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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公子南伽     大洛武神txt下载     大洛武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竟至药王谷

    闻听此言,一位本就心存不满的襄州镇武司武侯,当即伸出手指向沈剑心,厉声喝问道:“小子,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以为我襄州镇武司故意诬陷他?”

    “在下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从在下如今所发现的情况来看。”沈剑心轻轻点头,无比坦然地回答道,“的确如此。”

    “你!”

    “混账!”

    旁观的林慕白见双方似一言不合便要吵起来了,正想开口打个圆场,可转念一想,却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一直便对李轻尘存有偏见的裴世雄,此刻却在一旁喝道:“就算这里的人不全是他杀的,可他袭杀襄州司武侯之事证据确凿,无从抵赖,这难道不应当对其张榜抓捕吗?你还想袒护他到什么时候!”

    眼见就连长安镇武司自己的人都在给己方帮腔了,那帮襄州镇武司的人顿时就更加有了底气,当即朝着裴世雄抱拳道:“多谢阁下仗义执言,这公道自在人心,却不是谁都可以颠倒黑白的!”

    有人冷笑道:“呵,你听见了么,臭小子,不知你现在又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沈剑心缓缓道:“待在下查验完镇上的情况之后,再回襄州镇武司询问此案所有涉及之人,若真一切属实,的确应当对其张榜追捕。”

    “放肆!”

    一人还不等他说完,便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当即破口大骂道:“小杂碎,你是把我襄州镇武司当成什么了?又拿我等当什么了?以为我们都是你的犯人吗!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进镇武司的时候,你只怕还在吃奶呢!”

    沈剑心脸色平静,眉眼低垂,似乎毫不在意对方的辱骂,只是慢慢地道:“既然这个案子从这里就已经出现了纰漏,那自然该从头到尾,再好生核查一遍,在下只是按规矩办事,还请诸位前辈谅解。”

    听罢,这边领头一人随即双手抱胸,冷笑连连。

    “好啊,要查你就自己去查,我也懒得管你,至于你想审我襄州镇武司的人,也行,让你们武督大人亲自过来跟我说便是!”

    话音刚落,旁边便又有人不阴不阳地道:“这就有意思了,那真武殿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大闹了一场,你们看着倒不怎么在乎,如今反倒是跑来找起了我们襄州镇武司的麻烦,怎么,真觉得跟真武殿比,我们就是软柿子,任由你们拿捏?”

    “听好了!我们跟你们可不一样,我们丢的脸,我们自己会找回来,用不着其他人帮忙,你们抓不了的人,我们来抓,只求你们别给我们添乱就行了,也不怕告诉你,早在七天前,我们就已经有高手循着这小子的踪迹去追了,诸位长安镇武司的同僚还是回去静候佳音吧!”

    “是了,这件事既然发生在我襄州镇武司的辖境内,那么按照规矩,就是我们的案子,我们怎么办案,是我们的事,用不着你们来指指点点,别以为你们是长安镇武司的,就多了不得,有这空来给我们添堵,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把丢的脸找回来!”

    领头那人转过身,朝着长安镇武司这边带队的黛芙妮娜很是随意地一抱拳,懒洋洋地道:“诸位如果还想查就去查,我们襄州司公务繁忙,就不奉陪了,告辞!”

    沈剑心见他们竟然要走,一时之间眉头紧皱,赶紧上前一步,向对方追问道:“诸位前辈稍等,不知可否告诉在下,

    那人具体往什么方向去了?”

    对方原本正要就此转身离去,这时不屑地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道:“你这小子可真有意思,一直帮那凶徒说话也就罢了,眼下还如此关心那人的行踪,怎么,你跟他母亲是姘头,现在是找自己干儿子来了?”

    黛芙妮娜听不下去如此侮辱,当即一下闪身拦在了沈剑心的面前,朝着对面大喝道:“够了!”

    她倒持手中长矛,斜斜指地,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长安镇武司的人,也轮不到你们来说三道四,若有不服气的,跟我切磋一下?”

    有人当即笑道:“你区区一介女流之辈,还真不是我看不起你,你们长安镇武司是没人了么,怎么会派你带着这一帮毫无经验的后生跑来?”

    黛芙妮娜一听,正要发作的时候,沈剑心却手持那柄好似烧火棍一般,表面布满了锈迹,看着很不起眼的“长剑”拦在了黛芙妮娜身前,抿了抿嘴,沉声道:“既然他袭杀镇武司武侯一事属实,那理当对其进行抓捕,不过他到底还是被我长安镇武司放走,犯下此等大案,我等也有一份责任在身,故而还望诸位能够给在下一个亲手将其缉拿,将功补过的机会!”

    说罢,沈剑心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抬手,垂头落肩,态度是恭敬至极,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众人皆是一愕,谁也想不到,他竟会做出这等事来,一时之间,竟都愣住了。

    虽然皆对这少年极为不满,可对方一直都在心平气和地讲道理,再加上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若再要为难他,反倒是显得自己这边以大欺小,没有肚量了,襄州镇武司这边沉默了半晌后,领头那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旋即道:“此人之后是往幽州方向去的,其他的,我们也不清楚,你若要查,就沿着这条线查去吧,不过我可提前告诉你,少年郎,若到了那边之后,再干扰我襄州镇武司的人办案,他们可就没我们今天这么好说话了。”

    沈剑心低下头,再度抱拳,沉声道:“多谢前辈指点,今日烦扰之处,还请各位前辈多多担待。”

    襄州镇武司的人不再理他,皆在领头之人的带领下,默默转身离去,只是在离开之前,却有一人突然弹出一道真气,打碎了一旁装满了热水的木盆,水流了一地。

    裴世雄见状,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何苦来哉。”

    ------

    侥幸从老者杨苏手下逃过一劫的李轻尘,终于悠悠转醒,双眼一睁的瞬间,正要下意识地翻身站起,冷不丁却有一只掌心温暖,皮肤细腻的大手按住了他,他当即转头望去,却发现是位眉眼温柔,相貌清秀的年轻男子,满头黑发皆用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簪系住,身披一席白衣,气质飘逸出尘,身上更是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药香,只是看上一眼,便让人感觉心境平和,少了纷争。

    他一开口,声音不轻不重,不咸不淡,既不会热情到惹人反感,也没有冷淡到让人觉得疏离,无论是哪一个方面,都是恰到好处,让人生不出丝毫抗拒之心。

    “小哥,你伤得很重,暂时还是不要动的好。”

    李轻尘却不管这个,反而是一把扣住了对方右手的脉门,然后冷声喝问道:“告诉我,这是哪儿?”

    男子被他不由分说便伸手扣住了手腕脉门,却并不恼怒,而是依然笑眯眯地解释道:“此地乃是药王谷,小哥可

    放心在此休养。”

    李轻尘闻言,微微一怔,旋即立马放开了手,就刚才这么短暂地接触了一下,他也清楚对方并非武人,只是体魄稍微强过普通人罢了,其方法更贴近道家的“养”,而非武人的“磨”,若这里真是药王谷的话,那自己的确无需这么紧张。

    药王谷,乃是整座中原江湖中都属罕见的一处清静之地,当然了,从根源上来说,这里本也不算什么江湖势力,因为药王谷中,从那位妙手回春,救人无数的药王爷,到其门下所有弟子,就没有一个是正经的武人出身,不过药王谷中的武人却是不少。

    其原因正在于药王谷愿意接纳一切病人,这位药王爷在医道上的豁达之处,可比拟上古圣人的那一句“有教无类”,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皆一视同仁,而当一些有修为在身的武人们在受了重伤,亦或是中了什么无解的剧毒之后来到这里,在药王谷的悉心照料下康复之后,或是想要报恩,或是厌倦了江湖争斗,爱上了这处世外桃源,便会请求留下来,主动成为药王谷的护卫,守护此地,也无怪有人曾说,药王谷是除镇武司与真武殿之外,江湖上第三大的势力了。

    在这里是绝不容许武人争斗的,任何江湖事都只能在外面解决,故而就算那老人杨苏锲而不舍地追上来,只怕也不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对自己出手,毕竟一旦得罪了药王谷,那便等同于得罪了天下半数武人,便是真武殿也不至于如此冒失,更别说这里高手如云,那老人真要动手,下场也不会太好。

    “抱歉。”

    李轻尘撇过头,看了一眼对方被自己不小心捏红的手腕,赶紧出言致歉。

    男人点点头,反过来宽慰他道:“无妨的,很多人刚来的时候,其实都跟你一样,武林中人嘛,有些防备心,是正常的,我先去给你拿药,你在这里稍候片刻。”

    李轻尘缓缓地放松了下来,刚准备躺回去,先内视一番查看自己的伤势再说,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那个,小哥,不知是谁将我送来这里的,可否容我当面感谢一番?”

    他心知若是沿着那条小溪,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漂到这里来的,这必然是有人在自己昏迷之后,将自己给救上了岸送来这里,就是不知是其他人,还是药王谷外出的弟子了。

    所谓是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医者大多都是心怀天下之人,而这些药王谷的弟子们就更是如此了,他们平日里并不只是待在谷中坐馆,而是时常都会结队外出,一边上山下水采集那些可入药的宝贝,一边替沿途遇到的百姓们坐诊治病,这样既可补充药王谷每日的药材消耗,同时也是一种对医术与自身意志的磨炼,尤其是春秋两季,更是如此。

    若一旦闻听何地爆发瘟疫,更是连那位德高望重的药王爷都会亲自率弟子前往,有如此大爱无疆的医者之心,也无怪药王谷最后会成为江湖中最超然的一股势力,平日里弟子们行走人间,各方势力在知道其身份之后,都会尽量给予方便与帮助,态度之好,甚至比遇到了镇武司查案的武侯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一个是由心而发的佩服,另外一个,却是畏惧居多。

    男人听到李轻尘的请求之后,当即点头道:“当然可以,她就在外面,等我给你送来了药,再去请那位姑娘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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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怕打死你

    范阳城外,人来人往的大道上,突有三人远道而至。

    领头这位少年郎,个子不高,身上更无二两肉,一头干枯似田间稻草一般的黄发无精打采地耷拉在额前,双颊凹陷,面黄肌瘦,走起路来落着肩膀,佝偻个腰,不知道的只怕还当他是逃荒来的难民。

    尤其是当其他人瞧见了他身后那位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时,更觉落差太大,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哪怕是在这沙尘极多的幽州,他身上那一席白衣也依然是纤尘不染,身为圣人后裔,自幼便饱读诗书,气质儒雅,浑似那学宫祭酒,身怀大风流,五官俊秀之处,却多了几分其他男子少有的阴柔之气,更教不少女子心驰神往。

    他一手负后,一手倒握着一柄玉骨折扇,腰间玉带更是华美之至,这一路上就属此人最为吸引外人的目光,只是他自己的眼神,却一直都落在最前面那黄发少年的身上,从来没有挪开过。

    落在最后的那位少年郎,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直将外面的衣服都给撑得紧绷,生就一对浓眉大眼,威势极重,光是远远瞧上一眼也知道不好惹,这三位从内到外都截然不同,却又各有特点的年轻人结伴走在街上,顿时引得不少人频频转头观看,同时毫不避讳地与身旁同伴交谈,猜测着三人的来历。

    这三人不是别人,自然是从洛阳城跑出来的武真一,孔秀与张藏象了。

    武真一迈着大步,背着手走在最前面,入了城后,左右各瞧了一眼,这才转过头,朝张藏象调笑道:“看来那位曾打赢了咱们象哥儿的小子是遇到劲敌了。”

    孔秀在他身后听了,以手中那柄玉骨折扇挡住了嘴,亦是跟着吃吃地笑了起来,旋即轻点了一下武真一的脑门儿,道:“你呀,就别再取笑小象了。”

    旋即他又皱眉道:“此地尚有一线气息残留,应当是曾有过一场大战,不过城中不是最主要的战场,我们在外面路过的那片树林,才当是双方最终决战之地,依我看呀,他许是被幽州司的人给抓了起来也说不定,毕竟他现在可是被襄州镇武司通缉的重犯呢。”

    张藏象心情复杂,一直跟在后面默不作声,他们这一路行来,途中也得知了襄州镇武司那边传出的消息,他是真没想到那李轻尘竟然丧心病狂到犯下那等恶事,这实在是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同时更为那位沈兄弟有这样的朋友而感到可惜。

    武真一突然扬起头,打了个呵欠,然后才懒洋洋地道:“走累了,去幽州镇武司里坐坐先吧。”

    孔秀与张藏象二人自然不会反对,毕竟要想问出李轻尘在这里做过的事,包括如今的下落,那自然是直接找幽州镇武司问最为方便,三人沿着范阳城中的街道往前走,没过多久,便已经走到了幽州镇武司的大门口。

    大洛十九座镇武司,其实大同小异,看着眼前那颗熟悉的兽头图案,三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鲜感。

    张藏象赶紧走上前,道:“我去敲门。”

    武真一站在原地,随意地摆了摆手,接着又用一种调侃的语气嘱咐道:“去吧去吧,记得跟人家客气些,毕竟这幽州镇武司可一直是自诩为我大洛实力第二强的镇武司呢。”

    张藏象点

    点头,表示明白,几步走上台阶之后,正想抬手敲门,冷不丁面前的大门突然一开,然后就见一位眼神凶厉的老者骂骂咧咧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在迎面撞上张藏象后,老者突然一怔,上下打量了一番,旋即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称赞道:“小子,体魄修行的不错呀!”

    张藏象莫名其妙地被人给夸了一句,总觉得眼前这老者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只好挠了挠头,先自报家门道:“那个,前辈,我三人是洛阳镇武司的武侯,此番是为公事前来拜访,敢问前辈可是这幽州镇武司中人?”

    杨苏听罢,直将双眼一瞪,先看了眼面前看着老实憨厚的张藏象,然后又瞧了眼他后面那两人,忍不住高声又重复了一遍。

    “洛阳镇武司?”

    后面的孔秀见状,当即上前一步,倒持手中折扇,双手抱拳,行的是最正统的武人礼。

    “是了,前辈,我等是循着一名为李轻尘的凶徒而来,不知前辈可有耳闻?”

    杨苏一听,顿时有些狐疑。

    “李轻尘?凶徒?”

    他突然转过头,朝着里面问了一句。

    “他说的可是真的?”

    里面顿时有人用一种极为无奈同时又小心翼翼的语气回答道:“是的,杨老前辈,前些日子襄州镇武司那边发出的消息,说是李轻尘在襄州境内屠戮了一镇百姓和上百江湖武人之后,又袭杀了一位襄州司的武侯,故而对他下了追杀令。”

    杨苏伸手摩擦着下巴坚硬的胡渣,竟道:“这小子还真不赖嘛,怪不得能从老夫手上逃走,这般行事,倒是对我真,哦不是,是真对我的胃口。”

    孔秀一听,丝毫不知对方其实是来自真武殿的他,顿时对这幽州剽悍的民风有了一种全新的认知,不过不愿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多做纠缠,他赶紧抛出了正题,问道:“刚才还未入城的时候,我瞧见外面有处树林一片狼藉,可是前辈曾与他交战之地?”

    杨苏一下子回过神来后,又多瞧了三人几眼,接着才笑眯眯地点头道:“是的,那小子先前在城中犯下了大案,杀了不少人,老夫不得不出手,未免波及城中百姓,才选择去城外与他一战,只可惜最后还是被他给逃了,三位可是要老夫带路去那边看看?”

    孔秀闻言,赶紧抱拳,客气道:“不敢多劳烦前辈,我们。。。。。。”

    杨苏立马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态度极为热情地道:“不麻烦不麻烦,走,老夫这就带你们三个去那边看看。”

    说着,他迅速迈步绕过了三人,然后径直朝外走去,在走出几步后,还朝着三人招了招手,催促个不停,似乎急不可耐。

    张藏象转头瞧了三人中的主心骨武真一一眼,后者却是愁眉苦脸地说道:“你俩答应那老头儿这么快干嘛,我原想着先进去喝口热汤呢。”

    孔秀闻言,轻哼了一声,双手抱胸,翻了个白眼,语气好似那闺中女子正在埋怨情郎。

    “哼,还不是你一定要跑这么远,现在倒是怪起我与小象来了?”

    三人身后的门内,正有二人在从门缝中偷瞧着这三个远道而来的年轻人,皆目露怜悯之色,他们一看杨苏

    那模样,就知道他这次是起了杀心,毕竟他这辈子最喜欢虐杀那些前途无量的年轻武人,而对方又是来自洛阳镇武司的,他岂能放过呢?

    ------

    这边,武真一,孔秀与张藏象三人跟着老者杨苏迅速地出了城,一直走到了城外树林,也就是三日前李轻尘与杨苏二人大战之地,这里依旧是一片狼藉,还未被清理,不过杨苏也已派了人手去查,这也是为何刚才他骂骂咧咧的原因,无非是怪罪手下人办事不力罢了。

    不过眼下他瞧着这三个年轻人,却是陡然间来了兴致,就连被李轻尘从手上逃走的恼怒都随之烟消云散。

    瞧着那长相秀气的白衣少年与那体魄修行极为不俗的傻大个在一旁细细地查看着四周的痕迹,杨苏随便指点了两句后,便看向了一边蹲坐在地上,一直耷拉着眼皮子,似乎正在打瞌睡的黄脸小子,最后确认了一遍道:“你们真是从洛阳镇武司来的?”

