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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公子南伽     大洛武神txt下载     大洛武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六章 拜个把子吧

    果然,失败了。

    李轻尘啐去口中残存的血水,一时之间,因为刚刚的全力撞击,导致神魂震荡,受到反噬,故而精神还有些恍惚。

    叩开玄关本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是要凝聚自身元神,单纯以人力去冲破那道天人之隔,其中危险,实在是难以想象,就连之后的反噬都是针对魂魄而生,一个不小心,不是魂飞魄散,就是一生痴傻,故而这世上的上三品武人数量极少,很多人甚至哪怕知道叩关的法门与诀窍,都难以提起足够的勇气冲击玄关,而想要在这个年纪便做到这件事,无疑是天方夜谭。

    想他自幼年起,便已在老辛等人的监督下跟着一起习武,又有韦陀每日帮着以密宗法门梳理经脉,打下了极好的基础,可就算是这样,也用了十余年的时间,方才踏足五品境界,而如今才刚过去一年,他便已经开始准备晋升三品,哪怕是经过连番大战与数次大机缘,却也依旧不够稳当,毕竟很多事,是需要时间的,并不是光靠天赋二字就能一跃而就的,哪怕武真一这等天之骄子,也经过了多年的积蓄。

    失败才是正常的,若是一次便成功,那才不正常,到时候连李轻尘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否还未从那幻境之中走出了。

    不过,已经亲眼见到了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大门,并且亲自体验了它的硬度,这就已经足够了,最起码,李轻尘清楚,它并不是真正坚不可摧的,虽然看着接天连地,无比巨大,可如果再多来几次,就一定可以撞碎它,从此踏入新的天地。

    虽然很想尽快离开这里,因为他还有太多太多惦念的事想要去做,可俗语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修行路上,更是如此,欲速则不达,越是着急,只会浪费越多的时间。

    摇了摇头后,李轻尘便欲站起身,抬头一看,小姑娘正揣着手,蹲在一旁,定定地看着他,神色有些古怪。

    李轻尘瞥了一眼地上的鲜血,下意识地伸手抹去了嘴角处残留的血迹,然后大大咧咧地笑道:“没事的,只是一个没忍住,心急尝试了一下而已,休养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我连断手都能再长回来,更何况是这点小伤,不必担心。”

    小姑娘点点头,表示了解,在迟疑了片刻之后,突然提起勇气,喊了一声。

    “李,李轻尘。”

    李轻尘一愣,毕竟除了先前在幻境里的那一次外,她可从来没这么直接地喊过他的名字,应当说,彼此虽然已经相处这么久了,可她基本上从来没有主动找自己搭过话,当下自然很是惊讶,不过依然赶紧答应道:“怎么了?”

    小姑娘揣着手蹲在一边,就好似一个很怕冷的小松鼠,听到李轻尘答应之后,稍稍往后又挪了半步,犹豫了半晌,这才半垂着小脑袋,磕磕巴巴地道:“讲,讲讲呗。”

    李轻尘疑惑道:“讲什么?”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皱着那好似柳叶般秀气的两撇眉毛,又过了半晌后,才小声道:“就讲讲你。”

    说罢,又突然怄气似地转过身,声音也愈加低沉。

    “算了,别讲了。”

    李轻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这一直一副死气沉沉模样的小姑娘终于肯开口,倒也是件好事,她怎么都算是自己的恩人,李轻尘当然希望她能如正常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样,能够开朗一些,若像无心那样,老

    是闷着,终究不好。

    于是李轻尘立马抚掌道:“好啊,反正眼下肯定是没法再去叩关了,得好生休养一下先,那敖烈暂时不回来,咱俩也没事干,聊聊天倒也好,毕竟你我如今也算经历了生死的同袍战友,本就该多了解了解。”

    修行亦讲究一个劳逸结合,他们是武人,又不是山上修道的,不必一闭关就是许多年,这闭门造车,向来都不是武人修行的重点,互相砥砺才是最快晋升的方法,聊聊天,并不耽搁什么。

    “你现在已经知道我叫李轻尘了,不过你可不知道这名字究竟是怎么来的。”

    经历了幻境中老烟鬼一事后,李轻尘如今能够愈加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过去,反正这里也没外人,当下更是极为洒脱地侃侃而谈道:“我自小就是个孤儿,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被人给捡回了幽州镇武司,最后是我那些干爹们一起养大的我,那时候我们幽州镇武司有个看库房的老头儿,就是他给我取的名字,没法子,其他人最多也就看得懂拳谱刀法一类的,其他书没读过几本,要说给孩子取名这种事,从幽州街头随便抓个穿布衣的都比他们厉害,当时其实还有准备给我取名叫牛猛的,倒不是他自己姓牛,就是觉着这名字霸气而已,嘿,幸亏他们当时没听,不然顶着这名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出门了,你呢,三三姑娘,你这名字,是怎么来的?”

    小姑娘面朝着石壁,背对李轻尘,也不回头,过了几息之后,才传来一个很是低沉的声音。

    “那不是我的名字。”

    李轻尘一愕,旋即一下记起了那老烟鬼所言,正欲开口道歉,三三姑娘又闷闷地道:“在鹳雀楼里,我是第三十三名刺客,所以叫三三,没有姓,也不需要。”

    不慎提起了人家的伤心事,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李轻尘想了想,突然笑道:“那不如与我一样,也姓李,如何?给我取名的那老头儿说,‘李’是大姓,出门跟谁都好攀个亲戚,我们大洛的皇族不就姓李么,咱们也沾点光。”

    话音刚落,小姑娘一下转过身来,瞪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极为认真地问道。

    “真,真的可以吗?”

    李轻尘见她愿意回头,顿时也高兴了几分,一下扬起拳头,点头道:“当然可以,谁敢管?”

    话说到这,小姑娘的眉梢总算是多了几分喜色,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一暗,又背过了身去,一言不发。

    李轻尘见状,赶紧开口劝说道:“我们不是都已经从那幻境里闯过来了么,当时可是你鼓舞的我呀,不然我早就已经堕入幻境中无法自拔了,现在李三三姑娘自己怎么倒是突然别扭起来了?”

    见小姑娘还是不说话,李轻尘便又道:“以前的事,无论是出身还是别的什么,你我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可以后的事,要当一个什么样的人,要做什么样的事,我们都可以选,你我都还年轻,一切都来得及,对不对,有遗憾的,就要去弥补,有想做的,就要去做,亏欠了谁,就去偿还,不必再执着于过去,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老辛他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自从十岁那年后,他们就再也没逼迫过我努力习武,如今你如果问我后悔吗,其实是有些的,不过从今往后,我已经打定主意,再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我会好好活的,李三三姑娘,你也一样,毕竟,你我可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李轻尘一下站起身来,几步便走到了小姑娘身后,一手叉腰,笑道:“你不振作起来怎么行,光靠我一个,可打不过那武真一。”

    小姑娘闻言,忍不住嘟哝道:“他也没想的那么厉害。”

    李轻尘叹了口气,道:“还是有些厉害的,毕竟他一个人便打过了我们所有人合力,如今却不知我那两位兄弟怎么样了,不过你我都没事,他们肯定也没事,只是我那无心兄弟,唉,下山之后,我定要找上真武山,既要报仇,也要救出他才行!”

    没来由的,他竟忽然想到了那一直莫名其妙地跟自己作对,又喜以男装示人的赵瑾,回想起当时那一幕,真是到现在也没想通自己为什么要舍身救她,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还不如任由这臭婆娘死了才好。

    李轻尘心中暗骂,正在这时,小姑娘也忽然转过身,头一次调侃起了李轻尘来。

    “切,你就算破关成功,也只是三品而已,那穿紫衣服的,可厉害哩,到时候又要靠谁来救?”

    李轻尘闻言,一下扬起头,看向头顶云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所以你更要努力修行了,不然谁来救我?”

    小姑娘俏脸微红,李轻尘却未看见,只是自顾自地道:“怕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迟早有一天,我一定可以超越他,敖烈不是也说了么,我有这份运气,将来若是超不过他,那才是奇怪了。”

    说着,他低下头,双手一下按住了小姑娘两边肩膀,眼中放光,神色兴奋,小姑娘身子猛地一颤,差点没下意识一拳揍在他脸上,一开口,声音小得就跟蚊子响一般。

    “你,你做什么?”

    李轻尘大笑道:“看来上天还是待我不薄,虽然失去了很多,不过也得到了不少,沈兄能为我,从长安一路跑到药王谷来,你先救了我一命,又能与我并肩战斗,还有无心兄弟,也是一样,等下山之后,我看咱们四个可结为异姓兄弟,四妹,我定会护你一生平安的!”

    在他看来,三三姑娘左右年岁不会超过十三,当然年纪最小,这么可爱一位小姑娘,却遭受了这么多苦难,心中自然升起一股怜惜之情,乃至于将当初对骆仙儿的亏欠,也一并落在了她身上,方才乃是真情流露,故说出如此之语。

    当自己下山之时,便是三品之身,已可算是世间高手之列,再加上沈兄弟与无心,先前一见,应当是各有机缘,而且并不比自己差,未来必然可以一切携手攀登武道,有他们三个哥哥在,保小姑娘一世平安,从此无忧无虑,又有何难,他暗暗发誓,绝不可让鹿儿镇的事重演,从今往后,自己一定要努力修行,以双拳保护好身边之人!

    李轻尘心里如此想着,就算小姑娘一时还不能从过去走出来,倒也无妨,人心是可以改变的,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自从幽州镇武司陷落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又有了如亲人般的感觉,心中高兴,低下头,正要再说一番肺腑之言,却猛地被一拳揍在脸上,被打得倒飞而出。

    “扑!”

    李轻尘一下落在地上,双手捂着鼻子,疼得那是龇牙咧嘴,随之而来的,更是满腹委屈。

    “四妹,你,你怎么连天赐武命之力都用上了?”

    小姑娘眉眼含煞,又气又恼,只差没有冲上来,再补上一拳,口中更是恼怒道:“谁是你四妹!”

第二百二十七章 长安新光景

    长安城中,自身资质极佳,却一直为俗事所累的裴,依然在多年的积累后,顺顺当当地突破了那天人之隔,一举撞破玄关,如今已是三品入境的扎实修为。

    为此,朝廷还特意遣人来长安镇武司中为他颁下了一份奖赏,固然区区一位三品入境的武人还远不足以弥补长安镇武司在上一战中损失的战力,可对双方而言,却都算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了。

    对于一座已经延续了一百五十余年的帝国而言,很多东西就像路边野草一样,不怕被割去一茬又一茬,只要来年春天依然长得茂盛,那便够了,因为他们等得起。

    长安镇武司中,白衣佩剑的裴在认真听完了沈剑心关于药王谷之事的详尽汇报后,顿时皱眉不已。

    他们也一样,理所应当地将此事的结局归于药王爷孙思邈在战胜了那位真武殿右护法后,以神仙手段将众人送走,加之后面回来的裴世雄与林慕白二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算想再推测细节,都没办法。

    沈剑心坐在下座,一手按剑,以传音手段询问道:“裴大人,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好?”

    裴闻言,一下回过神来,眉宇间顿时多了几分愁容,不由得叹息道:“纵然武真一是那位武神大人的亲孙子,可擅自袭杀我长安镇武司武侯,也理当定罪,不过眼下找到真武山具体所在,集结力量,一举覆灭真武殿才是当务之急,暂不好上门问罪,以此为由,还可以逼迫洛阳镇武司的人一起出力,唉,剑心,此事得先委屈你们了。”

    裴是个极守规矩,乃至于给人一种刻板印象的人,他也向来都不管那些触犯了朝廷法令的人到底是何身份,纵然是将相王侯的子嗣后人,该受罚,就得受罚,他是一定要追究到底的。

    只不过,眼下乃是非常时期,朝廷如今正在紧锣密鼓地集结高手,准备一举将作恶多端的真武殿覆灭,以报当初长安之劫的仇,洗刷朝廷的耻辱,而洛阳镇武司又是公认在大洛十九座镇武司中高手最多的一座,尤其是在长安镇武司已经元气大伤后,如今实力更是稳居大洛第一,现在找上门问罪,殊为不智,只怕连朝廷都要出面阻拦,毕竟一边是洛阳武神,一边却只是两个没背景的区区四品武人,其中一个还是外乡人,两害相权取其轻,这种取舍就算随便找个孩子来也能想明白。

    只怕他们这边前脚想要找洛阳镇武司讨个说法,朝廷后脚便会有谕令下达,阻拦他们,故而这件事只能暂且搁置,就连裴也没办法。

    再说句不好听的,你们两个又没死,人家堂堂武神后人,凭什么给你赔罪,就算真找上门,人家随便一句误伤就可以搪塞过去,再嚣张一些的,连个说法都不会给,门一关把你们打个半死再丢出去,朝廷事后还要反过来责难你们不识大体,这就是世道。

    沈剑心立马摇

    头道:“裴大人何必自责,此事谈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技不如人罢了,这世间道理,本就唯以武力护持,方能光耀四方,若是实力不足,有理也是没理,这件事记住了,就够了,将来自有向那武真一再问剑的一天,我不急。”

    裴闻言,面露欣慰之色,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一旁似是在生闷气的金发少女,裴语气依旧淡然,可神色间却满含杀气地道:“放心,到那日,我将退出长安镇武司,与你一同前去洛阳问剑!”

    沈剑心一惊,正欲开口劝说裴大人不要冲动,却被裴伸手一拦,岔开了话题,道:“李轻尘一案,既然你们也发现了其中蹊跷,证明的确有诸多疑点未曾解决,这罪就按不死,再加之这次他在药王谷挺身与真武殿相斗,有了这番功绩在其中,朝廷这边只需稍稍运作,便可替他翻案,只要他没死,日后便可重回长安镇武司,算是我给你的保证。”

    沈剑心展颜笑道:“我相信,李兄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人,先前丹田破碎,真气全失都能在襄州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之后远遁幽州,被人暗算,依然全身而退,如今修为尽复,岂能这么简单就死了,既然连我都没死,他就更不可能死。”

    裴感慨道:“他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实是他的幸事,不过此案疑点颇多,李轻尘在襄州犯案之后,究竟为何要回去幽州,又为何要在城中大开杀戒,幽州镇武司那边至今也没能给个详细的说法,而且据你所言,他们对待此事的态度也很是奇怪,似乎藏着什么,更奇怪的是,就连悬镜司那边也没有太多关于他的资料,不过我相信,王大人看中的人,绝对不会是坏人,等他有了消息,便由你前去将他带回,希望他到时候,能够向我们敞开心扉吧。”

    沈剑心点点头,面露喜色,想他们此次出行所为何事,不就是要帮李兄弟翻案么,如今已经算是成功了,自然很是欣喜,不过他又想起一事,立马道:“哦,对了,裴大人,还有无心的事,他先前被真武殿的人挟持带走,如今听那鬼郎中所言,竟是被什么厉害的绝学影响了心智,可从那一战来看,无心兄弟还未彻底屈服,但时间一长,只怕就再难救回了,我们也得加紧速度才是。”

    先前无心被真武殿的人所带走时,沈剑心就已经求过裴,只是裴当时已是忙得焦头烂额,老王的死对他打击亦是极大,哪儿有心情去理会这种事,现在又提起这事,裴依旧有些头疼。

    “悬镜司的人已经在全力查探真武山所在了,眼下只能先等他们的消息再说,我们要做的,就是先集结足够的人手,想我大洛十九座镇武司中虽是高手如云,可却是各自为政,一盘散沙,远不如真武殿那般团结,分散各地,极易被各个击破,如今各地镇武司因为长安一役,亦是人人自危,就连朝廷下发的谕令也是能拖就拖,想要将他们全都集结起来,一起找上真武山。”

    裴在略微沉默了一息后,方才叹道,“不容易。”

    如今谁都知道,真武殿已不再是一百五十年前,在乱世的夹缝中求生存的三流门派了,相反,他们高手可能都还未尽出,便能将明面实力已经超过洛阳镇武司的长安镇武司一战打得元气大伤,如今都缓不过劲来,甚至兵分两路,将十方镇魔狱也摧毁大半,这等雄厚的实力,就算集中镇武司大部分高手一齐杀上真武山,等待他们的,也必当是一场日月无光的恶战。

    届时还不知几人重伤,几人惨死。

    一百五十年过去了,原为镇压中原气运,以力卫道而生的镇武司的锐气,也早已被岁月磨干净了,现在司内大多都是梁勇之流,在自家辖境内还敢作威作福,真遇到高手,第一反应就是跑,绝无死战不退之理,要集合这样一帮人,一起杀上真武山去,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也是为何先前鹿儿镇一事发生的原因,就算有魔罗在背后推波助澜,可各地镇武司早已如襄州司一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哪怕明知道辖境内出事了,也不愿去管,美其名曰守护州城,其实就是怕死,更简单一点地说,就是渎职!

