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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公子南伽     大洛武神txt下载     大洛武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涅槃而重生(上)

    李轻尘紧咬牙关,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一声,这胖头陀不愧是一位老江湖,竟一下便看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不过眼下骑虎难下,他不得不继续摆出一副毫不畏惧对方的模样,不但一步不退,反倒是主动向对方挑衅了起来。

    “哦?若是禅师不信,不如就上来试试,为何偏要杵在门口不动呢?怕是禅师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了吧!”

    胖头陀闻言,只将眉头一挑,随即狞笑道:“也好,试试便试试!”

    一语言毕,他当先朝李轻尘打出一掌,气力磅礴,衣袖卷起一道清脆的响声,屋子里更是平地刮起一股旋风来,真气凝聚后,化为一道五指分明的大手印,直直朝着李轻尘拍来。

    眼见非但没能成功吓退这该死的胖头陀,反倒是惹得对方直接出手,李轻尘别无他法,只能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来。

    有心想要闪躲,可别说他眼下就连迈步闪避的力气都已经没有,再者这房间就这么大一点,他若是跑了,那身后的骆仙儿又该怎么办?

    来不及多想,下一刻,李轻尘便被这凌空一掌狠狠地拍在了胸口上,整个人一下子朝后飞去,“嘭”地一声撞在了地上,直将周围的地砖都给砸得龟裂开来,浑身上下都有一种撕裂般的剧痛,口中鲜血直流,竟连爬也爬不起来了。

    “小子,纳命来!”

    胖头陀卷起衣袖,还待上前直接取了李轻尘的性命,却见一旁本已经被吓傻的骆仙儿竟突然冲出,伸出手拦在了前方,声泪俱下地哭喊道:“不要!”

    骆仙儿身材娇小,拦在虎背熊腰的胖头陀面前,就好似小鸡与老鹰的差别,对面那庞大的阴影直压得她连气也几乎喘不过来,可她依旧硬挺着没有挪步,看得身后倒地的李轻尘是无比心酸,甚至将嘴唇都咬出了血来。

    胖头陀见状,瞬间止步,望着眼前生死相依的少男少女,语气满是嘲弄地笑道:“呵,还真是一对鸾凤和鸣的痴情男女,本座竟有些被感动,不忍再下杀手呢。”

    李轻尘艰难地直起上半身,一只手捂着肋骨断折之后,扎穿了血肉,不断传来一阵阵剧痛感的胸口,很是虚弱地求情道:“咳咳,前辈,她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求求您放过她吧,我这一身五品大成体魄的精血都是前辈您的,肯定足够您恢复伤势了,她没练过武,气血的力量不足,没用的,求您了。”

    胖头陀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而看向骆仙儿的眼神之中,露出了一丝淫邪之色,侃侃而谈道:“非也非也,你小子可不知道,这《天魔化血功》既乃魔道圣典之一,自然不止记载有区区一道法门,其中除了吸食精血辅佐修行之法外,还另有一道合欢双修的法门,这女子我看资质不错,而且元阴未失,若是能够合体双修,吸其元阴*精华,本座倒也不必再杀你小子了,小姑娘你看如何,你若想救你这情郎,便从了本座,与本座合体双

    修,本座今日便可大发慈悲放过他!”

    此言一出,李轻尘只恨得是睚眦欲裂,体内凭空涌现出一股力量,支撑着他从地上又爬了起来,随即怒吼道:“你做梦!仙儿,别听他的,他现在也已是强弩之末,我来拖住他,你快些走,只要去到州城,找到镇武司,他就绝不敢对你如何!”

    胖头陀嘴中发出真正淫笑。

    “哈哈哈,小姑娘,事实是否真如他所言,你自己心里也有数,本座只最后再说一次,只要你今日答应从了本座,本座便可放你这情郎一条生路,再者小姑娘你毕竟见识浅薄,尚不知这合体双修之道的奥妙,等你真切体会了这合体双修之道的快乐后,再看今日之事,也无非就是过眼云烟罢了,而且本座可以保证,待得日后本座修成混天血魔之身后,必将带你逍遥人间,届时你青春永驻,与本座一同游览这九州山河,岂不美哉?”

    李轻尘再也听不下去,当即爆喝一声道:“你给我闭嘴!”

    一边说着,他瞬间合身扑上,却被那胖头陀随意甩出了一巴掌扇在了脸上,直接给打落到了墙边,胖头陀正待前去追击,却听得骆仙儿口中发出了一声凄凉的尖叫声。

    “够了!”

    李轻尘心中一突,还待再行挣扎,却被那胖头陀拍出一道掌风,又给打回了墙角,浑身筋骨俱裂,伤痕累累的他,只能徒劳地向骆仙儿伸出手,同时不停摇头。

    “不,不要!骆仙儿,你别听他的!我救你,不过只是感激你父亲曾收留了我罢了,你什么也不欠我的!更何况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就是死我也开心!千万别为了我做傻事!你记住,你还有大好的年华,你以后会嫁一个好人,生很多的孩子,不要为了我做这种选择!千万不要!”

    然而,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劝,骆仙儿却依旧缓缓地走向了那胖头陀,后者见状,邪笑一声,一手将其揽在了身边,接着很是不屑地看了一眼依旧倒在地上的李轻尘,大笑道:“哈哈哈,好!说到做到,本座今日便放过你这小子,你可以放心,本座绝不会再回来找你的麻烦!”

    言罢,他搂住骆仙儿,转身大踏步地朝着门口走去。

    李轻尘奋力地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却一下扑倒在地,他努力抬起头,望向门口渐行渐远的两人,汹涌而出的泪水已经漫过了眼眶,模模糊糊之中,他只觉得骆仙儿似乎回了头,只是眼神里,却充满了悲伤与无助。

    别了,忘忧哥哥。

    “啊!”