    武真一头也不抬,语气更不客气。

    “我这一口洛阳话你听不出来?”

    杨苏微微颔首,觉得也是这个道理,毕竟天下间又有几个人敢冒洛阳镇武司的名字行走江湖呢,他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听说那人榜第一的武真一就在你们洛阳镇武司,你可曾见过他?”

    武真一懒得搭理他,反倒是一旁原本正在闭目默默推演李轻尘逃走路线的孔秀,突然转过头,面露骄傲之色,笑道:“老前辈,您眼前这位,就是咱们的人榜第一!”

    杨苏微微一惊,随即心头大喜,未曾想,自己一直想捕杀的那尾鱼儿,今日竟然自己跳进锅里了。

    武真一呀武真一,你若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洛阳城,或者不来这幽州,又岂会撞上老夫,遇到你此生最大的劫数呢,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呀,你自己找死,可就怪不得我了!

    杨苏先是装出了一副惊讶的模样,旋即又摇了摇头,叹息道:“你真是武真一?怪不得,怪不得你们三个竟敢追捕那李轻尘,要说那小子可不一般,我看呀,就算真是武真一,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呀。”

    武真一一下子扬起脑袋,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对吊眉眼要闭不闭,就好似还未睡醒一般,懒洋洋地问道:“那老头儿你又是怎么个意思呢?”

    杨苏一听,立马大义凛然地道:“不如先让老夫来试试你的实力吧,毕竟你们三人乃我大洛未来栋梁,若是不慎损在了那李轻尘的手上,老夫于心难安啊,若老夫觉得你三人能胜过他,自当告诉你们他逃走的路线,如若不能,我看三位还是先回去洛阳好生修行吧。”

    远处的孔秀与张藏象二人都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这幽州司的老前辈竟莫名其妙地提出这种请求来。

    武真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意看了杨苏一下后,又将眼睛全都给闭上,一副完全瞧不上对方的模样,嘴里的话更是差点没给杨苏直接气死。

    “老头儿,你要真闲得慌,就去找那边那位,那位象哥儿修的是《龙象般若功》,你反正喜欢锤炼体魄,从他身上应该能学到不少,至于我嘛,没怎么跟人交过手,出手没个轻重,怕一不小心打死了你,事后跟人解释起来很麻烦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间第一凶

    从未受过这种侮辱的杨苏,差点活生生被武真一给气笑了,甚至都暂时忘了那《龙象般若功》一事。

    “老夫这一身体魄,无需任何真气护体,任你玄品兵刃砍下来也伤不得老夫分毫,不过是看你三人修行不易,怕被那凶徒所伤,才好言提醒两句,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不知好歹。”

    对面的武真一依旧闭着眼睛蹲在地上,不过嘴上的话却是一句比一句气人。

    “那你右肩上的伤咋来的,咋了,有人拿神兵利器砍了你一刀啊?”

    杨苏闻言,微微一怔,旋即脸色涨红,嗫嗫嚅嚅地,竟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他右肩上的伤,乃是被李轻尘先前那一手焚世魔炎所沾染,被逼削去了一部分血肉才将之驱逐,不过以他这一身浑厚的气血,虽然不如李轻尘先前的涅神通那般夸张,但恢复亦是极快,仅仅只是过去三天,便已经将缺失的部分又长了回来,不过这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未等他作答,对面的武真一却又道:“那小子具体是往哪个方向逃了,你肯定也不知道,不然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跟我们说这么多废话了,先将我们三个诱出城,又这么好奇我的身份。”

    武真一陡然睁开了眼睛,望向杨苏,极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就直接说吧,省得绕来绕去,烦人得很。”

    这一下,便是一直在细心观察四周打斗痕迹的孔秀,也终于醒转了过来,其实他只不过是先入为主地认为对方是幽州镇武司的前辈,再加上有武真一在身边,很多事没有去想,所以才反倒忽略了这些细节,实际上他才是三人中真正的智囊,当下望向老者杨苏的眼神,便有些微妙了。

    杨苏见状,反倒是一下收起了先前想要通过挑衅对方,然后以正经的切磋来伺机废掉这三人的心态,而是直接要以自身蛮力来完成心中所想了。

    既已打定了主意,他当即狞笑一声,大喝道:“不想做什么,只是老夫一看到你们这些不识好歹的后生,就忍不住想要和你们好生切磋一下呀!”

    话音刚落,他当即拧身一拳,狠狠地朝着武真一额头打出!

    拳意加身,拳罡暴涨,如那天雷下落,誓要粉碎万物,其威力更胜当日与李轻尘一战之时,毕竟对方是洛阳来的武真一,可不是李轻尘那样的孤家寡人,他一旦若是逃走,那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之后不光是会那被久不出世的洛阳镇武司给盯上,而且一旦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坏了真武殿这么多年的谋划,那位左护法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故而这次必须得保证在这里留下这三人,绝不容有失!

    他很是自信,管你是什么人榜第一,武神后裔,你毕竟还是年轻,与我这等前辈之间,可是差着整整五十年的苦修,何况自己先声夺人,已得先机,你凭什么挡得住我?

    杨苏大吼一声,眼神凶狠,心头杀意毕现,一身澎湃如那海潮拍岸一般汹涌的拳意再度猛涨,他敢说自己这一拳下去,便是一座小山头拦

    在面前,也要将其打裂,可这一切,皆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好似那钱塘江的大潮迎头撞上了一座坚不可摧的石堤,不,应当说是一座巍峨入云的高山,就连炸碎的浪花,也全都在山脚处被挡住,一拳下去,毫无建树。

    武真一单手握住了对方的拳头,两者在其眉前一寸之地硬生生止住,任凭杨苏怎么努力,都前进不得分毫,而且最让人感到恐惧的是,他直到现在,也依然是蹲着的,似乎在他看来,对方连让他站起来认真对待的资格都没有。

    武真一嗤笑一声后,旋即摇头叹息。

    “老头儿,你的拳头也太无力了,怪不得那小子能从你的手上逃掉,等再过几年,他要杀你应该是易如反掌。”

    杨苏见状,心头大骇,此刻已经顾不得再去为对方的冷嘲热讽而生气,有心想退,可眼下却已经是骑虎难下的局势,他退不得,当即使劲一抽,先收回了右拳,再将神意一发,旁边安静观战的孔秀与张藏象二人却是遭了秧,当即闷哼一声,同时倒退了数步,尤其是体魄更羸弱些的孔秀,甚至连七窍都一并流出殷红的血来。

    这二人修为不过区区五品,未修神意,自然挡不住这凌空一击,为何都说越品败敌难,就难在这里,这一品之差,犹如天堑,更别说这两品之差,二人在杨苏面前,却不比初生的婴孩强上多少。

    在杨苏想来,既然自己短时间内难以拿下这该死的武真一,那不如先杀了他那两个同伴,最后再好生对付他,省得他缠住了自己,被他两个同伴跑了,自己就算最后杀了武真一,也依然是得不偿失。

    不过作如此想法的杨苏,很快便感觉到后悔了,因为眼前这个一直漫不经心的黄发少年,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武真一身形瘦小,如山中猿猴,平日里从他身上也看不到半分威严,若不知其身份的,只当他是吃不饱饭的乞儿,根本懒得多看他一眼,毕竟寻常武人就算再不注重自身的体魄修行,也不至于表现得跟他一般瘦弱,尤其是世间习武之人,眼神中或多或少的都会有几分凶厉之气,大多到了上三品,才能做到返璞归真,这样一想,他这外表就更不引人注目了。

    可当他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杨苏恍惚间竟觉得好似有一座连接天地的高山拔地而起,那遮天蔽日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自己心头,让他连自身呼吸都不顺畅了。

    武真一的声音冷得让人遍体发寒,好似隆冬腊月,大雪纷飞,冻杀万物。

    “你敢伤他?”

    杨苏甚至还未来得及开口,更别说是反应了,便已经被一只手给死死地掐住了脖子,他立马反应过来,以双手擒住对方手腕脉门,试图以蛮力掰开武真一的手,可眼前这条看着干巴巴的,可能都没二两肉的手臂,却是那样的坚不可摧,任凭他如何使劲,却也难以撼动其分毫。

    神意再发!

    他杨苏受那右护法的指点,踏足三品之境已足足有十年,纵然一直专注锤炼自身体魄,可神意之强,也远

    不是初入三品的武人可比,可就这一下,却让他在神魂中看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可怖场景。

    金光万丈,甚至比那烈日更为耀眼,一只星睛豹眼的巨鸟横于空中,双翅展开,足有三千丈,横跨整片天地,那是一头真真正正自鸿蒙初始便已化形而出的洪荒古兽,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凶煞之气,纵然你是那早已得道长生,高居九天之上,配享人间香火的真神,也要在其面前俯首,它只是轻轻舒展利爪,便似乎要撕裂整片天地,那种桀骜,霸道,凶威无限的意念,几乎是瞬间便让杨苏失去了意识。

    杨苏翻起白眼,就连试图掰开武真一的双手都已无力地垂下,显然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然而,武真一却并未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他只将手臂轻轻一抬,便把这在真武殿里也臭名昭著的老者给丢上了高空。

    冷风呼啸,老人勉强恢复了一点自我意识,当即便要赶紧施展御大块无形的本事逃走。

    他此刻是真的怕极了那年岁不大的黄发少年,完全不敢再做与之交手的想法,想自己在三品武人之中也属强者,就连那位排名垫底的禄存星君也未必会是自己的对手,可在这年不过十八的少年手上,自己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刚才神意看见的那副恐怖景象还历历在目,他不禁在心中狂吼,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可转瞬间,他便在一股无可抵御的沛然巨力下,完全不受控制地从天空坠落。

    老者在空中手舞足蹈,却根本不能遏制自身下坠的势头,他此生第二次禁不住发出了惊恐的叫喊。

    “这到底是什么绝学?”

    还未等他得到答案,下一刻,他便感觉自己双腿被下方的少年擒住,一种无言的大恐惧瞬间充斥了他的脑海,他恍惚间似乎已经预见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赶紧声泪俱下地求饶。

    “不!不要!武真一,我输了,我输了!求求你,放过我!放过,啊!”

    武真一眼神冷冽,一手抓住对方一只脚,直接往两边轻轻一分。

    “撕拉!”

    杨苏的求饶声最终化作了一道凄厉的惨叫,整个人竟被他给活生生地撕成了两半,那曾引天雷落下,又受深海重压十年才辛苦淬炼而出的强横体魄,那让杨苏引以为傲的霸道肉身,在武真一的手上,竟不比一只街头卖的布娃娃来得更加结实。

    漫天血雨落下,点滴不能沾身。

    武真一随手丢掉了手上的半截尸体,快步走到旁边,一把扶起了神魂受创后倒地的孔秀,语气温柔,关切之意,溢于言表,正如那三月春风,温润宜人,毫无刚刚生撕一位三品武夫的凶恶。

    “没事吧。”

    孔秀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语气又是开心,又是担忧。

    “真一哥哥,你,你怎么能杀了他呢?”

    武真一微微一笑。

    “谁敢伤你,我就杀他,只要他们不怕大洛未来只剩十八座镇武司,就尽管来找我的麻烦。”

第一百六十九章 药王谷三山

    药王谷并不简单只是一座隐世山谷而已,而是指代整整三座山头,三山由低到高,依次排列,井然有序,山脚下环绕着一条水域宽广,水流平缓的大江,来往之人,多是由水路码头上山,前山山脚下还有一座小镇,得益于药王谷的庇护,人口兴盛,不过本地人习武的极少,如若不是医师,便是靠给药王谷提供药材或打渔为生。

    这第一山名为千金峰,却不是说来求药之人须取千金才可治病,而是源于药王爷早年的一句话,“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故而千金峰之名,实为敲打门下弟子,谨守医者仁心,不因以贵贱而区分病人,无论是谁,平民百姓也好,皇亲国戚也罢,但凡来求药的,都须尽心竭力地医治。

    这山势最缓,可占地最大的千金峰,也是供来往的客人们落脚之地,那些在伤愈之后或为报恩,或是厌倦了江湖争斗而愿意主动留在药王谷隐居的武人们,也都是居住于此,结茅修行。

    这第二山名为精诚峰,指的是世间学医之人须做到的德行,山脚处有一高大石碑,曾由那位药王爷亲手刻下了“大医精诚”四字,故此而得名。

    药王爷早年曾著书曰,“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精诚峰上遍布了三十六座医馆,是为药王谷门下弟子医治病人所在,重伤跳溪,顺流而下,在被人捞起后,送来药王谷的李轻尘便在此暂住。

    最后一山,亦是三山之中山势最为陡峭崎岖的一座,名为百草峰,此名是为了纪念上古神农氏不忍见人族受病疾所害,甘愿尝百草而死,也为歌颂其开医家之先河,定医师之基调,庇佑人族繁衍生息的无上功劳,药王爷此举,既是为了鞭策自己不忘初心,同时也是为了时刻提醒门下弟子,将来也要如那神农氏一般,不畏险阻,勇于尝试,为后世人族探索那永无止境的医道,造福苍生。

    这高耸入云的百草峰亦为药王爷隐居之地,寻常人若想从千金峰去往精诚峰,可走水路,可走索道,但百草峰日夜皆被浮云笼罩,平日里甚至根本不可见,寻常人若无邀请,更是不得其门而入。

    据闻药王爷本生在富贵殷实之家,奈何自幼身患重病,就连家中财物也一并为了买药治病而变卖,致使家道中落,他为了不成为家中拖累,便遍读世间医书,自学医书,不过弱冠之龄,便已成为远近闻名的医师,常有人不远千里来求医,至中年,又兼学道家黄老之术,虽从来都

    是以人间医师自居,但并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自在一本地豪商的帮助下创建药王谷,数十年来,曾有无数高手因觊觎那药王鼎而偷偷潜入百草峰,最后却全都无功而返,事后问其原因,多是以同一句话作为解释。

    “夫圣人者,不伤人间有灵众生,故人间有灵众生亦不得伤圣人也。”

    忽有一日,百草峰突被层层白云所笼罩,于人间隐去其形,只有在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才勉强可以瞧出一丝轮廓,外界由此盛传此峰被药王爷布置了玄妙阵法,至此,虽世间好奇者众多,但除开药王谷本门弟子以外,再无一人或明或暗地登上过百草峰。

    ------

    三山之中,精诚峰的山势之高,仅次于后方云雾缭绕,不见其形的百草峰,由山脚处尹始,直到峰顶,一路布满了医馆,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三百六十日,皆有从各地远道而至的病人在此接受药王谷弟子的医治,其中甚至不乏达官显贵,乃至于番邦胡人,故而极为热闹。

    三十六座医馆,分别由一位或多位药王谷弟子驻守其中,坐馆行医,彼此之间由医术高低以及擅长的方向作为区分,更因山脚与山顶之间的气候不同来让不同的病人入住接受诊治。

    李轻尘历经几次蜕变,本身筋骨体魄之强横,远胜普通武人,更别说是那些从未习武强身过的平民百姓,加之受的又是内伤,并非顽疾,故而他所在的医馆被安排在了较为寒冷的山顶,推开窗扬起头便可瞧见那片片浮云。

    待得那位身为药王谷弟子的年轻男人取来了煎好的汤药之后,饶是前者已经在极力劝阻他继续躺好,让自己取来垫子支撑颈部后,慢慢来喂便是,可李轻尘依然坚持在榻上坐直了身子,一只手捧着碗,一口一口地喝着里面滚烫的药汤。

    没了那神乎其神的天赐武命“涅”之后,他便不得不与其他武人一样,以药养伤了,不然若是等自己自行恢复的话,还不知要多久,而且容易留下隐疾,在未来武道登山的时候出现隐患。

    尤其是那老头的两拳一脚,不但力道极重,而且招式极狠,全都打在了他的要害处,一处心窍,一处下丹田,导致他此刻内伤之重,自己都不知道得休养多久,好在这里是不得动武的药王谷,无需担心其他,自己暂时可以在这里安心养伤,同时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做。

    见李轻尘竟泰然自若地喝着那刚刚取回,其实如沸水一般滚烫的药汤,这位自称卢照邻的药王谷弟子,脸上也情不自禁地多了几分无奈之色。

    投在药王谷门下许久,天资聪颖的他,就连亲自行医坐馆,诊治病人也有足足五年了,期间见过了各种各样的病人,像李轻尘这种不听话的,总是让他觉得很头疼。

    医者父母心,所作所为

    ,一切叮嘱,那都是为了病人好,可病人不听话,他们这些做医师的便很无奈了,不过他倒也明白这些在外叱咤风云的武人们不愿意让他人帮忙喂药的原因,说白了,就是一股傲气丢不掉罢了,便也未再坚持。

    卢照邻一撑腿,从旁边的竹凳上站起身来,一边从旁边的架子上取来更为保暖一些的棉衣,一边轻声道:“药虽苦,却可治病,你且将剩下的喝完,我去帮你叫来那位把你带来此地的姑娘。”

    李轻尘听罢,立马扬起头,将碗里剩下的药汁一饮而尽,然后转头笑道:“卢老哥,她将我从水中救起,又带我走了这么远的路,而您尽心为我医治,护我平安,您二位都可算是我李轻尘的救命恩人,在下又岂敢劳烦二位来见我,还是让我随卢老哥一起,去见她吧。”

    卢照邻闻言,不免有些担忧地道:“可是你这伤,实在是不宜多动,容在下再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你自身体魄强健,普通人受此重伤,又受颠簸,恐怕早就已经死了,未免牵动伤势,你还是在此安心养伤为好,这精诚峰上有三十六座医馆,就属我负责的这间最清闲,帮你跑跑腿也无妨,你却也无需感谢。”

    李轻尘立马摆摆手,道:“这怎么好意思,何况卢老哥你也说了,我身子骨硬,这点伤,起来走几步还是没问题的。”

    卢照邻见他一再坚持,没有办法,只得轻轻地叹了口气,点头答应道:“好吧,不过我可得搀着你,你伤在内腑,每走一步,其实都在扯动内里的伤,所以脚下的步子尽量小一些,她住的地方不远,你不必着急。”

    李轻尘点点头,心知自己给对方添了不少麻烦,此刻又提出这种请求,更是有些过分,只是他实在是很好奇,到底是谁将自己给救了,又带到了这药王谷来。

    倒也不是等不得,只是怕对方这一路带着自己走到药王谷来,中途被太多人给瞧见了,要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被真武殿的人给盯上,若是她离开了此地后,因为自己而被牵连,被真武殿追杀,那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幽州镇武司中抚养自己长大,对自己视若己出的老辛等人,长安镇武司中哪怕是死,也不要他人追究自己责任的王大人,还有骆仙儿,这么多人都是因为他而死,他实在是不愿有恩于自己的人再受那无妄之灾了。

    李轻尘将右臂搭在卢照邻的肩头,然后试探性地问道:“对了,卢老哥,你刚才说,这药王谷的三山中,精诚峰只允许病人与医师居住于此,难道说救我那姑娘,也害了病么?”

