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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公子南伽     大洛武神txt下载     大洛武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一掌退国舅

    上午明亮却不灼热的阳光,只在一瞬之间,便洒满了整间屋子,因为此处屋顶已经无声地湮灭了。

    荣升太傅,官居一品,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光耀无限,正如后方烈阳一般的杨钊蒲,身着最为尊贵的紫色朝服,看样子先前应当是赶去参加了早朝,如今倒不知是正好回来了,还是感应到了杨府内发生的事,故而匆匆赶来。

    当然,以他堂堂天相境的实力,只要长安城内的大阵不开启,那么往来皇宫与杨府,其实也就只是一瞬之间的事罢了。

    手持利刃,刚刚才手刃了杨巳的毒鼠杨子陡然间见到了脸色愠怒的杨钊蒲后,险些没吓得直接尿了裤子,慌忙将手中所握利刃丢下,膝盖一软,干脆利落地跪倒在地,然后指着后面的魔罗便开始哭嚎着求饶。

    “义父,您总算是回来了!孩儿苦啊!这,这个魔头,是他威逼孩儿的,都是他逼孩儿的,还请义父您明鉴啊!”

    杨钊蒲瞥了眼地面上那具身首分离,神仙难救的尸体,缓缓地合上眼,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轻轻一挥袖,面前正跪着的杨子便被一道凭空出现的枷锁给铐住。

    “后半辈子,你就在十方镇魔狱里度过吧。”

    一句话,便等于判了他的刑,杨子本还寄希望于继续通过哭嚎来求饶,可一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连身子也动不了了,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钊蒲迈步越过了他,与那个蛊惑了自己的魔头静静地看着彼此。

    杨钊蒲有些不解。

    “这是鲁班门的意思?”

    哪怕对面站着的是一个仅用一个念头就能杀了自己的天相境高手,可魔罗依旧表现得从容且淡定,就好似春日郊游一般闲庭信步,只听得他笑眯眯地道:“说不定是陛下的意思呢?帝王心术,不就在于制衡嘛,国舅,哦不,如今是太傅大人了,您呀,权势太大了,是需要平衡一下了。”

    杨钊蒲闻言,却只是嗤笑了一声。

    “妖言惑众!”

    魔罗咧了咧嘴,道:“是不是妖言惑众,你心里难道不比我清楚吗?既然太傅大人犹豫了,岂不是恰恰证明这个可能性在你看来,也是存在的吗?”

    杨钊蒲沉默了一息后,方才道:“果真是养虎为患。不过,你们还是太心急了一些,太早暴露野心,却无匹配的实力,在这长安城里,是活不下去的。”

    魔罗闻言,却只是诡秘一笑。

    “心急吗?反正你又杀不了我。”

    说着,他忽然伸出手,朝着天空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然后大喊道:“白惊阙!孙子!还不快来救你爷爷?”

    话音刚落,一个如挺拔如高山般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场中,一身蜀锦绿袍,两撇白色长眉,与那真武殿的左护法天哭,竟有几分相似,

    此人正是长安武督,白惊阙!

    此人一经出现,便仿佛为天地中心,莫说别人,就连杨钊蒲都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种心悸的危险感,那是众生皆有的,趋利避害的本能反应,然而魔罗却似乎并不在此列,他竟视那身心威压如无物,甚至还有心情调侃对方。

    “有趣,你这一身绿,还真让我想起了不少事呢。”

    白惊阙闻言,脸色一沉,刚要伸手,杨钊蒲却是一咬牙,直接闪身拦在了他面前,同时厉声质问道:“武督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情急之下,也来不及细想,哪怕聪明如杨钊蒲,也依然因魔罗的一句话而产生了误会,被其蒙蔽,还真当白惊阙是来救人的,而白惊阙则被魔罗第二句话所彻底激怒,已经失去了理智。

    他如今虽是高高在上,连天子也不能折辱的长安武督,是裴声在外的中原四大宗师之一,但并非是什么绝情绝性之人,曾几何时,也是有红颜相伴在侧,女儿绕膝在旁,与亲密的家人相比,那些外界的浮名,皆是虚妄,他其实一点也不在乎。

    然而,这一切的幸福,皆被这个狡诈恶徒给亲手毁灭了!

    温柔善良的妻子因轻信了他,结果被他剖腹取婴,不幸惨死,刚一出关便听闻此噩耗的自己好不容易才将女儿救回,没想到十五年后,他竟然又出现了,而这一次,则是盯上了自己唯一的女儿白依依,并且亲手为她炮制了一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惨剧,自己原本幸福的家庭,都因为这个该死的杂种而变得支离破碎,这让白惊阙如何不恨?

    眼看杨钊蒲挡在自己面前,狂怒之下的白惊阙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然后随手便是一巴掌!

    “滚开!”

    杨钊蒲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白惊阙竟敢对自己出手,可他反应亦是极快,当即使出了浑身解数,一根根漆黑的锁链自虚空之中出现,如一条条游龙,迅猛地缠绕向白惊阙,同时更有一座形似十方镇魔狱监牢的囚牢从天而降,要将他给困住,其口中更是大吼道:“白惊阙!你难道要造反吗?”

    然而,饶是以他天相境的强横修为,在白惊阙的面前,依然是不值一提。

    超脱与否,其实就是凡人与仙人之间的差别,凡人再强,也依然在那悠悠白云之下,永远做不到俯瞰苍生,而他,则已经超出了凡人的界限,一身修为混元如一,自成一座小天地!

    如果说九品十八境中最为顶尖的天相境武人,是可以了无痕迹的运用天地法则,替天行道,那么白惊阙则是真正开始利用规则,乃至于掌握规则,前者好比是一个国家里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而后者却已经是一方官员,哪怕是最小的官,却依然身处于官僚体系之中,而读书人就算有了功名,懂得如何利用朝廷的法令,也依然只是民而已,这就是最直接的差别。

    那一根根如游龙一

    般的黑色锁链,只要靠近了白惊阙身周一丈处,便无声地泯灭,至于头顶那座囚牢,白惊阙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直接炸开,化为天地元气消散,而那一巴掌拍过去,杨钊蒲更是反抗不得,直接飞出,一阵狂风呼啸而过,余威便将半个杨府瞬间夷为平地!

    杨钊蒲落在十丈之外,才堪堪稳住了身形,下一刻,却是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吐血不止,由儒道转武道,他这个半道出家的武人,相比之下,体魄终究太过羸弱,虽然直入天相境,但也只是利用天地规则的手段霸道一些,如今遇到白惊阙,立马原形毕露。

    随手一巴掌,就将自己重伤,杨钊蒲在惊骇之余,心中对于这超脱之道顿时更加热切,因为他明白,一旦超脱,修行圆满,不光神魂会彻底升华,而且肉身也会成就天人之象,被天地磨损的速度会降到最低,自己最后的短板也可因此补齐,而他的修行,如今已在于证道,所以自己的计划容不得半点差池,决不能让白惊阙带走他们!

    杨钊蒲深吸了一口气,哪怕再不情愿,却依旧不得不请人相助。

    “前辈助我!”

    这厢白惊阙一巴掌赶走了那碍事的苍蝇之后,可转眼间,却又有五人出现,不是别人,正是曾在十方镇魔狱第八层镇守的大宗师聂狂,以及曾为大洛国师的袁老天师座下,梅兰竹菊四君子!

    想当初,真武殿左护法天哭携文武二星君一起进攻十方镇魔狱的第八层,在利用十方镇魔狱阵法的漏洞,反客为主之后,却依然不是他们五人的对手,最后还是靠放出那赤髯老魔的头颅,方才击败他们,但五人也只是受了重伤,并未身死,之后他们也没走远,而是一直留在长安城内秘密养伤。

    五人之中,年岁比大洛国祚更长的聂狂乃是神相境巅峰的修为,而梅兰竹菊四君子也因祸得福,在休养好了伤势后,其中袁梅先生一步跨入了神相境,袁菊也与另外二人一样,皆成就了正心境!

    表面看起来,他们似乎加起来都不如杨钊蒲这一位货真价实的天相境厉害,可事实恰恰相反,这五人无论是手段,还是战力,皆属当世顶尖,绝不能等闲视之。

    生于乱世的聂狂当初能与左护法天哭平分秋色,要想斩杨钊蒲并不难,而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众人脚下的这座长安城,是由袁老天师尚在世时亲手改造,包括之后的几度扩建,也都是朝廷依照他老人家遗留的图纸在进行,而四君子作为他座下弟子,在离开十方镇魔狱后,又得到了当今天子的赏识,正好拥有操纵长安大阵的权利!

    聂狂站在最前方,挡在狂怒之下的白惊阙身前,凛然不惧,道道黑色流光凝聚为一柄大洛开国之初,军伍中制式狭刀的模样,接着沉声质问道:“后生!你既为长安武督,便当以守护长安百姓为己任,如何还要在城中逞凶!莫不是因为修为够高,便自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第三百二十二章 血尸转生术

    一百五十多年来,大洛王朝有且仅有袁老天师这么一位国师大人,而此人生前也仅仅只收了四位弟子,便是梅兰竹菊四君子。

    此刻四人分别占据了东西南北四方,但这方位却并非是以白惊阙为中心,而是以整个长安城所处的方位而站,四人手中各持有一块巴掌大的玉雕,雕刻的正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方神兽!

    而这,也不过仅仅只是长安城第一重大阵的启动密匙罢了,不过可千万别因此而小觑了,因为这四个玉雕一旦配合城内四支玄甲军,显化出四象真身,在长安城内的战斗力足以媲美四位天相境武人!

    四象合力,哪怕是你白惊阙,也不可说轻易便能击败,更何况他们作为袁老天师座下弟子,还知道很多常人不知道的秘辛,譬如超脱之后的劫数究竟是什么,那是武人们之所以修为越高,就越不会随意出手的根本原因!

    四象玉雕握于手中,却含而不发,这既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也算是对白惊阙的尊重了,希望对方能够知难而退,不要犯错,毕竟,他到底也是长安的武督大人,理当忠于朝廷,而他们几人都非十来岁的小儿,在出手之前,自然该理清前因后果再说。

    白惊阙此刻终于是清醒了几分,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抬手指向魔罗,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冷声道:“这个人,我要带走!”

    挡在他前面的聂狂抬起手中狭刀,毫不退让,反问道:“凭什么?”

    白惊阙猛地张开了五指,却又瞬间握紧,强压着怒意道:“他是从十方镇魔狱里逃出来的犯人,这个理由够了吗?”

    聂狂闻言,眉头顿时一皱,他待在十方镇魔狱第八层中一百五十余年,中途未曾离开过一次,故而从未见过,也根本不知道上面几层都关押了些什么人,毕竟整个十方镇魔狱,其实都是为了镇压那赤髯老魔的部分肉身而建,关入其他犯人不过都是顺带而已,也算掩人耳目的一种方式。

    瞥了一眼后方依旧从容淡定的魔罗,聂狂道:“若此事属实,长安镇武司的确有抓捕逃犯之权,但在确定之前,还不行!”

    白惊阙听罢,忽然上前一步,念头一起,聂狂手中幻化而出的狭刀直接炸碎,他死死地盯着前方几人,冷声道:“他是我的仇人,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是要秉持规矩,哪怕得罪长安武督也在所不惜,还是稍稍放宽一些,主动退让一步,这种选择别说是他们了,就算让当今天子来选,也定然会选择后者。

    可就在双方对峙间,魔罗忽然开口道:“我说白大人,空口无凭,您可不要胡乱栽赃陷害呀,我可是神匠司的官员,有官印的,诺,大家看好了啊。”

    说着,便将一枚上方雕刻有一柄小锤子的奇特印章从怀里掏出,然后又意味深长地道:“另外啊,白大人您似乎也有些秘密,需要向

    朝廷,向各位解释一下呢,比如......”

    魔罗忽然打了个响指。

    “这个。”

    话音刚落,仿佛是配合好的一样,长安镇武司内部,南面一座大宅院忽然间一阵剧烈地地动山摇,一声炸响之后,两个小小的身影忽然间冲破了房顶,飞上了天空,而紧跟着,一个红色的身影也跟着冲了出来。

    三人光看穿着,也依稀可辨,皆是女子,前二人气势不显,而且速度也不快,显然修为不会高到哪里去,可后面跟着的那道红色身影身上却带有滔天邪气,光是冲破屋顶的余威,便直接将整栋大宅化为了一座废墟。

    长安镇武司内,霎时间便有十余道身影浮空而起,欲阻拦这三人,可在看到前面两人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依依?”

    “大小姐?”

    “白依依?”

    “这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远在国舅府内对峙的众人也注意到了远方发生的这一幕,尤其当以白惊阙表现得最为震惊,其次则是手扶一柄龙头拐杖,以慈祥老者的面相示人,也是袁老天师座下大弟子的袁梅先生,老人看着远处那一道血红色的身影,眉头紧皱,忽然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血尸转生术?”

    话音刚落,另外三人也同时反应了过来,下颚处蓄有美髯,气质最为飘逸俊朗,四人中以中年面目示人的袁兰先生惊骇道:“这等邪法,竟还存在于世吗?”

    以老妪形象示人,却实为四人之中年岁最小的袁菊皱眉道:“奇怪,这血尸就一直藏在长安城中吗?可为何我们先前毫无感应?”

    以青年面目示人,腰佩长剑的袁竹疑惑道:“师尊曾言,血尸乃天地至邪之物也,为阴极,故不可见丝毫阳光,可这血尸为何大白天也......”

    袁梅老先生听了,饱含深意地瞥了眼一旁浑身战栗,只是死死盯着那忽然出现的血尸的白惊阙,很是严肃地解释道:“有人将其一直秘密放置于长安城地底,日积月累地吸收国运与龙气,如今早已非寻常血尸可比,幸好在今天被放了出来,若是被其修成了天尸,恐是长安大劫啊!”

    正在这时,魔罗忽然笑眯眯地道:“白大人,您不会不知道这是谁吧?可以跟大家解释一下吗?我想大家都挺有兴趣的,你说呢?”

    白惊阙一下惊醒,猛地回过头来,虽然依旧是那傲然于世的长安武督,可话语间,却已经乱了阵脚。

    “你,你怎么会知道?”

    魔罗抛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白惊阙却立马明白了,那本血尸转生术,就是他当年故意让自己瞧见的,换句话说,早在十五年前,他就已经在算计着今天了,一想到这,饶是白惊阙,都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边两人打着机锋,可另外

    一边的袁梅老先生却已经等不及了,当即分派任务道:“聂前辈主攻,我们师兄弟四人将开启大阵从旁协助,压制血尸,不过还请聂前辈注意,这血尸周身皆有剧毒,尤其是血尸体内的精血,一旦被沾上了,您这一身修为怕是要毁了。还有,血尸能够吸取凡人精血恢复伤势,这头吸收了不知多少年龙气的血尸更是不同凡响,恐怕手段更为妖异,一定得将其引到天上,不可让其落在城中,否则,今日难以善了!”

    五人在那不见天日的牢狱里作为监守,相处了百年之久,彼此之间的言谈自然很是随意了,这任务里,最危险的无疑就是作为主攻的聂狂,然而他却只是点了点头,完全没有反对,立马重新幻化出被白惊阙毁去的黑色狭刀,正要上前,却见白惊阙抢先一步飞上了天空,直朝那血尸而去!

    梅兰竹菊四君子心意相通,彼此对视了一眼后,皆点了点头,忽然掷出了手中的四枚玉雕!

    四枚玉雕一经飞出,便迎风而涨,分落四方之后,却又慢慢融化,在玉雕落下之地,皆有一队千人众玄甲军,在四位大统领的带领下,他们的身影渐渐地与玉雕幻化而出的四方神兽合为一体,而那四方神兽的眼珠里也一下有了灵性,无需过多指挥,便扑向了空中的白惊阙,将其拦下。

    白惊阙被逼停在了半空,大怒道:“这是什么意思?”

    四君子站在地上,却并不轻松,因为维持住四神兽真形的,正是他们四人,而这大阵之所以只是长安城内大阵的第一重,除了不过是多了四位天相境武人之外,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并不难破解。

    袁梅老先生早已洞察一切,一看白惊阙那样子,便知道他是想保下血尸,当即朗声道:“那头血尸是武督大人您的亲人吧。老朽可以理解武督大人您的执念,却不敢苟同于您因一己私欲便炮制出此等邪物。血尸乃天下至邪,一经出现,就必须得根除于世,她这些年吸收了不知多少龙气与国运,更是无法饶恕的大罪,她每多活一天,对于我大洛而言,就是一场灾难,武督大人还请认清现实,不要一错再错了!”