    李轻尘再也忍不住,终于放声哭嚎了起来,此时的他,再度感受到了先前在那处山洞里,眼睁睁看着老辛他们一个个战死时,自己却无能为力的,那种极致的痛苦。

    就在这时,在他的背后,却是突然响起了一个轻柔的声音。

    “恨吗?”

    李轻尘一下惊醒,猛地转过头来,看向了刚才说话那人,却是

    先前被那胖头陀给粗暴地丢了进来后,不慎撞在了墙上,好似晕过去的那人,只是看这样子,他似乎一直都在默默旁观着屋里发生的一切,一直等到胖头陀已经离开之后,这才敢发出声响。

    李轻尘沉声喝问道:“你是谁?”

    却见他努力用双手撑起自己的身体,靠坐在了墙边,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又是无奈,又是悲伤。

    “我?我就是个倒霉蛋,今天我本是陪我那妻子回来这镇上探亲的,却没想到刚进镇子就看到了满地的尸体,我们吓坏了,本想赶紧打道回府,结果迎头就撞上了那胖头陀,然后便被他抓来了此处!”

    不等李轻尘继续发问,他突然重重地一锤身旁的墙面,大吼道:“该死的!我只恨自己不是个武人,竟连自己的妻子也保护不了!”

    吼完这句话后,他又突然用双手掩面,轻声地抽泣了起来。

    “你知道吗,地上全都是尸体,我当时怕极了,还是她拦在我身前保护我。”

    “呜呜呜,我,我就是个懦夫,竟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胖头陀所杀,就连身上的血都被他吸干,该死的,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道呀!朝廷的人呢?这些该死的武人,镇武司就不管管么?”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呀!我们一家世代积善,但凡遇上荒年,还会打开粮仓救济百姓,可为什么老天却还要让我们遭受这样的折磨?不是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么?神呢?他们到底在哪儿?他们难道就看不到吗?还是说就连他们也觉得我有罪,所以故意要这样折磨我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呀!”

    他抱着头,极其痛苦地嘶吼着:“我好恨!我真的好恨!我恨自己不是武人,保护不了我的妻子!我恨老天的不公,我自问一生从未曾做过恶事,却为何要遭受这样的命运!我恨这世界,我恨这世道,我好恨!我好恨!”

    听着对方好似疯魔一般的自言自语,再想到自己,李轻尘竟不禁对他生出了几分同情心与亲切感来,他挣扎着,还想要站起,却听得对方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幽幽地道:“啊,我终于明白了。”

    李轻尘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开口问道:“明白了什么?”

    魔罗抬起头。

    “我明白了,这个世界既不会因为我做了好事而奖励我,也不会因为他人做了恶事而惩罚他们,原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明,也没有什么善恶之分,这个世界真正的规矩,就只有无序的混沌而已,而混沌就是最公平的!”

    “随心所欲吧,这里本就不应该存在任何规则,那些俗世的教条只会束缚我们,守规矩的,永远都会是吃亏的那一方,要想不再被命运所玩弄与折磨,要想不再重演今天发生的一切,你需要做的事很简单。”

    他伸出手,轻轻地点在了李轻尘的心口上。

    “抛弃掉这里的一切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涅槃而重生(下)

    世上最强大的,能够支撑一个已经绝望的人重新再站起来的力量,会是什么?

    是贪婪?是希望?是情爱?还是愤怒?

    不,这些都不是,唯一能轻易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憎恨!

    只有憎恨的力量,才是最直接而强横的,世上任何一位武人在习武之初,都会很快明白这个道理,每一招每一式,都必须饱含杀心,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其威力,没有杀心的招式,不过就是隔靴搔痒罢了,根本无法伤敌。

    李轻尘从未体会过如此强烈的憎恨感,哪怕是在他看到崔兆的那一刻,也没有,他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因为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有一种沉寂已久的力量,正在自己体内缓缓苏醒。

    魔罗伸出手来,高声邀约。

    “来吧,你和我,让我们一起,向这个不公的世界宣战!只要你和我一起,整个人间都将在我们脚下颤抖!来吧,解放你的心灵,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任何规则能够拘押你我!随心所欲,天地无束!”

    李轻尘发出一阵阵嘶哑的低吼。

    具有毁灭性力量的黑色火焰,重新在他空荡荡的心窍处燃起,“扑通”,“扑通”,整个房间内都在回荡着这股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李轻尘张开嘴,一股股浓郁而炙热的黑烟从两边嘴角不停涌出,那是他曾经拥有的,却又失去的力量,原来它从未离开过,只是隐没在了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罢了。

    他已不再选择去刻意压抑自己的力量与天赋,这一次,是他此生头一次主动拥抱了自己,不是外人强加在他身上的愿望,也不是前世的神君施展大神通改变这一世的心智。

    复仇的念头,已经充斥了他的脑海,强烈的憎恨,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力量!

    他站起身来,肉身的伤势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着,而这,却不是涅神通的力量,而是累积的气血精华重新出现,在滋润着肉身的筋骨,皮肉,缓缓连接断裂的经脉,缝补破碎的中丹田。

    久旱逢甘霖!

    仿佛一座尘封已久的泉眼被打开了,汹涌的黑色真气不停地往外冒出,它们汇聚在一起,嘶吼着,咆哮着,顺着布满裂纹的经脉一路蔓延,直到最后完全充斥了奇经八脉,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感,那是好似可以掌控一切的美妙感觉。

    脑海中,那部得自袁老的不知名绝学,亦在随之缓缓变色,直到最后彻底被黑色所侵蚀和覆盖,成为了一本截然不同的全新绝学,封皮上清晰地刻印着四个大字,《焚世真经》。

    逆练成功,四品入境!