    突然提起此事,卢照邻的表情也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他沉默了几息后,皱眉道:“按照规矩,我本不该与你透露其他病人的事,不过在下也的确有些好奇,你们武人的天赐武命,难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后天祛除吗?”

第一百七十章 羊皮帽姑娘

    外披淡青色棉衣,内衬白袍的卢照邻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李轻尘往外走,饶是李轻尘并不愿如此,却无法开口拒绝卢照邻的好意,毕竟对方怎么说也算自己的恩人,自己身无分文,来历不明,对方却肯施以昂贵的药材进行医治,全天下大概也就只有药王谷这么不计回报了。

    听完卢照邻的话,李轻尘顿时有些疑惑。

    “卢老哥为何要这样问?”

    卢照邻在略微迟疑了片刻后,还是叹道:“哎,罢了罢了,反正话也说开了,既然她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你迟早也会知道此事,倒也不算特别犯忌讳,总之,此事是这样的。”

    原来,带着李轻尘远赴药王谷的这位姑娘,并非是什么身负重伤,或是身患重病,亦或是身中奇毒之人,她之所以会来此,是为了让药王谷助她消去自身修为,乃至于天赐武命的能力!

    前者倒还好说,因为药王谷的确有那本事,可以在不损伤武人体魄的同时,化去他们辛苦积攒的修为,并且没有任何后遗症,当然了,这得是在他们完全自愿的前提下,否则不消人同意便可将一位修行有成的武夫变回普通人,那便是神仙手段了。

    不过后者就很难办了,因为这天赐武命之所以会被称之为天赐武命,其真正的重点,在于“天赐”二字,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老天爷给的,你不但不想要,还想将其弃掉,天底下可没这么简单的事。

    虽然这天赐武命与武人们的修行有关,不然也不会挂有“武命”二字,但它的的确确就是一种天生的神通,譬如沈剑心,突然有一日便可看透人身的经脉骨骼,而那时的他,依旧是身患重病,还未开始正式习武,而当他正式习武之后,这突然觉醒的神通也就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等他到了长安的时候,便已经可以轻易地破解蜃羊所制造的幻境与独门的圆光术。

    武道修行与天赐武命,二者本就是相辅相成,但哪怕是不习武的人,也可以拥有天赐武命,只是因为武命在身,习武练功便事半功倍,故而但凡发现了此等天赋,就没有几个不投入武道修行中去的。

    李轻尘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告知对方,自身天赐武命消失的事,毕竟他所为,是逆练绝学,自断经脉,自毁丹田所造成的后果,寻常人既做不到他这种程度,也不一定有他之前的运气,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就连他自己,事后想来都觉得太过疯狂,若是再来一次的话,他可不能保证一定成功。

    “试想这世间万千武人,无不对天赐武命一物趋之若鹜,梦寐以求,甚至遍寻方法也不可得之,何以她竟反而要将之驱逐,甚至连一身修为也一并舍了?”

    是否拥有天赐武命,对于武人们而言,那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遇,它不但能够有效地提升战力,而且更是一种能够帮助武人晋升上三品的利器,拥有天赐武命的武夫,只要活得到那个时候,几乎都可以跻身上三品,其中原因李轻尘不到那个境界,也

    说不清楚,但就从他知道的事来看,的确如此,而修为更是武人们日日苦修得来的,是他们之所以能够凌驾于世间规则之上的支撑,谁愿意轻易舍弃?

    难不成跟先前的自己一样,也是个失意人么?

    卢照邻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其中缘由,我也不知,唉,等你们见了面再说吧,不过得亏你醒得早,因为我们本已打算带她去往百草峰找师尊求助了。”

    ------

    精诚峰上虽修有三十六座规格不一的医馆,几乎覆盖了整座山峰,可唯独峰顶没有修有任何建筑,盖因此地太高,寻常人上下并不方便,况且日夜都有冷风呼啸而过,体质弱的人哪怕裹再厚的衣服也会被冻得手脚冰凉,若在此居住的话,与医道之中的“养”极为冲突,在药王谷弟子们的提醒下,就连平常也鲜少有人来此。

    此时已是午间,可哪怕头顶处正有一**太阳明晃晃地照着,这里也依然存有几分秋季特有的肃杀寒意,难怪连跟着药王爷修行多年,虽然体魄强度不如武人,但也胜过普通人许多,尤其气血十分旺盛的卢照邻也要多披上一件棉衣才肯来。

    就在峰顶处,一块支出峰外,半截悬空的天然石台上,正坐着一位头戴灰黑色羊皮毡帽,两边垂下来的厚实毛绒将耳朵也给全部遮住的小姑娘,两只裹着一层污泥的脚丫反而是不着寸缕,就这么直接悬在外面,瘦小的身子随着冷风左右摇晃,看得人心惊胆战,好似下一息她便要掉下去了。

    光看背影的话,她瞧着不过十二三岁,里面穿着一件黑色劲装,外面则裹着一件脏不拉几的,已经失了原本颜色的羊皮坎肩,一只手抓着一块已经被完全冻硬,就连表面也有些污渍的大白馒头,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

    她吃的极慢,只是一小口馒头都要咀嚼很久很久,直到嘴里的唾液将之完全化为一团好消化的面糊之后,才肯缓缓咽下。

    这其实是个好习惯,因为卢照邻的师尊,也就是那位曾三拒朝廷招揽,一生未曾入仕,但大名却传遍四方的药王爷,也是这么教导他们的,吃饭的时候尤其要专心,必须细嚼慢咽,这样不但能够帮助消化,也可以减少肠胃的负担。

    善于修身养性,延年益寿的黄老之术本就与医道有颇多互通之处,包括医道的起源,也与上古圣人所著《易经》有关,人身小天地,人外大天地,互相映照,每日的吃饭喝水都有讲究,进食入眠更是重点,传闻数百年前曾有人一梦三百年,得道而成仙,想来应当是悟通此理了。

    不过她之所以会这样细嚼慢咽,却不光是因为这种原因,况且药王谷创立至今已有数十年之久,期间诊治过的病人又何止万人,就算大多都是些看不起病的穷苦人,但也少不得一掷千金的,尤其是那些本就视钱财如粪土的江湖人,不管是真心实意为报恩也好,还是为了自己面子也罢,最后都恨不得将兜里钱全都掏出来,故而药王谷就算说不上巨富,但最起码吃食方面是绝对不缺

    的,更不至于委屈来访客人吃这种明显放了许久,甚至都已经有些发馊的馒头。

    当李轻尘与卢照邻二人结伴走上峰顶的时候,那两只耳朵都被厚实的羊毛所裹住的小姑娘,也随之转过身来。

    她生得其实极好看,粉雕玉琢,五官精致,尤其是头上戴着那顶比自己脑袋还大了一圈的羊皮毡帽,更平添了几分俏皮可爱,奈何身上脏兮兮的,宛如路边乞儿也就罢了,就连那一对本该最是画龙点睛的丹凤眼中,也是死气沉沉,这就导致她整个人的气质都随之被破坏,毫无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古灵精怪,而多了一种疏离人间之外的冷漠,真要说起来,却与当初刚见到的无心很像,可细究起来,却又完全不一样。

    一个是长于林间的野兽,完全不懂得该如何与人相处,一个是生于人间的精灵,本该天真烂漫,却被迫封闭了内心。

    卢照邻登上峰顶之后,先小心地将李轻尘给扶好站稳,然后转头一看,吓得连揖礼都给忘了,看他明明很是着急,却又生怕惊到了对方,害得对方坠落山崖,最后便只能压着嗓子,小声道:“三三姑娘,冒昧打扰,可否请您先从那边下来,这处石台并不稳当。”

    被他称作“三三”的小姑娘就这么抓着自己手中已经啃了一小半的馒头,安静地看着他,毫无表示。

    李轻尘见状,一下伸出右手,指向自己,努力挤出一副热情的笑容。

    “姑娘,可还记得我?我听卢老哥说是你救了我,所以特此来感谢的。”

    小姑娘伸出一只手,扶了扶掉下来遮住了视线的羊皮帽,瞧了两人一眼后,又默默地转过了身,她声音沙哑,语气淡漠,生疏得就好像在跟两根木头对话。

    “我没救,驴救的。”

    李轻尘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反问道:“驴?什么驴?”

    一旁的卢照邻似乎是一下想起了什么,赶紧小声地解释道:“哎,我听前山的师弟说,那个,你,你其实是被一头驴拖着的过来的,”

    李轻尘闻言,顿时更为不解。

    “拖?”

    卢照邻霎时间有些汗颜。

    “是的,是拖,不是驮,当时前山的师弟还特意与我解释了一番的。”

    李轻尘完全能想象得到,已经失去了意识,浑身都已经湿透的自己,被一头驴给拖在身后,而那小姑娘兴许当时就骑在驴上,难怪自己过了这么久才醒,感情这一路上的颠簸是又加重了伤势,当下只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生气,却又对这小姑娘生不起气来,只能岔开话题问道:“那驴呢?”

    正在这时,那将那半个馒头又给塞回了帽子里后,终于不用担心帽檐再掉下来遮住眼睛的三三姑娘,突然插嘴道:“杀了。”

    卢照邻闻言,忍不住苦笑道:“三三姑娘,我们药王谷的规矩是无论是谁,只要来寻医问诊,皆不取分毫,你,你实在是没必要把那驴给杀了呀!”

第一百七十一章 姑娘听不懂

    秋风萧瑟,夕阳斜落。

    码头上人头攒动,一位头戴里面装了三个大白面馒头的大号羊皮毡帽,赤着脚蹲在一头瘦驴背上的奇怪小姑娘,从码头上岸后,肩头随着驴儿的前进起起伏伏,而在她的身后,有一个浑身裹满了泥土的人,被一根绳子绑着,就这么拖在后面,那个人自然便是李轻尘。

    如此奇景,自然吸引了路边无数人驻足观瞧,尤其是药王谷山脚下的百姓们这些年早已见过了形形色色的江湖人,不但没有害怕,反倒是主动上去拦下了小姑娘,一边问询她的来意,另外还有人好心走到后面解开了那个被绳子绑着的独臂年轻人。

    小姑娘既没有解释,也没有如她前些年那样干脆利落地动手杀人,便只是默默蹲在驴背上,默默登山,而那一息尚存的独臂年轻人也被几个好心人给合力抬上了千金峰。

    自称“三三”的小姑娘上山之后,终于肯开金口,先是与前来迎接她的药王谷弟子直言,希望他们能够帮助自己化去一身修为与那天赐武命,之后又在周围人惊讶的目光中,轻轻一指点在了那头瘦驴的脑门儿上,后者无声无息地倒地,然后被小姑娘一把抗在了肩上,说是用这个来充作定金,之后还可以让她为药王谷杀三个人,随便是谁都可以。

    这小姑娘瞧着不过十二三岁罢了,可说这话的时候,无论是嘴上的语气还是神态,却很认真,显然不是什么戏言,以至于周围本是涌过来看热闹的江湖武人们,竟都被其气势所摄,竟说不出半句调侃的话来。

    事后用一位当时也在场旁观了整个过程的老前辈的话来说,那就是,“她杀过人,而且是杀过很多很多人,那种只有真正的杀手才拥有的独特气势,老夫年轻的时候身上也有过,所以很熟悉”。

    当然,事后听到这话的人,全都发出了一阵善意的笑声,毕竟谁也不知道,更不会愿意相信,眼前这个在药王谷避世隐居了整整二十年的老人,年轻的时候的确是一个以杀人为生的独行客。

    毕竟,平日里就属他最爱和山脚下的孩子们逗乐,就连那些镇上的百姓都说他待人极为和善,就似自家的长辈一样亲切。

    再之后,这言行奇异的三三姑娘便被药王谷的弟子给引到了精诚峰暂住。

    小姑娘也的确是很奇怪,没有选择住在药王谷给她安排好的住所,而是一个人待在这寻常人就算加了三件衣服也倍感寒冷的精诚峰顶,饿了便吃一点自己带的白馒头,渴了就喝一点山涧的溪水,比无欲无求的苦行僧更像一位苦行僧。

    期间倒也不是没有好心人前来劝阻过,毕竟药王谷的弟子本就是医者仁心,自然见不得这小姑娘这般作为,可小姑娘似乎从来都不为所动,只是每天坐在这石台上,双脚悬空,遥望那被一层厚实云雾遮住的百草峰,静默无言。

    ------

    听到自己竟然是被一头瘦驴给活生生拖到这里来的李轻尘,却完全生不起气来,只是摆手道:“这不重要,总之你既然将我带到药王谷,便算是救了在下一命,在下有些话,想要私下与姑娘说说。”

    说罢,便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卢照邻,后者当即会意,立马便要转身离去,只是在离开之前,却还不忘小声叮嘱李轻尘道:“上面风大,以你现在的伤,实在不宜久留,现在师尊还未正式回应,她也不会这么快去往百草峰,只要你能让她下来,你们想聊多久都行,我现在先行回避,等你们商量好了,再知会我一声即可。”

    李轻尘当即低下了头,单手握拳垂于胸口,向对方表示敬意,同时低声说道:“多谢卢老哥的好意,只是有些话,不得不回避卢老哥,还望谅解。”

    卢照邻摆摆手,示意无妨,旋即不再多言,转身快步下山去了。

    等到外人已走,李轻尘这才沉声道:“在下李轻尘,见过三三姑娘,之所以执意要来叨扰姑娘的清修,只是想与姑娘多嘴说一说在下的事,好教姑娘知晓其中利害,还望姑娘见谅。”

    小姑娘依旧孤零零地坐在石台边缘,没有回头,李轻尘却也不以为意,只是自顾自地解释道:“不管姑娘怎么想,可你毕竟救了在下一命,在下有些事就必须实言相告,实不相瞒,在下前些日子亲手取了一位襄州镇武司武侯的性命,想来眼下应当已经被镇武司所通缉,不光如此,在下还被真武殿一位星君视为眼中钉,欲处之而后快,刚刚听闻三三姑娘希望能借药王谷之力,助你消去一身修为,担心以后若有人对三三姑娘不利,恐姑娘无自保手段,故不得不过来多嘴两句。”

    小姑娘一下转过身,双腿盘膝而坐,两只手托着脑袋,歪着头,语气平静得就好像根本没听明白李轻尘刚刚所提到的“亲手取了一位镇武司武侯的性命”与“被真武殿一位星君盯上”到底是多么可怕的事。

    “有关系?”

    李轻尘见她说起话来,就与无心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似乎完全不知人间事,也只能无奈苦笑。

    有没有关系?

    关系可大了!