    话音刚落,另外一头,情况陡变。

    李三三抱着神色茫然地看着那红衣女子的白依依,此前正是她得到了魔罗的授意,潜入此地,又是靠着白依依这血脉至亲的鲜血引出了这头神智根本没有清醒的血尸,如今目的达到,当即全力施展红尘白刃功,身形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半空中。

    这边的白惊阙扭过头,望向了因为失去了目标后,忽然发狂,已经扑住了半空中一位老妪,张开猩红大口,咬在了那老妪脖颈处的红衣女子,再看向四周拦路的四方神兽,眼眶一下变得通红。

    他笔直地撞向了那头盘旋在半空的青龙,从其肚子上一穿而过,同时大吼道:“现实?没有她的世界,不算现实!只差一步,我就只差一步而已!谁敢破坏,我便杀谁!”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一刀退血尸

    十八年前初相遇,那一天,他不是什么即将继任长安武督之位的绝世天才,而仅仅只是一颗痴情种子罢了。

    究竟是那天的阳光正好,映衬出她肌肤的白里透红,还是那日的暖风和煦,撩动了她满头青丝,白惊阙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个武痴动了心,但总之,他的确是找到了比武道修行更为重要的东西。

    她。

    美人配英雄,自是一段佳话。

    成婚的那一天,是白惊阙此生最快乐,也是最幸福的一天,那种愉悦感,远胜于之后继任什么长安武督,成为什么中原四大宗师之一。

    万人景仰,又岂比得上她回眸一笑?

    一朝登顶威武台,坐拥美人揽入怀,白惊阙觉得,自己此生已经圆满,别无他求。

    只可惜,前面的路走得太过顺遂的人,老天似乎总喜欢让他们在最后栽个大跟头。

    十五年前的那个秋天,正是白惊阙人生彻底灰暗的日子。

    她死了,她没能等到远去天山采雪莲的自己回家,就那样凄凉地死在了一个被她一直视作亲弟弟的外乡小子手里,那个不知所谓的疯子竟然活生生剖开了她的肚子,取走了尚未出生的婴儿。

    白惊阙最终从老天爷的手里抢回了她唯一给自己留下的血脉,却没能救回她,那一刻,天降大雨,白惊阙欲哭无泪,如果有得选,他宁可将自己身上的一切都还给老天,只求换回她的性命。

    他的一厢情愿在最后似乎真的感动到了老天,因为他得到了一本极为奇异的绝学,也就是袁梅老先生先前所言的血尸转生术!

    之所以说是奇异,是因为这门绝学就只有已经死去的尸体才能够修行,而一旦修至大成,血尸化为天尸,便能够逆转阴阳,起死回生!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都是一本彻头彻尾的邪功,身为长安武督,以镇压犯禁武人,庇护万民为己任,应当立即将之销毁才对,但白惊阙在那一刻,却没有丝毫犹豫,便选择了接受。

    没有她的世界,又算是什么呢,为了她,哪怕背叛整个天下,白惊阙也心甘情愿,莫说是这区区邪术,只要能够复活她,他不惜化身成魔!

    之后,白惊阙便利用自己的权利与手段,将其尸身安置于长安城的地底,不但时常为她抓来活人吸食精血,甚至还主动帮她吸收龙气,窃取大洛国运,只为让她能够快速成长,最后一朝化为天尸,他们夫妻便能重逢!

    可是,眼看就只差最后一步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出了岔子!

    “为什么!”

    撞穿了青龙玉雕的白惊阙仰天怒吼,随手一拳便打烂了那白虎玉雕整颗脑袋,自己却是毫发无损,甚至连身上的衣袖都无丝毫破损,但下一刻,迎面却又被朱雀玉雕喷出的南明离火

    所阻,旁边更有玄武玉雕吐出的先天壬水,水火合力,顿时困住了白惊阙。

    另一边,被李三三以血肉至亲的气息从地底引出的这头血尸,其实力已完全超越了寻常的神相境,只是未能逆转阴阳,化为天尸,故仍属邪物,缺少神智。

    在李三三带着白依依一起,施展出红尘白刃功消失之后,这头红衣血尸一下失去了目标,顿时发狂,甩动着两只血红色的大袖,闪电般地扑在了当日与李轻尘为敌的那老妪身上!

    在那头红衣血尸抓住老妪的瞬间,这位正心境修为的武夫便立马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头妖物一口咬在了自己的脖颈处,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救,救......”

    老妪微张着嘴,口中发出细微的求救声,而让人感到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老妪的肉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了下去,原本红润的脸色,装瞬间就变得枯黄,乃至于灰白,身上的血肉就好似消失了一样,就连皮肤也变得干巴巴的,皱在一起,上面还出现了许多黑色的斑点。

    几个呼吸间,老妪全身的精华便都从其脖颈的伤口处,被这头红衣血尸给吸进了体内,这种采集他人身上精华的效率,甚至比李轻尘的天赐武命都更加可怖,因为就算是他,也做不到完全转化,而对方,却连一丝一毫的浪费都不会产生。

    堂堂一位正心境武人几十年修行所积累的精华,浑厚到简直无法想象的程度,对于这头一直处于饥饿之中的血尸而言,既是极为难得的滋补,更是无与伦比的珍馐,让她不禁胃口大开!

    之所以会这样,皆因白惊阙修为太高,若是喂以自身血液,无异于要将她活生生涨死,同时又生怕他人,尤其是先前武库里那个连他都不知具体虚实的袁老发现蛛丝马迹,故而次次都是不惜远赴千里,偷偷掠走一些山野樵夫或是修为不高的武人回来,作为食物投喂给她,可这个中滋味简直就是素寡的白菜豆腐与龙肝凤髓间的区别!

    血尸之所以为天地至邪之物,不光是因为其修行的方式乃是吸取他人精血,而非寻常武人那样自力更生,不假外物,而且这件事对这种妖物而言,就好比寻常人吃饭喝水一样正常,换言之,人一旦成了血尸,就不再是人,而是以所有活物为猎物的狩猎者,自然天生就是天下生灵的公敌!

    只不过,先前一直有白惊阙压着,所以她从来都得不到满足,就好像一个人饿了十几年,如今终于脱困不说,还吃下了一块极其美味的肥肉,如何还能再扼制住自己心中的**,顿时狂性大发!

    面目依稀可见是一位绝美女子的红衣血尸怀抱着那老妪的肉身,满头青丝迎风飞扬,如群蛇乱舞,其双瞳血红,眼珠与常人不同,竟呈现出枣核状,随着精血的吸入,其身上那件幻化而出的大红色长袖衫也变得愈加鲜艳,上面好似有血液在

    滚动一般,就在这时,其身边的诸人也都反应了过来,当即便有人大吼道:“动手!”

    两尊神相出现,一是当初将李轻尘亲自逐出长安镇武司的金甲神相,而另一位,则是一五官模糊,身上长满了五彩花朵,似蕴含无穷生机的绿衣女子。

    那金甲神人救人心切,竟直接探手抓去,远处正在操纵四象伏魔大阵的袁梅老先生见状,当即伸出手,焦急地大喊道:“不可啊!”

    然而,这句话终究还是说晚了,那红衣血尸虽然神志不清,却如山间野兽一般,十分敏锐,察觉到有人攻来,当即便丢下了老妪已经干枯如柴,不足二两重的尸体,五指成爪,而其指间竟不是血尸该有的红色,而是堂皇浩大的金色!

    二者碰撞,那红衣血尸的手上忽然冒出了无穷红线,朝着那金甲神人的手臂上缠绕而去,而其手臂在红线的缠绕下,开始迅速被腐蚀,点点精华,全部被对方吸走。

    眼看形势不妙,那正操纵着金甲神相的魁梧汉子一咬牙,左臂化掌为刀,一刀斩下了自己已经被红线缠绕过半的右臂,然后迅速后撤,这武人神相如道家阳神,与本体勾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刀下去,他本人的整条手臂也随之垂落,整个人的气势都萎靡了下来。

    趁着那金甲神人拖住了红衣血尸的空档,身上绿袍长满了五彩花朵的女子一伸手,手心处生出无数翠绿的藤蔓,互相缠绕之后,迅速凝聚出一杆翠绿长矛,被她轻轻一掷,便猛地激射而出!

    长矛划过天空,转眼间便已临近了红衣血尸身后一丈处,然而,从矛尖开始,那些缠绕在一起的藤蔓竟然慢慢衰败,枯黄,最后成了死寂的灰白后,从上面渐渐剥落,消散,饶是组成长矛的藤蔓不停再生,却依然跟不上腐烂的速度,最终长矛还未落在她身上,便已彻底湮灭。

    绿衣女子见状,忽然尖叫道:“她是我的克星!”

    那头红衣血尸似被激怒,猛地转过身来,径直扑向了半空中的绿衣女子,只是刹那间便有一道黑色的刀光从旁亮起,那红衣血尸心生警兆,下意识地一爪挠去,半空中甚至出现了五道清晰可见的金色划痕,可这道来势汹汹的黑色刀光更加可怕,竟将那五道金色划痕一斩而破,成功与红衣血尸交上了手!

    红衣血尸呜咽了一声,一下往后跳开来。

    聂狂立于空中,随手丢掉了已被血气腐蚀的黑色长刀,右手虚握,道道黑色流光瞬间又聚拢出一柄新刀,被他握在了手里。

    从刚刚这一次的交手来看,这头诡异的血尸的确实力不俗,最起码其肉身的坚韧程度便在自己之上,但真要说起来,却也强的有限,因为她似乎并不懂得如何发挥自己的力量,这就好比山野猛兽虽然厉害,但也只是强在天生的利爪与尖牙上,人一旦有了工具,提前布下陷阱,想要狩猎猛兽并非难事。

第三百二十四章 仇人齐登场

    大袖飘摇,一如她出嫁那日的艳红,只是这一对猩红的竖瞳却时刻提醒着旁人,眼前这位姿容绝美的女子,不是人,而是那天地至邪,以众生精血为食的血尸。

    她龇着两颗尖尖的犬齿,低下头,茫然地望着自己掌心,在那里,正有着一道长不过寸余,但清晰可见的细长伤痕,滴滴殷红的鲜血渗出,她张开牙齿,长长的舌头在手心一舔,将伤口处渗出的血珠全部舔掉,然而手心的伤却没有很快痊愈,反而开始渐渐扩大。

    聂狂手握狭刀,神色间充满了追忆与感慨之色。

    “过去太久,世人似乎已经忘了绝天宗的威名。”

    言罢,手腕一转,舞动狭刀,再度挺身上前。

    面对这手段诡异的血尸,贸然招出神相对敌反而不妙,因为其周身都是可怕的血毒,一旦被沾染上了,就会如刚才那尊金甲神人一样,直接伤及根本,元气大损,如自己这般,不断凝聚狭刀,损耗的,无非也就是一点真气罢了。

    聂狂手握狭刀,朝前一刀斩出,一道细细的刀光脱离了刀刃,瞬间激射而出!

    此乃当年战国乱世之中,位列江湖顶端的九宗之一,绝天宗的镇宗秘典,在地品神功中也属顶尖的《断天绝地神功》,一百五十年后,终于经由聂狂之手,重现于世!

    刀光初始不过短短三寸而已,几不可查,但在脱离了刀刃之后,反倒是迎风而长,迅速变长,不过却并不变宽,若从其他方向来看,不过就是一条扁平的细线罢了,甚至可能不注意看都看不出来,但在对面那红衣血尸的眼中,却是一道分割天地的黑色裂缝。

    “吼!”

    感应到危机之后,这头本就如野兽一般的红衣血尸也被彻底激怒,身上穿着的红衣大袖衫上,竟然浮现出一条条金龙似的神秘花纹,与此同时,一根根金红两色的细线,就如活物一般从其体内激射而出,直朝着那道黑色裂缝杀去。

    血尸虽然厉害,尤其是像她这样吸收了龙气与国运之力催生而出的血尸,更是非同寻常,但她没有神智,对敌手段全依赖本能,很是单一,在武道高手们的眼中,说是只会用蛮力的傻子也不为过。

    远处还在与玉雕所化的四方神兽纠缠不休的白惊阙感应到这边的气息后,终于施展出全部实力,只是一瞬间便冲破了四方神兽的阻隔,猛地一拳挥出,眼前整片天空就好似一面镜子一样,轰然破碎开来,而那道分割天地的黑色裂缝亦是随之消散,余威浩荡,就连那红衣血尸身上冒出的一根根细线也随之断裂。

    察觉到白惊阙身上那如威如狱的恐怖气息后,哪怕是这嗜血凶狂的红衣血尸也本能地感到畏惧,一边呜咽着,一边往后退去,身体竟在微微地战栗着。

    眼见自己压箱底的绝招都被对方给轻易破去,聂狂心知论实力的话,自己绝非白惊阙的对手,当下不由得皱眉道:“白惊

    阙,你真要为了这一具血尸背叛朝廷?”

    白惊阙挺身挡在了那红衣血尸身前,眼神无比的坚定,沉声道:“自今日起,我愿卸下长安镇武司武督之位,交还武督令牌,从今往后,白惊阙便只是白惊阙,再不是什么长安武督!”

    话音刚落,四君子也轻轻一跺脚,飞上了天际,分别立于借助大阵之力,已经恢复如初的四方神兽头顶,站在青龙头上的袁梅老先生痛心疾首地劝阻道:“白武督!切莫为一时之执念所误啊!”

    白惊阙移开了视线,不愿与其对视,嘴里自顾自地道:“执念?妄念?尔等既然已经正心,便应该明白,什么念头根本就不重要!成魔?成圣?我也不在乎,我白惊阙只要她复活便可心满意足!今日我要带她走,谁敢拦我,我便杀谁!”

    袁竹一抖手中长剑,正如林间翠竹,刚直不屈,闻听此言,顿时大怒道:“今日让这妖物走了,来日它于人间涂炭生灵,这笔账又该算在谁的头上?它,走不得!”

    白惊阙亦是扬起头,傲然道:“那我倒要看看,这长安,谁能阻我!”

    ------

    与此同时,国舅府中,梅兰竹菊四君子匆匆离开之后,原地便只剩下了杨钊蒲,李轻尘,魔罗,还有一个被枷锁锁住,又被封了口,连声音都叫不出来的毒鼠杨子。

    不再去看远处正发生的一切,哪怕那是他亲手导演,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魔罗转过头,望向正盯着自己的杨钊蒲,咧嘴一笑,道:“姓杨的,还不赶紧放开我轻尘老弟?”

    杨钊蒲眯着眼,此刻的他,已经深切地感受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危险性,明明只是个修为不高的下三品武人,却害得堂堂长安武督陷入这种可怜的情况。

    可以预见的是,就算白惊阙最后成功脱身了,却也必然身败名裂,并且因为他纵容,或者说帮助那头血尸吸收龙气与大洛国运,罪同谋反,就算是天子出面也不可能保下他。

    而这一切,似乎竟是这个男人在很多年前便开始算计了,这等深沉的心计,就连杨钊蒲都要自叹弗如,而如今看这样子,他竟是为了保一个李轻尘而来。

    杨钊蒲想不通其中缘由,但他亦是一代枭雄,若论心性,论志向,他自问都远胜于白惊阙,绝无可能被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更关键的是,他自认为眼下的情形并不在对方的掌握之中,自己若是就这样简单地被吓退,那么他也就不是杨钊蒲了。

    一念至此,杨钊蒲当即冷笑道:“怎么,就凭你区区七品修为,也想威胁本官?就算你有我的把柄在又如何,眼下整个长安都已被你一手炮制的好戏所吸引,本官要杀你们,易如反掌,我倒要看看,谁会来救,谁又敢救!”

    话音刚落,竟有一身材高大,披着宽大的白金长袍,头戴白色无脸面具的男人跨过杨府的废墟,从后面出现,此人正是公输恨,一经出现,他便立马朝

    着杨钊蒲一抱拳。

    “太傅大人。”

    杨钊蒲侧过身,立于双方中间,看向公输恨,冷声道:“怎么,你们鲁班门这么急不可耐地就想脱离我了?”

    公输恨闻言,不卑不亢地道:“太傅大人说笑了,我鲁班门一直支持的都是大洛朝廷,是当今天子,而非您一个人,这一点,还请太傅大人理清楚了。”

    杨钊蒲的眼神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却并未着急动手。

    虽然他刚才生生地挨了白惊阙一掌,受了伤,不过同样的修为,若是换一个人来,指不定就会选择赶紧出手,以防夜长梦多,但杨钊蒲从不以武人自居,他做事习惯了谋定而后动,故而公输恨一出现,竟真将他给牵制住了。

    “你们鲁班门,可是我引荐给的陛下,这神匠司,也是我一手扶持起来,这点恩,你们总该记吧。算计自己的恩人,这话传出去,可不太好。”

    公输恨又是一抱拳,躬身道:“太傅大人的恩,我们鲁班门一直铭记于心,并未忘却,只是这一次,还希望太傅大人卖我鲁班门一个面子,日后,我们依然会支持太傅大人。”

    杨钊蒲瞥了眼魔罗后,缓缓地道:“此人,不是出身你们鲁班门吧,帮这样的疯子出头,小心最后被反噬。”

    公输恨道:“此乃经由我鲁班门长老会决议之后的决定,我不过是代为传话罢了,太傅大人有什么话,可自去找公输智长老商谈。”

    杨钊蒲道:“所以你们是决心哪怕与我为敌,也要保他了?”