    裴对此心知肚明,这也是他,或者说朝廷绝不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向洛阳镇武司发难的主要原因,因为如今长安镇武司的威信力已经不够了,尤其是长安一役之后,司内高手已经折损了七七八八,自家武督大人又一直不出面稳定民心,一切事务竟然都交由一位区区四品武人在外打理,这算什么,如此作为,长安镇武司又岂能得到其他镇武司的尊敬?

    但洛阳镇武司不同,就算一甲子的时间不露头,可老武神只要一日不死,他们的话,就是最有份量的,如今虽然是长安镇武司在代表朝廷牵头,可落到实处,需要的,还是得洛阳镇武司出面,因为他们的话,就代表老武神的意思,他老人家一声令下,其他人就算再不愿,又焉敢不从?

    沈剑心闻言,亦是喟然长叹,他是聪明人,自然明白。

    可想当初,自己正是憧憬于镇武司以力卫道,守世间和平的理念,方才不顾家人阻挠,偷偷跑到长安参加武道会,可未曾想,虽然最后得偿所愿,但面对的,竟是如今这番惨淡光景。

    不过,越是如此,他心中的斗志便愈足,世道差,才需要自己努力来改变,永不服输,就是他唯一的人生信条,哪怕以极不堪的结局输给了武真一,却依然未曾影响他的武胆,无怪连同裴在内,长安镇武司剩下的前辈们都十分欣赏这位后生少年。

    武人之道,不怕输的多,就怕不敢再打。

    裴见屋内气氛沉闷,竟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笑意,道:“好在这次还有意外之喜,那杨寅与杨戌兄弟二人也被救回来了,如今也被纳入我长安镇武司中,而且这二人实力大进,将来未尝不可独当一面。”

第二百二十八章 少女的心事

    自诩为朝廷之眼,行监察天下之权的悬镜司,遍寻数月都没能发现真武山的踪迹,然而悬镜司所不知道的是,其实它就坐落在大洛帝国的辖境之内,而且离着不远,便有一座镇武司衙门。

    近些时日,真武山上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古怪,因为药王谷一役,真武殿算是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惨败,过去的人里,鬼郎中宗胤甘愿认输不说,还当众宣布脱离了真武殿,在丢下杨家兄弟俩后,自囚百草峰杏林直接不出来了。

    两位星君,禄存与贪狼,皆是重伤而归,如今都还在休养之中,而在真武殿众星官里实力都属中上游的凌月燕与吕奇更惨,一个重伤濒死,另外一个直接就只剩下了一具躯壳。

    至于那位曾被众人寄予厚望,位列人榜第二的少主大人,亦是重伤而回,手下两位近身奴仆,听说都死得极惨,其余被带去的众星徒,那更是一个不剩,全死了个干净。

    最让他们想不通的是,这药王谷虽然算是半个江湖势力,可其门下之人,不过就是些与普通人无异的医师罢了,就算有依附药王谷的武人,也没几个高手,堂堂真武殿,竟然会在药王谷折损这么多人手,这顿时便让一些原本意志就不坚定的人,都开始打退堂鼓了。

    好在,有右护法在,有摩诃心经在,这些都不算个事。

    真武殿二位护法一位在明,以强横霸道的武力镇压真武殿众,一位在暗,摩诃心经一出,轻易便可造就成百上千的死士,有这二人在,就算殿主不出面,真武殿都倒不了。

    至于少主赵瑾与二位星君虽然重伤,但根基未损,而杨辰又偷偷摸摸地吸干了药王谷三山下龙脉的龙气,在二位护法看来,这就已经算是大获全胜了,其余那些人,死再多都无所谓,只要将杨辰这枚棋子用好了,那就是对大洛朝廷最致命的一击。

    要想恢复乱世,独尊武道,可不是简单杀两个人就能做到的,人心浮动,也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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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真武殿内地位仅在殿主之下的少主大人,赵瑾自然可以拥有一整座属于自己的山头,而且位置靠近殿主闭关的山脉中央,就连作为顶梁柱的七位星君,都还要在更外面一圈,由此可见其地位,的确是极高的。

    然而,山峰虽大,可山上的人却是极少极少的,除开一些必要的侍女之流外,也就是赵奴与刘不苦这两个忠心不二的奴仆,至于其余分属她手下的星徒们,全都住在山脚处,平时都是赵奴在负责打点。

    说到底,她终究还是女儿身,自然不可能让一大帮男人住在自己卧榻之旁,这是人之常情。

    山头处修有一整座广阔庭院,那正是赵瑾的下榻之地,寻常就连侍女之流也不可轻易上来,这院子虽然占地不小,但内里修得极其精致,完全不输江南园林半分。

    院内里的假山楼阁,一应俱全,雕梁画栋,美奂绝伦,就算对于不知疲倦为何物的武人们而言,想要修建一座大庭院并不难,可要做到这般华美精致,却还是要下一番功夫的。

    外表大气,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其秀雅之处,明心见性,正如此地主人一般。

    除开从门外来看,其实一点也不显秀气的女子闺房,以及武人必备的演武场,闭关用的静室等建筑以外,内里还有一处天然的露天温泉,四周自砌有台阶围墙,将之围出了一座小池子供人沐浴。

    真武山所在之地,正位于大洛版图的最北边,故而冬天远比其他地方来得更早,这几日已有洋洋洒洒的雪花从空中飘落,银装素裹,将好几座山头都染成了白色,好似戴上了一顶帽子。

    这温泉池瞧着其实不算很大,不过内里也别有玄妙,乃是一座实实在在的药泉,人躺在里面,无需做什么,便可自然地吸收泉水中的药力,滋补肉身体魄,缓慢地修复身上的伤势,乃至于体魄深处,不易察觉的暗伤!

    这对于一向是明伤易复,暗伤难治的武人们而言,简直就是一座不可多得的宝藏,若非被真武殿占据,一旦传出,还不知会惹得多少人前来抢夺,不过,如今这座被一小片竹林包围遮掩的温泉池,只属于她一人而已。

    褪尽了一身衣物,包括那常年束住胸口壮阔风景,其实自己也觉得很是难受的玩意儿也被丢在了外面,肌肤细腻,更比那羊脂白三分的赵瑾靠坐在池边,抬起双手,将满头青丝往后轻抚,任凭它落在池中,被水浸湿,她只是望着眼前不断升腾,又不断消失的水雾,怔怔出神。

    药王谷一战,可谓是击碎了这位天之骄女心中原本的一切骄傲,心知自己是女儿身,却又偏生背负真武殿少主之名的她,向来是能做第一,便不愿做第二的,常年被一位叫武真一的人给压过一头,她哪怕嘴上不说,可心中还是极为不忿,但未曾想,一战之后,方才清楚,原来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之大,简直不可计量。

    如今她就算再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人榜虽说共取三十人,可只怕将后面二十九个,包括她自己在内,全都加在一起,也未必能赢得过武真一一人。

    一向都将万事万物视作理所当然的她,此刻也忍不住想对天问上一句。

    凭什么?

    她一边想着,一边缓缓地收回了被微烫的池水泡得微微泛起一缕明媚粉色的双腿,双膝露出水面,被她用手环抱住,又将下巴搁在膝盖中央,定定地看着微波荡漾的水面,默然无言。

    这是人生头一次,她感觉到了一种极致的孤独。

    赵奴和刘不苦两人,算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二能走近她身侧的人,毕竟天哭叔叔事务繁忙,就算时常过来指点修行,可赵瑾对他,却也是敬畏居多,但这两人不同,相处久了,已不能再简单地视

    作微不足道的奴仆,最起码,对于自小就没得到过什么亲情滋润的她来说,他们在她心中,其实也算半个家人了,更何况,这两人可都算是为她而死的。

    这处温泉所在的后院的景致亦是极好,四周栽种着翠竹,前方的泉眼处不停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道道暖流不停从下面涌上来,可她却感觉到了一种很真切的冷意,让她下意识地更加抱紧了自己。

    一向好强的她,也就是在这种独处的时候,才肯稍稍卸下自己的伪装吧,终究还是一位没长大的少女罢了,其实她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强。

    闭上眼睛,赵瑾将头埋在胸口,院中一时只闻泉水不停流动的“汩汩”声,细碎的雪花点点落下,却在空中便被升腾的热气一冲,徐徐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啪!”

    她突然抬起头,一拍水面,并未使出真气或是真地使劲,就只是发泄似地拍打着四周的水面罢了,水波炸开,水滴扑面,顿时将她满头秀发都给浸湿。

    “为什么,为什么救我?”

    就好似小女孩儿撒气一般的举动,她又是不解,又是恼怒,又是羞涩,脑子里一时间变得乱七八糟的,很是奇怪,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只是当时那挺身而出的身影,终究还是在她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谁又能忘呢?

    一番发泄完了,赵瑾银牙紧咬,眼中却是腾起两团火光,恨恨地道:“李轻尘,你竟敢如此羞辱我,下次得见,一定要将你全身衣物都给烧个干净,再丢到附近城中示众方可解我心头之恨!”

    想来无论是左护法天哭,还是右护法天鸿,这二位都自然不可能将自己被一道法相给吓得不敢多言语,之后又被赤髯老魔之余威震飞这么丢人的事给除殿主以外的人讲,所以赵瑾也就只是知道他没死而已,却不知他去了哪里。

    而身为真武殿的少主人,或者说未来的殿主大人,门内上至二位护法,下到一众星徒,哪个在她面前不是以臣属自居,就算不至于卑躬屈膝,可又岂会有像李轻尘这样一口一个“臭婆娘”的。

    太过无礼了!

    虽然已经在想着之后再见该如何报复对方,但一回想起先前自己的绝技南明离火被对方轻易压制,再到之后二人火焰交融,汇聚在一起,险些一举击杀武真一一事,她又不禁有些苦恼。

    少女用双手捧着两侧的脸颊,微微向中间挤着,嘟着嘴,喃喃自语道:“可怎么办呢,我好像已经打不过他了,他凭什么也进步这么快,难道真是女子不如男么?”

    她仰头望天,怔怔出神,心中那种奇异的悸动开始变得愈加深刻,少女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想象中,不过一下念及当初长安之事,她又有些黯然神伤,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怎么当初就想着一定要将他给杀了呢?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两人两修行

    李轻尘有些烦恼,自那日因一时之激动,贸然提出结拜之邀,结果挨了三三姑娘迎面一拳后,这几天小姑娘就完全不再搭理自己了,他在心中仔细回想了老半天,也依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最后只能默默地走到一边去,想着她眼不见心不烦。

    李轻尘盘膝而坐,右手撑着脑袋,左手轻抚自己那并无丝毫须发的下巴,扪心自问道,难不成,是“四妹”太难听了,还是说,她想做大姐比较有面子么?

    李轻尘对此那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若是真能听见他的内心想法,只怕小姑娘得当场气得跳上来再给他十拳才肯罢休。

    三日之后,穿着一身极好看的碧蓝云龙锦绣袍,脚踩长靴,满面红光,好似遇到了什么大喜事的敖烈这才去而复返。

    双方刚一见面,敖烈在上下打量了一番李轻尘后,便大笑着夸赞道:“好小子,真不愧是袁老哥看重的后生,竟这么快便将元神修行到这种地步,不错,真是不错!”

    李轻尘一抱拳,客客气气地道:“前辈谬赞了。”

    敖烈随之一伸手,大刺刺地说道:“好了,不多废话,今日得老爷召见,你们二人便随我一起走吧。”

    说罢,也不管他们两个同意与否,伸出大手一抓,便有一股吸力摄走两人,敖烈外放庞大而凝练的神意,聚拢四周浮云,凝聚于脚下,驾起白云后,便直奔苍穹而去。

    山顶处,明月依旧,群星环绕,缕缕微风,动人心弦。

    一株粉红桃树,如今开得正是烂漫,好若一面别致屏风,立于山顶,清风吹过,桃花微摇,月立树梢,人坐树前,一席墨色长袍就落在他的脚下,好似开出了一朵黑色的莲花,将他衬托得愈加超凡脱俗,如圣如佛。

    前方石桌上,正摆着那件琉璃盏,里面装着的酒液,好似月华般流光溢彩,又如头顶星幕,好似将整个天地囊括其中,显然不是什么凡物,而在其身后,那位五官绝美,却如一件精雕细琢而成的石像般的女子正跪坐在一旁,双手捧着一件似是酒壶的东西,怔怔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三人穿过重重浮云后,终于来到了这与天齐高的山巅处,在从白云之上落地后,敖烈立马单膝跪倒,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老爷,人已带到。”

    他侧身对着三人,连正眼也不看,只是默默地望着远处那长明不暗,就好似一件画卷般,永恒的星幕奇景,随意地朝一旁挥了挥手,敖烈答应了一声后,便赶紧起身离开了。

    相对而言,显然是敖烈这看着虽然壮得吓人,而且随手一巴掌便把自己拍进地里,但言谈无忌,很是自来熟的汉子更让李轻尘心生亲近,他一走,李轻尘便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紧张,没法子,这位高高在上的老爷实在是太过神秘,也太过强大,双方之间的这种距离,正是源于这两个理由而产生。

    位高

    权重者,不怒自威,更遑论是这样的神仙人物。

    既然承了人家的情,李轻尘也不敢怠慢,真心实意地抱拳行礼道:“末学李轻尘,拜见老爷。”

    他伸出修长而有力的五指,托起面前的琉璃盏,仰头一口饮下其中酒液,然后随意朝旁一弹指,便有一道流光瞬间落入了小姑娘的眉心之中,根本容不得二人反应。

    “这部《红尘白刃功》的品秩还算不错,也颇为契合你的修行,回去之后,好生参悟。”

    李轻尘心中一惊,似这等人物,哪怕是随手送出的东西,都必然不是凡品,心中自然为小姑娘的机缘而欣喜,却不想,一旁的小姑娘竟依然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但丝毫没有感谢的意思,反倒是颇有一丝质问之意地道:“无功不受禄,你想让我做什么?”

    李轻尘吓了一跳,赶紧想要为其解释。

    “前辈,她。。。。。。”

    话未说完,便被老爷打断。

    “我想做的事,你做不到,这人间也没人能做到,故而不必多问,阳光雨露滋养世间万物,也不是为求什么回报,随手为之罢了,万物无需思念感恩,也不必担心有什么阴谋,东西我给你,至于你愿不愿修行,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动了两下,想了想,还是躬下身,抱拳道:“多谢老爷。”

    根本无需过多翻阅,她自然明白,对方所说的“品秩不错”,那都是从对方的高度来看,而在她自己看来,这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无上绝学,虽然自小的经历让她天然对外人有一种难以卸下的警惕心,但为了心中头一次出现的,那么热切的念头,她愿意接受。

    对待李轻尘与三三姑娘二人,他虽是拿人手短,但显然是不愿多费口舌,当即便又开门见山地道:“体魄修行一事,我的确不如袁飞,不过若论神魂修行,我比他,强一点,如今是你的机缘到了,将来也不必感谢我什么,给你的东西,能不能拿得住,能拿走多少,皆看你自己的造化。”

    说着,右手朝旁边轻轻一划,于无中生有,顿时出现了一座门户,其中可见波光流转,隐约有六道颜色各异,但通天彻地,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巨大光柱,其中似有众生万象,不断浮现,又不断隐没,端得是神异无比。

    还不等李轻尘发问,他便感觉脑袋一沉,心中暗道一声惨也,旋即便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一把抓起,一下丢进了那座门户之中,六道光柱瞬间包裹住了李轻尘,不断扭转,李轻尘的身影,随着那道门户的消失,也随之消失不见。

    小姑娘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上前逼问对方的念头,可还是磕磕巴巴地问道:“他,他去了哪里?”