    无论是以武力镇压了整座中原江湖千万武人整整一百五十年,中间几乎从未遇到过对手的镇武司,还是那刚在长安城中大显神威,在正面硬撼了长安镇武司与十方镇魔狱后,虽然损失不小,但依然可言小胜一筹的真武殿,都是真真正正的庞然大物,随便伸出一根手指头都足够碾死一堆四品武夫,同时得罪了这两方,可以说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跟他一样的人,你说这有没有关系?

    李轻尘不知她是真不懂同时得罪这两方所代表的意义,还是完全不在乎,当下只能耐心地解释道:“这一路上若是没被人看见,自然没关系,如若被人给看见了,知道是姑娘你救的我,但凡有朝一日姑

    娘离开了这药王谷,若有人出来逼问你我的下落,你又该如何作答?”

    难不成你到时候还跟他们说,人根本就不是你救的,而是驴救的这种鬼话?

    问题是当你的小命都拿捏在对方手里,就连生死也只在那人一念之间的时候,谁又会信这种完全没道理的鬼话呢,或者说谁会愿意相信这种完全没道理的鬼话呢?

    小姑娘闻言,竟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完全不似她这年纪该有的样子,而且她似乎还是没懂其中的道理,竟郑重其事地道:“我不知道。”

    李轻尘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是跟对方说上这么寥寥几句话,却比跟杨苏再打上一场都来得费劲,可他却又不得不与对方耐心解释道:“你当然不知道,可他们若就是不听,而且还要对你严刑逼供呢?”

    李轻尘其实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那便是如若他们抓住了你,根本懒得多问,便只是利用你来诱我现身,且不论我李轻尘如何,你到时候受这无妄之灾,又该如何是好?

    小姑娘闻言,一双如被漫天大雪所覆盖的林原一般死寂的双眼中,突然间一亮,好似终于听明白了,李轻尘见状,刚想松口气,却见她一下扬起小拳头,声音也提了几个八度。

    “我可厉害。”

    李轻尘无奈地挠了挠头,暗道这小姑娘怎么比无心都难交流,好歹无心只是不会说,或者说懒得跟人多做交流罢了,但多少还是能听懂别人的话,可眼前这小姑娘根本从头到尾就没跟他在一条道上,这让他好生烦恼。

    “可三三姑娘不是要化去自身修为与天赐武命么,就算是之后一直待在药王谷,也兴许会遇到危险,我李轻尘是个念恩的人,可我还有大仇未报,总不能护你一辈子吧。”

    药王谷在江湖上的超然地位,纵然是他们这些年所积累的庞大人脉与自身德行所致,但最重要的,还是在于他们两不相帮,远离江湖之外,一帮医师又不涉及任何利益冲突,无论是谁,自然都不会轻易得罪,可一旦他们被江湖事所牵连,到时候又该如何去面对镇武司与真武殿呢?

    前者代表了朝廷,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药王谷三山也在大洛境内,能跑得了么,而后者行事无所顾忌,甚至已经胆大妄为到在长安城内闹事了,他们岂会在乎什么江湖风评,这山水虽好,也不过就是神相一击的事,再过几年,又有谁会为他们报仇,药王谷纵然不愿,却也不得不在这种压力下交出对方要的人,到时候你自身实力不济,又该如何?

    李轻尘是已经想好了,只要自己伤势稍微好一点便会告辞离去,绝不愿意给药王谷惹麻烦,但眼前这呆头呆脑的小姑娘又该怎么办,难道自己还要带上她一起浪迹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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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腰太疼了,这几天可能没法按照原定计划好好更新,见谅。

第一百七十二章 境遇皆不同

    李轻尘直到被卢照邻给强行架离了山顶,也没能让这位完全不知来历的三三姑娘弄明白自己的意思,思来想去,还是不得不先随着卢照邻下了山,先抓紧时间好生养伤,再另做计较。

    没来由的,他却是突然想起了那位永远充满斗志,绝不甘于屈服命运的故人,心下情不自禁地生出了几分歉意。

    当初自己因为老王的死与自身修为尽失而丧失了心气,却也在无意间伤到了朋友的心,却不知他此刻是否还在长安,或者已经回了渝州老家,是否依旧对行侠仗义一事充满热忱,又是否与那一见钟情的姑娘已经熟识。

    人的心,大抵是不能长久地远离尘世,感到孤独的时候,只能依靠回忆默默支撑。

    也不知未来何时二人才有再见的机会,不过就算是有,以自己眼下的情况,却也不好再相见了,想当初自己在长安城中,面对国舅府四义子的夜袭,险象环生,是本可以袖手旁观的他主动现身救了自己一命,自己又怎能牵连到他呢?

    还有无心,三人之中,就属他最让人担忧,毕竟无论是自己,还是沈剑心,莫不是生于人世,又长于人世,无论如何,最起码也懂得该如何与人打交道,可他却不是,听沈剑心说他被真武殿的人抓走了,又不知如今到底是何境遇。

    李轻尘喟然一叹。

    人生无常。

    ------

    真武山贪狼峰上,无心一人便独占了整座山头。

    于一座早已垒砌好的圆润石台上盘腿而坐,五心向天,天际那一轮皎洁的明月似乎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所牵引,散发着点点微光的月华落在他身上,仿佛天地为他亲手披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霞衣,将他衬托得愈发飘然若仙。

    没人敢再来质疑这位新任贪狼星君的实力,因为先前贪狼峰上的那一战,早已传遍了整座真武山。

    同样都是四品的修为,甚至他还是刚刚才破镜而已,但只是简单一招,便败退六位早他数年便已踏入此境界的四品强者,自身实力已是技惊四座不谈,又同时得了那右护法与真武殿主的青睐,得赐天品真经,年纪轻轻,大道可期,可谓是前途无量,一片风光,连带着这贪狼峰上被留下的三十六人都不知受了旁人多少羡慕的眼光。

    此事更是极大地刺激到了这些刚刚才应邀加入真武殿的江湖武人们,试想真武殿连天品真经都舍得赐下,这可比镇武司的敝帚自珍要不知高到哪里去了,自古财帛动人心,利用人心的贪欲,真武殿的实力自然愈加壮大。

    真气行走一**周天,淌过人身内部的奇经八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体内一百零八颗窍穴后,最终缓缓地汇入中丹田中,而中丹田内的景象,更不是普通武人那般如干涸的湖泊渐渐充盈一般简单。

    在他中丹田内部,有一轮冰蓝色的明月正悬于高空,底下则有

    一头浑身毛发皆白,宛如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的霜狼仰头啸天,整个画面并非静止,而是活灵活现,这便是天品真经的真正威力。

    丹田气象,人身天地。

    他体内缓缓散溢而出的无形寒气,从他座下的石台开始,渐渐往外生出层层白霜,慢慢地覆盖了整座贪狼峰顶,甚至连半空中都开始飘起点点雪花,洋洋洒洒,天气好似已经进入隆冬。

    如此神威,别说那已经对他心服口服的手下人,恐怕就连一些真正的三品武人见了也会感到恐惧,毕竟这还不是他真正出手,只不过是行功之时散溢的力量,便足以影响天气,这是何等的霸道!

    如冰龙般的真气行走一轮周天完毕,他整个肉身由内到外,无论是经脉,血肉,还是筋骨,皆又强了一分,无心,不,应该说是如今的真武殿贪狼缓缓地收回了真气,在睁开眼的瞬间,他微微张口,一团淡蓝色的霜月寒气吐出,面前空气都瞬间出现了点点冰晶,甚至连对面整颗大树都在下一瞬被一层寒霜笼罩,他凌空一点,那大树应声崩碎成一地冰屑。

    此时已是寅时七刻,无心深吸一口气,下一刻,便准时体会到了每日一次的,头痛欲裂的感觉,他支持不足,一下撑地,完全控制不住自身真气,一股股冻杀万物的霸道寒气朝着四周席卷而出,就连那颗巨大的狼首雕像都被重重寒冰所笼罩。

    根据右护法的说法,这是修行《霜月真经》的一点小代价,于明月渐隐,天地微明的时刻,必然会被天地所反噬,之后整整一刻钟都难以使力,而且会伴随着头痛欲裂的感觉,直到二品入境,绝学大成之时,方可无碍。

    无心自是无比信任右护法,却又总觉得有些不对,似乎自己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不过这种感觉来得快,消失的也快,一刻钟后,浑身大汗淋漓的他便已经恢复了正常,就连贪狼峰顶的寒霜也在随之渐渐消退。

    半晌之后,才有一人壮着胆子走上来,单膝跪地,抱拳垂首。

    “贪狼大人,右护法召见!”

    ------

    幽州范阳城。

    沈剑心业已带人查到了此处。

    自前些时日老者杨苏与那三个自称洛阳来的后生一起出城后,便再未回来,最后终于有人发现了城外那活生生被撕成两截的尸首后,其实全是真武殿之人假扮的幽州镇武司武侯们便愈加低调了。

    一位专精肉身修行,实力强横至极的三品武夫,竟然被人给生撕为两半,那对方又该是什么实力,此事在上报之后,甚至惊动了真武山,不过最后却未得到任何回应,幽州司的众人猜测,许是因为长安一役,真武殿亦是元气大伤,暂时是没多余的人手了。

    不过,远赴此地的沈剑心等人,自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一经入城,赶紧去到了幽州镇武司说明来意的他,便被立即引到了因为李轻尘一战而损毁,现在已

    经彻底重建的那处烟花柳巷。

    只是损失了些很快便可恢复如初的小产业与一些只要肯花钱,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奴隶与护卫罢了,古先生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伤感,反倒是极为热情地接待了沈剑心等人,只是偶尔小心瞥向黛芙妮娜的眼神,却有些意味深长。

    沈剑心没有再多与之客套,一路从襄州又奔波至此,其实全凭着一股子直觉,以及一些李轻尘曾经给他透露过的过去,紧赶慢赶,才终于赶在襄州镇武司之人前面跑到了这里,一切都是争分夺秒,他必须要抢时间。

    一伸手,沈剑心摘下了腰间的兽头腰牌,将之稳稳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当对方所有人都随之看了过来的时候,他这才开门见山地道:“说说,李轻尘为什么要找你。”

    古先生耸耸肩,泰然自若地道:“我怎么会知道一个疯子要做什么?”

    沈剑心皱了皱眉,面容难掩这一路奔波后的疲倦之色,手一动,腰间“长剑”下一息便已悬于对方脖颈边缘,古先生身后两个重金聘请的护卫反应过来,正要有动作,却被黛芙妮娜随意一手拍了过去,两个看着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直接撞碎了旁边新修的墙壁飞了出去。

    “我没有时间跟你浪费,这块腰牌给我的权利,我不介意在这里用用。”

    镇武司的兽头腰牌可不仅仅只是一个象征而已,不管手持腰牌者所至何地,当地官府都必须全力配合,同时他们更有先斩后奏之权,甚至就算是在追击犯案武人的过程中,“不慎”波及到了无辜百姓,也有一定的豁免权,虽然在礼法规矩深重的中原还不至于如此**,可在这本就乱糟糟的幽州,谁会管,谁又敢管?

    敢管的,能管的,都是自己人,起码是名义上的自己人。

    古先生喉头微微滚动,心中大骂不止,怎么刚走了一个臭疯子就又来了一个新的,他完全是下意识地望向了周围旁观的幽州镇武司武侯,也就是实际上的真武殿众,可后者却只是将脑袋转向四周,一副装做没看见的模样,显然,他们不想管。

    废话,眼下整个幽州镇武司最强的武夫也不过四品而已,而唯一一个三品武人前几天才刚被发现被人给生撕了,他们现在哪儿敢再为一个外人强出头,成为众矢之的呢,反正谅他也不敢多嘴半句。

    却未曾想,沈剑心敏锐地察觉到了古先生那隐晦的眼神,霎时间这眉头便皱得更深。

    “你看他们做什么?看来此事跟他们也有关,对吧?一个被通缉的凶徒,在城中大闹了一场,死伤了这么多人,为什么不敢上报?尤其是你,就算是做见不得人的生意,也不该归我们镇武司管,更不该归我长安镇武司管,你在怕什么?李轻尘为什么来了范阳城后找的第一个人就是你,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若不说,就随我即刻启程回长安,想来悬镜司那边应该有办法让你招!”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将军亲卫

    此言一出,屋中的气氛顿时一变。

    黛芙妮娜转过头,望向那几个神色不太自然的“幽州镇武司武侯”,笑容温柔。

    沈剑心沉着脸,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尤其是对你。”

    何为侠客?

    侠者,便是世间好人的守护神,同时也是坏人的索命鬼。

    沈剑心对其他人一向很有耐心,无论是面对裴世雄的针锋相对,还是林慕白的笑里藏刀,亦或是襄州镇武司的冷嘲热讽,他都可以理解,因为他们各自站在不同的立场,有各自的一份小心思,两个同辈武人是为了面子,而襄州镇武司本就是受害者,要强求他们不偏颇本就不现实,可对古先生这种靠人命来发财的货色,他可不会那么迂腐。

    古先生抬起眼,望向眼前这看着最多不过十六岁而已的少年郎,不得不感叹一声岁月不饶人,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的锋芒毕露,横冲直撞,可随着他地位越来越高,所拥有的权利越来越大,他却反倒是变得束手束脚了起来。

    不光是因为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应当是说,越是一无所有的,便越是勇猛无畏。

    可古先生是何许人也,他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一代枭雄,故而很快便平复了心境,伸出手,两指按住那柄古怪长剑的剑尖,语气不疾不徐地回答道:“他就是一个疯子,是跟你一样的疯子,做事毫无规矩,莽撞自负,自以为在长安习了一身艺,就可以回来改变世道,年轻人,你就算再问上我一百次,我也是这个答案。”

    沈剑心闻言,嗤笑一声,旋即脸色猛地一变,伸手一把将古先生从桌位上拽起,凛然冷笑道:“好啊,那我就不再问了,回到长安,自然有人会好好招待你,希望你到时候,也还是可以这么硬气!”

    旁边那帮“幽州镇武司武侯”见状,立马伸出手阻拦道:“不可!”

    沈剑心一下转过头来,冷声道:“怎么,你们幽州镇武司为了保住这种渣滓,已经不惜与我长安镇武司作对了么?还是说,这其中的关联太大,你们不得不如此为之?”

    一人听罢,立马不阴不阳地道:“我幽州司又不是你长安司的下属,为何要听你们的?就凭你们几个,便想跳过我们直接从幽州抓人,怕是有些天真了吧。”

    黛芙妮娜笑眯眯地道:“你若不服,可以试试。”

    那人当即不屑一笑,朗声说道:“好啊,那我倒要看看,就你这区区一介女流之辈,带着三个不知所谓的臭小子,又能在我幽州做什么!”

    话音刚落,刚说话的那人便直接撞碎了身后墙壁,一下子飞了出去,整个过程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而已,其余几位“幽州司武侯”见状,尽皆愕然。

    却见黛芙妮娜左手列盾在前,护住己身要害,右手持矛,斜指对面

    心口,双腿一前一后地弯曲站立,身子重心下落,这是最标准的沙场战士攻防一体的姿态。

    “在我的家乡,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有实力的,便可以得到尊重,但你们大洛人,似乎总是习惯瞧不起我们女人呢。”

    心中战意勃发,一层浑若实质的金光从其体内涌出,转眼间便覆盖其全身,恍若那九天神邸的金身降临,霸气外露,对面之人一时之间,竟不敢上前,更不敢再撂任何狠话,毕竟刚才那口出狂言的同伴,在这女子面前,竟连一招都接不住啊!

    可就在这时,头顶房梁处,却是突然破开了一个大洞,一位身披银白色战甲,腰跨长刀的人影从中落下,激起一地烟尘,他一从上方闯进来后,便不由分说地立即拔刀斩向了旁边的古先生。

    沈剑心心中一惊,手腕翻转,长剑一横,明明表面无甚锋芒,可对面那神秘人的身上却是突然响起了一阵丁零当啷的脆响,一道道剑痕在战甲表面生出,在这一瞬间,他仿佛是被万千长剑不停切割。

    “当啷!”

    刀剑相撞,一股沛然巨力从手持长剑的剑身上传来,沈剑心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往后接连倒退数步,身旁的裴世雄见状,竟没有一丝犹豫,赶紧上前伸手扶住了沈剑心。

    二人意见相左归意见相左,就连看不惯对方,想教训教训他也是真的,甚至在襄州的时候,他也会选择站在沈剑心的对立面,与之针锋相对,因为他坚信自己是对的,可在这不知来历的外敌面前,他依旧是下意识地选择了与沈剑心一起,共抗强敌!