    公输恨默不作声,但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已经很明确了。

    杨钊蒲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阴翳,忽然抚掌道:“好,好,好,想不到,今天我杨某本是春风得意之时,竟会接连遭到背叛,这个教训,我记住了!”

    说罢,猛地一掌朝旁边拍过去,被封印了全身力量,已与普通人无二的毒鼠杨子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上一声,便成了一滩向外溅射而出的血肉,死得不能再死。

    杨钊蒲收回手,冷冰冰地道:“他,你可以带走,但李轻尘,不行!”

    魔罗笑道:“哦?太傅大人还有说法不成?在下洗耳恭听。”

    杨钊蒲冷笑道:“李轻尘,必须要死!这件事,不光是我给你们鲁班门的答复,亦是他们给你们鲁班门的答复!”

    言罢,两方人马已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全然不去管天上正发生之事,其中一方,由一位浓眉大眼,五官深邃,高大得如顶天立地一般的僧人所领衔,正是青龙寺外宗,护法一脉的班首宗海大师,而其身后跟着的,正有与李轻尘一战之后,身受重伤的净土和尚。

    另外一方,也算是李轻尘的老熟人,正是景教十字寺中的几位,其中以那白袍老者为首,收敛了羽翼的金发青年为副,以及手握十字架,先前被李轻尘劫持以逃出十字寺的波斯僧罗素。

第三百二十五章 少女中血毒

    青龙寺外宗班首宗海大师,根基极厚的天相境修为,种种佛门绝学信手拈来,体魄神通,圆润无瑕,犹如那灵山护法下界,有降龙伏虎之威,战力远在杨钊蒲这等半路出家的天相境之上。

    更重要的是,佛教在大洛开枝散叶,上至皇帝陛下,下至平民百姓,皆以厚礼待之,故而势力极大,李轻尘取了青龙寺两位高僧的性命,这就是人神共愤的死罪,如何也逃不掉。

    景教虽然同样是外来教派,却远不如佛教这般用心,数百年来无数天竺高僧,不惜跋涉万里,东渡传教,光是这等大气魄与大毅力便足以让人尊敬,加之景教教义也远不如佛教这般更为中土百姓所接受,故而影响力并不大,但如今既在大洛朝廷的帮助下建寺,便是得到了朝廷承认的正宗,而非一般邪教,李轻尘夜袭十字寺,打伤景教僧众,同样也是一等大罪,更别说他还亲手杀了杨钊蒲的义子,地龙杨沮,如此数罪并罚,于情于理,杨钊蒲都不怕他能翻身。

    身戴枷锁,脚有镣铐,一身修为皆被禁锢,此刻与凡人无异的李轻尘跪在地上,扬起头,从左往右,一一扫过眼前这些道貌岸然之辈,听着他们对自己的审判,心中不禁冷笑连连。

    有仇吗?

    当然有,而且都是不可调解的大仇!

    可细想一番,自己从未主动招惹过他们,反倒是处处忍让,奈何自己越是让步,这些麻烦见自己好欺负,却全都主动找上门来,就是不肯放过自己,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自己是造了什么孽,为何这天地就是容不得自己呢?

    李轻尘心中杀意之盛,简直要冲破天灵盖,直抵苍天,向它问个究竟!

    他转头看向身旁,神情依旧淡然的魔罗,不禁暗道,这人虽然嘴上说的好听,但这中间却也少不得他的推波助澜,只是若他真能助自己脱困,倒也可以与其合作。

    细细一想,他说的话真是字字玑珠,堪称至理,这世道本就是如此。

    狮虎猎物获威名,可伶麋鹿有谁怜?世间从来强食弱,纵使有理也枉然。

    什么仁义道德,温良恭俭让,皆是害人之物,自己愿意退让,愿意守他们订下的规矩,可他人却偏偏就不愿放过自己,难道还要听信裴旻之流的鬼话,什么占据大势,携风雨以溃敌?

    不,从今往后,我就是风雨,而且是腥风血雨!谁不容我,我便灭谁!

    魔罗转头四顾,他心里清楚,青龙寺与十字寺可不光是来了几个高手这么简单,他们代表的,是两股已经被朝廷所承认的势力,在占据了道义的情况下,就是用私刑,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可他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惊慌,反而一边挠着脸颊,一边嘀咕道:“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远处一道红光闪烁,李三三竟直接出现在了李轻尘身旁,少女全然不顾自己已经筋疲力尽

    ,反而强提了一口真气,握起拳头,天赐武命之力涌动,一拳砸下之后,李轻尘身上的枷锁与镣铐应声而碎!

    被枷锁镣铐封印的力量重回自己的身体,李轻尘瞬间恢复了精神,从地上一跃而起后,还来不及高兴,先赶忙抱住了脸色惨白,已是摇摇欲坠之态的少女。

    被他抱在怀中,看着他在担忧之余,又有几分重逢之喜的眼神,少女嘴角一勾,笑得是那么的开心,这一次,她大胆地勾住他的脖子,深深地吻了上去。

    李轻尘身子一僵,他敢对任何人出拳,却独独抵挡不住这种汹涌的攻势,当下脸色一红,心乱如麻,不禁暗道,眼下这场合,怕不是做这种事的好时候,可一切的惊讶,喜悦与羞涩,却在转眼间便全部化为了惊恐。

    怀中少女的气息微弱至极,却并非是因为连续施展红尘白刃功,脱力所致,而是因为她身上的伤,伤口在下腹,不大,但足够致命了。

    李轻尘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她痴痴的眼睛,骇然道:“你,你中了血毒?”

    一边说着,李轻尘赶忙将自己体内如火龙一般的真气灌入对方体内,然而,这一招不但没有作用,那血毒竟仿佛是活物一样,反倒要顺着真气蔓延到他体内来。

    纵然这源自天际烈阳的大日金焰乃天下邪物的克星,但他与那血尸之间的修为差距,却实实在在乃云泥之别,并且这血毒还不是一般的毒,而是已经与少女的性命根基纠缠在了一起,强行驱逐,只会更快害得她惨死,可若不赶紧驱逐,不消片刻,她还是一死。

    李轻尘见状,急得都要落下泪来,少女却是忽然一把推开了李轻尘,身子乏力,跌跌撞撞地朝一边倒去,眼看着李轻尘还想上前,少女却是赶紧喝止道:“停步!你若再要上前,我便自碎心脉!”

    李轻尘心知她是不想将这恐怖的血毒传到自己身上,却又清楚她的性子,不得已,只得先停下,而一旁的魔罗却是忽然皱眉道:“白依依呢?为何没将她带来?”

    少女闻言,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低声道:“以我的修为,若带她赶路,过不来。”

    魔罗听了,不由得一阵龇牙咧嘴,随即骂道:“以为她跟你同病相怜,故而起了恻隐之心?该死的,我倒忘了,你们这帮女人,最是喜欢做这种傻事!”

    他本是想着靠自己引诱白惊阙离开长安镇武司,再由埋伏已久的李三三带着白依依这个血肉至亲来引出那神志不清的血尸,而以少女的修为,几乎有九成的概率会中招,换句话说,少女中血毒一事,本来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到时候少女一死,李轻尘便将彻底对这个世界绝望,从而投入自己的怀抱,而自己则可以白依依作为人质,将白惊阙与那头血尸诱来,逼迫他们与杨钊蒲叫来的帮手为敌,只等搅浑了局势,便自有鲁班门的人帮手,带自己与李轻尘一同离开,整个计划环环相扣,堪

    称完美无缺。

    然而,魔罗却没有想到,这傻女人竟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动了恻隐之心,放走了自己逃跑计划实施中最重要的一环,也就是白依依,如今场面却是有些失控了。

    林家?

    魔罗清楚,林家这种墙头草是靠不住的,他们只会躲在幕后行事,绝对不会上到台前,自己与他们也只是暂时合作,如今事情已经完成,自己的承诺都已经做到,他们定然不会愿意冒着这么大风险出手,该怎么办,难不成刚将这把刀磨亮,自己便不得不将其丢下吗?

    魔罗眼珠子转个不停,脑中更是飞速地运转着,思考着对策,然而,一旁的李轻尘,却是的确如他先前所愿的,已经真正陷入到了最黑暗的绝望之中。

    他一生下来就是个孤儿,好不容易有个家,没了,远赴长安,交了两个知心朋友,一个被真武殿掳走,记忆和品性都被人篡改,还不知如何才能救回,另一个因为自己被人绑走,生剜了眼睛不说,现在都还生死不知,就连这红颜知己,自己生命里最后一束光,竟也要被无情地掐灭吗?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你独独要薄了我李轻尘呢?

    他呆呆地看着随着血毒在体内蔓延肆虐,表情变得愈加痛苦的少女,浑然已经忘却了周围的群敌环视,双膝慢慢变软,最后徒劳地跪倒在地,心境支离破碎。

    原来,自己哪个都守不住......

    宗海大师见了这一幕,竟也不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口气。

    “血尸之毒,无药可救,加之她一路强行运功,如今血毒攻心,必死无疑。”

    李轻尘瞳孔一缩,猛地扭过头来,眼神凶恶得好似林间恶狼,他将所有人一一扫过,将这些人的脸全记在了心中,咬着牙,恨声道:“若不是你们一再相逼,又怎会如此!”

    杨钊蒲冷笑道:“说的倒像一切都是我们逼你做的,你在长安城中几度逞凶,莫非真以为没王法了吗?时至今日,都是你咎由自取!李轻尘,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李轻尘狂吼一声,猛地纵身扑向了杨钊蒲,刚刚抬起拳头,却被一柄宽背重剑斩在了背上,那重剑入体一寸后,竟被肌肉给牢牢夹住,既砍不进,也拔不出,握剑的金发青年瞪大了眼睛,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满是金色火焰的大手便朝着他脑袋抓了过来!

    场内,杨钊蒲与宗海大师皆有这驰援之能,却根本没那个心思,佛教与景教素无交情,说句不好听的,彼此间反倒有利益冲突,而杨钊蒲更是巴不得李轻尘犯下更多的孽,故而二人都眼睁睁看着那贪功冒进的金发青年出手,却根本懒得阻拦。

    正在这时,一道白光闪过,李轻尘倒飞而出,再看原地,竟出现了一位身穿湛蓝色战甲,头发呈酒红色,身上的气息神圣而威严的男子,他一开口,便朝着杨钊蒲道:“他的肉身,我们十字寺要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必死之绝境

    城中某处,黛芙妮娜与杨寅兄弟俩一夜未眠,此刻带上了前半夜强行掳走的杨啸等人,正神色匆忙地往国舅府赶。

    在杨寅兄弟俩的毒功帮助下,终于是撬开了四人的嘴巴,只待以这四人的证词为要挟,来国舅府救走李轻尘,然而,行至半途,却有重重爪影与一道如圆月般的刀光瞬间杀来,目标正是最前方的黛芙妮娜!

    黛芙妮娜也不愧是能在七年前与裴旻争武魁的高手,反应极快,当即便抬起左手的圆盾相抗,可随之而来的,更有一道阴险至极的剑光,忽然从旁边激射而出,猝不及防之下,竟在其大腿上划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与此同时,落在后方的杨寅兄弟俩也与来者交上了手,直到此时他们方才骇然地发现,对方竟不止三人,而是多达五人,并且皆是神意境的修为!

    其中三人合力围攻黛芙妮娜,却只是以缠斗为主,旨在牵制,另外二人则与杨家兄弟捉对厮杀,只待迅速解决掉修为较弱的两人,再回首夹攻黛芙妮娜。

    如此一来,杨寅与杨戌二人顿时便有些捉襟见肘,纵然他们如今皆不是寻常的四品武人,但这一品之差,仍然让他们在一个照面便处在了绝对的下风,尤其是杨戌,更是几度险象环生,全靠杨寅驰援,才勉强苟活。

    ------

    长安镇武司中,唯一的主心骨,武督大人白惊阙为了已经化为血尸,为天地所不容的妻子,竟不惜背叛朝廷,而长安镇武司里亦是乱作了一团,高手们全部飞上天空,司内武力极度空虚。

    有人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潜入了进来,这是四位来自鹳雀楼的顶级刺客,仅仅其中一位,便已是万金难请,而这次他们四人合力,目标却不过只是个下三品武人,并且毫无战斗经验。

    抓住他,再逼问出一个物件的去处后,便可将其直接杀掉了事,如今长安镇武司的高手皆因这血尸一事倾巢而出,四人满心以为只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可迎面却撞上了四道气象恢弘的剑光。

    一剑春雨绵绵,一剑夏雷霹雳,一剑秋风无形,一剑冬雪漫天,四个黑衣刺客的身影,便在这剑术演化而成的四季异像中缓缓消逝,毫无反抗之力。

    裴旻收剑而立,神色间虽还有虚弱之态,却没有犹豫,而是赶忙纵身持剑,离开了长安镇武司。

    ------

    国舅府中,李轻尘被那陡然出现的神秘高手一击打退,正正地落在了李三三身边,少女见了,明明已是血毒攻心,气若游丝,却依然强撑着爬起,低声道:“对不起,我......”

    李轻尘一手捂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肩,死死地盯着那忽然出现,身穿湛蓝色铠甲的红发青年,心中恨意难平,厉声道:“你有何错?错在他们!”

    少女低着头,又是自责,又是悲伤。

    “若将白依依带来,或许......”

    李轻尘

    闻言,也不禁神色黯然,却根本不怪她没将白依依带来,他虽恨,却不恨此事,只是叹息道:“傻子,你该走的。”

    昨夜李轻尘被一心搭救沈剑心的柳乾儿所骗,夜探十字寺,却不慎落入陷阱,当时那手持光剑的白袍老者曾想招安他,不惜许诺了他中原副教主之位,而眼前这身穿宝甲的红发青年正是景教真正派来坐镇中原,监督传教一事的分教教主!

    一旁青龙寺的宗海大师见了此人,尤其是以自身神意感应到此人身上那股巍峨如神邸亲临般的恐怖气息后,不禁眉头紧皱,开口道:“没想到长安城中竟还藏有你这等人物,看来你们景教,这次是下了大决心了!”

    红发青年闻言,脚步一转,侧过身来,朝着宗海稍稍躬身示意,然后笑眯眯地道:“东土,是一片还没有被神的光芒所照耀到的地方,而我们,有责任将神的荣光播撒到这片大地上!”

    宗海听了,没有说话,如今双方利益相同,没必要在传教方面产生争执,反正佛教早已彻底融入中原,已不算外来的胡教,这与沃教等等,都是有着本质的区别,你们景教想传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红发青年又道:“我知道,你们的教义不能随便杀生,神亦如此告诫他的信徒。不过,净化异端则不在此列,你不想动手,我很愿意代劳,这个人的身体很有趣,我们十字寺要了,各位想必不会反对吧?”

    杨钊蒲在一旁道:“他的肉身可以归你,但得是在他死之后!”

    红发青年微微颔首,道:“如你所愿!”

    说罢,一弹指,便有一道凌厉的白光直朝李轻尘眉心激射而去,可在半途,却陡然间被无形之物所挡,却是公输恨眼见不妙,终于出手了。

    然而,公输恨手中的鲁班门秘宝,含光五行盾也直接碎裂,彻底沦为废物,不光如此,就连他自己也被那道白光刺透了左肩,身上那件秘宝,水火不侵的白金长袍同样报废,当下心中骇然,这还是他头一次正面对上武人中最顶尖的高手,却不想与对方的实力差距竟然大到了这个程度,对方不过轻轻一弹指,自己两件宝物便都废了。

    魔罗暗骂一声,赶忙一把拉住了李轻尘,厉声道:“快跟我走!”

    没曾想,李轻尘却是反手掐住了魔罗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起,神色间更是隐现癫狂之色。

    “这都是你的错!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去引那头血尸!为什么!”

    魔罗抓着李轻尘的手腕,冷笑道:“她不去,谁去?染上了血毒,那是她运气不好,你若恨,之后可以为她报仇便是,但你若是现在死了,那一切就都成空了!”

    李轻尘一下将他给丢在了地上,转头看向地上气若游丝的少女,竟摇了摇头。

    “死?若要死,便一起死吧!”