    话音刚落,小姑娘一抬头,却猛然间发现,自己竟已出现在了那四周皆是浮云,完全不可见外物的山间平台之

    上,而那魁梧的汉子敖烈也等在此地,正望着自己。

    敖烈见小姑娘那明显是有些不甘心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嘿,别担心,那小子有那小子的缘法,你也有你的缘法,晋升三品对你来说,不算难事,只需要慢慢温养神魂,然后尝试叩关即可,可对那小子来说,却是一道极难跨过的槛,所以得多等待他一些时日,这段时间就由我来指导你的修行,什么时候我认可你了,你就可以见到他。”

    小姑娘听罢,想也不想,便立马外放真气,飞身上前,小拳头上更是聚起天赐武命之力,一拳便朝着敖烈打去。

    然而,敖烈就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简单的防御似乎都懒得做,就那么笑嘻嘻地看着她,而小姑娘竟也未有丝毫的留情,这一拳便直接朝着敖烈心口要害处而去。

    别说她向来就不知道什么叫留手,反正她自己也明白,这头烦得要死的老龙肯定打不死就是,所以无需留情。

    一拳落在敖烈心口处,发出一声闷响,然而,敖烈却是纹丝不动,而那可碎天下万物的奇异天赐武命看样子竟是头一次铩羽而归,连对方身上的衣袍都未打碎,想当初,就连不可一世的武真一,也在她手下受了伤,可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敖烈见她似有怨气,立马笑眯眯地道:“可别觉得我在以大欺小,我如今可是也压制在你们武人所谓四品大成的境界,当然了,我的四品,自然还是跟你们有些不一样的。”

    随着最后一个字念出,敖烈只将身子轻轻一抖,便轻而易举地将小姑娘给震飞开去,一下跌落在了地上。

    见状,敖烈忍不住摇头道:“太弱,就算不跟以拳开天的袁老哥比,也太弱了,因为你过于依赖招式的技巧以及天赐武命之力,等于半放弃了体魄修行,所以你的体魄强度连那小子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而体魄与魂魄一样,都是根本所在,要想一拳打死敌人,那就得先保证自己挨敌人十拳都不死才行,毕竟这世上可没有只许你揍人,不许人揍你的好事。”

    敖烈说着,突然一下回想起了当初在南海上,被袁飞三拳打得显出真身,昏厥坠海的事,顿时就是一阵龇牙咧嘴。

    算了,输给他,不丢人,敖烈如是在心中安慰着自己,与此同时,他又开口道:“你想跟着他,那就得最好准备,他身负大气运,将来必定可以一飞冲天,要想长久地陪在太阳身边,你就算不能成为月亮,也得是一颗永恒不灭的星辰才行,你自己说对不对,这地上的牛羊,可没资格追随一位未来武神,可惜,你幼年吃了太多苦,损耗了根本,导致如今体魄羸弱,还成了这幅小矮子的模样,不过没关系,有我在,自会帮你真正再走一遍炼体三境,到时候那小子出关,想必也会大吃一惊吧。”

    敖烈舔了舔嘴角,暗自道,袁老哥,如今咱这手段,想来也不比你差上太多了吧?

第二百三十章 浮生一大梦(一)

    一个瞧着约莫有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正蹲在自家后屋的门口,虽是深秋时节,可身上穿的御寒衣物也不多,不过就是裹着一件单薄的破夹袄罢了,加上他本就生得不算壮实,所以显得更为消瘦,好在整个人精气神十足,浓密坚硬的胡子围着嘴巴长了一圈,更给人一种正气十足的感觉。

    汉子揣着手,不时看向身后屋子的眼神中,满是忧色。

    所处的院子是两进的宅子,屋子也不是最末流的土坯房,而是可以抵御幽州风沙,而且保证冬暖夏凉的新宅,虽然算不得多豪华,装点也不算多,可在这范阳城中,却绝对算得上是富贵殷实之家了,而这一切,自然都得益于汉子自己的努力,因为有武艺傍身,得以在衙门里讨了一份差事,加之性格和善,人缘也好,多年下来,已算是范阳城中的一号人物了。

    汉子身后的屋子里,正透过门窗,不停地响起产婆鼓励的话语声与妇人分娩时因阵痛而产生的闷哼。

    是了,他的孩子就在今天出生,老来得子,自然由不得他不慎重对待,只可惜身为一介武夫,在这种事上,也就只能蹲在门口干着急,什么忙也帮不上。

    就这么干等着,从黄昏日落一直蹲守到了月上中梢,汉子除了帮屋里的产婆换了几次水外,就压根没有离开过门口,心中焦急,又不好与人言,就连饭也吃不下,看那眉头紧锁,嘴唇干裂的模样,想来他的心情,可不比屋中妇人轻松太多。

    终于,随着一道解脱似的哼叫声结束,让他等待了许久的婴孩啼哭声终于在屋内响起,蹲在门口的汉子一下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站起身后,便迫不及待地推开了身后的屋门,抬眼一看,却见那产婆老妪正抱着一个浑身都是血污的婴孩,在水盆旁拿干净的帕子小心而仔细地为他擦拭着身子。

    见汉子一下闯了进来,老妪转过头,笑着宽慰道:“放心,是个男孩儿!”

    硬生生受了几个时辰的苦楚,才终于得到解脱的妇人此刻已近虚脱,躺在身后堆叠起来的垫子上,虽然哑着嗓子,却根本掩盖不住心中的喜悦,又跟着产婆的话,重复了一遍。

    “是个男孩儿!”

    神色一样憔悴的汉子闻言,一下愣在了门口,过了半晌,才终于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一时之间,竟紧张得连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也不敢凑近,只是不断地在门口来回走动着,口中喃喃念叨道:“是个男孩儿!太好了,是个男孩儿!”

    如果是女儿,当然也好,毕竟大洛王朝这几代皇帝那都是出了名的惧内,最后甚至连带着整个朝野的气氛都为之一变,不再讳莫如深,羞于外扬,反而将此视为一道风流雅事,乃至于与有荣焉,早些年曾有御史台的人上书提及此事,未曾想当朝圣上不但不觉得羞耻,反倒是大笑着奖赏了此人一番,自此,大洛女子的地位

    ,早已与男人无异,朝中甚至一度出现过女官,不过汉子毕竟是武人出身,若是女儿的话,自然不忍心她继承家学,是个男孩儿的话,倒是极好。

    幽州风沙大,不养人,男孩儿的话倒是好养活,可若是女儿的话,汉子只怕已开始考虑向朝廷递交申请,带着妻女移居江南了。

    再看这边,那产婆老妪也终于将孩子身上的血污给擦拭干净,伸手扯过一旁早已备好的干净被子裹起,抱着孩子,送到了汉子身前,笑道:“是个随夫人的,生得好看,不似你,大老粗,对了,老婆子多嘴问一句,这取名字一事,可想好了?”

    汉子闻言,低头一看,这孩子果真是生得唇红齿白,不似其他孩子,一落生就跟个毛猴儿似的,长相上随他母亲,真好,真好。

    他几度抬起手,却又不敢真的去搂抱,因为深怕自己一不小心,便伤到了自己这刚出生的孩子,最后汉子就只能站在一旁,惴惴不安地,紧张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名字?对,名字,名字,有的,是有的,夫人,你说过的,叫什么来着?”

    床榻上的妇人努力撑着虚弱的身子,从垫子上爬起,哪怕只是简单几个动作,都显得负担极大,不过这一切对她而言,都是幸福的劳碌,她心甘情愿。

    伸手抹开额头上已完全被汗水浸湿,此刻有些微微发痒的头发,她努力探出半个头来,朝着门口的汉子笑着道:“轻尘,叫轻尘呀!”

    汉子并不是真的忘了,似这样重要的事,他又怎么可能轻易忘了呢,只不过是一时紧张所致,当下一被提醒,立马点头道:“对,对,叫轻尘,随你姓,叫李轻尘,李轻尘。”

    他开心地念叨着,又复看向老妪怀中脸色红润的初生婴儿,面带慈祥的笑意,呢喃道:“轻尘,李轻尘,这名字真好听,您说是吧。”

    在衙门里当差多年,整日都是在跟恶人们打交道,自然得将家里人保护好了,若是跟自己姓的话,只怕将来不慎被仇家盯上,故而便随了母亲姓,这件事汉子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是不是自己的姓有什么关系,只要流的是自己的血,自己知道他是自己的儿子,这就足够了。

    老妪在一旁抱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

    “好听,真好听,在咱们幽州,这名字可算顶了天了,对喽,正巧呀,我听说隔壁骆家的孩子也是今天生哩,这缘分可不容易,我看呀,俩孩子若都是男孩儿,便可早早结义,若是一男一女,也可以早些定个亲家,如此双喜临门,咱们都跟着一起热闹热闹。”

    汉子闻言,当下点头不止,立马便转身欲走:“好,好,我这就上门找老骆去。”

    骆家在城中是开酒楼的,而且一向乐善好施,极好说话,是邻里内外都交口称赞的大好人,他作为城中捕快,自然知道骆家人的品性纯良,值得结交,而且双方毗邻而居,平日

    里的来往也算不少,若真能亲上加亲,当然是件大好事。

    汉子正要走,却被老妪一手拉住,伸手一指汉子身后的床榻,笑着道:“你呀,还是多陪陪你这夫人吧,毕竟这生孩子的事,我们女人是最辛苦的,这件事既然你也有意,老婆子自然可以代劳。”

    汉子停在门口,伸手挠了挠头,很是难为情地道:“这,这怎么好意思,都已经劳烦您这么大半天了,连口热茶也还没喝。”

    此刻都已经入夜了,若还要劳烦老妪多走一趟,上门打扰,就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她老人家来一趟可是分文不取的,汉子也是老实人,自然有些难为情。

    老妪欲将手中的孩子托付给他的父亲,汉子见状,被吓了一大跳,慌忙伸手接住,既怕自己不小心一松手便将这刚落生的小生命掉在地上,又怕自己等下太使劲,让他受了伤,只得赶紧托着孩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床边,将孩子放下之后,这才终于是松了口气。

    站在门口的老妪见状,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满头银丝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神态更是显得份外慈祥。

    “本就是积阴德的事,谈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反正老婆子也要回家,顺道的事而已,算不得什么,倒是你们夫妻俩,今天就好生陪陪孩子吧,老辛,容老婆子再多嘴一句,可千万别因为孩子就冷落了你这夫人,这孩子出生可不老实,让你夫人多吃了不少苦哩,你得念你夫人的好呀。”

    汉子就像是一个正在被老师训导的学生,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道:“您说的极是,之后我家夫人坐月子的时候,还得麻烦您经常来看看呀。”

    老妪摆摆手,示意无妨,一边替二人合上门,一边笑着道:“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老婆子得先走了,省得留在这碍事,不必送了,反正也没几步路,老婆子腿脚好,可别看不起人。”

    等到老妪走后,汉子这才缓缓地坐在了床边,轻声感叹道:“真是好人呀!”

    妇人抱着这刚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万般感慨,忍不住伸手去逗弄,却见孩子攥着双拳,忍不住抬眼笑道:“是个武把式,将来呀,正好跟你学拳。”

    最早本也想将一身武艺都传给自己未来孩子的汉子转过头,看向那皱着眉头,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事的小婴儿,眼中顿时升起了无限的爱怜,早先的打算一下抛之脑后。

    “学啥拳呢,尽遭罪,将来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哪怕是去做个乐师,只要他高兴,也不错。”

    妇人闻言,顿时白了自家汉子一眼,乐师可是贱籍哩,这怎么能成,却未多言,只是又低头看向了怀中正在酣睡的婴儿,笑容中满是一位母亲最无私的慈爱。

    “李轻尘,李轻尘,你可得快些长大,长大以后呀,就跟你爹一样,去抓坏人,你说好不好呀?”

第二百三十二章 浮生一大梦(三)

    春分时节,百草繁茂,百花齐放,在这种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大洛百姓都好个出门踏青,携侣同游,哪怕是在幽州这等贫瘠之地,也不例外,既有那拖家带口的,也有独自游览的,更有那青年男女相约于外,共赏湖光山色,愿成妙事一桩,莺莺燕燕,人与景和,一派蓬勃朝气。

    山野林间,桃花烂漫,汩汩溪水,片片花落。

    忽闻笛声,清脆悦耳,百鸟合鸣,绕林不休。

    循声望去,却见一黑衣少年正斜倚树下,认真吹奏着手中竹笛,而离着他不过五六步的距离,有一年岁与之相仿的粉衣少女侧坐于一张摊开放置于草地上的布毯中央,闭目聆听。

    少年虽是稚气未脱,个头却已与成年男子差不太多,更生得是相貌堂堂,英俊非凡,范阳城中不知多少少女一见怀春,却无人大着胆子上门结识,因为整个范阳城都知道,少年有一桩自小便定下的亲事,不是别人,正是布毯上那位明眸皓齿,可称“桃羞李让”的美貌少女。

    却不是说城中同龄少女都心服口服,自认比不过对方,而是因为这早早便互认了姻亲的两家人都是城中出了名的好人,少年的父亲在衙门里当差,惩奸除恶,护一方安定,平日里对百姓多是照拂有加,故而声望极高,而少女的父亲在城中开的是酒楼生意,一向乐善好施,若遇灾年,便施以白粥,寒冬腊月,则会当街煮上一锅热汤,以供来往贫人暖身之用,二人皆是有口皆碑的大好人,两家结合,那是上承天心,下得民意,试问谁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想要破坏二人之亲事呢?

    一曲罢,凉风习习,更吹落,阵阵花雨,少年随之睁开眼来,一扭头,看着落在自己肩头处的小小黄莺,不免露出无奈之色。

    不敢大声言语,亦不敢有所动作,只是怕惊走了这林中生灵,毕竟对它们来说,自己才是外来之客,身为客人,那自然得冻得尊重此地主人不是?

    却不想,他未动,那只可爱至极的黄莺却是展翅飞起,一下便落在了少女身畔,于布毯上跳来跳去,朝着少女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似有无穷言语,却不知是何意。

    少女见状,心生爱怜,赶紧一伸手,打开了身旁造型别致的食盒,打里面取出一个内藏乾坤的饭团,剥去外面一块,放在了那叫个不停的小黄莺面前,看着它低头啄食,似是很对胃口,这才终于放下心,朝着那边招呼起来。

    “轻尘哥哥,快来吃饭啦。”

    少年闻言,便将手中长笛收入腰间布囊中,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走到了少女面前坐下。

    二人中间摆放的这食盒可不简单,玲珑有致,内蕴乾坤,这乃是骆家酒楼自己寻能工巧匠所造,名玲珑珍馐盒,共分三层,内外隔断,最下面放着热汤,中间是菜肴,上面则是糕点饭团,如此这般,哪怕放上很长一段时间,饭菜也依然

    是温热的,绝不至于入口冰凉。

    少女就好似一位贤惠的妻子,或者说她早已将自己视为他的妻子,当下便将这三层食盒一一取出,小心放置于布毯之上,一抬头,笑语嫣然,明媚动人。

    “都是仙儿自己做的喲,轻尘哥哥,你快尝尝吧。”

    少年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了自己空荡荡的肚子,想二人自早间从范阳城走出,一路到此,过了这么久,肚中早已饥饿,当下面对着这青梅竹马的少女,也不客气,更不在意自己吃相如何,随手抓起一个饭团,张口便咬去了一半。

    久处不厌,虽时刻会将对方的反应放在心上,但动作言谈却变得愈加随意,不必时刻注意礼仪,这是因为心知对方绝不会因此而讨厌自己,这是男孩儿的心性。

    反观少女则要矜持许多,没有如少年那般用手,而是用一旁的木筷夹起一片已经炖得很是软烂,香味浓郁的鸡肉,用手托着,小心喂入嘴中,右手将筷子放下后,左手掩着嘴,小口咀嚼着,整个过程连声音也不曾发出。

    纵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早已对彼此不能再熟识,却依然不愿在自己心仪的人面前做出丝毫可能让他感到厌恶的举动,小心翼翼处,可见少女心性之细腻,实与男孩不同。

    少年一口咽下了嘴中其实还未咀嚼完全的饭团,只觉唇齿之间,都是香味,顿时真心实意地称赞道:“真香,仙儿的手艺看来又有长进了,想来是得了骆伯父的真传吧。”

    少女先是小心地咽下了口中食物,整个过程依旧用手遮着,这是为了避免口中的气味扑面过去传到少年鼻中,一开口,语气中自有一种幸福与骄傲之感。

    “仙儿知道轻尘哥哥最爱吃羊肉,所以特意加了进去,又裹了一点荤油在里面,所以吃着最是香软,先前还怕轻尘哥哥会不喜欢,现在仙儿终于可以放心了。”

    少年放下手中残余的饭团,一边擦拭着手中残留的油污,一边笑道:“只要是仙儿做的,我都喜欢。”

    话刚说完,二人几乎是同时抬头,彼此对视,因为靠得太近,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清晰地听见,此地时间一时静止,春风停,溪水住,就连一旁本来叽叽喳喳的黄莺鸟也很是识时务地站在一旁,只是歪着脑袋,好似很不解地看着这对少男少女,却并未出声打扰二人。

    霎时间,红霞双飞,凤眼低垂,最终还是姑娘先败下阵来,赶紧低下了头,双手按着衣裙,心头乱跳,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出来,毕竟二人虽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可独自与他出游,却还是人生头一遭,此刻被心上人这么定定地看着,幸福满足之余,自然是羞得低下了头。

    白雪枝头明月照,桃花树下佳人羞,世间美景,无外如是。

    眼见少女低头,一时看痴了的少年也跟着一下惊醒,马上移过眼去,装作在看顺着溪水

    而下的片片桃花,在毯子上嗫嗫嚅嚅了半晌,才终于憋出了一句不是话的话来。

    “那个,可有汤碗?”