    这既是“长安镇武司”这五个传承百余年的金字招牌所带来的一种凝聚力与骄傲,也是他裴世雄这辈子做人的原则之一,事分轻重缓急,与他是否厌恶对方无关,这也是他裴世雄与林慕白之流所截然不同的一点。

    二人运起体内真气抵抗,却依旧是一并往后倒退了数步。

    不过来者虽强,但这两人一位修炼的是那《太玄剑经》,其本就是一部货真价实的天品真经,哪怕只有半部,但也足以让沈剑心的实力提升到远胜同辈武人的地步,而另外一个虽然稍有不如,却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这二人合力之下,再加上对方似乎也未对他们动杀心,故而最终只是被逼退,却没有受伤。

    沈剑心心中感动,忍不住转头瞧了裴世雄一眼,朝其轻轻点头,而裴世雄却只是冷哼一声,并没有多言,毕竟帮你不代表我认可你,只是因为我们现在都是长安镇武司的武侯而已。

    再看这边,在那神秘的银甲人突然从屋顶落下,并与沈剑心交手之后,一旁蓄力已久的黛芙妮娜也动了。

    双方交上手,刹那间,金光闪耀,银芒爆发,修为不够之人,甚至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听到一声让自己耳膜都感觉嗡嗡作响的剧震罢了。

    “当!”

    仅双方这一

    次交手后所产生的余波,都逼得周围的人不得不赶紧退开,暂避锋芒,可就在这时候,却有一人不顾凶险,逆流而上,伸手抓向了那关键的古先生,不过入手的,却只是一件对方身上的衣服罢了,而他的真身,却已经不知去向。

    沈剑心见状,心中一突,一把丢掉了手中那已经毫无作用的衣物,同时怒喝一声道:“绝不能让他跑了!”

    说罢,便立即转身往外冲去,想要继续追捕古先生,倒是林慕白却突然将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看他那样子,好似是认出了来者,竟伸手大喊道:“别打了,别打了,大家都是自己人!”

    可心中憋闷,正愁无聊的黛芙妮娜哪儿会管这个,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位能够全力出手的对手,她又岂会轻易放过呢,手中盾牌往上一挡,直接以蛮力撞开了对方劈下的长刀,然后猛地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腹部丹田!

    不过,就在接触到对方身上银色战甲的瞬间,黛芙妮娜的腿却被一股螺旋劲道的力量所吸住,于此同时,那人一下丢掉了刀,双手死死地抱住了黛芙妮娜的腿,然后高声大喊道:“哎哟,再打可就真的要死人啦!”

    未着寸缕的小腿处被这登徒子给偷偷地捏了一下,可黛芙妮娜却丝毫没有动怒,应该说,在各种战斗中长大的她,就是一位真正的战士,而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女子,但凡是小看了这一点的,最后都会被她用实力征服,这就是她家乡的规矩!

    当下她只将那条被对方给死死抱住的右脚朝下重重一踩,然后以其为支点,灵活地从地面跃起,左腿闪电般地踢向对方面颊。

    可那人的反应亦是极快,当即一把松开了手,双臂交叉在面前,璀璨的金光在其面前炸开,将他踢得倒退开来,可最后却依旧是无功而返,而他在成功挡住了这一脚后,心中暗骂一声这臭婆娘好大的力气的同时,赶紧伸出手大喊道:“停!”

    然而,打得正是性起的黛芙妮娜却是不管什么停不停的,在落地的一瞬间,她身上的那层金光微微一暗,但手中所握长矛上的金光却是突然爆发,在长矛的末端,好似出现了一条小尾巴一般,然后被她一手掷出,直朝对面杀去!

    就在她掷矛出手的瞬间,那已经先手丢了刀,心知自己赤手空拳可挡不下这一击的男子,无奈之下,只得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黑铁令牌。

    霎时间,整个屋子仿佛变身成为一座万人战场,金戈铁马,万箭齐发,惨烈的厮杀声,从四面八方不断传来而来,重重杀机,一下笼罩众人,各种幻象,宛如实质。

    黛芙妮娜见状,眉头微蹙,赶紧先闪身以那面盾牌护住了林慕白与裴世雄二人,可就在下一刻,一切幻象皆烟消云散,好似从未出现,而那年轻人则依旧手持令牌而立,朝众人朗声大喝。

    “吾乃大将军座下亲卫林长庚,今日奉大将军之命,前来诛杀古三生,试问谁敢挡之!”

第一百七十四章 线索已全断

    大洛国祚绵延一百五十年,期间受过朝廷封赏的大将军有很多,不过除了开国那几位大将是真正有军功在身,故而名副其实之外,大多都只是加封的虚衔罢了。

    虽然也有手握重兵者,但当今世上,不管是谁,但凡提起这三个字,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同一人,那便是以一手龙胆枪法闻名于世,武道修为之高,甚至被尊为中原江湖四位大宗师之一,自幼便熟读兵书,兵法通神,纵使百万大军也可如臂指使,曾以一人之力,逼迫大洛周围十六国俯首称臣,年年纳贡的白衣兵仙。

    此人威名之盛,就连洛阳城里的三岁孩童也知晓,战场上但凡出现了那一席白衣,便足以教任何敌人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十三年前,匈奴曾有大军入侵边境小城劫掠,而那小城的城主只是披上白衣,手持长枪立于城头,竟教五万匈奴军不战自溃,被传为一时美谈。

    固然此人从不以江湖武人自居,可江湖上也依旧有他的传说,毕竟是能与洛阳武神,真武殿主,长安武督并列的强者,号称天下枪法第一,就算从来不单纯以个人武力碾压敌手,却依然是一座无法翻越的大山。

    更何况,就算镇武司在内的大洛三司独立于六部之外,可地位怎么也不可能高过这位替朝廷戊守边境多年,为大洛打出了整整三座幽州之广袤疆土的无敌神将,这军功之高,甚至已经超过了大部分的开国将领,集一整座长安镇武司一百五十年的功劳,也不过堪堪能与之媲美,就更别说眼前这大猫小猫三两只了。

    无需过多怀疑,单单就是那一块令牌上所附着的力量,便足以证明其身份了,试问这天下间,又有几人能教一块普普通通的黑铁令牌承载自身力量,并且一旦放出,便可让一位四品武夫都无法抵挡呢?

    林长庚见终于稳住了场中局势,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先是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手中那枚黑铁令牌,又瞥了眼旁边失之毫厘便要插进自己脑袋的长矛,嘟哝道:“真是的,早说了让停手嘛。”

    正在这时,一直袖手旁观的林慕白,顺势快步走到了林长庚身边,伸手为众人高声介绍道:“这位乃我堂兄林长庚,很早便已加入了边军,是自己人。”

    说罢,他又转过头,笑容亲切,言语间满怀喟叹之意,朝着林长庚双手抱拳道:“恭喜堂兄,未曾想只是几年不见,堂兄便已晋升为大将军身边亲卫,此后前途不可限量呀!”

    所谓亲卫,便是贴身护卫,等同于皇帝身边的近臣,看似没有什么太大的实权,可实则却有着莫大的隐形权柄,因为外界的一切文书递交,以及平日里代大将军发号施令,都是由他们经手,他们的言行,往往就代表着那位大将军的意思,尤其军中许多大将一辈子也未曾娶妻留后,很多都是将身边的亲卫当自己的义子看待,做未来的接班人培

    养,这自然可称得上一句“前途无量”。

    更何况那位以一手枪法著称于世的白衣兵仙需要谁保护么,当然是不需要的,故而他们连这份职责所需要承担的危险性也一并抛掉了,这可是人人羡慕的一桩美差,纵然是因为林家老祖本就是军伍出身,族内弟子也多有从军,故而在军中颇有影响力使然,但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此人自身足够优秀,才能被那位白衣兵仙给提拔到身边。

    能在那人的手下做亲卫,纵然是长安四大家族之一的林家,也会觉得面上有光的,往日林慕白并不觉得这位堂兄能有什么大出息,故而来往不多,可眼下却是可以预见他的地位必将随之在族内水涨船高,现在跟他打好关系,也不算晚。

    林长庚也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林慕白的肩头,笑道:“老弟呀,你腰间这块长安镇武司的腰牌,可要比我手中这块令牌的权柄大多了,何况这边境生活最是枯燥,又哪里及得上长安的繁华呢。”

    林慕白闻言,面不改色,只是微微一笑,再度抱拳道:“堂兄说笑了,不知堂兄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林长庚先是转头瞥了屋内众人一眼,尤其是在那身材前凸后翘,可谓尤物的黛芙妮娜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然后才故作懊恼,一锤手心,叹道:“唉,你们可真是坏了我的大事,那古三生私通匈奴,兜售我军情报,故而大将军亲命我前来将这等国贼诛杀,以儆效尤,可被你们这么一打岔,却不知他眼下逃去了何处。”

    正在这时,刚才急匆匆下楼去追捕古先生的沈剑心,也重新走了回来,看那沉重的脸色,便知应当是一无所获,当下看向那林长庚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

    “就算你真是大将军身边亲卫,却也不能如此行事吧,突然从屋顶落下,半个字不说,便直接大打出手,难道这就是朝廷边军的样子么?”

    林长庚闻言,嘴角微微一咧,一下扬起了刚才收起的那块黑铁令牌,眉眼轻佻,笑容无比高傲。

    “这里的规矩,现在就捏在我手里,我奉大将军之命前来诛杀这祸害,不需要再另行知会任何人,因为我家大将军,乃是先帝钦点,总领三军的万胜侯,你有意见?”

    对面的沈剑心还未说话,一旁裴世雄却是突然冷笑道:“哦?难道陛下在这,你也如此行事?这到底是谁的幽州,是你家大将军的,还是陛下的?”

    林长庚闻言,将那枚黑铁令牌抓在手心,转头抱拳,毫不示弱。

    “是裴家的大少爷吧,这不是陛下不在么,难道说你裴家就可以代表陛下的意思?更何况裴大少爷兴许是忘了,天子登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加封我家大将军‘镇国神将’之名,我家大将军自是深受陛下信任,你可别恶意挑拨呀。”

    裴世雄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再

    与之做口舌之争。

    在这等边陲之地,一位白衣兵仙的名字,便足以压制裴家在这里的一切势力,纵然那位白衣兵仙其实从未做过任何出格之事,却也不是裴家可以轻易招惹的存在。

    林长庚见他们都不说话,便又作出一副“今天放你们一马”的无奈模样,摆摆手,道:“好了,既然是镇武司办事,再加上我这堂弟今天在这,那我也就不告你们一个干扰军务的罪名了,既然古三生已经逃脱,那我便要继续追杀此人,诸位,有缘再见了。”

    说罢,他一抱拳,正要转身离开,却又忽然掉过头,朝着黛芙妮娜嬉笑道:“这位金发仙子,请恕在下冒昧,可否教在下知晓芳名?等到日后回去京城,也好前来拜访一二呀。”

    黛芙妮娜似是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只是不冷不热地道:“长安镇武司,黛芙妮娜,等你到了长安,我会再好好招待你一番的。”

    “嘿嘿,那可真是妙极了。”林长庚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拔下了插在墙上的那根,表面坑坑洼洼的古怪长矛,稍微掂量了两下后,忍不住称赞道:“真是一把好枪,可否请仙子割爱?”

    黛芙妮娜闻言,脸色愠怒,正要说话,林长庚却反手将手中长枪轻轻掷出,然后笑嘻嘻地抱拳道:“开个玩笑罢了,还请仙子千万不要介意,今日得见仙子风采,方知这巾帼不让须眉不是一句空话,来日若能迎娶仙子进门,也算为我林家增光添彩啦!”

    黛芙妮娜一伸手,接住了林长庚丢过来的长枪后,懒得再搭理他。

    林长庚见状,却也不介意,毕竟来日方长嘛,反正我林长庚这辈子是认定你了,你跑不掉!

    朝着众人随意地一抱拳后,他便潇洒离去,以他自身实力之强,在场除了黛芙妮娜以外,也无人可挡,而他莫说是已经自报了身份,谁再敢拦他,那就等同在于那白衣兵仙作对,况且就凭他手上那枚令牌之力,便足以压制在场所有人,故而饶是沈剑心心中激愤,却也不得不任凭他离去。

    一旁的裴世雄双手抱胸,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眉头微蹙,心中暗自道,莫非这次真是自己错了?

    沈剑心望着这突然出现,却又迅速离去的林长庚,心中若有所思,虽然清楚对方这次绝不会是偶然出现,更不可能是因为那古三生兜售军情而杀他,可最后却只能是无奈一叹。

    眼下这线索又断了,因为他们既不可能审问同为镇武司成员的幽州司武侯,更不可能抓回那已经离开的林长庚,而在这鱼龙混杂的幽州境内,若被幽州镇武司与大将军两方刻意阻挠的话,那这案子也就查不下去了。

    李兄啊李兄,我相信你一定还活着,只是不知我俩何时才能再见,又不知到时候,你是否能够坐下,愿意将一切的真相告知于我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三蛊堂郎中

    一条碧蓝江水,如那锦缎绸带一般,温柔地环绕着药王谷三山,水流平缓的江面上,小舟客船,来往不断,山脚小镇,人烟鼎盛,一切皆如那世外桃源,洞天福地,人人安居,朝气蓬勃。

    因山脚处有那刻有“大医精诚”四字石碑而得名的精诚峰上,卢照邻先是照例取来了今日份的汤药,然后一下坐在了桌旁的竹椅上,一边看着李轻尘慢慢饮下碗中汤药,一边禁不住低声叹息道:“李兄呀,只可惜了你这条手臂,若是能将断臂取回,师尊是定然能帮你接上的。”

    李轻尘来此地已有七日之久,而这一处医馆除了他以外,也就卢照邻一个人,两人这些时日吃住都在一起,卢照邻又要时常查看他的伤势恢复情况,再加上一得闲便会随意闲聊,一来二去,自然熟识,卢照邻此番说话也就比最初要随意了一些。

    提起这断臂之事,便是李轻尘也不免苦笑。

    为了救人,甘愿自断一臂,可最后她竟还是死在了自己怀中,是啊,他只恨自己为何不能早一点醒悟,兴许她就不会有事了,兴许他就能救下整座鹿儿镇的百姓,只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更何况一切都是机缘巧合,他又如何能提前知晓自己其实并未丧失修为呢?

    末了,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江湖人,难免磕磕碰碰。”

    卢照邻说罢,突然又想起一事,一下抬起头来。

    “说起此事,先前倒也有一断臂之人从长安来此求医,年岁瞧着比李兄也大不了几岁,只可惜也是与李兄一样的情况,不过他并未在此久居,而是转头便去寻那三蛊堂求医了。”

    说到最后,卢照邻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又是无奈,又觉可惜。

    此言一出,李轻尘立即追问到:“卢老哥,那人是否是一国字脸,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的汉子,若我猜的不错,他身边应当还跟着一位个子不高的小子。”

    卢照邻一听,顿时颇为惊讶地问道:“是了,是了,难不成李兄你认识这二人?”

    李轻尘闻言,暗叹一声,随即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两位故人。”

    他心中感慨万千,没想到那恶虎杨寅与天狗杨戌二人也曾来过这里求医,只是他的断臂,早在长安便被那杨辰给亲手毁去,与自己一样,此生应当是续臂无望了。

    不过,一想到卢照邻刚才所言,他便又忍不住追问道:“咦,不知卢老哥刚才提到的这三蛊堂是何地,难道这世上还有医术比药王谷更厉害的?”

    卢照邻一听,随即面露愤然之色,一改先前的儒雅模样,语气竟有些恨恨地喊道:“那三蛊堂,乃邪魔外道也,坐馆的鬼郎中心狠手辣,恶毒之至,曾数次挑衅我药王谷,要与我师尊比试医术,师尊不愿与他做这等无

    意义的争斗,便没有理睬他,而那鬼郎中上不得百草峰,便自此怀恨在心,多次在外抓走我药王谷游历的弟子,施以各种奇毒之后又遣人丢到千金峰山脚下,好几位师弟因此而落下了终身残疾,似此等作恶多端的魔道中人,又岂配以‘医者’自居?”

    想他卢照邻的师尊,也就是那位曾三拒朝廷招揽,无谓凡间富贵,只以让天下百姓再不受病痛所扰为己任,就连价值千金的药方也愿意无偿赠予天下医师,可谓功德无量的药王爷,一直都教导他们这些弟子,医者需有仁心,对待病者,要对他们的痛苦感同身受,方能尽心竭力,而对这天下有灵众生,更需平等对待,不可随意伤害人间的一草一木,纵使需拔取药草救人,也要尽量留下根茎,并且在之后种下更多的药草,反哺天地,此等圣人心性,神鬼皆敬之,这区区一个只会些粗浅医术的鬼郎中,又哪里配跟他们师尊相提并论呢?

    莫说医术上此人远不如他师尊,这德行二字更是差之千里!

    李轻尘见他似是动了真火,赶忙致歉道:“是在下失言了,在下向卢老哥道歉,只是刚才听卢老哥所说,我那二位旧友去寻那三蛊堂,便有些好奇,难不成那鬼郎中真有办法为断臂之人再续残肢?”

    卢照邻听罢,立马苦口婆心地在一旁劝说道:“李兄,你可千万别上了这些魔道中人的当呀!那三蛊堂的鬼郎中的确有些手段,能助人续其残肢,但却需要从活人身上截取,再以秘法缝在断臂之人身上,试想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手,就算是续上了,难道就没有任何代价么,据我所知,去了三蛊堂后,成功续上残缺肢体的,不足一成,就算是成功的,也少有活过五年,并非是因为这三蛊堂的鬼郎中与我药王谷有旧怨,我便如此胡说,实乃肺腑之言,万望李兄莫要好奇尝试,恐误终身呀!”