    魔罗倒在地上,刚才这一下撞碎了他十几根骨头,此刻嘴角溢血,却还在狂笑不止。

    “傻子

    ,傻子,傻子!”

    公输恨见事不可为,忽然一俯身,拽起了魔罗,并将一物刺在了他脖颈处,魔罗扭过脸,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忽然间双眼翻白,身子一软,被公输恨拎在手中,公输恨随即道:“我鲁班门不再参与此事,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红发青年对此倒是无所谓,只是转头看了眼杨钊蒲,后者承诺会大力扶持他们景教在中原的传教事宜,而杨钊蒲看向公输恨后,只是冷冰冰地道:“回去告诉公输智,这是你们鲁班门欠我的第二个人情,他迟早要还!”

    眼下还是杀死李轻尘最为重要,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几次超出了自己把控的范围,故而连杨钊蒲也怕了,为免节外生枝,他不得不强行按捺下了将公输恨与那男人都留在这里的想法。

    公输恨提着已经昏迷的魔罗,不敢多言,转过头,迅速地离开了。

    李轻尘留在原地,望着血毒弥漫之后,全身都在缓缓溃烂,已经快要合上眼睛的少女,忽然间惨然一笑,一旁的宗海见状,忽而皱眉道:“他要自毁丹田!”

    红发青年笑了笑,抬起手,道:“想要燃烧自己吗?其实我倒不在意你死不死,但这具肉身我很需要,当我说它是我的东西时,你就没了再支配它的权利。”

    说着,一弹指,一道道乳白色的锁链从地面蹿出,如活物一样捆缚住了李轻尘的身体,而李轻尘也随之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连自毁丹田,燃尽全身力量,化身为烈日也做不到。

    这乃是他自己参悟而出的一击杀招,一旦成功,威力完全不亚于神相一击,就算杀不了几个仇敌,却也不能将自己的肉身留给他们,最关键的,还是看到了少女即将惨死,李轻尘便已经彻底绝了逃走的想法。

    此生如此,便如此吧,可是如今......

    这人到底是什么修为,这又是什么绝学,竟然能在一瞬间禁锢住自己。

    红发青年缓步走上前,抬起手,直接探向了李轻尘眉心中央,泥丸宫所在之地,看样子,竟是打算直接毁去他的魂魄!

    想来景教之人的修行方法虽然与中原截然不同,但大道三千,到最后终究是殊途同归,到了他的境界,当然也了解了人之魂魄藏于此地的秘密,这其中的差别,也无非就是叫法不同而已。

    红发青年笑容灿烂,语气十分温柔。

    “不会有太多痛苦的,请相信我。”

    李轻尘死命地挣扎着,却连挪动一下脑袋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离自己眉心越来越近,而倒在地上的李三三亦是只剩下最后半口气,别说站起身了,就连睁开眼睛都已做不到。

    已是真正必死之绝境,然而,就在这时,李轻尘怀中轻轻一动,一片黑色羽毛从中钻出。

    下一刻,一个清冷高绝,比之天边明月更多三分贵气的声音忽而响起。

    “你死过吗?”

第三百二十七章 何惧人间法

    长安城上空,白惊阙为了那至阴至邪的红衣血尸,竟不顾他人苦苦相劝,乃至于主动卸任了长安武督之位,并与聂狂等人对峙,最后就连长安镇武司的一众武侯们也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原因无他,自家武督大人在司内养出了一头红衣血尸窃取长安龙气与大洛国运,罪同谋反,连坐九族,只要对他出手,哪怕只是随便过上一招,都可保后半生不被朝廷清算了,况且众人刚刚亲眼所见那红衣血尸杀人时的凶厉,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可能站在白惊阙这边。

    就在袁梅先生已打算直接开启长安城内的第二重大阵,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能放这头红衣血尸离开长安时,却忽然间脸色大变,大喝道:“住手!”

    其他人要么修为不如袁梅先生,要么没有与长安大阵勾连,故而都没有察觉到异常,但修为最高的白惊阙,却是瞬间扭头望向了国舅府中,那个忽然出现于此的黑衣男子。

    此人身形修长却不消瘦,五官绝美却不阴柔,皓日当空,夺不去他半分光彩,漫天繁星,也只配是他衣袍点缀,举手投足,皆是风流,顾盼之间,气象万千。

    他滞留人间已有千年,却一直坐在那高山之巅,甘与清风明月相伴,如今终于下山,就连九天仙人都情不自禁地将脑袋伸下云端,将目光洒落在这人间的长安城中。

    黑衣如羽,庇佑一方。

    李轻尘望着他的背影,竟不自觉地流下泪来。

    “老爷!”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李轻尘身上缠绕着的乳白色锁链便无声无息地湮灭,这些锁链皆为最精纯的念力显化,内藏法则玄机,便是天相境的大宗师被缠上了,也要大费一番功夫才能解脱,可他却连看也懒得多看一眼。

    千年以来,他从不低头看蝼蚁。

    解脱束缚之后,李轻尘赶忙跪倒在地,一边死命地磕头,一边带着哭腔地乞求着。

    “求老爷救救她吧!”

    “既是小烈的干女儿,可救。”

    言罢,他屈指一弹,便有一滴五彩琉璃水落入了少女口中,霎时间,一层神妙的虹光席卷全身,少女身上的可怖溃烂渐渐恢复,那一道道危险的血色也在徐徐褪去,而她亦随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李轻尘见状,满脸惊喜之色,正要再度叩头答谢之时,却听老爷又道:“不必谢我,也莫要高兴早了,她身上的血毒,须取南海万年玉髓才可彻底化解,而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话音刚落,那身披湛蓝色战甲的红发青年忽然间踏前一步,沉声喝问道:“你是谁?”

    老爷不去看他,而是继续朝李轻尘说道:“今日救你一命,便算是了结你我之间最后的因果了,日后好自为之。”

    杨钊蒲眼见不妙,忽然间大吼道:“诸位为何还不动手?”

    他杨钊蒲与这李姓小子之间的恩怨,最早要起于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镇武司,雪原一战后,侥幸苟活的李轻尘来到了长安,杨

    钊蒲虽不知其具体身份,却有幽蛇杨巳为了保证杨辰在武道会上夺魁,对这不识趣的小子设下了埋伏,命杨子等四人围杀一场,凶险万分,后幸得沈剑心出手相救,李轻尘方才逃出生天,而今日更是被其逼上了绝路,险些惨死,神魂俱灭,双方之间的死仇,根本已经到了无从化解的地步。

    事已至此,再要说后悔什么的,毫无意义,先倾尽全部力气,将这小子给杀了才是正道理,他杨钊蒲乃一世枭雄,自有此决心,这小子一旦逃过此劫,且不说是否会向朝廷揭露当初幽州之事,让自己多年辛苦谋划的计划功亏一篑,就以此人的天资,再让他成长几年,恐怕连自己也未必是其对手,所以他今天必须得死,谁来也没用!

    虽不知此人究竟是谁,又是什么实力,但看对方这样子,既然也是来救李轻尘这小子的,那便是他杨钊蒲不共戴天的敌人,他倒要看看,在这高手如云,重重大阵的长安城中,有谁可以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杨钊蒲抢先出手,既是因为心急,也是为做带头表率。

    “法不信,则君行危矣,刑不断,则邪不胜矣!”

    他之天相,成于儒,立于法,合二为一,是为江山社稷,欲立百世不朽之伟业,成就青史留名之典范,如今身在一国京城,这天相的威力顿时更盛!

    枷锁镣铐,巨大囚笼,皆为法家之刑具也,不光如此,杨钊蒲更是抛出一物,乃一枚铭刻有九叠篆的玉石官印!

    何为官?

    国之骨也!

    此官印铸造于大洛立国之初,为大洛凌烟阁开国十二功勋中,那位文官之首所持,这一百五十年间,经受万民敬仰,国运熏陶,虽非宝物,却胜似宝物,寻常妖邪,见之则避,乃是不折不扣的镇国重器!

    当然了,若是被其他武人拿在手中,也不过就是区区一块中看不中用的破石头而已,因为他们无法发挥其作用,但在杨钊蒲这位太傅大人的手中,就是一件不输地品的至宝!

    他这边一动手,那位宗海大师亦随之出手,他与李轻尘之间的恩怨,已从单纯肃清密宗余孽转为了两位得意弟子被屠的血仇,自然也容不得李轻尘逃走,双手合十之间,便有一只佛光耀眼的金色大手从头顶云层之中伸出,那五指巍峨如五座高山,一齐朝着底下压了过来。

    李轻尘怀抱着仍旧虚弱无比的少女,眼见此景,才方知何为天相境,此境武人一旦出手,正如苍天震怒,其威力无穷尽也!

    囚牢枷锁,定住了四周空间,官印镇压,携带有厚重的国运之力,如一条山脉坠落,金色大手,好比佛陀探掌,擒拿世间妖邪,皆是人间可数的大神通!

    然而,老爷却连看也不去看上一眼,虽然他的眉宇间并无丝毫不屑之色,但正是这种云淡风轻的模样,反倒让倾力出手的宗海与杨钊蒲更觉得羞辱。

    两位天相境大宗师压箱底的绝技,难道对你而言不过就是一阵可有可无的午后清风?

    老爷双手负后,虽从高山之巅走下,落于这红尘之地

    ,然而一切灰尘秽*物自然避之,他虽是直视众人,可瞳孔之中却没有在场任何一个人的身影,此非傲也,正如蝼蚁可见日月,日月却不见蝼蚁,若偶得日月光辉照耀,乃蝼蚁之幸,却非日月之本意,故作如是观。

    他一开口,整个长安便都能听见那平淡间尽显风流的声音。

    “天地不可拘,因果不敢落。何惧人间法?何谓五指山?”

    音起,那枷锁囚牢,锁链镣铐,玉石官印,金色大手,皆被一股无形无相,无可匹敌的力量给定在了空中,语毕,这一切异像便随之消散,就仿佛它们从未出现过一般。

    杨钊蒲脸色惨白,身子晃了一下,险些直接倒了下去。

    那些枷锁囚笼,锁链镣铐倒还好,不过是自身天相之力显化,就算被击溃也伤不得根本,但那枚官印消失的一刻,他却清晰地感觉到,整个大洛的国运都被直接削去了一成,而他自己亦因此受了牵连,境界直接从天相境跌回了正心境,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不光如此,他甚至感觉到了整个大洛国运对自己的排斥,或者说敌意。

    国运有灵,若遇佞臣,当厌之!

    金色大手溃散之后,宗海大师亦是脸色一红,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整个人都变得萎靡了许多,他神魂受损严重,境界也直接从天相境跌回了神相境,却顾不得先查看自身伤势,当下脸色大变,骇然道:“你,你已超脱?”

    本就已经因为受伤和跌境而变得晕晕乎乎的杨钊蒲闻听此言,更是如遭雷击,心中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中原四大宗师,都是超凡于世的修为,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长安武督,白衣兵仙,真武殿主,洛阳武神,皆有名有姓地记录在册,而不出世的人里,也就是十方镇魔狱的狱长,以及先前那头脱困的赤髯老魔,或许还得再加上各教的领袖人物,自己有悬镜司作为眼睛,对天下的顶尖高手足以做到如数家珍的地步,却不知何时人间又出了这等高手,还恰好被自己给撞上了?

    难不成是隐世数百年的前辈?

    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跟这小子扯上关系呢?

    杨钊蒲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通,他又岂会知道,老爷乃是千年以前便已得道,千年以来,也就寥寥几人知晓他的存在,他不想让人知道,连九天真仙也不敢泄露他的行踪。

    这厢宗海的话音刚落,却有一位身披玄黄色宝光袈裟,脚踩布鞋,慈眉善目的老人落在了宗海的身前,宗海见了,赶忙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师兄。”

    青龙寺主持,内宗班首宗能一手持念珠,低眉垂眼,另一只手一伸,在宗海的肩头处轻轻一拍,一股暖流渡了过去,便将其神魂的损伤尽复,随即方才朝着老爷躬身行礼,只是言语间,却多了几分不客气的质问。

    “施主既是得道真仙,又何苦于人间再生事端?”

    老爷瞥了他一眼,只问了四个字:“你要阻我?”

    宗能抬起头,笑眯眯地道:“贫僧想试试。”

第三百二十八章 神说要有光

    青龙寺内外两宗,内宗弟子修佛法,讲的是度化世人,外宗弟子修武道,讲的是降妖伏魔,但真正厉害的武道绝学却又不仅仅只专注于拳脚,而重在修心也,天地玄黄四品,亦由此而分。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行至山巅处,自可掌握种种神通,其区别仅仅只在上山路罢了。

    故而切莫以为常年青灯古佛相伴的高僧们皆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恰恰相反,他们往往既可舌绽莲花,助世人渡苦海,亦可提起禅杖,镇杀天下妖魔邪祟,百余年前曾有中原高僧远渡万里去往天竺求取真经,这一路凶险,可莫以为他单单靠着两片嘴皮子就可轻松渡过,故而青龙寺里,真正修为最高的,不是宗海,反倒是他师兄宗能。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盘膝而坐,身周忽然冒起一层耀眼金光,恰似那大雄宝殿里的金身佛像,宝相庄严,不可直视也,此乃佛门金刚身,以老和尚的通天修为,就是坐在这让师弟宗海打上一天,也难破其防御。

    不光如此,在其身前更悬浮起一本古朴经书,随着他手握念珠,开口念诵,那经书便自行翻开,霎时间,竟有道道状似红莲的火焰从中飞出,看得李轻尘头皮发麻,头一次感到了恐惧。

    此物名为“红莲业火”,属阴火之列,故而没有丝毫灼热之感,反倒阴寒无比,让人望而生畏。

    此火专以人之恶业为薪柴,虽不伤肉身体魄,却专灭神魂,一旦沾染,神仙难救,便是得道真仙见了,也是避之不及,不敢直面其锋,虽然比之大日金焰稍有不如,但李轻尘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以自己如今的修为施展出的大日金焰,不过是虚有其表,没有其实,发挥不出大日金焰万分之一的真实威力,但眼前这红莲业火却是做不得假,因为他光是远远看上一眼,都感觉魂魄动荡,难受得想要吐血,赶忙移开了视线,不敢多看。

    李轻尘心中暗道,究竟是因为眼前这青龙寺的老和尚也是超脱的修为,还是那本经书的缘故,为何能御使出红莲业火?

    与此同时,那身披湛蓝色宝甲的红衣青年亦是猛地一仰头,后背生出白色羽翼,一跃飞上天空,手一伸,一杆瞧着普普通通,甚至可称简陋,但上面附着的气息却极其古老,神圣与凶厉之气交织在一起的奇异长枪便落在了手中。

    李轻尘定睛一看,在那长枪尖头处,竟有一点灿烂的血光,就好似一块红宝石般镶嵌在那枪尖之上,他躲在老爷身后,倒还没有太多特殊的感觉,可其他人看见了,只感觉身心都得到了洗礼,当下如见真神,忍不住要俯身叩拜。

    三名十字寺的高手皆已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低下头颅,右手在胸口来回划着十字,口中高声念诵着经文教义,李轻尘仔细听,却也听不懂,便作罢了,只是看那宗海与净土和尚竟也在低声念诵着佛门经文,他方才明白,这二人是在竭力抵抗着那柄长枪对自身的影响,当下不禁骇然。

    这究竟是什么宝物?

    老和尚盘膝而坐,轻声念诵,经书翻飞,道道冰冷至极的红莲业火飞出,朝着老爷身上落了过去,而那生出双翼

    ,飞天而起的红衣青年亦是长啸一声,无比快意。

    “此乃我教圣物,曾染神血!你这异端能死在这杆枪下,是你此生的荣幸!”

    老和尚与这红发青年皆为己教之中最为顶尖的高手,并且皆有神器相助,然而老爷却依旧背着手,那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眼前的红莲就真的只是一朵朵好看的莲花,而那柄长枪也只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罢了。

    眼见红莲业火临身,四周温度骤降,李轻尘赶忙将真气渡入少女体内,为她驱逐寒意,几乎要忍不住开口劝说老爷躲闪了,毕竟此火实在是太过可怕,便真的是仙人沾上了,也讨不得好去。

    这等以因果业力为攻敌之法的手段,已远不是人间可以想象,随便换个天相境修为的大宗师面对这源源不断的红莲业火,也只会恨不得赶紧自尽才好。

    李轻尘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朵朵寒意弥漫的红莲业火落在老爷身上,几度想要出手,却又止住了,他明白,以他如今的修为,出手也只是帮倒忙而已。

    更何况,老爷是何许人也,他座下仆人都是曾与袁老交过手的千年老龙,他既然不闪不避,便自有他的道理,哪里轮得到自己来多嘴。

    这一边,那红发青年手握弑神长枪,双翼一扇,掀起一道旋风,瞬间加速,一枪刺出,枪尖一路划过,竟直接撕裂了空间,带起一道道黑色的闪电,直取老爷胸口!