    少女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手边的食盒,忽然发出了一声急切与歉疚兼具的惊呼。

    “糟了,忘带了。”

    刚抬起头,自觉做错了事的少女正欲向少年道歉,却冷不丁被一物堵住了嘴巴,这一个吻,那是落在唇头,更落在了少女的心口,少女的身子几乎是立马便软了下来,只感觉一股酥麻感自唇头起,迅速地蔓延至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好似一下落在了温泉水中央,暖洋洋的,让人提不起力气,抬不起手退开对方,当然,那其实是因为她不愿推开对方而已。

    一股灼人的热浪由心头窜起,直冲头顶,一瞬间便将她给热得晕头转向,一道显眼的红霞从胸口升起,直上脸颊,教眼前佳人比那满林桃花更艳。

    少女轻咛了一声,眉眼迷离,就往旁边一倒,却是被少年顺势搂在了怀中。

    桃花树下,唇齿相触,看似激烈无比,其实双方都是未经世事的少年男女,圣人所言“思无邪”,大抵是最为贴切可以拿来形容当下情况。

    虽做了这极为僭越之事,可一切皆是自然而然地发生,好比那湘江绕山,乃是痴恋山之秀丽么,自然不是,只是情到深处难自禁,纵然繁文缛节百千语,又何抵“情”之一字撩人心弦?

    心中无欲,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

    最初是少年情之所至,难耐心中爱意,主动做出了此等非礼之举,可最后却是少女被撩动了春心,反过来搂住了少年的脖颈,将两人本就不存在的距离拉扯得更近。

    二人面对着面,鼻尖相触,脸颊绯红,神色迷离,嘴角处,还有那顾不得去擦拭的点滴水渍,少女迷迷糊糊地瞧着他,只觉心中万般欢喜,今日之事,或许本就是她昨日闺中之梦,如此如梦似幻之感,更添几分迷蒙之意,当下却是忍不住问出了世间女子最喜为难情郎的问题。

    “轻尘哥哥,你喜欢仙儿么?”

    少年瞧着怀中少女,心中无限爱怜,倾慕之至,只觉是前世注定的姻缘,今生注定要好好待她,以弥补前世的亏欠,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傻乎乎地点点头。

    少女见他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实在是无法将他与先前那桃树下的吹笛少年合为一人,不过却不是排斥,反倒是因为瞧见了他这幅不常展露在人前的模样而感到欣喜。

    她“噗嗤”一笑,少年只觉天地都随之亮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看得痴了,少女见了,却是趁此机会,反过来压住了少年郎,矮下身,伏在其耳边,轻声说道:“真好,因为仙儿也喜欢轻尘哥哥呢。”

    百鸟声作合,桃林掩春色,这对本就互相倾心的,彼此了解的少男少女,便在这无限美妙的春光之中,自然交融。

第二百三十四章 浮生一大梦(五)

    浮生匆匆,犹如白马过隙,百年时光,不过弹指一挥间。

    时光荏苒,正如那春水东流,静谧无声,缓缓而过,但一切事,只要过了,便终究是无法追回,只可追忆而已,这便是人生之苦,亦是众生之命。

    屋中的床榻上,老辛与妇人都已是雪鬓霜鬟,垂垂老矣,气息微弱至极,似乎随时可能仙去,不过二老的神色却很安详,并无丝毫痛苦与留恋之情。

    在这三十余年间,瘦猴儿,老六与马面等人,亦是相继离世,整个山庄的人,如今都已在这屋中了。

    两鬓华发丛生,身形渐渐佝偻的李轻尘跪倒在床边,而一旁的妻子骆仙儿早已哭得不能自已。

    老辛睁着已有些浑浊的双眼,看着斑驳的屋顶,低声宽慰道:“孩子,不必为我们伤心,生死有命,皆为定数,来来去去,都是缘法,为父这辈子,早已了无遗憾了。”

    身旁的妇人亦道:“尘儿,莫要哭泣,自你降生,这五十年来,为娘每一天都过的很开心。”

    李轻尘低下头,声音低沉,喃喃道:“第一次为人子,很多事,还未尽全力做到最好,孩儿有愧。”

    老辛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

    “为父不也是第一次做父亲么,尘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试问范阳城里的,哪个不羡慕我有个好儿子?就是你那王叔嘴上不说,不也自认在这件事上输给我了?难道一定要成了达官显贵,或是富甲天下才算最好么,我看不是,为人正直,孝顺父母,疼爱妻子,善待他人,能做到这些,就已经很好很好了,为父以你为荣,这件事,从你第一次张口叫我爹开始,这么多年来,从没变过。”

    妇人亦轻声说道:“是啊,尘儿,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为娘从来不后悔有你,因为你的出现,我才能成为一位母亲,这些年来,为娘也一直很开心。”

    李轻尘抬起头来,泪眼朦胧,语气满是无奈与惭愧。

    “只叹未得长生法,不可教父母常留我身边。”

    老辛轻轻摇头。

    “长生有什么意思呢,神仙们要得道长生,就得先做到无欲无求,可咱们是人,是人就终究会死,是人,就一定会有遗憾,孩子,你要记住,每个人这一生,都不可能做到事事皆顺心,而有了遗憾,才算不枉人间走一遭,很多事,或许一时无法接受,但它确实成了我们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你要明白,这世上总有人会老去,也总有人年轻,老了,就该离开,这没什么,为父可不想做个老不死的妖精,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够了。”

    妇人亦宽慰道:“尘儿,不必过于苛责自己,做母亲的,哪个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好呢,你是为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过得好,为娘就会开心,你活着,为娘就也就算活着了,生生死死割不断的,正是‘情爱’呀。”

    老辛道:“我这辈子没遭什么大罪,白享了五十年太平,多少人羡慕为父都来不及呢,你那些叔伯们走的时候,也都很高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

    都明白,每个人都只能陪你一段路,大家终究是会分别的,只是这段路上,风景很美,一起走路的人,心神相合,彼此都很开心,就很好了,我很满足。”

    妇人道:“为娘亦如是,人生匆匆,正因为短暂,才显得精彩,长生久视的仙人,又能比为娘更快乐么,为娘不觉得,只是困住了你,为娘很惭愧。”

    李轻尘轻轻摇头。

    “没有的事,轻尘甘愿留在您们身边,这是轻尘的快乐,如果能重选一次,轻尘依旧还会如此,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其他事,都不重要。”

    妇人转过头,轻声向李轻尘问道:“为娘这辈子都没要求你一定要做什么事,一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只是最后想求尘儿一件事,可以答应为娘么?”

    见自己孩子不住点头,妇人伸出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笑着道:“孩子,放下吧,莫伤心。”

    李轻尘只是握着两位老人的手,无声流泪。

    ------

    如此又过三十年,三十年间,夫妻二人因膝下无儿无女,唯靠相互扶持而已。

    一身素衣,自知大限将至的骆仙儿安静地坐在躺椅上,依依不舍地看着眼前的丈夫,如今已是一副老妪模样的她,却依旧如当年一般,极温柔地轻声称呼着他的名字。

    “轻尘哥哥,看来仙儿得先走一步了,只是苦了轻尘哥哥,以后这世间,只剩你一人,会很难熬吧?”

    李轻尘咬着牙,极为苦涩地道:“难熬,极难熬,还未能让仙儿高兴够,便要送你离开,我有愧。”

    骆仙儿面带满足的笑意,轻轻摇头。

    “不需要愧疚的,上天能将轻尘哥哥送到仙儿的身边,哪怕只是过上几天都够了,更何况轻尘哥哥已陪仙儿百年,难道仙儿还要苛求轻尘哥哥陪仙儿更多么,还是应该苛责老天无情呢,仙儿都不会,仙儿知足了。”

    她颤巍巍地伸出自己那已近干枯,布满灰褐色斑点的双手,轻柔地抚摸着他业已满是岁月痕迹的脸庞,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好看,真好看,轻尘哥哥还是那般好看,料想世间多少女子倾心哥哥,唯仙儿独占哥哥百年,仙儿真的很开心。”

    李轻尘抓住她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神色黯然。

    “我对你的好,不及你对我的好万一,我。。。。。。”

    只是话还未说完,便被骆仙儿一把拉到了面前,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然后用自己的唇,一下堵住了他的嘴,将他剩下的话,全部化为了无限的情。

    一朝深吻,时光倒流。

    二人从已是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身躯,开始一步步地回退,从老年,到中年,再到青年,中间二人所共同经历过的一切,皆成一幅幅画卷,于二人身下铺开。

    无穷画面闪动,二人从相知,到相识,从堂前对拜,到琴瑟和鸣,中间既有花前月下,也有柴米油盐,唯平淡之处,皆是精彩,这便是他们曾携手渡过的岁月。

    最终,二

    人重回了十六岁的模样,黑衣少年,腰悬长笛,粉裙少女,娇羞无限,而不停回溯的时光,也终于在这一刻,无声静止,二人深情拥吻的模样,恰似那一日,在十里桃林中,情之所至,自然而发。

    与此同时,周围的一切,开始渐渐崩塌,徐徐消散,房屋,梁柱,床榻,竹椅,茶杯,铜镜,一切的一切,二人曾经生活过的气息,皆已消失,独留他怀中的人儿,与四周的黑暗。

    不知过去多久,双颊绯红的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她嘴角一勾,笑容一如当年的娇憨动人,在从李轻尘怀中慢慢站起身后,她无声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如这些年来她最喜欢做的事,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在呼唤他过来,而李轻尘亦没有再追上去。

    她眼中似有万般不舍,却又有一种释然与解脱之感。

    “轻尘哥哥,你该走了。”

    话音刚落,一众早已离去的人,开始于黑暗之中一一浮现,老辛,妇人,韦陀,老六,猴子,马面,老王,还有记忆里曾经出现过的,幽州镇武司的所有人,甚至包括那个给他取名的库房老头儿,影影绰绰,所有人都站在对面,在双方之间,仿佛出现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那是现世与幻境的交界。

    “尘儿,你该走了。”

    “尘儿,回去吧。”

    “干儿子,回去之后要好好地活!”

    “小轻尘,还不回去,是想留下来陪你猴子叔叔喝花酒么?”

    “再不走,王叔我可就得还你那一拳了。”

    “贫僧日夜为你疏导经脉,不惜耽搁自己的修行,就为了让你在这里浪费时间么,虚幻泡影,还不堪破?”

    “轻尘哥哥,该放下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温存的笑意,每个人都在挥着手,与眼前的少年作别,曾经出现过却又不得不离开的人们,在这一刻,都是欣慰和满足的。

    李轻尘望着对面的众人,脚下这条属于时光的长河,开始渐渐地拉开双方,使得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影也变得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瞧不见彼此。

    热泪夺眶而出,少年一抱拳,深深鞠躬。

    “诸位,永别!”

    ------

    武人性命相修的三座丹田之中,为神魂所居之地,同时又被修道之人谓之泥丸宫的上丹田内,那浑身都散发着浓郁金光的李轻尘看着眼前缓步走来的黑衣少年,轻声问道:“想清楚了?”

    黑衣少年轻轻地点了点头,语气十分平静。

    “想清楚了。”

    金光少年如释重负。

    “那就好。”

    二人同时迈步,走向彼此,在互相碰面的一刹那,又同时崩碎,化为点点流光,如那漫天烟花,灿烂无比,而在泥丸宫的深处,那一直紧闭双眼,好似婴儿一样蜷缩在一起的李轻尘,终于睁开了眼,霎时间,无穷金色烈焰从其体内喷涌而出。

    大梦初醒,已入三品。

第二百三十五章 终于下山去

    两股自十六年前便被自我剥离,一股用来主导肉身,一股与天赐武命之力一同被封印于泥丸宫深处的魂魄终于相融,天地人三魂紧密结合,一股精纯的元神之力由此滋生,已是三品入境!

    意识重回肉身,李轻尘随之睁开眼,放眼望去,还是那处熟悉的山腰石台,身后皆是无尽浮云,只是让他不解的是,眼前竟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几乎与自己一般高,眉眼之中,依稀有几分熟悉之感,此刻正一脸惊讶地望着他。

    稍微愣了一下,李轻尘这才回过神,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声后,赶紧抱拳行礼,正正经经地问道:“哎,这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他还当对方是老爷手下的人,故而语气与态度都显得十分恭敬,并无丝毫轻浮之感,当然,刚与骆仙儿相处百年,再见到多美的女子,他都不可能轻浮得起来。

    未曾想,他话音刚落,便立马有一道劲风迎面袭来,李轻尘此刻已生六感,敏锐察觉后,赶紧抬起头,却见那双腿修长,生有一对极好看瑞凤眼的姑娘不知为何,突然又收回了手,背过身,磕磕巴巴地道:“好,好看么?”

    李轻尘闻言,又愣了一下,因为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几乎是让他立马便想起了它的主人,顿时忍不住惊呼一声,接着才试探性地道:“你,你是三三姑娘?”

    少女背对着他,不答,似是默认,李轻尘见状,赶紧追问道:“你,你怎么成了这,这幅样子?”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一阵快意的狂笑,李轻尘随即转头看去,却是那蛟龙化形的敖烈,此刻正一脸骄傲的模样,朝李轻尘解释道:“哈哈哈哈哈,这自然是本大爷的功劳了,她早年修炼邪功,损耗了本源,所以单从外相上来看,年纪不大,可实际上却比你这小鬼还要长一岁,老爷命令我帮她修补损耗的本源,我就认真地想了想,这世上难道还有比咱们龙族的血更好的玩意儿么?”

    敖烈说罢,顿时露出了一丝肉疼的表情,道:“这次可真是大出血了,不过为我这干女儿,都值得。”

    李轻尘听了,一下瞪大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干女儿?”

    敖烈见了,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反问道:“怎么,你有意见?”

    李轻尘惊醒过来,赶忙摆手道:“当,当然没有。”

    笑话,敢有么?