    李轻尘听罢,赶紧摆手道:“好教卢老哥放心,我自是不会如此,只是有些可惜我那故人了。”

    他对杨寅与杨戌二人的印象都还不错,前者虽然行事莽撞,但恩怨分明,愿为心中之理,不惜以性命与强权相争,而后者明明懦弱胆小,却敢为兄弟挺身而出,这二人皆是这世间难得的真性情之人,若是真就误入歧途,实在可惜。

    卢照邻轻轻一锤桌面,重重一叹。

    “唉,其实今日这番话,我们当初也曾对他们二人说过,奈何他们最后还是坚持走了,我得承认,那鬼郎中的医术与毒术都极为不凡,最起码我是远远不及,可此人一生行医问诊全凭心情,喜怒无常,往往是治好了病人的腿疾,却又取走了对方完好的手臂,明明治好了人家的痨病,却又要在人家身上试验奇毒,最后害了人家的性命,简直不可理喻,似这种妖人,还是少招惹的好。”

    其实天下间做医师的,最烦恼的一点就在于此,那就是病人们有时候会太过自主,对自己不

    信任,明明给他说了要往东,他却偏要往西走,最后病没治好,病人依旧被恶疾所折磨,他们这些立志要救死扶伤,造福天下的医师们,其实心里也不好受。

    李轻尘亦是轻轻一叹,感念自身,感慨颇多。

    “他天资不凡,却被恶人断臂,心中自是放不下这份仇恨,唉,就莫说他了,这天底下,又有几人能放得下呢?”

    卢照邻听罢,只是稍微瞥了他一眼,却并未继续追问下去,除非必要,不然绝不过过问病人的过往,也是他们药王谷的规矩之一,他不是好奇心那么重的人,更不想挖掘这少年身上的秘密,不然或许二人之后就再难如今日一般在这里聊天了。

    正在这时,医馆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位套着羊皮坎肩,头戴大号毡帽的瘦小身影,原来是那一直住在峰顶,天当被,地当床的三三姑娘,带来的大白馒头都已经全部吃完,每日在那山顶处受冻,又得靠体内真气御寒,她眼下却不是完全耐不住饥饿,只是习惯性要保持最低限度的力量以求自保,故而不得不先走了下来。

    三三姑娘的声音沙哑又平静,完全不似她外表那么稚嫩。

    “一个馒头,我帮你杀一个人,无论是谁。”

    卢照邻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摆手道:“不,不必如此,我们药王谷招待客人,向来是不求回报的,还请三三姑娘以后切莫再说这种可怕的言语了,我这便帮你去取餐食。”

    李轻尘靠坐在身后的竹椅上,碗中装的汤药已经空了,他一直等到卢照邻已经走远,这才开口问道:“三三姑娘看来是一位杀手?”

    却见小姑娘微微屈膝,半倚在大门的门框上,却没有完全靠实,一对极有魅力的丹凤眼在来回地扫视四周,似乎这里并不能让她彻底安心,也兴许只是过往生活带来的一种习惯,她就算一直有心想要摆脱,却也摆脱不掉了。

    见对方不说话,李轻尘便又自顾自地道:“那我大概能猜到姑娘的想法了,其实我又何曾不想摆脱自己的命运呢,可直至前些日子方才明白,正是我所厌憎的过往堆砌在一起,方才成就了今日的我,不再束缚自己,拥抱命运,随心所欲,难道不好吗?”

    对面的小姑娘依旧警惕得就像是一只小兔子,两只耳朵高高支起,眼睛则依旧在不停地扫视周围,李轻尘站起身,迈步走上前,正要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结果眼前一花,还未回过神来,便被她一记手刀重重地敲在了脑门上,旋即便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迅速传遍全身,他当即便感觉天旋地转,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下栽倒在地。

    而在彻底失去意识昏过去之前,他只迷迷糊糊地看见小姑娘那沾满了泥土灰尘,脏兮兮的双脚脚踝处,竟刻有一道隐秘的五瓣梅花印记,之后他无奈地小声嘟哝了一句,便一下晕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齐聚药王谷

    大日当空,万里无云,真武山贪狼峰上,身穿白衣,脚蹬白靴,面容冷冽更比秋风寒三分的无心脚踩狼首,身后一件上绣斗大贪狼二字与一颗闪耀星辰的黑白披风迎风飞舞,猎猎作响。

    狼首雕像之下,足足有三十六位黑衣人单膝跪拜在地,垂头叩首,恭敬至极,人人脸上皆戴白色面具遮掩面容,上刻啸月狼头,处处透露着一种孤傲而霸道的气息。

    众人同时抱拳,朝着上方的无心齐声高呼。

    “贪狼大人,神威无双!”

    正在此时,从底下的山道上,突然走出了一位双眼雪白如蒙白翳,头戴一块黑色方巾束住满头银发,黑袍上绣着百鬼夜行图的花甲老人,于贪狼峰上负手而立,气度不凡,在无心看过来的瞬间,朗声大笑道:“贪狼星君果真是少年英才,老朽佩服至极!”

    狼首雕像上的无心向外迈出一步的同时,便有一座湛蓝色的寒冰阶梯凭空生出,接引他从上方一路走下,落地之后,他一展身后披风,语气清冷,似有质问之意。

    “得右护法令,贪狼部将护送郎中前往药王谷争夺药王鼎,不知何时可出发?”

    原来,眼前这花甲老人,竟就是那位在江湖上凶名赫赫,所创三蛊堂的风头之盛,几可与那药王谷分庭抗礼,自称医毒双绝,神鬼莫测的鬼郎中!

    却不想,老人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便道:“老朽自然是随时可以,不过前些日子有一人自称是贪狼大人您的故人,前来找到在下求医,不知贪狼大人您是否熟识。”

    言罢,从他身后突然又走出一人,身材高大,虎背狼腰,体态完美,显然是在炼体三境中下过苦功,此人生就一张威武不凡的国字脸,浓眉大眼,气势极足,不是那恶虎杨寅,却又是何人?

    只不过他此刻裸露在外那条右臂竟看不出丝毫曾被人以蛮力生生扯断的迹象,上面更是绘制着一条条奇异的紫色花纹,好似咒印,整个人双目无神,就仿若一个提线木偶,呆呆地站在鬼郎中身侧,一言不发。

    无心望向杨寅,脑中记忆浮现,随即不咸不淡地道:“本座的确见过这废物,此人在长安之时,曾三番两次地找过本座的麻烦,不过是因为长安镇武司在,才数次饶他一命,没想到他倒找到这里来了。”

    鬼郎中闻言,眉头轻轻一挑,两只雪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无心,语气幽幽地道:“哦?原来此人跟贪狼大人竟有旧怨,那倒好了,刚巧在下已将此人制成万毒傀儡,这便当做是临行前的小礼物,赠予贪狼大人吧!”

    无心眉头微蹙,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伤感,却被他强行压下,略微犹豫了一下后,便直言拒绝道:“本座手下,不需要废物,若郎中准备好了,便即刻出发吧!”

    鬼郎中微微躬身,长揖及地。

    “如贪狼大人所愿。”

    --

    ----

    时值深秋,道路两旁,落叶遍地,秋风肃杀,一派万物凋零的落魄景象。

    两州交接之处,宽阔平坦的官道大路上,正有一辆稍显破旧的小型马车静静地沿着前路而行,壮硕得就像是一头战争巨象般的张藏象一言不发地坐在前面驾车,无需挥鞭,两匹瘦马自然不疾不徐地朝前行进。

    很显然,这是因为待在后方车厢里的那两人并不着急赶路所致,当然,载着张藏象这么重的客人,怎么也快不起来就是了。

    后方狭小的车厢中,武真一索性双手垫着脑袋,直接躺在了地上,倒是孔秀在一旁依然是正襟危坐,这却是圣人世家的家风使然,日常的一言一行,无需任何人监督,依然有规有矩。

    望着脚边武真一那一副惫懒的模样,孔秀忍不住小声埋怨道:“你呀你,闯下了那种大祸,还让小象慢些驾车,莫不是真不怕被那幽州司的人给追上?到时候你我这身份可未必管用哩。”

    就算你是洛阳武神的亲孙子,可远赴幽州手撕了一位幽州镇武司的武侯,那也得承担该承担的罪责,这是朝廷的规矩,而且这件事一旦捅破,最大的可能应当是知晓此事后的洛阳武神直接亲手废了自己这在外惹祸的后裔。

    武真一听罢,却是满不在乎地道:“这不是为了让你能好生养伤么,真没良心,怎地都不知道感谢感谢我,你放心,幽州镇武司里如今没有三品以上的高手,那老头儿死了,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追上来。”

    提起此事,孔秀一下便回想起了当时武真一搂着自己时说的那些话,禁不住双颊绯红,随即赶紧展开了手中那柄玉骨折扇,挡住了脸,然后压着嗓子道:“可惜了,当时被那老者打岔,走的太过匆忙,其实应当先找他们问问那人的下落,他们兴许还是知道一些的。”

    武真一随即摆了摆手,一边翘起二郎腿,一边宽慰道:“无妨,无妨,我找人,不需要谁来帮忙,现在那小子缓过来了,我便已知道了他的落脚之地。”

    这下便是一直在前面安静驾车的张藏象都忍不住扭过头来,朝里问道:“大哥,这是何缘故?”

    武真一也不隐瞒。

    “那小子在长安得了一部货真价实的天品真经,又自行逆练成功,等同再为人间武夫开辟了一条路出来,人间武运青睐于他,我凭着这武运指引,便能轻易地找到他。”

    张藏象与孔秀二人闻言,俱是大吃一惊。

    他们二人丝毫未对武真一刚才所言产生任何怀疑,因为他是武真一,他既不需要说谎,也不需要自夸,他所说的话,就是真理!

    张藏象当下对那李轻尘顿时改观了不少,试想这天品真经是什么东西,那可是能够为世间武人指引出一条登天路的绝世至宝,寻常武人参悟地品神功都费劲,更别说是天品真经了,更遑论是逆练绝学成功,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难不成那人的天赋,竟高到了如此地步?

    孔秀顿时有些不解。

    “那真一哥哥,你为何执意要找到他,难道是为了那新出世的天品真经?”

    武真一一下睁开眼,瞥了他一下,随即笑道:“我要那玩意儿干嘛,人间绝学,至多也不过如此,没什么了不起的,无非就是再走一遍前人的路罢了,也就傻子才会当个宝,我要找他,自有我的道理,你呀,放宽心,就当跟我出来游历山河吧。”

    张藏象听罢,自是知道不能再追问下去,故而也就立马回头安心赶车,至于孔秀连见也没见过那李轻尘,更对他没什么兴趣,就如真一哥哥所言,权且当做是陪着他游山玩水了,这又有何不好呢,何况就如武真一时常所言。

    “有我在,百无禁忌。”

    ------

    幽州入境的官道上,正有三骑快马加鞭,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往前赶路。

    此三人皆是来自襄州镇武司的武侯,两位三品入境,一位四品大成,都是襄州镇武司的中坚力量了,没法子,自家武侯就在家门口被人给杀了不说,对方还故意放了一个回来作为挑衅,这对这一百五十年来完全是以君临的无敌姿态镇压整座中原江湖,从未遇到过这等事的镇武司之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奇耻大辱,故而襄州镇武司不惜抽调出这等强横的战力前来追捕李轻尘。

    况且这两位悍然出山的三品武夫,一位本就是梁家之人,是遇害那位梁姓武侯的族内堂兄,而另外一个则是他的至交好友,自然都是义不容辞。

    只可惜,碍于那名四品武人无法施展出御大块无形之术,三人只得靠快马赶路,好在有镇武司的令牌在,他们可以在沿途的驿站不停更换战马,靠这八百里加急,速度倒也不会慢上半分。

    昼夜不停地赶路,期间几乎从不歇息,别说连战马都会累死,纵是一般军方传讯的信使也扛不住这片刻不休的颠簸,不过以这三人的强横体魄,却是完全无碍,只是稍有疲惫罢了。

    让三人略微有些恼怒的是,因为一开始不知那凶徒到底逃去了哪里,故而在等待消息的时候,稍微耽搁了些时间,这也是镇武司这一百五十年来不发展自己的情报网所造成的弊病,因为过于依赖悬镜司,这便导致如若悬镜司不在,那镇武司就是只有蛮力的瞎子,所有行动都会在等待悬镜司情报的时候停滞,也算是朝廷对这三司的一种制衡。

    三人刚刚踏足幽州境内不久,便有一只飞鸟从远处而来,其中那位梁家三品武夫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于空中一手揽住了雀尾,将它腿上所绑的竹筒抓下,然后又重新落回了依旧在全力奔跑的战马身上,整个过程不过一息而已。

    他徐徐展开了手中竹筒中所藏的油纸卷轴,同时朝着两边传音,将上面简略的蝇头小字一一念出。

    “凶徒已于三日前在药王谷现身。”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人间有圣人

    常年云雾缭绕,不见其形的百草峰上,其实风光极好,因有阵法笼罩,故而四季如春,百草常青,既无千金峰下的纷纷攘攘,亦无精诚峰上处处是医馆的景象,而是一处实实在在的世外桃源。

    在百草峰平坦的山顶上,生有一座如屋中铜镜一般椭圆的池塘,却不知这里面的泉眼究竟是使的什么办法,竟能为这百尺峰顶*送来源源不断的活水,滋润得整个峰顶生机勃勃,绿荫遍地。

    池水清澈见底,内有荷花半池,金鱼游曳,却又是一座独到的小天地。

    池塘边上,三只站起来比人还高的丹顶鹤立于泥地之中,正低头用自己尖尖的鸟喙细心梳理着黑白分明的羽翼。

    寻常便是由它们负责驼人往返于百草峰与精诚峰之间,也因此而被药王谷的弟子们尊称一声“鹤师兄”。

    在稍矮一些的地方,还种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杏林,其间枝叶繁茂,硕果累累,与那山顶的小池塘相映成趣,共同组成了这一派仙家气象,其宁静淡泊之处,直教人神往不已。

    陡然间,从那处杏林之中,却是突然钻出了一头吊睛白额虎,身上毛皮柔软,斑纹分明,体态壮实,约莫要比寻常山野恶虎大上一整圈,可让人惊奇的是,它身上竟无丝毫凶厉之气,反而给人一种极为温顺乖巧的感觉,就连眼神中,也多了不少只有人才会有的灵性,懒洋洋地踱着步子从杏林中钻出后,便一路直走到山顶池塘的边上,低头小声地喝着水。

    老虎与仙鹤,分别占据了这座小池塘的一边,彼此之间相安无事,老虎既无动身扑击仙鹤的念头,仙鹤亦无赶紧逃走躲避对方的想法,双方就仿佛是相处多年的老友一般,自然而和谐。

    正在这时,头顶的天空突然微微一暗,就连那一轮明月也一下隐没在了四周的浮云之中,再不可见,一人就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轻柔地落在了地上,可就在此人出现的瞬间,旁边的三只仙鹤仿佛全都受惊了一般,一下扇起翅膀,惊慌失措地朝外远远逃开,反倒是那头吊睛白额虎在迟疑了一瞬后,突然冲了上去,伏下身子,翘起屁股,在来人的脚边是蹭了又蹭,显得十分亲昵和乖巧。

    来人见状,倒也不意外。

    仙鹤虽生有灵性,但跟随它们主子修行的时日尚短,又未曾得到过什么好的法门,便只是懵懵懂懂地在吸收日精月华而已,反倒是远不如这只早就有修为在身的老虎聪慧。

    三只陪伴人间药王身边多年,聆听圣人之言许久,却依然未曾开窍的仙鹤只是粗通人意而已,其实多还是依靠本能在行事,和自己脚边这只大虫之所以能够相处融洽,一是因为彼此相处多年,早已放下了戒心,二是因为那老虎心中的确也无丝毫杀意所致,可一下见到自己,心中恐惧,自然本能地逃开,而这老虎虽然也很是惧怕自己,却心知自己能给它一份好处,故而反倒愿意壮着胆子上来亲近。

    伸手轻柔地摸了摸脚边老虎的额头后,来人又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

    脑门,然后道:“带我去寻你的主人罢。”

    这头早已开了灵窍,其实比人都聪明的老虎先是小声哼唧了一声,然后往地上一趴,便示意对方骑上来,却不想来人竟笑道:“你这小机灵鬼,倒是比人都懂算计,快些起来吧,若是被我家那小童闻到了味道,可教你讨不得好去。”

    老虎闻言,一下从地上弹起身来,接着从脑袋到尾巴,一点一点地甩动着身子,来人见状,无奈一笑,一弹指,一道流光顿时落在了它身上,那老虎立马伸展开四肢,嘴里发出了极欢快的咕噜声,整个肉身几乎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大,之后又开始慢慢缩小,到最后竟变得比寻常山野的恶虎反倒是要小了一圈,可身上那一层斑纹皮毛却全都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毫光,便是在夜里也清晰可见,显然是得到了不小的提升。

    来人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天下机缘,本是有德者居之,你虽跟他修行多年,化去了这一身戾气,又有背负圣人行走四方行医之功,但杀业仍在,今日平白得了这般好处,来日自然有你的因果要还,若想得成正果,日后务必好生修行,造福人世。”

    那老虎听罢,神色一下变得极为严肃,就好似人一样地自立而起,将两只虎掌拍在一起,朝着对方以人族之礼深深一拜,而那人却是负手而立,坦然受之。

    且不说本就是他亲手给了对方这场造化,况且这天上地下,多少人想要拜他还没那资格,他受得起。

    这边却突听一老者温润亲切之余,又不失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

    “前辈,您又来了。”

    却不想,那人竟摆手道:“‘前辈’二字切莫再提,以你之德行与功德,足以与我平辈论交。”

    对方亦不坚持,二人之修行,皆早已达到所谓“真人”境界,何谓“真”,三教皆有不同解,可大抵是殊途同归,一颗赤子心,片尘不沾身,自不会在这种无意义的小事上你推我让。

    “您今日前来点化我这弟子,是何故?”

