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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公子南伽     大洛武神txt下载     大洛武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一章 火焰两相融

    三三姑娘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武真一那一拳,不但直接打穿了她整个腹部,而且余威更已撕裂了其中下两处丹田气府,连带着内脏都一并搅烂,然而,她此刻却顾不得自己,反倒是勉强鼓起最后一份力气,一把推开了身旁努力为自己续命的李轻尘与无心,口中喃喃念道:“不,不要浪费真气。”

    一个称职的杀手为了完成任务,是不惜性命的,如若会影响到任务,那么就算是同伴死在眼前,他们也是不会救的,她亦早已有这种觉悟,眼下面对如此强敌,己方更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浪费,如若单单为了救她便耗损大量真气,那最终的结局定然是大家一起死。

    她不怕死,也不后悔,虽然心中还有对于生的无限眷恋,可她已经满足了,因为最起码这一次,她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做出了选择,这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亲手做出选择,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但李轻尘却是不依,反倒是急切地怒吼道:“狗屁!说什么浪费,快,沈兄,你来带她去山腰杏林找那鬼郎中宗胤,我来拖住这黄毛小子,决计无事!快,快来呀!”

    然而,就在这时,一旁的无心却是突然转过头,一把拉住了李轻尘,眉头紧皱,一脸苦色,语气极为无奈地道:“李兄,我坚持不了太久了。”

    李轻尘一愣,旋即便明白过来,顿时心中一沉,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之中,与此同时,后方的沈剑心更是骤然间轻喝一声。

    “诸位,他来了!”

    一举击杀了两位曾经纵横中原江湖,并闯出了不小名头的四品武夫,可对于武真一而言,也无非就是吃饭喝水一般简单的事,更何况眼下对他威胁最大的三三姑娘已经重伤濒死,他又岂有罢手的道理。

    安顿好了孔秀之后,他脚下一踏,便欲再度冲杀过来,可转眼间,却被一道耀眼的金光给直接撞得倒退而回,武真一翻身落地,脸上头一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而后方的众人定睛一瞧,却是一直未曾出手的黛富妮娜手持长矛与圆盾,挺身拦在了众人身前。

    耀眼的金光在体表流淌,如同为她镀上一层金光闪闪的外衣,将这位来自异域的少女承托得如同战神再世,黛富妮娜并不回头,只是淡淡地道:“无心,看来你需要重新布置作战计划了。”

    无心微微一愕,旋即面露喜色,此刻黛富妮娜的加入,无疑是雪中送炭,虽然尚不知这位真实年纪比他们几人不过痴长几岁的金发少女到底有着何等力量,但就从她刚才挺身挡住武真一的攻势来看,显然此人的真实实力绝对超乎想象。

    武真一见状,眉毛往上轻轻一挑,讶异道:“没曾想,我竟看走了眼。”

    曾位列上一届大洛武道会榜眼,并在最终与裴的决战中闯出了大乱子的黛富妮娜,自然也是身怀武运之人,只是她并非中原人士,故而并

    未得到太多中原武运的青睐,可这并不代表她就是弱者,相反,刚刚终于解开了全部封印,释放了全部力量的她,其实力已在短时间内提升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

    更为最关键的是,她手中所持的黑色长矛与那面圆盾,皆非凡物可比,而都是她从家乡处获得的弑神之器,若是对比中原兵刃的品秩,乃是妥妥的地品神兵,全力施展之下,已经足以破开武真一的肉身防御了!

    无心旋即转过头,大喝道:“李兄,不要再犹豫了!”

    李轻尘闻言,轻轻地放下了怀中已是奄奄一息的小姑娘,再度望向那武真一之时,双眼之中猛地激射出两道赤金色的火焰,大日真炎熊熊燃烧,霸道的气势冲天而起。

    “我来主攻!”

    一语言罢,赤金色的大日真炎自其体内窍穴之中冲出,转眼间便覆盖全身,真气外放,排开了那无处不在的重重重压,李轻尘抽身而上,悍然朝着武真一杀去!

    黛富妮娜亦是手持长矛,金发飞扬,好似一尊沙场猛将,大踏步朝着武真一冲去,有这二人在正面御敌,无心自然也就可以从容地与一旁的赵瑾一起,一左一右,以这天下至阴的霜月寒气与天下至阳的南明离火远远进攻,不断骚扰,至于最后的沈剑心,则是闭目开始凝练自身剑意,道道太玄剑气不断灌入手中所握的不知名黑色长剑中,只待武真一一旦露出破绽,便要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一招决出胜负!

    五人配合,完美无瑕!

    这一次,终于轮到那不可一世的武真一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来,表情再不似先前那般闲庭信步,轻松自在,仿佛想要杀死对面几人,只是自己一念之间的事而已,这五位各有所长的年轻高手们一旦配合起来,已经足以威胁到他了。

    浑身上下皆被赤金色火焰所笼罩的李轻尘,就犹如上古火神在世,挥手间便要焚尽天下万物,而被一层浓郁金光覆盖体表的黛芙妮娜,更好似异域战神,要破碎十方,屠尽千万!

    二人一同从正面直接冲杀而来,李轻尘一招天殇拳全力打出,霎时间星河扭转,万星破灭,毁天灭地之威,纵是武真一也不禁侧目,而黛芙妮娜只将手中长矛刺出,更似要诛神弑仙,一举将整座天地都贯穿开来!

    “杀!”

    “杀!”

    两声怒吼同时响起,百草峰山头都开始剧烈震荡,本就已经在先前的大战中龟裂的地面,霎时间更是出现了两道深深的沟壑,那是被二人余威硬生生犁出来的痕迹!

    武真一见状,亦是不再托大,右手往前一推,脸色狰狞,显然已出全力!

    被其刻意针对的李轻尘就跟先前挟持了孔秀的赵奴一样,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道一下弹开,暂时弹开了李轻尘后,武真一左右一扫,眼见阴寒至极的寒冰与灼热无双的烈火齐至,却是骤然间加速,一下闪身冲

    至黛富妮娜面前,其速度太快,中间甚至出现了一连串的残影!

    一拳砸下,黛富妮娜赶紧举盾相迎,那圆盾表面妖异无比的九头大蛇突然张开嘴,将一股黑色的毒烟喷出,却是数月前曾在长安之乱中,吸走吕奇所施瘟神大病经的力量,只不过吕奇早已惨死在了那幽州女武督恨意十足的神意攻击下,当然了,就算他刚刚侥幸活了下来,此刻也断然是掉头就走,决不会敢与武真一为敌。

    面对这号称是半步真经的瘟神大病经之力,武真一竟连屏气凝神都不需要,真气外放,便轻而易举地将那些可行瘟布病,动辄毁灭千里之地的瘟虫给灭杀个干干净净!

    再度挥拳砸落,黛富妮娜身子一矮,双膝微曲,重心下方,硬生生受了这曾硬生生打裂了半座百草峰的恐怖一拳,同时更将手中长矛往上一刺,可陡然间又有一股巨力瞬间降下,压得她几乎无法站立,险些跪倒在地!

    此乃武真一伴生的天赐武命之力,无论是刚刚挥手间便弹开了赵奴与李轻尘,还是瞬间让李轻尘不受控制地飞上天,以及之后的骤然加速,皆是靠着这份得天独厚的天赐武命之力才能做到,此乃完全掌握天地中“力”之一道的极致体现!

    不过就在这时,一旁本在远攻牵制的无心却是突然杀到,脚下白霜弥漫,地面变得湿滑,让他速度更快数分,极寒领域展开,无穷冰枪瞬间凝聚,朝着武真一激射而去,而其手下更是凝聚出一柄冰刀,一刀直斩武真一后颈,毫不留情!

    武真一却是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单手一指,四周地面一阵剧烈晃动,无数土石突然被其驱使飞起,朝着无心包裹而去,任凭他如何挥刀劈砍,可聚集的土石却是越来越多,直到将他包裹成一个巨大的圆球坠地,百草峰山头此刻已经被犁去了厚厚一层!

    霜月真经的正面战斗能力在九本天品真经之中本就属中下游,无心骤然被困,短时间内竟无法脱身而出,不过就在此时,却有两道火焰同时朝着武真一涌来。

    一为赤金色的大日真炎,一为半透明的南明离火,此二者皆为世间最强大,最霸道的火焰之一,其力量都是至阳至刚,有着镇压一切邪祟的特性,然而让众人感到极为惊讶的是,这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不但没有互相损耗,反而好似同出一源一般,开始彼此交融!

    大日真炎中所带的那层赤色开始渐渐褪去,转而变成更加完美的纯金色,其威力更是陡增数倍,哪怕还在空中,可就连百草峰山头处的空气都因此而变得灼热起来,张藏象一张口,就好似吞下了一颗无形的火球,赶忙将真气外放,退到了远处。

    这种奇异的变化,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身为当事人的赵瑾与李轻尘二人也极为惊讶,两人对视了一眼,虽然满腹疑惑,却都未多言,而是再度加力,全力施为,二者合一,霎时间一道金光闪耀的火焰光柱瞬间朝着武真一头顶落下!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一跃入三品

    赤金色的大日真炎,半透明的南明离火,二者皆为人间火之至尊,有着焚灭万物,镇杀群魔之力,虽然李轻尘与赵瑾二人限于自身修为尚低,还不能完美地发挥其威力,应该说如今的他们只不过是得到了一小点火之真意罢了,但二人合力之下,竟绽放出了远超众人想象的可怕力量!

    当两种火焰不再敌对,竟自然而然地交融在一起,就好似它们原本就该是如此。

    大日真炎为主,南明离火为辅,后者竟可帮助前者精练,燃去其中代表不精纯的赤色,将之纯化为更为接近大日真炎真形的纯金色,这蕴含有大日焚世之力的熊熊真火,纵使是武真一也不敢无视!

    金翅大鹏雕固为血脉最为古老高贵的洪荒猛兽之一,可身为大日化身,承担照耀十方世界之责,进可焚灭万物,退可滋润人间的三足金乌与它相比,并不落丝毫下风!

    如此奇异的变故,别说其他人没有料到,就连李轻尘与赵瑾二人本身也没有料到,而武真一就更不可能料到,在感受到那股纯金色烈焰的恐怖威力后,武真一有心想逃,可黛富妮娜又岂会让他如愿,只见武真一才刚刚跃起,便被黛富妮娜当头一矛砸在了左肩上,将他给硬生生打下!

    “下去!”

    与此同时,更有一道冰冷刺骨,一度让药王谷进入隆冬时节的霜月寒气打着旋出现,一下缠住了其双脚,将他给死死地冻在原地,使其不能再自由逃窜!

    等到武真一猛地一使劲,挣脱了脚下重重寒冰束缚,再一脚踹开了前方碍事的黛芙妮娜的同时,那道由李轻尘与赵瑾合力打出,带有煌煌神威,宛如大日降临一般的金色火焰,终于是当头落下!

    “轰!”

    纯金色的火焰光柱降临人间,从头到脚,一下笼罩住了躲闪不及的武真一全身,火苗吞吐,神威浩荡,周围一丈之地已全都被那股纯金色的火焰所覆盖,熊熊火焰燃烧,而在那圣洁的金色光柱中,已不见其身形!

    众人合力,终于是将这致命一击打在了武真一的身上,无论是头一次合力出手的李轻尘与赵瑾,还是成功在正面拖住了武真一的黛富妮娜与无心,包括最后方还未来得及递出那一剑的沈剑心,都同时在心中发出了极度兴奋的吼叫声!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这是一场多么来之不易的胜利啊!

    李轻尘眯着眼睛,看着那蕴含有大日焚世之威的金色火焰落下后,附近地面的山石都在瞬间被融化,这些凡物甚至不能坚持半息,便全都在熊熊烈焰之下化为最原始的虚无,就连一丝灰烬也没有留下。

    火焰光柱最中心的温度已完全不似人间,别说是**凡胎了,就连将金色战甲覆盖全身的黛富妮娜都不得不赶紧举起手中盾牌作为防御,可那炙热至极的金色火焰只是往外喷吐了一丝火苗,其身上那层金光便一下黯淡了七八分。

    这是何等骇人的伟力?

    下一息,还是挣脱了石块封锁的无心猛

    地飞身扑去,强行拽着她往后逃,但哪怕是这天下至阴的霜月寒气也无法抵挡那金色火焰的点点余威,足以冻结方圆十丈之地的霸道寒气外放,却在顷刻间便化为虚无!

    最后当无心终于拉着黛芙妮娜一同撤到安全距离以外的时候,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跌倒在地。

    仅仅只是两息的时间,他体内的霜月寒气便已经全部消耗一空,非但如此,其身上的衣物也大半都已经消失,肉身上更是出现了不少烧伤的痕迹,丝丝缕缕霸道狂躁的火气入体,更比剑气凶猛,逼得他不得不赶紧盘膝而坐,努力消磨其威力,不让其能够以自己身体为薪柴,将自己也化为灰烬。

    无心面露苦笑。

    万万没想到,仅仅只是数月不见,李兄便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不过,这样也好。

    远处的张藏象死死地抱着满脸焦急之色,还在疯狂挣扎,想要冲过去的孔秀,神色无比迷茫,因为此刻他的心中竟毫无跟孔秀一般的关切之情,反倒是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似乎在自己的潜意识里,竟也希望武真一就此消失。

    如果继续让这样百无禁忌的疯子活在世上,此绝非苍生之福!

    李轻尘一阵恍惚,差点一下子跌倒在地,此刻的他,只感觉体内无比空虚,同时更有一种难以忍受的饥饿感袭上心头,而同样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的赵瑾,更是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额头处全是汗水,连那一头青丝也全都打湿,贴在了脸颊上。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李轻尘长舒一口气,喃喃道。

    “结束了。”

    神威无限的金色火焰依旧在熊熊燃烧,直到半刻钟之后,方才徐徐消失。

    在失去了李轻尘与赵瑾二人的本源灌注后,单凭凡间之物作为薪柴,已无法再支持它继续燃烧下去了,而在原地,则出现了一座覆盖方圆一丈,但深达十丈的深坑!

    而在那深坑的最底部,则有一具漆黑如焦炭一般的人形物体,因为太过漆黑,竟连最基本的正反也看不出来,而任凭其他人如何去感应,也无法感受到哪怕一丝生机。

    武真一,似乎真的就这么死了。

    孔秀惨呼一声,一下奋力挣脱了本就已经因为眼前一幕而心神摇晃,已经完全呆住的张藏象,一脸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那处深坑的上方跪下,朝着下面不断呼唤着。

    “真一哥哥!真一哥哥!”

    李轻尘望向这看样子还准备下去深坑底部的白衣少年,却未准备赶尽杀绝,毕竟出手的是武真一,有杀心的也只有武真一,既然正主都已经伏诛,倒也不必再对其余两人下杀手。

    当然,更多的原因还是在于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同辈武人可以轻易追赶的程度了,如果对方要恨,那便恨吧,他也不在乎,江湖事,本就是冤冤相报,古往今来,莫过如是。

    李轻尘晃了晃脑袋,正欲赶紧带三三姑娘去找先行离开的鬼郎中宗胤,可正在这时,

    哪怕亲眼看到了武真一被大日金焰所笼罩的那一幕也依旧没有放弃继续凝练剑意,故而此刻依然保持在巅峰状态,五感极其敏锐的沈剑心却突然大吼道:“大家小心!”

    说着,便一下射出了手中那柄黑色长剑,在沈剑心的真气驱使下,速度极快,拐了个弯后,瞬息间便已经落到了坑底处那具如焦炭一般的“尸体”面前!

    然而,那柄已经蓄足了太玄剑气,剑光凛冽,直冲霄汉,突袭之下,足以让三品武夫也要重伤的强横一剑,竟被地上那具本该已经是死物的焦炭抬起手,一把握住!

    满面泪痕,已经泣不成声的孔秀一下子愣在了坑洞顶上,双手撑地,遥遥望着底下,顿时惊喜地高呼道:“太好了,真一哥哥,我就知道你绝不会这样轻易地离开我!”