    天地之间,有种种奇异的力量正在回荡,长安武库,真武山头,皆是整个天下反应最为激烈之地,九州内,所有已经超越了九品十八境的巅峰武人,全都随之生出了冥冥中的感应。

    他们知道,有一本全新的天品真经,诞生了!

    李轻尘双目的瞳孔皆变得一片漆黑,脸色冰冷,杀意凛然,焚世黑炎覆盖全身,将他整个

    人衬托得犹如灭世魔神一般可怖,他转过头,望向这个不知来历的男人,冷冷道:“不需要了,我一个人,已经足够。”

    说罢,他脚下重重一踏,直接撞碎了整面墙壁冲出,焚世魔火不停涌出,一对兼具高圣洁与邪异的黑色羽翼在其身后展开,将他的速度瞬间加快到了极致,只是一瞬间,便已不见了身影。

    灰头土脸的魔罗从一地的碎砖烂瓦中走出,遥望着李轻尘已经消失的地方,并未感到失望,反倒是露出了一种看见稀世珍宝的兴奋表情,他喃喃自语着。

    “有趣,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

    骆家酒楼的后院中。

    胖头陀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一个时辰前所发生的事,至今仍感不寒而栗。

    天魔化血功是假的,那不过是对方随便编制出来的一个谎言,只是为了引诱他们这帮贪心不足的江湖人入局的小手段罢了,而那什么合体双修的法门,自然也是假的,他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求他如此去欺骗那少年郎,更不懂为何对方要求他一定要将戏做全套。

    要想折磨那可怜的少年郎,为何不在他面前行这苟且之事呢?

    胖头陀百思不得其解,转头看着眼前这神色凄然,眼神灰暗的少女,他竟有些下不去手。

    嗜杀不代表就会淫*乱,他对男女之欲兴趣不大,相比之下,一本无上绝学更能勾起他的贪欲,更何况一想到那位神鬼莫测,以随意玩弄人心取乐的年轻人,他就什么龌蹉的想法都没有了,眼下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鹿儿镇,逃得越远越好。

    可他不敢。

    试想一个纵横江湖十余年,见过了不知多少大风大浪,甚至在昨夜亲手掌毙的人都有数十位之多,行事与刽子手无异的魔头,竟也会感到害怕,这很可笑,也很悲哀,不是么?

    可对方交代的事,他却不得不办,也不敢不办,胖头陀一念至此,只得强行压下了心中其余的念头,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骆仙儿的衣服,轻轻往外一扯,便将她身上的衣裙给全部甩开,露出了下方如羊脂般诱人的年轻**。

    整个过程少女都没有反抗,虽然她全身都在因为本能的恐惧与排斥而颤抖不止,可她依然觉着,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忘忧哥哥能活命的话,那便值得。

    胖头陀最后不得不以真气灌注下身,咬咬牙,一下子压了上去,而稚嫩的少女也终于因为身心的痛苦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却未曾想,这反倒是刺激到了精神也已到了崩溃边缘的胖头陀。

    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后者竟真的升起了一股龌蹉的邪念,转而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魔罗所交代的任务中,不为其他,只为发泄而已。

    黑与白,就这样交融在了一起,整个世间最丑恶的画面,出现了。

    ------

    “轰!”

    整个屋子的屋顶都被人以蛮力从上方掀开,而底下原本还沉浸在回味中的胖头陀则是瞬间惊醒,然后他抬起头,便看到了头

    顶那遮天蔽日的黑色魔炎。

    当看到已被胖头陀给折磨得不成人形,眼中属于往昔的神采已经尽数熄灭,最后只剩下绝望以及茫然的少女时,李轻尘终于暴怒,背后的黑色双翼猛地一扇,他直扑而下。

    “我要你死!”

    胖头陀大惊失色,他完全没想到眼前竟会出现这一幕,心中暗道这少年不是自称中丹田破碎,浑身经脉已经彻底断绝,此生都只是个废人了么,又怎么会突然降临此地,而且竟给自己以如此可怕的威压?

    不过他到底还是一位常年在生死边缘游走的老江湖,立马便反应了过来,沉声爆喝,气沉丹田,双手连拍,曾打断千手无常孟良一身生机的金刚十三印化为一道道暗金色的掌罡扑面而来,在这种强烈的恐惧感中,他甚至发挥出了远超以往的水平!

    胖头陀甚至觉得,就算让全盛时期的自己来亲手接这十三掌,都未必能接下,刚想松口气,紧接着便看见了让他惊骇欲绝的一幕,却见那十三道威力绝伦的暗金色掌罡甚至都还未及身,便被对方身上那喷吐的火舌所吞噬,就好似一颗小石子掉进了大海里,就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胖头陀整个人的声音都在剧烈地颤抖。

    “这到底是什么绝学?”

    他心知对手肯定未达上三品,而他虽然伤势未愈,可四品的底子打得也很扎实,全力出手之下,对方凭什么可以无视他的拿手绝技,难不成就算是同一个境界的武人,彼此间的差距也大到了这个地步么?

    可李轻尘哪会理会他,一下落在地上,双腿微曲,霸道无匹的力量将整个地面都以他为圆心而炸开,他一只手探出,胖头陀立马以拳相对,却被他瞬间扣住了大臂,而伴随着胖头陀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整条手臂都被活生生地撕下抛出!

    鲜血喷涌,简直是无法抵挡的力量!

    下一刻,胖头陀双膝也遭到了一股巨力的迎头痛击,两边膝盖骨瞬间碎为齑粉,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倒在了李轻尘的面前。

    再一扯!

    胖头陀整条左臂也被其活生生撕下,而他整个人都因为这剧烈的疼痛而发出痛苦的嘶嚎。

    不止是断臂的疼痛,当那有焚世之威的火焰附着在伤口上后,不但是在不停地焚烧他的肉身,还在烧灼着他的神魂,这种深入骨髓的痛楚,饶是意志再强大的人来也吃不住。

    “饶命,饶命!”