    世人皆畏因果,故而有人选择出世躲避,但其实就连已经得道的神仙也跳不出这两个字,所以才会筑起天宫,远离世间,其实便是为了远离尘缘因果,安心修道,才可享那万万载的长生,而今日对方随手点化,假使这老虎日后做了恶事,也当有一份因果是会落在他头上的,所以老人才会不解,因为他实在是不必如此。

    那人却道:“的确不该做这种事,不过我滞留人间已有千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倒也不差这一件小事,你既救过我家那小童,我便当还你弟子一份造化,所谓自助者天助之,它既有这份心,又遇上了我,再有这前人恩情,这便是机缘,这是它应得之物。”

    “况且你我皆是不畏因果之人,又何必要问这种小事呢,今日来,却是为了与你告别,或许你自己也已明了,你人间寿元将近,至多不过三年,便要尸解,不过以你此世之大功德,在飞升之时,自有天官前来接引,便连那人人畏惧的天劫

    也不会加于你这圣人之身,到了天庭,更有一份人人艳羡的神位在等你,此后只需受人间香火,便可保金身不朽,万载长生。”

    那老者听罢,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喜色,依旧是平静如常,嘴上却岔开了话题,往杏林深处一伸手,邀约道:“今日明月甚美,不如移步共享美酒罢。”

    ------

    精诚峰医馆的门口,刚刚下意识正面一记手刀敲晕了李轻尘的三三姑娘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地的少年郎,又低下头瞧了眼自己的手,这次终于微微皱了皱那被冻得有些发红的小鼻子,想了想,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两步,这次索性是直接蹲在了门外,看样子是尽量想离地上的少年远些。

    正在此时,卢照邻双手捧着一块木质托盘,沿着山道从下面走了上来,刚刚走到门口,看到小姑娘还蹲在外面的地上,心疼对方赤脚着地,冻得脚都发白了,赶忙劝道:“姑娘,外面冷,你快些进来吧,先吃东西,我马上将屋里的炉子点上。”

    说着,双脚轻车熟路地跨过了门槛往里一迈,脑袋还没转过来,便一下踢在李轻尘的身上,整个身子往前一扑,手中的木质托盘一个没拿稳,落在了地上,发出一阵哐当声响,里面放着的碗筷,包括煮好的白粥与肉饼咸菜全都掉了一地。

    顾不得地上的一片狼藉,卢照邻赶紧先爬了起来,低头一看,这才发现竟是李轻尘,他赶紧俯下身扶起对方,一边惊呼道:“李兄,李兄,你怎么了?”

    他只当是李轻尘旧病复发,赶紧伸手查探他的脉象和鼻息,发觉一切其实没有大碍之后,这才扶着他站起,同时看向身后呆呆的小姑娘,又把脑袋转了过来,心知对方是没办法帮自己搭把手了,赶紧先咬着牙将李轻尘搀回床榻上。

    “我先将他扶回去,再帮你拿新的。”

    整个过程,小姑娘只是蹲在门口,一言不发。

    当李轻尘从床榻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他一只手捂着额头,竟还能隐约感觉到一丝痛楚。

    守在边上正打瞌睡的卢照邻听到动静后一下惊醒,看到李轻尘醒来,赶紧走上前,关切地道:“李兄,没事吧?”

    李轻尘摆了摆手,吞吞吐吐地道:“适,适才旧伤复发,一下昏倒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不想让卢照邻知道先前所发生的事,却不是因为面子原因,只是不想三三姑娘的事外传,却未曾想卢照邻虽未明言,但下意识朝旁边的那一瞥便暴露了一切,因为在那边,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蹲在炉子旁边低头拨弄着炭火,在扬起头的瞬间,露出了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来,一对丹凤眼忽闪忽闪,看着比前些时日却是多了几分灵气。

    卢照邻一把按住了李轻尘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宽慰道:“李兄,我明白,我全都明白,你只管放心养伤,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李轻尘一怔,心知对方是误会了,可嘴巴嚅动了两下后,终究没好解释,只能默默地又躺了回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寒霜镇大江

    裴声在外的药王谷三山脚下,修有码头客栈,以供外人往来的人间小镇中。

    此地聚集之众,少说也有千余之多,虽然鱼龙混杂,但因为药王谷就在旁边,故而无论是镇上的普通百姓,还是悬镜司安插在此的谍子,包括来往的江湖武人们,都相处得极为和谐,寻常连个口舌之争都少见,更别说是大打出手了。

    似这等江湖武人扎堆的地方,竟无汴州镇武司武侯时常过来巡视,这本身就能说明问题。

    药王谷引人神往的魅力,或许也正在于此。

    靠着码头的一处无名小酒馆,在镇上的生意最好,无论是在码头上做工的纤夫们,还是江湖武人,都爱聚众在此饮酒,因为这里卖的酒最烈,又加有各种药材,既能驱逐寒意,滋补身体,又与他们这些好豪饮的江湖武人们相得益彰,不少人甚至在得知没了座位后也不去他处,而是宁可蹲在路边,毫无形象地托着酒碗在喝,实在是看不出他们曾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模样。

    不过巴掌大的小桌边上,一人轻轻捻着碟中被撒了一层薄薄盐粒的花生,将其一颗一颗地喂入嘴中,同时朝着路边一位相熟的人高喊道:“,老马,你又来啦。”

    被称为老马的汉子外面套着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旧皮裘,人看着老实敦厚,在被旁人叫出名字后,立马转过头看向这边,紧接着笑道:“嘿,天冷了,就好这口。”

    点了一小碟花生佐酒的汉子赶紧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另外半边长凳,然后伸出手,热情地招呼道:“来来来,这边坐,就知道你今天要来,所以特意给你留的位置,你可不知道,就为了这半条凳子,我给掌柜的说了多少好话。”

    对面一位正端着土窑烧制的酒碗在小口慢饮的人,这时忍不住出言调侃道:“你呀,还不是看那老板娘貌美,才跑上去献殷勤,我说老马,你可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老马一屁股坐下后,摸着自己剪得只剩下小半寸头发的后脑勺,笑眯眯地道:“老孟他这是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现在终于知道寂寞了,我懂。”

    旁边那人将捻去外皮的花生往嘴里一丢,然后拍了拍手,望向老马,笑道:“嘿,练了一辈子的武,吃了这么多苦,其实到头来觉得也没啥子意思,看着马老哥你跑来这不到两年,竟连孩子也有了,着实是让老弟我羡慕得不行呀。”

    对面那人仰头一口饮下了碗中剩余的药酒,伸手抹了抹嘴,接口道:“那可不咋地,我老家那边乱糟糟的,年轻的时候为了生计跑去给人家走镖,每天担惊受怕,睡都睡不瓷实,打从来了这药王谷,蒙药王爷收留,才终于知道什么叫神仙日子。”

    周围之人听了,竟是齐齐点头,俱是感慨万千,他们都是已经厌倦了江湖生活的人,往日里睡觉都不敢睡实,枕头底下都得垫着刀才能稍微安心,现在在这宛如世外桃源般的药王谷待着,终于体会到了做普通人的快乐,那是越待越不想走。

    不知是谁最先带的头。

    “这一碗,敬药王爷!”

    “敬药王爷!”

    众人齐齐高呼,一下端起了面前酒碗,遥敬远方三山,然后仰头一饮而下,一边抹嘴,一边看向身旁好友,由心而发地大笑起来,其乐融融之处,又岂是往日可比?

    老马放下手中已经变得空荡荡的酒碗,忍不住张开嘴打了个

    饱嗝,旁边之人正待调侃他一句酒量见小,却忽然间抬起头,疑惑道:“咦,这才几月,怎么突然下起雪来了?”

    却见那路边玩耍的孩童们忽也一下扬起头来,看着头顶飘下的片片雪花,全都乐开了怀。

    孩子们的心思最为单纯,下雪了,就能和朋友打雪仗了,同时也意味着离过年不远了,到时候不但可以吃好吃的,还能从长辈们手中领取一份属于自己的压岁钱,之后可以买玩具,也可以买糖葫芦,他们怎么能不高兴呢?

    可就在下一刻,老马忽然瞪大了眼睛,一下站起身来,指向远处原本平静的江面,同时惊呼道:“快看那边!”

    时值深秋,寒意渐浓,可也远不至于将江面都冻结起来,毕竟这里又不是那极北苦寒之地,寒气来的可没那么快,也没那么厉害,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远处的大江上,却的确如那隆冬腊月一般,开始渐渐结冰,甚至就连天空中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镇上的普通人只是惊讶于这反常的天气而已,可但凡是有修为在身的武人,却几乎都能够清晰的察觉到,正有一股刺骨的寒气,在从远方汹涌而至!

    遇到这般古怪的景象,江面上的大船小舟不敢久留,未免被四周的冰块给冻在江上,都选择赶紧靠岸,因为太过着急,途中甚至产生了碰撞,导致不少人因此而落水。

    落水者饶是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却还不忘一边游,一边转头骂个不停,最后就连水中的纤夫们也全都转身跑上了码头,望着眼前的雪花飘飘,俱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骤然间,有人指向了远处,同时转过头,极度惊骇地朝着身边之人大喊道:“快看,大家快看!江面上有人!”

    远处一大团黑点由远及近,竟是足足有上百人正踏冰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正是在长安城中大显神威的真武殿主义子赵瑾,依旧是一身男装,英姿飒爽,在她身侧,分别是一头绿发的禄存星君,以及新任贪狼星君无心这二人。

    三蛊堂那位鬼郎中则稍稍落后半个身位,藏在众人之中,而再之后,则都是分属前方三人麾下的真武殿众,包括赵奴与刘不苦,以及凌月燕和吕奇等人,都赫然在列!

    冻结大江,踏冰而行,这是何等的霸气!

    别说是岸上之人了,就连赵奴与刘不苦等人都惊骇得无以复加,同为四品修为,他们更能体会到对方的可怕之处,不光是因为那霸道无匹的霜月寒气竟能冻结这浩浩荡荡的大江,更因对方仅凭一人便改变了一地气候,同时脸不红,气不喘,步伐稳健,完全看不出丝毫费力,想来此人体内的真气之雄厚,简直是无穷无尽!

    赵瑾偶尔转头,亦是惊叹不已,她未曾想,这被手下人带回真武殿的少年,竟是如此的厉害,虽然不解为何这次派出他们几人,不过身负真武殿主义子的身份,她历来事事争先,故而这次亦是一马当先,站在最前方。

    声势如此浩大,来势如此汹汹的一帮人,顿时惹得镇上的人全都跑了出来,围在了码头处远眺,尤其是以老马等人为首,已经在此安家的江湖武人们,更是个个眉头紧锁。

    若是前来求药的客人,是绝不会做出这般行为的,所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敢跑来药王谷闹事,并且先声夺人,给了这边一个下马威,其背后的势力一定极大,很多人甚至已经猜出了他们的来头。

    行事如此霸道,无法无天的,江湖上唯有真武殿而已!

    赵瑾,无心,禄存星君,鬼郎中这四人踏冰而来,率众登岸,一路无人敢阻,所到之处,人群自然而然地分列两旁进行躲避,却好似夹道欢迎一般可笑。

    雪花飘飘,寒意更浓,路边的孩童却早已被各自的父母亲抱在了怀中,躲在两边的店铺里,隔着人群缝隙望向这边,上百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闯入镇中,一时之间,竟无人敢阻!

    老马与身旁同伴对视了一眼后,不得不当先越众而出,拦在了路中央,朝着对面一抱拳,沉声道:“诸位,若是来药王谷求药,便请收了神通,此地多为普通百姓,可受不得如此严寒。”

    又一年轻气盛之人喝问道:“诸位到底是何人,到了药王谷,为何还不报上名来?”

    鬼郎中听罢,忽而诡秘一笑,嘴唇微张,声传四野。

    “好说,老夫三蛊堂鬼见愁,不知各位有何见教,且说来与老夫听听?”

    此言一出,对面拦路的众人竟齐齐后退了数步。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三蛊堂的威名之盛,在江湖上可不比药王谷差太多,而不比药王谷有口皆碑的好名声,就连门下弟子的性格也都是温润纯良,教人挑不出半点毛病,这三蛊堂却一直都是毁誉参半,甚至可以说是恶名大过好名,不少人一经提起,都是作咬牙切齿之态。

    江湖人皆知,这鬼见愁鬼郎中最是喜怒无常,既可因为一时的开心而替人治疗绝症,也会为了修炼毒术而一次性毒杀上百人,做事全凭喜好,心中毫无规矩,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照样每年都有络绎不绝的人寻他为自己治病,这却是一份独到的本事了。

    妙手仁心的药王爷与这喜怒无常的鬼郎中最大的区别正在于,就算你站在千金峰大门口辱骂他们师尊,药王谷也不会生气,更不会对你如何,若其他人看不过眼想要收拾你,他们往往还会出言阻止,可一旦撞上了这鬼郎中,哪怕什么也不做,或许都是一场无妄之灾,这谁又能不怕呢?

    却不想,刚才那出言让对面报上名字的年轻人突然挺身而出,朝着对面厉声大喝道:“那又如何?我等受药王爷恩惠,被药王谷庇护多年,这条命便算是卖给药王谷了,你若真心来求药,我便亲自为你带路去千金峰,可你若是来挑事的,老子这条命舍了不要,也要将你拿下!”

    周围人一听,有的面无表情,有的面有难色,看向那年轻人的眼神也颇为不爽,可更多的人却是选择与这敢于发声的年轻人站在一起,诚如这年轻人所言,他们都是因为受了药王谷的恩惠,折服于药王爷如圣人般伟大的德行,才选择在此隐居,同时守护药王谷,现在有人上门挑事,他们又岂能不挺身而出?

    所谓当仁不让,便是此理!

    刚刚突然走出一步的鬼郎中顺势往后一退,然后朝着前方一伸手,道:“老朽今日为真武殿夺药王鼎而来,眼下药王未出,老朽也需养精蓄锐,这开路一事,便交允三位大人吧。”

    站在最前方的赵瑾闻言,神色不变,其实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药王爷前辈是钦佩居多,有些事她自然不愿做,但如果是为了真武殿,她倒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当下却有些庆幸有无心在旁,不然由她亲自对这些卫道之士下手,却是有些于心不忍。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只手引凝霜

    眼前之人,众志成城,挺身而立,目光坚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之意。

    为报恩德,万死无悔,卫道之心,何惧艰险。

    曾借南明离火之威,轻易击败过李轻尘,沈剑心与张藏象三人联手的赵瑾没有动,力战长安镇武司众武侯也未落下风的禄存星君也没有动,前者是不愿,后者则是不屑,最后便只有无心冷冷一笑,语气森然。

    “无畏,源于无知。”

    这位新晋贪狼星君一展身后披风,旋即便出现了一股淡蓝色的寒潮,从其披风底下钻出之后,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卷向对面,仅是寒潮余威都产生了一层浓郁的白霜,从其脚下迅速往外蔓延。

    空中密集的雪花飘落得愈加急促,只是几下,便已将四周的屋顶覆盖,被父母紧紧抱在怀中的孩童们望着这漫天大雪,都拍着掌,嘴里发出愉快的嬉笑声。

    在孩子们独有的纯真世界里,尚不明白这深秋时节便片片飘落的雪花究竟代表着什么,更不会清楚今日究竟有多少熟悉的生命,会随着雪落一起凋零。

    冰冷刺骨,如从极北苦寒之地奔袭而至的恐怖寒潮扑面而来,还未临身,便已教众人手脚冰凉,老马见状,心中大骇,却不愿就此让步,而是赶紧转头大吼道:“快!大家一起外放真气抵御!”

