘抵在窗沿上,笑得极为迷人,楼下一位原本正在劳作的妇人一抬头,目光发直,呆愣得连手中晾晒的衣服已经掉在了地上都未低头。

    “鲁班门内部又不是铁板一块,现在留在长安有什么用,倒不如让白惊阙那个傻子去跟他们玩,等他们玩差不多了,我也在外面玩开心了,再回长安吧,我已经等了十五年,不急。”

    听到这话,公输恨又情不自禁地在暗自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做了一件大错事,这个疯子根本就不该被放出来,就该让他直接死在那座大牢里才对,不过这么一想,他却又觉得对方只要愿意,是肯定可以逃脱的,到时候少了自己在旁,只怕更加可怕,现在自己跟在他身边,就随时还有机会弥补自己的过错不是?

    打了个呵欠后,魔罗撑了个懒腰,一边转过身走回屋,一边懒洋洋地道:“至于拿块不存在的臭肉骗一群野狗跑来争抢,看它们互相咬得头破血流,只是因为我喜欢罢了。”

    他迈步走到了黄花的背后,后者随之扬起头,魔罗展颜一笑,双手轻轻地托着她的下巴,就好像在欣赏一件精美的瓷器,眉眼里满是宠溺。

    “这一点,很重要。”

第一百三十五章 假魔与真魔

    位置偏远,既无世代传承的风景名胜,亦无盛名在外的世外高人,故而历来都鲜有外人进出的鹿儿镇,这几日却随着大批江湖人从四方涌入后,一下子变得鸡飞狗跳,乱象频生。

    这些江湖武人行事多霸道,饶是本地百姓已在尽量忍让,但冲突事件,却依旧时有发生。

    多是些脑袋拎不清的后生,自诩也会几分庄稼把式,因为气不过,就敢和这些真正的武林中人过过招,所幸并未闹出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过小镇原本宁静祥和的气氛,终究还是因此而被打破,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愈加压抑。

    镇上的富户大族之人全将大门紧闭,闭不出户,心惊胆战之余,只差没有立即举家搬走,小镇上人人自危,都躲在家中,以至于一条主路上已看不见多少本地人。

    今天,鹿儿镇的管事,也就是所谓里长所居之处,更是迎来了几位联袂上门的不速之客。

    自号金刚禅师的胖头陀,号称快剑无双的黑白二煞,以及那打从凉州远道而来的周宇夫妇。

    都是一眼看过去便给人以极大压力的狠角儿。

    里长鹿宗年逾古稀,既是这里的管事,其实也是鹿儿镇大族的族长,平日很能服众,威望极高,可当他望着眼前这帮凶神恶煞的江湖客后,最终还是默默地走上前,朝着对方主动作揖,客客气气地道:“不知各位壮士找老朽有何贵干,如有差遣,但说无妨。”

    无怪老爷子如此低声下气,到底是活了这么久,见过的,经历过的,都太多太多,自然明白形势比人强的道理,地头蛇遇见了过江龙,该低头时就得低头,何况他既然身为鹿儿镇的里长,就理当尽量保证镇子的安全,如果只是客气几句就能免去一番麻烦,那他不介意再多说些这种客气话。

    膀大腰圆,肥得估计得要两人环抱才可将将抱住,光是看着,都比支撑房梁的梁柱更要粗壮的胖头陀一抱拳,笑眯眯地道:“好说,冒昧叨扰老丈,不过是想借贵镇镇志卷宗一观罢了,还望老丈能够行个方便。”

    众人皆是闻听有异宝出世的消息便匆匆赶来,却丝毫不知其具体情况,思来想去,能够查探出异宝消息的方法,恐怕也就只能从海量的地方卷宗中寻找出那一点蛛丝马迹才行,这也是胖头陀等人想到的唯一方法。

    此话一出,跟在鹿宗身后的,充作护卫的两个同族后生顿时便不干了。

    这所谓镇志,是记载着此地一切风土人情的卷宗,时间跨度长达百余年,其中包含了堪舆图,小镇历史,各族过往,曾出现过的知名人物等一切记录,可以说,若是有人能将它完整地看上一遍,便等于完全掌握了整个鹿儿镇,这让他们如何肯答应,更何况这些不过就是外来的江湖客而已,既非他们鹿儿镇上的自己人,又不是朝廷派来查案的官员,凭什么要给他们看。

    “老祖宗,不可!”

    其中一位后生最是性急,只不过他才刚刚开口,冷不丁便有一道寒光在空中划过,那后生被这道突然出现的剑光给吓得呆了一下,直到三息之后,才反应过来举起手,看着流出的鲜血凄厉地惨叫了起来。

    原来刚才竟是那号称快剑无双的黑白二煞中,穿黑衣之人骤然出手,从拔剑出鞘,再到收剑回鞘,不过就是一眨眼的时间罢了,便精准地削去了对方右手三根手指,以至于那后生竟然还反应了几息,才感觉到伤口处传来的剧痛。

    “你们!”

    另外一人见状,顿时勃然,但才刚开口吐出了两个字,一柄寒意森森的利剑便已经悬在了他的面前,后者一下子面无血色,浑身大汗淋漓,眼睁睁盯着那柄指着自己喉头的长剑,顿时不敢再乱动了。

    那胖头陀在一旁见了,竟鼓掌赞道:“好快的剑!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黑白二煞,名不虚传!本座佩服!佩服!”