    李轻尘在一旁看得是心惊肉跳,只觉此物甚至远比那本生出红莲业火的佛门经书更加可怕,就算自己握上了,都足以轻易诛杀天相境武人!

    然而,长枪临至身前,却被老爷徒手握住了枪尖,那红发青年见了,不但不惧,反倒面露喜色,口中更是笑骂道:“真是愚蠢!”

    此枪乃总教赐予中原分教的镇教神器,为十件圣器之一,若以中原划分兵器的方法,当属天品神器之列,盖因它最初的主人曾手持此枪刺破了神子的肉身,枪尖染上了神血,故而锋利无双,敢用手去握,管你是谁,都必然会被划破掌心!

    而这杆长枪厉害的地方正在于只要被其划破了一个口子,哪怕再小,伤口也永远都合不上,并且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变越大,直至死亡,故而在看到对方徒手去握的时候,他才会忍不住讥笑对方“愚蠢”。

    老爷一手负后,一手握住枪尖,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

    “枪是好枪,可惜是你用。”

    说罢,轻轻一抖,红发青年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轻而易举地夺去了其手中所握长枪,眼看着镇教神器落入敌手,红发青年方才慌了神,立马厉声喝道:“还我神器!”

    老爷瞥了他一眼。

    “好啊。”

    手一松,那长枪便自行悬浮于空中,他伸出一指,往前随意一划,那长枪便瞬间倒转方向,反朝着红发青年刺去!

    此圣物,非他们教中之人不可使用,不过,若是有足够的蛮力,却也是可以的。

    眼看着长枪临身,那红发青年原本惊恐的眼神忽然一变,双目之中射出两道神圣的白光,就连背后的

    双翼也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在李轻尘的神意感觉之中,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好似瞬间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一样,不过并非妖邪之物,因为那种神圣庄严的气息是做不得假的。

    七窍之中冒出白光的红发青年忽而伸出手,那长枪一停,自行落于其身侧,他却不去接,而是伸出手,在半空中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十字印,霎时间一道恢弘的白光冲天而起,直达云间!

    他张开口,声音却仿佛自那天上飘落,产生了无穷无尽的共鸣,并且无论是语气还是声调,都绝不是原本的他了。

    “神说,要有光。”

    如在宣读天地法典,整个世界都在回应着这一句话,下一刻,无穷无尽的白光从天而降,在那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的神圣白光中,竟出现了一支大军,人人皆生双翼,披盔戴甲,骑着白马,朝着下方俯冲而来,而那红发青年亦是抓过了手边的长枪,飞上天空之中,作为整个大军的前锋,朝着底下杀了过来。

    已经赶到了近前的袁梅先生立马喝止了师弟三人发动长安大阵以阻拦这支不知来历的大军的念头,毕竟景教如今到底算是站在朝廷这一边的,而真正危险的,其实是底下那个男人。

    刚刚引动大阵的袁梅先生也发现了大洛国运为其所削的事实,对于大洛而言,这已经远远超过了血尸所能造成的危害,血尸或可屠戮百万,但国运一旦溃散,亡的可是大洛一国,乱世再现,死的就不知道多少人了,所以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想到这,他甚至开口朝白惊阙传音道:“若白武督肯出手,我等一起合力击杀那人,事成之后,我师兄弟四人愿助白武督逆转阴阳,将这血尸化为天尸,并且游说陛下,聘你二人为我大洛镇国武师,不知白武督意下如何?”

    白惊阙眯着眼,看着从天上冲下来的,那浩浩荡荡的白马大军,尤其是在那领头的红发青年身上多停留了一息,然后很是严肃地道:“我可以出手,但也请袁先生早做打算,准备请武神大人来长安。”

    袁梅一听,顿时惊道:“竟到了这种地步么?此人到底是什么修为?”

    洛阳武神,武家老祖,也是大洛真正的守护神,却因一桩公案,自囚洛阳数十年之久,此人与朝廷的关系其实很微妙,故而上次真武殿来袭,长安大劫,损失如此惨重,朝廷也没想过请他援手,这次袁梅主动抛出了帮白惊阙将那具血尸炼化为天尸不说,还许下承诺,会游说陛下聘请二人为镇国武师,可谓化祸事为福事,怎么想白惊阙也该是高兴都来不及才对,如今却作如此言,袁梅立马便明白过来,自己还是低估了那人的实力。

    白惊阙没有迟疑,而是大大方方地说出了心中的猜测,或者说担忧。

    “我也看不透他,但我能告诉袁先生的是,上次真武殿主来过长安,我觉得,他不如此人。”

    莫说是袁梅了,在场所有人都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骇欲绝。

    “什么?”

    话音刚落,老爷抬起头,双手负后,朗声道。

    “我说,天地无光。”

第三百二十九章 人间化九幽

    长安城上方,漫天云海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开,露出正中央一个直径百余丈的巨大空洞,紧接着,便有一道神圣而恢弘的白光从中落下,在那如天地初开时的耀眼白光中,有浩浩荡荡的大军从天际冲杀而下!

    人人身材高大魁梧,如刀削斧劈般威风凛凛,背生洁白双翼,手持银白色的利剑与长枪,胯下骑着纯白的高头大马,尤如从天国而来,降临人间。

    于最前方领军的一抹湛蓝色,正是那已被不知名之物“夺舍”的红发青年,他双手紧握着那柄曾弑神的圣物长枪,身后双翼扇动之间,好似一道蓝色闪电,瞬间划破长空,带领身后的骑兵大军冲杀了下来。

    神说,“要有光”。

    便有了光。

    那耀眼圣光照射之处,皆为神之所属,那天国大军降临之地,万魔都要伏诛。

    神是慈爱,但他英勇无畏的骑士们却不是,一切违逆神的异端,都要在这无穷圣光之中灰飞烟灭!

    天地之间,大放光明,重重白光,皆有神威!

    只是让红发青年体内那个真灵降临在人间的天国使者感到无比愤怒的是,这个胆大妄为的东方人,竟然自比为神,这是无法饶恕的渎神之罪,他必须得死!

    乳白色的圣光照耀之下,李轻尘只感觉自己全身仿佛都燃起火来,只得赶忙催动真气运行周天,竭力抵抗,可就在下一刻,身周却又复清凉,不,不是清凉,而是一种死一般的幽寂!

    一股无言言喻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他心有所感,仰起头来,骇然地发现,远处天际,本被那无穷白光夺去了半数光辉的烈日上,竟出现了一团肉眼可见的黑色!

    大日离地何止千万里之遥,真正的日头远比整个人间更大,而那团在人间也可轻易瞧见的黑色,又该有多大呢?

    象征死寂的黑色迅速蔓延,就好似有一张无形的大嘴,正将整颗太阳慢慢地吞了进去。

    光明,正在从人间消失。

    忽而刮起了阵阵阴风,风声从四面八方而来,虽不见鬼魅出现,却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阴森感,长安城中几万百姓此刻全都不约而同地仰着头,呆呆地望着天空,双目无神,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夺去了全部神智。

    李轻尘突然转头四顾,因为刚才一瞬间,他竟然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他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见到一条碧色长河冲天而起,直灌苍穹!

    在那条通天彻地的碧色长河中,李轻尘恍惚间似瞧见了无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只能在河水里痛苦挣扎的人,他们张牙舞爪地,正不断发出无声的嘶吼,看得李轻尘一阵头皮发麻。

    碧色河水冲天而起,涌向了那圣光之中的天使大军。

    白光黯淡,乃至于渐渐消泯,而身处其中的,无论是那些背生双翼的高大骑士,还

    是他们座下的白色战马,只要沾上了那碧色长河的河水,便迅速地化为一具具枯骨,被那些挣扎的人拖进河水里,与他们一起沉沦,最后被长河裹挟着彼此,反冲向天空中的圆形孔洞,将那道从天而降的圣光一点一点地堵了回去,河水之中,唯独那七窍生光的红发青年有神器相助,仗着长枪分开了河流,方不被四周河水所侵蚀。

    地面上,原本正在专心致志念诵经文的宗能忽然瞪开了眼睛,却见悬浮于其面前的经书竟然无火自燃,迅速化为了灰烬,而他亦是直到此刻方才发现,那一朵朵红莲业火入体,竟仿佛泥牛入海,悄无声息,不光如此,待得他看清了四周的可怖景象之后,老和尚不禁脱口而出道:“此非九幽耶?”

    从天而降的天使大军已经全部消散,就连那道通天彻地的白光也已经被强硬地堵了回去,天上一时间既无日,也无月,天地之间,就只有一点幽幽绿光,让里面的人勉强可以视物而已。

    整支降临人间的天国大军,到了最后,就只剩下那红发青年一个人,依旧手握长枪,扑杀而至,可距离老爷还有一丈远,便被定在了空中,脸上的表情依然狰狞,并带有一股决绝之态,整个人却似乎停止了思考,李轻尘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情况。

    另一边,老和尚宗能身上那一层如镀金神像般威严的金色,本是他一身佛法修行与功德已趋圆满所化,此刻不知为何,竟迅速地腐朽,并且自行从其身上剥落,尚未落地,便已经化为飞灰,老和尚自己亦是神色萎靡,一时间竟如油尽灯枯,行将就木的凄惨模样,看得一旁的师弟宗海大惊失色。

    “师兄!”

    宗能老和尚一手拦住了试图上前搀扶自己的宗海,紧接着双手合十,转过身,朝着老爷一鞠到底,语气里满是苦涩与悔恨。

    “冲撞了帝君,老僧真是该死啊!”

    境界跌落倒是无妨,老和尚宗能几世修行,若为降妖伏魔而跌境,很值得,无非就是再修几世罢了,可连自己辛苦积攒的功德都被削去,他却是真正慌了神,再看四周景象,便大概猜出了这位老爷的真实身份。

    上为九天,下为九幽,九幽之地,碧落黄泉,日月之光亦不可照之,而在那,有一位幽冥帝君,其诞生于天地分化阴阳之时,比那天庭分封的十殿阎罗更早上万万年。

    一言既出,天翻地覆,化人间为九幽,这乃是十殿阎罗也做不到,或者说不敢做的事,因为要想颠倒天时,就得承担天地反噬,这种反噬足以将他们拉下神位,可唯独他不同,因为他自身便是天地阴阳轮回的一部分,天地之间能够束缚他的规矩,也就区区几条。

    这样一位大人物,就算对方没有主动反击,可自己区区一介凡夫俗子,竟敢用源自九幽之地的神通去冒犯主人家,这自然为天地所不容,自身积攒的功德刹那间便烟消云散,老和尚宗能对此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只盼对方不要

    再迁怒青龙寺才好。

    老爷转过头,看向泪流满面的老和尚,语气依然平静。

    “看在地藏的份上,饶你一命,自行回去吧。”

    宗能这次直接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后,方才在宗海的搀扶下站起身,小声叹息道:“回青龙寺吧。”

    李轻尘眼睁睁地看着宗海师兄弟俩与净土和尚一起走了,只觉得这三个大和尚的背影看起来既可怜,又颓丧,一时之间,竟连恨也恨不起来了。

    堂堂青龙寺,中原佛教总坛之一的主持沦落至此,他的气也消了。

    老爷转过头,看向那被自己凝固时间定在空中,故而连思考都已经停止的红发青年,刚刚抬起手,正在这时,袁梅先生却是与众人一起落在,同时大喝道:“前辈若再动手,便休怪晚辈不客气了!”

    老爷侧过身来。

    “哦?”

    袁梅先生上前一步,虽然刚从白惊阙的口中知晓了此人修为恐怕高至天际,绝非自己所能匹敌,但他依旧是凛然不惧,反而质问道:“前辈不告而至,先对我大洛子民大打出手,又毁去我大洛一成国运,如今甚至颠倒阴阳,行此人神共愤之举,难道不怕报应么?”

    见对方不说话,袁梅先生又接着道:“若是国运溃散,乱世再现,不知多少百姓将要遭殃,前辈难道就不想想么?”

    老爷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曾见桑海沧田,岁月变迁,世俗王朝更替,与花开花落何异?”

    天下分分合合,浮浮沉沉,在他眼里,就好似那棋盘里的棋子起起落落,难道有什么值得为之雀跃或悲伤的地方吗,并非看了太多,太久,故而麻木,而是如同人不会在意脚下蝼蚁一样,这就是仙人心性。

    袁梅先生闻言,面生怒意,忽然重重地一脚踏地,厉声道:“纵然你真是天上真仙下界,到了这人间,也得守我人间的规矩!”

    老爷不再理会他,而是轻轻一指点在了那红发青年的眉间,对方七窍之中的白光顿时一收,一下闭上了眼,跌落在地,远处十字寺的三人看见了,却不敢上前来扶。

    李轻尘赶忙以神意观之,却见到一道纯白色,毫无污染的真灵离开了那红发青年的身体,欲飞上天空,顿时明白了,这红发青年先前定然是被这东西给附了身,许是那景教中的“仙人”?

    仙人下界,需托凡人之身,这倒是没什么可奇怪的,如今事不可为,自然想回到天国去。

    可老爷又岂会让他如愿,就见在那真灵的头顶上,竟忽然间出现了一道漩涡,里面清晰可见六道通天彻地的光柱,光芒流转,其中照见了芸芸众生,照见了山林野兽,照见了狰狞恶鬼,照见了凶恶修罗,那真灵一下反应了过来,简直怕到了极点,刚要逃,却一下被吸了进去,漩涡闭合,消失不见,而那柄圣物长枪,也随之落在了老爷的手中。

第三百三十章 敖烈显真身

    人间就像一座小池塘,芸芸众生就像那池塘里的小鱼儿一样,恣意遨游,有感于天地之大,穷尽毕生之力,或许都看不尽这池塘里的所有风光,但也有少数的幸运儿,吃得多些,长得大些,便开始横冲直撞,这些幸运儿的数量一多,兴许还会觉得这池塘太小,有些拥挤,不过却也不碍事,池塘再小,也容得下鱼虾。

    可如果说鱼跃龙门,化成了蛟龙,那这小小的一方池塘就容不下了,故而但凡出现了“蛟龙”,便自有天劫落下,要么把这条蛟龙从池塘里抹去,要么将其带离池塘,丢到大江大海里去,由得它翻腾,要么它不愿走,也可以,自己再乖乖回去做鱼就好。

    同样的,已经离开了池塘的蛟龙们也回不来,因为池塘太小,容不下,故而得道真仙若想下界,要么选择转世重修,要么真灵下界,假借他人的身躯施展法术,唯有在三界之内真正具备大神通者,方可遣化身下凡。

    所以老爷独居高山之巅,既是不想与这纷扰俗世再产生任何纠葛,也算是与规矩的一种妥协。

    而在人间,任何人能够施展而出的术法威力也有个极其明确的上线,这就好比有人往池塘里丢小石子可以,但要往里面直接丢座亭子,那就不行了,所以天国大军烟消云散之后,九幽之界也随之散去了,因为老爷不可能将整个人间彻底转化为九幽地府,再者若是时间再拖久一些,底下那些脆弱凡人们的魂魄,恐怕就真的要被吸走了,那时候才是真正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九幽之界散去后,那似被什么东西给吞去了的日头也重新出现在了天边,温暖的阳光重回大地,人间也恢复了原本的清明。

    不过,这厢随着袁梅一跺脚,从四面八方却忽然传来了一股庞大的压胜之力,这乃是以整个长安城为大阵,压制身处其中之人,如此通天大手笔,便是换做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是了。

    长安城上方,那凡人不可见的国运云海忽然间如锅中水一般沸腾了起来,整片云海在底下大阵的牵引下,徐徐旋转,慢慢的,竟在正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霎时间,头顶雷电交加,下一刻,一只大如山岳的金黄色利爪,便从那漩涡之中探了出来,紧接着,一颗龙须飞扬,威武霸气的巨大龙头亦从中探出,俯瞰整座长安城。

    整片国运云海在与大洛龙气交融之后,在大阵的催化之下,演化为一条长达三百丈的五爪金龙,寻常人光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便觉得心神摇晃,吓得直接瘫坐在地。

    大洛疆域之广,本就属历朝历代之首,加之民心所向,故而国运极其浓厚,这五爪金龙的力量与国运息息相关,故而霸道到了极点,而这,便是长安城第二重大阵!

    至于真正厉害的第三重大阵也已经开启,如今整个长安城便是一座大囚笼,掌控阵法者如袁梅,此刻如开天眼,整个长

    安都在其眼中纤毫毕现,他就是想找出一只小蚂蚁,都只是一念之间的事而已。

    更可怕的是,大阵压胜就如那天地合围,无处可逃,管你是什么修为,只要是敌人,那就只能乖乖地落在地上,承受这天地重压,犹如一座大磨盘,慢慢地将你碾成粉末,永世不得超生!