    武真一直起身来,只是轻轻一抖,周身上下,那些已经完全被烧为焦炭的肌肤顿时块块剥裂,齐刷刷地掉在了地上,碎成了一地细碎的小渣滓,而在焦炭剥落之后,底下露出的,却是如同白玉一般细腻的肌肤,那种完美无瑕,正是所有修行之人所梦寐以求的极致境界。

    他睁开眼,便有一股庞大到恐怖的威压骤然落下,除却孔秀以外,包括张藏象在内,所有人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扼住了喉咙,胸口上更好似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就连最简单的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

    远处,刚刚才终于清醒过来,可依旧身负重伤的禄存星君根本承受不住这股恐怖的威压,顿时再度昏厥了过去,而对于其他人来说,无论是李轻尘,还是无心与赵瑾等人,对于这股可怕的威压,其实都不陌生。

    赵瑾满脸呆滞地望着那手握长剑的剑尖,任凭手心处好似就打铁一样金光四溅,在缓缓浮空之后,周身神威如狱,脸色冷漠,就如神灵降世一般,直教人不得不低头臣服的黄发少年,喃喃念道。

    “三品,神意境。”

    原来,就在刚才,在被具有大日金焰之威的金色火焰所笼罩后,深陷绝境之中的武真一,竟然临阵突破,不,不对,对于积蓄之深,已是骇人听闻,完全是主动压制了自己多年修为境界才没有晋升太快的武真一而言,什么三品,二品,甚至就连一品,那也是唾手可得之物,区别只在于其中强弱而已。

    毕竟,他所求的,是要在每一个境界,都要做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此刻突破,却是水到渠成,毫无瑕疵,多年积累,终于化为今日三品修为,纵是大日金焰落下,也未能彻底灭杀他,反倒让他变得更强!

    这才是武真一,这才是人榜第一该有的实力!

    无心面如死灰,武真一仅仅只是四品修为的时候,便已让他们需要费尽浑身解数,才可勉强伤到他,如今他一跃晋升到三品神意境,这一战,还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么?

    此刻的他,反倒是无比希望那将自己害成这幅模样的右护法早些击败孙思邈回返,因为他明白,如今除了那人以外,在场之人,已无法再阻止这黄发少年行他所想之事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己心拟天心

    武真一一手负后,右手则握着那柄好似活物一般,竟还在自己手心不断扭动挣扎,激起道道火花的黑色长剑的剑尖,身形从坑底处缓缓浮空而起。

    并非依靠天赐武命之力,也不是将体内真气外放,强行浮空,更不似李轻尘与赵瑾那样取巧,以真火凝练成双翼飞天,此乃以自身神意御大块无形,乃是实实在在的上三品手段了。

    武真一睁开眼,便有两道凝练的神光瞬间激射而出,他的脸上无比平静,但这种平静,却是如那度过了悠悠千载岁月,已经看遍世事的神邸一样,无悲无喜。

    那是一种最极致的冷漠。

    他低下头,俯视着底下已经满心绝望的敌人们,口中在诉说着一件无可争议的事实,让人无从反驳。

    “再多的蝼蚁聚在一起,也依旧只是蝼蚁罢了。”

    只是心念一起,便有一股庞大,强横,霸道,凶悍,完全无可匹敌的恐怖神意降临此地,朝着四方随意一扫,无心,沈剑心与黛芙妮娜三人连抵抗一下都做不到,只是瞬间便已经昏厥了过去。

    三人在陷入黑暗前最后所看到的画面中,唯有一只双翼遮天蔽日,凶威冲天而起,就连莲花座上的佛陀也无法随心镇压的金翅大鹏雕而已,只是一击,三人神魂便受到了重创,只怕之后连醒来都很勉强了。

    这就是上三品武夫的真正手段,武人修行,共分九品,拾阶而上,一步一个台阶,哪怕仅仅只是一品之差,却已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境界,如此手段,不到三品,永远无法理解。

    武真一轻轻一甩手中那柄已经无力再多挣扎的黑色长剑,其中所积蓄的万千太玄剑气,皆已在其掌心处消磨一空,可最后却连他手心的皮都没有磨破哪怕一点。

    “咻!”

    长剑瞬间飞射而出,李轻尘的反应亦是极快,赶紧便想闪身去拦,奈何武真一以念御剑的速度已经快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他哪怕反应再快,可身体仍旧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长剑一下贯穿了躲闪不及的赵瑾,将她给直接钉在了地上。

    长剑入腹,刺透了整座中丹田,下一瞬,其体内的真气便已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外流散,最后竟反过来破坏自身体魄,如此痛楚,完全不亚于凌迟,可她却只是轻哼了一声,竟伸出手握住了长剑的剑柄,想要将其硬生生拔出。

    “哦?”

    武真一转头看向李轻尘,就仿佛是见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竟连嘴角都不由得勾了起来。

    “看来轻尘老弟喜欢当亡命鸳鸯。”

    武真一将手一招,那杆在主人受创昏厥之后,已暂时算是无主之物的黑色长矛便一下从地上飞起,然后被他给一把握在了手中。

    刚刚突破玄关,初入上三品的武人,一般来说连最基础的外放神意都很难做到,想要施展御大块无形之术都需要长时间的温养神意与努力

    练习,可对于武真一这样的怪胎来说,像这种普通凡人才需要经历的修行过程,完全无法成为他身上的掣肘,虽然只是刚刚突破,但他却已经可以做到将自身神意如臂指使,并且抬起重物了。

    武真一握住手中长矛,只是微微一拧腰,便将其朝下方猛地掷出!

    “咻!”

    赵瑾眼睁睁地看着那杆携带万钧之力的长矛朝着自己飞射而来,却因为被那柄长剑给钉在了地上,暂时无法挪动,此刻已经来不及闪躲,心中无奈,只能默默等死而已。

    然而,就在下一刻,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一下扑了上来,既挡住了头顶的光亮,也挡住了那杆来势汹汹的长矛!

    “噗!”

    长矛只是瞬间便已经成功刺透了李轻尘的背心,从其胸膛处穿出,光靠区区四品武人的肉身,实在是难以抵御其锋芒,不过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竟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改变了其轨迹,使得它最后只扎到了离赵瑾脸侧不到半寸处的地面上。

    鲜红的血液好似不要钱地从其创口处不断往外涌出,止都止不住,李轻尘不由得骂了一声娘,这杆一直被黛芙妮娜前辈握在手中的长矛,果然是不简单啊。

    鲜血滴落在赵瑾的脸上,不断往下滑落,几下便已经染花了她那张可担得起“沉鱼落雁”四字的脸蛋,而她却只是瞪大了眼睛,呆呆地仰头望着那为了保护自己而横遭此祸的黑衣少年,连擦拭身上的血迹都已经忘记。

    两人对视,如果没有那不停滴落的鲜血,如果没有这拦在两人中间的长矛与飞剑,这场景本应该是极美的。

    李轻尘低头看着她脸上那不住颤动的睫毛,看着那此生头一次有如此楚楚可怜模样的美貌少女,看着她额头上被汗水与鲜血黏在一起的青丝,看着她眼中渐渐黯淡下去的光芒,他突然咬着牙,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容,然后低声骂道。

    “臭婆娘看个屁,就这么点小伤而已,你以为老子会死?”

    说着,竟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那杆贯穿了自己胸膛的长矛,想要将其先从地上拔出来,只不过这一下牵动了体内的伤,阵阵剧痛不断传来,但他却硬是强撑着,竟连一声轻哼也未发出,好似真如他刚才所说,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伤”罢了。

    然而,在其背后,武真一却已冷不丁地落下,他伸出一手,一把握住了那杆长矛,一下便将其从李轻尘体内抽出,手段粗暴,带起的痛苦,甚至比先前贯穿其胸膛更加可怕。

    武真一单手扼着李轻尘的脖子,一把将他举了起来。

    “越是挣扎,痛苦只会愈多,这么粗浅的道理,为何总是有人不懂呢。”

    李轻尘浑身是血,在其胸膛处更是有一个肉眼可见的大窟窿,透过窟窿甚至可以看到其身后的场景,可见刚才那一下,是实实在在地贯穿了其胸膛,而他却已无余力催动涅之力修复肉身的伤势了。

    他伸出手,使劲地掰着武真一的手指,奈何刚刚与赵瑾合力打出那大日金焰的一击后,已将自身体内的真气与气血之力全都消耗一空,此刻无论是怎么使力,都好使蚍蜉撼树,显得那么不自量力。

    但他,却依旧不愿意就此屈服。

    “不,痛苦越多,才愈是要挣扎!”

    李轻尘陡然间抬起一脚,狠狠地踢在了武真一**的胸膛上,可这全力一脚下去,对方竟是纹丝未动,反倒是一下震断了他右腿的骨骼,李轻尘顾不得痛,立马又抬起一脚,这次只听得清脆的“咔嚓”一声,其左腿亦是一下断折。

    武真一低下头,瞥了一眼自己胸膛上的脚印,又复抬起头来,朝着李轻尘轻轻地摇了摇,颇为可惜地道:“现在这幅模样,你不觉得太难看了么?”

    李轻尘瞳孔之中布满血丝,却依旧透露出一股不屈之意来。

    武真一见状,顿时饶有兴趣地道:“我知道,你有能够自愈的天赐武命,说来可笑,你不过区区凡人,又怎敢窃那涅之名,今日不若就让我来见识下,你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说着,便将李轻尘给随手丢下,可还不等李轻尘从地上爬起来,便有一股沛然巨力一下子压在了他的身上,李轻尘立马扬起头,停着脖子,咬牙支撑,双腿骨骼尽断,暂时使不上力,他便用自己的双手撑地,竟还欲再度爬起。

    “撕拉!”

    他努力地挺起自己的脊背,全然不顾身上各处传来的痛苦,一心与那无形却又真实存在的巨力做着抗争,因为太过用力,其脊背上的衣服都被一下崩裂,露出下方伤痕累累的肉身。

    “啊啊啊!”

    压在身上的力量越来越重,李轻尘只感觉好似有一整座山岳都被放在了自己的脊背上,他已经咬碎了自己的牙齿,混着鲜血一起吞入了腹中,却依旧难以撑住这股不可凭人力所承受的重压!

    伴随着一阵让人心悸的骨骼断折声响起,他两条手臂不受控制地往后一弯,一下断折,而他整个人也再也承受不住,被一下压在了地上。

    “呼,呼,呼。”

    李轻尘张开嘴,极其艰难地喘息着,他口中已经发不出完整的音节来,只是望向武真一的双眼中,鲜血满溢,好似熊熊烈火在燃烧,他在心中不停地怒吼着,挣扎着,哪怕那是无用功,哪怕他已无力再做抵抗。

    武真一低头看着他,语气无比平静。

    “你屈不屈服,重要吗?反正从今往后,这世上将再也不会有你的名字,你就像无数卑微的虫豸一样,会被隐没在江海之中,了无痕迹,谁也不会记得你,谁也不会去怀念你,挣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它只会徒增痛苦,既然身为蝼蚁,那就该屈服于自己的命运,你们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取乐于我罢了,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这就是天道法则,能成为我的食物,你们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人间真武神

    武真一的冷漠,是立足于万物之上,尤如九天神灵低头俯瞰人间般的冷漠,世间本无新鲜事,任何风景一旦看久了,也就不外如是,而他的桀骜与凶厉,更是根植于血脉之中,世间万物,任他索取,为人做事,百无禁忌,这,就是武真一。

    一番言语说罢,武真一虽未转头,却突然朝着身侧屈指一弹。

    “啪!”

    那柄沾满了鲜血的黑色长剑在空中旋转了几圈后,一下插入了旁边的山石之中,而刚刚才费劲拔出了腹中长剑,从地上爬起来,一剑刺向武真一后颈的赵瑾则被这股巨力直接砸入了那处深达十丈的大坑里。

    尚在空中,可本就已经身受重伤,此刻更是饱受体内真气四处流散之苦的她,便已经仰头喷出了一口鲜血,殷红的血液落在四周的地上,好似点点梅花盛开。

    只这一下,便让她浑身筋骨断裂了起码七成,可她却依旧咬牙从坑底站起,一头青丝披散下来,却被她咬在嘴中止痛,脚下微曲,一跃便到了坑顶处,正欲上前,却又被一块巨石给迎面砸中,直接将她又压回了坑中,紧接着又是无数碎石落入其中,直到将她给彻底掩埋。

    李轻尘趴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当他眼睁睁看到这一幕后,不知是从哪里又涌起的力气,竟硬是用自己的脑门顶着地面,挣扎着又要爬起,却被武真一走上前,一脚踩在了脊背上。

    “咔嚓!”

    整条脊骨应声从中间断开,不但如此,还另有两股力量沿着断裂之处朝两头而去,直到将其整条大脊彻底震碎,李轻尘一瞬间就好似一条被抽离了所有骨头的长蛇一样,软软地瘫倒在地上,双眼变得浑浊,模糊,显然已到了濒死的地步。

    武真一见状,将手一伸,一下抓住了李轻尘的后颈,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左手五指摁在了他眉心中央,这一次,他不旦要彻底抽干他体内的武运,更要炼化其魂魄,彻底灭杀此人,教他连地府往生也做不到。

    残忍么?

    最起码对于武真一来说,这什么也算不上。

    正如他刚才所言,蝼蚁,就该坦然地接受这样的命运,弱肉强食,乃是天道法则,试问有谁会在意自己刚刚踩死了一只蚂蚁么,恐怕除了佛门的高僧外,谁都不会在意,而武真一看待其他人,与其他人看待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是一样的,所以无论他怎么做,都不会觉得残忍,更不会觉得自己错了。

    然而,就在这一瞬之间,天地忽然剧震,一道庞大的红色虚影,骤然间拔地而起,百丈之高的山峰在其面前,也不过堪堪到其腰间而已,而其自脖颈往上,则已经完全隐没在了天际的云海之中。

    虽然看不见那一对应当正在俯瞰此地的双眼,可武真一却在这一瞬间真实地感觉到了一种心悸。

    这是他自降生人间以来,第

    二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恐惧,如果说其他人在他面前都是任意拿捏的蝼蚁,那么此刻的他,在对方面前,也只是一个可以随便捏死的小虫子而已。

    这种感觉,对于武真一而言,很不好受。

    ------

    头顶天际,在那苍茫云海之间,飞鸟掠行之处,真武殿的右护法,正在与药王爷孙思邈隔空对峙。

    两位天相境修为的武人在连番以自身天相进行对击之后,终究还是这位右护法占了上风,其一是因为二人所修天相之力各有不同的偏向,右护法乃是万星之主,故而越是靠近天空,能从天外群星之中借到的力量也就越多,而孙思邈身为医道之尊,本就不是正经的武人出身,更何况如今仅仅只是天相境的修为,还不足以让他从万物生长转入万物枯荣的境界,加之远离了大地,无从借力,此消彼长之下,便只能被动防守。

    所谓久守必失,两方征战,一直防守的一方是注定会吃亏的,加之孙思邈大限已至,而右护法却是正当年的时候,无论是哪一点来看,一旦长久拖下去,孙思邈都是必败无疑的。

    二人对于这个结局,都是心知肚明,不过这一番争斗下来,就连这位心高气傲,从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的右护法,都不得不对其生出了一份尊敬之情。

    “孙思邈,以医道转武道,还能修行到这个境界的,本座愿称你为当世第一,那宗胤,不如你远矣!”

    强者,自然到哪里都会受到尊敬,而右护法也只是在诉说一个事实罢了,并非刻意吹捧对方。

    须发皆白的孙思邈脚踩祥云,大袖飘摇,哪怕经过一番大战,气质却依旧平和自然,教人一见便心生亲近之意,闻听此言,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右护法抬爱了。”

    右护法见他如此,更是不由得长叹道:“可惜,如若你肯加入我真武殿,殿主必能助你突破一品,再续数百年之寿,以你之能,届时只怕可以主宰一地枯荣兴衰,那该是多么壮丽的场面,可惜,可惜。”

    不想,孙思邈却是轻轻摇头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寿数自有天定,何故强留人间?”

    右护法闻言,立马冷哼了一声,沉声道:“还用不着你来教训本座!孙思邈,你如今已到极限了吧,圣人无垢之相被天道反噬所破,如今又能坚持几时?”

    孙思邈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的确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右护法见状,还以为他是想通了,便又立马劝说道:“既然如此,你又何苦要做这没头没脑的事,早些将药王鼎交于本座,本座也可早些喝止底下的人少造些杀孽,孙思邈,你哪怕是为你门下弟子着想呢?”

    孙思邈微微一笑,看向对面的右护法,调侃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行走江湖,遇上的又不一定只有好人,我这些弟子太过单纯,早些了解这座人间的无情之处,

    倒也不错。”

    右护法冷笑一声,道:“呵,还真是个绝情的师尊啊,本座如今倒是替他们可惜了,也罢,孙思邈,既然你依旧执迷不悟,那本座也不客气了,这一招群星灭绝,便算是送你一程!”

