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禄存战杨兴(下)
武人修行所必经的九品十八境,层层递进,无论是哪一重境界,就算是天资再高的人,也偷不得懒,尤其是下三品筑基的时候,更是如此,就算是年幼之时便已觉醒了天赐武命,精通御沙之术的禄存星君也不例外,远程御沙败敌是习惯使然,可真要论起近战来,他也绝不弱于人!
这一柄完全由那一粒粒金沙所凝聚而成的斩马大刀已是妥妥的玄品品秩,在御沙之术的操纵下,看似在禄存星君手上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量,实则重逾数千斤,便是杨兴也不敢直面其锋。
碧眼儿禄存手握那金黄色的斩马大刀,一刀劈下,可没了那沉重金沙的拖累后,身法重新恢复了敏捷的杨兴顺势一个滑步便闪到了禄存身侧,心知对方身怀极厉害的御物之法,他也就没有选择浪费这个机会卸去对手兵刃,而是直接一拳轰向了禄存的脑侧太阳穴。
却不想,这一拳落下,纵然是势大力沉,霸道刚猛,却依旧只打得一团沙粒猛然爆开,无功而返,而禄存则反手一掌印在了杨兴胸膛,后者屏息凝神,一道橙色的真气罡罩覆盖体表,硬生生挡住了这一击,不过依然还是倒退数步。
碧眼儿禄存见状,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极为不屑地道:“原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高手,却未曾想你竟连我们三品武人之所以强大的根源都不清楚。”
他伸出右臂,那一团金沙随着他的意念变幻不定,时而凝聚,时而散开,聚散无常,随心而动,他神色傲然,语气却很平淡。
“你出拳的速度就算再快,又岂能跟得上本座神意变化的速度,本座就算站在这让你打上一天,你都伤不得我分毫。”
武人下三品炼体,专注肉身锤炼,拳脚可媲美刀剑,中三品炼气,可外放真气伤敌,而上三品炼神,则可做到身随意走,意随神动,九品三重,截然不同,其中差距,犹如天堑。
譬如沈剑心与裴这样的剑客,一旦突破到了上三品,以念御剑,出剑的速度起码是以气驭剑的百倍,试问这天地间又有几人能够反应得过来,这便是上三品武人真正的厉害之处。
禄存之所以看不起这光头大汉杨兴,是因为此人明明就是一位三品武夫,却连这般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就算他身法再快,出拳再疾,自己也完全来得及以神意御使金沙生成沙盾防御,其中的区别无非在于在那么瞬息之间,他到底能够凝聚起多少金沙罢了,可如果对方依旧只是这种程度的话,他敢说,自己就算站着不动,对方都伤不到自己。
杨兴闻言,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知对方乃是自己平生所遇见过最强的对手,这一战恐怕是讨不得好了。
的确如对方刚才所言,自己受限于绝学品秩,不擅长御物之法,所以依旧只能靠蛮力败敌,往常或许还行得通,可一旦遇上这种顶尖高手,就会捉襟见肘。
杨兴低下头
,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回想自己前半生,因为性子太过暴躁,又不知收敛,曾造下了不少杀孽,最后连累亲人惨死,在已是万念俱灰之际,遇到了药王爷他老人家,之后便在药王谷过了整整七年的太平日子,并将自身拳意打磨圆满,实力修为反而更进一步。
他也时常会想,似自己这样的恶人,有何德何能可以苟活在这人世间,今日一见这碧眼儿,方才明白,一切因果,皆有定数,眼下便是该自己来亲自偿还这最后一点债的时候了!
杨兴一咬牙,开始全力催动自身所修绝学,不但如此,他甚至开始主动燃烧体内精血,将其转化为无穷真气,那炙热无比的战意,直接横扫了四周残存的寒气!
此乃一位三品大成武夫的搏命之举,便是堂堂真武殿七星君之一的禄存,也不敢轻视,不过他并未再作守势,而是将双手展开,那无穷金沙凝聚,顿时化为上百把金黄色的飞剑,随着他单手一指,便齐齐朝着杨兴刺杀而去。
“燃我之血,损我之寿,义之所在,万死无悔!”
杨兴大声念诵着,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体内精血在其神意的催动下,开始疯狂地燃烧,其中所蕴含的力量,甚至将原本橙色的护体罡罩都染上了一层刺眼的血色。
他原本壮实如精牛一般的肉身开始渐渐萎缩,就好似因为过度缺水而枯萎的大树一样,古铜色的肌肤在迅速变黑,凹陷,底下的血肉渐渐消散,直至可见筋骨,若不是亲眼所见,只怕谁也不会相信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竟会变成这幅凄惨模样。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杨兴身上愈加高涨的气势与虹光,仅仅只是因为控制不住自身力量而散溢出来的余威,都逼得无心与赵瑾等人赶紧带人朝后退开,以免手下人被其所误伤。
“犯药王谷者,某必杀之!”
随着他一声仰天怒吼,突有数十道橙红色的人影从其体内飞出,那是由其神意杀念御使,由其体内精血与浑厚真气凝聚成形的武道分身,一经出现,便迅速朝着四周的真武殿众杀去。
原来,他竟不止是想要击败这碧眼绿发的真武殿禄存星君,更想一举击杀所有来犯的真武殿众!
身上的气势终于积蓄到了巅峰之后,杨兴一拳打出,整个身子随拳而走,身上橙红色的真气绽放,其光芒之盛,如同大日降临,照得周围人眼睛生疼,再不敢多看,而其余从他身上飞出的人影亦是齐齐出拳,目标所指,皆是真武殿之人!
无心见状,立即轻喝一声,双手往前一推,便有一道大如房屋的寒冰飓风裹挟着霜月寒气所凝聚而成的细碎冰晶朝前卷出,身旁的赵瑾亦是紧跟着出手,手捏剑指,便有一道道半透明的烈焰飞射而出,迅猛地绞杀向那些橙红色的人影,这正是曾在长安城中大显神威的南明离火,而其他真武殿之人也是赶紧各施手段,阻止那些橙红色的人影。
为报药王谷之恩,不惜燃烧自身精血,损耗自身寿命,以一人之力独斗真武殿百人,这是何等的豪气,仅此一役,此人便可称真豪杰!
再看正面,虽有数百道金沙凝聚的飞剑临身,可仅在其体外半尺便已被炙热的真气罡罩所融化,大概这世间最灼热之物,既不是可镇万邪的南明离火,也不是有焚世之威的焚世魔炎,而是这等舍生忘死之人的心头热血!
这些价值连城,炼制起来极为不易的宝物金沙因此而被完全损毁,可碧眼儿禄存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心疼,或者说此刻的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心疼宝物了。
已是避无可避,禄存神意一动,余下的一小团金沙全部聚集起来不说,甚至连脚下的普通砂砾都被其催动起来,与金沙混合在一起,朝着前方猛攻而去,誓要将此人拦下!
杨兴一路所过,整个身形变得愈加萎缩与佝偻,不过数息,便已全然不似人形,唯有那一道伸出的右拳,却是依然笔直如剑,身上的拳意再涨,他已一下跃至禄存星君面前。
“你就跟某家一起死吧!”
耗尽了一位三品武人的全身精血所打出的一拳终于落下,那到最后已经完全被一层血色光芒包裹的拳头与眼前沙瀑相撞,顿时发出了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
沙瀑炸裂,光是两者相撞所产生的余波,都将四周的房屋推平,并被沙尘掩埋,也不知多少镇上的百姓因此遭秧,这并不是杨兴的本意,却也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后方也传来一连串的巨响,面对一位三品武人舍了性命不要的搏命一击,哪怕主要目标不是他们,哪怕只是由幻化而出的武道分身出拳,而又有赵瑾等人的保护,可不少人依然因此而受了内伤,跪在地上,呕血不止。
无心一挥手,便有一股冰风暴吹开了四周碍眼的烟尘,而待得烟尘终于散去,众人抬头望去,却见杨兴那已经萎缩得不成样子的肉身,已被一根根尖锐的沙矛所贯穿,就这样将其架在空中。
沙柱的正下方,满脸是血不说,就连最中意的绿袍都已经变得破破烂烂,毫无形象可言的禄存星君,一对碧眼中怒火滔天,他一抹嘴,低头看着手中的污血,又抬起头看向已经失去了反抗之力的杨兴,咬牙切齿地道:“既然你想死,那本座就成全你!”
言罢,四周的沙子就好似活物一样,开始从杨兴的嘴鼻两窍钻入,看那样子,竟是要活生生地闷死他,众人看得心中发寒,冷不丁却见禄存整个人突然横飞了出去,而那几根困住杨兴的沙柱在失去了其神意控制后,也随之崩塌,变回了原本绵软的沙粒。
杨兴满嘴泥沙,神色恍惚,无力地从空中落下,却被底下一人给伸手接住,谁知那人一个没站稳,竟反被杨兴给压趴在了地上,站也站不起来,便只能无奈地向外伸出手,哭丧着脸喊道。
“李兄,救我。”
第一百八十二章 他乡遇故人
千金峰脚下,本是宁静祥和,其乐融融的小镇,此刻大半都已被杨兴与禄存战斗所产生的余波夷为了平地。
房梁断裂,屋舍倒塌,流沙散溢,掩埋了四周的残垣断壁,这一副凄惨落魄的景象,哪儿还有小镇最初的繁华。
皆身穿医师白袍,头戴素色方巾的药王谷弟子们也终于赶下山来,望着眼前凄凉的场景,甚至来不及对这些不分青红皂白便毁掉此地的外人们怒目相向,便赶紧投入到了营救伤者的路上。
医者仁心,望着这些无辜遭殃,不但被人毁去了世代所居的家园,还受了轻重不一伤势的普通百姓,简直比让他们自己挨上一刀还要痛苦万分。
也跟着一起下了山的三三姑娘在帮着卢照邻将压在他身上的杨兴给搬开后,便将双手拢袖,赤着脚蹲在一边,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来势汹汹的真武殿众人,一言不发。
李轻尘一脚踹开了被杨兴舍命一拳所重伤的碧眼儿禄存星君后,抬起头望向对面,表情一下变得极为惊讶。
“是你?还有你们,咦,无心,你怎么也在这里?”
无论是天生一对碧眼,又生就一头绿发,不管走到哪儿都会给人以极深印象的禄存星君,还是那凌月燕与吕奇二人的模样,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而赵瑾虽是在他逆练绝学之后才赶来,可那时的他,其实还有一丝残存的意识,自然也记得这也同样修行火属绝学的少年,更何况若不是他,自己也不至于彻底发狂,导致错手杀了老王,当然了,最让他感到疑惑不解的,还是站在前方的无心。
依沈剑心在长安时所言,真武殿之人可是当着无心的面凌辱了白依依,可看他现在这样子,分明已是真武殿的马前卒,而且其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然与冷漠,已全无当初好似瓷娃娃一般的少年模样。
那时的他,虽然不善言辞,也不喜与人接触,就像一头初入人间的小兽,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却也不是如今这幅光景,难道说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亦或者,他根本就不是无心?
可无心一开口,便击碎了李轻尘最后一丝幻想。
“哦,是你啊。”
语气清冷,眼神更是淡漠,那样子,好似只是遇见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激不起他丝毫的兴趣。
素以男装示人,就连无孔不入的悬镜司都不知她竟是女儿身的赵瑾望着眼前不知为何竟缺了一臂的少年郎,却是瞬间回想起了当初的长安一战,心头顿时又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悸动,让她不得不先专注于将这份不知来由的念头给按下。
本就已被杨兴的舍命一击所重伤,之后又被李轻尘从后偷袭,刚刚费了好一番劲才将沾到身上,漆黑如墨的焚世魔炎给消磨干净,此刻暂无余力的禄存气得是睚眦欲裂,当即一挥手,指向李轻尘,怒吼道:“杀了
他!”
身为禄存直系下属的凌月燕当即越众而出,率领禄存星君手下众星徒迎了上去。
原本的真武殿七星君中,禄存部的实力可谓最差,但随着贪狼,破军,文曲三位星君相继在长安战死,而武曲星君也被重伤之后,他反倒一跃成了真武殿如今的中流砥柱,对比无心这等刚刚接任星君之位,还来不及聚拢培养下属的后生,他手下的实力无疑要强横得多,光是这一个凌月燕,便足以独当一面了。
因修行《瘟神大病经》,故而满脸萎靡之色的吕奇躲在后方的人堆里,却没有跟着一起冲上前,他可还记得在长安城里的时候,这小子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那粘稠的黑色火焰,将自己催化出的瘟虫一烧一大片,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让他不寒而栗,现在自然不会当那出头鸟。
眼见对方竟然主动朝自己攻来,李轻尘自不会客气,且不说他与真武殿之间本就有着血海深仇,这次他得药王谷悉心医治,欠着这一份人情,于情于理都该出手!
“好啊,我本还在想该如何找到你们呢。”
在卢照邻的悉心照料之下,又吃下了不少药力深厚的灵药,李轻尘恢复得远比他自己想象得更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头便是数百道焚世魔炎打了过去,却是他自创的百鸟朝凤拳!
将开道的事全都交给其他人打理,自己就一直在后方闭目养神的鬼郎中突然睁开眼,看向身侧的赵瑾,笑问道:“咦,少主您似乎对这少年很有兴趣。”
赵瑾被人一下戳破了心中念头,不由得生出一股无名火,奈何眼下却发作不得,只是冷哼一声,道:“做好你份内的事就行。”
鬼郎中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轻轻点头,拱手道:“还请少主放心,老朽既已加入真武殿,自当尽心竭力地为真武殿办事。”
说着,他轻轻的拍了拍手,在其身后,求医不成,却反倒被其制成毒人傀儡的杨寅走出,鬼郎中随即朝前一指,吩咐道:“去吧,将那些药王谷的弟子们全部抓来,老朽今日倒要看看,那姓孙的见到门下的徒子徒孙全部惨死之后,还坐不坐得住!”
杨寅不发一言,大步走出,与其他跟着一起从千金峰赶来的武人们战在一起。
此时的他,已全然没了当初在长安时的意气风发,神色木然,整个人的动作机械而僵硬,完全没了正常武人的灵活,处处都透露出一股诡异的味道。
虽然丧失了绝学与天赐武命的能力,可在鬼郎中的改造下,他的肉身变得极其强横,寻常武人的拳脚落在他身上,就好似打在了铁块上,毫无作为,而他只是随意挥动右手,便将一人直接穿胸而过,非但如此,那些刻在他右臂上的紫色咒印在沾血之后,突然亮起,而被他抓在手上的那人顿时以比刚才杨兴主动燃烧精血更快的速度迅速萎缩。
一个精壮如牛的汉子在不过几息后,便
萎缩成了一团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烂肉,被他随意丢下,而那些紫色咒印就好似活物一样,竟然随之起起伏伏,在往杨寅体内运送着刚刚吸来的血肉精华。
旁边之人见状,满腔战意顿时烟消云散,一个个被吓得瞪大了眼睛,指着杨寅惊恐地大喊道:“这,这根本就不是人!他是僵尸!是僵尸!啊!”
再看这边,大战又起,身穿一条两边开叉的深蓝色长裙,丝毫不影响其行动的凌月燕身法极为鬼魅,在轻松躲过了百余道焚世魔炎的火球之后,飞身扑上,双手圆环在脱手而出的瞬间,一下消失,下一刻却出现在了李轻尘的背后!
眼看那一对圆环就要朝着李轻尘后心砸落,可就在这危急关头,却被一双突然伸出的小手给紧紧握住,任凭那一对圆环如何挣扎,都再不得寸进!
三三姑娘手握圆环,转过头,歪着小脑袋,望向正扶着气若游丝的杨兴,在小心为他服下丹药吊命的卢照邻,问道:“我把他们都杀了,你可以帮我吗?”
卢照邻听得一愣,旋即醒悟过来,顿时哭笑不得地道:“三三姑娘,我药王谷替人治病向来是不收分文,这不是我想不想帮你的问题,只是你的事,的确需师尊他老人家亲自答复才行。”
言罢,他余光一撇,看到其他药王谷的弟子们正在被那些不知来由的外人们所围攻,而那些保护他们的武人也是一副岌岌可危的样子,心中焦急,顿时脱口而出道:“三三姑娘,可否请你出手救下我的师兄弟们,事后我一定会为你去百草峰询问师尊。”
三三姑娘眼睛一亮,立马点头答应道:“可以!”
说着,她双手朝外一丢,那两道原本属于凌月燕的精钢圆环瞬间飞射而出,还未等旁人反应过来,便已经带起三颗人头,速度之快,这三位刚刚还在与药王谷这边的武人们战斗的真武殿众甚至直到死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卢照邻瞪大了眼睛,他可没想到,这看着顶多不过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姑娘一出手竟然如此可怕,心中顿时不由一阵自责,毕竟这些人可以说都是因为他刚才一言而死,身为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师,他自然会感到内疚,可一想到他们在这里莫名其妙地杀了这么多人,还将大半座小镇都夷为平地,卢照邻便只恨不能亲自上阵教训对方。
再看这边,一下失去了拿手兵刃后,凌月燕整个人都直接呆住了,她又怎么会想到,与自己性命相交,心神勾连,以至于自己虽只是四品修为,却已可勉强以御物之法操纵的兵刃竟会被一个小姑娘随手夺取,而且那一对圆环在落入其手后,自己便完全失去了对其的感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呆住了,可李轻尘又岂会停手,他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当下整条右臂都覆盖上了漆黑如墨的焚世魔炎,一掌朝着对方当头印下,同时狂吼一声。
“给我死!”