    胖头陀心知自己在对方面前就如蝼蚁一般,根本无力反抗,只得赶紧大声求饶,可李轻尘哪儿会放过他,黑火凝聚成断裂的左臂,双手捧起对方那颗硕大的头颅,焚世魔炎随之浇灌对方全身,胖头陀顿时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啊!啊!啊!”

    只不过,惨叫声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哪怕李轻尘已经在刻意地压制自身焚世魔炎的力量,想要让对方体会更久的痛苦,但胖头陀整个肉身依然很快便化为了焦炭,被风一吹,顿时散为尘埃,四散飞扬。

第一百五十三章 已经太晚了

    随着胖头陀被李轻尘以焚世魔炎彻底烧成灰烬,至此,因觊觎那子虚乌有的《天魔化血功》而不远千里赶来鹿儿镇的江湖人中,除了一个早早被李轻尘在骆家宅子中打败,已经吓破了胆逃走的项南以外,全部身死,整个鹿儿镇此刻,安静得就如同一片鬼蜮。

    缓缓收敛了身上的黑色魔炎,一对漆黑的瞳孔也渐渐地恢复清明,李轻尘陡然间心中一紧,手一抓,一股磅礴的真气从旁边吸来衣物,他快步走向了骆仙儿,一甩手中衣裙,将她紧紧包裹住,单臂搂在了怀中,言语中满是愧疚:“仙儿,对不起,我来迟了。”

    已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好似丢了魂的骆仙儿,此刻才终于回过神来,她痴痴然地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李轻尘的脸,无比凄楚地道:“为什么?”

    李轻尘闻言,一时之间,竟只能默然。

    他要如何解释?

    又该如何解释?

    骤然间,骆仙儿就好似疯了似地,奋力挣扎着从他怀中挣脱,李轻尘正要伸手挽留,却见骆仙儿突然从地上拾起一块锋利的碎瓦,横在了自己脖颈边,李轻尘见状大惊,赶紧大声喝止道:“仙儿,不要!”

    骆仙儿神色凄然,眼神中充满了不解与悲痛。

    “我爹死了,镇上的人全都死了,我的身子也已经脏了,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么?忘忧哥哥,既然你可以救我们,又为何偏偏要等到现在呢?”

    李轻尘无力解释,只能颓然地乞求道:“仙儿,求求你,不要做傻事,你还年轻,千万不要。。。。。。”

    “不。”

    骆仙儿轻轻摇头,心中已没了对这糟糕的人世间哪怕一丝一毫的眷恋,她的语气中充满了绝望与痛苦。

    “已经太晚了,忘忧哥哥,我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

    尖锐的碎瓦直接插进了脖颈中,齐根没入,那是一颗已经绝望的心,在最后爆发出的力量。

    李轻尘瞬间闪身到了她身边,将往后缓缓倒下的骆仙儿伸手接住,可纵使他再是焦急,却依旧无能为力。

    伤口太深了,而且还是伤在人最为脆弱的脖颈处,他甚至根本就不敢将那片即将夺走骆仙儿生命的碎瓦给拔出来,就算用上点穴手法也不足以止血。

    加之他成功逆练绝学之后所转化而出的焚世真气太过霸道,以骆仙儿这从未经任何强化的肉身,根本就无力承受住他体内真气的灌注,连为其续命都已无法做到,换做之前的涅真气,或许反倒有机会为其吊命。

    可惜。

    此非命也?

    李轻尘咬着牙,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她,浑身颤抖不停,而骆仙儿也就这么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面上因为疼痛而微微有些皱起,一双原本满是对未来与江湖的憧憬的眼睛,此刻却是无神地望向头顶变得阴沉的天空。

    鹿儿镇上空突然下

    起了雨来,淅淅沥沥,点点滴滴打在了二人身上。

    回光返照之际,她突然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张嘴,便有源源不断的血水从其口中涌出,而李轻尘低垂着脑袋,已闭上眼,不敢,也不忍再去看她。

    她慢慢闭上眼睛,嘴里模模糊糊地呢喃着。

    “这个世界,好讨厌呀。”

    ------

    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很快便将整个鹿儿镇都笼罩在了一层浓郁的水汽之中,就好似连苍天也看不过眼,想要清洗这底下的一切罪恶,大雨冲刷,血腥味渐淡。

    通往鹿儿镇的平坦大路上,突有二人正在冒雨前来,这两人皆身着黑白武服,只是在样式上与长安镇武司的武服略有差别,腰悬镇武司标志性的兽头腰牌,而在另外一面,则刻着襄州二字。

    这二人乃是叔侄关系,具都是襄州本地豪门之一的梁家出身,一人姓梁名笑,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浓眉大眼,相貌堂堂,浑身上下正气凛然,显然是个急公好义之人,左腰侧跨着两柄牛皮包裹的短刀,一柄长约两尺三,一柄长约一尺五,式样颇为奇特,与大洛军伍所用有明显区别,显然是根据他所需而专门打造而成。

    梁笑右手举着一柄黑底油纸伞遮雨,在看到鹿儿镇街道上随处可见的一具具尸体时,神色一下变得极其凝重。

    与自家侄子不同,另外一人个不高,却长了个四方大脸,在其左脸上还有一颗极显眼的紫色痦子,年纪在四十岁左右,姓梁名安,容貌虽然不出众,但一双眼睛却是极亮,当是个很善于观察分析的人,此刻他将双手的袖子卷起,正在俯身查看着尸体身上的伤口。

    “应当都是昨夜死的,这几具尸体皆被人以巨力直接打碎了要害处的筋骨,而且从伤口痕迹来看,动手的这人个子不是很高,但掌力极为强劲,都是一击致命。”