    见孙思邈并不答话,右护法也不客气,惜才归惜才,不过孙思邈是一定要杀的,当下便将手一举,顿时便见星幕遮天,群星毕现,一条灿烂星河旋转扭曲,聚集于其手心之中,当下正要打出这一计绝杀,彻底诛灭此人,再夺取药王鼎,并且完成那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可陡然间,头顶的星幕瞬间破碎,一道巨大的红色虚影,浮现于孙思邈身后,低头俯瞰这二位天相境的武人。

    孙思邈侧过身,看向右护法,朝着那道红色虚影一指,长笑道:“你先前不是问我,那药王鼎究竟是谁的东西么,现在他来了,右护法可尽管问他索取。”

    ------

    千里之外,只因一人之名而被冠以“武”字作为前缀的洛阳城中,有一老者登上了城中高楼。

    此楼之高,甚至超过了远处的旧皇城,就连钦天监的观星楼与之相比,也要矮上一层,按说这本为逾越之举,该施以重刑,可六十年来,却无一人敢言半句不是,就连朝中那些专门找其他人,乃至于天子麻烦的肱股忠臣,御史台言官们,也故意对此视而不见,或者说被迫对此视而不见。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座楼,乃是为那人所建,而那人对大洛的忠诚,容不得任何人来指摘,甚至可以说,只要有他在一天,大洛便可安稳一天,上上下下万万人,皆可安心,而他若是有朝一日倒戈,便也是大洛崩溃的开始。

    此人,即是洛阳武神!

    这位健壮至极的高大老人,光是瞧着便觉不平凡,与孙思邈那种神光内敛,如修道之人一样中正平和的气质不同,他虽然修为高过孙思邈千万里,却依旧给人一种锋芒毕露之感,那种高高在上的威严气质,给人感觉仿佛是在与一尊神邸对视,寻常人下意识便会被吓得直接跪倒在地,连抬头也多看一眼也不敢。

    据传,自他得道以来,中间历经大洛三任皇帝,可从没有一个见他之时不需要隔着帘子的,而且同时还需要有三位以上的各地武督在身旁作为随侍,方可稍稍安心。

    一国帝君,国运加身,民心汇聚,犹然如此,可见此人的修为到底强横到了何种地步,哪怕是刻意压制自身的力量,可就仅仅是那么一点,也足以让人心惊胆战,好比是真龙天子微服私访,总归气度是与常人截然不同的。

    当老者走出房门,抬步上楼之时,整个洛阳方圆百里之内,皆被厚重的乌云所笼罩,一众百姓不明就里,还当是突然变天,可那些洛阳镇武司的老人们,此刻却全都惊喜地仰头望天。

    那位手握十方雷电的洛阳武督大人,在数十年后,终于肯走出自建的囚牢了么?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不做天上仙

    天际。

    一身绛紫长袍的右护法,额头上冷汗直冒,这位万星之主几乎是立马便认清了眼前形势,心中没有丝毫纠结,当即便低下头来,一抱拳,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晚辈天鸿,拜见前辈,愿前辈,武运隆昌!”

    如此巍峨庞大,堪称顶天立地的法相,简直是骇人听闻,他甚至敢断定,自家那位殿主大人就算比对方强,也不可能强过太多,因为此等实力已至人间极限,再强,便必定会破碎虚空,直接飞升,此乃天地法则所限,人世脆弱,就好比是一座小池塘,能容纳一两尾大鱼便已是极限,又岂可容许蛟龙在其中折腾?

    给这等存在低头,不丢人。

    下一刻,便有一道温润中自有无上威严气度的声音骤然响起。

    “东西不能给你,可有意见?”

    右护法天鸿一咬牙,暗道对方这根本就是明知故问,不过依旧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自然没有,一切皆听从前辈的安排,晚辈绝无二心。”

    光是法相余威便撞碎了整片星幕,想要捏死自己可不要太简单,这种时候自然得认栽,可以说但凡换做一个只能伤他,却杀不死他的,似他这样高傲的人,都不可能向对方低头。

    武人可以站着死,却决不能跪着生,因为双膝之下便是胆魄,一旦跪下去,压碎了一身胆魄,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但话又说回来了,无意义的送死,也没有必要,他们武夫,又不是傻子。

    见这紫袍后生的态度足够谦卑,那红色虚影亦是十分满意,当即便点头道:“没有意见就好。”

    言罢,又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孙思邈,声音中顿时多了几分亲近之意,语气更是以同辈相待,显然,相比之下,孙思邈在其心中要重要许多,远不是眼前这右护法天鸿可比。

    “孙道友,请容我处理一点小事。”

    对方客气,可清楚对方真实身份的孙思邈却不敢跟着客气,反倒是以比右护法更加郑重的姿态,朝其躬身揖礼道:“万万担不起前辈如此称呼,前辈乃我医家之祖,晚辈一直甚为敬仰,今日得见前辈真容,真是不枉此生!”

    右护法在旁边听得身子轻轻一抖,赶紧把刚刚才抬起来的脑袋又低了下去,而且这一次,低得更深,就连遥遥呼唤殿主大人来救自己的想法都没了。

    ------

    经过一众武人们的连番大战之后,已是满目疮痍,遍地狼藉,再不复先前鸟语花香,百草丛生之盛景的百草峰山头上,在那道火红色的巍峨法相出现在人间的一刹那,武真一便已经转身开始往外逃。

    他知道,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他速度奇快,比之飞鸟亦不逊色,脚下只是轻轻一踩,人便已经到了山腰处,可下一刻,他眼前一花,天地倒转,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竟身处于一座内里绘制

    有世间种种奇花异草,乃至于九州各地的山川河流,以及种种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的奇珍异兽的青铜大鼎之中!

    天下间又有什么鼎,是可以装下整片天地的呢,答案当然是没有的,因为不是鼎变大了,而是武真一变小了,其人身小如芥子,落在鼎中,比一只蚂蚁都要不如,这等颠倒乾坤的手段,的确是远远超过了天相境界。

    然而,武真一之桀骜难驯,实乃圣人也难消之,哪怕此刻被人一下子丢入了鼎中,可依然不肯向对方屈服求饶,反倒是一跺脚,当即施展御大块无形之术飞天而起,但立马便被一股大力又给压了回去!

    红色虚影嗓音温润,甚至多了几分戏谑之感,不过这却给他多添了几分人间烟火味,少了几分千万年来身为高高在上的神邸,俯瞰人间之时所该有的冷漠。

    “让你也体会一下被以大欺小的感觉,如何?”

    武真一哪怕被重担压身,连双膝都在微微颤抖,可他依然执拗地仰着头,望着鼎上的天空,脖颈上青筋直冒,脸色涨红,他厉声喝道:“敢不敢放我出来!只需十年,我必杀你!”

    却不料,那红色虚影竟根本就不吃他的激将法,反倒是沉声呵斥道:“你这孽障,本就不该存于人世!如今竟还敢枉以己心拟天心,大言不惭,天道之浩渺,又岂是你配妄言之物?”

    一语言罢,武真一突然发现,在这鼎中竟出现了一团金色的烈焰!

    他对此并不陌生,因为就在刚才,他正是在这金色烈焰的压迫之中,顺利地突破到了神意境,然后反手一举镇压了李轻尘等人,只不过这次的金色火焰,却远比刚才的大日金焰还要精纯,不,应当说,这才是大日金焰真正的模样!

    无上高贵的纯金色,乃是从大日最核心之处提炼而出,是真真正正的火之至尊,万火之祖!

    在这般恐怖的烈焰之下,别说是他武真一了,就算是换做一位天相境的武人,也得当场身陨,不敢怠慢,他赶紧便逃走,奈何在这座神异的鼎炉中,他却被天然压胜,如今竟催动不了丝毫力量,体内的真气,天赐武命之力,全被封锁,以至于他只能呆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金色烈焰朝自己涌来。

    大难临头,武真一尤不肯屈服,身上反倒是凶威更胜,脸色狰狞,如妖似魔,他仰起头,一手指天,怒吼道:“若今日我不死,来日我必杀你!”

    话音未落,一道恢弘的闪电自千里之外而来,转瞬间便跨越数百里,于天际化为一道雷霆大手,朝着底下的鼎炉里一抓,还在跳脚怒骂的武真一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不但如此,这道雷霆大手更是带走了已经呆住的张藏象与孔秀二人。

    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雷霆大手带走了自己的囊中之物,那道红色虚影却也未伸手阻拦,甚至连看也不看它一眼,反倒是转向孙思邈,一伸手,诚挚邀请道:“孙道友,可愿去往无边玄妙方广世

    界继续修道?我可替你打开天门,届时自有人为你接引飞升!”

    所谓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指的就是玄穹高上帝陛下,亦称玉皇大天尊于那天外虚无之中,以无上伟力化虚为实,开辟出来的一方世界,乃是人间所称“天庭”之所在,为仙神所居之所,亦是凡间修行者无不向往之处。

    试想自己尸解在即,竟有人主动提出要帮你打开天门,并助你飞升,这等美事,谁不心动,却不想,孙思邈竟摇了摇头,直言拒绝,这一幕看得一旁的右护法都很是不解。

    那红色虚影见状,亦是十分疑惑。

    “以道友于人间所立之功德,足以位列仙班,配享不朽,道友若是不愿被天宫束缚,日后亦可来我宫中修行,你我一起坐而论道,岂不美哉?”

    然而,面对如此有诱惑力的条件,孙思邈却依旧在长揖行礼之后,朗声道:“多谢帝君抬爱,不过孙某本就是一介人间医师,所作所为,皆份内事也,算不得什么功德,自然也当不得那天上药王,此身生于人间,便当还于人间,愿以在下绵薄之力,拓人间医道,庇佑苍生!”

    此言一出,天地间隐现妙音阵阵,似有绝色天女抚琴而歌,一股清甜却不浓郁的香气弥漫于此处天地,半空中,无穷绿意随之降下,落在药王谷三山之间,霎时间草木生长,绿意盎然,仿佛一朝春来,再无秋风肃杀。

    百草峰山腰处的杏林,此地栽种的百余颗杏树,一朝结果,鬼郎中宗胤扬起头,一对白目中缓缓流出两行清泪来,旋即左右一拂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伏身朝天际叩拜,口中喃喃道:“师弟宗胤,送别师兄!”

    斑斓猛虎匍匐于地,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虎啸震荡,真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而已在众人保护之下,逃出了药王谷的众弟子们,于这一刻,突然齐刷刷地回过头,看向天际,他们虽无修为境界,可心中却有感应,彼此面面相觑之后,全都转过身,朝着身后的药王谷三山长揖及地!

    就连那三只仙鹤一齐也低下头来,收起羽翼,朝着天际如人一样行礼,无声地拜别着自己的主人,其他诸人,包括药王谷一方的江湖武人们,乃至于襄州与汴州两座镇武司的武侯们,全都不明所以,梁勇甚至还在催促不停,但已经无人再去理会他了。

    天际处,孙思邈在说完这一番话后,一抱拳,这次是以最正统的武人礼在告别对方,而那道红色虚影亦是缓缓缩小,最后踩着祥云站在了孙思邈的对面,同样一抱拳。

    “愿帝君,武运隆昌!愿人间,多福少难!愿有朝一日,世人可再不受病疾所扰!”

    “这一声药王,天上天下,唯你一人可当之!”

    孙思邈大笑一声,身形骤然间化为点点光芒消散,此方天地之间,再无医师孙思邈,可人间,却永远多了一位庇佑苍生的药王爷!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鞭退老魔

    药王离世,反哺万物,天地共悲,众生同殇。

    莫说是曾受了他无穷恩惠的武人与妖兽等已有灵智之物,就连附近百里内的草木都在朝着药王谷上方低头致意,盖因他临终之时散去那一身修为,竟让此间天地由秋入春,使得万物皆被那无穷生机所滋润。

    这才是真正的天相之力,一念之下,即可颠倒春秋!

    那完全由点点红光所凝聚而成的修长身影见此情形,不由得喟然长叹一声,未曾想,才刚刚遇到一位既算半个本门后生,也是我道知己的同道中人,便要亲眼目睹他陨落人间,不过遗憾之余,却也更加欣赏,乃至于佩服此人。

    愿做人间药王,不为天上神仙,如此胸径,古往今来,几人可得?

    不过,眼下还有许多事尚未处理完善,故而他又复低下了头,望向了百草峰山头上的众人。

    被武真一重创之后,已经昏迷的李轻尘,还有被武真一凌厉神意伤到了魂魄的无心,沈剑心与黛芙妮娜三人,被一拳洞穿腹部,重伤濒死的三三姑娘,被土石掩埋,连身影都看不见的赵瑾,还有倒在一边,也只剩了一口气的凌月燕与禄存星君这对主仆。

    一旁的右护法天鸿在亲眼瞧见了这位前辈高人化人身为芥子,将人关在那自己心心念念的药王鼎中的通天手段,再到后面目睹那尊雷霆大手出现救人的大场面,不由得生生将想说的话又给全部咽了回去,非但如此,他更是主动降下身形,依旧好似面对师长的学生一样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可就在这时,却有一人从北方远远飞来,其身材魁梧,神色威严,气度不凡,竟不输那贵为万星之主的紫衫右护法丝毫,而最为显眼的,还是他那两条一直延伸到额角的白色长眉,不是别人,正是曾率文曲与武曲二位真武殿星君破了十方镇魔狱底层,亲手放出那肆虐一时的赤髯魔头的真武殿左护法,天哭!

    离得老远,这位一身黑袍,头戴黑纱云纹冠的左护法天哭便已经朝着这边抱拳喝道:“得殿主法旨,迎少主回山,还望前辈通融一二。”

    那为了表达自己的敬意,欲与孙思邈平等对谈,故而收起了通天彻地的法相后,如今瞧着大小已与正常人无二的红色虚影淡淡地问道:“他自己为何不来?”

    话音未落,自那左护法天哭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位全身上下就只着一条粗布短裤,坦胸露乳,精壮如牛的赤髯大汉,正是当初一朝脱困之后,曾在长安城中大闹一通,随手一巴掌拍下,便让长安镇武司陨落无数好手的赤髯老魔,不过如今的他,却已不再似当初那副凄惨模样,虽然肢体残缺依旧,但又多了一手一脚,如今只是独独缺了右腿罢了,其整个人的气势,比之当初在长安之时,却反要内敛些许,但凶威滔天,依旧是不减其心中魔性。

    赤髯汉子一手叉腰,另外一只大手轻轻一抓,捏成斗大的拳头,随即讥笑道:“老子早

    就说了,再多的道理,都不如打上一架来的好使,先打一顿,打的时候再把想问的问题问遍,不比什么都快?天鸿小子,你说是不是?”

    右护法天鸿在一旁听了,只是皱眉不言,心中更是暗叹,先前他与孙思邈在千金峰山脚处以天相对击,那可算得上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了,如今孙思邈已经尸解离世,可情况却完全颠倒,现在这红影前辈与这赤髯前辈才是真神仙,他与天哭这位老对手反倒成了羸弱的凡人,这时候多说多错,还不如早些闭嘴。

    左护法天哭亦是闭口不言,因为他清楚,自己修为不够,没有与对方平等对话的资格,就算再不喜这赤髯大汉的癫狂作风,但如今殿主不在,还需要此人代为出面,故而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眼见一言不合,这二位真神仙似乎就要开战,当下无论是左护法天哭,还是右护法天鸿,都有些从未有过的紧张感,不过好在那红色身影这时竟主动退让了一步,道:“想带人走,可以,不过我要从你们三人身上各取一物,可答应?”

    那赤髯大汉冷哼一声,正欲开口直接拒绝,可耳听得天哭的传音,却又将那一口脏字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天哭的意思很简单,这次是为了救殿主大人的义子而来,就算你不怕这神秘男子,可一旦你们二人打起来,殃及池鱼,少主死了,那就没办法交代了,这赤髯老魔被大洛朝廷分尸镇压百年,如今还残缺一条右腿,实力未复,暂时需要借助真武殿的势力找寻,自然不好轻易得罪了他们,更何况,如今他可是对那位真武殿主十分忌惮,已不愿轻易得罪。

    “好啊,你要什么,自从某身上来拿便是。”

    一边说着,那赤髯老魔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容,缓缓道:“当然,只要你有那本事就行。”

    那道红色身影根本就没有搭理他,反倒是又看向了在场的另外二人,而左护法天哭与右护法天鸿则一起低下头,抱拳道:“单凭前辈差遣,绝无异议。”

    那红色身影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张口便道:“好,小紫,你之三魂七魄,今日我各取半分,来日归还,自有机缘补偿于你。”

    右护法心中一惊,根本顾不上去在意对方的称呼,正要下意识地赶紧逃走,可紧接着身子一紧,就被定在了原地,然后他便感觉自己眉心中央一阵堵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一样,联想到对方刚才所言,吓得他赶紧大喊道:“前辈,等等,前辈!”

    “放心,说好只取半分,就只取半分,伤不到你本源,回去好生温养一些时日即可,你那摩诃心经,本就是温养神魂的好东西。”

    说着,探出两指,往前轻轻一提,便有一道七彩灵光从右护法的额头处被硬生生抽出,然后被那红色虚影反手收起,再看右护法天鸿,整个人浑身大汗淋漓,脸色苍白,不复先前那睥睨天下的威武霸气,反倒有些萎靡,看起来十分疲累。

    做完了这件事,那红色身影又看向了刚刚到来的左护法天哭,道:“今日之事,殃及许多无辜,真武殿理当负责,我现取你体内气血一用,可有意见?”