    敖烈走上前,随手一巴掌拍在了李轻尘肩头处,顿时疼得他是一阵龇牙咧嘴,果然,什么狗屁三品修为,在这等人物面前,还是跟个未长大的婴孩一样脆弱。

    敖烈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李轻尘一番后,赞道:“好小子,不错嘛,才花了区区一旬的时光就走出来了,我以为你起码会在里面耗上好几年呢。”

    李轻尘这下更是吃惊,不过转念一想,在那幻境之中都已过去百年

    ,人世不过才短短一旬的时光,其实已经很慢了,更关键的是,踏足上三品之后,这就是里外两种境界了,而这世间起码有八成武人一辈子都会卡在这里,怎么想这一旬的时光都很划算。

    敖烈招了招手,道:“走吧,见过了老爷,你俩就该离开这儿了。”

    一朝解除了自降生以来,直到现在的全部心魔,李轻尘此刻那是归心似箭,只盼快些离开此地,完成自己心中所愿之事,故而当下赶紧抱拳道:“有劳敖前辈了。”

    敖烈摇摇头,道:“御大块无形之术太慢,还是我带你俩一起上去吧。”

    说着,一把揪起了二人,丢在浮云之上,只是丢李轻尘的时候力气大了些,丢自己干女儿的时候力气小了些罢了,敖烈又是一声大喝,顿时便是一阵风驰电掣,只是这一次,李轻尘已不再是只能趴在浮云上,努力定住身形,却连看清楚周围景象都难的可怜模样了,所谓神意,其实就相当于人的第二双眼睛,而且这双眼睛,远比自己原本的双眼妙用更多。

    一下穿破了重重云海,落在那离天空已是咫尺之遥的山巅,此地景色丝毫未变,似乎千年以来,便一直如此,而那位神秘莫测,手段超然的老爷依旧在对着明月默默饮酒,只是李轻尘敏锐地注意到,这一次,他身后那位吹奏长笛的绝色女子却是不见了踪影。

    敖烈当先一抱拳,单膝下跪,恭恭敬敬地朝其行礼。

    “老爷,人已带到。”

    李轻尘亦反应过来,赶紧行礼道:“李轻尘拜见老爷,多谢老爷相助之恩,无以为报,日后单凭老爷差遣,绝无二话。”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如果没有老爷这般化虚为实,于无意识中助人解心结的神妙手段,李轻尘敢断言,自己根本就没可能安安稳稳地晋升三品,到时候最好的下场也是彻底被心中的执念所控制,堕入魔道,到时候对人间对他自己而言,恐怕都是一场灾难了,而最差的后果,当然是神魂直接崩溃,成为一个执念缠身,魂魄不全的世间野鬼,这等再造之恩,实在是无以为报,只是以老爷的境界,只怕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报答,不过有恩必偿,有仇必报是他此生做人的原则,纵然对方不需要,他也要将之提出来。

    却不想,这位举手投足之间,皆有上古真仙风采,风华绝代,就连头顶明月在其面前也要黯然失色的男人托起手中那神异的琉璃盏,语气淡然,却少了一分疏离之感。

    “相助?不,只是交换罢了,此事日后你自会明白,也不必感谢我,如今你既已入三品,此后的修行若还强留此地,反倒不美,我也知你尚有许多心事未曾解决,今日召你来,只是为了完成最后一件事罢了。”

    说着,他一拂袖,便有一片黑色羽毛飘落,被李轻尘伸手接住,正不解间,他又开口解释道:“这枚鸦羽之中,封有我的一道法术,时候到了,自然会起作用,你只需随

    身携带即可,不必费神探究,好了,诸事已毕,敖烈,送他们下山去吧。”

    敖烈闻言,赶紧又是一抱拳,恭恭敬敬地应声道:“谨遵法旨!”

    说着,在李轻尘与自家干女儿行完礼后,不让二人再有时间多问,便一下拉起二人,瞬间驾云离去。

    ------

    少了那陪伴自己千年的仆人,就连吹笛女子也已消失不见,独留清风与明月相伴的山头,此刻已多了几分清冷之意。

    高处不胜寒呐。

    老爷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提起一旁雕工绝美的酒壶,先为自己倒上了一杯流光溢彩的新酒,然后又一挥手,空中出现另外一只模样相同的琉璃盏,好似羽毛般,轻轻地飘落在了石桌对面。

    酒杯旁,随之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虚影,依稀可见是一位宫装女子,模样与那吹笛之人有几分相似,姿容绝美,又兼不似人间的清冷之感,好似月宫仙子临凡。

    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

    他又是一拂袖,那样式精美的酒壶便自己浮空而起,稍稍倾泻,便从壶嘴中流出了一道如点点星光般奇幻的琼浆玉液,慢慢地落在了对面的琉璃盏中,化为一盏银河。

    这位在三界之内都算是屈指可数的大人物,却因一人滞留人间已千年的男子抬眼看向了对面的宫装女子,眼神温柔,满是爱怜,语气中更是蕴满深情,更比盏中美酒动人。

    “我们分别,有些时日了吧。”

    曾经李三三问他,能为他做什么事作为得到绝学的交换,他曾言,他想做的,这世间没人能做到,其实他没说清楚,这件事,他做得到,却做不得。

    若是他做了,他便不再是那个能做得到的他,因为要想做成这件事,他就必须得成为真正主宰生死的神灵,可若是成为了真正的神灵,他就不会再去做这件违逆天地法则的事,正是这一两难之选,困住了这位早于人间已无敌,风华绝代,无人可比的男人千年之久,每日就这般枯坐山头,看尽世间繁华,人间匆匆,却无一人知道他心中的愁苦。

    还好,今日终于得到了解脱,所以他很高兴,极高兴。

    对面宫装女子的虚影伸出手,托起了面前的琉璃盏,不言,因为她不能言。

    他转过头,看向那驾云远去的三人,笑着问道:“璃儿,你说,他能办得成那件事么?”

    刚说完,他便抬起手中的琉璃盏,低头看着杯中好似一圈银河般流光溢彩的酒液,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这些好像都不重要,我只是,想你了。”

    高山之巅,浮云之上,晓风残月,良辰美景,二人对饮,只一人影,此去千年,万般风情,无人可言,放归酒盏,抬眼望去,树影阑珊,笛声不再,两人对视,无语凝噎,此生一别,纵不可见,唯情之道,且盼且长。

第二百三十七章 重回长安司

    威名赫赫的长安镇武司,自建成以来的一百五十余年历史中,只遭遇过唯一一次惨败,不,那也不能仅仅说是单方面的惨败,因为真武殿的损失,不比他们少多少。

    这么多年来,以无数犯禁武人的鲜血与性命浇筑起来的巨大牌匾,远远望去,竟是那般的威武霸气,哪怕只是站在门前,便让人感觉到了一种足以让来者变得小心翼翼的可怕压力。

    重回长安镇武司,李轻尘并未因如今三品入境的修为而沾沾自喜,或是骄傲自满,反倒是依旧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老老实实地自报家门,表明来意道:“幽州李轻尘,求见长安镇武司裴旻裴大人!”

    话音刚落,便有二人施展轻功,飞身赶来,却是两位李轻尘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在落地之后,面露疑色,问道:“李轻尘?可是那曾参加过武道会的李轻尘?”

    没曾想,这参加一次大洛武道会还有这等用处,名声这玩意儿嘛,自然是有好处的,李轻尘赶忙点头道:“正是在下,劳烦二位代为通传一声,在下有急事,需求见裴大人当面说清。”

    来者其中一人将眼珠子一转,不阴不阳地道:“裴大人公务繁忙,如无要事,怎可随意打扰,我看你不如先将你的事,说与我们听听,不然,恐怕我二人是不能让你擅闯。”

    李轻尘闻言,眉头微蹙,虽有不悦,却依旧耐心地解释道:“确实是要事,事关重大,在下又岂有瞒骗二位大人的道理,还望二位能够行此举手之劳,代为通传,轻尘今日便算承了二位大人的情了。”

    那人听了,立马道:“哎哟,我可承不起你的情,我听说,你可是被那襄州镇武司到处通缉的重犯,跟你攀交情,我们岂不是也要被牵连?你倒想得美,我看呀,还是让我们擒下你,换取一份功劳来得实在。”

    李轻尘听到这,才总算明白,这二人根本就是在故意为难自己,不过一想到襄州镇武司的通缉令,他也能够理解,毕竟自己现在可是要犯,的确不值得让他们为自己通融,人之常情而已。

    不过,这次他之所以一定要来长安,的确是有要事的,第一,他要将幽州镇武司的事向裴旻和盘托出,先前之所以不敢,是因为自身修为太低,在明知长安可能存在幕后黑手的情况下,自然不敢轻易抖露,甚至连身份也要隐藏,可如今自己已是三品入境的修为,自保应该足够,是时候将此事揭露了,第二,则是要与沈剑心合计一番,该如何救回无心,这两件事他下定决心都要办成,自然不可能被这两个泼皮无赖给拦住。

    李轻尘抬起头,沉声道:“看来,两位今天是一定要挡我的路了。”

    那人毫不客气地道:“哼,拦你又如何?你小子身负命案,而我二人如今身为长安镇武司的武侯,职责所在,本就该

    一见面便将你拿下,此事合情合理,你若敢动手,那更是罪加一等,怎么样,李轻尘,你自己考虑清楚要不要束手就擒!”

    李轻尘深吸了一口气,心知如果不将事情闹大,根本就进不得长安镇武司的大门,正欲出手的瞬间,却听得一声惨叫响起,转头一看,身边的少女已经一记手刀先砍倒一人,而另外一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脚正面踢在了下腹上。

    少女在经过了敖烈这等绝世高手一旬的针对性训练后,对于出手力度的拿捏,如今已是登峰造极,这一脚没有踢飞对方,而是将自身劲道给完全地透了进去。

    下丹田处挨了这沉重的一击,霎时间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搅在了一起,这人连站都站不稳了,立马跪倒在地,满脸涨红,鼻涕眼泪一并流出,只是抱着肚子,伏在地上,哼唧不止,看起来份外狼狈。

    这二人都是自上次长安一战后,从各世家直接选拔加入长安镇武司中任职,盖因当朝国舅爷杨钊蒲已经在长安扶持起了一座新衙门,现正与长安镇武司针锋相对,双方合作,既是无奈之举,也是大势所趋,只不过这二人都是世家子弟出身,虽然修为是四品巅峰的层次,也算一方高手,可未经实战,其实战斗力并不高,少女就算未尽敖烈的特训,也能轻松解决这二人,更何况是现在了。

    可别忘了,她当初杀那些真武殿的星徒,就如屠鸡宰狗一般随意,甚至连天赐武命的力量都不需要借助,随随便便的一招一式,都可取人性命。

    李轻尘见状,只是无奈地道:“三三,你,唉,下次下手轻点,他们毕竟不是我,不禁打的。”

    李三三闻言,只是绷着脸,轻哼道:“我已经留手了。”

    瘫倒在地的那人,好容易才终于缓了一口气,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二人,威胁道:“大,大胆,你,你们竟敢袭击武侯,你们死定了,死定了!”

    李轻尘闻言,蹲下身,一把揪起了这处处为难自己的中年男子,冷笑道:“瞧清楚点,现在你的命就握在我手上,我就算会死,也只会死你后面,你刚才不是说,我是襄州镇武司通缉的重犯么,那你知道我当时做了什么吗,让我告诉你吧,那一天,我把那王八蛋一寸一寸地烧成了灰,当时他惨叫了得有足足半个时辰才死,你不信的话,要不要也试试?”

    看着近在咫尺的熊熊烈焰,那人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对比他们这些这辈子别说是杀人了,可能连动手都没有几次的“和平”武人来说,像李轻尘这种在少年时期就犯下重案乃至于被一整座镇武司下令通缉的,那是真真正正的怪物,往常或许还可能引为笑谈与朋友闲聊,可如今见到了正主,只觉得这少年简直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那人当即服了软,赶忙求饶道:“别,别,别杀我。”

    李轻尘低下头,看见因为自己刚刚伸手拉扯的时候,不慎露出的,此人穿在长安镇武司黑白武服下面衣服上的家徽,顿时咧嘴一笑,道:“哦,原来是林家的人,乖,等这次事情结束了,我还会去找你的,现在嘛,就劳烦你给我们带个路了。”

    那人闻言,吓得是面如土色,之后完全是被李轻尘给用手搀扶着,才能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而李轻尘另外一只手拎起那挨了少女的一击手刀,如今都还没醒过来的倒霉蛋,带着少女一起朝长安镇武司的大门走去。

    回首望天,碧蓝如海。

    李轻尘面露追忆之色,想当初,也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王叔,当时只觉长安镇武司怎么就跟不设防一样,而且司内武侯竟是这般惫懒邋遢的模样,可如今看来,现在这幅鸟样,比当初真是差了百倍不止。

    四人慢悠悠地穿过那有兽头雕塑的正门,而此刻被李轻尘一只手扶着的那人暗自运功,也总算是恢复了几分力气,不敢偷袭,只是一下挣脱开来,撒开腿便朝前狂奔,同时放开嗓子,以真气外放扩散自己的声音,大吼了起来。

    “敌袭!敌袭!敌袭!”

    终究是没有喊出那声丢人至极的“救命”,毕竟在那人看来,已经到这里来了,对方总不至于真能把自己吊起来烧上半个时辰吧,当长安镇武司无人不成?

    李轻尘见状,撇撇嘴,随手丢下了那依旧昏迷着的倒霉蛋,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默默等待着。

    他敢来,自然是有着绝对的信心不会出问题,因为幽州镇武司的事,牵扯实在是太大,一旦捅破,不可能没人管,而他到时候不光是能够以幽州镇武司武侯的身份现身说法,作为人证,而且,他还有了关键性的物证!

    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过后,一个接着一个,从旁边的房顶,到眼前的地面,起码有将近四十名武人先后出现,只不过,大多都是些年轻人,没法子,当初那一战之后,就算侥幸存活下来的高手,也几乎都负了伤,大多如今都还在默默地养伤和修行,故而现在出现的,几乎全都是新加入的武侯们,其中既有从各世家里挑选出来的所谓精英,也有在放低门槛之后,特意招收进来的少年英才,此刻全都虎视眈眈地看着闯进来的两人。

    有人神色紧张,有人脸色兴奋,有人默默拔出了腰间佩刀,蓄势待发,有人悄无声息地后撤了一步,显然不准备当那出头鸟,世间百态,在这一刻彰显得淋漓尽致。

    然而,对于如此大的阵势,李轻尘却是瞧都懒得多瞧上一眼,同龄人中,如今能入他法眼的,已经不多了,从最初刚来京城时的谨小慎微,到如今,他已经将绝大多数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而中间的距离,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追赶不上,就这些人,显然还不至于让他能够提起精神来应对。

第二百三十八章 沈哥哥的剑

    屋顶瓦上,广场中央,一众初入长安镇武司不过半年的年轻武人们从四面八方气势汹汹地赶来,团团围绕着正中央那两位不速之客,虎视眈眈。

    突有一人似是认出了来者,顿时忍不住伸手指着底下,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那不是李轻尘么?”

    这是曾在武道会上亲眼见识过李轻尘厉害的,原本气势高涨的少年郎,当下便有些揣揣不安了,只不过,一想到自己这半年来在长安镇武司中所学,尤其是在看到身边这么多同仇敌忾的同伴之后,顿时又升起了一股信心。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今天我们人多势众,又是在我长安镇武司的场地上,难道还怕了你不成?

    忽又有人厉声喝问道:“李轻尘!你这凶徒,先在襄州犯下重案,暗杀了一名尽忠职守的襄州镇武司武侯,而今又擅闯我长安镇武司,究竟是意欲何为!”

    见李轻尘根本不答,有人便当即鼓舞道:“兄弟们!此人真是忒地嚣张,竟敢擅闯我长安镇武司,岂非视我等为无物,今日定要将此人擒下,以儆效尤!”

    李轻尘本来懒得搭理这帮人,只耐心静待正主出来即可,可一瞬间耳朵微动,嘴角微微一勾,目露精光,扬起头来,朝那站在屋顶呼喝不停的少年轻轻地勾了勾手指,挑衅道:“好啊,擒下我可是大功一件呢,要不你先来试试?”

    那人被这般当众挑衅,顿时便将面色一变,此刻当真是骑虎难下,旋即下定决心,大骂一声,喝道:“胆大恶徒,休要猖狂!就让我来会会你!”

    说罢,一把拔出了腰间长刀,又是一声怒喝之后,便朝着李轻尘直扑而下。

    刀势凶悍,直取其项上人头!

    到底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哪里又禁得住这种**裸的挑衅,再加之身边之人给的信心,自认为就算是打不过对方,只要拖住他,其他人一起上,自然可以将此人轻松制住,毕竟他们这半年,可真是从未有过的苦修呀!

    这一边,眼见长刀迎头劈来,李轻尘正欲探出手,一把捏碎那柄品相不凡的长刀,却忽然间撇撇嘴,转而朝着旁边闪身一躲,那少年人在空中,因为担心出丑,故而这一刀来得是又疾又狠,未曾小心留下三分力气以做策应变通,当下无法再行变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刀劈下去,最后却是落在了空处。

    少年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还未来得及逃走,下一刻,整个人便直接横飞了出去。

    一脚踹飞了那出言不逊的同龄少年后,李轻尘赶紧低声轻喝道:“三三,你退后。”

    言罢,一个纵身往前冲去,只是瞬息间,便已闯入了对面四人的正中央,这四人才刚刚反应过来,心中顿时惊骇得一阵狂呼,还未来得及出手,便一人挨了一拳,朝着四周倒飞出去,滚落在地。

    眼见李轻尘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

    ,便轻松放倒五人,顿时有人大吼道:“兄弟们,咱们一起上!”

    顿时便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群情激愤,众人齐齐扑向那在场中大展拳脚的同龄少年,哪怕眼见他轻松打退己方同伴,脸上却也无丝毫畏惧!

    镇武司的名,便是一种无声的的激励,如今身为长安镇武司的武侯,将来更是要以武力镇压一切,如今又岂可堕了它的威名,哪怕是死,都要让此人知道,自己不可辱,长安镇武司更不可辱!

    左右扫了一眼,发现共有六人以最快的速度正朝自己合围过来,其中一人持刀,一人持剑,一人持枪,三人握拳,一同围杀,显然平时也有训练这合击之法!