    梁安伸出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捏遍了几具尸体的全身,又在他们身上到处摸了摸,一边从尸体的怀中往外掏东西,一边继续分析道:“从他们的体魄强度来看,应当都只是这小镇上的普通百姓罢了,却不知为何有人要对他们下杀手,而且为何这里死去的都是男性,并且身上还携带有迷烟等物,难不成他们其实不是普通百姓么,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站在一边为自家叔叔撑伞的梁笑不喜去看细微之处,而是向来喜欢统筹全局,或者说似他这样少年得志的年轻人,很少有喜欢在细微处去下功夫的,高屋建瓴,才是他们所喜欢与擅长之事。

    他转头四顾,直到现在都没有感知到一个活人的存在,让他的心情也随之开始变得愈发沉重。

    “悬镜司那边早早便已经发来了消息,却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谣言,说是这鹿儿镇有异宝即将出世,一下便吸引了很多江湖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可现在看来,这整个镇子似乎都已成了死域。”

    梁安抬起头,望向自己这个正义感太强的侄儿

    ,点拨对方道:“试想就连眼线遍布了整个天下的悬镜司都查不出消息的具体来源,这说明背后必然是有别有用心之人在操持着一切,而前些日子真武殿才刚在京城闹出了大动静,听说就连机关重重的十方镇魔狱都差点毁于一旦,而这才过去两个来月,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贼子们的下一步动作还未可知,说不定就是要对我大洛十九座镇武司各个击破,所以谨慎一点是对的,我们眼下要做的,便是努力保证州城不失,其他人暂时是管不了了,只待悬镜司查出真武山所在,便是我等举旗反攻之时,在这之前,必须得慎之又慎。”

    梁笑闻言,眉头微蹙,忍不住叹息道:“二叔,这会不会太过小题大做了一些,就算担心是真武殿引蛇出洞的诡计,也当派人前来潜伏观望一番才对,若是我们早点到,怕是这里也不至于会成这幅模样。”

    一个原本人丁兴旺的小镇在一夜之间便化作一片死域,这对于他而言,还是太过震撼了一些。

    却不料,梁安回头瞥了他一眼后,立即语重心长地教育道:“笑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些,你认真想想,我大洛疆域之广,纵横何止千万里,这千山万水的,又哪里是区区十九座镇武司就能管得过来的?在大多数时候,咱们的威慑意义都要大过实际意义,只要知道我们还活着,有本事找他们的麻烦,那些贼人们就不敢再明目张胆地乱来,这就已经足够了,毕竟谁也没那本事让整个天下都保证安安稳稳,绝不出事,就连佛祖真身降世都度化不了所有人,你又何必去操那个心呢,死了一镇百姓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我们没事,襄州镇武司没事,我们就能保护更多的百姓不受贼人所扰!”

    梁安站起身,轻轻的拍着侄儿的肩膀,语气愈加诚挚。

    “笑儿,你要不去问问州城里的那几千户百姓,看看他们是否愿意让我们倾巢出动就只为保一座小镇不失?千万不要为了没能保护到所有人而内疚,而当为保护到了一部分人而自豪,人力有限,你记住,有取舍者,才能成大事!我若不是你亲叔叔,若不是你爹亲自将你托付到我的手上,我绝不会对你说这种掏心窝子的话,这些年我可见过太多脑袋拎不清的年轻人了,而他们的下场,可没几个好的,你可千万别走他们的老路,最后让你叔叔我,让你爹痛心呀!”

    说话间,两人几乎是同时心生感应,然后转头看向了街道的另一头。

    梁笑几乎是瞬间便丢掉了手中的黑面油纸伞,左手扣在最外侧的刀柄上,随时准备出鞘,而梁安却只是摆摆手,道:“不必如此紧张,只是个断臂的少年郎罢了,应当是这小镇的幸存者,待我前去询问一番。”

    说罢,他便大步地朝对面而去。

    李轻尘望着道路尽头的,那两位来自襄州镇武司的武侯,他们之间的对话,早已顺着风雨声传入了他的耳中,他仰起头,望着从头顶天幕落下的雨滴,喃喃自语。

    “那个人说的很对,这人间,果然没什么好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为魔又如何

    越是靠近对方,梁安这位早在数年以前便已是四品入境修为的襄州镇武司武侯,便越是感觉有些心悸,就好似老鼠碰到了毒蛇,甚至无需亲眼看见,哪怕只是稍微感受到对方的阴影,便会自然产生一种惊悸感,那是一种刻印在血脉中的本能。

    身为一位五感远超常人的四品武夫,他当即顺从心中的感觉而止步,下意识地甚至连双手都已经微微抬起之后,这才稍微安定了几分,沉声喝问道:“吾乃襄州镇武司武侯梁安,我且问你,少年郎,你可是这镇上的百姓?”

    李轻尘随之抬起头来,一对眼眸中好似藏着两团漆黑的坚冰,带着一种刻骨的深寒。

    “襄州镇武司么?你们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想他们这些镇武司之人外出办案,但凡碰到的人,无论是何背景,一向对他们都是有问必答,毕恭毕敬,心中那份源于习惯所产生的傲气使然,导致梁安眉头一皱,便沉声呵斥道:“放肆!现在是我在问你!少年郎,还不速速讲来,这小镇上到底发生了何事,其他人呢?”

    李轻尘语气淡漠,就好似在讲述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

    “死了,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

    梁安闻言,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他立马追问道:“听你这意思,你也是外来的江湖武人了?小子,你到底出身哪门哪派,可在我镇武司中有记录?”