    那生了两条白色长眉,相貌奇异的左护法天哭竟比右护法天鸿来得更为镇定,闻听此言,竟泰然自若地撤去防御,平静地道:“任前辈取用便是。”

    那红色身影微微颔首,道:“好,有这份心,就该你比他早一步超脱!”

    说着,伸手往前一抓,便有一团红色的血光从左护法下腹涌出,被那红色身影凝练之后,往下一弹指,落在百草峰山头上,从三三姑娘腹部的破洞处钻了进去!

    三三姑娘先前被武真一一拳贯穿了整个腹部,中下两座丹田皆碎,浑身经脉窍穴更是伤损了七七八八,如此伤势,可谓神仙难救,但她先得了孙思邈临终前的力量滋润,哪怕只有区区一丝,也足以为她稳固住伤势,纵然不能立即修补好两座已经完全崩塌的丹田,但最起码是将她的命给吊住了,如今又得左护法体内气血之力滋补体魄,不但性命无忧,肉身更是在缓缓强化,可谓是因祸得福了。

    那赤髯老魔在天上看得是啧啧称奇,口中大笑道:“原来你是空有境界,奈何没有肉身,所以才要从外人身上借力,看来是个早就去死的,嘿,既然是死人,那就该回去坟里乖乖躺着,何必为难生人,你说是不是?”

    那红色身影转过身,看向了面前那言行无忌的赤髯老魔,亦是点头轻笑道:“的确,所以我不取你任何东西,只需你受我一鞭即可。”

    话音刚落,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刚一脱困,便想要将整个长安城夷为平地,完全不管万民死活,天道反噬的赤髯魔头却是陡然间变了脸色,以他之实力,对于危机的感应已经成为本能,只要是能够威胁到他的,哪怕是万里之外动一个念头,也会被他感应知晓,如今面对面,他竟感受到了一种浓烈的危机感。

    只是还不等他抢先动手,就见那红色身影突然挥起一条火焰凝聚而成的长鞭,一鞭抽了过去,那赤髯大汉赶忙伸手去抓,却落了个空,火焰长鞭穿过他的双手,却实实在在地抽在了他的身上。

    “啪!”

    一声脆响!

    “啊!”

    赤髯大汉猛地狂吼一声,这一次,就连一旁左右二位护法天相境的实力都被震得在空中翻滚飞离,底下药王谷三山剧震,就连脚下大江都翻腾其三丈高的大浪,天空黑烟滚滚,那赤髯老魔连句狠话都没敢撂,当即转身逃走。

    只是一鞭,就差点将他一下打得再度四分五裂,这都不算,那一鞭打在身上,还有一股热力透入体内,明明不烫,却让他感觉全身都好似要马上燃起来了似的,想以他的实力,就算落入火山岩浆中也伤不得其体魄分毫,如今竟有一种将要陨落的感觉,可想而知这一刻他到底有多恐惧,根本什么也管不了,便一下聚起黑烟逃走。

第二百一十七章 杨辰入三品

    只是一鞭而已,便轻易打退了那曾于人间屠戮百万,杀孽之重,自己都不敢妄想能够飞升成功,只盼可得人间数百年逍遥的赤髯老魔后,那道至今依旧是神话人物的红色身影,如今也一下黯淡了不少。

    这实力不怎么样,但是话挺多的赤髯老魔倒是有一点没说错,他如今空有境界,没有肉身,终究不能在人间停留长久,天地法则所限,越是强者,限制便会越多,似他这样的人物,想要下界都不可以,只能托化身代劳而已,不过想来那位老对手也是一样。

    只见他朝下轻轻一招手,便有一道红光将底下仍旧沉睡的李轻尘与三三姑娘托起,右手一翻,便将一座不过巴掌大,古色古香的青铜丹鼎放入其怀中,再伸指一弹,便将那道从右护法天鸿神魂中摄出的七彩灵光打入其眉心之中。

    见衣衫褴褛的少年尤在睡梦之中,但手脚依旧颤动不止,他喃喃自语道:“接下来的路,就得全靠你自己来走了。”

    言罢,他伸手重重一推,二人便在那道红光的包裹下,一齐朝着南方飞去。

    亲手送走了李轻尘与小姑娘后,却见那红色身影又朝下一招手,这次却是沈剑心与黛芙妮娜一起飞上了天空,眼见那眉头紧锁的少年,红影男人的脸上也不由得多了几丝笑意。

    人间须有这样的人,才会越变越好,他与他,也算半个同道中人。

    只可惜。

    他微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声后,又是重重一推,二人便被一道红光送去了长安方向,而在做完了这一切之后,那红色身影便已几近透明,最后再看了一眼他曾无比思念的大好河山后,天际猛烈的罡风一吹,他整个人便缓缓消散。

    ------

    在那红色虚影于天际处徐徐消散之后,先前被一股沛莫能当的巨力给震开十里之远的天哭与天鸿二位真武殿护法尊者也终于是重新飞了回来,二人看着四周空荡荡的天际,互相对视一眼后,神色都有些复杂。

    原以为自己已经走至人间巅峰,可以俯瞰百万武夫,就算不到,却也应该差不了太多,可如今看来,只要未曾超脱九品十八境的限制,那就依然只是凡人而已,想那赤髯老魔就只是随意一发威罢了,可二人便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地被震开,而那一鞭便抽得那赤髯老魔仓皇逃走的红色身影,却又是何人呢?

    想来江湖之所以谓之为“江湖”,或许正在于永远也没人能够知道它到底有多深,水下又究竟藏有多少蛟龙吧,一招不慎,谁都有被淹死的可能。

    连头顶束发的黑纱云纹冠都略微有些偏移的左护法天哭缓缓降下身形,将体内已浩如烟海一般的真气外放,凝聚为一道人形,上前开始搬动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块,那模样就如同神话传说中的黄巾力士一般。

    将遍体鳞伤的赵瑾从坑底中救出后,左护法当即便喂她吃下了堪称圣品的金丹,同时更是传入了一道浑厚温和的真气与自身气血之力,帮助其消化药力,并为其稳固伤势,至于剩下的,也就不需要他再来管

    了,武人只要不死,那么越受挫折,就只会变得越强,他相信自家少主。

    若说右护法天鸿是得天独厚,生而便有问鼎武道的绝佳天赋,并且有无穷资源辅佐他修行,那么他左护法天哭便是靠着自己的毅力,自微末而起,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故而在他看来,受伤,受挫都无妨,只要不影响道心,那么都是好事。

    另一边,右护法天鸿亦将分属自己手下的无心,凌月燕以及禄存三人扶起,分别喂下了丹药,原本想要以摩诃心经之力为他们修补受创的魂魄,不过如今自然作罢。

    右护法天鸿在低声骂了一句后,再抬起头时,脸上却不由得多了几分将一份内在的耻辱巧妙化作的,略显满足的笑意。

    “今日所为两件事,第一件没能做成,不过这第二件却是大获圆满,不但如此,能见前辈们的绝世风采,便算不虚此行了。”

    说着,其脚下的药王谷三山突然开始剧烈震动,三座山头底下的大地就好似坍塌了一般,齐齐开始往下陷落,非但如此,远处那条江面宽阔的大江亦是在渐渐缩小,在其中央更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江水顺着漩涡灌入中央后,便不见了踪影。

    随着江水的不停消失,两边的江岸也开始变得愈加宽敞,江中水流愈显浑浊,无数泥沙皆被掀起,而在那裸露的河床上,不知多少鱼虾在离开了水源之后,正在淤泥之中跳动不休。

    一直到半个时辰之后,这可怕的一幕方才渐渐休止,而那曾经聚集了不知多少来往之人的千金峰,此刻却已经不能再以“峰”之名称之,如今充其量也就是个低矮的小山丘罢了,哪怕是寻常人想要从山脚爬上顶峰,只怕也要不了半柱香的时间。

    在那精诚峰上,曾被誉为医家圣地的三十六座医馆已经全部坍塌,化为了一地碎木,这精诚峰不似百草峰,还曾有阵法加持,这些医馆就只是最普通的木制建筑罢了,在经历了这样一场山河崩塌的大地震后,自然全部倒塌,非但如此,整个精诚峰也随之矮了大半,几乎与前方的千金峰持平,再不复先前几如云霄的盛景。

    至于曾是药王爷孙思邈所居之地的百草峰倒是受影响最小,不过四周的山石滚落之后,也已经“消瘦”了一半有余,那模样远远看着,就好似大地上生出了一座尖尖的石锥一般,那原本只占了山腰处半数不到的杏林,如今倒成了环绕整片山腰的绝佳风景。

    至于远处那条滋润两岸数十万百姓的大江被影响更是极大,其腰肢缩小了一大半,圆润不再,倒似一条大些的小河而已,而之所以此地发生如此大的变故,盖因地气流散,底下塌陷所致。

    “轰!”

    江面漩涡消失的一瞬间,陡然间有一道威武霸气的龙吟声响起,声传四野,震得无数野兽倒在地上,屎尿齐流,九天之上,更有飞鸟身体僵直,坠落在地,摔成了一地肉酱。

    下一刻,一道玄黄色的宝光突然破开了江面,冲天而起,一下便落在了那百草峰顶!

    一身水气尚未散去的杨辰猛地睁开眼来,

    金色重瞳之中,正如那神话中行云布雨的蛟龙之属一般,高高在上,威严无双,不带丝毫人族应该有的感情,其整个人更是膨胀了一大圈,竟显得十分臃肿。

    对于一位精于修炼自身体魄,以肉身为兵器的武人而言,这是一件极为罕见的事,能变成这幅古怪模样,只能是因为他短时间内吸入体内的力量太多太多,暂时无法完全消化,堆砌起来,自然变成了这幅模样。

    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在其两侧额角处,竟生出了两块黑黄二色交织的鼓包,在其表面,有类似鳞片一样的东西,好似里面正在孕育龙角一般神异。

    杨辰刚一眼看过去,陡然间便有一道紫光打入了其眉心,刚受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发泄的右护法天鸿这时候终于找到了目标,上去便是狠狠一巴掌,直打得杨辰左脸凹陷下去了一大块。

    右护法天鸿见状,不阴不阳地笑道:“不错嘛,小龙人儿,这龙气吃饱了,就觉得你行了?是不是还想跟本座比划两手?”

    挨了摩柯心经一击,痛彻心扉的杨辰终于恢复了清醒。

    他刚才之所以未曾跟众人一齐上来百草峰,便是受了右护法之令,要完成他们此次最大的目标,那便是吞吸干净此地的龙气,进而影响整个大洛国运衰落,而要达成这一点,也的确只有他所修的玄黄化龙功能够办到。

    不过,这玄黄化龙功之所以还算不得天品真经,便在于缺陷实在是太大,一旦修行者吸收的龙气太多,便会真正从人身化为蛟龙,泯灭掉自我感情,此事早在长安城中之时,便已有过先兆,当时他与李轻尘于武道会擂台上决战,因为不敌,不惜吸收大洛国运之力为已用,险些就此化为一头没有神智的妖兽。

    清醒过来后的杨辰赶紧跪倒在地,一抱拳,瓮声瓮气地道:“徒儿参见师尊!愿师尊武运隆昌,寿与天齐!”

    右护法天鸿却还不解恨,竟一把抠住杨辰的脑袋,一只手将其轻松提起,冷笑道:“心里还不服气?呵,得亏你没有忤逆本座的命令,不然不等那专吃你这种玩意儿的鸟人动手,本座就想一巴掌直接拍死你了。”

    摩诃心经的强横之处,在于可以无声无息地改变一个人的心智,记忆,乃至于性情,可最可怕的,还是在大成之后,专攻上丹田中神魂所在的阴损招数,这杨辰吸干了药王谷三山底下龙脉的龙气,一跃进入三品神意境,可在这右护法的手上,却依旧只是一只任由自己拿捏的小泥鳅罢了,此刻被他抓在手中,不禁感觉头疼欲裂,却不敢发作,反倒是不得不赶紧求饶道:“徒儿绝不敢忤逆师尊,还望师尊明鉴。”

    正在这时,一直在帮助赵瑾以最平和的方式消化掉体内那颗金丹药力的左护法天哭突然在一旁皱眉道:“好了!此地不宜久留,就算你我不怕那些武督,可眼下少主急需回山,莫要耽搁!”

    右护法天鸿闻言,只是冷哼了一声,罕见地没有和这位老对手针锋相对,而是随手丢下杨辰,默默驾起白云,将自己手下的四人摄在浮云之上,当先朝着北方飞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似真还是梦

    飞剑,长矛,双拳,鞭腿,金光,烈焰,寒冰,嘶吼,惨叫,愤怒,恐惧,这一切的一切,终于在最后达到了**,彼此交织在一起,演化为一场难以言喻的噩梦。

    “啊!”

    李轻尘一下惊醒,在睁开眼的一瞬间,似乎还能瞧见些许刚刚梦境中出现的幻象,整个人恍恍惚惚,不得不赶紧伸手揉了揉眼睛,又眨巴了两下后,这才稍稍平复了几分气息。

    是真?

    还是梦?

    这个问题,连李轻尘自己也给不出准备的答案,但那黄发少年的无敌之姿又的确是那么的真实,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身上应该存在的伤口,却发现什么也没了。

    难道是药王爷孙思邈在胜过了那真武殿右护法后,回返驱走了武真一?

    还是说,我已经死了?

    毕竟,记忆里最后的场景,已然是一片绝望的血色。

    六人围攻,却仍旧被对手轻易击败,想必不管是谁,都会感到绝望吧。

    李轻尘在深吸了一口气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转头四顾,入目的,竟是一片白茫茫的云雾,好似身处白云之间,就连脚下踩着的“实处”,但伸手一抓,也只是一片云烟而已,转瞬间便从指缝溜走。

    他低下头,瞧见了那在自己脚边蜷缩成一团,好似婴儿一样正在酣睡中的小姑娘,愣了一下,旋即一拍脑门,长叹一声。

    看来还真是。

    都怪自己技不如人,只是拖累了三三姑娘,得陪自己在黄泉路上做个伴了,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前方的云雾之中陡然间出现了两盏明灯,不,不是灯,而是一对巨大的黄金瞳,光是那不带丝毫感**彩的瞳孔便已有李轻尘整个人这么大,而那扑面而来的,犹如实质的威压,更是那么的恐怖,好似天威降临,让他差点直接跪倒下去。

    “什么妖怪!”

    李轻尘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朝前一拳打出,眼前白茫茫的云雾顿时为之一清,而一头庞然大物也随之显现!

    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须发飞扬,高贵无双,四爪踩地,洞察幽明,身躯之长,一眼看不到尽头,那犹如实质的龙威更是教人见上一眼都要心惊胆战,这不是一条货真价实的蛟龙,又会是什么?

    眼看着这少年郎竟呆愣愣地注视着自己的真容,这头已得道数百年之久的蛟龙似是感觉被冒犯,也不做其他,只是轻轻一哼,从鼻孔中陡然喷射出两股白烟,李轻尘在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吹得倒飞了出去。

    吐气成云,挥汗落雨,这就是蛟龙之威,哪怕就是随便打个喷嚏,也好似晴天霹雳一般可怕。

    李轻尘在空中翻腾了好几圈后,好不容易才总算止住了身形,可紧接着就被一只庞大的鳞爪给抓住,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从那浮云地面上给一把提了起来。

    望着眼前这一张口许是可以直接吞下七八个自己的庞大龙头,再瞧着那近在咫尺的黄金瞳,李

    轻尘只感觉这比面对那武真一都更绝望,最起码与后者多少还是有一战之力,可被这头蛟龙握在手心之后,竟连挣扎都不能。

    真没想到,自己刚到阴间就又撞上这么个大麻烦,想这辈子自打落生开始,就没一件事是顺遂的,难不成临到最后,自己连当鬼都当不成?

    这是什么世道?

    一想到这,他心中竟生出了一股狂躁的怒意,赤金色的大日真炎外放,那蛟龙的瞳孔中竟随之出现了极为人性化的讶异之色,旋即松开前爪,一把将李轻尘给丢在了浮云之上,同时更有一个极其威严沉稳的质问声在其心头响起。

    “你是何人?为何闯入此地?”

    却不想,李轻尘竟比对方更加迷茫。

    “这,这不是阴间么?”

    此话一出,那蛟龙看他的眼神顿时更为惊讶,可陡然间,远处的云雾忽然一分,竟从中走出了两位敷粉童子,个子不高,眼瞳之中毫无神采,身上的衣物更只有象征死寂的黑青二色,那模样瞧着就与那棺材铺里售卖的纸人无异。

    这二位打扮诡异至极的童子一经出现,便一齐扯着尖细的嗓音朝李轻尘高喊道:“鬼门大开,引渡生魂,来者往生,莫恋前尘,恩怨相还,一梦浮生,既至酆都,万事皆了,来客,请上桥!”