第一百八十三章 原是赵姑娘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三三姑娘的话,那么最贴切的,无疑便是“虎入羊群”。
她的战斗方式,与早先无心尚在长安城中的时候颇为相似,可细究之下,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如果说无心是做到了一头林间猛兽所能做到的极致,那么她则做到了一位人类杀手所能做到的极致。
二者的共通点在于,他们在战斗中都是同样的冷静,同样的敏捷,同样极致地追求着一击致命,并且同样没有任何可以言说的招式,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最简单的两个字,那就是“杀人”。
如果说无心是依靠着自己那近乎未卜先知的,如野兽般可怕的本能在进行战斗,故而招招致命,甚至还有着一丝独属于猛兽的残暴,那么她,则已将一切都做到了完美!
没有一丝一毫的花哨动作,就连每一次挪步,都有其意义存在,而每一次出手,都必然是朝着敌人最脆弱,最致命的部位进攻,就算不能够一击致命,也要保证以最快的速度废掉对方,让对手失去反抗的能力。
三三姑娘在矮身奔袭而至后,右脚往上轻轻一勾,便踢起了一片黄灿灿的沙尘,面前被她靠近的两人本欲动手,却陡然间被沙尘迷了眼,什么也看不清,一下失去了小姑娘的踪迹,顿时心中发慌,可还未等他们弄清楚对方究竟在哪儿,脆弱的处咽喉便是一痛。
两道创口极细,但伤害极深的血线从他们咽喉处向两侧蔓延开来,二人顾不得其他,才刚以体内真气止住伤口继续扩大,紧接着心口处便又是一阵剧痛,二人下意识地低下头,后膝盖却失去了控制,双膝一软,无力跪倒,鲜血流散,已是一个闭目等死的结局。
原来,就在刚才这一瞬之间,这二人不光是咽喉被整个割开,就连手筋脚筋也全都被挑断,整个过程就仿佛庖丁解牛一般简单而迅速,也不知她到底是杀了多少人,对人体有多深刻的了解,才会有这么稳准狠的手段。
一个照面便被击倒,趴在地上的两人完全被恐惧所笼罩,想要开口求救,可喉咙被割破,却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就只能从嘴里挤出微弱的“咯咯”声,好似两块皮革在缓缓地摩擦,这却是一个人死前最后的呼救。
至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已经奔向了下一个目标。
三三姑娘垂着手,十指上皆藏着一道道锋利的刀片,却不知究竟是何材质,不但破开真气防御与武人肉身就如同划破纸张一样轻松自然,便是在这青天白日也没有一丝光芒反射,再加上她速度极快,身形又很是瘦小,对手别说是跟上她的行动了,光靠眼睛都很难捕捉到她的踪迹。
脚下连踢,四周沙尘漫天,这是小姑娘故意以这种办法扰乱战场,而她则化身为狩猎者,藏身其中,每一次出手,都必然会带起一道血光,旁人只闻其中惨叫声不断,却根本不知究竟发生了什
么。
不过区区五息的时间而已,待得四周的烟尘终于散去,原地却只余下了十来具尚且温热的尸体,而那位穿着破旧羊皮裘的小姑娘却早已不见了人影。
简直如厉鬼索命一般恐怖!
一众出身真武殿的四品与五品境界的武夫,若在其他地方,那都是被乡绅们高高供起的存在,可在她的手上,却连最基本的还手之力也没有,宛如屠鸡宰狗,势不可挡!
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这位真实年纪与李轻尘同岁,只是因为幼年经历才长不高的小姑娘,正是那位最神秘的人榜第三!
再看另外一边,在被三三姑娘以空手夺去趁手兵刃后,一时呆滞的凌月燕却并未因此而遭殃,因为有一人在间不容发之际,闪身拦在了她身前,替她挡下了李轻尘的一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素以男装示人的赵瑾!
二人对了一掌,那半透明的南明离火与漆黑如墨的焚世魔炎互相消磨,几乎是同时消散,可李轻尘却是禁不住倒退了三步,而赵瑾只退了区区一步而已。
赵瑾见状,秀美微蹙。
未曾想只是区区几月不见,这人竟又强了数分,试想当初在长安的时候,对方三人合力尚不能与自己匹敌,可这次他与自己的差距却已经不大了,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对方身上那种让人厌恶的黑色火焰竟能与可焚万物的南明离火匹敌,这种成长速度,便是她也觉得有些心悸。
硬生生止住了后退步伐后,李轻尘重新站直了身子,忍不住轻哼道:“呵,你们真武殿还真是无恶不作,长安之事尚可说是理念之争,可如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连药王谷也不放过?”
赵瑾心头微微一疼,两撇秀眉顿时皱得更紧,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种古怪的感觉,可自懂事以来便要强的性子让她对眼前少年更为厌恶,当即冷声道:“我真武殿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李轻尘一仰头,长出了一口气,旋即面露狰狞之色。
“是啊,管你们要作甚,我只要杀光你们就行了!”
他一手推出,那漆黑如墨,粘稠如液的焚世魔炎顿时化作一条三丈长的狰狞黑蛇,猛地朝着赵瑾扑去,而后者岂会示弱,当即捏起剑指,体内半透明的南明离火演化出那朱雀真形,与那来势汹汹的黑蛇搏杀在一起。
黑蛇吐信,朱雀探爪,这世间最为霸道的两种火焰于半空相撞,顿时炸开成了一团绚丽而危险的烟花,旁边不慎被沾染到的人,几乎是瞬息间便化为了一团灰烬,连着肉身筋骨皮肉,包括真气神魂,一并焚尽!
眼见波及到了己方之人,赵瑾心中不忍,正待再施手段,分割战场,冷不丁却见李轻尘浑身裹满了粘稠的黑炎,从那团烟尘中穿出,当头一脚便是竖劈而至,赵瑾赶紧往后一跃,从容躲开,空中几缕发丝飞扬,却是被李轻尘的腿风斩断,
瞬息间便被燃为飞灰。
一脚踏地,李轻尘借着这股力道,再度前冲,五指连弹,又是数道漆黑的火球朝前迸射而出。
赵瑾见状,单手一引,南明离火与焚世魔炎对撞,却是平分秋色,两者几乎同时湮灭,而她同样迈步前冲,二人面对面,眼中皆有一股决绝之意!
李轻尘是因为本就跟对方有着不可消解的仇怨,而赵瑾则一直以来都想斩断心中那股奇异悸动的根源,一方为复仇,一方为武道,少年少女,都不留手!
二人以拳对拳,但李轻尘吃亏在少了一臂,左边防御空档太大,肩膀上顿时结结实实地挨了对手一拳,可右拳施展出天殇拳法,战意昂然,却又压过了赵瑾,不但撞开了她的左拳,甚至还一掌打在了对方胸口上,而二人几乎是同时往后倒退开来。
李轻尘神色古怪,甚至顾不得去查看伤势,便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是女人?”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就刚才那一掌的感觉,却是实打实的饱满,所以李轻尘敢确定对方是女扮男装,只是以布条束胸而已,却不想被自己误打误撞知道了真相。
被对手占了便宜不说,还被当众戳破了身份,赵瑾的脸色却依旧冷然,全无正常女子该有的羞涩,只是在眼神中多了几丝恼恨,声音也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颤抖。
“与你何干?”
这一下乃是含怒出手,顿时便有无穷无尽的南明离火朝前涌出,誓要将眼前这登徒子给焚为灰烬!
李轻尘见状,没有选择硬接,背后一下生出了两道黑色的羽翼,只是轻轻一扇,便飞上了天空,可还未等他在空中喘口气,一道火红色的倩影便也以同样的方式飞了上来,而且其速度更快他三分,一脚斜踢,将他整个人给打得翻转飞出。
这边李轻尘好不容易才在空中稳住了身形,可还未等他回过神,脸上便又遭重击,直打得他头晕眼花,连东西也看不清楚,不过这次他身体的反应亦是极快,当即一手探出,挽住了对方,将对方来不及收回的左臂给夹在腰间,然后当头一计头槌撞在了对方脸上,同样赵瑾亦是还以颜色,一脚踹在了李轻尘胸口,二人再度分开。
“呸!”
李轻尘轻轻地晃了晃还有些晕乎乎的脑袋,然后往外啐出了一口嘴中的血水后,这才朝着对面嬉笑道:“姑娘,可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下死手呀。”
赵瑾平日里用来束发的黑色发冠在被李轻尘给毫不客气地一头撞掉后,这一头柔顺的青丝披散下来,才终于让她多了几分寻常女儿家该有的娇柔模样。
她眼神冷寂,杀意十足,伸出手,一把撕下了左手手腕处的衣服,用布条将这一头披散下来的秀发给束在脑后,接着冷冰冰地道。
“最好如此,省得你死前还要嘴硬刚刚未尽全力。”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人榜第三人
千金峰脚下,已是一片乱象。
真实身份正是那位人榜第三的三三姑娘在连杀真武殿二十余人后,也终于遇上了对手。
眼见手下人竟被一个半大小姑娘给杀得溃不成军,无心是又气又恼,却又不得不赶紧上前拦住了她,这位真武殿的新晋贪狼星君一出手,便是《霜月真经》中极霸道的一招!
极寒领域!
无心轻喝一声,一道冰冷刺骨的白霜顿时从其脚下迅速蔓延开来,一根根硕大的尖锥冰刺拔地而起,以无心为中心,朝外扩散,不光如此,半空中更有寒气凝结的无穷冰锥朝地面砸落,寒气覆盖周围整整十丈之地,完全无所谓敌我。
“啊!”
一位来不及逃离的真武殿众被一根硕大的冰刺好似串糖葫一样地从地面顶起,那根得有成年男子大腿粗细的冰刺尖锥从其后背刺入,将其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捅出。
破碎的内脏挂在坚实的冰锥上,炙热的鲜血从其体内不断涌出,他不停地挣扎着,哭喊着,样子极为凄惨。
好在他的痛苦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冰刺尖锥中所蕴含的霜月寒气仅在两息之后便将他体内一切生机冻绝,饱含对生的渴望的双眼渐渐失焦,最后他整个人与冰刺合为一体,变成了一座让人望而生畏的冰雕。
三位实力不够的药王谷所属武人们虽然反应了过来,却根本来不及逃走,眼看着一根粗大的冰锥朝着他们当头落下,三人在极度的恐惧之中,合力朝天际打出了三道攻击,可最终却只是将这根完全由霜月寒气凝结而成,比金铁更加坚硬的冰锥打碎了小半,那根粗大的冰锥转眼落下后,紧接着又是十来根冰锥朝着同一地点砸落,一阵清晰可闻的爆响之后,与地面突起的冰刺尖锥一起,化作一处寒冰坟墓,将这三人埋葬其中。
大雪飘零,寒气弥漫,四周的温度开始急速下降,无论是真武殿的人,还是药王谷这边的武人们,都赶紧抽身急退,在惊恐之中迅速远离这片战场。
置身于这极寒领域中的三三姑娘却没有选择逃跑,她的身法开始变得愈加鬼魅,来回闪动间,便轻易地将地面不断突起的冰刺与头顶密集落下的冰锥全部闪躲开来。
看她所去的方向,似乎是打算直接斩首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小姑娘一脚前踏,从地面高高跃起,直接合身扑向了正处于极寒领域中央的无心!
“突!”
地面上,一道巨大的冰刺尖锥瞬间突起,直接撞向了尚在空中的三三姑娘,而后者因为身在空中,又不是上三品武人,故而暂时无法借力,眼看已是避无可避的情况,周围之人皆屏息凝神,眼睁睁看着小姑娘离那根冰刺尖锥越来越近,而远处正分心观战的卢照邻亦是情不自禁地朝其大喊道:“小心!”
正沉
浸于可以肆意挥洒自身力量中的无心,一下转头望向了这边,单手一指,已经完全被坚冰所覆盖的地面再度炸开,顿时又有十余道更加粗大的冰刺尖锥堵住了对手所有可以躲闪的退路,朝着正中心的目标撞去!
十余道冰刺尖锥从四面八方一齐撞来,已经无法再闪躲的小姑娘的下场似乎已经可以预见。
然而,就在这危急万分的关头,却见三三姑娘那瘦小的身影在空中一转,整个人好似瞬间化身为一颗陀螺,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那些朝她撞来的冰刺全部粉碎,化为一地冰渣,而她脚下轻轻一踩,速度更快了三分,一下落在了无心面前,一计手刀便直接朝着无心脖颈处斩去!
手刀斩下,却未能如她预想中的一击致命,反而是发出了一阵刺耳的金铁交击声,三三姑娘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在对方瞬息间凝聚而成的寒冰屏障上留下了五道清晰可见的白色印记而已。
只此一击,小姑娘手指上捻住的刀片便已经卷刃,可想而知这道冰蓝色的寒冰屏障到底是有多坚硬。
远处观战的吕奇见状,竟禁不住呢喃道:“这便是天品真经的威力么?”
想他所修的《瘟神大病经》可是被江湖人誉为半步真经,可也远远做不到这种程度,如果将现处于正面战场上的小姑娘换做他吕奇,只怕早已被那好似无穷无尽的冰刺冰锥所重伤,仅凭一己之力,便影响一地天气,他别说是做了,就连想也不敢想,而对方跟他一样,也只是四品而已啊!
四道高达数丈的寒冰屏障将无心牢牢地护在中央,就仿佛是坚不可摧的城墙一般,将一切敌人拦在外面,里面的无心单手一引,周围的地面再度炸开,一根根冰刺继续朝着对方狠狠刺来。
三三姑娘见状,下意识地抿了抿嘴,体内那股被她视为自己所受一切不幸之根源所在的天赐武命之力觉醒,这次她直接甩掉了手头的刀片,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一旦施展出天赐武命的能力,便根本不需要再借助这些外物了。
“嘭!”
小姑娘朝前一拳打出,看似柔弱无力,可眼前那道坚不可摧的寒冰屏障却是应声而碎,直接化为了一地碎冰,而无心本是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躲在后面,冷不丁被对方一拳轻松打碎了面前的寒冰屏障后,还未反应过来,便又被对手一掌印在了身上,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生生挨了对手一掌的无心朝后滑出整整三丈之远,刚想要站起身,却禁不住一下跪倒在地,然后“哇”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其中甚至有一些内脏的碎块。
无心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胸口,满脸不敢置信之色,他完全想不通对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如何能够一拳轻易地打碎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寒冰屏障,又紧跟着一拳便将有寒冰铠甲护身的自己重伤,尤其这可是他自修行《霜月真经
》以来,头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更是让他无法接受。
无心一咬牙,体内的霜月真气散溢开来,将他破碎的内脏与经脉冰封,暂时将伤势止住,这却是《霜月真经》的厉害之处,一旦晋升一品,便可在战斗中将全身化为坚冰,将防御力提升到极致,浑身上下,全无弱点,而且就算肢体被人斩断也可以以寒气凝聚重生,厉害非凡。
正当他想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冷不丁对手却已经跃至他面前,三三姑娘神色冷漠,立马便是一计掌刀便朝着无心脖颈要害处斩去,竟是要直接取其性命!
无心面露惧色,一股死亡的气息已经笼罩了他,别说他此刻已经受了伤,凝聚寒气的速度没刚才那么快,就算他能够凝聚起寒冰屏障护身,又能挡得下对手一招么?
而且,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脑袋突然又痛了起来,这股疼痛之剧烈,竟让他一下扑倒在地,脑中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不停闪动,似乎是以前的记忆,却又完全回想不起来究竟是关于什么的记忆。
眼看无心骤然间丧失了反抗能力,便要命丧于三三姑娘之手,可正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腥风,三三姑娘瞬间收手跳开,抬眼望去,面前拦下她的,却是个双目无神,右臂粗大,上面还满是紫色纹路的奇怪男子。
三三姑娘只是草草地扫视了对方一眼,便选择再度出手。
杨寅举起粗大的右臂横扫,而三三姑娘只在上面轻轻一搭,身子便借力腾空而起,照旧是一计手刀,直取对手咽喉,可就在这时,杨寅突然一张口,一股紫黑色的毒烟扑面而来,三三姑娘心中一动,赶紧将脑袋一缩,可头上所戴的老旧羊皮毡帽却被那股紫色的毒烟掠过,瞬间变得漆黑,最后竟化为飞灰飘散。
小姑娘在落地之后,脚下轻轻一蹬,便倒退开来,暂时远离了眼前这个毒人,伸手一摸脑袋,顿时将眉头皱起,轻轻抽了抽小鼻子,心中有些难过,毕竟这可是为数不多陪了她很多年的东西了,既能保暖,还能装吃的,天底下可没有比它更好的帽子了。
再看杨寅这边,他那条被鬼郎中以秘法续上的右臂虽然仅仅只是被对方给轻轻搭了一下,但此刻却布满了裂纹,似乎随时可能崩碎开来,远处指挥杨寅救下无心的鬼郎中怪叫一声,随即拍拍手,杨寅低下头,一把抓起无心,便迈步朝着鬼郎中那边走去,而后者一边抚须,一边阴沉沉地笑道。
“小姑娘的天赐武命还真是厉害,差点便将老朽这件宝贝给打坏了,你说,老朽该怎么奖励你呢?”