    虽说整个中原江湖早在一百五十多年前,便已被大洛铁骑给几乎踏得粉碎,但依然有许多传承悠久的门派与世家在这场浩劫中侥幸存活了下来,在经过一百五十年的休养生息后,渐渐恢复了元气。

    不过大洛国运正旺,他们也并未想着报复,而是努力与朝廷,或者说各地镇武司处好关系,在镇武司的监督下安分守己地生活,投桃报李,朝廷这些年也在主动吸纳他们的人进入镇武司中任职,而双方在这些年轻武人心性上的博弈,会直接主导未来整个中原江湖武运的走向,当然了,这种层次的事,梁安是肯定想不到,也不会去想的。

    他只是寻思着,若是相熟的,便好说话了,若是不相熟,想来对方也不至于太强,毕竟若是出身不好,那便几乎不可能拥有品秩上等的绝学,更不可能拥有足够的资源去修行,对方看着年纪也不大,怎么也不至于强过自己才对,如此一想,便有几分底气了。

    倏然间,李轻尘双目瞳孔中燃起漆黑的魔炎,其颜色浓稠如墨,其威压恐怖如狱。

    “你先前说的道理真是有意思,只可惜在我这里行不通。”

    梁安心中骤然升起警兆,不敢怠慢,迅速抽身急退,便想逃走。

    他是个极保守的人,对方虽是一副少年模样,并且又断了一臂,但事关自身性命,一向善于观察与分析的他却是宁可相信自己心中的感觉也不愿将希望完全放在客观的分析上的。

    眼下还是尽快远离对方为妙,反正回到了襄州镇武司中他也自有说辞,再说句不好听的,大洛十九座镇武司里现在真正在做事的,又有几人,无非就是想吃这份公粮,得一份权利,既好从朝廷取利,外出行事也方便罢了,谁也怪不得他临阵脱逃。

    年轻时候的他,也曾有一腔热血,遇到同样的情况定

    然不会退,但经历的多了,他已不再把年少的天真当做勇敢,眼下是说什么也比不得自己的命重要。

    可他想走,李轻尘却不会让,他快,李轻尘的速度只会更快!

    瞬间闪身到了对方面前,梁安见状,心中大惊,不过他到底还是一位稳稳当当修行到四品境界的武人,而且也曾几近大战,心志坚韧非常人可比,迅速稳定心神之后,立马全力一拳打出,恍惚间竟有那崩山断岳的强横气势,显然其所修绝学也非凡品。

    “啪!”

    然而,就在梁安惊骇欲绝的眼神中,他这得意一拳竟被对方给单手接下,连带着上方附着的真气与拳意都被一并震散,而对方就好似一座坚不可摧的山岳,纹丝不动,只是在其脚下发出了一声脆响,那是卸下的力道炸碎了其脚下的砖石罢了。

    李轻尘望着对方,毫不客气地冷言讥笑道:“太弱了,难怪你这么怕死。”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爆喝。

    “贼子还不速速放开我叔父!”

    却是那梁笑见势不妙,立即拔出腰侧双刀,朝这边大步冲来,一步踏下,脚下累积的水洼顿时炸开,整个人撞开密集的雨幕,凶狠地刺出手中短刃,一柄直指李轻尘眉心,一柄则倒刺李轻尘下丹田。

    ------

    片刻之后,虽然大口吐血不止,不过性命却是无忧的梁笑无力地跪倒在地,死死地盯着那个单手扯着自己叔父的头发,将他的尸体拖拽过来的冷血少年郎,突然想起了一事,顿时又是愤怒,又是惊讶地喊道:“你,你是李轻尘?”

    长安城内当日发生的所有事,就连长安本地的百姓们也未必能全部知晓,可他们镇武司的人不一样,得益于这一身黑白武服,他们哪怕远在襄州,也依然从悬镜司的手中得到了一份完整记载了当日之事的卷宗。

    而李轻尘先是在大洛武道会上一鸣惊人,力克群雄,甚至连那国舅爷的义子杨辰也似不是他的对手,这件事本就已经吸引了天下人的目光,而之后在真武殿降临之时,他因为逆练绝学而变得疯魔,乃至于最后杀死了一位保护他的长安镇武司三品武侯,这件事更是引人瞩目。

    李轻尘的画像早已随着那曾引起大乱子的黑色魔焰而传遍了大洛十九座镇武司,刚才梁笑便觉得有些眼熟,只是一心为了救下自己叔父,来不及多想罢了,眼下将对方的年纪与特征一对上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听说此人最后因为那位武侯的临终遗言所以并未受到任何惩戒,但因为逆练绝学的反噬,其一身经脉与中丹田都被废掉,此生再回到中三品都已经无望了,可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李轻尘转过头,望向对方,眼神无比冰冷。

    “你认识我?”

    梁笑见状,不但不惧,反而勃然大怒,可他刚要说话,却不慎牵动了伤势,禁不住重重地咳嗽几声后,这才哑着嗓子,痛心疾首的道:“咳咳,咳咳,你,你在长安城里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甚至杀了一位长安镇武司的武侯,最后长安镇武司都未将你羁押惩戒,却不想你不思感恩,竟还敢在今日袭杀我襄州镇武司的武侯!你,你已堕入魔道!你成魔了!”

    李轻尘闻言,只将嘴角一咧,发出了一声

    不屑的嗤笑。

    “呵,魔?什么是魔?明知江湖武人齐聚鹿儿镇却不作为,坐视全镇百姓身死,你们是不是魔?我在这里待了一个月,这小镇百姓大多淳朴善良,却皆受了这无妄之灾惨死,若真有那诸天神佛,他们又是不是魔?我自出生便被抛弃,差点落入野狗腹中,我又做错了什么,请问生我之人是不是魔?我干爹义父们一生尽心竭力守护幽州,最终却被害死在了关外草原,为善者不得善终,为恶者不得恶报,这又是个什么世道?你能回答么?若你说我是魔,那我便是魔吧,也或许只有魔才不必受这天地羁押,随心所欲行我欲行之事吧!我愿成魔,天地无束!”