    语毕,这二位好似扎好的纸人模样的童子伸手一拉,却见从那白茫茫的云烟之中,竟忽然出现了一座石桥,石桥由李轻尘脚下始,一直往前蔓延,直至进入那白云深处,却不知最终延展到何地,而在桥头处更是竖起了一块略显残破的石碑,上书“奈何”二字。

    果然,自己真的死了。

    李轻尘看到这奇诡神异的一幕后,哪里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他尤不死心,赶紧朝着那二位黑衣童子询问道:“敢问二位,这过了桥,是哪里?”

    两位黑衣童子的脸上一片惨白,瞧着就跟那刚刷好的石灰墙一般,就连脸上的笑容也显得极为渗人,两边嘴角勾起,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这二人虽是两个人,但却同时张口,声音重叠在一起,听起来就跟一个人似的。

    “过了桥,自然就到了地府,届时饮下孟婆娘娘的汤药,忘掉前世的一切,就可以往生啦!”

    李轻尘心中一惊,却依旧壮着胆子反问道:“那如果我不过桥呢?”

    这一生之事,哪儿有那两位白面童子口中所言的那么简单,什么“恩怨相还,一梦浮生”,他既然还记得住此生的一切种种,就不可能做到放下恩怨,说什么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高高兴兴地往生,重新开始,他可不愿意。

    两位黑衣童子闻言,就跟约定好了似的,同时伸手指向了那头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庞大蛟龙,口中嬉笑道:“古往今来,走过此地的生灵何止亿万,贪恋尘世,不愿往生的更是不计其数,曾也闹出了不少乱子,所以主人才会特意将他放在此处,专门用来吞食那些不守规矩的生魂,你若自信有本事赢过他,倒也可以就此逃回尘世,不过失败的话,可是会被他一口吃掉的

    哦。”

    李轻尘听罢,转头瞥了眼旁边那头根本就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庞大蛟龙,不说别的,对方就连那一对金色瞳孔都跟自己整个人一样大,光是体魄都不知比自己强上多少,这还打个什么,若是对方是人,那说什么也得斗上一斗再说,哪怕就是再次面对那几乎无敌的武真一,他也敢上去再与之搏命,可面对这头根本不知有多强横的蛟龙,跟他搏命无异于以卵击石,实在是没意义。

    他是要回到尘世,可不想送死。

    李轻尘想了想,赶紧一抱拳,深深弯腰,鞠躬行礼,态度极为诚恳地询问道:“劳请三位大人不吝相告,可还有其他办法能够回到阳间,在下还有心愿未了,实在不愿就此罢休,哪怕就是让在下回去了却心愿后马上就死,在下也心甘情愿!”

    两位黑衣童子对视了一眼后,齐声问道:“哦?你还有何心愿未了,不妨说来听听。”

    李轻尘脸色微喜,对方这么问,说明一切都还有转机,故而赶紧解释了起来。

    “在下本为孤儿,得幽州镇武司众武侯共同抚养才得以长大,可惜长辈们皆被真武殿害死,最后连个为朝廷尽忠的名分也没有,在下既为人子,理当尽孝道,报答此养育之恩,为他们手刃仇人,并且翻案,此乃其一!”

    “在下在长安之时,曾蒙王叔照顾,最后却因一念之差,走火入魔,将王叔误杀,在下的确该死,但理当完成王叔生前遗愿,不然纵使过了这奈何桥,也不得心安,此乃其二。”

    “在下在鹿儿镇之时,曾得骆仙儿一家照拂,却在关键时刻袖手旁观,导致其一家惨死,在下心知自己无从赎罪,只想问拳襄州镇武司,为鹿儿镇上千百姓讨一个公道,此乃其三。”

    “在下濒死之际,蒙这位小姑娘与药王谷医师相救,方才得以苟活,如今药王谷被那真武殿右护法毁于一旦,在下自当报此救命之恩,斩杀那真武殿右护法,此乃其四。”

    “今日那洛阳武真一前来袭杀在下与在下的兄弟朋友,在下的救命恩人亦因此而死,对那武真一,在下亦是必杀之,此乃其五,了却这五桩心愿之后,在下自当心甘情愿地往生,还望大人成全!”

    一番话听罢,两个童子却齐刷刷地摆了摆手,那样子就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齐声道:“你这倒霉蛋还真是蹬鼻子上脸,麻烦忒多,打打杀杀,恩恩怨怨,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不行不行,你还是快些上了奈何桥,赶紧去往孟婆娘娘那喝了汤,赶紧往生去,否则耽搁了正事,主人可要责罚我们!”

    未曾想,最后还是这么个结局,李轻尘心中无奈,紧咬嘴唇,左右看了一眼后,突然一把拎起还在酣睡之中的小姑娘便往后飞速逃去,可就在下一刻,整个人突然腾云驾雾似地飞了起来,还未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便已经带着三三姑娘一起落在了那奈何桥上。

    与此同时,这四周的一切尽皆消散,无论是那重重浮云,还是那头体型庞大的蛟龙,亦或是那两位诡异莫名的黑衣童子,好似他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一语中心事

    李轻尘原本想逃,可被那条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的蛟龙一下拎起,随意一丢,便如腾云驾雾般地飞落在了那石桥之上,顾不得其他,他赶紧站起身,左右看去,却瞧不见那茫茫浮云,而只有一片幽深寂静的黑暗而已,壮着胆子伸手去摸,却是空无一物,趴在栏杆上往下望,亦是一片空荡荡的虚无,好似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一条石桥,而他们二人已在桥上,此刻再要下去,已是不可能之事。

    李轻尘暗骂一声,满心的无奈,却不堪与人言,而正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咛,李轻尘转头望去,却是三三姑娘一头撞在了那石桥的柱子上,这时候正捂着额头,慢慢清醒过来。

    小姑娘一脸茫然之色,显然还未回过神,只是下意识地问道:“这,这是哪儿?”

    李轻尘见状,重重地叹了口气,走上前,蹲在了小姑娘跟前,小声道:“这里已是阴间,你我都已经死啦,脚下就是奈何桥,奈何桥你知道吧?”

    刚一醒来就听到这种话,小姑娘也明显愣了一下,怔怔地看了一眼李轻尘,察觉到他并非是在开玩笑后,五官便慢慢地拧在了一起,最后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反倒是将李轻尘给吓了一跳,毕竟以他过往与小姑娘相处的经历来说,她实在不该是这般脆弱的人才对。

    试想一个自己明明都要死了,却还要让同伴们不必费心为她续命,而是保留真气去杀敌的人,她的心智能脆弱么,还是说不怕死是假的,真到了这一天,其实每个人都会怕?

    李轻尘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说实在的,他自己也不过就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罢了,面对这种事,自己心里亦是一团乱麻,不知该如何说起,更别说安慰他人了。

    哭了一阵后,已是梨花带雨,满目凄凉的小姑娘抬起头,看向李轻尘,陡然间面露凶色,李轻尘见状,赶紧抽身急退,同时高喊道:“你,你想做什么,我说,咱俩现在可都是鬼了,你可别乱来,不然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了。”

    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说,小姑娘顿时更加生气,上前便是一拳狠狠地揍在了李轻尘的脸上,只是未曾动用天赐武命之力,李轻尘也只是吃痛罢了,当下一只手捂着腮帮子,满心无奈地躲闪着。

    一人退,一人追,就这样你追我赶地过了一阵后,小姑娘突然好似泄气的皮球,整个人一下瘫坐在了石桥上,嘴角向下,脸色愁苦,眼神更是恨恨地盯着李轻尘,质问道。

    “你,你怎么也死了?”

    自家人最是知道自家事,三三姑娘自己也清楚自己当时所受的伤太重,已经救不活了,故而李轻尘一说这里是阴间,她便理所当然地相信了,更何况环顾四周,若不是阴间,这又是什么地方呢?

    李轻尘闻言,挠了挠头,叹道:“技不如人,没啥好说的。”

    武人之争,最为简单直接,输赢皆为实力之体现,可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理由,更何况李

    轻尘这边可是有整整六人,如果再算上那大胖子赵奴和刀客刘不苦的话,应该是八人,而对方仅仅只有一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去找呢?

    他向来不是接受不了失败的人。

    小姑娘这般一听,顿时更加委屈,坐在地上,怔怔发呆。

    李轻尘看着头疼,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恍惚间,一下又想起了鹿儿镇时,在自己怀中痛苦离世的骆仙儿,心中顿时百感交集,又是不甘,又是无奈,又是痛苦,又是自责,不过却因此而一下提起了精神,伸出一只手,向小姑娘伸去,努力挤出笑容,道:“走,我们去找那主宰地府的幽冥帝君,好生求求他,说不得他一心软,就肯放我们回阳世了呢?”

    小姑娘抬起头,皱着微红的小鼻子,瞅了李轻尘半晌,却不让他拉起自己,而是一下站起身,当先朝着一端走去,李轻尘见状,左右一看,反正自己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便也跟着她一起往其中一端走去。

    李轻尘走在这古朴老旧,似乎已经历经千年风霜,满是岁月痕迹,既看不清来路,亦看不见归途的长长石桥上,不停转头四顾,这四周却依旧是一片虚无的黑暗,伸手去摸,什么也没有,就算外放真气亦或是大日金焰,亦如泥牛入海一般,毫无回音,看来,的确是到了阴间。

    二人一齐往前走,三三姑娘不说话,李轻尘也不好开口,而四周更是无丝毫响动,在这种寂静无声之地行走,似乎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就连对于自身控制最为擅长的武人,也分不清已经走了多远。

    李轻尘在心中暗叹一声,对喽,时间对于死人来说,的确是最没意义的东西,也不知还要走上多久。

    正在这时,二人眼前一花,竟突然出现了一身材消瘦的黑衣老人,而且这次是近在咫尺突然出现,走在前方的小姑娘当即被吓得跌坐在地,然后就像一头受惊的小兽一样,手脚并用地往后逃去,一下躲在了李轻尘身后,连头也不敢探出去看。

    这位在人榜上排名第三,曾以四品之身袭杀三品武人的小姑娘,其实怕鬼。

    不过莫说是她了,就连李轻尘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毕竟这老人瞧着便很是渗人,他头顶微秃,面容愁苦,眼眶漆黑,嘴角下沉,上半身套着一件黑色的宽袖大袍,左手缩在里面,抓着一支烟杆,正在旁若无人地吞云吐雾,而最让小姑娘感到害怕的是,他下半身连脚也没有,从腰部往下,都只是一缕白烟罢了,整个人看起来是悬浮于桥上。

    李轻尘不得不护在小姑娘身前,犹豫了一下,依旧壮着胆子上前,一抱拳,询问道:“敢问前辈如何称呼,又意欲何为?”

    这忽然出现的黑衣老人转过头,瞥了二人一眼,双眼眯了眯,似乎在认真地打量二人,过了几息后,这才慢悠悠地道:“你想回到阳世?”

    李轻尘听了,眉毛一挑,心中暗喜,赶紧追问道:“是了,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老人侧过

    身,深吸了一口烟嘴,张口一吐,云雾缭绕,那大半张老脸都隐没在了浓浓的烟雾之中,只有那两只似隐含万千愁绪的黑色眼瞳还是那般的清晰。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和不屑的意味,道:“还回去做什么,反正你这辈子就没干成过一件好事,浑浑噩噩十六年,练武不用功,做什么都失败,从生到死,就是个活脱脱的灾星,连累多少人惨死,与其回头,不如赶紧往前走,说不定你心里想的那些人,都在前面等你哩。”

    李轻尘听得心中一颤,对方一语中的,一下便击中了他心里最无奈,最痛苦,最难以启齿的心思,的确如对方所言,自己这辈子,就是个灾星,老辛,韦陀,王叔,骆仙儿,这些人的死,让他心中满是负罪感,现在一下被人戳穿,顿时愣在了原地,连话也说不出来。

    老人言罢,又转头看向了躲在李轻尘身后的小姑娘,幽幽道:“一生下来,就被亲生父母送去当杀手,你这小姑娘倒是和这倒霉蛋般配的很,同样一无所有,同样一辈子都没得选,临到死倒是选了一回,却也没什么意思,反正没人挂念你,还回去做什么,我看呀,还是赶紧去求求帝君,给你来世投个好胎,下辈子做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也算衣食无忧啦,不比你这幅倒霉模样好么?”

    这话一出,三三姑娘眼瞳一缩,亦是被戳中了心思,缓缓地放开了拉着李轻尘衣袖的手,整个人好似一下就没了生气,李轻尘看得焦急,立马抬起头,沉声喝道:“不!正因为我这辈子已经做了太多错事,才绝不能就这样一死了之,心愿未了,我绝不愿就此往生!”

    老者一下逼近到李轻尘面前,二人几乎是脸贴着脸,鼻子贴着鼻子,他一边冷笑不止,一边道:“幽州镇武司啊,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地方,你倒好,在里面浑噩度日,一心就想当个上不得台面的乐师?不求上进,最后还连累了抚养你长大的人,我要是你啊,早就在那山洞里咬舌自尽了,还活个什么,丢人现眼!不过你小子倒是够狠,竟然敢吃人肉苟活,那些肉,你这畜生也能吃得下去?喝着你那义父们的血,吃着他们的肉活下来的你,之后又做了什么呢,你不是要找出真相么,你不是要为他们翻案么,怎么不敢用手段,还在那自命不凡,假清高?一看见仇人就发了疯,结果呢,仇人如今当了那真武殿的七星君,一步登天,你倒好,反手杀了待你不薄的王叔不说,你离开长安的时候,可曾想过你是否对得起他为你换来的那些机缘?你可知袁老到底是何等人物,这天下又有几人可得他教授武艺?不知珍惜,跑去一个破镇子里安心当杂役,真是自甘堕落!我呸!还有,鹿儿镇里那一家人待你不薄吧,你一个外来人,缺了只手,人家不但没嫌弃,还特意给你减了不少事,不但特意嘱咐其他人不要看不起你这个残废,他家姑娘每日还为你送宵食,而你呢,就想着你自己,见死不救,就因为你那狗屁不通的坚持,害死人家一家人,你这种畜生啊,我看着都嫌恶心,不如赶紧过了这奈何桥,下辈子当头真畜生还债的好。”

第二百二十章 刀山拦在前

    生生撕开内心的伤疤,将那血淋淋的伤口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对方口中的一切,无疑都是他所最不愿意面对的过去。

    被人以如此残暴的方式讲述着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李轻尘浑身大汗淋漓,双眼圆睁,脸色惨白,突然好似被人一下抽去了浑身的力气,脚下一软,整个人软软地跪倒在地,竟还在微微颤抖不止。

    “我,我,我不应该回去,对,对吗?”

    那左手持烟杆,尤在吞云吐雾的老鬼阴恻恻地一笑,幽幽道:“尘世,阴间,有什么区别吗,是人,还是鬼,又有什区别吗,还要费心回去做什么呢?李轻尘,尘世不是属于你的世界,那里除了失败和痛苦之外,还剩下什么,看好了,这里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啊,小子,继续往前走吧,甘心上路,兴许他们都还未往生,也在前方等着你呢?”

    李轻尘一边听着,一边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瞳之中,满是无措的迷茫。

    是呀,人间又剩下些什么呢,自己本就是个孤儿,如今连唯一的家也没了,所有与自己产生过羁绊的人,哪个又有好下场,就连身边的小姑娘也被自己牵连,在武真一拳下惨死,回去还有什么意思,尘世,阴间,有什么区别呢,做人,做鬼,又有什么区别?

    或许,这里才是真实的,前尘才是虚幻的,记忆是不可靠,也是不必去记住的东西。

    无边幽深的黑暗,在这一刻笼罩了他,缓缓地侵蚀着他的心,可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一旁的小姑娘却高喊道:“不!或许你说的对,我这辈子的确从来都没得选,连名字也不是真正的名字,所以我无比希望,能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是我自己能选的,那么就算是死,我都心满意足,但如果能够再重新活一次,我一定不要再过以前的生活,我想重新活一次,如果可以的话,我无比期望能过我想要的生活。李轻尘!快站起来呀,你不是说要一起去求幽冥帝君么,你怎么能在这里倒下去?不要再听他的鬼话了,他说的不对,既然有一定要完成的事,那就不能提前放弃!决不能!”

    那老鬼收起烟杆,脸色阴沉地看着她,冷冰冰地道:“呵,你看他那副模样,还站得起来么?要我说,你俩都是扫把星,遇到你们真是那些人倒霉,小姑娘,想想你害死了多少人,你又有资格说什么再活一次?你这样的恶人,也配吗?”