三三姑娘目送着杨寅离开,也没有去拦,这两人一个已经重伤,一个全身都是毒,而且还是那种连衣物都可以毁去的剧毒,而她身上可只剩下这么一件羊皮裘了,之后若是药王谷的人找她要报酬,那她该怎么办,到时候肯定不能再跟以前一样拿人头去换钱了呀。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宗师气象
半空中,一阵哪怕隔着老远也依旧清晰可闻的震动声响过之后,两道原本纠缠在一起的身影陡然分开,那道火红色的倩影坠落在了真武殿这边,被赵奴与刘不苦二人上前合力扶住,而那黑色的身影坠落在了药王谷这边,直接将地面砸出了一个深坑。
“嘭!”
整个身子都陷进了龟裂的大地中,躺在坑底的李轻尘已是遍体鳞伤,就连身上的衣物都被烧去大半,在其左脸上更有一道显眼的赤红色疤痕,却是被赵瑾的南明离火所伤,哪怕竭力驱逐了余威,可看起来依旧狼狈。
饶是如此,李轻尘在稍微缓了一口气后,竟直接在旁边重重一拍,借着这股反弹的力道,一跃而起,飞出了坑底,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刚想再度上前找对方厮杀,冷不丁却听得远处天际突然传来了一声厉喝。
“李轻尘!你这凶徒果然在这里!还不快快给我堂弟偿命来!”
李轻尘听得微微一愣,当即止住了前冲的姿势,转眼看到对方腰间所悬挂的镇武司腰牌后,便立即明白了过来,当即冷笑着回应道:“呵,你那堂弟就是该死,我肯放走一个便已算法外开恩,你还不赶紧过来叩头拜谢?”
眼见对方不但不知悔改,而且气焰还如此嚣张,在襄州地界从未受过这种侮辱的梁勇已是气极,当即便是凌空一掌,朝着李轻尘打来。
一位货真价实的三品武夫一旦将体内的真气外放,哪怕隔着二十丈远也可轻易伤敌,寻常的四品武人一旦遇上这种情况,绝不会选择硬接这一击,奈何李轻尘却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不闪不避,竟同样一掌打出,漆黑粘稠的焚世魔炎包裹在手掌上,与对手外放的真气对撞在了一起!
掌印消散,李轻尘也禁不住倒退了三步,体内气血一阵翻涌,牵引到了先前被赵瑾所伤的地方,二者叠加,顿时让他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可李轻尘只是随手一抹,便再度放声讥笑了起来。
“襄州镇武司的人果真是一帮酒囊饭袋,难怪你们当初会坐视一帮江湖武人在鹿儿镇大肆屠杀,还美其名曰以保护州城为重,因为你们就是群贪生怕死的废物呀!”
闻听此言,两位远道而来的襄州镇武司武侯们顿时勃然大怒,尤其本就是被李轻尘所杀那位襄州镇武司武侯族中表亲的梁勇,听到这话之后,心情最为愤恨。
“混账,你如何敢辱我襄州镇武司,今日不将你碎尸万段,我枉为人也!”
另外一位三品武夫名为穆东,乃是梁勇的至交好友,虽不是襄州人士,可在襄州镇武司任职多年,亦是以身为襄州镇武司武侯为荣,当下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贼子,你真是好大的狗胆!”
因为江面冰封,客船不通,便只能被穆东抓着凌空飞来,之后又被随意丢在码头的四品武人黄巾姗姗来迟,可眼下却顾不得他们此行的任务目标,而是立马惊慌失措地朝着上面传音道:“二位前辈,有真武殿的人在!”
语气慌乱,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明显的畏惧在其中,可这乃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四品武夫,而且还是他们襄州镇武司的武侯啊!
却不能怪他如此胆小,因为真武殿早于长安一役便已经彻底打响了名头,尤其是长安方面的伤亡报告,业已传遍了其余十八座镇武司,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真武殿的恐怖实力,那些襄州镇武司的武侯们可以在沈剑心的面前说些风凉话,可一旦真撞见了真武殿的人,还是会下意识地感到畏惧。
仅此一役,便将威名赫赫的长安镇武
司直接给打没了近七成战力,就连一百五十年来从未出过什么大乱子的十方镇魔狱也被彻底损毁,而京城驻守的玄甲军更是损失惨重,似这等实力,根本就不是区区一座襄州镇武司能惹得起的。
襄州镇武司的两位三品武侯,那梁勇与穆东二人低头一看,顿时也注意到了以赵瑾为首的真武殿之人,霎时间,一个两难的问题便摆在了他们的面前,是要不管不顾地先抓捕这让他们奔袭了数千里路才终于追上的凶徒,还是履行他们身为镇武司武侯的责任,先针对被大洛朝廷下了绝杀令的真武殿呢?
对于这种问题,梁勇并没有思考太久,便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当即一咬牙,朝着身旁的穆东沉声道:“不管他们了,先杀了这狂徒再说!”
且不说两者相比之下,真武殿明显不好惹,二来他们襄州镇武司是在那小子的手上丢了面子,而他们梁家人也是死在那小子的手上,所以怎么说都该先针对他才对!
一个人只要做出了选择,自然就会找到无数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这是对的。
说着,梁勇就好似一只大鸟正在猎食一般,朝着李轻尘合身扑下,双手连动,他们梁家祖传的勾魂夺魄爪全力施展开来,就见刹那之间,便有无数道摄人心魄的爪影伴随着阵阵鬼哭狼嚎之声,一下笼罩了李轻尘全身,誓要将其一举擒拿!
勾魂夺魄爪与天殇拳法一样,都属于技的范畴,而非指导人修行的法,梁勇乃是三品入境的修为,正适合施展这本玄品绝学,将其精髓完美地发挥出来。
神与爪合,意与念融,爪影翻飞,顿时幻化出无穷鬼影,鬼哭狼嚎,勾魂夺魄,寻常武人仅仅只是看上一眼,心神便要被其勾走,精神恍惚,呆立原地,只能任人宰割,此非心志坚定者不能抗之!
“来得好!”
李轻尘凛然不惧,反倒是大喝一声,抬手便是一道焚世魔炎,铺天盖地地迎了上去。
这梁勇虽曾听自家那幸存的侄儿说过,清楚这看着就跟泥浆一样粘稠的黑色火焰很是厉害,但自认为凭自己这三品入境的实力,根本无需畏惧,所以连躲也不躲,竟打算直接以爪影硬生生撕开面前的熊熊烈火。
“开!”
梁勇大喝一声,无穷爪影插入面前那铺天盖地的粘稠黑炎之中,顿时带起了一阵爆鸣,那正是双方真气碰撞所产生的声音。
焚世魔炎到底还是和南明离火同一层次的真火,那爪影四周的白色鬼影一旦碰到,便如遇天敌,全都惨叫着被烧为灰烬,根本不能再动摇周围之人的心神。
不过,一位三品武夫的全力出手,依然将面前黑炎给打得爆散开来,如幕布一般的熊熊烈火竟被那层层爪影所硬生生地撕裂,可还未等梁勇高兴太久,一只饱含杀气的拳头从火焰中瞬间穿出,一拳打在了他下颚处,直将他给打得离地一丈高。
李轻尘直接撞开了身前残余的黑炎,然后一伸手,抓住了梁勇的右腿,漆黑如墨的焚世魔炎瞬间开始顺着他的手臂往对手身上蔓延,可就在这关键的时刻,旁边突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喝,然后就见一道圆润无瑕的刀光,气势汹汹地朝着他必救之处斩来。
李轻尘眉头微蹙,不得已之下,只得先放开了梁勇,转而猛地往后一跃,于间不容发之际躲开了这一击,那璀璨的刀光劈下,下方的大地瞬间被刀气断为两半,裂开的缝隙甚至蔓延出十丈之远,直到真武殿众人的脚下才堪堪停下,这威力可见一斑。
眼看竟要被两位三品武人车轮战,李轻
尘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畏惧之色,此刻反倒还有闲心嘲笑道:“废物就是废物,任你二人将来修到了一品的境界也是废物,就凭你们,也能配得上那‘镇武’二字?”
手持一柄西域弯刀,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穆东一言不发,只是再度朝着李轻尘追杀而来,刀光如满月,圆满无暇,又好似雨滴一样,密不透风,朝着他洋洋洒洒地泼了过来,一时之间,场中竟完全被其斩出的刀光所笼罩。
李轻尘不但不退,反而是硬生生朝前踏出一步,然后拧腰出拳,口中大吼。
“天地寂灭,众生同殇!”
想这部天殇拳法其实只是一本玄品绝学罢了,而且还是被其余武人们所唾弃的鸡肋,可落在他的手上,几近提升之后,却已远远超过了玄品绝学的威力。
虽然李轻尘一向不认为自己算得上是什么武道天才,可实际上极善从他人身上学取精髓,并且迅速将其融会贯通的他,早已具备了真正的宗师气象。
何谓宗师?
那便是做到了既可一生万物,也能万法归一的绝世强者,对他们而言,天下之法,莫不能化为己用,点石成金,随手便可化腐朽为神奇,哪怕只是一本微不足道的黄品绝技,在他们的手上,也能爆发出不输地品的威力,这,才是真正的大宗师!
这天殇拳法被他融入了从袁老身上学来的一丝拳意,再加上自身理解的不断突破,此时已经完全超越了它原本的境界,说是一本全新的绝学,也不为过!
一拳打出,天翻地覆,一种末日来临的可怖景象笼罩场中,此间幻化出拳法真意的大气象去影响对手的手段,乃是不折不扣的三品气象了,李轻尘心中已然明了,只差一步,他便要突破到四品大成的境界。
李轻尘双目失焦,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天殇拳法演化而出的意境之中,忘却了周遭的一切。
无我,无敌,无众生,无天地,他只是在一片混沌之中,演练自身所学,如此而已!
一股源自于大地倾覆,天界崩塌,诸神陨落,众生同悲的厚重拳意流淌其全身,这股拳意之强,甚至将焚世魔炎都给全部压回了体内,李轻尘双目无神,嘴角却微微勾起,那是对于武道领悟又加深了一层所产生的由衷快意,纵然这一拳之后,他亦被反噬之力杀死,也无怨无悔!
此为朝闻道,夕可死矣!
李轻尘全身的精气神,都已经凝聚在了一拳之上!
他的拳头看着不大,却仿佛已将这整片天地笼罩其中,要将这一方世界都彻底崩碎,重归混沌,这是何等可怕的气象,正面面对这一拳的穆东,面露骇然之色,就连手下的刀势都情不自禁地慢了一分。
“咔!”
李轻尘的右拳轻而易举地破碎了眼前的重重刀光,连着穆东手中所握圆月弯刀的刀身一起,砸在了穆东的心口处。
时间仿佛变慢。
弯刀崩碎,穆东随之喷出了一口殷红的鲜血,却被升腾的拳意给瞬间蒸发,他胸口凹陷下去一大块,竟已无反抗之力,可正在这时,那边下巴挨了李轻尘一拳的梁勇也终于清醒了过来,没有选择去偷袭李轻尘,而是舍身撞向了自己这位老友,将穆东撞开之后,由自己承受了剩下的拳意。
“咔!”
一声轻响之后,眼前的世界就好似一面镜子似的破碎开来,然后转瞬间便又恢复了原样,众人瞬间惊醒,这才方知自己刚才所看见的可怕场景,竟然都只是对手拳意所演化的幻境而已。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三司聚三山
两位三品修为的襄州镇武司武侯们一齐倒飞而出,旁边观战的黄巾见状,赶紧闪身去接,却也承受不住那股可教天地同寂灭的沛然巨力,三人撞在一起,翻滚落地,竟是半天都爬不起来。
仅仅只是一拳之威而已,而且还是以区区四品之身,便成功击退了两位三品武夫,一位四品武夫,这还是人么,这简直就是一个怪物!
围观之人亲眼目睹这一切,无不面露骇然之色,便是赵瑾都不禁沉思起来,如果换做自己,是否能够接下这一拳,答案是否定的,不过她自信自己绝也不至于如这三人这般狼狈,这两个三品武夫简直就是丢武人的脸。
鬼郎中一手抚须,饶有兴致地看着李轻尘,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在这边,一拳打出之后,全身的精气神都消耗一空,李轻尘脸色惨白,已经到了肉身与意志的双重极限,原地摇晃了一下后,便控制不住向后倒去。
一直藏在人堆里赵奴见状,暗道一声自己立功的机会总算来了,正要上前,却见一位穿着破旧羊皮裘的小姑娘伸手扶住了李轻尘,顿时又把刚刚迈出的脚给收了回来。
没法子,这看着年岁不大,而且还有些呆呆的小姑娘,其实不比这与自家少主几乎打了个平手的少年好对付,毕竟她刚刚可是仅仅只用了两招便轻松将只手封江的贪狼大人给打得重伤倒地,甚至差一点就死在了她手上,如果换做自己,或许挨上一拳都够呛。
赵奴这喜穿红衣的大胖子虽然资质一般,但他最大的优点正在于对自我的认知非常清晰,心知自己这一身横练功夫在江湖里那的确可算得上一方好手,但在这些真正得天地造化,武运青睐的天才们面前,其实什么也不是。
同样的修为,可不代表同样的战力,这是只有真正吃过亏的老江湖们才会告诉后辈们的肺腑之言,毕竟这天下,从来都不缺可以打碎旁人常识的怪物,不幸碰上了他们,就最好早点逃走,千万别去招惹。
李轻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甚至连说几句感谢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微微抬起头,向身旁的三三姑娘投去感激的眼神,却不想,后者一下松开了手,任由他倒在地上,然后揣着袖子便挪到了一边蹲下,只是默默望着前方的真武殿众人,也不说话。
赵瑾一见,不知为何,心头突然又是一股无名火起,当即伸手一指前方,厉声下令道:“杀!”
真武殿主持此次行动的四位领头者中,鬼郎中根本就不愿亲自下场做这种脏活累活,毕竟他这次来,只是为了能与药王爷在医术与毒术上一较高下而已,其他的,他完全不在乎,而碧眼儿禄存星君在被那杨兴舍命一拳所重伤后,现在还在原地打坐调息,而贪狼星君无心在被那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两拳伤了内腑,又服下了鬼郎中给的疗伤丹药后,也在另外一边默默调息,恢复伤势,赵瑾看样子是不愿动,那这出头鸟的任务,便只能落在了吕奇与凌月燕等人的身上。
再看另外一边,梁勇,穆东与黄巾这三位出身襄州镇武司的武侯们虽然被李轻尘一拳击退,但其实受伤也不重,毕竟都有底子在那,又是合力抵挡了那一拳的威力,此刻终于能够翻身爬起,再看向远处已经倒地的李轻尘,眼中虽有明显的畏惧之色,可更多的,还是一种几近癫狂的杀意。
不杀了他,三人日后必成笑柄,到时候丢的可不光是自己的脸,还有襄州镇武司的脸,以及他们背后家族的脸,似这种下场,可比死都更让他们感到难受。
“趁他病,要他命!”
三人齐声怒喝,竟似与真武殿联手了一般,同样直指倒地不起的李轻尘,而就在这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爆喝,便有一道玄奥的剑光后发先至,一下拦在了三人身前。
“快住手!”
与此同时,更有一道刺眼夺目的金光,以比那道剑光更快的速度落地,大地巨震,掀起一片烟尘,在看到碧眼儿禄存星君与凌月燕这两位老“熟人”后,黛芙妮娜想也没想,便直接挥矛上前,手中圆盾往旁边一砸,赵奴那肥硕的身子便直接横飞了出去。
一旁的刘不苦见状,心中顿时一惊,打从长安回来之后,他整个人便已经丧失了之前的精气神,眼下看到同伴竟被那金发少女给一盾牌敲飞之后,没有想要拔刀战敌,而是转身就跑,反倒是禄存星君手下星官凌月燕在收拾了心情后,将那条魅惑众生的长腿一抬,撩起身侧裙摆,便朝着黛芙妮娜横扫过去。
仇人相见,份外眼红,黛芙妮娜毫不客气,手中长矛连突,凌月燕瞬间便被重重矛影所笼罩,猝不及防之下,大腿根部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瞬间便染红了四周如牛乳一般嫩白的肌肤。
凌月燕娇呼一声,赶紧闪身退回原地,与此同时,一道火红色的身影袭来,一掌便拍在了那面绘有九头巨蛇图案的圆盾上。
“嘭!”