    焚世魔炎笼罩了梁安尸体全身,将他彻底焚为灰烬,梁笑看得是睚眦欲裂,当即生出力气又重新扑了上来,却被李轻尘随手扣住脖颈,锁在了手上。

    他不断挣扎,可用尽了浑身力气也掰不开对方那如铁钳一般的手指,他想要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李轻尘眼瞳漆黑,神色漠然。

    “之所以留你的命,是看你还算说了几句人话,而杀你这叔父,是因为他没说人话,不要再试图挑衅我,你没那个本事,而我要做什么事,也轮不到你来指教!”

    说罢,手臂轻轻一扬,便将其砸到了一旁,梁笑整个人直接撞塌了一面墙壁,跌入砖石之中,被完全掩埋,李轻尘却连看也不看,焚世黑炎凝聚成双翅,只是轻轻一扇,便跃上了天际。

    三品武人可以神意御大块无形,故而可以飞天,不过若有独特的天赐武命与绝学傍身,未到三品也可飞天,只是若无李轻尘这般浑厚的真气,普通武人就算能飞也不可能用这种方式赶路。

    梁笑艰难地扒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砖石,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轻尘离开,却连追也追不上,当然了,以他区区五品入境的修为,就算是追上了又能如何,连自己亲叔叔也不是对方一合之敌,自己真要再纠缠不放,他敢肯定对方会杀了自己。

    世道的不公之处,或许正在于此,因为天赋与出身这东西,打从投胎的时候便已经定了,而且一向没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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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儿镇街头,满脸疤痕,有一种如恶鬼般丑陋面容的黄花打着一把表面绘有桃花图案的粉色油纸伞站在魔罗身后,为其遮雨,至于公输恨有那件鲁班门所制的袍子,水火不侵,自然无需忧虑这区区雨水。

    魔罗将一只手放在眼前,放眼望去,禁不住大笑道:“不错,不错。”

    公输恨抬起头,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道:“真没想到,你竟然也有漏算的一天。”

    魔罗闻言,歪着脑袋,反问道:“真漏算了吗?”

    公输恨闻言,微微一怔,暗道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得意忘形了,怎么敢出言触怒这位,不过看对方那样子,似乎并未生气,于是便开始依言回忆起刚才发生的种种,包括交代他与那丑女人所做之事,越是细究,他便越是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只是几下,便已经大汗淋漓,好在隔着这件袍子与面具,对方也看不出自己的窘态。

    魔罗转过头,望着李轻尘远去的背影,轻声低语。

    “他会成为一把好刀,一把只属于我的刀。”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人榜第一人

    洛阳本为神都,只因一人之名,便得一“武”字作为前缀,如此占尽中原武运,而这个人,便是自囚洛阳长达数十年之久,却依然被公认为天下第一人的洛阳镇武司武督大人,同时也是大洛皇朝唯一的武神。

    中原世家门阀与各大门派之所以不敢报大洛当年以十万铁骑踏碎江湖之仇,有九成原因在于他一人。

    只可惜,随着那位洛阳武神的闭门不出,原本力压九州的洛阳镇武司亦是随之沉寂数十年,武侯们皆枯守洛阳一城,绝不外出,若非武神依然在世,其在大洛十九座镇武司的排名恐怕也早已退居中游。

    不过,这些年只因一人的名字,却再度让洛阳镇武司成了天下武人热议的中心。

    此人便是在悬镜司所列天地人三榜之中,于只摘取弱冠之龄以下的年轻武人上榜的人榜上,力压那位真武殿主义子夺魁的武真一,而他,亦是那位洛阳武神的亲孙子。

    武真一此人的武道天赋,堪称是惊世骇俗,时年不过十七,却已是四品大成的修为境界,而且此人之所以迟迟不突破上三品,并非是积累不够,而是故意积压自身境界,修炼一门秘法而已。

    这也难怪同为四品武夫,并且修炼的还是《瘟神大病经》这等盖世绝学的吕奇只是听到他的名字,便不敢再对张藏象出手,委实是怕了这位后生身负的浑厚武运。

    人的名,树的影,纵然始终不曾离开洛阳,可关于他的传说,也与那位洛阳武神一样,在整个江湖不停被传唱着。

    只是少有人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人榜第一,其实长相并不出彩,与无心那一等一的谪仙人皮囊完全比不得,甚至就连贺季真之流都远远不如,或者应当说,他生得极有特点。

    个子不高,身材消瘦,颧骨外凸,双颊凹陷,脸色蜡黄,与头顶发色一致,又生有一对吊眉眼,一只鹰钩鼻,更将整个五官毁了个干净,单独站在那就好似一个久未吃过饱饭的可怜孩子,不过若是亲眼见过他出手的人,就不会如此作想了。

    洛阳镇武司中,一处占地不小的院子里,却仅仅只有区区三人罢了,周围亦无人声,安静至极,足可见洛阳镇武司这些年的人才凋敝,远不如其他镇武司那般欣欣向荣。

    武真一位于面朝大门的方向,面前摆着一副纵横十九道的棋盘,而在他对面,则是坐着一位白衣少年,风度翩翩,儒雅之至,虽然瞧着年岁不大,可因天生白发,却多了几分沧桑之感,眉眼灵动,似笑非笑。

    此人姓孔名秀,乃圣人后裔,文武全才,虽然名声不显于外,但在这洛阳镇武司的年轻一辈中却极有分量,盖因此人一向以智囊的身份,替代武真一发号施令,为武真一之左膀右臂,而且性子桀骜之处,更胜杨辰数分的武真一,也唯独只会听他的话。

    至于从长安回来已久,只是一直在默默闭关参悟自身所见所得,刚刚才终于出关的张藏象,就站在一旁

    安静地看着。

    武真一没有坐着,而是极不正经地蹲在石凳上,上半身探出,一只手捻着一枚表面圆润无瑕的黑子,左看看,右看看,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正在烦恼该下哪一处。

    眼前的棋盘上,白龙大势已成,首尾相连,毫无破绽,而黑子只不过是枯守边缘一地,眼看便要被一口吞下,似乎已是一盘死局了。

    孔秀见他想得烦躁,禁不住微微一笑,一张口,声音婉转之处,竟更比寻常女子还要动听几分,一时之间,难分雌雄。

    “真一哥哥,你输了。”

    闻听此言,武真一不由得撇撇嘴,只将手中棋子一丢,无形真气一裹,棋盘上上百枚棋子便瞬间全部归位,重新回到了双方各自跟前的棋盒中,无一错漏。

    “让你一局罢了,再来再来!”