    三三姑娘猛地扬起头,满头秀发随之飞舞,眼中更似有两道火光在闪烁。

    “是!我不配,不过这还轮不到你来论断是非,他的事,也是一样,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没有资格,难道你就有资格论断别人的事了么?以前我选不了,但这次我一定要做自己想做的,就算魂飞魄散,我也愿意!”

    那老烟鬼还要再言,陡然间却被李轻尘一只手扼住了脖子,不得不将剩下的话全给憋了回去。

    李轻尘缓缓站起身来,手心更是升腾起赤金色

    的烈焰,再看向这老烟鬼时,眼中已然没了先前的迷茫和痛苦,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坚定。

    “我要回去,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回去,老辛他们希望我活,所以我活了下来,王叔没怪我,那我就更不能死,我承认,以前的我,不求上进,自甘堕落,可那不是我害死了他们,是真武殿的处心积虑,是襄州镇武司的袖手旁观,是武真一的蛮不讲理,我一定要回去,那些人不在了,公道自然得我来替他们讨!”

    说罢,手中狠狠一握,一层赤金色的大日真炎覆盖那鬼话连篇的老烟鬼全身,后者吃痛,惨叫不止,一下子化为一道灰色的烟雾,转瞬间便消散不见。

    李轻尘随意地拍了拍手,这才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姑娘,一抱拳,诚挚地笑道:“多谢。”

    三三姑娘瞥了他一眼,轻哼道:“哼,一个大男人,被人家几句话就带进去了,你还真是丢人。”

    李轻尘没有觉得丝毫尴尬,反而大笑道:“对了,三三姑娘,多说些话,总比原来要好。”

    处理完了那老烟鬼后,二人再度启程,沿着脚下石桥继续往前走,未过多久,那两位负责接引的黑衣童子再现,李轻尘与三三姑娘却都不再害怕,哪怕这二位敷粉童子长得再是渗人,却也不能动摇他们的意志。

    不过礼数还是要足,李轻尘赶紧一抱拳,一躬身,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见过二位童子。”

    这两个黑衣童子依旧犹如一人,不但长相打扮毫无区别,跟那棺材铺的纸人一模一样,而且这一张口,就连声音也别无二致,重叠在一起,根本就听不出区别。

    “你想见我家主人,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过了这奈何桥后,若是忘却前尘,安生往生,一切烦恼自然消散,可你若是执迷不悟,之后还有无穷苦难等着你,你可想好了?”

    李轻尘毫不犹豫,立马点头道:“在下心意已决,前方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都绝不会放弃!”

    两位脸色惨白如粉墙的黑衣童子对视一眼后,脸上浮现出诡异莫名的渗人笑容,齐齐点头道:“最好如此。”

    言罢,二人一齐消失不见,就如同来时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让李轻尘与三三姑娘根本就察觉不到丝毫痕迹,与此同时,前方那本来瞧不见终途的石桥也终于是出现了尽头,李轻尘心中一喜,顾不得其他,赶紧一把拉起小姑娘,快步朝着那终点赶去。

    二人顺顺利利地走下了石桥,再转头看去时,身后的石桥却已没了踪影,背后只有茫茫黑暗罢了,不过李轻尘倒是长舒了一口气,这种见不到终点的石桥,谁走上去,心中都会犯怵,如今终于走下,顿时有一种解脱之感,不过再转过头时,他的心却一下蹦到了嗓子眼,原本轻松的脸色,如今已完全被极度的震惊所取代。

    眼前的,竟是一座一眼都看不到顶的高山,山脉之宽广,从两侧看去,都瞧不见尽头,显然

    绕路也是不可能的,而更让李轻尘感到无比惊惧的是,眼前这座巍峨高山根本就不是由普通的石块堆砌而成,而是由一柄柄明晃晃的尖刀所组成,一柄柄尖刀,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毫无空隙,好似刀阵一般,让人望而生畏,别说攀爬了,哪怕就是随便瞧上一眼,都让人腿脚发软。

    高山仰止,教人生不起丝毫翻阅之心。

    李轻尘努力地仰起头,望着眼前这一座真真切切的刀山,脸色无比愁苦,口中更是无意识地呢喃道。

    “不,不是吧?”

    难怪,难怪那两位黑衣童子消失之前脸上的笑容是那般的诡异,原来前方等着自己的,竟真是一座实实在在的刀山,这算不算一语成谶,自己坑了自己?

    比李轻尘要挨了一个头的小姑娘亦是努力踮起脚,仰着头,望着那隐没在黑暗之中,根本就瞧不见的峰顶,半晌才回过神来,先是恨恨地剜了李轻尘一眼,却没说话,果然,想要达成心中所愿,就必然要历经万千磨难,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简单的事。

    这边李轻尘在缓过神后,深吸了一口气,抢先迈步走向了眼前这座看似根本无法凭人力翻过的刀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了下眼前那寒光闪耀的刀刃,再收回手时,指头便已见红,一种刺痛感更是深入魂魄,难以消除,如此一幕,看得李轻尘心中顿时一阵发苦。

    什么吹毛断发,削铁如泥,都完全不足以形容其锋利,试想自己只是轻轻一点罢了,根本就未曾使劲,那刀刃便可以轻易地割开了自己的手指,这要是真的直接走上去,又会是什么光景,只怕立马就会被万千刀刃贯穿身体吧,想一想,都不寒而栗。

    只不过,先前那老烟鬼的话,此刻尤还回荡在耳边,那么多未了解之心愿都在等待着自己回到尘世完成,难不成如今自己连试都不敢去试,便要立马放弃么?

    当然不可以!

    不管是刀山,还是火海,总得闯上一闯才行!

    李轻尘一咬牙,屏息凝神,外放真气,一边试探着,一边慢慢地踩了上去。

    唰!

    下一刻,他的右脚便好似一块嫩豆腐似的,被毫无阻碍地洞穿,那锋利的刀刃直从其脚背透出,一股殷红的鲜血便已经流了出来,而上面附着的力量,更是让李轻尘感觉到了一股锥心之痛,让他连思考鬼魂该不该有血液这种问题都不能。

    而最让李轻尘觉得绝望的是,不是武人真气管不管用的问题,而是他发现当自己踏上这座刀山的一刹那,无论是武人真气,还是其他的什么,全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封禁,根本无法使用,换句话说,如今的他,就与那些未曾习武的普通人无异,眼下必须以自己的身体,以意志力去与这些锋锐无双的利刃作对。

    他仰起头,看向眼前密密麻麻的明亮刀刃。

    这还如何翻山?

第二百二十一章 翻过这座山

    锋利的刀刃穿透皮肉,凌厉的刀气割裂伤口,这种痛苦之剧烈,直达神魂深处,简直让人想要立马惨叫出声,大声哭嚎,而更让人绝望的是,这并不是刀刃主动刺穿了他,而是因为没有可以攀附的地方,所以他必须得主动将自己的**挂在那些锋锐的刀刃上,才能继续攀登眼前的刀山。

    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呢?

    李轻尘咬着牙,忍着痛,转过头,刚想开口让小姑娘在此安心等候,让自己先来试试,可冷不丁却见小姑娘已经爬上了刀山,并且在比他更高的位置了。

    整个过程几近无声,唯有些许利刃穿透了那小小的身躯,再将自己的身体从上面硬生生拔出来,然后继续攀登的细碎声音罢了,鲜血流淌不断,小姑娘却是一声不吭,默默地往上攀爬着。

    李轻尘见状,不由得暗叹一声,皆是人间苦命人呀!

    能忍此不能忍者,必然曾遭受过万千苦难,受过无数折磨,唯有如此,才能慢慢地习惯,到最后轻易地接受它,乃至于丝毫不为其所动。

    莫言世间武人地位高,试问这天下又有几个狠心的父母会舍得让自家孩子受那非人之苦呢,无怪读书人常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委实是相较而言,读书考学已是人间出人头地最简单的方式了,反观武人修行,绝大多数,其实都倒在了第一关的炼体上,更别说武人相争,动辄便分生死,哪儿有什么点到即止的规矩,刀口舔血,脑袋别裤腰带上,这才是武人最真实的生活。

    不过,三三姑娘此举,倒是立马便给李轻尘带来了无穷的斗志。

    岂能输给一个小姑娘?

    他一伸手,便牢牢地抓住了头顶处的尖刀,再稍一使劲,那削铁如泥的尖刀便已经划开了掌心,直接卡在了手掌骨缝中央方才堪堪停止,而他自己却已经借着这一点力,又往上蹿起半丈高。

    尚未来得及高兴太久,李轻尘下意识地低头一瞧,便看到了自己身上各处皮肉翻开,鲜血淋漓的可怕伤口,皆是刚才那一跳所致,整个胸膛仿佛是被滚刀梨了过去一般。

    锥心之痛。

    李轻尘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自我安慰道,还好,自己如今是鬼,这幅皮囊想必也不是真的,无需担忧,不然只怕是会活生生流血流死了。

    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但这种任凭几百把尖刀在自己身上刮肉的凌迟之苦,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折磨着人的意志,如果仅仅只是刺上一刀,再拔出来,哪怕是未经训练的普通人,也能承受得住这种痛苦,可一旦将这个过程重复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哪怕是意志坚硬如钢铁一般的武人,也断然无法忍受这种极端的折磨。

    当然,真正可怕的,其实还是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恐惧。

    看得到尽头的事,哪怕再苦,都不会太过难熬,唯有看不到头,不知几时结束的事,对于人的心灵,才是一种巨大的负担

    ,这无疑是将另外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一内一外,共同摧残着人的意志。

    好在李轻尘早有先见之明,只是默默攀登着眼前这座巍峨刀山,却根本就不仰头去看自己还有多久才能到山顶,因为看了,或许就会连这刚提起的一股气,也一些泄干净了。

    很多事,本就只能咬牙坚持。

    被这座刀山上的神秘力量所封禁,暂时失去了一切本领,如今其实就是两个普通人的两人,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份百折不挠的毅力了。

    言语所不能击垮的,苦难也同样不可以!

    一手抓住上方锋锐的刀刃,脚掌踩在上面,一刻不停地往上攀爬,二人的行进速度都是极快,因为若是停下来,只会更加痛苦而已。

    一路所过,从二人身上的伤口中流出的殷红鲜血,已在其身后染出了两条血路,而他们就好似两头根本不知道疼的怪物,可唯有从他们微微颤抖的身躯才能大概了解,他们到底在忍受着多大的痛苦。

    其实李轻尘早已习惯了疼痛,因为涅之力只能恢复伤势,却并不能让痛感消失,以他那不要命的打法,每一次受的苦,只会比对手更多,尤其先前在那长安武库之中,被袁老以那种极端的手段重新锤炼了一番肉身,更是堪称脱胎换骨,如今的痛苦,不过是重演当时的一幕,故而暂时他还坚持得住,至于三三姑娘更是如此,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却能成为中原最顶级的杀手之一,她所走过的地方,必然是不比这差多少的人间炼狱。

    一路无话。

    登山是一件极为枯燥的事,尤其是攀登这座毫无风景可言的刀山,他们两个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逼迫自己去重复着那种痛苦万分的过程罢了。

    时间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亦或是一年,还是十年,李轻尘自己也不清楚,因为他根本就无法分心计算时间,他的眼神都已经开始恍惚,而手下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慢,盖因此刻他的**与精神,都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他到底不是神,不能再如一开始那样健步如飞了。

    血,已经流干了,同样的事在经历了几百万次之后,所剩下的,也就只有麻木了,他的**早已千疮百孔,完全不似人形,身上的衣物更是完全消失,成了一片片散落的碎布,身上的皮肉更是没剩下多少,很多地方都已经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森森白骨,尤其是双手与双脚处,几乎都只有骨架在努力支撑罢了。

    若是问他自己,只怕连他自己都回答不上来,他究竟是怎么爬到现在的。

    如今的他,与三三姑娘一样,心中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那就是继续往上爬,无论需要多久,都要翻过这座山!

    这庞大得好似接天连地的刀山上,两个比蚂蚁都要不如的小点,就在那密密麻麻的刀刃丛林中穿行不休,缓慢却又坚定地往上移动着,每往上一步,都必然会留下一些东西,血,

    肉,或是斑驳的念头。

    忽然,从旁边传来一阵嘶哑的鸟鸣声,然后便见一片黑色的云彩不知从哪里迅速飘来,很快便靠近了两人,凑近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一片完全由乌鸦所汇聚而成的云彩!

    千百只似乎已经饥饿到了极点的乌鸦,在看到二人的一瞬间,便立马扑了上去,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二人的身上,用自己的鸟喙去啄,用利爪去撕,竭尽所能地去带走他们身上所剩不多的血肉。

    那是一种让人听得浑身发软的可怕声响。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两人,却连看也没去多看那些该死的乌鸦一眼,就仿佛它们根本就不存在似的,他们只是执拗地,拖拽着身上的鸦群,继续往峰顶攀爬不停,哪怕身上的血肉被啃食,哪怕只剩下一具森森骨架,也依然要带着那翻山越岭的决心攀登到底。

    当他们终于摒弃掉了其他所有念头,心中唯有那一个执念作为主导的时候,其余任何外物,都已与他们无关了。

    片刻之后,饱食一顿的鸦群终于散去,在那刀山之上,只剩下两具与四周明晃晃的尖刀几乎融为一体的白骨,二人连眼眶中的眼球也被摘走,只余下空荡荡的黑洞,但他们并没有就此死去,而是依然在倔强地往前攀爬着。

    但是,此地的老天爷似乎还不愿意就此放过他们,下一刻,突有一团灰色的雷云徐徐靠近,无穷雷霆就此打落,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他们的身上,似乎天公发怒,要将他们连骨头也一并毁去!

    “咔嚓!”

    雷霆劈落,煌煌神威直接劈碎了他整条右臂的骨头,因为突然断了一只手,如今已经一具骷髅的李轻尘身子一晃,险些没有掉下去,他抬起头,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向头顶,却见有一位威严的金甲神人站立其上,手持大锏,往下一指,仿佛口含天宪,沉声呵斥道:“大胆!为何还不回头!”

    一语既出,顿时便有那无穷鬼魂出现,围在二人的周围,不停发出阵阵深入神魂的靡靡之音,想要动摇二人的意志。

    “快回头,切莫惹恼了大人!”

    “快回头,莫要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连往生也不能!”

    “快回头,下辈子还可以投个好胎,衣食无忧!”

    “快回头,别再受这无尽之苦,你已经累了!”

    “回头吧,回头!”

    “回头!”

    李轻尘的下颚一张一合,似在说些什么,然而只是一具骷髅的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到了最后,竟一下奋起了最后的力气,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那金甲神人的腿。

    在旁边,亦是有一具连下半身都已经不知掉到哪里去,胸口被雷劈得一团漆黑的白骨骷髅扑了上来,抱住了那金甲神人举锏欲打的大手,两具骷髅同时张开嘴,想都不想,便朝着那金甲神人的身上咬去。

第二百二十二章 恐惊天上人

    只是一刹那,仿佛天地颠倒,时空轮转,无数完整的画面瞬间崩碎,然后又被零零散散地拼凑在一起,眼前的世界不停旋转,缓缓黯淡,最终变成了完完全全的黑暗,不可视物。

    李轻尘大叫一声的同时,猛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却见衣物无缺,肉身依旧,并非那如真似梦的可怖骷髅模样,再转头去瞧身旁的三三姑娘,亦是如此。

    二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可一切疑惑已在不言中。

    刚刚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还是说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可这场梦实在太过真实,恍惚间,竟感觉已过去百年,甚至直到现在,李轻尘都依然觉得浑身刺痛难忍,好似身上到处都是被利刃刺透的窟窿,可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还是说,现在才是梦,亦或者,这两个都不是梦?

    那梦,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李轻尘如今已经完全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亦或者这一切都是人为的幻境?

    他不知道,只是转头四顾,发现这四周依旧是最初那一片白茫茫的浓雾,好似置身于皑皑白雪之中,不能远视,不过就在下一刻,眼前重重云雾陡然一分,面前却是出现了一位魁梧壮汉。

    此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气宇轩昂,不怒自威,其身上的气势之盛,更乃李轻尘生平仅见,心中细想之后,暗道只怕是那真武殿的右护法,亦不能与之比肩,也不知是何人物。

    李轻尘不敢怠慢,赶忙上前一抱拳,小心翼翼地问道:“在下李轻尘,敢问大人可是这酆都神官?”

    那比李轻尘还要高上一个头,瞧着比妖兽都壮实的汉子将眉毛一挑,一巴掌便拍在了李轻尘的肩膀上,直接将他拍得整个身子都陷进了脚下的白云之中,只余下一颗尤还在愣神的脑袋,而一只手则按住了一旁张牙舞爪的小姑娘的小脑袋,使得她无法靠近自己,只能在一旁徒劳挥拳,那壮汉稍稍俯身,伸手一捞,便又将李轻尘好似拔萝卜似地从白云地面中给提了起来,口中更是有几分埋怨。

    “臭小子真是健忘,你我不是才刚分别不久么?”