烈焰炸开,却全被那面古怪的圆盾拦下,不过黛芙妮娜依旧还是倒退了数步,正要挺身再战,却一下抬眼望向了远处,竟有大批武人正从后方包夹而来,而看他们身侧悬挂的腰牌,便知正是汴州镇武司的人。
虽说出于尊重,再加上药王谷境内从未有过武人相争的事发生,故而汴州镇武司并未派人长期驻守于此,但此地却有悬镜司的谍子长期驻扎监视。
就在刚刚寒冰封江的时候,悬镜司留在这里的谍子便以秘法向外传出了真武殿来袭的消息,而得了悬镜司的情报,知道有大批真武殿众出现在自身辖境之内后,汴州镇武司的反应亦是极快,凡是在州城司内的武侯们,皆是倾巢而出,火速朝着这边赶赴过来。
由不得他们不慎重对待,毕竟真武殿在经过了长安一役后,如今已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并被朝廷下了绝杀令,如若汴州镇武司的人胆敢与襄州镇武司对待鹿儿镇那样不作为,事后定然会被朝廷追责,成为朝廷在长安之战后的泄愤对象。
已经被鲁班门与朝廷工部合力重建的十方镇魔狱如今可正缺犯人呢,若有消极怠工的武侯,朝廷是绝不介意杀一儆百的。
更何况,如若因此能与药王谷结下一份善缘的话,亦是极为值得的事,所谓是人在江湖,岂有不挨刀的道理,未来若有药王谷的人倾力相助,很多或许会阻碍武道前程的伤势也就不足为虑了,故而他们几乎是全力奔赴而至,终于抢在真武殿众登山之前赶到。
“汴州镇武司武侯在此!真武殿贼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胆敢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隔着老远,汴州镇武司的人便已经开始在急声厉喝了,
此次他们一共出动了整整二十名武侯,其中光是三品武人便多达四位,如此实力,如此声威,最起码在表面上已经盖过了在场的真武殿之人。
尤其是真武殿这次出面领头的四人中,有两人都已重伤,暂时无力反击,眼见此景,无心手下那帮新加入真武殿没多久的武人们,顿时便有些慌张了。
大洛镇武司这一百五十年来全靠硬实力打出来的赫赫威名,可不是真武殿仅凭一次长安战役便可轻易抹去的,如今的镇武司,依然还是压在所有江湖武人心头,一座注定无法翻越的大山,真武殿的星徒们此刻就好比是凡俗的小贼撞见了官府的捕快,下意识便会感到恐惧,连正眼都不敢瞧对方。
眼看大局已定,匆匆赶来拦下了梁勇等人的沈剑心,立马朝着对方三人质问道:“三位前辈身为襄州镇武司的武侯,得镇武司腰牌,有朝廷公职在身,既见真武殿之人在此,如何能弃之不顾,转而针对其他人?”
梁勇听罢,不由得冷哼了一声,紧接着毫不客气地呵斥道:“臭小子!别以为你是长安镇武司的人,就可以对我们颐气指使,无论是论修为还是论资历,都轮不到你这后生来质问我们!”
三人之中,当属穆东受伤最重,甚至就连趁手的兵刃也被李轻尘一拳毁去,而且更重要的,还是在于当众丢了面子,想他一位三品武夫,走到哪儿不是被高高供起来的存在,如何能接受这种侮辱,此刻根本不愿搭理突然出现的沈剑心,当即便还要继续前往追杀李轻尘。
沈剑心见状,一把抓起了刚刚插入地面的黑色长剑,赶紧闪身拦在了穆东身前,沉声道:“前辈,请先听晚辈一言,李轻尘之案还未有定论,劳请三位前辈先与晚辈一致对外,诛杀真武殿众!”
“给老子滚开!”
穆东怒吼一声,直接一掌拍出,掌风扑面,霸道无匹,沈剑心不得不赶紧举剑相迎,奈何双方一个是堂堂三品入境的炼神境武夫,一个却只是区区五品大成的后生,这其中的差距之大,已经完全不是单靠一本天品真经就可以弥补得了的。
加之沈剑心又不愿对这三人真正出手,故而他几乎是瞬间便被对方给打得吐血飞出,只是还未等穆东赶去李轻尘那边,他便又起身拦在了对方身前,依旧是恭恭敬敬地抱拳。
“咳咳,前辈,前辈,请听我一言,此案有些许误会,还请前辈不要冲动!”
后面跟着的梁勇看得生气,当下双手连挥,家传的十三式勾魂夺魄爪迅速打出,纵然因为对方长安镇武司武侯的身份而稍有留手,可实力不济的沈剑心依然只是一个照面便被其重创。
只不过在那重重爪影之中,却有一道森冷的剑光,从那唯一的破绽处突然冲了出来,梁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来得及侧身一躲,却听得“哗啦”一声,他肩膀处的衣服却被那道剑光所划破,皮肤上更是出现了一丝血线。
属于三品武夫的浑厚真气只是随便一冲,便以摧枯拉朽的姿态轻易摧毁了伤口处残留的剑气,梁勇再抬头看向那不光未被鬼哭狼嚎的幻象所摄取心神,反而一剑破开了自己拿手绝技的少年郎,纵然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却依旧是昂首挺胸,巍然屹立,他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小子,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人间药王爷
梁勇面露狠色,已是全力出手,此刻完全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他,已经顾不上什么长安司不长安司的了,这时候谁再敢拦他,他便杀谁,虽然不知那少年为何可以不受勾魂夺魄爪的幻象影响,可两人之间的巨大差距,却依然不是仅靠这一点就能弥补的。
爪影翻飞,鬼哭狼嚎,森罗万象,勾魂夺魄!
一位三品武夫全力出手所带来的压力之巨,已经使得沈剑心几乎喘不过气来,可他依旧是紧咬牙关,挺身而立,竟是未退一步!
自年幼时觉醒天赐武命,便让他这一对眼睛可以看穿世间一切虚妄与幻象,而所修《太玄剑经》与这天赐武命的能力亦是相得益彰,可助他找到任何人所施展的任何招式中的破绽。
所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纵然是孕育了天地万物的苍天,也会与人留出一线生机,此谓上天有好生之德,更遑论是凡间武夫们所创之绝学。
就算是再完美的招式,也都有其破绽与命门所在,只要能够找到那关键之处,便可轻而易举地将对手击败,这也是为何人人皆对自身所修绝学讳莫如深,就连至交好友也不会多言半句,而《太玄剑经》之所以能够位列天品真经之列,便在于此。
只不过,就连沈剑心自己也清楚,光靠这个,还远远不够。
泰山压顶的时候,纵使底下的人已经找到了破绽,但若无开山之力,又能如何呢?
唯有出剑而已!
沈剑心手持长剑向前连挑,道道剑气随剑而出,可单凭他的实力,就连破开一道爪影都很艰难,眼看着恶鬼扑面,重重爪影临身,欲行那勾魂索命之恶事,而黛芙妮娜却被赵瑾所缠住,暂时脱不开身,后方的李轻尘更是已全无余力再站起,至于旁边的裴世雄与林慕白二人,一个是有心无力,一个是无心更无力,无人相助,他便要命丧梁勇之手!
可就在这时,却有一道显眼的虹光直接撞破了云海,从那远处的百草峰头,朝着这处战场落下!
一股温和而不失强大,伟岸如高山仰止,威严似皓月当空的力量,正似那春风化雨,滋润万物,瞬息间便将梁勇打出的重重爪影消弭于无形之间,就连梁勇等三人,都被这道无可抵挡的力量给推到了一边,却又不伤他们分毫。
另一边,就连汴州镇武司众武侯从后方包抄而来都懒得多看上一眼的鬼郎中,此刻却陡然间睁开了眼睛,一对白目瞪得滚圆,抬头望向远方,神色也变得极为凝重。
他等待已久的人,终于来了!
在场之人,无论是真武殿众高手,还是来自三座镇武司的武侯们,乃至于药王谷这边的所有人,皆心有所感,齐齐停下了手头的事,就连原本正在搏杀的赵瑾与黛芙妮娜都随之分开,然后一齐抬起头,顺着这道长虹朝其源头望去,就见有一位老者跨坐在一头吊睛白额虎的身上,穿透了百草峰上的云雾后,踩着虹桥朝这千金峰脚下赶来。
老者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宛如自家长辈,让人一见便心生亲近之感,虽然满头须发皆白,可脸上的皮肤却如婴儿一般白里透红,表面全无皱纹与斑点,他身材高大,穿着一身与药王谷门下弟子们一般的医师白袍,只是在边缘处却隐现一道金光,未戴方巾,满头白发皆整齐地束在脑后,身周云雾缭绕,望之仙气十足。
老者坐下的那头斑斓猛虎比之世间寻常恶虎更要大上一圈,那眼神就如人一般通灵,它望着底下的乱象,虎嘴微张,一道连绵不绝的虎啸霎时间便响彻云霄,阵阵霸道的威压落下,就连四品武夫都禁不住生出心惊肉跳之感,两腿酸软,好似遇到了天敌狩猎,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去。
长虹消散,猛虎落地,老者在从虎背上走下后,这头前几天才刚得了一场大造化的畜生环绕在老者身周,一对凶悍的虎目死死盯着眼前的真武殿众人,微微朝前探爪,便有一股绝世凶兽的霸道凶威席卷而至,直惊得真武殿众人齐齐后退,皆暗道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妖怪,莫不是已经成了精,不然怎会如此可怕。
老人伸手轻拍了一下身侧的坐骑,这头凶威无限的斑斓猛虎这才将那狂暴肆虐的凶悍气焰给收敛了起来,再望向身旁老人的时候,就好似一只小猫咪一般,眼神中满是亲昵之色,围着老人蹭了又蹭,而周围那些药王谷的弟子们见状,全都发出了惊喜的呼喊声。
“是师尊!还有虎师兄!”
看到这些门下的弟子们不负所学,都在尽心竭力地救治着伤者,老人心中甚慰,面带微笑,一面抚须,微微颔首,身侧的斑斓猛虎则翻了个白眼,微微舒展了一下身子,翘起屁股,口中发出了一阵意味莫名的咕噜声。
一帮小崽子,净给老子丢脸。
不过这帮小崽子们到底是喊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虎师兄”,那都可算作是自己的小弟了,自己可得罩着他们,更何况这帮人都跑到自己家门口闹来了,也太不把自己看在眼里,本就是人间凶物的斑斓猛虎,哪怕因早年被药王爷所救,故而甘愿留在老人身边为坐骑,又聆听其教导多年,可这股子天生的凶性却依旧还在,此刻看向对面的眼神,极为不善,若不是被主人所阻,它早已扑上去将这帮人吞吃个干净。
老人一手抚须,先是看向了被卢照邻小心扶着,只有一口气佘着的杨兴,顿时面露悲悯之色。
这光头汉子先前为阻真武殿众人上山,不惜燃烧自身的精气神,强行打出了那比太阳更加耀眼的一拳,最后虽然成功将禄存重伤,可自身的血肉经脉皆已枯萎,此刻一副瘦骨嶙峋的凄惨模样,哪儿还有刚才的风光,只不过是被卢照邻以灵丹妙药强行给蓄着命罢了。
在看见老人之后,杨兴的脸上突然重新绽放出了光彩,不知从哪里又生出的力气,当即挣扎着从卢照邻的怀中爬起,望向老人的目光中,满是坦然与了无遗憾的洒脱。
他此生作孽太多,最后累及家人,导致妻儿惨死,其实本不该继续苟活于世,因被药王爷所救,故而发愿留在此地,守护药王谷,希望以此来偿还自己年轻时欠下的罪孽,如今为完成自己的心愿而付出生命,他亦是无怨无悔,就算可以活,他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这一身修为已去,一切恩怨已了,人间之事,再与他无关,他终于可以坦然地放下一切,去追赶先走一步的妻儿,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
杨兴抱拳垂首,恭恭敬敬地道:“承蒙您多年照顾,某家已无遗憾了。”
老人闻言,轻轻点头,杨兴放下手,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往后一倒,在卢照邻的怀中,溘然而逝,离开人间的时候,这在人生最后一战中绝对称得上一声“真豪杰”的大汉,脸
上满是解脱的笑容。
送别了这位在自己门下待了整整七年,其实已有半个弟子名分的汉子,纵然是见多了人间生离死别的老人,也有些哀伤,毕竟很多事,不是见多了,就能习惯,似他这样的圣人心性,总是能对人间疾苦感同身受,故而过的最是劳心劳力。
再转过头,看向沈剑心的时候,他才好转了些许,竟情不自禁地微微颔首,而且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由衷的称赞。
“世间能有你这样的少年郎,我便知这世道是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言罢,老人轻轻一弹指,一颗圆滚滚的丹丸便落入了沈剑心手中,不等沈剑心发问,老人便开口解释道:“我姓孙,叫孙思邈,是一位人间的医者,不过也粗通几分炼丹之法,这枚丹药还算不错,你且放心服用,我来替你护法即可。”
纵然在场的所有人,其实都早已在心中猜到了老者的真实身份,可当他真正说出自己的名字时,这些在外也曾叱咤风云的江湖武人们还是吃了一惊。
原来这位便是那人间医道第一人,素有“大医精诚”之称的药王爷孙思邈么,在见到老人之前,每个人的心中其实都曾有过想象,这位盛名在外的药王爷到底会是什么模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每个人早早地便已经构筑了一个可能的形象在心中,可直到今天见到了真正的药王爷孙思邈,众人皆情不自禁地感叹,若人间有药王,便正该是他的模样!
被享誉天下的药王爷这样当众夸赞之后,又被赠予了一枚丹药的沈剑心表现得有些局促,嘴上磕磕巴巴地道:“您,药王爷,我,那个,您,您谬赞了,无功不受禄,还请药王爷收回此物吧。”
说着,他便拱手将那枚丹药托起,希望对方能够将其取回。
却不想,药王爷道:“天下宝物,本就是有德者居之,这枚丹药如果只是放在那,便仅仅只是一颗死物而已,只有赠予给有德之人,才能发挥出它的作用,你吃下了它,修为突破了,将来便可以做更多造福人间的事,所以究竟是你不相信我的炼丹之术,还是说你不相信自己这颗赤子之心呢?”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沈剑心不得已,抿了抿嘴,赶紧躬身一抱拳表示感谢,然后便将那枚暗金色的丹药直接吞服而下,紧接着便坐在地上,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心神内视,开始全心全意地搬运周天,炼化那枚入腹的金丹。
哪管他强敌环伺,自己只需用心修行,绝不能浪费了这枚丹药的药力就行,反正有药王爷在此,还需要自己来担心什么呢?
故意以言语挤兑对方收下这枚“五转金丹”的药王爷见状,更是觉得欣慰,当即笑道:“此孺子可教也。”
言罢,他又望向了身旁的众位弟子,包括那些自愿守护药王谷,甚至不惜与真武殿众舍命一战的武人们,这些人,都是为一个“义”字,不求任何回报,便甘愿付出生命,这样的人,既可笑,也可敬,更可畏。
“辛苦你们了。”
此言一出,众人立马热泪满眶,哪怕是刚才被人了砍断手臂都未曾喊过一声疼的武人们,此刻却一下子泣不成声,药王爷随即手指连弹,一颗颗丹药便落入了众人手中。
“这些都是我这几年在百草峰所炼丹药,有活血化瘀,固本培元的效用,刚好可助你们恢复伤势。”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他化自在者
眼见老人不疾不徐地安顿着众人,无论是本打算直接攻上千金峰,强行逼老人现身的真武殿诸人,还是姗姗来迟,本应与真武殿火并一场的汴州镇武司这两方外来者都没有动,也没有出言打扰,便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罢了。
老人的身上似乎有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只要一见了他,心中顿时便只剩宁静祥和,而全然没了再与人争斗的**。
给门下众弟子与这些自愿前来相助的江湖武人们发下了疗伤的丹药后,老人便转头看向了正揣着袖子,蹲在边上的三三姑娘,脸上的笑容慈祥,就好似见着了自家孙女。
“孩子,不必再执着于过去的一切,你既有此想法,便已经自由,以后的路,都是为你自己而走,若不嫌弃,就是留在这山清水秀之地也不错。”
小姑娘只是歪着脑袋,怔怔地看着他,却什么话也没说。
老人说罢,便转过身,望向了面前诸人,大手一扬,无数圆滚滚的丹药从其袖中往外飞出,如落雨一般,分别掉在了梁勇等襄州司三位武侯,以及长安司的黛芙妮娜等人,汴州镇武司众武侯,乃至于真武殿众人的手上。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诸位远道而至,便是客人,我药王谷也没什么其他的东西好招待诸位,仅这一份薄礼,还望诸位不要嫌弃,且安心收下。”
刚被虹光所阻,又被推到一边,气势汹汹而来,却接连在外人手上吃瘪,其实脸色极差的梁勇等三人,此刻尽皆愕然,很是不解。
“药王爷,您怎么。。。。。。”
姗姗来迟的汴州镇武司众人更是面露愧色,攥着手中的丹丸,口中不住推辞。
“药王爷,可使不得呀!”
“我等来迟一步,致使恶徒在此肆意行凶,险酿大祸,又岂可再厚颜受您如此大礼呀!”