    李轻尘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不但不怒,反倒是在心中暗赞一声。

    来得好呀!

    唯有见强敌仍敢死战不退者,才配得上镇武司的名号!

    脚下轻轻一踩,没有施展出三品武夫那足以碾压这帮少年少女的神意之力,也没有施展出什么大日金焰来,似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可怕,还远不是如今的他们所能匹敌的,当下便只是纯以肉身之力,反冲向对手!

    当先一高大少年眼见李轻尘竟朝自己迎面冲来,不但不退,反倒是立马怒吼了一声,先为自己打气,旋即便是一拳狠狠打出,顿时只闻阵阵虎啸声于四周响起!

    此乃玄品绝学《虎影裂空拳》中的一招,名为“猛虎下山”,气势最足!

    李轻尘瞬间突至,丝毫不为四周霸狂的虎啸声所影响,一下伸出手,在对方拳上一搭,一推,一拉,连续三招,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便已让此人失去了对于自身的控制。

    高大少年满脸惊恐地往前一倒,而李轻尘也随之跟上了一计膝撞,一下顶在此人肚子上,再随手一拍,此人应声倒地,半天爬不起来。

    “下盘太弱!”

    言罢,又是一个极漂亮的铁板桥,同时躲过了身后朝自己脖颈处斩来的刀剑,还不等二人变招,左右各出一拳,打在二人腋窝之下,两人同时闷哼一声,手臂酸麻,五指不受控制地张开,那刀剑顿时落地。

    李轻尘见状,又是轻笑一声,朗声道:“你们可是武人呐,这兵刃怎可离手?”

    说着,身形一阵翻转,好似陀螺一般,从容不迫地躲过了旁边刺来的长枪,来者枪法不俗,一杆三十斤重的亮银枪在其手中就好似游龙一般灵活迅捷,连续几下点出,皆是封锁着李轻尘的退路!

    李轻尘见了,也忍不住点评道:“不错不错,手稳,枪准,就是力道还是差了些。”

    他一个翻身站起,只是稍稍向左侧迈出了一小步,便瞬间用自己的手臂硬生生夹住了对手长枪,不等对手反应,便立马往自己这边一拖,想要将其拉到自己面前。

    却不想,那人竟还有变招,当下只将体内真气灌入手中长枪,往前一推,那杆亮

    银枪便一下崩出了了一个半圆形的弧度,那人手一撒,手中枪杆一下弹起,直向李轻尘额头而去,而他本人更是趁着这个机会,合身扑上,一拳便朝着李轻尘下腹要害打去。

    李轻尘见了,先是一手抓住了迎面打来的枪杆,然后大笑道:“很好,对敌之时,就该如此,这世上只有好招,没有阴招,不过这身法还得再多练练,不然就会是这个下场。”

    说着,李轻尘反持手中长枪,一杆打在了少年的脊背上,直抽得他当场扑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然后又是一个横扫八方,顿时将四周抽冷子打来的暗器全部扫落在地!

    随手丢下了抢来的亮银枪,李轻尘探出左手,以缠龙劲环绕左边这人的右臂,一下托起了此人下巴,顿时便听得一声压抑的哀叫,而右手则一把包住了右边这人的拳头,以大力将两人往中间一撞,只听得“嘭”的一声,这二人顿时就是一阵晕头转向。

    一脚一个,踹开二人后,李轻尘纵身一跃,直接撞入了身后那人的怀中,再反手一拉,将其扯到了自己身前充作盾牌,而前方赶来的英姿少女本已找准了时机,递出一剑,见此情形,却不得不收回剑势,同时骂了一声“卑鄙”。

    李轻尘此刻仍旧有心情回答对方。

    “战场之上,只有胜负,哪儿有什么卑鄙不卑鄙的。”

    说着,便将那被自己一下撞得晕乎乎的少年往前一丢,前方少女见状,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放弃了从那张牙舞爪朝自己撞来的少年的腰间缝隙处递出一剑,刺杀这狡诈恶徒的想法,转而使出一招黏字诀,将手中长剑搭在对方的身上,往旁边一引,卸去他身上的力道,使之安全落地。

    那回过神来的少年郎还来不及道一声谢,身旁少女便已纵身扑上,一剑直朝李轻尘心口而去,口中更是咬牙切齿地怒道:“你这卑鄙小人,也配做沈哥哥的朋友么?”

    李轻尘本来很是苦恼该如何处理这穷追不舍的年轻少女,毕竟若是打在脸上,一旦破了相,那可不美,可若是打在其他地方,男女授受不亲,他也不愿,虽说口中教导对方战场之上只有胜负,但对他而言,这里又不是真正的战场,而这些来势汹汹的少年少女们,也都是在为心中的正义而战,他又岂可轻易磨灭对方心中的斗志呢,当下听到这话,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竟任由对方一剑刺来。

    少女见那恶徒竟然不闪不避,反倒是吃了一惊,心中不忍,当下赶紧往旁边偏了一寸,一下刺中了此人胸口,刚在心中道了一声成功,却立马变了脸色。

    原来,这一剑下去,竟感觉好似刺中了一道坚实无比的山壁,再不得寸进,而随着她迈步前移,那有些秀气的长剑的剑身都呈现出了一种可怕的弧度。

    李轻尘见了这粗眉少女那已完全被惊呆的可爱模样,顿时升起一股戏谑之心,伸出两指,捏住剑尖,笑道:“你那沈哥哥的剑,可比这快多了哟。”

第二百三十九章 老友再重逢

    天生便有一对显眼浓眉的少女那是又气又恼,当即怒声道:“住嘴!你不配提他!”

    可话音刚落。李轻尘松开手指,那被崩得已近极限的剑身瞬间反弹,一下抽在了少女眉心处,少女吃痛,再加上下意识的恐惧,一下便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时,却见那害得她倾慕许久的沈哥哥险些成了众矢之的的狡诈恶徒已经远去,一路所过,摧枯拉朽般地放倒了一地人,一众同伴,在其手上,连能接住他一招的都没有,不禁让她心中升起一股绝望之感。

    莫说是她了,其他人,亦是如此,眼见李轻尘一拳一个,就好似砍瓜切菜一般轻松,不由得生出一种此人根本就不是自己所能战胜的感觉,想自己等人在此地辛苦修行半年,竟不是他一手之敌,这去哪儿说理去?

    可就在这时,半空中却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何方狂徒,竟然在我长安镇武司耀武扬威?”

    一众躺在地上的少年少女们顿时抬起头来,声音中满是欣喜。

    “太好了,是裴前辈!”

    “裴前辈来了,他定能制住这凶徒!”

    “对,这凶徒还真以为自己能在这里耀武扬威么?”

    “裴前辈,拿下他!”

    李轻尘寻声望去,却是一极其精壮的中年汉子,此刻御空而来,显然也是三品往上的实力,顿时便不敢怠慢,赶紧凝神以待。

    而来者见了,也不多说第二句废话,直接展开身形,化作一只掠食苍鹰,一下朝着李轻尘迅猛扑来。

    一拳落下,这是裴家祖传的《霸王撼山拳》,虽只是玄品绝学,可以他的实力使出,顿时便有了几分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味道,这一拳打下去,就连那昆仑山也要被生生撼动!

    李轻尘见状,轻喝一声,不再留手,一计同样刚猛的天殇拳打出,天地寂灭,众生同殇,一股排山倒海,毁天灭地的力量顺着这一拳而出,直取对方!

    双拳相撞,下一刻,只听得一声惨叫响起,那位被众人寄予厚望的裴姓前辈顿时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了出去,转眼间便砸毁了一处房屋,最后也不知究竟落在了何处。

    地上的众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定定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裴前辈可是堂堂三品武夫啊,就一拳?

    李轻尘亦是愣在了原地,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幕竟然发生,他还当对方是什么了不得的高手,所以几乎使出了全力,可现在看来,这哪儿是什么高手,简直弱得可怜。

    没办法,想他所战之人,都是诸如真武殿杨苏,洛阳司武真一这等高手,哪里又想过对手竟然会这么弱,毕竟在他看来,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怎么都会有高手出现阻拦自己,却未曾想,对手竟然是这种货色。

    下一刻,整整四位武人同时从远处飞天而起,怒吼连连,携手来袭,可就在这时,一柄寒光闪耀的三尺飞剑突然出现,一下拦在了众人中央,同时更有一声轻喝

    从场中响起。

    “够了!”

    李轻尘见状,立马收手。

    但他收手了,对面四人却没这个打算,毕竟李轻尘刚刚可是一拳打落了同为世家出身的同僚,这让他们这些人的面子往哪里搁,当下哪怕因为来自不同世家,平日里素有矛盾,此刻却是不约而同的同仇敌忾,誓要将此狂徒格杀当场,一雪耻辱!

    裴旻见状,微微皱眉,却不出剑,只是从嘴中轻轻吐出一字。

    “定!”

    言出法随,下一刻,那四位来势汹汹的三品武人,顿时全被硬生生地定在了空中,无法动弹。

    想当初,他仅仅以四品修为,都可以定住那真武殿七星君之一的禄存,当时若非凌月燕以法宝拦截,只怕那碧眼儿都要被当场斩杀了,此刻以三品入境的修为全力施展天赐武命之力,顿时更加无解,四人完全被一条不可见的时间长河所困住,一时之间,竟是动弹不得。

    一息之后,随着裴旻撤去天赐武命之力,四人方才脱困而出,当下望向那底下收剑而立的裴旻,眼中满是忌惮之色,不得不先降下了身形,转而厉声喝问道:“裴旻,你这是何意,为何要袒护这凶徒?”

    又有人质问道:“是啊,他可是差点杀了你族叔!”

    裴旻本就是裴家之人,只是因为并非出身主家,故而一路受尽打压,直到六年前在武道会上一鸣惊人,加入长安镇武司后方才缓解,可怎么说,他也还是姓裴,而刚刚被李轻尘一拳打得飞出去的人,也姓裴,若论关系,他还是裴旻的族叔,在他们看来,裴旻怎么说,都不该帮此人而不帮自己这边才对。

    却没想,裴旻闻言,只是不咸不淡地回应道:“什么凶徒?我只见到了我长安镇武司的一员大将。”

    一人闻言,顿时动怒。

    “裴旻,你!”

    与此同时,这边跟着裴旻一道赶来的沈剑心亦朝着李轻尘兴高采烈地传音道:“李兄,我就知道,你肯定死不了,不过一回来就闹出这么大动静,还真是你的风格呀!”

    李轻尘也是颇为无奈。

    “你当我愿意出这风头么,还不都是裴大人刚刚跟我暗中传音,要我出手,既要打磨他们的锐气,却又不可伤了他们的胆气,其中取舍,你可不知有多难。”

    沈剑心闻言,顿时了然地道:“唉,这些人自加入长安镇武司以来,虽然修行的确刻苦,却是愈加膨胀,如今倒的确需要有人来好生打磨他们一番,李兄这是来得好不如来的巧嘛,对了,看李兄刚才那一拳的意思,当是修为又有精进了?”

    李轻尘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一旬时光没有虚度,有一番奇遇,如今已是三品入境。”

    沈剑心听了,忍不住惊呼一声,旋即很是苦涩地道:“唉,我还当自己努力之后,可以追上李兄的脚步,却未曾想,还是拖累。”

    李轻尘一把揽过沈剑心的肩头,二人并排而立,他极为诚挚地道:“沈兄,切莫再说这种话了,我李轻尘这辈子,认你这个兄弟,咱们兄弟之间,需要谈什么修为

    不修为的么,当初沈兄若非沈兄救我一命,岂有今日的李轻尘?”

    沈剑心这人本就十分豁达,李轻尘是他的朋友,他越强,沈剑心只会越高兴,决不至于产生什么嫉妒之心,也不至于放弃追赶,只会愈加努力而已,当下面露笑意,一拳轻轻地打在李轻尘胸口,笑道:“难得李兄还记得住,不过当时就算没我,裴大人也会救你的。”

    李轻尘听了,突然松开手,转身抱拳,态度极为陈恳地致歉道:“此前多有让沈兄失望之处,万望沈兄大人有大量,原谅轻尘!”

    沈剑心见状,正要劝导,突然间将神色一肃,沉声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李轻尘顿时如释重负,旋即也面露笑意,道:“旧友重逢,真是份外高兴,等下有机会,再找沈兄好生一叙。”

    与此同时,身后那浓眉少女也是瞪大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虽然不知道二人具体说了什么,但看这样子,这二人的关系显然极为亲密,再想到自己刚才所言,顿时臊得一阵脸红。

    再看这边,裴旻面对对方四位三品武人的齐声质问,却是依旧不卑不亢地道:“诸位不知,李轻尘曾于药王谷中,与真武殿的恶徒大战,立下赫赫战功,至于襄州一事,也早已翻案,如今他应我之邀,加入我长安镇武司,共抗真武殿,尔等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对其出手,如今难道还要问我是什么道理么?”

    对面四人听了此言,心中一阵不忿,却又感到无可奈何,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没法子,裴旻此人不但自身实力强大,而且清心寡欲,恪守规矩,一向没什么把柄在外面,所以根本就要挟不了他,如今他又成了长安镇武司中执掌要务之人,手握大权,连裴家都要反过来巴结他,试图修缮这些年支离破碎的关系,此刻他摆明了要保这小子,其他人能说什么,他们又不是梁勇之流,自然不可能真为了一个李轻尘便得罪了裴旻这等前途广博的大人物。

    况且众人心知肚明,他们这些最近才加入长安镇武司的人,就算披上了这件黑白武服,可归根到底,其实还是外人,因为他们的姓氏决定了这一切,除非他们能跟裴旻一样,以行动表明自己一切皆以长安镇武司为重,绝不会受原本的家族驱使和影响,不然他们一辈子都不可受信任。

    如今他们明面上加入长安镇武司,是大势所趋的合作关系,可暗地里家族与长安镇武司之间的勾心斗角,自然也不会少,毕竟谁不想彻底将这座衙门纳入掌中呢,到时候可就等同于多了一柄对世间武人有先斩后奏之权的宝剑啊。

    过去一百五十余年里,世家集团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只是长安镇武司一直是滴水不漏,几乎从不从世家内部招收武侯,故而他们就算想要渗入,都没机会,如今总算抓住了长安镇武司元气大伤的时机,可以将己方之人大量且合理地补入长安镇武司中,他们的心思自然又活泛了起来。

    如今裴旻与李轻尘联手演了这出戏,显然就是长安镇武司对他们的一种敲打,怎么追究,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何必现在就恶了双方的同盟关系呢?

第二百四十章 蝇营狗苟事

    长安镇武司入门之后的宽大广场上,一人正与四人对峙。

    对面一人见无法再给李轻尘扣上重犯的帽子,只得转而沉声问道:“好,今日你要包庇这凶徒,我们也没有意见,不过他刚刚打伤裴定波的事,又该怎么算?”

    裴旻只是淡淡地道:“不知者,无罪。”

    对面气势汹汹赶来问罪的四人一听,顿时是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更是万般感慨,暗道这裴旻看来是铁了心要与世家集团做切割,不惜连自己族叔都要一并作为牺牲品,真是世家叛徒,可耻!

    忽然,却又听裴旻慢悠悠地道:“裴定波初入长安镇武司,尚未见过所有同僚,认错来者,贸然出手,乃无心之过,自然不该惩罚,念在他驱敌心切,也算有功,之后可去丹药房内领取疗伤之药,之后可再去武库中任意翻阅地品以下绝学三册。”

    此话一出,对面四人顿时更加气愤,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那些玩意儿,对于出身低贱的泥腿子们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东西了,很多武人这辈子可能都难得翻阅几本玄品绝学,但对于他们这些根本就不缺修行资源的世家武人们而言,尤其是对于一位已经登堂入室的三品武人来说,这算个什么,简直就是打发叫花子嘛,羞辱人不是?

    不过,这也能算是一个过得去的交代了,最起码裴旻没有再咄咄逼人,而是主动退了半步,众人见状,也只能无奈作罢,毕竟刚才那一声定四人之事,如今都还在他们心中不停回味,那种根本无法动弹,就连思维都无法运行,只能任人宰割的感觉,简直让人不寒而栗,当下什么狠话都撩不出来,只能心有不甘地转身离去。

    待得四人升空离去之后,裴旻这才转过身,望向依旧躺倒在地上的少年少女们,脸上竟是罕见地露出了一抹温润的笑意,颔首道:“很好!纵使遭遇强敌,亦敢亮剑者,方算真英雄!诸位今日一战,没有堕了我们长安镇武司无数先辈以性命换来的荣耀,我裴旻,愿意认可诸位了!”