    至于周宇夫妇虽然惊讶于这黑衣剑客的实力,却只是冷眼旁观,静待事情发展,毕竟双方眼下暂时还算口头上的盟友,这些恶事,有人帮着做,那是最好不过了。

    里长鹿宗见状,不得不赶紧出声道:“好了!镇志可借诸位一观,不过还请这位壮士收剑,饶我这孙儿一条性命吧!”

    从头到尾,鹿家之人连句恶言也没提,只是想要阻拦,便遭此横祸,鹿宗虽然心头愤恨于对方的不讲道理,让自己失了面子,却又无可奈何,顿时也对这两个看不清形势,纯属没事找事的后生愈加厌烦,但到底是自家孙儿,还是不得不出言相救。

    黑衣剑客听罢,瞬间收剑回鞘,并且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那副死人脸,看得人是不寒而栗。

    被无端削去了三根手指,吃了大亏的鹿家后生咬着牙,很是委屈地在旁小声道:“老祖宗。。。。。。”

    鹿宗听得心中烦躁,立马扭头呵斥道:“你给我闭嘴!”

    在吼了自家孙儿一句之后,再迎上对方憋屈的目光,鹿宗终究还是心头一软,语气顿时也低沉了几分,嘱托道:“鹿林,赶紧扶你大哥去包扎吧,我先带这几位壮士去库房。”

    两个鹿家后生不敢再言语,刚才被黑衣剑客剑指咽喉的那人赶紧扶着受伤的哥哥,从旁边绕过了对面这五人,默默地走了,只是回首之际,眼神中却是满满的屈辱与刻骨铭心的恨意。

    陡然间,原本旁观的胖头陀突然一挥大袖,将一道阴险的剑气瞬间消泯于无形之中,脸上的表情依然是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半是劝阻,半是威胁。

    “够了,不要节外生枝!”

    原本因为感受到那两兄弟充满恨意的目光,正要出剑杀人的白衣剑客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不再多看那根本就不知自己又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二人,而是跟着老人鹿宗,一起朝里走去。

    胖头陀一个人落在了最后,路上装

    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自己右手的宽大袖子,发现靠近里面的位置有一道很是隐蔽的剑痕破碎,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还是本禅师宅心仁厚啊!

    ------

    半个时辰之后,骆家酒楼中,刚刚包扎完了的鹿林两兄弟并未立即回去,而是在这里寻了个最偏的角落,正在饮酒解闷。

    一想起刚才的事,还依旧心有余悸的鹿林便忍不住低声骂道:“该死的,这帮江湖人怎么敢如此乱来!”

    想他鹿林在镇上也算一把好手了,不然也不至于做自家老祖宗的随身护卫,可刚才在面对那些江湖人的时候,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好像刚落生的婴儿一样,被对方随意拿捏,尤其是刚才那柄长剑指着自己的时候,他连动也不敢动,甚至一直等到走出去老远之后,才惊觉自己全身都已经被汗水给浸湿了,现在想来,真是奇耻大辱。

    在镇上已经作威作福惯了的他,如何能够忍受有人骑在自己头上拉屎。

    至于另外一人,也就是他亲哥哥鹿森,那是更为愤怒和仇恨,同时还夹杂着一丝心悸的畏怯,以及无能为力的屈辱。

    无缘无故被人在自家地盘上削去了三根手指,只怕后半辈子都要成为小镇上的一桩笑谈,而且什么活儿也干不了了,他自然是对那帮人恨之入骨,尤其是那对他出手的黑衣剑客,他更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只是连他自己都知道,双方察觉太大,报仇根本就没什么希望。

    一想到这,双眼布满血丝的鹿森用完好的左手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酒壶,一下死命给自己灌下了大半壶,直到酒水从喉咙里涌了出来,呛到了自己方才不得不停下。

    鹿林见状,赶紧关切地道:“大哥,你没事吧。”

    鹿森放下酒壶,突然咬牙切齿地骂道:“妈的,那襄州镇武司也是一群废物,竟然会任由这帮武人在这里胡作非为,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说罢,他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水辛辣,顿时更加刺激了他那颗已经被仇恨所渐渐填满的心。

    鹿森一抹嘴,恨恨地道:“什么狗屁镇武司,我看就是一帮尸位素餐的蛆虫!该死的,为什么老子不是武人,不然今日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才可解老子心头之恨!”

    越说越气,鹿森只恨不得将牙都咬碎,不光是恨那削去自己三根手指的外乡剑客,也恨至今还未派人过来镇压局势的襄州镇武司,更恨老天的不公,竟让自己遭受这样的命运,甚至连那位老祖宗,也给一并恨上了。

    正在这时,旁边突然有人凑近了过来,明明是个男人,却穿着一身脂粉气浓郁的粉色长衫,一对风流倜傥的桃花眼笑得都已经眯了起来,并且一开口,便不自觉地让人产生了一种亲切信任之感,连带着让鹿家兄弟连喝问对方到底是谁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不是武人,也可以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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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元年,原本只想当个普通乐师的幽州少年只身打马走了千里路,一席青衫斗笠入了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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