    李轻尘委实是被这魁梧壮汉给吓得不轻,倒不是单单只因为他随手一巴掌便将自己给拍得陷进了“地”里去,而是他竟可以在不伤自己分毫的情况下依旧轻易地做到这种事,此人对力度的拿捏之准确,堪称登峰造极,教他不得不小心应付。

    可听到对方这样说,李轻尘顿时有些疑惑,脑子还在认真回想究竟什么时候见过此人,只是不等他发问,那魁梧壮汉便晃了晃脑袋,刹那间化作了一颗须发飞扬的狰狞龙头,这便教李轻尘一下回想起来,这不就是他先前刚刚醒来的时候,瞧见的那头庞然大物么?

    李轻尘顿时惊讶道:“竟,竟然是前辈您,那

    我们这算是通过了考验,可见幽冥帝君了么?”

    在他想来,还是自己已经死了这件事,来得更为真实,毕竟记忆里武真一轻易击溃他们六人的场面,还是那般的清晰,更何况这等可以化作人形的得道蛟龙,人间又哪里得见呢?

    却不想,那魁伟壮汉听了,霎时间眉头微蹙,先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才道:“你小子看来不简单,竟能说出这等‘无心之语’。罢了罢了,接下来的话,你可要听好了,此地可不是什么酆都鬼蜮,不过却也算不得尘世,你们通过考验是真,我家老爷也的确点名要见你,所以你二人乖乖随我来便是,对了,我名敖烈,你们二位都是老爷的客人,大可随意称呼我。”

    说罢,突又咧嘴一笑,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亲和之意,反倒显得威胁感十足。

    “只要你不怕死就行。 ”

    刚想开口见礼便被对方噎了这么一下,再加上他尚未从刚刚攀爬那无尽刀山的绝望感觉中走出的李轻尘,此刻脸色苍白,只能尴尬一笑,站在其身旁,并不说话。

    那魁梧壮汉敖烈见状,脚下重重一踩,一下驾起一朵白云,带上二人,骤然间往上蹿升,四周浮光掠影,层层云雾在穿过三人之后,便渐渐消散,而在撞破了不知多少重白云之后,当他们再抬起头时,眼前所见,竟是一片明亮的星幕!

    星光耀眼,大如拳头,那夜幕近在咫尺,好似轻轻一伸手,便能把它们一一摘下。

    脚踩浮云,夜揽群星,那绝美的银河,曼妙如丝带一样飘扬在三人头顶,李轻尘与三三姑娘这等凡人哪里见过这番奇景,一下便冲散了先前残余的些许心悸之感,心神完全沉浸在这人生难得几回闻的奇景之中,竟情不自禁地发出阵阵惊叹之声。

    “嘘!”

    那魁梧壮汉突然转过头,伸出一根手指挡在了嘴前,郑重其事地提醒道:“此地不可大声语,唯恐惊动天上人。”

    李轻尘与三三姑娘闻言,赶紧闭嘴,却不想,那魁梧壮汉竟突然长啸一声,一下驾起白云,顿时宛如风驰电掣一般,飞速前行,二人只能一下趴在了那朵浮云之上,紧紧抓住那貌似实物的白云,奋起全身力气,才能勉强不被那迎面而来的狂风吹下去,外放真气,方才挡住那刮骨罡风,这对二人而言,无疑又是一种煎熬。

    虽然已经熬过了那攀登刀山之苦,二人从中得到的好处,简直不可想象,可眼下就是最真实的世界,而三三姑娘本就不已真气的量见长,故而到了最后,李轻尘不得不一把伸手拉住了她,这才使得她没有就此掉下去。

    小姑娘望着李轻尘,若有所思,李轻尘却尤在暗自思考,从那化作人形的得道蛟龙口中所言,再结合此地的情况来看,李轻尘估计此地已是人间至高处,若是不慎从这里摔下,哪怕是一位宗师境武人的体魄也必死无疑,当然了,

    到了那宗师境界,自然可以乘奔御风,一日千里,这却是杞人忧天了。

    关键在于,自己完全不知这魁梧壮汉以及他口中的老爷究竟是何来路,又是什么目的,甚至自己与三三姑娘怎么来的这里他都不清楚,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他可不敢赌对方一定会救,说实在的,他连此刻究竟是在梦境中还是现实里,其实都不敢下断言。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倏然间,脚下浮云一停,李轻尘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再度腾云驾雾般地飞起,然后一下摔在了地上,刚在心中臭骂了一句这老是喜欢丢人玩的敖烈,他便听到了一阵优美动人的笛声。

    得益于那段可称“自甘堕落”的日子,他对这玩意儿的声音甚为敏感,不过这吹笛之人,却要比他李轻尘强过太多太多了,如此美妙动人的旋律,哪怕就是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听了,也要立即被带入那忧伤清冷的心境之中,为吹笛之人的感伤而感伤,体会那如月般的幽寂。

    李轻尘抬起头,便瞧见了那一席风流倜傥的黑衣。

    镂空银纱云纹冠,墨色宽袖长衫,他只是站在那,便是一处让人挪不开眼睛的风景,整个天地,仿佛都在以他为中心环绕不休,若有月,只落月光于他身前,若有花,只放花香于他嗅之,哪怕只露出了半张侧脸,却已可谓夺尽一界之精华,李轻尘敢保证,此人就算是不提那高贵清绝,遗世独立的卓绝气质,光论皮囊,便连无心都要逊上三分。

    真是一位可教天地日月,乃至世间万物都自惭形秽的奇男子,李轻尘暗道,他当是此地的主人了吧。

    却见此人左手负后,右手持一琉璃酒盏,仰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明月,默然无言,而在其身后,更有一可称绝色,身穿碧绿宫装的窈窕女子,正缓缓吹奏着这带着伤感离别之情的曲子,不过李轻尘却敏锐地注意到,这女子眼眸呆滞,神色木然,明显不是正常人,倒更像是一件雕工精美的雕塑,算不得真人,却不知是什么来路,甚至李轻尘觉着,先前那两位敷粉童子,都比她,更像一个“人”。

    终于得空环顾四周,更让李轻尘惊讶无比,因为此地竟是一座完全悬浮于云海之上的山头,离着头顶的天空极近,他人眼中不过盘子大小的月亮,在这里却是比屋舍更加庞大,李轻尘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只要一使劲,就能跳上去。

    也难怪先前那敖烈会说,“此地不可大声语,唯恐惊动天上人”了,的确,若是在这里说话,只怕难免会有天仙偷听吧,若是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位老爷又该是什么来头,是人,还是仙,是鬼,还是妖?

    容不得他多想,那带着他们二人腾云驾雾赶来此地的魁梧壮汉敖烈便随之落地,没有犹豫,立马单膝跪倒,朝着那黑衣男子一抱拳,恭恭敬敬地禀告道:“老爷,幸不辱命,人已带到。”

第二百二十三章 九死尤未悔(上)

    已是人间至高处。

    正如此地主人一样,巍峨至高,独占鳌头,却又偏生不为外人所知,遗世独立,此千年以来,一直如此。

    身形修长,却无半分消瘦之意,面白无须,却无丝毫柔弱之感,光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便似为天地之心,连那漫天繁星也为之倾倒的中年男子没有转过身,只是默默地倒转手中酒盏,任由盏中琥珀色的醇香美酒落下,声音亦听不出半分喜或怒,就只是平淡而已。

    “孙思邈,是我的朋友。”

    此话一出,李轻尘顿时了然,并且暂且放下了心,盖因孙思邈这三个字,就是人世间最有用的金字招牌,就算怀疑谁,都不可能怀疑到这位医道至圣搞鬼,故而如果真是那位老人所为,将他们送来此地,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这位老爷目不转睛地望着脚边洒落的美酒,默默缅怀着那位难得的老友,完全不在意李轻尘与三三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根本就是自顾自地下令,而其他人却又不得不听。

    “好生休养魂魄,自明日开始,几时破关入三品,几时可离开此地。”

    李轻尘一惊,正欲开口询问,却被那魁梧汉子敖烈从后面一手一个从地上拎起,往后随便一丢,便落在了那一片浮云之上,魁梧汉子紧接着一抱拳,弯下腰,恭恭敬敬地道:“不敢打扰老爷休息,老奴先行告退了。”

    言罢,转过身,驾起白云,带着李轻尘与三三姑娘一并迅速离开。

    直到三人走后,那皮相之精美,足以让日月之光华也要黯然失色的男人这才转过头,伸出藏在身后的左手,把玩着一小巧的青铜丹鼎,嘴角微翘。

    身后,笛声依旧悠悠。

    ------

    待得那一朵风驰电掣的浮云终于停歇的时候,李轻尘还未回过神,就又被那魁梧汉子给拎着脖领子丢在了地上,已经习惯了对方作为的他,赶紧起身,四下环顾,这才发现脚下踩着的,竟是一座在山腰上开辟出来的石台,大如屋舍,可光秃秃的连一根杂草都没有,看起来很是荒凉。

    李轻尘深吸了一口四周清新自然,似带着点点甜香的空气,然后才问出了心中一直未曾问出的疑惑。

    “敢问敖烈前辈,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而您与那位老爷,又究竟是什么人?”

    那魁梧汉子一落地之后,便大刺刺地盘坐在地上,先是伸手从怀中摸出了肉干一样的东西,一下丢在了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既然你们两个今后都要留在这里学艺,那我也便直说了,这里是老爷开辟出来的洞府,既是人间,却又不算人间,所以在这里说话,记得小心些。”

    说着,他伸出手,指了指天上,意味深长地道:“声音大了,上面的人是能听见的,这并非与你在开玩笑。”

    李轻尘闻言,暗自腹诽道,那你先前还要长啸一声,这又是何意?

    却不想,对方仿佛一眼便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立马一脸理所当然地道:“我

    在这已经住了上千年,说话大声点怎么了,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他们谁敢找我家老爷的麻烦?”

    李轻尘暗自咋舌,对于对方所言,心中已经信了七八分,而对那位老爷的真实身份,也是愈加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在这九天云海之上,另辟天地,而且一待就是上千年,这岂非是真仙下凡,或者说,单纯以人力,穷尽极限,也有可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吗?

    他已经知道,在九品十八境之上,还有更为广阔的天地,最起码,那位曾在长安武库中帮助自己脱胎换骨的袁老就不是寻常九品十八境的武人,其实力必然已至超脱,不过以袁老之力,能与此地主人媲美么?

    李轻尘只觉得越是想,便越是感兴趣,就连往日从未主动动过太多念头的练武一事,也变得份外有意思起来,最早他是排斥与抵抗的,而后是为了复仇才不得不努力,可如今在这九天云海之上见到如此瑰丽的奇景,顿时激发了他的兴致。

    试想有一天,自己可能得此逍遥么?

    那魁梧汉子敖烈一边咀嚼着嘴里的肉干,一边道:“你小子的福源还真是深厚,竟可得袁老哥相助锤炼体魄,说实在的,这尘世武人千千万,但能让我心服口服的,神君算一位,袁老哥算一位,其他的,大都不过尔尔,就算实力不错,心性上也落了下乘,都没啥了不起的。”

    李轻尘顿时惊讶道:“敖烈前辈,您认识袁老?”

    魁梧汉子轻轻地点了点头,目露追忆之色,说起往事,却又颇有些难为情。

    “那是自然,袁老哥当年身聚整个中原武林的武运在身,又得神君倾力相助,灌注了全部修为,实力之强,已可肉身成圣,白日飞升,可视天地禁锢为无物,当年,我和袁老哥初相识,因为一些,一些小事,在南海上打过一场,老实讲,差点没被他三拳揍晕过去,袁老哥身上的拳意之重,已是通神之境,我想就算找来上古巨妖比拼体魄,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李轻尘听得怔怔入神,未曾想那位据说在长安武库中待了一百余年的老人竟曾是这般霸气的人物,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九品十八境之后的境界么,可否请敖烈前辈与晚辈细讲一番,晚辈也好有所借鉴。”

    敖烈闻言,打了个哈欠,劝道:“小子,莫要好高骛远,这大道三千,条条可证,就好像爬山一样,无非是有的好爬一些,有的难爬一些,有的可跟着前人的脚步,舒服舒畅,有的得靠自己开辟出一条新路,困难重重,但无论怎么走,只要有恒心与毅力,便都有登顶的可能,所谓左道也不过就是未列道藏之法罢了,并非真正的无聊小术,这人世武道更是一条堂皇大路,你既先得袁老哥授拳,又被送来了我家老爷这,超脱都是迟早的事,到时候超脱不了,才奇了怪,现在不必着急。”

    见对方不愿谈,李轻尘便也不再追问,这魁梧汉子的脾气,他是见识过的,动辄把人一巴掌拍进地里,惹恼了他,可不明智,故而只是感慨道:“只是没想到,似袁老这样的人物,最后竟枯

    守长安武库,实在有些可惜。”

    敖烈瞥了他一眼,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开口道:“既然他曾向你授拳,又帮你锤炼体魄,那就算没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有些事,你也有资格知晓,只是知道便知道了,切莫声张,也莫要太过挂怀。”

    说着,他伸手一挥,便有一道碧波流转的海蓝色罡罩一下盖住了整座石台,将三人完全囊括其中,隔绝内外。

    这并非完全是为了隔绝天上那些人的探听,反正有自家老爷在这,他们谁敢自以为是地运用法术偷听,那只怕立刻就要被抓下来,丢入六道轮回之中,将一身好不容易得来的天仙修为就此丧尽,魁梧汉子敖烈这其实是不愿让自家老爷知道自己多嘴罢了,而若是因此而打扰了老爷的休息,那更是大罪。

    隔绝内外之后,敖烈这才道:“先前你在长安武库中见到的,其实只是他留在人间的一具执念化身罢了。”

    敖烈说罢,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位活了上千年的汉子眼中,也多了几分悲伤。

    “我本一山中黑蛇,走江入海,蜕尽蛇血,得道化龙,这千年以来,虽一直服侍老爷左右,却也时常下山,游历人间,千年以来,能让我诚心实意佩服的,除了我家老爷以外,唯神君与袁飞两人而已,这并非是他们二人能以实力教我甘拜下风,而是因为这二人明明已经超脱,就算不愿飞升,滞留人间也可得千年逍遥,却皆因一无上伟岸的的崇高理想而甘愿献身,最终陨落,这一百多年来,我也时常在想,这是否太过愚蠢,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是我灵智未开之时便深深奉行的道理,不然我可走不到今天,只是如今想来,这或许便是你们人,与我这种妖之间的区别吧。”

    李轻尘听得入神,半晌,才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前辈可否告知,究竟是何理想?”

    他实在是想不出,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执念,可以让两个能得这魁梧汉子真心认同的人甘愿献身,要知道,武人修行只要得其道,少冲突,那么寿命将十分绵长,寻常二品小宗师都可有两甲子的寿数,更何况是超脱一品,这千年寿数,绝非妄言。

    人之肉身,就如一座已经蓄满了水的水缸,而身上的各处窍穴,就如同一个个小口子,口子能进水,自然也会漏水,所谓修行,那就是要懂得如何去收敛,乃至于封闭这些小口子,让体内的精气不再外泄,能做到这一步,自然可得长生久视。

    这两位已至人间巅峰的武人,为何会甘愿舍了千年寿命不要,去共同完成一件事,那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李轻尘已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旁的三三姑娘也是一样,两人皆是眉头紧锁,情不自禁地往前探出身子,似乎深怕错过接下来的每一个字,二人满怀好奇地望着敖烈,只待他的回答。

    却不想,这看着似乎除了自家老爷以外,完全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魁梧汉子,此刻竟不敢直言,而是一手指天,以法术在二人心头处响起自己的声音。

    “封天!”