    本来这些被李轻尘轻松撂倒的同龄少年少女们还心有戚戚,一是绝望于自己已经那么努力地在修行了,而且群起而攻之,却依然被一个擅闯长安镇武司的恶徒轻松击败,二是心寒于这恶人竟然不但不受惩戒,反倒是摇身一变,成了抗击真武殿的英雄,而现身阻拦他的裴前辈最后却成了所谓“无罪的不知者”,那他们这些人,又算什么呢?

    这般一想,众人心中自然是百感交集,很是不满,但如今能得白衣剑仙裴旻亲自承认认可了自己,那一口本来已经堕下去的胆气,顿时又重新升起,心中霎时间涌现出无限的斗志,对于“长安镇武司武侯”的身份认同也变得愈加深刻。

    裴旻见状,这次于暗中传音李轻尘与这些人为战的目的已经达到,同时也不由得有些感慨

    ,曾几何时,似这些蝇营狗苟的事,又岂会轮到他来做,不,应该说曾经的长安镇武司,根本就不屑于做这种算计人心的事,可如今,却由不得他不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这边,所为的,其实也就是那五个代表归属感的字罢了。

    “越早登山的,未必能最终登顶,开始爬得快的,后来的人也不一定就追不上,真正重要的事,就唯有坚持而已。武道不是羊肠小道,前面有人,不代表这条路就断了,相反,这是一条人人皆可自由攀登的大道,而这条道上唯一的敌人,就只有我们自己,如何能保持一口胆气不泄,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依然奋发向上,就是我希望诸位今日能够明白的。将来或许有一天,到了那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时候,届时也希望大家依然能够保持本心,我辈武人,当为世间立规矩!”

    裴旻言罢,抬起双手,一抱拳,朗声道:“长安镇武司裴旻,愿诸位,武道隆昌!”

    霎时间,地上的众人,皆挣扎着从爬起,也同样抱拳,朝着裴旻深深鞠躬,众人合力,声震四野。

    “必不负裴大人之期望!”

    李轻尘见状,微微颔首,暗赞一声,好一个裴旻!

    他先将那被自己一拳打退的中年汉子与这些心有不甘的年轻人做了分割,一边是无知者,一边却是真英雄,如此一来,便将他们收拢到了长安镇武司这一边,之后又大加鼓励,并传授所悟的武道真意,如今他在这些同龄人身上看见的,再无丝毫失望与颓唐之色,一切消极与膨胀的心态,皆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犹如春草初生的朝气蓬勃,是如利刃出鞘的无畏无惧,与有荣焉!

    长安镇武司虽遭此一劫,可未尝又不是来日焕发新活力的机缘所在。

    与此同时,一向喜穿胡人短裙,大大咧咧地露着双腿,就连长安那些豪放妇人见了都要暗自摇头的金发少女也随之走到了场中央,面向一众后辈们,嬉笑道:“明白了自身的不足就好,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做‘知耻而后勇’,而我家乡也有句话,‘今天输了,明天再打回来就行’,反正我长安镇武司别的没有,药管够,接下来就由我来教授大家我家乡的近身搏击之术,谁愿意第一个过来挨打,哎不是,演武的?”

    众人听得是一愣一愣的,直到最后方才反应过来,旋即便作鸟兽散,根本不敢再在原地久留。

    眼见黛芙妮娜追着一众后辈们离去,李轻尘也随之面露善意的笑容,道:“大半年不见,长安镇武司的变化,很多。”

    裴旻反问道:“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轻尘一下呆住,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过后,才终于苦涩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应当是一部分人的幸事吧。”

    沈剑心见气氛略微有些不对,赶忙开口岔开了话题,道:“好了好了,李兄,以你的性子

    ,这次回来,定然也是有要事的吧,我看咱们还是先进去再谈吧。”

    李轻尘迅速收拾好了心情,当即点头道:“自然,这次我的确有一件极重要的大事需与裴大人当面说清。”

    言罢,他转过身,朝着李三三一招手,微笑道:“走,没事了,咱们进去。”

    ------

    白衣胜雪,腰悬长剑,剑仙姿态,展露无遗的裴旻一个人走在最前方,而李轻尘与沈剑心两兄弟自然是紧随其后,至于少女则是一个人落在最后,背着手,好似走街串巷一般随意,看着四周建筑,似是颇为好奇。

    沈剑心偶尔回头看去,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过了半晌,才终于忍不住传音道:“李兄,这是什么意思?”

    李轻尘一愣,旋即才想起来,对方没认出来三三姑娘倒也正常,于是赶紧传音解释道:“这位是上次与我们在百草峰上并肩作战的那位三三姑娘,因为所修绝学有些缺陷,所以当时瞧着年岁不大,如今终于大成,故而恢复了正常,如今她也已是三品入境的修为,想来加入长安镇武司应当不过分吧?”

    沈剑心顿时惊讶道:“原来就是她呀。”

    没有任何怀疑,因为他不认为李轻尘会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或是欺骗于他,故而当即便相信了李轻尘的说法。

    对于这位三三姑娘,哪怕时隔一旬的时光,他也依然记忆犹新,毕竟当时那洛阳武真一的强大,几乎是一种泰山压顶般窒息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他有些喘不过气,而当时第一个成功伤到武真一的,就是那位其貌不扬的小姑娘,故而给他留下的印象极其深刻,只是未曾想,才区区三个月不见,她好似一下长大了四五岁,如今竟出落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李轻尘无奈道:“这一旬中所发生的事,实在是太过玄奇,暂恕我无法直言,这次回来,实有要事也!”

    老爷的事,他岂敢多说半个字,只怕到时候心念一动对方就知道了,然后就是又被丢入无尽幻境之中,受那千万年的苦了,上刀山一事,他现在想来,都还有些不寒而栗。

    沈剑心点头道:“无妨,私事无需多言,至于这公事,李兄,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些许了,当初因为你的案子,我与黛芙妮娜前辈辗转千里,跟着你的脚步去过了幽州,当时便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不过长安镇武司中如今涌入了太多外人,暂不好多言,等到了地方,你我再谈。”

    李轻尘闻言,心中一暖,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传音道:“放心,沈兄,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有所保留,只是此事牵扯极大,你真的要听?若是不慎牵连了你,我心甚愧。”

    沈剑心听了,重重地拍了拍腰间长剑,爽朗一笑。

    “有这个,怕什么?李兄可别修为一高,就把人看扁了呀!”

第二百四十一章 真相尽道出

    三人随着裴旻一起,一路来到了一处位于地下的四方静室之中,裴旻转身合上门后,随即一拍腰间长剑,磅礴精纯的剑气便瞬间罩住了整个房间,充作护卫。

    “此地为我平日闭关之所,乃当初长安镇武司初建之时,由天师袁天罡率人所建,能够隔绝一切神意探查。”

    话未说尽,就算有人能够突破袁天师留下的阵法庇护,也不可能在不惊动他裴旻的情况下探听到身处其中之人所讲之事,这便是他裴旻的自信,或者说长安白衣剑仙的傲气!

    李轻尘一抱拳,道:“多谢。”

    裴旻摆摆手,道:“不必谢我,要谢,便谢你这朋友,再要谢,便,便谢王大人吧。”

    话到最后,已多了一丝怅然之意。

    李轻尘闻言,亦是满脸苦涩,不过经历了百年幻境的他,如今心境已非往日可比,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赶紧说道:“好,若非王大人,我连裴大人也不会相信,因为我所要讲之事,牵扯实在太大,还请二位容我慢慢道来吧。”

    说完,李轻尘也不再扭捏,亦不愿再多耽搁,而是立马将幽州之事讲来。

    “我本一幽州孤儿,尚在襁褓之时,便被抱入了幽州镇武司中,蒙幽州镇武司众武侯一起抚养方才长大,就连我的名字,也是他们所取。”

    此乃开诚布公之言,此言一出,裴旻便立马变了脸色,不过沈剑心对此早有猜测,故而并未太过惊讶。

    李轻尘又道:“去年冬天,朝廷与突厥人开战之时,从长安镇武司传来了一个秘密任务,要求我们即刻派出人手,前往刺杀突厥族金帐汗王,借此帮助朝廷战胜突厥狼骑,我由此被选入队伍之中!”

    “然而,当我们一行人长途跋涉,终于行至草原之上时,从幽州镇武司来的一位前辈却找上了我们,并直接对我们动手,那一战,唯我一人苟活,于临终之际,那位前辈告诉我,先帝驾崩,新帝继位,朝廷欲与突厥言和,为防此事生变,于是下达了将我们这一行人就地抹除的命令,连同一切档案,也一并消除,这也是为何我敢用真名来长安,而你们却依然查不到我任何背景的缘故。”

    “三个月后,终于养好伤的我,从草原回到了幽州范阳城,却发现原幽州镇武司的所有武侯皆被清洗,无一幸免,所有人皆被替换,我顿觉事有蹊跷,这才来了长安,希望能够通过武道会加入长安镇武司,暗中查明真相,若真相仅仅只是朝廷一声令下,便要我们付出生命,我自会向朝廷讨个公道,但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裴大人,你不是一直不懂,为何王大人会对我这个刚来长安的外人照拂有加么,让我告诉你吧,因为王大人,乃我义父旧友,而那个要求我们一行人前往刺杀突厥汗王的任务,亦是有人借王大人之手向幽州镇武司下达!”

    “而我了解到一切真相,还是在半年前的长安一战中,当时我与杨辰对决,而后真武殿众人来袭,你们在天上与之相斗时,底下真武殿还有人手,其中一人的面具被打落,由此被我认出,竟是我幽州镇武司曾经的一位武侯,名为崔兆,而他之前在幽州镇武司中,正是负责揽收消息,下发任务,我到那时,方才明白,这一切,皆为真武殿所为!”

    “而后我为向崔兆这个叛徒复仇,逆练绝学,导致走火入魔,最终害死了王大人,我的确该死,在清醒过来之后,得知修为尽失,心知此生报仇无望,只好远走襄州,想要避世隐居,我有愧。”

    “我于襄州一小镇中待了足足一月,最后亲眼目睹一镇百姓皆死于江湖武人之手,所为之事,不过是要想通过活祭得到血魔老祖的传承而已,但近在咫尺的襄州镇武司竟一直未曾派人前来镇压乱象,而在机缘巧合之下,我终于将绝学彻底逆练成功,我亦随之恢复了修为,却因此堕入魔道,一怒之下,诛杀了襄州镇武司一名武侯。”

    “再之后,我便前往幽州,准备独自复仇,却未曾想,崔兆那厮竟已在范阳城中对我设伏,而在与真武殿一位老者交手后,我不敌,重伤濒死之下,只得仓促跳入河中逃离,之后正是这位李三三姑娘将我救起,并带到药王谷疗伤,再之后的事,想来沈兄也已经与裴大人讲过,不过我还有一件重要之事需要告知裴大人,当时被那真武殿右护法以摩诃心经之力操纵的紫衣女子,正是我幽州镇武司的武督大人!”

    这一番话说罢,别说是沈剑心了,就连裴旻这等心性,都已被彻底惊呆,这实在是因为这个故事实在是牵扯太大,波及太广,同时也太过曲折离奇。

    裴旻在回过神来之后,立即厉声喝问道:“李轻尘!你可知你所言,已是涉及一整座镇武司的通天大案,你若是谎报,知道这罪过有多大么?”

    这件事他听完便已信了九分,而剩下这一分,乃是天性的谨慎使然,最重要的是,他不希望李轻尘到时候因为谎报而出事,这件事一旦捅破,那真是通天大案了!

    李轻尘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表面刻有“紫璇”二字的方形玉牌,递向裴旻,同时沉声道:“我又如何不知?而且王大人与我都猜到,在这长安城中,必有一尊大人物作为真武殿的内应,要不然,他们是绝无可能这么无声无息地抹去一整座镇武司内的所有人,我之所以敢说出来,便是相信裴大人,我不怕死,但就算是死,我也要替我义父们报仇雪恨,不然九泉之下,我又岂有颜面再见他们?此物可作为我刚才所言之事的佐证,此乃药王谷之战中,我幽州镇武司的武督大人得药王爷孙思邈相助,短暂清醒时送出的一块玉牌,其中有她留下的影像与声音,而记录的,正是真武殿之人将她暗算之后,密谋暗中夺取整座幽州镇武司之事,还望裴大人明察!”

    李轻尘此番前来,之所以敢将这些事全盘托出,就真的只是因为相信裴旻这个人而已,他既相信王叔绝不会看错人,亦相信自己对此人的判断,他相信,无论是什么事,裴旻都一定会坚定不移地选择站在道义的那边,绝不可能退缩,当然了,这件事将裴旻拖入其中,本也不算仁义,但他已经没办法了,若是再藏着掖着这么拖下去,指不定真武殿欲行之事成功,或是他中途被人害死,到时候恐怕一切都完了。

    沈剑心一下回过神来,亦是喃喃道:“难怪,难怪当时在武道会演武场的时候,你一见那个人就直接发了狂,难怪,难怪你之后会回到幽州,并且与幽州镇武司的人起了冲突,难怪当时他们对你的事,竟然如此讳莫如深,难怪他们当时的神情,那般古怪。”

    说着,沈剑心突然又想起一事,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等等,裴前辈!”

    话说到这里,沈剑心只感觉浑身大汗淋漓,人生头一次,竟生出了一种由衷的恐惧之感,心神中,一道不可见的庞大的阴影,已将他笼罩,让他连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裴前辈,当时在范阳城中,突然现身,使得那地头蛇古先生逃脱,并动手阻拦我与黛芙妮娜前辈继续查下去的人,可是自称来自那位白衣兵仙的手下,难不成连那位大人也。。。。。。”

    话未说完,裴旻便立马呵斥道:“慎言!”

    那位白衣兵仙,乃是大洛真正意义上的顶梁柱,哪怕是一整座镇武司,都远远不够跟他相提并论,因为失去一整座镇武司,无非就是一地江湖生乱罢了,波及不了太多人,可那位的手上,可是掌握着整个边关的兵权啊!

    他若反,大洛王朝便等于直接塌了一半,所以在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指证他之前,绝不可以将此事牵扯到他,因为这个后果,别说是他们了,就是整个长安镇武司,都承担不起!

    说着,他伸出手,接过李轻尘递来的玉牌,一瞬间身体紧绷,双眼渐渐放空,过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脸色几番变化后,才将手中玉牌交还给李轻尘,同时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传音三人道:“此事,暂不能声张,能在长安作为策应此事的人。。。。。。”

    话到这里,他突然停下,然后坚定地道:“不,就算是武督大人,也不可再信任,此事,一定得教圣上知晓才行!”

    沈剑心闻言,顿时无奈道:“可如今圣人不理朝政,要想入宫,都得经由那位国舅爷引荐才行,而以咱们与那座国舅府的关系,这辈子只怕都不可能了。”

    裴旻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还有一个办法!”

    李轻尘急忙追问道:“究竟是何办法?”

    裴旻抬起头,看向二人,从嘴中缓缓吐出两个字。

    “演武!”

第二百四十二章 再闻演武会

    在这整整一旬的时间里,各地镇武司在接到消息之后,都已陆续派出人手,迅速启程,赶往了长安,之所以要举行演武,除了为彰显国力,安定民心以外,还在于朝廷想要组建一支纯以高手武人组成的队伍,在找到真武山后,毕其功于一役,一举覆灭真武殿的作乱势力,当然了,其实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那位圣上自己怕了,想要将各地高手全部聚到长安后,他才能够安眠而已。

    若能成功被选入这支史无前例的队伍中,那自然是一种无上荣光,而且好处颇多,可谓是名利兼收,再者朝廷谕令言辞严肃,勒令各地镇武司都必须派出高手参与,若是不从,即以违抗皇命定罪,移灭三族,再者武人又不似文官那般羸弱,更不可能假装抱病,故而这段时间里,有大批各地镇武司之人涌入长安,这也是为何先前在城门口的时候,那守城士兵一听李轻尘是镇武司的武侯,便不加核查,就直接放行,委实是这段时间里因为来往的人太多,性格各异,其实也闹出了不少风波,守城士兵不过就是普通人罢了,自然不想再添麻烦。

    裴旻道:“这次的演武,意义非比寻常,先前武道会,陛下可以不到场,毕竟那只是年轻人的小打小闹而已,尚入不得陛下法眼,但这次,陛下是必然会亲自到场,并且会在金銮殿上接见最终胜者,到时候,你便可以以此为契机,向陛下道出此事!”