“这些不过都是我们份内的事而已,药王爷何须感谢。”
“惭愧惭愧,药王爷实乃当世圣人,我等心服口服,佩服佩服。”
话虽这么说,可他们却没有想将手中丹药立即交还的意思,毕竟这可是药王爷孙思邈所炼丹药,又岂会是寻常之物,不要白不要嘛,况且他们这些镇武司之人也都自觉自己该受这份礼,只不过是嘴上谦让两句罢了。
当然,向镇武司的武侯们赠予丹药,就连药王谷自己这边的人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可给真武殿的人也送上了一份丹药,这便让药王谷门下的弟子们颇有些不解了。
“师尊,您怎可给这些恶人们宝物呀?”
“是呀,是呀,师尊,您看看四周,他们几乎将整座镇子都给毁了,这使得多少百姓平白遭殃,师尊,为什么呀!”
“师尊,他们犯下如此恶行,根本就不是诚心上门求医的客人,咱们又何须对他们客气?”
药王谷众弟子皆对真武殿之人面露愤慨之色,而药王爷孙思邈却只是伸手抚须,却并未多做解释。
他之寿元,仅剩三年而已,所谓是树倒猢狲散,一旦他仙逝离世,而药王谷门下众弟子又只是普通医师而已,纵然清名再高,又有能力在这凶险万分的江湖上立足么,他正是为了门下弟子的未来着想,才不得不如此为之罢了,只是这些话,却没办法与他人言而已。
而真武殿诸人在收下了孙思邈所赠丹药之后,顿
觉羞愧无比。
想他们这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跑来这里,不但砸碎了人家的大门,杀了人家看家护院的护卫,现在还从主人家收取礼物,但凡是有些良心的,心里都不是滋味。
人要脸,树要皮,他们可没那么厚的脸皮坦然接受这一切。
真武殿旨在恢复武人荣光,重振人间武道,却并非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邪魔外道,做事也有自己的规矩,他们这次只是听命而来,不得已而为之,早先心中便已有了愧疚之情,在见到这德高望重的药王爷后,发现对方非但没有怪罪他们,反倒是大方地赠予丹药,顿时更觉惭愧,很多人低下头,心中百感交集,只差没有立即退出真武殿,向药王谷众人叩首道歉了。
一直瞪着一对骇人的白目望着这一切的鬼郎中见状,顿时轻笑了一声,然后阴阳怪气地道:“孙师兄,仅凭一些用不着的丹丸便收买了人心,你还真是好手段!”
孙思邈望向眼前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罕见地面露愠色,语气中也多了一份训斥与质问之意。
“仅凭你一己私欲,便害得其他人白白送掉了性命,让这么多人家破人亡,难道这就是你思考了几十年的为医之道么?”
鬼郎中听罢,亦是毫不客气地冷笑着回应道:“呵,当年你从我父那窃走药王鼎,又取走《神农百草经》之时,又何曾想过这种问题?什么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说的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样,其实你不过就是一欺世盗名之辈罢了!”
药王谷众弟子闻言,顿时大怒,一个个当即指着鬼郎中斥责起来。
“放屁!你怎可平白污我师尊清名!”
“鬼郎中,你之恶名,早已随你言行而传遍天下,谁会相信你胡编乱造的鬼话!”
“我师尊乃当世圣人,又岂会跟你一样下贱龌蹉,还不快快闭上你的臭嘴!”
“枉你也以医者自居,却连最基本的医德都没有,你也配来辱我师尊么?”
这些年轻人都曾受孙思邈悉心调教,不但医术高超,医德更称得上是“妙手仁心”四字,对苍生之疾苦可感同身受,心性极佳,几乎从不会动怒,可见有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出言污蔑他们师尊的清名,顿时全都恨不得冲上去与这鬼郎中搏命。
鬼郎中只是轻哼了一声,连解释也懒得跟他们解释。
孙思邈伸出手,轻轻地向下按了按,示意门下众弟子莫言,随即轻叹一声后,这才缓缓道出实情。
“我的确曾于你父门下求习医术,也与他确有师徒之名,当年亦是他主动将药王鼎与《神农百草经》托付于我,希望我能够光大人间医道,却并非是我动手窃取,此事之所以一直未与你明说,是因当年我认为你在医道上乃是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必为良医,造福一方,届时我便可放心将这两样物事原样归还,只是不想你竟因此而心生怨怼,以至堕入魔道,遥想当年,你父曾于我明言,说你其心不正,用心不一,将来必入衢路,为祸人间,现在看来,果真如是。”
这一番话说得鬼郎中忍不住面露狰狞之色,怒发冲冠,毕竟这些话,谁来说都可以,却绝不可由孙思邈这位他恨了大半辈子的仇人说出,更不可假借他父亲的名义,当众对他进行批判。
“孙思邈!你这恶徒,窃我家传重宝,又害我沦落至此,毁我一生,如今竟还大言不惭地编造谎
言,污蔑于我,我与你之仇,不共戴天也!”
孙思邈见状,只是摇头叹息而已,心知这一份因其父亲的不信任而生出的怨怼之情已成对方心中执念,甚至在对方晋升二品修为之后,完全占据了他的本心,成为他行走人间的支撑,现在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在道家的修行之中,有一重劫数,便是需要修道之人以神魂心念进入自我所创造的妄境中,寻求窥破本心之法,若最终能够照见本心,破开一切虚妄,便可回归现实,修为更上一层楼,如此可称“真人”。
可若是最终将妄境中的种种**皆视为自我的真实表现,那么纵然他们最后破开了妄境,并且肉身也存在于现世,可对他们而言,眼前的现世才是真正的虚妄,而心灵中的幻境才是真实,心念完全被执念所占据,便会在现世中为所欲为,随心所欲地完成自己的一切妄想,这就是“魔”的由来。
“魔”,并非是凡俗所指的那种简单的妄杀之辈,修行中所谓的“魔”,乃是指完全被自我**和执念所支配的修行者,他们未必嗜杀,但完全已不可以凡俗的规则再去约束心灵,便往往会在世间造成巨大的灾殃。
在佛家之中,这种境界也可称之为他化自在,传说中的万魔之主,曾试图率众阻碍佛祖于菩提树下顿悟的魔主波旬所居之地,便称之为他化自在天,他们并不主动演化一切,而是根据自己的**,肆意地劫掠,抢夺,占据其他天众演化而出的种种,好比凡间马贼,自己不事生产,只以劫掠为生,便是此理,二者间的区别,仅仅在于修为高低罢了。
凡间武人修行,分为九品十八境,其中三品谓神意,而二品则被称之为正心境,是为小宗师,此境需武人了解自我,完全领悟所学,方可最终演化神相,成就大宗师。
故而修为高深者,便会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做事往往雷厉风行,从不为任何外物所羁绊,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虚伪,不拖沓,这便是“真人”二字的表意,不过到底最终是正道,还是凡俗眼中的魔道,则看他们如何看待妄境与现实本身了。
药王爷轻叹道:“这一份因果,既因我而起,便该由我而终,宗师弟,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要与我比试医术以决定药王鼎的归宿么,那今日我便答应你,也请在场的诸位一起做个见证!”
鬼郎中猛地一仰头,周遭须发飘扬,如癫似狂。
他亦是大喝道:“好!今日你我便只以医术论高低,若你败了,不光要还回我家祖传之物,还需放文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药王爷听罢,却也不管对方言语中的侮辱与冒犯。
他因久病而为医,这一生可谓是看尽了富贵荣华,生老病死,早已有了超脱凡尘的仙人心性,却因心念苍生,感人间疾苦,不忍世人再为病痛所折磨而著书传世,数十年来,不辞辛苦地医治病人,教导弟子,并刻下“大医精诚”四字,如此方被世人尊为圣人,又岂会因为对方区区两句话就动怒。
药王爷当即点头。
“好,你若败,便守我百草峰杏林十八年,期间凡有向你问医者,皆须尽心医治,不可有丝毫藏私!”
鬼郎中冷哼一声道:“哼,我又岂会输给你这欺世盗名之辈,答应你又如何,来吧,孙思邈,你我之恩怨,便在今日了结!”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斗法第一场(上)
无论是被大洛百姓尊称一声“药王”的孙思邈,还是几乎与之齐名的三蛊堂鬼郎中,皆为当世医术集大成者,是宛如真武殿主与洛阳武神一般,已经站在了人间最巅峰的人物。
过往的一切暂不论如何,毕竟除开当事者外,也无人知晓真相,但这二人之间的比试,却足可载入史册,故而在双方定下斗法之后,其余人皆规规矩矩地围在旁边,静心等待,真武殿,镇武司,药王谷三方泾渭分明,互不侵扰。
一身黑袍,上绣百鬼夜行图的鬼郎中朗声道:“三场比试,先赢两场者胜,这第一场,我来出题!”
一身白袍,上绣仙鹤衔芝图的药王爷点头道:“依你所言便是。”
鬼郎中随即拍了拍手,便有二人一前一后,双手托举着一座已经漆好的棺材朝这边飞奔而来,药王谷弟子见状,皆对其怒目而视,只是碍于自家师尊在此,却不好放声叱骂,只能憋在心中。
让旁人先将杨兴的尸体带下去后,卢照邻站在稍微恢复了半分力气,正在地上盘膝而坐,默默搬运周天恢复伤势的李轻尘身侧,忍不住小声嘟哝道:“这老王八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管其他人是如何作想,究竟在心里怎么骂他,却见鬼郎中伸手一引,那两个汉子托举着的棺材便突然飞起,然后重重落地,顿时掀起了一片烟尘。
待得一旁的汴州镇武司武侯们外放真气,将这些遮住视线的烟尘全部驱散后,再看地上,那口长长的棺材已经被人掀去了顶盖,鬼郎中朝内一伸手,冷笑道:“来吧,孙思邈,这便是你我之间斗法的第一场了。”
孙思邈见状,略一沉吟后,骤然朗声道:“幽忧何在?”
一旁的卢照邻微微一愣,因为这“幽忧”正是他的表字,听到师尊突然喊出自己的名字,他赶紧迈出一步,恭恭敬敬地朝其揖礼道:“弟子在此,不知师尊有何吩咐?”
孙思邈面不改色,只是不疾不徐地道:“幽忧,去看看吧。”
鬼郎中见状,立马抓住机会,高声讥讽道:“孙师兄,怎么,年纪大了就开始怕死了?只敢让自己徒弟先来试探?你放心,这一场,咱们比的只有医术,我既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就绝对不会下毒。”
不想,孙思邈竟丝毫不为其所动,而一旁的众人见了,虽心中各有万千想法,却也不便多言,至于卢照邻更是不会觉得师尊是要让自己先去以身试险,故而立马跑了上去,站在棺材旁边,还未细看,一股恶臭便已扑鼻而来。
卢照邻眉头微蹙,却并未立即抽身远离,而是忍着这股仿佛尸体**一样的恶臭,凝神望向了棺中正躺着的人。
竟是一位身穿丧服的妇人,瞧着约莫三十出头的模样,发丝枯黄,面色青紫,腹部胀起一团,也不知是何情况,卢照邻见状,脸色微变,在伸手上去轻轻按压其腹部之后,又翻开
了妇人的眼皮,却见一片浑浊,毫无神采,在憋住气,俯身细听了片刻后,又略微按压了她的脖颈与四肢,最后一下倒退开来,朝着鬼郎中怒目相对。
卢照邻再也忍不住,当即伸手指向对方,破口大骂道:“你这狗贼!这妇人分明已经死去多时,难不成你还要我师尊教她起死回生不成?卑鄙!无耻!”
此言一出,四周围观的众人尽皆哗然,在朝棺内稍稍探头一看后,便齐齐点头,同时暗骂这鬼郎中还真是一肚子坏水。
说好了双方只比试医术,而这第一场由他来抢先出题倒也正常,毕竟就连药王爷这边也未反对,可这搬来个死人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要让药王爷教一个死人起死回生么,可他是医师,又不是阎王,这一场岂不是已经输定了?
刚刚才白拿了药王谷一份好处的汴州司众人当即朝着真武殿这边叱骂了起来。
“好一个鬼郎中!你这样做,就算是胜了,难道就光彩么?”
“哼,今日事了,我必要传告天下,三蛊堂鬼郎中以阴谋诡计暗算药王谷,胜之不武,实乃天下医师之耻!”
“刘兄,何须如此,他三蛊堂的名声,本也已经臭了街,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连脸都不要了,还怕个什么?”
“呵,老子早就想铲除这为祸中原的三蛊堂了,既然你现在又成了真武殿的人,那便更是该死,老子宣布,从今天之后,三蛊堂便正式从江湖除名!”
“药王爷,恕我多嘴一句,您乃当世圣人,又何须要与这等狡诈恶徒比试医术,这根本就是落了您的身份,只要您一句话,我等这便将这一伙乱臣贼子彻底铲除!”
且不说真武殿如今本就已经被朝廷给下了绝杀令,更何况现在他们人手占优,这放在嘴边的一份大功劳凭什么要放过,如若能因此再顺道卖药王谷一个人情,那便是一箭双雕,岂不美哉?
而别说是他们了,就连药王谷这边的弟子们望向孙思邈的眼神也都透露着同样的意思。
师尊早已名扬天下,是注定要青史留名的人物,又何必要与这种人比试,最后不但惹了一身腥,还白白给他涨了名声,更何况虽然他们绝不相信自家师尊会输给这种人,可这鬼郎中阴险狡诈,一肚子坏水,如若真的节外生枝,哪怕只是输了一场,也是一处污点,与其如此,倒还不如让镇武司的人直接将其缉拿的好。
却不想,药王爷孙思邈竟沉声道:“宗师弟,你我之争,虽是意气之争,却也是医道之争,我相信你是不会使这种无聊手段的,幽忧,你先让开吧。”
鬼郎中听罢,忍不住轻哼一声,道:“哼,我自是不会做这种无聊之事,你若治不了,便赶紧认输,也好让我好生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医术!”
药王爷没有去搭理这种口舌之争,而是一弹指,便有数道细细的红线从其袖中飞出,一下落在了
棺中女子的手腕上缠住,而他在凝神细听了片刻之后,这才朝着身边众弟子们训导道:“咱们是医者,最忌讳的就是一个‘先入为主’,若无十足把握,切莫轻易下判断,以免贻误了患者病情,酿成大祸!”
这话虽未明指,可一旁的卢照邻依旧是羞红了脸,站在一旁,垂下头,认真聆听着先生的教导。
孙思邈又道:“为医者,必须慎之又慎!因为人命至重,有贵千金,我们若是犯错,最后可能影响的都不仅仅只是一条人命,为师曾教过你们“望闻问切”四字,此为医道之总纲,日后为师就算不在身边,你们也需牢记。”
药王谷众弟子们不住点头,只觉今日的师尊不知为何,竟格外的严厉,可依旧认真地将老人刚刚所讲全部牢记于心,同时认真反思己身,告诫自己将来一定不能丢了师尊的脸。
言罢,孙思邈将手轻轻一抖,收回了那数根红线,然后才道:“这妇人的确已死。”
此言一出,周围观战的众人又是一愕,可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向鬼郎中继续发难,紧接着孙思邈便又道:“只不过却是假死。”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而远处的鬼郎中亦是鼓掌赞道:“还算是有几分本事,你我这一别数十年,可别教我小瞧了你呀。”
孙思邈不去理他,而是继续严肃地向门下众弟子们讲解道:“此妇人虽然呼吸全无,但脉搏仍在,只是与常人不同,每六十息为一次,幽忧,其实以你之能,只要耐心多听一会儿,也能知晓,故而日后行医,务必戒骄戒躁,万不可轻下判断。”
卢照邻闻言,顿时心服口服,赶忙长揖及地,同时朗声道:“多谢师尊教诲,弟子必谨记于心!”
周围之人听罢,亦是叹服不止,暗道这药王爷真不愧是药王爷,仅凭这区区几根红线,隔着十余步的距离,不需要看,也不需要额外触碰,竟然就能听见一具“尸体”的微弱脉搏,这等医技,已是神乎其神了,纵然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便是远处的鬼郎中听了,亦是在不住点头,只不过在那一对让人望而生畏的白目下,外人瞧不见的地方,却藏着一丝阴险与狡诈的光芒,就连他的语气,也听不出喜恶。
“不错,不错,不过孙思邈,你该要如何去唤醒她呢?”
孙思邈望着自己这位因一时执念而误入歧路,这些年也不知害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家庭的师弟,面色复杂,又是愤怒,又是痛惜,语气中也不禁多了几分斥责之意。
“宗师弟,我知这一切皆是你的手段,你锁住这妇人的风池,天柱等几处大穴,让其进入假死的状态,却又破开她体内的关元,悬枢等穴,致使她体内精元不断流失,我且问你,只为了你我之争,为何却要平白害了他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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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专业医学生啊,随便写写,别较真。
第一百九十章 斗法第一场(中)
鬼郎中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尤如夜鸦报丧,只是其中却又藏着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酸楚。
“哈哈哈哈,既然你们皆认定我是魔头,那我所作所为又有何错呢,这些难道不是一个魔头应该做的事么?”