    这便是袁天罡为大洛留下的三重大阵,一重更要强过一重,任凭你武道大宗师拳裂天地,脚碎山河,有那万夫不当之勇,到了长安,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李轻尘只感觉自己一身修为皆被压在了三座丹田之内,并且还有无形的力量在消磨着自身,难受得几欲吐血,而这根本就不算对手刻意针对他,不过是针对老爷所波及开来的余威罢了,而在这重重镇压之下,反倒衬托得老爷身形愈加高大,如顶天立地一般,任凭天地压来,也可只手擎天!

    与此同时,十方镇魔狱的狱长,胡人出身的独孤信也已赶来,他手持一方大印,此为真正的镇国神器,上刻万山之祖庭,昆仑山脉之真形,具有镇压十方之不朽神威。

    而在他身旁,白惊阙亦是严阵以待,他手中所握的,乃是一柄天外陨铁所铸造的神剑,一百五十余年前,大洛开国皇帝曾手持此剑,亲率兵马,荡平中原十一国,结束了纷争乱世后,此剑吸收了旧国的残存龙气不说,更曾斩落各国皇族数万人头颅,杀气之烈,直透碧空!

    此二人修为相仿,皆处于超脱之后的第一境,此境名为“归真”,取自“返璞归真”之意,外相与肉身彻底合一,升华超脱之后,自成一方小天地,任何外力都不得侵扰,若是不受什么严重的伤,便可轻松享受千年寿数,就算死了,也可携带部分记忆再入轮回,入得此境,严格来说,便已不再算尘世之人。

    独孤信手持镇国神器昆仑山印,以这归真境的修为催动之下,那昆仑山印并不变大,却已具备几分万山祖庭的神威,便是他这暂且操纵之人,都感觉有些拿不住了。

    独孤信乃是白惊阙的前辈,不过他超脱成道之法乃是假借佛家渡苦海之秘术,于十方镇魔狱中见人间之恶,再翻阅自身前尘往事,化去众生相,顿悟成道,其实很取巧,与白惊阙这等自行领悟,以情入道之人相比,其实修为上是要差上一些的。

    不过这两人已算是这天下最顶尖的人物,况且袁天罡遗留下的三重大阵一旦开启,长安城内所有人的修为都会被压胜,至多也只能使出归真境的实力,这也是当初那位真武殿主真身不落长安城的原因之一。

    手持昆仑山印的大胡子独孤信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白惊阙后,小声道:“他应当也不会例外吧?”

    这话问的其实很没有底气,完全就不像是这等修为的人能问出来的话。

    白惊阙闻言,只是叹息道:“你跟我,都没得选。”

    独孤信听了,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笑道:“看来这天下的确是没有吃白食的道理,该给主人家出力的时候,推脱不得。话说你我也只需拖住他就够了吧?再说这天上还有一条五爪金龙呢,它可不受此大阵的影响,虽是死物变化而出,可单靠蛮力,也当高过你我一境了。”

    话音刚落,从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声,任凭谁都能从中听出一股子怒意与杀气,独孤信与白惊阙二人几乎同时扬起头看去,独孤信一下瞪大了眼睛,惊讶道:“还有这种事?”

    天空中,一条同样长达三百丈的庞大黑龙从远处腾云驾雾地飞来,不过几个呼吸间,便已经来到了长安城上空,顾不得“寒暄”两句,便直接朝着那大洛国运显化的五爪金龙扑杀过去。

    “快两百年没真正动过手了,没想到第一次出手竟然是跟头死物打,晦气!”

    地上的李轻尘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谁来了,顿时面露喜色,心中大安。

    与老爷这等已立足于白云间的大人物相处,其实压力也很大,李轻尘都不知该不该说话,而敖烈虽然也是自己无法想象的强者,双方却相熟许多,更何况......

    他低下头,看着已在自己怀中安心酣睡过去的少女,不由得暗道一声,小姑娘就是心大,这种时候,竟也睡得着,随之却又不禁有些怜惜,若非为了自己,她又怎么会遭受此劫,顿时将她搂得更紧,不愿放开。

    半空中,现出真身之后,全力出手的敖烈头顶上已有一团团雷云集结。

    他就是那池塘里的蛟龙,以他的修为,要么乖乖跟先前一样,待在某处天地法则查不到的地方安静度日,要么就夹着尾巴装小鱼儿,一旦展露出高出那个界限之上的修为,就必然会引来雷劫,但他此刻却已经顾不上了。

    老子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老子也说过,谁敢欺负我干女儿,老子就直接砸他祖坟,我敖烈说到做到,如今麻烦老爷先行至此,自己这个当仆人的又岂能不多出些力?

    天劫?

    管他娘的。

    反正有老爷在,自己最差最差也能再入轮回,来世再慢慢修行呗,何况这千年主仆,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难道就忍心看着自己出事,魂飞魄散?

    要说我敖烈也不是只有一身蛮力,这点最基本的小聪明还是不会少的,至于会不会因此而牵连无辜,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他又不算人,人族死伤多少,与他何干?

    他乃黑蛇得道,走江化龙,虽不是真龙出身,但也绝不逊色于这国运金龙半分,就算被大阵压胜,但他是妖物,这一身修行大半都在体魄上,影响不大,加之对手只是死物而已,纵然有人操纵,但袁梅等人并未超脱,也使不出多厉害的术法,这就好比小孩儿手里拿着柄大刀,远做不到如臂指使的程度,故而你来我往之下,依然与对方斗了个旗鼓相当。

第三百三十一章 生生造化境

    两条身长多达三百丈的巨龙间的搏杀,方算真正诠释了何为一力降十会,什么天地法则,什么绝学道法,通通不管用,两者就是单纯比拼肉身体魄,以龙头撕咬,以龙身碰撞,以龙爪抓挠,每一下都落在实处,霎时间血肉横飞。

    双方每次相撞,便必然会有片片龙鳞落下,龙血激射而出,敖烈是已经打红了眼,加之有底气在,故而根本无所谓,但御使五爪金龙的袁梅却是心急如焚,几乎要忍不住喊停了。

    盖因这条国运金龙每次受伤,看似无大碍,其实损害的都是大洛国运本身,几次下来,便已经动摇国本,若是真龙身再被对方打破,不,哪怕只是损伤四成以上,就算最后杀了对方,大洛国运也会一落千丈,届时不知多少枭雄会因势而起,那便是真正的乱世大劫了,而自己又有何颜面去见师尊呢?

    独孤信仰头看着那双龙搏杀的壮观一幕,回过头,朝白惊阙征求意见。

    “怎么办?”

    白惊阙倒持手中宝剑,抱拳道:“劳请独孤前辈持昆仑山印去帮袁先生,至于这边,就交给我吧。”

    独孤信没有多言,此刻情况紧急,每多拖一息,对于大洛国运而言都是不可挽回的损失,故而他飞上天空之后,直接祭出了手中大印,印章飞上天空,顿时显现出上古昆仑山之真形!

    昆仑,天柱也,为万山之祖,众仙家居住之地,此山绵延何止万里,此印借昆仑山势,重若万钧,一下飞起,砸在了敖烈脑袋上,直砸得他整个身子都朝着旁边一歪,被袁梅看准时机,指挥那五爪金龙一巴掌拍在了他脸上。

    龙鳞破碎,龙血飞溅,被砸得有些晕乎乎的敖烈,龙头上被一下抓出了三道深深的血痕,皮肉翻开,伤势极重,气得他当即破口大骂道:“王八蛋玩阴的!”

    独孤信此刻完全没了与之打趣的心思,他心道,这一印若是落自己身上,真是不死也残了,可这头不知打哪里来的黑龙竟只是晃悠了一下,便重新恢复了镇定,骇然之余,不得不屏息凝神,专心操纵那大印飞去,继续从旁偷袭敖烈,配合那五爪金龙,一时间竟打得敖烈捉襟见肘。

    底下,白惊阙手握宝剑,沉声道:“前辈,得罪了!”

    一剑斩来,迅若游龙,却不想,老爷只用了两根手指,便轻易地夹住了那柄曾灭十一国的屠龙神剑,随意一折,便将剑尖折断,再屈指一弹,那剑尖闪电般地射出,竟要穿过白惊阙眉心!

    老爷脾气好吗?

    其实是很好的,这就像人从不会在意自己脚下的蚂蚁会如何朝自己叫骂一样,所以从一开始他的眼里就没有这些人,可如果挪动脚步的时候不小心踩死几只,那也很正常,毕竟他又不是佛门中人,可不会在走路的时候还时刻小心脚下的蝼蚁。

    要说这宝剑的品相已经极其不俗,毕竟可不是什么兵刃都能承得住他白惊阙全力施为的,可在老爷这等人物的眼里,却依然只

    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徒手便可掰断。

    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尖朝自己飞射而来,白惊阙一时间竟生出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错觉,竟就这样愣在了原地,但就在下一刻,却有一根根红线从旁射出,一袭红衣一下撞开了他,选择以自己的肉身去接那宝剑的剑尖!

    “咻!”

    红衣血尸被那宝剑的剑尖刺在了心口要害处,当即张开嘴,口中发出了尖锐的惨叫声。

    白惊阙顿时惊醒,回过神来后,立马惊呼一声,抛下了手中已经折了剑尖的宝剑,猛地扑了过去,伸手接住了那一袭倒下的红衣,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阮芷!阮芷!”

    血尸乃天地至邪之物,周身遍布噬魂销骨的血毒不说,就连修行起来也极其快速,但有一点,在逆转阴阳,化为天尸之前,它们根本就不算人,而是最纯粹的野兽,不,应该说连野兽都不如,因为野兽尚有感情,而它们就只是被嗜血**所支配的傀儡罢了,按说这种东西本不该做出这等舍身救人的举动才对,可她偏偏就做了。

    这不是什么受到恩惠的野兽为了报恩而救人,而是一头饿极了的野狼为了救下一块肉,竟不惜白白送命,完全没有道理。

    就连老爷这等看尽沧海桑田,岁月变迁的人,脸上竟也头一次生出了额外的表情。

    他脚下一动,缩地成寸,下一息便已经来到了白惊阙面前,满脸泪痕,悲伤得不能自已的白惊阙抬起头,满怀恨意地一掌拍出,只是还未等他近身,其整条手臂便一下消失不见,不过这种消失却不是真正的消失,因为白惊阙还能感受到自己肢体的存在,只是找不到它究竟在何处,这一点,从他断臂处是一团漆黑,而非立马开始迸射鲜血便可以证明。

    白惊阙见了,心中在震惊之余,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口中喃喃念道:“造,造化......”

    老爷伸出手,朝前轻轻一点,那插在红衣血尸胸口处的剑尖竟然如水一样轻易地化开,然后一下钻入了这红衣女子的体内,不光如此,那柄被折去了剑尖的神剑亦飞了起来,在半空中便已经化为一团血光,最后也全都灌了进去。

    弹指之间便已完成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切,老爷直起身,不紧不慢地道:“此剑材质特殊,屠戮之时吸取了不少龙气与人身精血,对她的修行恰有裨益,等她吸收完这股力量之后,便可逆转阴阳,化身天尸。”

    化去一柄本为死物的神剑,转为能够提升修为的精元,并且还是将一头天地所不容的血尸化为天尸,这其中的难度,可要比凡人得道超脱还要艰难,但在他说起时,却好似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李轻尘之前见过的,那俩引路的黑衣童子,便是两具天尸。

    白惊阙扬起头,呆呆地望着这位大老爷,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可事实就是他随手送了自己妻子一场大造化,要知道这血尸修行可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白惊阙先前也只有不到三成的把握能够复活她罢了,可如今要面对的,不过就是逆转阴阳时的天劫而已,这中间直接跳过了一大段步骤,让他如何能不感激?

    “前......”

    老爷一伸手,道:“不必谢我,若不想死,就别再起来了。”

    说着,他身形自然浮空,往天际飞去,看样子,竟是视这十方镇魔大阵如无物一般。

    白惊阙再一转头,发现自己刚刚消失的手臂竟然又回来了,心中不禁暗道,果真是第三境,斡旋造化,此境已是完完全全的得道金仙,就算哪天尸解转世,境界都不会有丝毫退转,并可化腐朽为神奇,移星换斗,颠倒阴阳,点石成金,划江成陆,具备种种连自己都不敢想的大神通。

    传闻女娲娘娘尚在人间之时,也就是这个修为,当然,任何境界都有高低之分,加之天地法则多如牛毛,哪怕道祖也不敢说全握在手,各自总有偏向与擅长,但总而言之,只要他想,他亦可以用死物造出生灵,任何法术一旦施展开来,除非他主动解除,否则就绝不会消失。

    譬如点石成金之术,白惊阙就根本做不到,就算换个了悟金之法则的人来,或是身怀此类天赐武命的人来,也只能暂时做到,可造化之境的人却可颠倒阴阳,直接将石头化为黄金,哪怕历经万世,它也依旧是黄金,也难怪对方可以将一柄神剑里的精华全部提炼出来,化为修行的精元,这可真是神仙手段了。

    白惊阙面容苦涩,暗道自己竟还敢对这样的人出手,真是大不敬!

    这一边,李轻尘眼睁睁地看着双手负后的老爷突破长安大阵的压胜,径直飞上了天空,与此同时,他发现上方那朵绵延十里,电闪雷鸣的天劫雷云竟然缓缓地开始朝中间凝聚,他本以为是天劫之力正在压缩,威力只会越来越强,最后必然是石破天惊的劫雷,心中还很担心敖烈前辈,可没想到,那天劫雷云到最后竟然慢慢地消散了,让李轻尘完全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老爷做的?

    不!

    李轻尘马上否定了这个结论,因为在天劫雷云最后消失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个健壮的身影。

    这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他的眼瞳很奇怪,因为那不是寻常人该有的黑白两色,不,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眼珠,而是两团雷球,丝丝缕缕的电光甚至直接从其眼瞳之中冒出,仅仅只是看上一眼,都让人感觉心惊肉跳。

    他上身**着,身上的皮肤呈现出古铜色,浑身肌肉虬结,瞧着十分魁梧,下身穿着一条深蓝色的长裤,就这么赤脚踩在了那头国运演化的五爪金龙头上,而脚下金龙竟然也乖乖地低下头来,甘愿为其坐骑。

    与此同时,老爷亦飞落在了敖烈的头顶,二人皆立于龙首之上,彼此平齐,李轻尘见了,不禁暗道,此御龙之大风流,真教人心神往之,不知何时自己也有此修为,能站在高处,俯瞰人间呢?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天地之真相

    三百丈长的庞大身躯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不下三十处,皆因那独孤信每次从旁出手骚扰,时机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一块昆仑山印简直被他给玩出了花来,搅得敖烈是烦不胜烦,再者敖烈显出真身之后,就必然做不到首尾兼顾,破绽太多,所以才会几次三番被其抓住机会,落在下风。

    饶是如此,这头自微末而起的黑龙身上,那股桀骜凶狂的霸气却丝毫不减,一身伤痕,不但不显狼狈,反倒更添了几分惨烈,让人望而生畏。

    敖烈瞪着黄金瞳,虎视眈眈地盯着对面那一人一龙,口中更是发出了一阵示威性的龙吟声,只是终究没有敢开口,不是因为老爷在,而是他清楚对方的身份,也正因如此,所以才会让无法无天的敖烈忌惮成这幅模样。

    若是老爷不在这,哪怕给他敖烈十个胆都不敢如此。

    独孤信挥手间收起了那枚镇国神器,昆仑山印,并且迅速降下了身形,一抱拳,躬下身,朝着头顶老人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十方镇魔狱狱长独孤信,恭迎武神大人驾临!”

    李轻尘在底下听得真切,不光是他,长安城中所有人都抬起头来,努力地想要看清那位老人的样子,不为其他,实在是因为此人的大名在大洛境内实在是太过为人所津津乐道。

    洛阳武神,武无敌,人间真无敌的那个无敌,这位号称手握十方雷电的洛阳武神乃是大洛百姓心中最崇敬的人,这种崇敬,甚至超过了对于天子的崇敬。

    老人远离江湖久矣,但江湖却依旧有他的传说,天下不知多少人是因他而修行武道,又不知有多少人摄于其威名,不得不摁下了心中恶念,这便是武无敌,一个活着的传说。

    李轻尘仰着头,呆呆地望着那位身材极其魁梧,从眼瞳中冒出道道霹雳的白须老人,心中不禁暗道,这位就是武真一的亲爷爷么?

    武无敌一张口,半空中忽有一道霹雳惊雷瞬间炸响,聚精会神打量着他的李轻尘险些没被吓得瘫坐在地。

    “为何来人间?”