    李轻尘认真道:“这个办法,似乎可行,只是不知这此演武几时开始,而规矩又是否与先前的武道会一般?”

    裴旻解释道:“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七天之后,演武便会正式开始,而这次的规矩也与往日不同,这次并无年龄限制,凡二品修为之下的武侯们,皆会参与其中,而且不再是以单人对垒的形势打擂,而是以城郊皇家猎场为交战场地,以三人成队,分组进行对抗,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因为各地武侯常常是孤身作战,但若是能以军队的形式,将大家聚在一起,择其擅长,协同作战,便会十倍发挥其力量,早些演练配合,到时候围剿真武殿的时候,便更多了几分把握。”

    李轻尘听了,顿时微微颔首,显然十分认可这个方式。

    “这主意的确不错,看来这位陛下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从古至今,似乎都从未有人想过要以军队的形势来驾驭和训练武人吧,裴大人说的很对,有许多武人所修绝学或许不善正面进攻,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实力羸弱,相反,若是有人能够挡在前方,他们或许就能发挥出数倍于寻常的本事来,择其擅长,协同作战,这法子,可行!”

    裴旻一边思索,一边道:“你如今既然已是三品入境的实力,只需再寻来一人,然后加上剑心,未尝不可夺魁,届时金銮殿上直接道出此事,陛下不可能不进行彻查。”

    沈剑心听了,突然嘴角一勾,小声道:“

    裴前辈,这不就有现成的么?”

    说着,便往旁边一指,李轻尘见状,挠了挠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说实在的,他本不愿将三三姑娘也一并牵扯进来,毕竟这怎么算都是他的事,而且风险极大,不过三三姑娘倒是直接开口道:“好啊,我答应,不过得付我一份工钱才行。”

    沈剑心闻言,顿时笑道:“姑娘只管开价就是。”

    他家可是渝州巨富,渝州城中,半数都是他家的铺面,别的不说,区区万把两银子,随随便便就能掏出来,不然当初他刚来长安的时候,也不至于直接就住在那销金窟里,要知道,这可是寸土寸金的长安,绝大多数人一年赚的钱,可能都不够去那雨花河过上一晚。

    却不想,少女竟是摇了摇头,没有直接报价,而是淡淡地道:“不多不多,事后补上就行。”

    裴旻见了,亦是面露笑意,道:“好!有你们三人在,我也就能放心了,这一次,你们只许胜,不许败!”

    此次规模宏大的演武,可是汇聚了大洛十九座镇武司中近八成的精英强者,若能夺魁,那自然是一件极露脸的事,人在江湖,所求也无非“名利”二字,这次乃是大举扬名的好机会,同时也是十九座镇武司未来重新排名的重要参考,未来排名越高,每年从朝廷那边得到的资源配给自然也就越多,同时名气越大,也就更容易吸引高手加入,故而这次来的那可都是各地镇武司里的顶梁柱,个个身经百战,强横无匹,全然不同于先前武道会那种小打小闹。

    只可惜,长安镇武司上次的损失实在太大,那凶威滔天的赤髯老魔一巴掌拍下去,高端战力折损了个七七八八,就算侥幸活下来的,也都是一品或二品的宗师级高手,限于规则,不能参与其中。

    而若是长安镇武司在这次演武中表现不佳,排名垫底的话,那可真是丢了大脸,不,应当说,长安镇武司只要不夺魁,那都算是丢人,这就是名气带来的坏处,人人期盼,反倒成了一种无可言说的压力。

    裴旻心里很是清楚,单靠这些日子里并入司内的世家武人们,远远不足以与那些时常与人搏杀,都是从血雨腥风里闯出来的恶狼们相争,故而李轻尘能够恰如其分地赶回来,的确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李轻尘与沈剑心心知此次演武必须夺魁,亦是齐齐抱拳道:“在下(属下)必不负裴大人(裴前辈)所托。”

    裴旻摇摇头,禁不住苦笑道:“李轻尘呀李轻尘,你还真是一回来便又给我找了个大麻烦,想当初在面摊边上刚见到你的时候,我怎么就没能看出你是这么个烦人精,如今眼看围剿真武殿在即,可这事一旦捅破,不知又要拖到几时,到时候只怕这天,恐怕真要塌一半了。”

    一整座镇武司,再加上一个可能已经出了问题的白衣兵仙,

    以及长安城中一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作为内应,波及之广,涉及人员地位之高,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李轻尘甚至敢说,这背后隐藏的力量,其实已经足以将他们直接抹去了,若是换个人听了,这时候恐怕会直接对自己下杀手灭口,或是假意应允,事后再联系高手,波澜不惊地将自己抹去,然后将此事直接深埋,再也不管,好一些的,也定然一口回绝,直接当没听见,转身赶人,能做到后者这种程度的,其实都已经够朋友了,可这到底是长安剑仙裴旻,江湖剑客,即是侠气所存。

    当然,最关键的是,裴旻深爱着这座让他找到归属感的长安镇武司,也同样深爱着生他养他的大洛王朝,这一切,皆为长安镇武司,皆为大洛百姓而已。

    乱世或为武人之福,却乃天下万民之灾,真武殿想要恢复乱世,重振武道的理念,他裴旻可不认同,天赐武运在身,让他们这些人能够拥有超越世俗的强大力量,可不是让他们能够胡作非为,随心所欲,无拘无束,而是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交给了他们,真正的强者,是在于能够以自己的力量去守护弱者,守护心中的道理,路见不平,即拔刀相助,这才是真豪侠,真逢乱世,遭殃的,永远都是百姓而已。

    李轻尘惭愧道:“此事,轻尘的确对不起裴大人。”

    裴旻一摆手,头一次起了调侃之心,道:“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我是长安镇武司的武侯,这件事本就该我来管,不会因为会牵扯到多少人,惹多少麻烦就退缩,你若再胡说,我就当你是要坏我剑胆,要拿你小子祭剑了。”

    李轻尘闻言,与沈剑心相视一笑,裴旻又嘱咐道:“好了,剑心,你带上轻尘与这姑娘一起,去找季真办好手续,从即日起,二位便是我长安镇武司的武侯,万望二位今后以卫道护国为己任,任侠平生,方不负一身武艺!”

    李轻尘闻言,赶忙抱拳道:“谨记裴大人教诲!”

    裴旻挥手撤去了四周的磅礴剑气,语气却是低落了几分。

    “回来了,便去给他上柱香吧,他直到死的那一刻,都还在嘱咐我们,让我们不要怪你,所以你也莫要再扭捏了,既然你说他是你义父的旧友,也算是你半个叔父吧,欠他的,放心里,来日再补偿,没什么问题,若是你因为此事消沉下去,我想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李轻尘咬着牙,声音低沉。

    “王叔当初想借刺杀突厥汗王的任务,帮助我们赚取足够的功劳,借此运作,将我调来京城,可我一直不相信他,最后还......”

    沈剑心在一旁见状,不由得轻叹一声,拍了拍李轻尘的肩膀,宽慰道:“斯人已矣,王大人没有怪你,李兄也莫要再自责,欠的那一拳,来日,帮他打在那利用他的人身上,也就足够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墓园访故人

    死亡对于老王来说,未尝不能算是一种解脱。

    自幼时起便已展露出卓绝的武道天赋,稍加努力,即练就了一身不俗的武艺,而后来到长安,在武道会上一鸣惊人,却因一时失言,又不愿道歉,从此与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断了交情。

    再之后,顺理成章地进入了长安镇武司,年少成名,心比天高的他,不屑于修行前辈所传绝学,一心想要创造出前所未有的盖世神功,结果这一蹉跎,就是一辈子。

    老王的一生,皆因一个“傲”字所误,临到头了,想要帮助被自己一句话气得远走他乡半辈子的老友,结果好心又办了错事,老友客死异乡,粉身碎骨,就连尸体都再回不到大洛境内,这对于老王而言,何尝不是一种难忍的煎熬。

    不修边幅,邋遢,嗜酒,好色,其实都是因为心中太苦,而这一切,又都是他咎由自取,更能与何人言呢,所以最后能死在李轻尘的手上,对他而言,其实是得偿所愿,他不怪任何人,更不可能怪老友唯一的后人。

    生前浮名尽散,半抔黄土埋骨。

    武人的结局,其实大抵都是如此。

    人在江湖,恩恩怨怨,打打杀杀,又有几个可得善终,能有一方水土埋下尸骨,就已算极为难得的事了,更多的,都是暴尸荒野,任由野狗啃食罢了,何况,他如今的葬身之所,还是长安镇武司历代阵亡武人埋骨之地的特殊陵园。

    已是很有荣耀的事了。

    换上了一套极合身的黑白武服,腰悬长安镇武司兽头腰牌的李轻尘,提着两大坛酒,出城之后,又走了许久,才终于来到了这处位于城郊的墓园。

    墓园占地不小,眼前这整座山头,乃至于底下一片围起来的地方,其实都是属于墓园的领地,因为在这里,埋葬着一百五十年余来,长安镇武司所有因公阵亡的武侯们,就算没有尸身,也有一座衣冠冢,每座坟头都放置有一块石碑,上书生辰与姓名,以及生前的功绩。

    老王的碑,是裴旻持剑,亲手所刻。

    在墓园守陵人的指引下,李轻尘很快便找到了地方,这位置不算正中央,却也不算太偏僻,李轻尘望着眼前墓碑上的名字,眼中带泪,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酒坛,又是一掌,拍开了封泥,掀去了盖子,顿时便有一股醇香的酒气随之飘出。

    李轻尘喃喃道:“王叔,轻尘今天来看您了。”

    说着,就地而坐,随手抓起了一个酒坛,扬起头,一口便饮下大半,如此方才停止,一抹嘴,将手中酒坛放在了脚边。

    因为没有用真气化去酒力,而是任由酒劲流淌,李轻尘的脸颊很快便变得绯红一片,他忍不住打了个饱嗝,随即咧嘴一笑,却是满脸苦涩与愧疚之色。

    “王叔,上次未能与您痛快饮酒,所以今天轻尘先补上,可别怪轻尘没顾着您呀。”

    说罢,这才拎

    起了另外一坛已经开封的酒水,然后用手扶着,慢慢地浇在坟头,一边倒,李轻尘一边轻声念叨着。

    “王叔,你肯定没想到,我梦见你们了,你和老辛,我都梦见了,在梦里他还是我亲爹哩,嘿嘿。”

    “到时候你和老辛见了面,可得记着把这事儿给他说,还有猴子叔,老六,马面他们,我都梦见了,我知道,你肯定能跟他们处到一块儿的,你们都是好人嘛,是吧?”

    “对了,这次来得匆忙,酒水没带太多,主要是不好意思找他们借钱,下个月发放俸禄的时候,我会多买一些的,这次的酒,您记得分他们一些,猴子叔他是最爱喝酒的,您在酒桌上记得告诉他,这长安花魁我也看了,没啥了不起的,没咱们幽州的姑娘有意思。”

    “王叔啊,虽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想,只要是真朋友,是一定能互相体谅的,你和老辛斗了半辈子的气,没必要,嘿嘿,要说我运气还是好些,我那位姓沈的朋友,都没跟我置气哩。”

    “这次就不多说了,还有急事,下次再来看您,反正轻尘已经发过誓了,必会将幕后主使者带到您坟前,以其精血来祭奠您在天之灵!”

    李轻尘说罢,放下了手中已经见底的酒坛,慢慢站起身,真气一冲,轻而易举地驱散了酒劲,神色也恢复正常,朝着墓碑一抱拳,深深鞠躬,沉声道:“承蒙照顾,从今往后,轻尘不会再让诸位失望了!”

    ------

    青天白日里的雨花河,与夜里的雨花河,是截然不同的两处地方。

    纵是寒冬时分,冷风煞人,可一旦到了夜里,此地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宝马雕车,层层排列,莺歌燕舞,夜夜不休,无怪有人曾言:“世间繁盛处,莫过平康坊,平康坊之绝美,莫过雨花河”。

    不过在白日里,这里倒是没什么生气,静悄悄的,好似杳无人烟之地,处处窗门紧闭,偶尔有人来去,也是行色匆匆,想来姑娘们应该还在休歇,这正与寻常百姓家的作息截然相反。

    李轻尘与沈剑心换了一身绸衣,乘马车而来,纵然二人皆非贪图享乐之人,可在这脂粉地,穿绸衣,坐马车才正常,像李轻尘上次那样穿着老旧的布衣,徒步而来的,才是异类,要想不惊动太多人,这样做才是最正确的。

    人在马车上,二人相对而坐,李轻尘传音调侃道:“沈兄之后可有再去雨花河?”

    沈剑心闻言,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顿时一下红了脸,不过却是老老实实地摇头道:“想过,但李兄离开长安之后,我便一直在长安司中闭关修行太玄剑经,而后得知李兄的事,便离开了长安寻找李兄踪迹,准备为李兄翻案,在从药王谷被送回后,我深感自身实力低微,不敢玩乐,回来后便闭关修行,直到近日方才出关,可没时间来。”

    李轻尘心中一暖,可嘴上却笑道:“其实呢,偶尔来看看倒也不错,

    那位乾姑娘,是个极有信用的生意人,可以结交,对了,我记得沈兄当初不是一直都住在这边么,只是后来才搬去客栈吧。”

    沈剑心闻言,赶忙解释道:“我平生无其他爱好,唯剑与酒而已,这长安城的酒水,当属此地的滋味为最,当初真是因为好酒,又懒得动,才特意住在这边,可不是为了那腌臜事。”

    李轻尘点头道:“当然明白,沈兄高风亮节,岂会做那等龌蹉之事,就算是有,肯定也是有姑娘倾慕沈兄姿容,主动投怀送抱,这非沈兄之过,譬如先前那使剑少女,我看就对沈兄颇有几分意思。”

    沈剑心听了,又赶忙解释道:“李兄可别误会,只是同样都是使剑的,我出关之后便被裴大人安排与他们对练,稍微给了些建议罢了。”

    说着,他又反将一军,挤眉弄眼地道:“别说我了,李兄,那三三姑娘在百草峰上就曾与你并肩作战,而后又不惜陪你长途跋涉来到长安,还要为你加入长安镇武司,之后又要陪同出战演武会,这般好的姑娘,难道李兄你就没点意思?”

    李轻尘一听,顿时笑骂道:“好呀,没想到沈兄你也变得油嘴滑舌起来了,不过,三三姑娘的确对我有恩,我也一直想报答她,故而我是这般作想,你,我,她,无心,我们四人如今也算生死之交了,等救回无心之后,我们当效仿古人结义,以兄弟相称,不知沈兄意下如何?”

    沈剑心双眼一亮,赶紧点头道:“这自然不无不可。”

    旋即,他眼神便是一暗,无奈道:“只是如今咱们连真武山在哪儿都不知道,又如何去救回无心呢?”

    李轻尘听了,却是沉声道:“好教沈兄知道,其实真武山所在,我已有所猜测,不过暂且不可多言,至于如何破解那摩诃心经,我却还未想出法子,那鬼郎中宗胤曾说这事无解,我看不然,这天下之大,总归有人会有办法,这次匆匆来找乾姑娘,也是希望她见多识广,能出些主意,若是不成,就当尽快启程前往凉州,无心曾与我提到过‘观主’,我猜想,这许是一位世外高人,兴许有办法也说不定,但如今,还是要将此案查清楚再说,这不光是为了我自己,试问若朝中真有真武殿的内应存在,那即便是找到了真武山,也必然是一个早早设下的陷阱,所以此次,咱们只许胜,不许败!”

    沈剑心点头道:“李兄思虑周全,的确如此,这件事,暂时急不来,不过可以委托悬镜司在凉州先行查探一番,理由嘛,既然李兄说对真武山所在已有猜测,我看,倒不如就以此为契机,不然咱们可号令不动悬镜司。”

    同为三司,彼此之间只是职责不同,地位并无高低区分,镇武司如无正当的理由,自然号令不动悬镜司,不然若是给龙点了睛,恐怕皇帝陛下就睡不安稳了。

    李轻尘刚要点头,陡然间马车一停,前方车夫的声音随之传来。

    “两位,到地方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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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江湖,有那手握十方雷电却自囚于洛阳的大洛武神,有那视千军万马如无物,一人可当十万兵的白衣兵仙,有那号为天下武人至尊,脚踩龟蛇的真武殿主,还有那御龙千年,我于人间已无敌的绝代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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