言罢,他猛地一甩头,望向一旁的孙思邈,高声喝问道:“孙思邈,你到底能不能治,不能治便乖乖退下,也好让我来好生教教你,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医家之术!”
孙思邈轻轻地摇了摇头,并不在意对方的言语冒犯,而是自顾自地向周围的众弟子们讲解道:“此妇人脑部有痼疾,伤在泥丸宫,宗师弟以秘法让她进入假死状态,反倒减轻了她的痛苦,也正好可助我替她消除顽疾。”
言罢,孙思邈挽起袖子,大步走上前,先将那双眼紧闭,浑身恶臭的妇人从棺中扶起,同时一翻手,便将那口重达百斤的棺材倒扣,又在拂去上方沾染的灰尘之后,将妇人小心平放于棺木之上,最后一挥手,便有四道淡青色的墙壁笼罩了四周,如无心先前的寒冰屏障一般,将原地隔离出了一块小天地。
刚刚挨了黛芙妮娜一盾牌,现在脸上都还有一块红印子的赵奴见状,忍不住喝问道:“不是说好只比医术么?药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鬼郎中一拂袖,冷声道:“我们的确约定好只比医术,不允许任何外力介入,可若要开颅消除其脑中的痼疾,又必须在一个绝对干净的地方,否则事后必染风邪,隔绝外力,再以纯粹医家手段诊治这妇人,符合斗法的规矩。”
他要赢,就要赢得孙思邈心服口服,赢得在场所有人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赢得天下人都得捏着鼻子承认他才是人间医道第一人,故而这点气度他还是有的。
既然连当事人都已经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也没了异议,只是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药王爷,却不知他要如何动手,毕竟这开颅取人脑中痼疾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从古至今,都从未有之。
当年神医华佗倒是提过同样的想法,可最终也未能实现,此刻若是换一个医师来说这种话,众人定然嗤之以鼻,甚至哪怕是药王爷亲口说出这话来,他们也依然是持保留的态度,只觉药王爷太过冒险,一旦失败,便是人生污点了。
然而,孙思邈却不管这个,一伸手,从旁边的小袋子中取出了一柄小刀,不过寸余长而已,捏在指间,薄如纸片,但寒光闪耀,显然是锋利无比。
“医道,需勇于尝试,上古神农氏尝百草,开我医家之先河,我等后人,也自当继承先祖遗志,以大无畏的精神扩展医道,造福人间,不应因忧心名声而退却,不过行医治病又需谨慎,必须要有绝对的把握,才能施行。”
言罢,他一挥手,削去了妇人顶上之发,再一刀,割开头皮,又一刀,沿着妇人天灵盖上方切出了一个圆形,最后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一小块头盖骨
,露出了下方红通通的泥丸宫,看得周遭之人无不皱眉。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些旁观的武人们虽然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可陡然间见到这般离奇的景象,还是不免心中一悸,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至于那些药王谷的门下弟子们却是双眼放光,毕竟这开颅去疾的手段,师尊从未传授,这无疑是当众传道,一旦成功,足以万世流芳!
再看药王爷孙思邈,此刻脸上也罕见地多了一丝凝重之色,在低头思考几息后,这才再度下刀,老人的手,既稳,也准,更狠,每一下,都恰到好处,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第二刀,不少人看了几下,便已经侧过头去,不敢再多看,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孙思邈这才丢出了一小块沾满了鲜血的物事。
将那柄小刀上面的鲜血以巾帕擦拭干净之后收起,孙思邈的手上换了两根细针,末端缠绕丝线,在将天灵盖重新盖好之后,开始缝合起了被他割开的妇人头皮。
半晌,孙思邈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直起身子的时候,额头处竟现丝丝汗水。
一旁的卢照邻见状,心中一惊,赶忙上去递上了一块干净的手帕。
“师尊。”
孙思邈微微颔首,伸手接过卢照邻递来的手帕,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后,这才一脸严肃地朝众弟子道:“此法甚为凶险,只是非常之时,需做非常之事,如此方能救人,可你们日后若无十足把握,万不可轻易为之。”
众弟子听罢,赶忙揖礼道:“谨遵师尊教诲。”
正在这时,一旁的卢照邻突然一手指向了依旧躺在棺木上的妇人,朝孙思邈惊呼道:“师尊!她,她有呼吸了!”
举座皆惊!
试想一位被放置于棺材中抬来的妇人,在开棺之时,浑身上下便已经散发出阵阵尸臭,就连药王谷的弟子都断定此人已死,可在药王爷的妙手下,竟然在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后,便重新让她恢复了呼吸,这简直是神乎其技!
一旁的众人见状,亦是完全发乎真心地朝孙思邈恭维了起来。
“药王爷妙手仁心,真乃人间圣人也!”
“神了,真神了,先前以我神意感应,都察觉不到这女子的生机,却不想药王爷竟真将她给医活了!”
“能见此景,刘某此生无憾也!”
“药王谷不亏为人间医道圣地,还请药王爷务必要将此法传下,以解苍生疾苦呀!”
“厉害,厉害,鬼郎中,你还不赶紧认输么?”
鬼郎中听罢,当即冷哼了一声,不屑道:“哼,她不是还没醒么,若要让她重新恢复呼吸,我有一百种办法可以做到,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对吧,孙师兄?”
众人听了,皆对其怒目而视,暗道此人好生猖狂,而卢照邻更是忍不住骂道:“老王八还要嘴硬!”
然而,药王爷孙
思邈却不管这些,而是挥手掷出了三十六根金针,分别插入了女子身上各处大穴中,然后便见妇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口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将一口腥臭的浊气喷出,被孙思邈挥手驱散。
顿时有人惊呼道:“活了,活了,真活了!”
妇人睁开眼睛,原本的浑浊已经褪去大半,可神色间却依旧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显然还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嘴中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来,只是宛如稚童一般,啊啊呜呜的不知在念叨着些什么。
药王爷眼神慈祥,好似眼前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他一手小心扶着妇人的肩头,将她上半身托起,然后轻声道:“可听得懂我说话?”
妇人坐在棺木上,朝着孙思邈眨巴了两下眼睛,药王爷见状,又道:“我姓孙,叫孙思邈,是名医者,你先前昏迷太久,脑中痼疾虽去,可暂时还不能说话,没关系,接下来,我说,你听,若听懂了,就眨两下眼睛。”
妇人被老人身上那股宁静祥和的气质所影响,很快便安静了下来,在向孙思邈轻轻眨巴了两下眼睛,表示了解后,便听药王爷又道:“你体内的精元已经流逝一空,就连我也无能为力,这金针也不过是强行刺激你剩下的生命力罢了,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望你能明白。”
妇人一脸茫然之色,似乎并未听懂,在过了几息后,才显露出几分哀伤来,嘴里嗫嗫嚅嚅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看那样子,似乎很是着急。
一旁的诸人见状,皆暗自摇头,试想一个人在醒来之后,却被人告知已是必死无疑,又该是什么心情呢,不少人甚至心想,倒还不如不要唤醒她的好,尤其心中对于刚才那场惊世骇俗的开颅去疾也就少了几分佩服,不过再一想到药王爷先前所言,知晓这都是因那鬼郎中破开了这妇人身上锁住体内精华的窍穴所致,顿时对这鬼郎中更是厌憎了三分。
为赢一场比试,便不惜害一人性命,这种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会被人所唾弃的,便是真武殿这边的武人们看向鬼郎中的眼神,也一下变得有些复杂了。
妇人伸出双手,紧紧地抓着孙思邈的肩膀,嘴里啊啊呜呜地说个不停,却又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看得不少人不住摇头,看向妇人的眼神也满是怜悯。
老人的脸上突然也多了几分苦涩之意。
“我明白,我都明白,之所以唤醒你,也是为了告诉你,你腹中的胎儿还没死,我可助你将他剖出,不过那样的话,你恐怕就撑不住了,所以是否要将他产下,还是由你自己来做选择吧,唉。”
一旁的卢照邻闻言,顿时大吃一惊,原来这妇人之所以先前腹中隆起,竟不是尸气积压,而是因为其中还有胎儿所致,心中顿觉羞愧,都怪自己医术不精,竟险些害得一尸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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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想休息一天,你们没有意见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斗法第一场(下)
之所以不直接趁着妇人昏迷的时候剖腹取婴,是因为那只会加速她的死亡,换句话说,这需要妇人自己来做出抉择,是想要自己多活一阵,还是要让自己的孩子来到人世间,哪怕他是孙思邈,也无权帮病人做出选择,况且他有很多办法可以让妇人不会因剖腹取婴而感到疼痛,故而才如此为之。
那妇人一听,眼中竟一下流出了泪来,因被人封在棺材之中太久,没吃没喝,体内精元也已几近枯竭,故而此刻从眼眶中流出的浑浊泪滴里,竟含有点点血丝。
明白了自己处境的妇人,一下松开了原本紧紧拉着老人的手,然后迅速地躺了下来,一只手指着自己涨起的肚子,微微抬起头,眼神中满是乞求,嘴里呜呜呜地叫个不停,声音急切,还有一份催促之意。
这下,别说是一旁的药王爷孙思邈了,就连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在瞬间明白了妇人的意思。
孙思邈喟然长叹。
“可怜天下父母心!”
言罢,老人轻轻一拂袖,那笼罩在四方的淡青色墙壁的颜色便逐渐加深,直至最后完全遮住了外面人的视线,而其他人自然明白,在这种时候,他们本就应当回避才是。
拉起了四方的“幕布”之后,老人这才发现妇人自己便已经急不可耐地掀开了衣裳,心中酸涩,禁不住暗叹一声,果真是女本柔弱,为母则刚,这女子根本就不知自己有帮她减轻剖腹痛楚的办法,却依然愿意如此为之,这一切皆只是因为那一份沉重的母爱。
人间绝美处,莫过如是。
孙思邈深吸了一口气,屏息凝神,低下头,正欲动手开刀,剖腹取婴,却见其腹部一片青紫,上面竟还有一层异状,这一下,就连一直都未曾真正动怒的孙思邈都忍不住大喝道:“宗胤!”
场外之人陡然间听到了药王爷充满愤怒的声音,却因被四周的“幕布”所挡住,皆是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在这时,却听那鬼郎中突然狞笑道:“孙思邈!你以为你赢定了?我告诉你,这女子已与她腹中胎儿的性命绑在了一起,你若不剖腹取婴,她就将被腹中胎儿吸走剩下的血肉精华,然后与这胎儿一起死去,可你若敢剖腹取婴,那这妇人不但马上就会被其腹中胎儿害死,而且那孩子先天之气不足,离开了母体也断然活不了,就算你真有办法保这孩子一命,可他长大了若是知道是自己害得母亲身亡,又该如何作想呢,孙思邈,来吧,来把这道题解了,那第一局我便心甘情愿地认输!”
卢照邻听了,顿时勃然大怒,一下迈步冲出了那道只有隔绝尘埃与视线的作用,并无太多防御本领的深绿色“墙壁”,认清了方向后,挥起衣袖便打了过去。
“你这恶毒的老王八!”
只可惜,还未等他一巴掌扇到鬼郎中的脸上,一边正运劲消解脸上淤青的赵奴便反手一巴掌抽了过去,试想以他四品横练之身,这一巴
掌打得实了,只怕又是一桩血案,而其他人此刻都离得太远,再想拦下他,却已来不及援手。
可就在这时,突有一道璀璨的剑光腾空而起,本已将心神完全沉浸在搬运周天,恢复体力之中的李轻尘也一下生出了感应,随即睁开眼,转头望去,却见是那服用了孙思邈所赠丹药后,便一直在以五心朝天的姿势修行《太玄剑经》的沈剑心,此刻竟然一跃而起,手持黑剑,身化流光,一剑笔直地刺向了赵奴。
剑光闪耀,剑气横生,只一剑递出,周遭的的大地上都随之出现了无数凌厉的剑痕!
这已是真真切切四品入境的修为了!
一剑直指胸口,攻敌必救之处,而那赵奴在感应到那股与先前已不可同日而语的凌厉剑气后,当即怪叫了一声,赶紧闪到了一旁,躲在了赵瑾身后,而沈剑心却也不上前追击,只是挺身护在卢照邻身旁,然后倒持手中长剑,朝着孙思邈满心感激地抱拳道:“多谢药王爷赠予灵药,助我突破修为,剑心实在是无以为报。”
他这一双眼睛,得天赐武命之力,可轻易看破世间一切幻境,更别说这区区一道深绿色的墙壁了。
里面的孙思邈突然道:“你就是十三年前的那个孩子吧,其实刚一见到你,我便已经认出来了,只是没想到,你竟走上了武道之路,而且如今已是长安镇武司的武侯,看来果真是事在人为,自助者天助之,你无需感谢我,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当年我一席话,险些误了你一生,如今能见到你,向你致一声歉,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而且,我更该感谢你替我指点迷津,解除心中疑惑,所以还请你受孙某一拜!”
说罢,他竟真的朝沈剑心长长一揖,动作一丝不苟,显然是发乎真心,或者说,早已是真人境界的药王爷,一切言行,皆是发自本心,他是绝不屑于做那些沽名钓誉之事的。
这一下,反倒是轮到沈剑心有些惊慌失措了。
的确,他并非是第一次到药王谷,早在他两岁的时候,因为先天体弱,并伴有重疾,曾被渝州本地医师断言活不过十四岁的他,便被自己那不死心的父亲给带来,却未曾想,就连医道圣地的药王谷都明言他身上的病没法治,只能在家安心休养,以药膳进补,同时绝不可练武,不然一旦累及心窍,很容易一命呜呼。
但他却没有就此放弃,甘愿屈服于命运,而是瞒着父母,偷偷习武,甚至曾练武练到晕厥,生死一线,可他都咬牙挺了过来,直至一个人离开了渝州城,前往长安参加大洛武道会,可以说,他是一步一步在满是荆棘的丛林里,硬生生砍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武道之路来。
正因为如此,他心中本来对这药王谷还留有几分怨气,以及不免产生的一些炫耀之心,更曾想过有朝一日若再回药王谷,该如何现身说法,好好讽刺一番这些曾明言他不可习武的医师,可在又见到老人之后,他便已经全然没了先前那种幼稚的想法,更没想要主动提起往事,毕竟这
不就是当众证明了连药王爷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么,只是他更未曾想,对方不但主动戳破,而且还向他行如此大礼,顿时便有些慌乱了。
不管其他人如何作想,一番言罢,老人当即动手,准备剖腹取婴,手中小刀落在妇人那隆起的肚子上,一道道绿光随之从他身上冒出,落入其中,只是几息的时间,便取出胎盘,割断脐带,从中抱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婴孩,而妇人非但没有如鬼郎中所言立即猝死,脸色反而变得红润了几分,眼中也多了几分神采,竟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
却不是感受到了剖腹所产生的疼痛,相反,随着那一道道绿光入体,她不但感觉身体多了几分力气,竟连神智也清醒多了。
老人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婴儿的屁股,却见那原本趴在他怀中,一动不动的婴孩骤然间咳嗽了两声,朝地面吐出了一大块黑色的黏液,落在地上,竟升起了一缕腥臭的黑烟来,可随机便被一道绿光扑面。
“呜哇,呜哇!”
婴儿张开嘴,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拳头,口中发出虚弱的啼哭声,老人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当即转头朝着妇人道:“你放心,孩子很好,是个小男孩。”
说着,便将怀中的婴孩交给了重新走到自己身边的卢照邻抱着,然后伸手开始帮妇人缝合腹部的伤口,一直等到做完了这一切,他才取出了一枚紫金色,闻着有一股古怪臭味的丹药,送于妇人服下,同时嘱托道:“此乃九转紫金丹,可为你延三年寿命,这孩子先天之气不足,体质虚弱,日后须得你小心照顾了。”
三年吗?
倒也足够自己将孩子养大一些,托付于人了。
妇人听了,一下张开嘴,竟说出完整的话来。
“药王爷,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呀!”
说着,便想要赶紧从棺材上走下,向孙思邈下跪拜谢,却被老人伸手扶住。
“行医治病,是我的本分,无需感谢。”
一旁的卢照邻将细心擦拭干净的男婴用自身衣袍做成的襁褓包好,递还给了妇人,而看着怀中只是稍微啼哭了几声后便好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已经没了声响,只有微弱呼吸的男婴,她有感自己与孩子这坎坷的命运,却不禁低声抽泣了起来。
“请您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能得您取名,有您保佑,想来他也就能平安长大了。”
孙思邈闻言,看向那不过巴掌大的孩子,略一沉吟后,轻声道:“还未降生,便已受诸多苦难,但盼这孩子日后能因此少吃些苦,乐天知命,衣食无忧,如此,便叫‘乐天’吧。”
妇人低声念叨着:“乐天,字无忧,好,好,多谢药王爷,多谢药王爷。”
说着,她便要起身跪拜,却听外面那鬼郎中突然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哈,孙思邈,你违背规矩,所施手段已超人间医术范畴,这第一场,是你输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借你身一用
鬼郎中心知孙思邈医术高明,已是人间至巅的人物,这是哪怕他再不愿意,也得捏着鼻子承认的事,可他更清楚,孙思邈有一致命弱点,那便是心善!