    老爷负手而立,反问道:“他借我神农鼎,又解我千年心结,我为了结此因果,救他一命,不可?”

    武无敌道:“既然来了,就得守人间的规矩,你也不能例外。”

    老爷闻言,嗤笑一声,道:“不守,又如何?”

    武无敌没有威胁,而是以实际行动作为回答。

    老人一伸手,便有道道雷光凝聚过来,照得白日天空更加明亮,他竟是将那道绵延十里的天劫雷云给凝聚为了一杆电光萦绕的雷矛,站在五爪金龙头上,缓缓拧身,然后猛地朝着对面掷出。

    雷者,天发杀机,号令阴阳,主万物枯荣!

    凝聚了一整片天劫雷云而成的雷矛划破长空,其颜色竟已不是寻常雷电该有的蓝白色,而是一种死寂的黑色,秉承天罚之意,欲灭万物。

    这一幕看得敖烈差点下意识挪移走,可最后还是强行

    留在了原地,心头颤动,暗道这老头儿真是我等妖物天生的克星,希望这辈子咱俩都别再见第二面才好。

    漆黑如墨的雷矛飞来,老爷伸手一引,地面上躺着的那根圣物长矛飞上天空,顿时与雷矛针锋相对地撞在了一起,二者相触,没有发生任何爆炸,那圣物长矛的尖头,如红宝石一样的神血发出耀眼的光芒,对面的雷矛亦是激射出道道象征毁灭的黑色闪电,双方的力量在空中互相磨损,湮灭。

    正在这时,一道白光忽然出现,一位背生双翼,神色紧张的天国使者还未开口,老爷一伸手,握住了圣物长矛的尾端,反手掷出,长矛瞬间穿透了那天国使者的胸口,直接带着他远去了万里之外。

    “千年之内,景教不得再入中原,来,则屠之!”

    一句话,算是将景教中原传教的计划直接往后推了一千年,这也是老爷头一次开口威胁,而此后千年,景教也果然没有再入中原,直到东土空虚,外族入主,战争频起,人间大乱,方才找到了机会,这却是后话了。

    圣物长矛丢回了远在万里之外的景教祖庭,可眼前的天劫雷矛却还未消散,老爷大袖一挥,直接将之吸进了袖中,六道之力轮转,天劫雷矛消失,老爷却忽然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眼袖口,竟是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小口子。

    武无敌见状,开口道:“人间法有极限,你我不能尽兴,不如天上走一遭?”

    “可。”

    老爷说罢,忽然伸手朝下一摄,地上站着的李轻尘还未反应过来,人便已经到了天上。

    “李轻尘,好好看着。”

    说着,他伸出手,在李轻尘的天灵盖上轻轻一拍,李轻尘吓得身子一抖,随即便感觉双眼剧痛,赶紧闭上,再睁开眼时,却觉得眼前的世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只是如何个不同,他却又说不上来。

    他一抬头,看了过去,远处竟有密密麻麻的一大堆白色身影,个个端坐于浮云之上,此刻全都盯着他,神色异样,这诡异一幕顿时吓得他险些以为是见了鬼,转头再一看老爷,更是瞬间瞪大了眼睛,直接瘫倒。

    眼前的老爷不再是一席黑衣,尽显仙人风流,而是身穿墨色龙袍,上绣九幽无尽,黑龙巡天,头戴平天冠,冕旒十四道,涵盖寰宇,其威严气象,更胜过人间天子千百倍,教人见了,便要情不自禁地俯首叩拜。

    若非面目相同,李轻尘绝想不到这竟会是同一个人,他心有所感,扭头一看,这才发现四周竟是一片漆黑,只有点点光芒闪烁,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凝神去看,才发现那竟是一颗颗闪耀的星辰,再看脚下,竟是空无一物,混混沌沌,根本无上下左右之分。

    “这是他的意思?”

    李轻尘耳朵一动,循声望去,发现那武无敌也不再是赤膊老人的模样,而是身披法袍,上绣世间种种异兽,在其身后,更悬浮有一圈被雷电缠绕的光轮,法剑雷鼓,皆在身旁,其气势比之先前远远看着,更显威严,仿若万雷

    之主,掌三界杀伐之道。

    老爷一只手提着李轻尘的脖领子,沉声道:“看见了么?这便是本帝与他的真身!今日你所见,那背生双翼的鸟人,乃是自那混沌虚空中的天堂国度而来,算是真灵下界。不说那些鸟人,这天宫仙人,佛道大能,皆可各施神通,随意下界,先前你见着的那些端坐云端的,便都是已经飞升的仙人,就连你此生所遇之人中,亦有许多是仙人或得道妖兽下界!再看你自己!”

    说着,老爷一指画圆,于虚无之中施展造化之能,幻化出一面明晃晃的镜子,李轻尘下意识地看了过去,那镜子里面的还是自己,可身后却站着两个身影,而且一个比一个高大!

    第一位乃是个红袍男子,青年面容,剑眉星目,神色冷峻,见了他之后,竟是直接轻哼一声,便自行淡去,而第二位却是位魁梧老者,笑容慈祥,在朝着李轻尘微微颔首后,便随之也散去了。

    李轻尘见了,心神大震,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混沌,好似抓住了一点灵光,可最后却什么也想不明白,就只能呆呆地望向老爷,似在期待他的解释。

    老爷甩下李轻尘,一拂袖,口中冷笑道:“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太不走运?什么麻烦事都要找上你,连避也避不开?谁靠近你就要倒霉,救也救不回?本帝告诉你,这都是你自己选的命!因你发宏愿下界,这天上之人自然都要阻你!先前你也见了,那云端仙人只是随意伸手,便可拨动人间气运,那漫天神佛随意下界,以嬉戏人间为名,任性妄为,你心中可有所悟?”

    李轻尘本是一副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的模样,可这一问之后,他却忽然间灵光一闪,鬼使神差的,竟开口回答道:“天落大雨,蝼蚁遭殃?”

    老爷闻言,微微颔首,显然很是满意。

    “是了,这天上仙人下界,就如那天降大雨,而世人就如那地上的蝼蚁,雨水落地,谈何有意与无意,却可轻易淹没无数蚁穴,若他们有意而为之,便更如那黄河决堤,贻害无穷也!”

    李轻尘若有所思,暗道的确是如此,就说今天,若不是老爷出手,自己就算是神相,乃至于天相境的修为,恐怕也不是十字寺那鸟人一只手打的,这些人,原来都是仙人下界么?

    先前看见的,那端坐于云端上的仙人们,难道就是他们在拨动人间气运?

    而自己的一切不幸,是因为自己也是仙人下界,并且在下界之前发了宏愿?

    什么宏愿?

    为何天上人会因此而针对自己?

    老爷忽而开口,就如一座洪钟大吕在李轻尘耳边敲响,震得他心神恍惚,魂魄都要离体。

    “我且问你,若有朝一日,你有那只手补天之能,你待如何?”

    十六年来,一切种种,皆如浮光掠影一般从李轻尘眼前掠过,他忽然顿悟,抬起头来,直视老爷,从口中吐出了四个振聋发聩的大字。

    “我要封天!”

第三百三十三章 欲往南海行

    我要封天!

    此言一出,于这只见点点星光的混沌虚空之中,竟好似有无数人正在不停低语,或是靡靡魅惑之音,不断诱惑拉拢,或是厉厉凶恶之音,不停恐吓威胁,或有凄婉哀叹之音,正在苦苦相劝。

    种种动静一刻不停地环绕在耳边,竟比那佛门狮子吼都更为可怕,听得李轻尘只感觉泥丸宫都要炸开了,他赶忙捂住了耳朵,却依然挡不住这些声音灌入脑中,那种感觉,就好似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长千上万的人正在喧哗不断。

    就在他即将要承受不住的时候,却忽听一道威严的呵斥声响起。

    “闭嘴!”

    四周便又安静了下来。

    身披墨色衮龙袍,头戴平天冠的老爷,其法相巍峨何止万丈,他一开口,连那不知相隔几万里远的星辰都在微微震动。

    “往日个个都喜欢拿规矩压人,如今有人想立个新规矩,你们便不愿了?再要聒噪,便丢尔等去往六道轮回,转世千百次!本帝倒想看看,届时尔等是否依然能保持一点真灵不散!”

    威武霸气之处,尽显帝君风采。

    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几分的李轻尘扬起头,却发现老爷已经收起了那尊巍峨法相,心中一时间念头纷杂,已不知该从何处找来线头慢慢梳理。

    刚才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豪言壮语,究竟是自己的真心实意,还是被诱导所致,那镜中所见之人又分别是谁,为何会对自己露出截然不同的两种表情,自己真的是仙人发下宏愿而下界么,那又是什么宏愿呢,难道真是封天吗,这些问题一齐涌了上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正在这时,老爷伸出手,一座铭刻有山川河流,花草鱼虫,异兽珍禽,诸天星辰的青铜小鼎便落在了他手中,轻轻将其丢出,那青铜小鼎便落入了李轻尘怀中。

    “物归原主,至于如何去用,那都是你的事,你我之间的因果已经两清,回去之后,好自为之。”

    言罢,李轻尘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此物究竟是什么,更没来得及道上一声谢,刹那间便只觉头脑昏沉,四周景物飞速闪动,有一种风驰电掣之感。

    等他脚上终于踩到了实处,再睁开眼时,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已身处于一座草木繁盛,郁郁葱葱的山岭间,而旁边的草地上正躺着一位身段玲珑的少女,睡得正香。

    -------

    长安城内,一处不起眼的小巷中,一席白衣胜雪,眉眼极尽温柔,在这寒冷的冬日里,竟让旁人生出些许暖意的裴旻收剑回鞘,一把拦腰抱起了浑身是血,却依然拄着长矛,倔强地站在原地的金发少女。

    二人身后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五位已经彻底毙命的三品高手,皆是一剑封喉。

    重伤初愈,匆匆赶来的裴旻对着怀里的心上人传音道:“你再乱动,我就撑不住了,给个面子,还有人看着呢。”

    本不喜欢被人当做柔弱女子相待,尤其是在裴旻面前尤为好强的黛芙妮娜一听这话,刚刚扬起的粉拳却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

    她将头轻轻地靠在他并不宽阔的胸膛上,却觉得天底下没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可靠了。

    “小裴,我

    以为你再也站不起来了。”

    裴旻微微一笑,道:“也不知怎的,我就感觉某个人有危险,心里一着急,就站起来了,你说奇不奇怪?”

    黛芙妮娜噘着嘴,轻哼道:“放屁,他们哪儿是我的对手。”

    裴旻低下头,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道:“我明白,是娜儿姐故意给我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呐。”

    黛芙妮娜很是不满地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责怪道:“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油腔滑调?”

    裴旻扬起头,看向远方的天空,道:“这些天躺着的时候想了很多,人生无常,有些话要是一直憋着,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了。”

    其实裴旻还是那个面冷心热,不喜多言的裴旻,他的春暖花开,也只对寥寥一人而已。

    这样的小裴让黛芙妮娜感觉有些不习惯,或者说她需要一点时间来习惯,于是赶紧岔开了话题。

    “他走了吗?”

    裴旻叹息道:“走了,这小子一向命大,死不了的,倒是长安,又遭劫了。”

    一番搏杀之后,同样受了重伤,而且已经筋疲力尽的杨家兄弟一左一右地靠坐在墙边,先前黛芙妮娜正是为了救他二人的性命,才会害得自己落入险境。

    杨戌受的伤虽然最严重,却不致命,如只是脱力罢了,他远远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问道:“大哥,那真是裴大人吗?他以前可不是这样子,是不歹人装的?”

    杨寅闭着眼,咧了咧嘴,小声说了一句。

    “闭嘴,装死就对了。”

    -------

    已入夜,今晚无风也无月,唯有繁星点点。

    半山腰上,密林深处,有一处若隐若现的火光,火堆上架着一只清洗干净的肥兔子,被火烤得滋滋冒油,而在火堆旁,又捡回一条命的少年郎坐在一块床铺大小的石头上,正专心致志地不停转动着松枝,让这兔子能够受热更均匀些,不至于一面糊了另一面还是半生。

    其实他完全可以用自身神意驱动体内真火进行烘烤,保管瞬息即好,当然也可以用真气替代双手去转动松枝,但他都没有那样做,因为他正在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时光。

    死里逃生,何其幸运,要珍稀。

    少女侧躺在石头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膝盖,只将脑袋枕在他膝间,看样子睡得正香。

    李三三身上的血毒虽然暂时被扼制住了,却暂时不能再运行真气与气血之力,就连身子也变得如普通人一样,若非靠在李轻尘身旁,这个天气待在野外,只怕要被冻坏。

    好半晌,李轻尘方才提起手里的松枝,徒手撕下了一只香气四溢的兔腿,放在少女的鼻下,就见少女鼻子抽了抽,眉头一皱,忽然间睁开眼来,没去看那兔腿,而是定定地看着他。

    李轻尘道:“没有大白馒头,就这个,吃不吃?”

    少女瞬间站起身来,板着脸盯着李轻尘看了半晌,最后终于绷不住了,又坐了回去。

    “吃。”

    李轻尘伸手递过已经凉了一些,正好入口的兔腿,看着少女小口吃着兔腿的可爱模样,忽然间笑了起来。

    李三三抬起头,白了他一眼,道:“笑什么?”

    李轻尘道:“真好看。”

    少女一下破了功,顿时羞红了脸,这次直接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李轻尘低下头,捡起一根枯枝,拨弄着眼前的火堆,让火势更旺一些。

    “我一直都以为我是个很不幸的人,但其实仔细想想,还是挺走运的。不但遇见了你,还遇见了不少真心想帮我的朋友,说到底,还是我自身心智太弱,万不该怨天尤人的,你说是吧?”

    少女虽然每次只咬上那么一小口,但吃得却很快,再者一只兔腿再大也就那么一点肉,几下便已经吃干净,丢掉手中的骨头后,她答非所问。

    “我们要去哪儿?”

    李轻尘下半身不动,只将上半身往后倒去,好似幼时练的那入门的铁板桥,伸出手,将另一只兔腿也递了过去,然后道:“老爷说了,要想彻底根治你身上的血毒,就须去南海寻那万年玉髓才行,这件事最重要,耽搁不得。对了,你见过海吗?”

    少女想了想,身不由己做刺客的那些年里,虽然走南闯北,见过高山,见过大河,但还真没瞧见过海,所以很老实地摇了摇头。

    李轻尘道:“巧了,我也没见过,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

    这一日,滞留人间已有千年之久的幽冥帝君终于离开,回到了九幽地界,本已解除了主仆身份的黑龙敖烈竟主动要求,跟随离去,当然,他主要还是怕洛阳那位小心眼,报复自己,此时不走,再留下来,恐怕就要挨天劫了。

    这一日,离开洛阳城的武无敌最后又回到了洛阳,并且依旧闭门谢客,不少人都猜测,武神大人是与那忽然冒出来的黑衣男子拼斗之后,受了伤所致,但那黑衣男子再未出现过,大概是已经被武神大人所斩了吧?