第二百二十四章 九死尤未悔(下)

    前有上古大神女娲娘娘遣九尾天狐下界,幻化人形,名妲己,蛊惑商纣王,害了一朝江山,后有太公子牙领旨下凡,助武王伐纣,建立周朝,得七百年国运,凡此种种天人或主动下界,或遣化身及手下人下凡影响人间大势走向之事,千万年来,早已是不胜枚举。

    于那诸天神佛而言,这缤纷多彩的人间,便是一座棋盘,地上的人,就是棋盘上的棋子,一朝一代的兴衰更替,千万百姓的生生死死,就只是一局弈棋的结果而已。

    他们一手造就这王朝更迭,既可为他们近乎永恒的生命增添无穷乐趣,也能以此为契机,大肆掠夺人间气运,反哺自身,更有那成仙得道之后,依仗修为,下界游戏人间,戏弄凡人,百无禁忌者,皆为祸害。

    只可惜,人虽贵为万物之灵,可未经修炼者,也不比灵智未开的野兽强上多少,成功踏足修行之道的,毕竟是少数,能看清这一切,了解到这一切的,更是少数中的少数,而在这极少数人里,就算是偶有不忿的,可千百年来,也没有几个敢于反抗者。

    其一,实力不如人家,那些高坐钓鱼台的仙人们,个个都是得道已久,道法通玄,在他们的面前,这些反抗者无异于是牙牙学语的婴孩,就算受限于天地法则,他们无法在人间发挥出自身的最强实力,但哪怕被压制在同一境界,仙人的手段也更加玄妙,再加之人多势众,那些偶尔心有不忿者,自然也是敢怒不敢言。

    其二,凡间修行者,修为到了,便可白日飞升,当然,其中自有劫数等待,失败,则化为齑粉,再也找不了天人的麻烦,飞升成功之后,自己也成了对方的一份子,哪怕最初依然觉得这人世间才是自己的家乡,可时长一久,悠悠数百年过去,心性自然也会变得如其他仙人一样,以看待蝼蚁的心态看待世人。

    这就是世道。

    约莫两百年前,敖烈因缘际会与那神君相识,当然,说是相识,在那位一人压过一座江湖的神君面前,这头历经千难万险,以黑蛇之身化龙的魁梧汉子,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那位神君一向眼高于顶,自然不屑于与这些妖兽相交,所以其实是敖烈厚着脸皮找上人家罢了。

    敖烈口中的神君其实并非为第一个提出“封天”之事的人,可绝对是第一个敢于去亲自实施的人,在他之前,这“封天”也就只是一个只存在于口头的想法罢了。

    但很可惜,哪怕是这位修为盖世的神君所能达到之极限,也还不到能行此事的地步,毕竟想要彻底断绝天人下凡之路,使得他们无法再随意夺取人间气运,操纵人间走向,就算换做一位大罗金仙,也未必能做到。

    在武道的山巅上一个人寂寞了足足一甲子的时间后,他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在看到那位后起之秀袁飞时,尤其是在看到他竟也与自己有着相同目的之时,他毫不犹豫地主动尸

    解转世,并将一身修为与武运完完整整地馈赠于他,希望他能够借此完成自己的遗志,行那封天之事,日后人间事归人间管,诸天神佛,再也不能随意干预。

    但很可惜,这位连真神下凡也敢以拳杀之的袁飞,最终也失败了,而他的结局显然要悲壮许多,他能活,却不愿活,他占了太多武运,若是他苟活下去,那么这件事,就永远也不可能有人能够做成,所以他以自己魂飞魄散为代价,将一身武运还于中原,就此彻底地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只是在去行那前无古人的封天之举前,他早早留下了一个化身,最后帮助初立国的大洛王朝建立了镇武司衙门,用来镇压中原气运,使其不可轻易再被天上仙人掠夺,最后才有了之后长安武库中,亲自为李轻尘授拳之事。

    敖烈这一番话说罢,李轻尘听得那是心神激荡,热血翻涌,心中涌起对这二位舍生忘死的前辈之无限钦佩,而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泥丸宫某一处,有一颗小小的种子亦是破土而出,缓缓发芽,茁壮成长。

    李轻尘暗叹,这才是真正的武人呀,以武卫道,以拳撼天,拳脚所指,是要让天上仙人再也不可随意向人间伸手,如此豪情,才可称之为万古第一狂,跟他们这样心怀天下的前辈们一比,自己这些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原来江湖并不只有那些无趣的恩恩怨怨,也不只有襄州镇武司,乃至于武真一之流,更有圣人心性的孙思邈,敢与仙神抗争的神君,袁老前辈,这些人,才可称武人脊梁呀!

    鬼使神差的,李轻尘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话音未落,九天云海忽然以那高山之顶为中心,缓缓扭转,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其中电闪雷鸣,道道威力惊人的霹雳在云海之中如游龙般奔腾不休。

    乌云漫天,就连那**如屋舍的明月都已经渐渐隐没消失,月华透不出半尺,阵阵狂风呼啸,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位于山腰处的李轻尘与三三姑娘根本毫无感应,完全还沉浸在魁梧大汉刚刚所讲述的故事之中,而那魁梧大汉敖烈却一下从地上站起身来,脸色凝重,先是瞧了二人一眼,然后嘱咐道:“你们就在此好生温养神魂,尤其是那过刀山,乃是一桩大机缘,于你们将来成就三品之身,有着莫大帮助,之后老爷若是召见,我便会来接你们。”

    说罢,脚下腾起浮云,一下便飞离了此处山间平台。

    李轻尘与三三姑娘面面相觑,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二人都看出了敖烈那份急切,估计若非他们二人在此,都要化龙离去了,心中想着许是那位神秘的老爷召见他吧,只可惜,还没能来得及套出那位老爷的真实身份,不过思来想去,没有头绪,也就没再想了,而是开始回想那所谓过刀山的大机缘。

    山顶上,四周乌云环绕,雷声滚滚

    ,其中还有无数高大的人影在雷云之中若隐若现,个个皆是接天连地,似有无穷伟力在身,随意一击,便要打落整座山头。

    那魁梧汉子敖烈驾云上来的时候,还挨了一道闪电,一下砸在了身上,只是略微烧焦了些许皮肉而已,以他体内比人族武者要浑厚千倍的气血之力来说,几下便可恢复如初,其中蕴含镇压万邪的力量倒是比较麻烦,得温养好些日子才能痊愈。

    不过他清楚,这是因为他还身在这里的缘故,若是换做在外面,再挨上这么一下,他当场便已经重伤了,这些天人下手,还真是够狠的。

    上得山顶处,敖烈一下跪倒在地,面容苦涩,一个头磕在地上,小声道:“愧对老爷多年栽培,给老爷您惹麻烦了,敖烈自去受刑,绝不会让此事波及灵隐山。”

    自家老爷的事,敖烈与之相处已有千年,自然知晓许多,老爷虽然厉害,但素来不喜麻烦,尤其似乎不愿与天上那些人为敌,自己因为念及旧友,心情激荡,一时多嘴,似乎触怒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此刻理当出去领罚,就算是死,也不能牵连到自家老爷才是。

    却不想,那位向来都是不苟言笑,语气十分清冷,对他的态度绝不会比对那些毫无生气的草木好上多少的老爷,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就连声音也多了几分柔和关切之意。

    他转过头,看向敖烈,笑道:“小烈,你这是在与老爷我讲笑话么?”

    敖烈微微一愣,不知是何意,却见自家老爷突然伸手一抓,竟一把将那覆盖了方圆百丈之广的庞大雷云抓住,再往手心一拉,那团庞大的雷云便汇聚成一条灰色的细线,一下落入其手中,被他轻轻一握,就顿时化为一道烟雾徐徐消散,可与此同时,天上却有一个愠怒的声音响起。

    “你敢!”

    却见他左手提着一位身穿彩羽锦绣袍,头戴莲花道冠,嘴角留着八字胡的俊秀男子,右手在面前轻轻一划,下一刻,便出现了一道与人等高的大门,里面可见六道旋转不休,直看得人神魂都好似要被一下吸进去的光柱。

    完全不顾手中那历经千难万险,早在三百年前便已得道飞升,最终配享仙位的男子不停乞求讨饶,他直接将其丢入了门内一道橙黄色的光柱之中,目送其惨嚎着消失不见。

    亲手将这曾不可一世,自以为也能随意高坐云海,垂钓人间的仙人打入六道轮回后,他双手负后,扬起头看向天际,眼神微冷,恨不客气地反问道。

    “你们也想下来?”

    霎时间,狂风顿止,乌云消散,那些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影,全都消失不见,连句狠话也不敢撂下,就好似从来就没有来过。

    要想活得久,审时度势最重要,死个道友而已,算个什么?

    一切重归平静,天幕繁星依旧,山顶明月姣姣,敖烈打了个喷嚏。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元神破玄关

    过刀山一事,既是假的,也是真的,似真似幻,似是而非。

    说它是假的,是因为它的确未曾真正地发生,因为李轻尘的肉身并未真正去往那个幻境中的世界,之所以又说它是真的,是因为它对神魂的砥砺,又的确是真实的。

    此为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武人修行,下三品炼体,中三品炼气,上三品炼神,神魂越强,神意自然也就越强,一品为何被称之为神相境,盖因那时武人的神魂之强,已可独立于体外。

    加之神魂相比于肉身,更加契合天地大道,也更容易施展种种奇妙法术,元神远游,速度更比肉身迅捷千倍不止,乘奔御风,道家谓之曰“神游”,其实都是一个道理,只是差别在于道家之说更为细致,但殊途同归,目的其实都是一样的。

    过刀山之行,便是对于神魂意志最真切的一种砥砺,佛家有一修持法门,名曰“白骨观”,与之颇有几分相似,其法门为于心神之中凝聚己身,剥离血肉直至白骨毕现,直至见白骨流光为止,最后再以白骨之身逆转生机,再生血肉,以此堪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道,这与武人修行色身之法自然是极为冲突的,但不妨碍取其精华,滋养魂魄。

    一梦百年,当然不至于说等于真实地修行了上百年,但无疑也是大大地裨益了自身魂魄,想到这,对于那位神秘老爷的通天手段,李轻尘顿时更加神往。

    能让人在无意识之间,使其进入魂魄离体的状态,于幻境之中修行,这已是妥妥的神仙手笔,只怕是真仙下凡,也做不到与他一样的程度,无怪那蛟龙敖烈都说这是一份大机缘,事实也的确如此。

    相较于当年在长安城中遭遇四位杨府义子围杀之时,所遇蜃羊之圆光术,这无疑是一个天,一个地,一个只是单纯以外相影响内相,制造幻境蒙蔽五感,而另外一个,却是可以让人于无意之中堕入幻境而不自知,就算是李轻尘这样心智坚毅之辈也不会产生自我怀疑,反倒会在无意识间,敞开心扉,抛却一切外在的束缚,完全释放自己的欲念与内心,既更容易被幻境影响己身,可一旦破开幻境之后,便等同于完成了一次艰难的修行。

    曾为天下第一,敢行逆天之事的袁飞亲自授拳,砥砺体魄,然后又是御龙千年,早于人世已无敌的老爷于幻境中帮他砥砺神魂,如此机缘,难怪敖烈见了都会眼红,想他当年还是一条山间小黑蛇的时候,可未曾遇到过如此好事。

    只不过,无论是武人之肉身,还是泥丸宫内的魂魄,都有其极限所在,仅以区区四品之身,便体验那凌迟百年之苦,最后甚至差点灰飞烟灭,哪怕这并非完全真实,但对于一个人的元神也是有所损耗的,也难怪老爷会让他们在此好生休养一段时间,不过只要将这份机缘彻底消化干净,想来这破开玄关,直入三品一事,并不困难。

    李轻尘没有多想,在敖烈走后,便立马以五心朝天之法

    盘膝而坐,有过刀山上的经历之后,轻而易举地便撇去了一切杂念,将心神内敛,迅速进入了那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与此同时,他身下石台亦浮现出点点灵光,丝丝缕缕的幽幽光点缓缓升起,好似萤火虫一般落在了他的身上,然后一点一点地浸入其体内,化作一道道极为精纯,滋补神魂的力量,钻入泥丸宫中,帮助他修复神魂的损耗。

    当然,李轻尘对于外界发生的这一切,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是突然发现,自己越是按照那本神秘绝学上所载法门修行下去,便越是能感觉到一种愉悦感,好似时来天地皆同力,丝丝缕缕的外力不停灌入体内,就好似在酷热难耐的夏季饮下一杯冰镇茶汤,那种凉爽之感,霎时间透彻心扉,让他不自觉地面露笑意。

    过刀山落血肉,化白骨聚三魂,无论是那乌鸦啄食,亦或是神人呵斥,其实皆有其道理在其中,李轻尘越是参悟,便越是觉得此法之玄妙,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为何修行中人能够忍受那百年孤寂,一旦闭关便不知四季流转,盖因这修行一事,本就不是什么枯燥乏味之事,尤其是从外转内之后,在修行之时便自有大愉悦产生,无论是参悟天地法理,还是修持自身,皆可感“内妙”,当然,其中玄机,自不必过多赘述。

    不过,相较于外部的修行,这种内在修行所潜藏的危险,其实也更为可怕,而这潜藏的危险,其实就是“瘾”!

    酒色财气,为芸芸众生心中的执念,也可算是“瘾”的一种,譬如好酒者,一日不沾,便抓心挠肺,做什么事都不起劲,而一旦沾了,不到酩酊大醉,便无法停止,这就是心神不定,无法自持,控制不住自己,其实修行也是一样,一旦被这种内妙所完全支配心神,沉浸在悟道的愉悦之中,无法停止,最终的结果,就是在幻境中坐灭。

    世间事,本就如此,往往是机遇与风险并存,不是么?

    事实上,打从李轻尘与三三姑娘落入那幻境中的“奈何桥”开始,所谓的考验,或者说老爷授予的机缘,便已经开始了,何时照见本心,何时方得自在。

    老烟鬼的那一席话,即是李轻尘内心最真实的恐惧所产生,将自己最不愿意面对,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裸地展现出来,在无尽的烦恼中的浮沉,这就是修心。

    风吹雨打,一夜落尽树上绿叶,让无尽的烦恼与遗憾笼罩心灵,若是沉寂下去,则心神完全被痛苦所吞没,就算老爷主动解除了幻境也没用,他将无法再自由地分辨幻境与现实,最好的结果也是如那鬼郎中宗胤当初一样,进入他化自在之境,堕入魔道,而最差的结果,就是一辈子消沉,直至自我毁灭。

    不过,若能在那无穷烦恼与痛苦之中,堪破幻境,那便是抬步上高楼,望断天涯,俯瞰往生,这修心之道,便就此上了一个境界,未来自有大好处。

    而过刀山一行,则是老爷主动为他创造的困难,一座不见尽头的可怕刀山在

    前,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心头,要让他知难而退,可这一退,就好比当初赵奴的那一退,这辈子就再也不用去妄想上三品了,一个人没了胆气,难道还能前行么,能原地踏步都是奢望。

    光是敢于面对自己心中的恐惧与痛苦,并且将其堪破,想要往上攀爬还不够,尤其对于李轻尘这样有执念的人来说,就更是如此,想要变得更强,想要有足够的力量去复仇,想要达成心中所愿,就必须得有不可摧折,精如钢铁般的意志!

    任凭那一眼看不到顶的刀山挡在前方,也要有敢于翻阅的勇气,有那落尽一身血肉之后,纵然粉身碎骨也不后悔的决心,有那任凭群鸦啄食,也要视若无物,心中唯有前方目标的毅力,有那见到金甲神人拦路,也要上前弑之的坚定,如此,方能够成就一番大事。

    普通人与强者的区别,就在于此,强者不但敢想,而且敢做,自己选的路,无论多难走,都要坚定地走下去,普通人见到荆棘便会止步,而强者见到荆棘,只会毫不犹豫地闯过去,哪怕遍体鳞伤,也绝不退缩。

    只不过,执着乃迷,太迷乃固,所以在他奋不顾身地扑向那金甲神人,一口咬下的瞬间,刀山幻境顿消,让他重回现世,这也算他终于过了这一关,此乃不可揠苗助长,循序渐进之理,只不过李轻尘如今还不清楚罢了。

    繁星点点,明月姣姣的山顶上,老爷只手握灭雷云,翻手便将一位得道天仙从天上打落轮回,霎时间云淡风轻,明月依旧,而在山腰处,悟性极佳,已重过刀山的李轻尘,也一时心生感应,抓住了那灵犀之光。

    将自我的心神完全凝聚成一颗坚不可摧,势不可挡的芥子,那是他元神凝聚,状若人形,看似微不可查,其中却蕴含有无穷之力,在其操纵之下,那道精纯的元神之力沿着其下腹一路往上,跨过了下丹田,越过中丹田,沿着气脉,直闯上丹田泥丸宫所在,亦是最关键的玄关之处!

    朦朦胧胧中,李轻尘看见一座连天接地,古朴大气的石门正拦在前方,他心里清楚,一旦跨过了这道门户,便是里外两种修行境界,其中的危险他已完全抛之脑后,想也不想,便迎头撞了上去!

    “当!”

    一声巨响之后,那座由天地大道凝聚而成,用来隔绝天人的石门开始剧烈地震动,道道裂纹随之产生,霎时间天地倾倒,一切都开始扭曲,旋转,而现实中的李轻尘亦是猛地睁开眼,一口鲜血喷出,一下倒在了地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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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江湖,有那手握十方雷电却自囚于洛阳的大洛武神,有那视千军万马如无物,一人可当十万兵的白衣兵仙,有那号为天下武人至尊,脚踩龟蛇的真武殿主,还有那御龙千年,我于人间已无敌的绝代风华
天策元年,原本只想当个普通乐师的幽州少年只身打马走了千里路,一席青衫斗笠入了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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