    武人最原始的真气,正是源于肉身气血的力量精华所凝聚,如那心头之血,最为灼热,真气虽可因后天所修绝学而被改变,具备种种奇异的力量,但究其根本,却是一腔足以融化万物的热血,眼下与周围之人合力将自身真气外放,无疑就是最有效的,能够抵御眼前寒潮的办法。

    很聪明,但也很愚蠢。

    好在人多力量大,数十位中三品武夫们将自身力量聚合在一起,真气外放之后,甚至形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壁垒,最后竟成功地将那股可怕的寒潮给死死地挡在了外面!

    那一层从无心脚下朝外蔓延开来的白霜,也在他们面前骤然停下,再不得寸进,甚至连漫天飘落的雪花也落不下来,尚在空中便被这一股升腾的热气给化为了滴滴水珠。

    药王谷这边的众武夫见状,全都面露喜色,忍不住在心中呐喊不断。

    挡住了!

    再看这边,一直藏身在人堆里,想尽量减少自己存在感的赵奴与刘不苦二人小心对视了一眼,暗道自己二人当初到底是发了什么失心疯,怎么就会听信那年轻人的鬼话,做出那等恶事来。

    更离奇的是,他们事后竟然没有赶紧杀人灭口,反倒鬼使神差地将苦主给带回了真武殿,而这小子的机缘那更是让人眼热得发狂,一经到了真武山,便立马受那右护法召见,而后得赐天品真经,又得贪狼星君之位,至此一飞冲天,如今无论是自身实力,还是在真武殿的地位,都已远在他们之上。

    这才不过几个月?

    他们二人敢拍着胸脯保证,如果让自己上去,也可如砍瓜切菜一样地将眼前这些废物们尽数诛杀,但如果只是像这样单纯比拼真气的总量,他们是绝不可能匹敌这么多人联手的。

    这与李轻尘可以在范阳城中于瞬息间杀死那横练筋骨的昆仑奴,但如果比肉身力量,他也未必是对手其实就是一个道理,而看那小子的样子,显然这一道寒潮也只是随手为之,并未尽全力。

    为修炼《瘟神大病经》,曾于人间几番行瘟布病,杀业深重,从而一直被药王谷视为眼中钉,甚至不比那三蛊堂鬼郎中好多少的吕奇,一听说这次要对药王谷下手,自然是义不容辞,马上便跟来了。

    说实在的,药王爷若是不死,他这辈子真是寝食难安,修为更难再进一步,至于那身段妖娆,又喜穿开叉长裙,风光绝美,使一对圆环为兵器的凌月燕本就是禄存星君手下的星官,自然也跟随在侧,这二人无论修为还是战力,都还要在那赵奴和刘不苦之上,可看着前方冷若冰霜的少年,也还是感觉心惊肉跳。

    同样都是四品武夫,这吕奇更是四品巅峰,离三品修为都只差一步,只要解开心魔,当即便可打开玄关,直入三品,这样的两个人,不但修为高,而且有功劳在身,就连资历也足够老,而对方年纪轻轻,又只是初入真武殿,寸功未立,却当上了地位仅在左右护法与真武殿主之下的贪狼星君,坐拥整座贪狼峰,他们知道后,心中多少还是不舒服的,但如今一看,却已是彻底服气。

    仅凭一人之力,以区区四品入境的修为,便可冻结大江,让他们数百人得以踏冰而行,寒气外放,甚至早在百丈之外便教药王谷降下大雪,来到这后,又与对方数十人比拼真气总量,这人且不论战斗经验如何,仅就这份中三品的底子,就不是他们二人能比的,况且对方胜在一个年轻,未来前途简直不可限量!

    眼见在短时间内,竟只能与对手平分秋色,虽然再拖下去自己必然取胜,但那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无心轻轻地摇了摇头,抬起手,眼神冷寂,如看一群死人。

    “有些事,不是靠努力就能成功,有些差距,也不是单靠意志就能填平。”

    说罢,他平举右臂,张开五指,冰蓝色的霜月真气这次终于毫无顾忌地得到了释放,无数细碎的蓝色冰晶被一股呼啸的旋风裹挟着,朝着对面汹涌扑去。

    大雪纷飞,如至隆冬,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杀!”

    知道如果再拖下去也只是坐以待毙,一人选择主动出击,在一声怒喝之后,往前猛冲,一拳打出,誓要以自身拳劲逆卷这道寒冰飓风,教对方自食其果!

    只可惜,下一瞬,那道冰蓝色的寒霜飓风在其身上掠过之后,后者整个人便化作了一座冰雕,因为被冰封的速度太快,他甚至还保持着出拳的姿势。

    后面的众

    人见状,心中尽皆骇然,而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如何反抗,那道飓风便从众人身上无情穿过,下一刻,一众胆敢拦在路中央阻挡真武殿众之人,全都化为一座座冰雕,无论是脸上惊恐的表情,还是转身欲逃的姿态,或是努力想要抵御的模样,都清晰可见。

    仅仅只是三息不到,刚才还活生生的人便全都被冻成了冰坨子,动也不动,这是何等骇人的景象,周围原本还在旁观的百姓们全都吓得惊叫不断,四散而逃。

    这些百姓们虽然往日也曾见过许多江湖武人,甚至与这些人称兄道弟,一起蹲在路边喝酒,可那是因为后者碍于药王谷的规矩,从未在这里出过手而已,时间一久,他们也就当这些江湖武人跟他们自己一样,无外乎就是力气大一点罢了,可眼下终于见到了真正的江湖,知晓了它的残酷一面后,一个个顿时被击碎了幻想,再不敢在此停留。

    纷乱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无心听得心中烦躁无比,加之额头又传来阵阵痛楚,当即便抬起手,想要冰封整座小镇,让这些该死的东西全都闭嘴。

    “太吵了!”

    正在这时,旁边突有一只手扣住了他,无心转头一看,却是赵瑾,却见她神色威严,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道:“够了,他们只是普通百姓!”

    无心一把挣脱对方后,冷然道:“你要阻我?”

    赵奴与刘不苦二人忍不住在心中哀叹一声,得嘞,本来我们两个乖乖跟着少主,对方好似也没什么反应,可现在少主和他交恶,自己二人又岂能不上去冲锋陷阵,但这二人都是真武殿未来的中流砥柱,就算交恶,殿主与左右护法也不会让他们分个生死,甚至还会居中调解,可自己二人不就遭了秧么,到时候那小子对他们下手,他们又能如何?

    赵瑾亦是冷冷道:“我没有在和你商量。”

    无心脸色一变,勃然大怒,正待出手,陡然间却感应到有高手从前方而至,一扭头,却见那一座座冰雕全被一股澎湃的真气所笼罩,紧接着开始迅速融化,里面的人逃出生天后,身子一软,便倒在地上。

    只是他们大多早已被冻杀了体内生机,被解救出来也还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少数靠着浑厚真气支撑着侥幸没死的,全都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眉毛嘴角都还有点点白霜未曾消散。

    霜月寒气深入体内,贻害无穷,若无高手代为驱逐,就算被救出了冰雕也活不长,哪怕最后还有活着的,也已经伤及本源,武道前程被毁,不过好在还是活了下来,哪怕再过一息被救,他们都必死无疑。

    “好霸道的寒气!”

    来人却是个身高八尺的光头壮汉,未着上衣,古铜色的肉身坚如磐石,下身穿着一条阔腿黑裤,被肌肉撑得紧绷,脚下踩着一双黑色布鞋,身周被一层橙色的光芒笼罩,一股股热浪朝着四周扩散开来,将四周残余的寒气尽数驱逐。

第一百八十章 禄存战杨兴(上)

    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这却不是依靠什么火属绝学所做到,光头汉子只是单纯以自身浑厚的真气与霸道似烈阳般的拳意便成功驱逐了笼罩小镇的寒气,因为自身修为足够深厚,故而挥手间便可解救这帮被无心冰封的武人,只是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大部分人依旧丧命于无心之手,再无救回的可能。

    望着眼前冷若冰霜的白衣少年,他却不着急主动进攻,而是朗声道:“某家杨兴,受药王爷恩惠,自愿镇守此地,尔等真武殿众,忒地大胆,竟在这药王谷动手杀人,看你年纪轻轻,却如此心狠手辣,若是放归江湖,日后还不知要造多少杀业,某家今日却是留你不得!”

    说罢,这才提气拧身,五指握拳,大喝一声,就仿佛是晴空打了个霹雳,摄人心魄,杨兴一拳轰出,拳意正如那大日悬空,刚猛无双,圆润无瑕!

    此人并非简单的无名之辈,相反,这杨兴成名极早,曾在江湖上还有过一个响当当的诨号,是为“霹雳火”,盖因其性子就与自身拳意一般,暴躁易怒,且不知收敛,而且杀心极重,一旦出手,对手断无活口之理,故而在江湖上的仇家极多。

    七年前,他与江湖上的仇家一战,却不慎中了对方的埋伏,导致身受重伤,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后,却发现自己一家老小都已被仇家屠戮一空,这时方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自己这一身杀孽,最后全报在了亲人身上,至此终于心灰意冷,远离家乡,在他正于江湖中漂泊的时候,偶然遇到了药王爷,后被其带回药王谷,细心诊治,终于恢复如初。

    此后他折服于药王爷的圣人品行,在回忆了前半生的种种之后,最终放下了一切前尘因果,下定决心留于此地,以余生守卫药王谷,偿还自己所欠的杀债。

    在这七年的时间里,偶尔聆听药王爷教诲的他,终于成功将自身这狂猛霸道如烈火般汹涌的拳意再加打磨,在抛取了原本**的杀念与怒意后,悟通了拳道至理,实力修为更进一步,如今已是三品大成的大高手,而自破镜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出手。

    来人不但修为不凡,而且自身拳意更是已趋圆满,似这样可怕的对手,便是无心也不敢小觑,当下双手连挥,霜月寒气外放,一道道晶莹剔透的冰墙骤然凝结,转眼间便有整整九道拦在了那光头壮汉的前方。

    然而,杨兴来势可谓是一往无前,只是一拳落下,便轻松突破了九道冰墙,而且去势不减,眨眼间便已到了真武殿众人的面前,其拳意之盛,拳法之强,简直如同天神临凡,无人可挡!

    无心心知不敌,却因对手的神意锁定,退无可退,咬了咬牙后,正待上前挥拳迎击,可面前却突然出现了粒粒分明的一团金沙,在其主人的驱使下,化作一只巨大的金色拳头,朝着杨兴当头砸了过去。

    此时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生一对碧眼,又生就一头绿发,喜着墨绿色战袍,曾在长安力敌长安镇武司众武侯的真武殿七星君之一,禄存星君!

    “嘭!”

    双拳相撞,发出巨大的响声,那由一颗颗金沙所凝聚而成的金色拳头瞬间崩裂炸碎,可粒粒金沙却又好似活物一般重新

    凝聚,依旧悬浮在那禄存星君身侧,排列整齐,就好似一支整装待发的大军,只待自家将军号令。

    那来势汹汹的杨兴亦被一下破去了拳招,因为去势已尽,不得不先后撤一步,收拳而立。

    想当初就连老王自创的十八兵魂齐出亦伤不得他分毫,这禄存星君的一手御沙之术可谓是攻守兼备,举世无双,就连真武殿左护法天哭都有称赞其“来日必为我真武殿最强之盾”。

    天生碧眼的禄存星君淡淡地道:“继续。”

    杨兴心知今日遇上劲敌,脸色微沉,一言不发,脚下重重一踏,便有一股橙色的波浪炸开,力道之足,就连整个小镇都是微微一震,他再度挥拳打出,拳意如烈阳高悬,对友人是滋润万物生长的和煦,可对敌人,那便是狂躁刚猛的杀招!

    眼见对方来攻,粒粒金沙瞬间聚集,包裹住禄存星君全身,将他整个给裹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球,毫无破绽。

    这乃是他此生最得意的防御手段之一,其厉害之处,在于一旦藏身这沙球之中,周身上下便全无防御死角,无论对手从哪一个方向进攻,之后是否有变招,他都可以靠着这一招,以不变应万变。

    身为一位货真价实的上三品武夫,在战斗中以神意弥漫身周,便完全无需再跟寻常武人一样用眼睛去观察,故而他连一丝视线所需要的缝隙也不需要露出,这更是弥补了这一招最后的漏洞。

    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的禄存星君清楚,这第一招必须对对方进行试探,故而他并未将这一团金沙凝于一处,以此极端地提升自身防御力,更未因自信而选择与对方以快打快。

    武夫战斗,要懂得扬长避短,他善于防守反击,便要善加利用自己的优势。

    杨兴却是不管,踏步来到那沙球面前后,便是直直一拳打出,其烈阳般的拳意真气与金沙上面附着的力量展开了激烈的冲突,杨兴见状,再度怒喝一声,手臂肌肉一鼓,面前坚实的金沙壁垒被他给一拳炸开,顿时露出了藏身于内的禄存星君。

    成功了!

    只可惜,还未等杨兴高兴太久,那些被他给一拳击散的金沙突然化作一条金蛇,反过来缠住了他的手臂,不教他可以从容抽身而退,而前方的禄存星君随即一脚踢出,正落在杨兴的中丹田处,将他给一脚踹开。

    “噔噔瞪!”

    杨兴连退数步,每一步落下,都会将脚下的地面给踩出一个小坑,显然这一脚力道极重,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不然他也不至于连身体也控制不住。

    而碧眼儿禄存星君竟也未继续追击,就只是负手而立,神色淡然,语气像是在诉说着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臣服于我真武殿,不然你会死。”

    杨兴伸出手拍了拍了胸口处的脚印,掸去了古铜色肌肤上的尘土,随即冷哼道:“哼,药王爷于某家,恩同再造,为报此恩情,某家便是一死又有何妨,我辈武夫顶天立地,做人做事,只求一个无愧于心,况且你以为你吃定了某家?某家可还没拿出真本事呢!”

    言罢,再度大步向前,双拳连挥,道道拳罡犹如实质,威力惊人!

    存星君见状,只是神意一动,那一粒粒金沙便直接朝着对方扑去,杨兴怒吼一声,体内真气狂涌而出,于其体外形成了一道橙色的护体罡罩,将那些扑来的金沙全部拦在了外面。

    那些金沙却未被逼退,而是好似跗骨之蛆一般地黏在了上面,将其层层包裹,远远望去,他倒好似那绿发男子先前的防御姿态,被金沙给裹成了一个圆球。

    禄存星君傲然道:“本座这些金沙可不是普通的砂砾,这每一颗金沙都重达数十斤,全部加身之后,如身背百尺高山,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出拳。”

    果不其然,那光头壮汉杨兴在被一颗颗金沙所包裹之后,便从最初的一闪而逝,寻常武人连眼睛都跟不上的程度,一下就变成了普通人也可勉强瞧见一招一式的地步,而这落在高手眼里,无疑就是乌龟爬爬,随意便可闪躲开来。

    杨兴一计势大力沉的掌刀劈下,禄存星君却只是朝旁边轻轻一挪步,便从容地躲开,潇洒飘逸,好似闲庭信步。

    杨兴毫不气馁,可在接连几拳皆被对手给轻松躲开之后,杨兴突然不再动弹,一旁身穿绿袍的禄存星君立马笑道:“怎么?累了?”

    却不想,沙罩之下却传来杨兴瓮声瓮气的声音。

    “的确,某家绝不可能在扛着一座山峰的情况下,还能跟以前一样迅速出拳,但你以神意御物,操纵这些沉重的金沙,只怕也不轻松吧,能闪躲某家的拳头便已是你的极限,不然你早已展开反击,你想要活生生累死某家,但某家可没你想的那么蠢。”

    禄存星君闻言,亦是微微点头。

    果然,只要修行到了上三品,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杨兴虽然看着外表粗豪,可在战斗中也存有足够的细心,自己也只是三品大成的修为,就算以天赐武命之力,可以做到对这些金沙如臂指使,但时间一长,对神意也依然是一种沉重的负担,故而如对方所言,他能够进行闪躲,却无法展开有力的反击,杨兴如果站着不动,他们二人便会进入到一种真气与神意的双重比拼中,只是看谁先撑不住而已。

    一旁份属禄存星君手下的凌月燕没有动,因为她清楚,自家主子最为推崇“公道”二字,绝不会持强凌弱,也从不喜欢以多打少,在这种一对一的战斗中,她如果敢插手,事后必被重罚。

    况且,因为金沙包裹,其实反倒是为那光头汉子多了一层保护,外人想要帮忙,便只能先攻击外面的那些金沙,而这却是在帮那光头壮汉,一旦金沙被破,他立马便会打出杀招。

    这是一个无解之局。

    不过她对自己主子很有信心,毕竟,这位可是他们真武殿七星君之一的禄存星君,可不是寻常的三品武人可比。

    果不其然,禄存星君双手一抓,那一层金沙便从杨兴身上脱离,重新环绕在了他身侧,并随着他神意驱使而凝聚成一柄斩马大刀,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碧眼绿发的禄存星君语气森冷。

    “你说的很对,所以我打算让你换一种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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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搬家,更新不太稳定,见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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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元年,原本只想当个普通乐师的幽州少年只身打马走了千里路,一席青衫斗笠入了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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