见此妇人,他不可能不援手相救,也不可能仅仅只是救醒她而已,更不可能对她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无动于衷,故而哪怕明知会因此输掉这一场斗法,孙思邈也不会袖手旁观。
应当说,鬼郎中打从一开始,便从没想过要单纯通过比试医术取胜,而是要动用奇正相合的智谋,让孙思邈心甘情愿地输掉第一场斗法,只要赢下了这场,第二场哪怕自己输了,第三场也是由自己再出题,这一次,孙思邈必败无疑!
然而,孙思邈先是挥手撤去了四周深绿色的“帷幕”,然后在周围众弟子们期盼的眼神中,嘴唇微张,突然朝着鬼郎中传音了一番,众人就见那鬼郎中一下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后退数步,语气亦是复杂难明。
“这,这第一场,是,是我输了。”
一旁的真武殿众人闻言,顿时大惊失色,一个个面面相觑,完全不知这鬼郎中为何会突然改口,主动认输,身旁的赵奴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焦急询问道:“郎中!明明就是他违背了你们先前约定好的斗法规则,为何您要主动认输呀!”
鬼郎中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冷哼了一声,语气中虽有几分不甘,可更多的,却是一种难言的感觉。
“输了就是输了,还有两场,我输得起!孙思邈,下一场,便由你来出题吧!”
赵奴见他竟然连解释也懒得解释,顿时大怒,当即一手指着对方,厉声道:“鬼郎中!你可别忘了,这次我等可是受右护法的命令而来,孙思邈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今日你必须如实道来,不然回去之后,定要治你的罪!”
一番威胁之下,就连鬼郎中手下众仆役也觉心惊肉跳,但鬼郎中是何许人也,当众承认输给孙思邈,本就让他极为不爽,当下又被这死胖子在一旁厉声质问,这下总算是找到了发泄的目标,当即一伸手,便死死地扼住了赵奴的脖颈,一对白目盯着他,语气森冷而无情。
“我做事,需要你来教?可别太看得起自己,我就是将你这一身肥膘下了锅,右护法也不会怪罪我半句!”
赵奴被他一只手牢牢地锁住脖颈,满脸涨红,心中恐惧,却说不出哪怕半个字来,他原以为对方只是一名普通的医师罢了,却未曾想,此人的武道修为竟如此之高,只手擒住自己,自己竟连一点反抗之力也没有,在他手上,就宛如一只刚出生的小鸡而已。
最后还是赵瑾上前一步,一抱拳,沉声道:“郎中,是我没管好手下人的嘴,不过劳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这次便算我承您的情了。”
鬼郎中随手便将那圆滚滚的赵奴给丢在了
地上,同时冷冰冰地望向四周,毫不客气地威胁道:“既然少主发话了,那老朽也自当给少主一个面子,不过还请诸位闭上嘴,安心当一个看客即可,否则别怪老朽不客气!”
他本就不是单纯以可与药王谷媲美的卓绝医术而出名,而是以那喜怒无常的性子才在江湖上有了偌大的名声。
对待上门求医之人,向来是生杀予夺,全凭心情,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有多大的恶名,更不在意会因此而得罪多少人,这样的人,又岂会因加入真武殿而被掣肘,真要惹怒了他,施展毒术,千里之内都将寸草不生,连修行《瘟神大病经》的吕奇都无法幸免,到时候随便往哪儿一躲,就算你是真武殿的人,又能轻易找他的麻烦么?
真武殿众人听了,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却又发作不得,毕竟就单凭刚才鬼郎中那只手擒拿赵奴的手段,都没几人敢说自己能做到,更何况现在的三位头目,有两位都还在养伤,而唯一一个少主赵瑾似乎也不愿与他起正面冲突,他们就算心中再不忿,却也没法子发作。
处理好了这些喜欢多嘴的废物后,鬼郎中这才再度望向了孙思邈,一伸手,沉声道:“孙思邈,快出题吧!”
孙思邈在略一沉吟之后,突然转过身,看向了李轻尘,拱手道:“李公子,我欲以你之身躯为题,不知李公子是否愿意?”
李轻尘微微一愣,旋即站起身来,一抱拳,看向真武殿诸人,朗声道:“药王谷与我有救命之恩,而真武殿却与我有血海深仇,若能助药王爷胜过这帮嚣张跋扈的真武殿之人,在下自然求之不得,既然药王爷想用李某之身躯,那便但凭差遣,绝无反对!”
能恶心一番真武殿,再加上信任药王爷的人品,李轻尘自然愿意。
远处的梁勇张了张嘴,本想说这李轻尘乃是他们襄州司的重要犯人,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暗自咽下了,且不说他刚受了药王爷的丹药,吃人嘴短,这时候肯定得卖个面子给药王谷,况且他自知实力不如眼前的老人,这时候再说什么,也只是成为众矢之的而已,毫无作用,反正等到斗法事了,再以朝廷之名上门讨要此人,谅他药王谷也不敢不给。
孙思邈当即一点头,大声道:“好,那这斗法的第二局,便是要助这位李公子断臂重续!”
此言一出,别说外人了,就连药王谷的众弟子们也有些疑惑不解,毕竟这三蛊堂的鬼郎中之所以有此盛名,其最大的原因就在于这鬼郎中有法子能帮人续上断掉的残肢,若要以这门技法作为比试的话,不说自家师尊是否太过自信,总归不够稳当不是?
毕竟就算是鬼郎中与药王爷都能做到,可自家师尊乃是出题人,而对方是答题者,只要鬼郎中成功了,便也算药王谷这边输了一局,眼下何必做这冒险之举呢?
已经收剑回鞘的沈剑心顺势走上前,
同时小声传音,感慨道:“李兄,你可让我好找了一番呀!”
李轻尘望着眼前这位在长安认识的朋友,刚刚亲眼见到对方为了维护自己,竟不惜与襄州镇武司的武侯们动手,心中感动之余,却不便言说,反而抱拳道:“沈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恕我直言,你着实不该搅进这趟浑水中来。”
沈剑心毫不在意,反而道:“我既然当李兄是我的朋友,那就不会考虑其他,若李兄也当我沈剑心是朋友,那也不必为我考虑太多,我知李兄并非是滥杀之人,这鹿儿镇之事,定有蹊跷,于公于私,我都该走这一趟,待得此番事了,只要李兄信得过我,便回到长安,将一切真相说于我听吧!”
李轻尘闻言,正要一口回绝,毕竟沈剑心愿为自己两肋插刀,可自己却不可能真插他两刀,自己的事,本就该由自己来背负解决,沈剑心明显已有了长安镇武司武侯的身份,又何必为了自己得罪襄州司同僚呢,再说幽州司之事,长安那边也有人参与,若将一切告知沈剑心,他恐怕也会遇到危险,可心中念头一动,却不禁点了点头。
“好。”
两人错身而过,沈剑心在原地站定,回望李轻尘背影,却见他走到台前,挺身而立,说不出的豪情万丈,似视那真武殿诸人与旁边虎视眈眈的襄州司三人为无物。
鬼郎中脸色阴沉地看向李轻尘,一手捻须,快步走上前去,突然伸出双手,死死地按住了他肩膀,李轻尘心中一紧,却压抑住了反抗的念头,没有乱动,而鬼郎中在几番查看之后,嘴里却是嘀咕个不停。
“简单,简单,不过就是换只手而已。”
说着,他身形一动,一下倒着跃回了真武殿这边的人群之中,整个人完全化为了一缕看不清楚形状的黑烟,在人群中来回游曳,真武殿众人只感觉有无数只冷冰冰的手在自己身上摸索,心中顿时大惊,却都被其气势所摄,皆不敢轻易动弹。
最终,就见鬼郎中一下伸出手,抓住了一人,然后将其强行给一把拽出了人群,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一丝残忍的意味。
“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只手啦!”
却见那被他一手拽住的汉子吓得连覆在面上的星图面具也不慎掉了下来,脸上满是惊慌之色,在鬼郎中手上挣扎个不停,口中不停地呼喊求救着。
“放开老子,快放开老子!贪狼大人,救命啊,贪狼大人!”
江湖中人谁不知道,这三蛊堂的鬼郎中助人续上断肢的办法,就是从其他人身上直接砍下肢体再缝上去,那汉子心中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自然是吓得屎尿齐流,只能不停呼救。
鬼郎中听得心中烦躁,当即脸色一沉,左手在其脑门处轻轻抹过,那原本还在翻腾挣扎的汉子霎时间双眼一翻,整个人一下子软了下去,瞬间就没了动静。
第一百九十三章 助我复原力
眼睁睁看着那一身阴气浓郁的鬼郎中一只手强行拽着那可怜兮兮的汉子走出了人群,周围其他人只觉背脊发寒,差点连站也站不稳,心中又是庆幸自己没成为他手上抓着的那个倒霉蛋,又是暗自咒骂这老王八怎么对自己人都可以做到这么狠。
正在这时,远处的李轻尘突然一伸手,朗声道:“前辈且慢!”
鬼郎中一下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有什么意见么?”
李轻尘点了点头,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当然有意见了,看前辈您这意思,是打算用他的手来为我续上残肢么,可容晚辈斗胆问您一句,凭什么?”
鬼郎中伸出一手,微微捻须,那一张看着跟死鬼也没什么两样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见对方不说话,李轻尘便又指着自己,一脸傲然地道:“晚辈就算再不济,那也是差点夺了武魁的人物,他算个什么东西,他的手,也配续在我身上么?”
鬼郎中一手抓着那已经被他给提前弄晕过去的可怜汉子,嘴上嗤笑一声,道:“呵,老夫要为谁续上残肢,难道还需要得到他本人的同意么?臭小子,我劝你还是乖乖躺下为好,省得等下吃更多的苦头!”
待鬼郎中一番话说罢,正准备施展手段的时候,一旁的药王爷孙思邈却骤然间朗声道:“宗师弟,这你就错了,你先前既然口口声声说要以医术与我分个高低,可平心而论,这为人续上断肢之事,真的很难么?你我怎么也算是这医界翘楚,若真是这么简单就能分个胜负,那一这场就算你赢了吧,就当是我这做师兄的让你一局好了。”
鬼郎中可以抓住孙思邈心善的弱点提前布局针对对方,可药王爷是何等人物,他这一生走南闯北,一双慧眼洞察人心,亦是早已抓住了自己这位师弟的唯一弱点,那便是骄傲!
他一向自认为在医术上并不弱于自己,甚至要比自己更强,而他此行既是为了证明自己,也是为了证明当初他的父亲,自己的师父错了,似这种骄傲到了骨子里的人,这种唾手可得的胜利对他而言反倒是一种侮辱,在自己一番言语刺激下,他是绝不会接受的!
什么叫让?
难道他宗胤还需要你孙思邈让么?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鬼郎中立马就松开了拽着那汉子的手,紧接着脸色阴沉地反问道:“那你待如何?”
孙思邈见他上当,一手抚须,同时侃侃而谈道:“断臂重续,自当要保证恢复如初,他人的肢体终归是他人的,又怎能比得上自己先天所生呢?就算是再契合,也远远达不到完美的程度,你我既然要比试此道,那最起码也该尽量接近完美的程度吧,你说对么,宗师弟?”
鬼郎中闻言,眉头微蹙,在略微沉默了数息之后,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然
后道:“的确是这个道理,我既要赢得你心服口服,就不该将这场斗法想简单了,不然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而言,那都是一种侮辱。”
说着,他一只手抓着自己那满头银发,不住挠头,口中更是喃喃自语个不停。
“成年之后,筋骨便已定型,他人的手臂,的确不能做到完美契合,需要,我需要一个初生婴儿的手臂,对,对,对,然后再靠你自己日夜以气血真气灌注其中,不消三年,便能完全长成你自己的手,就算不能媲美原来,最起码也有原样九成九的威力,婴儿,婴儿,去哪儿找婴儿呢。。。。。。”
说着说着,他猛地抬起头来,一下望向了刚被孙思邈冒险剖腹取出,此刻正被那一身狼藉的妇人给小心抱在怀中的小婴儿,嘴角顿时露出了一丝邪笑来,那妇人一见,心中一惊,慌忙躲在了孙思邈的身后,连看也不敢多看这老鬼一眼。
孙思邈见状,再度以高声质问对方道:“方才你也说了,这个法子最起码也要三年的时间,才能让它长回原来的样子,可你问问在场的,谁能等你三年,还是说,你我之争,要三年之后再决胜负?”
鬼郎中本已打定主意要从那婴儿的手上截取一臂,可闻听此言,顿时又低下了头,重新陷入了沉思之中,正就在这时,李轻尘忽然福至心灵一般,脱口而出道:“不瞒前辈,我觉醒的天赐武命,名为涅,这断肢之伤于我而言,本算不得什么,只可惜我因逆练绝学,失去了原本的天赐武命,可若是前辈有法子能将我体内的天赐武命之力重新激发,我想我自己便能长出断掉的手臂!”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一是惊讶于他口中所言的天赐武命,试想这涅之力,本为神兽凤凰的天生神通,是只应存在于神话之中的霸道神通,他区区一个凡人,又怎配拥有这般厉害的天赐武命呢,其二,则是惊讶于他小小年纪,竟已将一部绝学给完全吃透,并能逆练成功,这又该是拥有多高的武道天赋才能做到?
就看此人先前的战斗,便可推敲出他所修绝学最起码也得是玄品顶尖,而这还是保守地说,应当说有很大概率乃是地品神功,不然他凭什么能和人榜第二的真武殿少主打个平分秋色,又凭什么能一拳打得两位三品武人,一位四品武人倒退而回呢,能将这等品秩的绝学逆练成功,在场之人都自认绝无这份本事。
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呀!
不说别人,就连汴州镇武司的众人再看向李轻尘的眼神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别样的心思,毕竟似这样的少年英才,若能招致麾下,未来或许就是一位二品武夫,乃至于一品大宗师呀,他们岂能放过?
一旁的沈剑心也一下明白了过来,赶紧出言帮腔道:“是了,沈某可替李兄证明,先前在大洛武道会上,李兄的确曾受过断臂之伤,但不过半天,便恢复如初,想
来长出残肢,也不是什么难事。”
鬼郎中闻言,顿时了然。
“原来如此,只要能将你体内原本的天赐武命之力激发,那这一局,便算是我赢了,毕竟其他人的手再好,却也比不上自己原本的手,对吧。”
李轻尘当即点头道:“正是如此。”
话音一落,这下子倒轮到鬼郎中觉得有些棘手了。
他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医师,而是一位二品正心境的小宗师,似这等修为,在整个中原江湖都不会超过五十人,故而他远比在场这些废物们更清楚这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天赐武命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所谓大道三千,正是这种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汇聚在一起,方才衍化出了世间万物,并主宰了一切事物的运行,让整个宇宙都在规则之内运转,不出纰漏。
太阳东升西落,水寒而成冰,聚土以成山,这些都是“道”的具体体现,是不可违逆的规则,而拥有天赐武命的武人,便是掌握了其中某种规则的人,再说简单一些,这天赐武命之力,其实就是天地大道的自然显化,是天地法则在武人身上的具体体现,是上天给予人的部分权柄。
婴儿还在母胎之中的时候,得天道垂青,伴随道种而生,可这先天之力往往太过微小,就好比一颗种子需要雨水的滋润,阳光的普照一样,它需要时间来成长,故而绝大多数人都是在许多年后才会突然觉醒,这也是为何都说觉醒天赐武命越早的武人,天赋就越强,未来的成就往往越高,究其原因,就是看谁先天能从老天那得到更多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就连普通人偶尔也可拥有一些不可思议的能力,譬如预知,譬如千里耳,千里眼,佛家称其为“报通”,其实都是一回事,只是因为普通人没有如武人一样常年累月地修行,无法给予这颗种子足够的滋养,所以可能到死的那一天都无法觉醒自己的本领,只能随着道种一起重归天地。
偶尔也有人短暂地爆发了一下,骤然间拥有了一些神奇的力量,可时间一过,便再无消息,这便等于一座小泉眼好不容易才攒出了一点水,可因为堤坝打开,一下子就流干净了,下一次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累积起来。
而武人的天赐武命之力之所以会消失,要么就是如刚才所言一样,累积的水一下流干净了,甚至透支了,眼下只是处于一个重新积蓄的过程罢了,而第二种情况则比较麻烦,那便是这处泉眼因为某些原因,彻底坏掉了,或者干脆消失了。
若是第二种情况,那便需要有人能帮他重新打下一座泉眼,可哪怕旧址还在,想要做到这种事,也不是那么简单,毕竟这可是在向上天索取部分权柄,别说凡人了,就连仙人也不敢轻易为之,可以说,若非四大宗师那样的人物,整个人间或许也就只有眼前这二位能够办到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共为医道先
鬼郎中一念至此,不禁轻笑一声,既是有感而发,亦是在为自己鼓劲。
“医术者,本就是夺天地造化,要从阎王爷的手上抢人,不过些许天地反噬而已,不外如是。”
言罢,他一伸手,便扣住了李轻尘的肩头,随即轻轻一喝。
“臭小子,乖乖躺下吧!”