    这一日,真武山上,有人为这人间唯一忌惮之人的离开而遥遥敬了一杯酒。

    这一日,所有景教僧侣,不管是在长安十字寺的,还是在外沿途传教的,全都主动离开了大洛,回到了自家祖庭。

    这一日,青龙寺主持宗能圆寂,虽被削去了功德金身,可他本还有数年阳寿,最后却选择主动尸解以谢罪,而让外人惊讶不已的是,老和尚竟在最后将主持之位传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来小和尚,而非自己的师弟宗海,一时间谣言四起,有说小和尚是老和尚私生子的,有说小和尚是佛子转世,佛法造诣极高,更有离谱的,甚至说这小和尚本是皇家出身,是先帝的小儿子,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一日,大洛国运因此一战被灭去三成,可谓是元气大伤。

    这一日,白惊阙辞去了长安武督之位,改而交由聂狂,自己则与妻子一起,被秘密加封为护国武师,继续驻守长安。

    这一日,一位姿容绝美,却神色愁苦的年轻女子驾车离开了长安,车上有一个没了眼珠的年轻男子,浑身是伤,可他哪怕是在睡梦之中,却依然在念叨着朋友的名字。

    这一日,大洛国舅爷杨钊蒲被革去了尚未捂热的太傅之爵,最后成了个有名无实的外戚,只是贵妃恩宠,依然不减,看样子用不了多久,许是会东山再起。

第三百三十四章 途至清源郡

    一月之期,转眼间便已过去了整整七天。

    为免惊动百姓,暴露行踪,故而两人这一路行来,专挑人迹罕至的地方走,在风餐露宿了七日之后,方才赶至此行的目的地,位于大洛版图最南方的清源郡境内。

    清源郡郡城临海而建,边上便有一处极大的天然港口,船只林立,若要出海的话,从这里走是最方便的,不愁租不到船,加之此地因水陆交通十分便利,所以每天来往的外乡人极多,若想打探什么消息也十分方便,再者,清源郡离着最近一座镇武司也有百里之遥,可以很好的避免麻烦,这便是李轻尘选择这里作为落脚点的理由。

    总不至于每次都奢望有人来救。

    若是次次都靠运气的话,那这个人最后一定会死得很惨,这是老辛曾教给他的话。

    ------

    少女外套黑色大袖衫,内配灰白襦裙,头上戴着幕篱,遮住了脸,并不做武人打扮,而李轻尘则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并特意挽了两边裤腿,瞧着就跟那赶海为生的渔民一样,尽量低调。

    二人入得城中之后,便径直朝着城内一间小客栈而去。

    门口站着迎客的小二是位皮肤微黑的少年郎,瞧着得有十七八岁了,不过实际年纪应当要更小些,个子不高,两只眼睛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又有海边人家特有的淳朴。

    一见有客人朝这边来了,他赶忙迎上前,微微躬身,操着一口有着浓郁口音的大洛官话邀请道:“二位客官,是打算慰劳五脏庙,还是住店呀?我们这别的不说,就是一个干净,住的舒心,不但早晚都有热茶相送,房间里还有我们这特色的佐茶小食,都是免费的,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他很小便开始干这种活计了,迎来送往了不知多少人,所以一眼便看出来,这两人都是外来客,故而特意说了好些住店的好处,只盼对方心动,就此住下。

    李轻尘抬起头来,那店小二也随之稍稍抬眼,方才注意到,眼前站着的竟是个极英俊的年轻人,不过光看对方的眼神他便知道,这当是位走过南,闯过北的,不过清源郡每天来往的外乡人本来就多,他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李轻尘伸出手,从怀里摸出了小半贯铜钱放到了对方手里,然后笑容满面地道:“劳烦小哥了,一间上房,然后再把你们这拿手的菜上两道,送房间里来。”

    这店小二无需掂量,入手便知数目,当下乐开了怀,赶紧往二楼带路。

    “好勒,客官,楼上请!”

    带着李轻尘二人到了地方后,那店小二又交托了一把钥匙给李轻尘,说是这房间的钥匙,锁就放在屋里,若是出门,可将房间锁住,然后便急匆匆地跑下楼准备饭菜了。

    说是上房,其实也没多大,毕竟这只是一间貌不起眼的小客栈罢了,也就比他刚

    到长安时所住的那客栈好上一些,但的确如那小二所言,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一点灰尘。

    李轻尘将斗笠与蓑衣脱下,在墙上挂好后,便走上前,推开了窗,霎时间,有些刺眼的阳光便照了进来。

    这里的建筑布局不似长安城那么规整,而从这间屋子的窗户可以清晰地看到很远处,那船帆林立的港口,一路上的遮挡物极少。

    时值下午,地处南方,又是初春,气候宜人,头顶就有海鸥翱翔,鸣叫不止,一股咸湿而温暖的海风从窗外吹进来,顿时便让这两人瞬间都有了一种到了异乡的感觉。

    抬头望着那碧海蓝天,李轻尘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这才真是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呀。”

    李三三进屋之后,并不着急去解下遮掩面容的幕篱,而是先开始到处走动,上上下下地轻轻敲打着墙壁,乃至于附耳细听,甚至走进了有屏风隔断的里间,将床上的褥子也一并掀起,仔细查看着床板。

    李轻尘听到屋内的动静后,转过头,有些无奈地宽慰道:“快坐下休息会儿吧,进来的时候我就用神意查探过了,没有任何机关,就真的只一间普通的客栈罢了。”

    少女闻言,轻哼了一声后,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双手抱胸,很是不满地教训道:“哼,就是因为你做事总是不够谨慎,所以才老是出问题!”

    李轻尘移步到屋子中间的小桌旁,低头看着那小碟子里的各式鱼干,抓起一块,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满是腥味,顿时皱了皱眉,便又放下了,口中道:“这不是有你在嘛,你心细,以后我都听你的便是。”

    少女又哼了一声,气却已经消了,返身又回到了里间,坐在床沿上收拾着褥子,口中道:“老规矩。”

    李轻尘摆摆手,道:“明白明白,我晚上坐地上行功就是,也用不着睡觉。”

    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叩门声。

    “客官,您的菜上来了!”

    李轻尘转过头,颔首道:“倒是个懂规矩的。”

    说着,便朝着门外道:“门没锁,你进来吧。”

    那店小二答应了一声后,端着一块木质托盘,用肩膀顶开了门,走了进来,再用脚轻轻一勾,便无声地合上了门。

    托盘放在桌上后,李轻尘定睛一瞧,发现上面摆着两个小碗,两双筷子,两个汤匙,碗里盛着的是热气腾腾的粥,却并非是那寡淡的素粥,里面加了鱼干和虾仁等等,材料极为丰富,闻着便让人食欲大开。

    另外还有一盘清蒸的海鱼,鱼身上撒了葱丝,又淋了一点酱油,边上摆着几片姜,李轻尘瞧着估计得有小半斤重,最后则是一小盆汤,里面似是馄饨之类的东西。

    那店小二一伸手,开口介绍道:“客官,这粥是刚熬的,鱼也是早上刚从港口那边送来的,别的不说,就

    是一个新鲜!至于这个,就是我们这最拿得出手的珍馐啦。此物名为‘太平燕’,瞧着是不是跟寻常的云吞差不大多?那您这么想就错啦,这东西厉害就厉害在外面包着的一层皮呀,它不是面皮,而是用手打的肉泥掺了晒干的红薯粉,调在一起给包的,是肉包着肉,这一口,就咱们清源郡吃得到,可谓是天下无二!”

    这店小二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尤其是说到这“太平燕天下无二”的时候,脸上竟也升起了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李轻尘见了,不禁微微一笑,又抛出了三枚铜钱,精准地落在了那店小二的怀里。

    “莺歌燕舞,太平盛世,好彩头。”

    那小二赶忙收起了三枚铜钱,这份打赏虽然不多,但依旧让他十分高兴,赶紧拱手答谢道:“多谢客官!那客官,您慢用,有什么事,招呼小的一声就行,对了,小人名叫小渔,三点水那个渔,客官您随时招呼就是。”

    见他要走,李轻尘忽然挽留道:“渔小哥请留步,小哥听我这口音也能听得出来吧,我俩都是外乡人,初来贵宝地,人生地不熟的,还请小哥帮忙介绍则个,省得犯了什么忌讳,劳烦了。”

    小渔停下脚步,笑道:“客官您真是太客气了,叫小人一声小渔就好了。要说忌讳的话,我们清源郡不比中原,巴掌大的小地方,没啥规矩,不过就是天南海北,每天来往的人不少,不说咱们洛人了,就连那扶桑国的倭人,还有安南那边都有人过来做生意呢。”

    李轻尘轻轻点头,道:“这样啊,那此地应当有不少势力吧?”

    小渔立马道:“不瞒客官,确实是这样的。远的不说,就咱们这,也就是城东这一片,都归巨鲸帮管,另外本地的还有一个白虎帮,在城西那边,这两个帮里都有特别厉害的高手,我曾瞧见有人一巴掌在一块石头上印了个手掌印,连指纹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吓人!还有那林黄两家,林家在城南,黄家在城北,都是我们清源郡本地的豪族,有家传绝学的!另外嘛,就是那些外来人,不是咱们洛人,像什么安南呀,还有倭人,都聚在一起,也算是一股势力,当然了,最大的还是归海派和游龙派,都在附近的岛上,可惜我根骨太差,没能进得去,也就只能在这里做个跑腿的店小二喽。啊,抱歉,客官,情不自禁就多说了些,您见谅。”

    李轻尘大笑道:“哈哈哈,没事,咱俩算是同病相怜,我也是因为根骨太差,练了两年武,发现没啥大出息,就到处走走,做点小生意,挣点辛苦钱。你若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李大哥就好。”

    小渔一听这话,顿时便感觉双方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些,主动开口道:“李大哥比我强,我其实也想出去看看,只是没这个胆子。哦,对了,李大哥若想打听什么消息的话,巨鲸帮就不错,因为帮里的都是我们这的本地人,我有个叔叔就在里面做事,可以帮李大哥引荐。”

第三百三十五章 他乡遇故人

    自称小渔的店小二虽是一番好意,李轻尘自己也清楚这事情拖不得,但依旧让他先莫急,并且招呼他坐下,再细细与自己讲多些这郡城里的事再说。

    这些事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其实多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既然李大哥问起来了,小渔便又仔细地讲了些这郡城里各大势力的情况,倒也亏得他是自小就在这长大的本地人,倒省得李轻尘多跑腿了。

    首先大洛镇武司在南海一带的势力本来就不强,再者南海一带自古就内斗严重,若要强行插手,反而得不偿失,索性放权,只要不生什么大乱子,便由得他们自己管了,故而也就造成了清源郡这种看似群雄并起的局面。

    其中最厉害的,当要属归海派与游龙派,两派传承都已有近百年了,早先本是一脉相承,因两位祖师爷的争执而分成两派,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仇怨,也就是彼此看不顺眼,偶尔会打上几场罢了,却没有结下死仇。

    这两派在清源郡一带算是超然物外的存在,因为他们心思不在陆地上,偶尔有人上岸也只是采买物资,同时再寻些好苗子进派里修行而已,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够躲过大洛刚立国时,以十万铁骑与无数高手踏平整座江湖的祸事。

    至于分别占据了郡城东西南北四方的四大势力中,巨鲸帮的口碑算是最好的,其麾下的势力也是最大的,当然,李轻尘觉得这或许是小渔本身就亲近他们,所以才这么说,故而并未全信。

    巨鲸帮最早是本地的渔民们聚在一起,以抵抗南海一带流窜的海盗以及城内的欺压而已,可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时间一长,便成了一个切实的帮派,不但上下一心,而且秉公执法,小渔说,城里百姓若是出了什么事,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巨鲸帮求个公道,都不会先跑去找郡守府衙门。

    至于白虎帮则一直和巨鲸帮的人很不对付,帮里的人也是鱼龙混杂,什么都有,掌握的也都是城内的赌坊,妓坊,黑市之类的下作生意,口碑一般,但是高手也不少。

    另外清源郡两大家族,黄家与林家的矛盾也是由来已久,小渔说是早些年两家为了争抢地盘,所以大打了一场,当时死伤很多,所以结下了血仇,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巨鲸帮才能够趁势崛起,之后虽然两家选择暂且休战,休养生息,但是已经扼制不了巨鲸帮的发展了。

    李轻尘暗道,家族的缺点就在于可以动用的人手太少,比之规矩不多的帮派,发展极慢,不过要说凝聚力的话,却自然是以家族优先了,这一点是帮派决不能比拟的。

    最后,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外人了,那些倭人和安南人都属于是最不入流的,并且由于这外人的身份,也很难说得到其他势力的接纳,故而在城里势力极小。

    ------

    而就在李轻尘与少女一起入城之前,城内

    两大豪族之一的林家却是迎来了一波外乡来的访客。

    此林家非彼林家,不过真要论起来的话,与四大家族之一的林家却的的确确也是有几分关系的,不过这种得往上倒去个起码七八辈才能攀附上的交情,清源郡林家自己也知道不靠谱,何必去自取其辱,故而双方并无来往。

    不过就算没有那个林家那么大的势力,可在这小小的清源郡里,林家却的的确确算是打头的一方大势力了,可让人惊讶的是,今日久不出面的林家家主竟是亲自出来接待了这些客人。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这几位已绝不仅仅只是强龙而已,而是真正的闹海蛟龙!

    林家家主名为林晓棠,年逾五十,不过因为境界不俗,故而瞧着却只是而立之年,未着长安一带十分流行的胡服袍衫,而是穿着一件天蓝色的文人长衫,瞧着竟有几分儒雅之气。

    林晓棠在亲自出面,领着来客中两位领头人物来到后宅密室,又遣心腹去安顿对方其余手下之后,方才一甩长摆,单膝跪倒,恭恭敬敬地抱拳见礼道:“林晓棠参见少主,星君大人,愿少主与星君大人武运隆昌!”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成功破境,踏足三品的真武殿少主赵瑾,以及仍是真武殿贪狼星君的无心。

    这一次,二人乃是领了秘密任务前来,未免惊动朝廷,就连携带的扈从也只有区区六人而已。

    赵瑾依旧是身着一席墨色男装,尽显英武之气,却不再故意将胸口缠住,就连眉妆亦是女儿家最为盛行的远山眉,其他人只需一眼看去,便知她是女儿身。

    她上前一步,亲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林晓棠,脸上的笑容十分亲切,并未有丝毫虚伪之态。

    “林前辈何须行如此大礼,这可真是折煞我俩了。无论修行,还是年纪,您都是我们的前辈,况且此次皆要靠林前辈相助才能成事,我二人又岂可受您一跪呀!”

    林晓棠虽然也是三品入境的修为,可且不说他这神意境因为绝学品秩的原因,与眼前二人的神意境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距,更何况对面二人时年不过弱冠,而他却已是半截身子入土了,这又岂能类比呢?

    再者林家既然想要抓住机会,乘势而起,选择押注在真武殿身上,如今见到这两位真武殿里前途无量的大人物,那礼数也自然得做足了才是。

    况且,这些客气话听听也就行了,这天下间的少年英才,哪个没点傲气,自己活了这么多年,明白形势比人强的道理,为了林家的未来,向两个年轻人下跪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不过这几声“前辈”倒真是叫到心坎上去了。

    这边林晓棠虽然在赵瑾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却依然十分恭敬,又是一抱拳,道:“少主客气了,一切都是林家份内的事。”

    正在这时,一直

    没开口的无心忽然冷冰冰地道:“事不宜迟,赶紧备船出海吧!”

    林晓棠闻言,赶忙道:“星君大人莫急,要想出海的话,如今还未到吉时,还得再等上两周才可。”

    无心一听,顿时眉头微蹙,心中不悦,冷哼了一声,屋内温度骤降,刹那间,青石砖铺就的地面上竟结出了一层白白的寒霜,赵瑾见状,亦是立马外放真气,一股热浪瞬间融化了寒霜,屋内的温度又升了上来。

    “贪狼!”

    这一冷一热,顿时弄得林晓棠心中大惊,暗道这少年到底修行的是什么品秩的绝学,难不成是传说中的天品真经么,不然怎么能仅在一念之间,就让此地仿如进入北国寒冬,难怪此人瞧着如此年轻,却已是真武殿七星君之首的贪狼,此子之前途,简直不可限量!

    不过,真武殿的实力越强,对他而言,倒越是好事,毕竟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押注真武殿了,若堂堂七星君之首的贪狼星君只是个空有名头,没有实力的废物,此刻倒不如将这二人绑了交由朝廷处置。

    不过看这小子虽然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却是冷若冰霜,而且一言不合就胡乱发威,倒是不大好相处,回头得嘱咐府上的人注意一些,否则白白送了性命就不美了。

    还好少主大人是个明事理的,林晓棠赶紧开口解释道:“贪狼星君见谅,不是在下故意要拖延出海的时间,而是这海上不比陆上,纵使修,嗯,简而言之,如今海上的浪头太大,而大船都由朝廷暂时征调走对付海盗了,若用小船出海的话,风险太大,等上两周,浪头小一些,我林家也可弄来船只,决不至于耽搁太久。”

    喝止了无心的无礼行为后,赵瑾这才转过头,脸上露出笑意,宽慰道:“还请林前辈放心,我们明白,若是强行动用大船,势必会惊动朝廷那边,如今还未到彻底与朝廷撕破脸的时候,还是低调行事的好。再者这清源郡离着我们真武殿太远,我们总不至于为了此事便将林家给卖了不是?两周而已,很快就过去了,不急。况且林家忠心为我真武殿办事,我们也理当投桃报李,送与林家一个小礼物。我看这清源郡地方不大,可是说话的人却不少,有些聒噪了,少一些人,清净些。”

    林晓棠求的不就是这个么,脸上多了几分喜意,当即单膝下跪,抱拳道:“多谢少主大人与星君大人谅解!林家愿为真武殿差遣,在所不辞!”

    赵瑾这次很是坦然地受了这一礼,口中道:“黄天已死,真武当兴!百家皆陨,唯武独尊!中原将有大变,林前辈提前站对了队伍,那就应当得到嘉奖,不是吗?”

    话音刚落,赵瑾却是忽然间脸色一变,一只手捂着心口,内心里升起了一种奇异又熟悉的悸动,林晓棠见了,不禁有些关切地问道:“少主?”

    赵瑾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但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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