李轻尘当下只觉自己身子一软,都还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就已经躺倒在了地上,鬼郎中一下转过头来,望向旁观的孙思邈,沉声问道:“些许小手段,不算违背规矩吧。”
孙思邈双手负后,轻轻点头,道:“宗师弟让步在先,这点小事,自然不无不可。”
鬼郎中转过身,在深吸了一口气的同时,却见其前方的地面一阵轻轻晃动,一根根晶莹如玉的白骨刺破了地面钻出,互相碰撞,拼接,最后凝聚成了一座白骨平台,将地上躺着的李轻尘托起,悬浮于鬼郎中面前,与此同时,鬼郎中探出双手,十指同时绽放出一道道妖异的翡翠绿光,然后一把按在了李轻尘眉心的印堂中央!
包含某一种天地大道伟力的道种,就位于人身三处丹田之一的上丹田泥丸宫之中,这也是为何都说天赐武命之力乃是通往上三品境界的一把钥匙。
武道修行,一开始是修力,只需武人们用心锤炼自己的肉身即可,可到了后面,便需要认真修心,乃至于修道了。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世间任何一种修行方式,一旦到了最后,其实都是在参悟天地至理,努力化天地之力为己用,无论是一品的神相,还是更高一级的天相,都莫过如是,而拥有这天赐武命之力,无疑就是发现了一条登山捷径,而且还没有任何副作用,试问这天下间又有几人会不渴望呢?
鬼郎中眉头紧锁,神色专注,郑重之态,从未有见。
毕竟这次可谓他宗胤这一生之中所遇见过的,最棘手的一次“行医”,说到底,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必定成功的把握,不然以他的骄傲,绝不可能主动向孙思邈讨要一些规矩上的宽容。
当然,他也明白,这是因为他在第一次斗法的最后,做出了让步,故而这一来一去,也算是抵消,两不相欠而已。
鬼郎中小心翼翼地催动着自身结合医道与武道所创出的盖世绝学,那十道绿光就好似十条细细的青蛇一样,没入皮肤,蜿蜒钻进了李轻尘的泥丸宫之中。
明显感觉到有异物入脑,饶是李轻尘相信有药王爷孙思邈在此,对方肯定不敢乱来,却也依旧差点从台子上一下弹了起来,毕竟此地可是人体的重中之重,对于一位有修为在身的武人来讲,哪怕是心脏处挨了敌人一击也不可怕,可若是泥丸宫被伤,重则当场身死,轻则一生痴呆,故而由不得他不慎重。
任何人但凡是遇到突发情况,第一反应一定是抱头,而
非护胸,这是由于人潜意识中便清楚哪里才是自己最重要的部位。
孙思邈见李轻尘控制肉身不反抗控制得辛苦,当即一拂袖,点点药粉便灌入了李轻尘的口鼻之中,李轻尘根本就来不及将其吐出,只是张口骂了一声,然后两眼一翻,就直接晕了过去。
鬼郎中见状,既未阻止,也没有开口道谢,而是继续凝神通过手上这十根九幽灵笼丝深入到对方的上丹田之中,默默地寻找着曾经的“遗址”,可他才刚刚探入其中,便禁不住怪叫了一声。
然后就见李轻尘的身上竟突然腾起了一层漆黑如墨的焚世魔炎,一下便将那十根由鬼郎中自身真气与神意结合所产生的九幽灵笼丝给烧断了,不光如此,这些粘稠如液体一般的黑色火焰甚至开始从其身上不断滴落,焚烧着底下托住他身体的白骨台,只是那些白骨都是由鬼郎中自身的真气显化,以二品对四品,就连这霸道无双的焚世魔炎短时间内也奈何不得。
二人的实力差距已经大到用任何东西都难以填平的程度,李轻尘可以不惧一般的三品武夫,可在这鬼郎中的手上,其实不比一个婴儿强壮太多,若不是需要帮其重新觉醒天赐武命,鬼郎中随手便可杀他。
孙思邈见情况有变,当即一拂袖,便有一道道绿光如落雨一般,分别打入了李轻尘全身的大穴之中,堵住了其经脉之中真气的自我运转,然后就见那些好似有自我意识要焚灭万物的焚世魔炎突然一收,白骨台上,重归平静。
鬼郎中见状,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何要帮我?”
孙思邈等这一句也等了良久,当即语重心长地道:“医道不是独木桥,不是我站在上面,你就过不去,医道之伟,浩瀚无边,就算穷尽你我毕生之力,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稍微探索出一些还未被前人所点亮的地方罢了,可与之相对的,那些依旧黑暗的地方,却千万倍于已经照亮的范围,你我与其费劲相争,倒不如一同为后世医者探索前路,我承认,当年之事,我也确有错误之处,我本不该自以为是地一走了之,所以宗师弟,这一场,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鬼郎中听了,却只是冷哼了一声,张了张嘴,却终究还是没能将拒绝的话说出口,他只是心念着,好处不拿白不拿,这一场拖到现在,自己本就没有什么必胜的把握,可若是输了这一场,那自己便算是出局了,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故而无论如何,哪怕就是借孙思邈的力量,他也要赢下这一场!
想到这,他再度施展起了自己的拿手好戏,十根九幽灵笼丝重新深入了李轻尘的泥丸宫中,那一对白目骤然间失去了光彩,正是因为他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其中!
如此奇观,就连孙思邈见了,也不得不在心中感叹一句,自己这位师弟还真是旷世奇才,仅此一招,便连他也觉得大有学习之处,毕竟仅仅利用这几根细如
发丝的丝线,便可深入病人体内,辅助自己探查病情不说,甚至可以直接在对方体内完成治疗,这可比直接剖开对方皮肉要好得多。
说回这边,鬼郎中的自身神念顺着这十根九幽灵笼丝进入到了李轻尘的泥丸宫中,其实是极为托大之举。
所谓泥丸宫,也是武人修行所着重的三座丹田之中,最为玄奥的上丹田所在,道家谓之“太一尊神”,乃是人身与天地沟通的媒介,是通往那座玄之又玄,无穷广博世界的一座门户,若单纯以肉眼视之,其大小不过常人手掌而已,可若以神念侵入,那进入的,便是一个可谓无穷大的世界。
西天佛国净土有极限么,众神所居的天宫又有极限么,当然是没有的,就算是天仙在其中任意朝一个方向飞上千万年,也触碰不到它的边际,一睁眼,其实还在原地未动。
究其原因,在于这两座世界乃是世尊如来与玉皇大天尊的神念所化,想象力没有极限,它们自然也没有极限,只不过以这二位的通天修为,早已到了化虚为实的境界,一切既是虚无不可见之物,又是真实存在之物,至于眼下这小小人间武夫的泥丸宫里,竟也是一片广袤的世界。
无边无际,无黑无明!
鬼郎中在闯进来的一瞬间,便觉得惊讶了,因为这小子不过就是四品入境的修为,根本就连自身玄关都还未打破,连神意也没能修出,他凭什么拥有这么大的神意空间?
难道是个天生魂魄之强,远胜常人的异种?
正在他还在一片漆黑之中游曳,精心凝神,认真寻找着那道种所在旧址的时候,冷不丁肩头突然被人一拍,鬼郎中整个人都吓得一阵痉挛,连带着外界的肉身都是剧烈一颤。
试想一下,在这种绝对不可能有人存在的地方,竟然有人悄悄地接近了你,还拍了拍你的肩膀,正常人又会如何作想呢,哪怕这只是神念所化的自己,可依然让鬼郎中下意识地想要抽离自身神念,顺着九幽灵笼丝又逃回去,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却发现了一个让他极度慌张的情况。
他回不去了!
这怎么可能?
一位四品武夫,未修神意,他怎么可能在上丹田中囚禁他人的意识,更何况自己还是堂堂二品正心境的修为,哪怕对方在自己的上丹田里占据了天时地利,也不该如此才对。
难道是孙思邈布的局?
好呀,好你个姓孙的,说的比唱的好听,我差点就信了你,原来你这老小子在这里等着我呢!
鬼郎中咬牙切齿,腹诽个不停,当下一转头,却瞧见了一个浑身散发着浓郁金光的人,正看着他,面露笑意,而观其面目,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又会是谁?
而就在下一刻,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是,对方竟然开口说话了!
“我已等你许久。”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右护法驾临
这是什么情况?
区区一位四品武人罢了,在自己面前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他凭什么能在泥丸宫中已经有了一尊凝聚成实相的神意化身?
鬼郎中望着眼前眉眼灵动,完全不似寻常神意化身那般呆板的光人,惊得连嘴皮子都变得不利索了。
“你,你,你。”
全身都笼罩在一层金光中的李轻尘却是极为淡然。
“很惊讶吗?道家的一气化三清之法,本就是脱胎于天地人三魂,我乃天魂凝聚之身,只是我之本体觉醒天赐武命的时间太早,故被排斥在外罢了。”
说罢,他轻轻一挥手,旁边便忽然出现了一道光幕,鬼郎中赶紧定睛观瞧,却见一胎儿竟呈五心朝天之象,端坐于母胎之中,四周纯白之色的先天之气之浓郁,简直闻所未闻。
鬼郎中惊讶道:“这,这是?”
李轻尘不言,而是再度挥手,就见突有一团赤色火光环绕婴儿全身,紧接着画面一转,一位面目模糊的大肚妇人浑身骤然燃起了熊熊烈火,不消片刻,便已化为了灰烬,而其腹中的胎儿却是安然无恙地呱呱坠地,四周人影晃动,仿若鬼魅一般。
鬼郎中看得入神,冷不丁眼前突然一黑,光幕消失,一切又重归平静。
李轻尘看向他,淡淡地道:“你明白了么?”
鬼郎中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原来你自母胎之中便已觉醒了天赐武命,奈何却因此祸及怀你之人,因而使你极为排斥自己的力量,故而从那时起,你,便出现了。”
李轻尘轻轻点头,脸上露出了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还不算傻,的确如你所言,故而本体在极端的痛苦之中,选择将这幼时的记忆连同一部分力量封印在体内,而后虽开始慢慢地接受了这先天之力,可心中的那份芥蒂,却依旧存在,之后又在种种机缘的催生下,便诞生了它!”
说着,他一把拉起了鬼郎中的手,后者只觉眼前一阵恍惚,四周的场景都微微模糊了一下,再睁开眼时,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双眼紧闭,双手抱紧自身膝盖,整个人就好似婴儿一样蜷缩在一起的李轻尘,而在他的身上,却有一层漆黑如墨的烈焰环绕,正是刚才将九幽灵笼丝给活生生烧断的可怕魔炎。
李轻尘见状,也不由得轻叹道:“力量岂有正邪,绝学亦无正逆,哪儿是什么逆练绝学,只不过是将心性颠倒,化涅为焚世罢了,说到底,还是因为本体不愿接受自己的先天之力而已。”
鬼郎中亦是情不自禁地叹息道:“原来如此,真是可惜了,以你之天赋,莫说是一品神相了,就是将来超越九品十八境,位列人间大宗师之位,也不是什么难事,可眼下我看你连三品神意境都难渡过了,而将来的正心境更是你的死劫!”
早在母胎之中便已觉醒了天赐武命之力,并且自行开始修行,想他宗胤这一辈子行走天下,见过不知多
少异人,都从未听过有人能有如此厉害的天赋,若是醉心武道,努力参悟,未来便是妥妥的四大宗师之境,只可惜,因为此事,未来难过这问心一关喽。
世上关隘皆不难过,毕竟人之潜力,无穷无尽,可唯独这自己跟自己作对的事,最是麻烦,修心一道的难点,就在于此,更何况许多大道理大家都明白,但认不认同,又能不能拿来帮自己过这难关,就又是两回事了。
眼见一位绝世天才遭受此祸,哪怕是他这种心性的老魔,也会觉得惋惜。
李轻尘却似并不担心,只是摇头道:“这与你无关,我有预感,我之本体即将面临大劫,急需这一份力量辅佐,所以接下来,我教你,你来做,你我各取所需。”
鬼郎中闻言,一下子清醒过来,禁不住有些狐疑地问道:“可你身上这层黑炎专克神魂,我现在又以神意进入你上丹田中,这碰上一下,不死也要去半条命,你该不会是和孙思邈联手在阴我吧?”
李轻尘反问道:“难道你不想赢孙思邈了?”
鬼郎中调转身形,摆手道:“那也总比死了好,我不想帮你,你就当我没来过便是。”
却未曾想,李轻尘一把扣住了他,同时嘴上冷笑一声,道:“既然在我的地盘,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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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就见李轻尘身下那座白骨玉台忽然间好似失去了力量一般,一下坍塌,一旁的孙思邈见状,心中陡然一惊,赶忙抬起手,以体内真气将李轻尘微微托起,而另外一只手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鬼郎中,一股股中正平和,却是最为温养神意的力量灌注在鬼郎中体内,然后顺着那十根九幽灵笼丝便钻入了李轻尘的泥丸宫内。
众人在一旁看得是啧啧称奇,目不转睛,他们也未曾想到,这药王爷孙思邈,还有那位三蛊堂的鬼郎中竟都不止是普普通通的医师而已,二人的武道修为竟也是奇高,甚至连他们都自叹弗如,而眼前的这一幕那更是闻所未闻,毕竟在场之人修为最高者也不过就是三品神意境而已,只是打开了玄关,开辟了上丹田,可还远未真正开始神魂的修行,又哪里能看得懂这二人在做些什么。
忽然间,原本静立一旁,默不作声的赵瑾脸色一变,身子微微一晃,一下子捂住了自己心口,表情甚为古怪,旁边的刘不苦见状,赶紧关切地道:“少主,您怎么了?”
赵瑾强忍着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张开嘴,却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竟连声音也变了几分。
“没事。”
刘不苦很是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敢再继续追问下去。
赵瑾心中暗骂不止,该死的,竟然又是那种古怪的感觉,这下,她已经可以完全确定,这股奇异感觉的源头,正是来自于那少年,那种古怪的心情,是亲切,是渴望,还有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悸动!
难道是什么诡异的咒术?
赵瑾一口银牙紧咬,心中对李
轻尘的杀意更盛。
她绝不允许世上存在一个男人,可以在不做任何事的情况下,便轻易地影响到她的心情,甚至让她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因为她乃是真武殿的少主,是未来的人间女武神,他凭什么,他配么?
奈何,无论是鬼郎中宗胤,还是药王爷孙思邈,眼下都不是她能够轻易对上的,二人挥挥手就能抹杀她,更何况周围这么多人看着的,她若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趁此机会冲上前,其他人必定会出手阻止她,哪怕她再强,却也不可能在这一众高手的眼皮子底下破坏这场斗法。
可恶,那种奇怪的感觉开始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到底是为什么?
赵瑾一只手死死地捂着心口,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动得愈加快速,几乎要跃出胸腔,这让她不光是双颊变得微红,甚至连中丹田内的真气也开始变得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
决不能在这帮人面前出丑!
赵瑾心中暗道,一咬牙,正欲返身先行离开此地,之后再好生查明原因,可就在这时,却有一股铺天盖地的霸道威压出现,如威如狱,好似天子驾临,万民俯首。
她强忍不适,仰头望去,却见头顶的天际处正悬停着一人,此人身披华贵至极的烫金紫袍,上绣九龙衔珠图,面目模糊,就连五官也看不清楚,这却是故意为之,显然是不愿让其他人看到自己的真容。
赵瑾知道,这是因为此人一向认为整个天下根本就没人有资格可以直视他,所以平日里永远是以术法遮住了脸,而且有限的几次出面,也一定要站在至高处,接受他人的叩拜,谁若敢抬头,便是死罪!
此人身材高大,负手而立,甚至比他身侧那年轻人都还要高出一个头去,哪怕不说话,也自有一股惶惶天威在身,直教人心中忐忑,不自觉便会垂下头去,不敢多看。
再看那落后了这紫袍人整整一个身位的年轻男子,外穿一套玄黄色的贴身武服,体魄健壮,气质桀骜,就好似那蛟龙降世,翻江倒海,就连真仙下凡也难驯。
那一对天生的金黄色重瞳,更是尤为醒目,但凡是被他看上一眼,其他人直感觉遍体生寒,就好似有一头绝世凶兽正环绕在身侧,随时都准备将自己一口囫囵吞下。
此人瞪大了一对金色重瞳,正死死地盯着地面上,那双眼紧闭的李轻尘,不是那自长安一役后,便脱离了国舅府,主动加入真武殿的狂龙杨辰,又会是谁?
赵瑾眉头微蹙,既松了口气,却又暗自警惕了起来。
松了口气是因为自那紫袍人一出现,竟将那份好似先天便已经存在的奇异悸动所斩断,让她暂时平复了自己的气息,而警惕则是因为这右护法与她其实并不相熟,而且此人与左护法天哭似有旧怨,而天哭又是一直指导她修行之人,与她的关系就如兄妹一般亲近,故而陡然间看到这位很少离开真武山居所的右护法出现在此后,她完全是下意识地便生出了一份警惕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