    孔秀掩嘴一笑,眼神温暖,想他们二人自小便一起长大,自学棋以来,对弈千场,武真一未尝一胜,又何来谦让一说,不过能与对方每日对弈几局,他便已经很满足了。

    武真一迅速捻起一子,抢着道:“我执先,不需你让子。”

    孔秀笑着点头,并不反对,正在这时,武真一才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转头,咧嘴笑道:“哟,象哥儿出关了?”

    张藏象闻言,赶紧低下头,抱拳道:“不敢。”

    武真一也没再去看他,而是转头落子,下的却是棋盘正中央的天元之位,这也是他一直以来下棋的第一手,也难怪此人这辈子还没赢过一局棋了。

    “去了长安,如何?可遇到有趣的对手?”

    张藏象再度抱拳,苦笑道:“丢了大哥的脸,只是三场,便被淘汰。”

    武真一头也不回,手下继续迅速落子,看那模样,若是换一个不懂棋道的来看,还只当他是个棋力深厚的快棋手。

    “这话就说错了,你丢的可不是我的脸,我的脸,除了我武真一自己,谁也不能替我丢了,你丢的,只不过是你自己的脸罢了,来吧,说说,到底怎么输的?”

    武真一这么一问,张藏象顿时更为羞愧,正要开口,那边的孔秀却柔声道:“我看过那场的情报,是小象宅心仁厚,未出全力,失了先机,对方合理利用规则,将他扑下擂台,输得的确有些不应该,但也说不上丢人,毕竟那人之后可是差点夺了武魁之位呢,你既也不在乎那什么武道会,便不该苛责小象不是?”

    武真一点点头,竟是真的认同了对方这话。

    “你说的对,是我错了。”

    张藏象想起那人,忍不住叹道:“可惜,那人在真武殿侵入演武场的时候,被那杨辰与真武殿的人联手夹攻,而后又不知发了什么失心疯,竟冒失地逆练绝学,导致走火入魔,不但害死了一位长安镇武司的武侯,而且之后自身经脉俱断,中丹田也碎了,恐怕此生是与武道绝缘。”

    他对李轻尘这种随

    意乱来的混蛋没什么好感,却对沈剑心这等侠肝义胆的同龄人颇为投缘,朋友的朋友未必也能成为朋友,可也愿意为李轻尘如流星般陨落的人生而感到可惜。

    武真一就跟没听见一样,也或许对他而言,什么样的天才都算不得天才,故而他们的陨落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他只是随意地问道:“那长安镇武司呢?比我洛阳镇武司如何?”

    张藏象听罢,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俺所见者,皆是为国为民,不惜全力以赴之辈,纵然身死,道义长存,对他们,俺十分佩服。”

    孔秀亦是情不自禁地道:“长安一役,长安镇武司被那老魔所害,元气大伤,三品武夫战死七人,二品武夫战死三人,一位一品武夫重伤而归,至于中三品武人的伤亡,更是多达三十余人,当仁不让,可歌可泣!”

    为了镇武司这三个字,为了这三个字背后所代表的理念,数十年苦修,一朝化为泡影,无怨无悔,以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的确是配得上这样的称赞。

    却不想,武真一却道:“可也正因为这件事,应当有不少人在埋怨咱们洛阳司吧。”

    孔秀苦笑一声,点头道:“的确,这一战的苦果,长安镇武司直到现在都还未缓过劲来,可咱们洛阳司一直不出世,整个京畿道的安危重任都压在他们头上,既要安抚百姓与朝廷两边的情绪,又要谋划反攻真武殿,这两个月应当是忙得焦头烂额了。”

    武真一道:“那老魔倒是聪明,在长安城惩了一番凶威后,便赶紧跟着姓赵的跑了,没敢来洛阳挑衅我那爷爷,不过他老人家一直这么不管事,却也不是个办法。”

    一句话中提到的三位武人,无一不是完全凌驾于长安武督之上的巅峰强者,可看他那样子,却是满不在乎,似乎根本无所谓这三人会不会因此心生感应。

    孔秀忍不住在一旁小声提醒道:“真一哥哥,为尊者讳,慎言!”

    武真一的脑袋都已经快垂到棋盘上了,看那样子,似乎跟眼前这盘棋局相比,其他的什么也算不上。

    “他就算是睡着了,神意也覆盖了整座洛阳城,你我之间这点悄悄话话,他其实全都听得见,所以不必如此小声,要想说,就大胆地说呗,他不至于这么小气。”

    骤然间,武真一突然扬起头来,望向远方,一下丢掉了手中棋子,霍然起身,目光似乎转瞬间跨越千里,那一道道只得天仙可见的橙黄色人间武运在他面前竟是一览无余。

    另外二人不明所以,只是冥冥中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而已,并不强烈,远不如武真一这般,已经大概知晓了千里之外所发生的事。

    数息之后,武真一才回过头,对着一脸茫然紫色的张藏象露出玩味的笑容。

    “看来你不必再为他可惜了。”

    武真一拍拍手,伸了个拦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催促道:“赶紧收拾收拾,这次我们得出趟远门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无心变贪狼

    四周墙壁平整光滑,完全由整块山石切割而成,内里空无一物,就连一块最普通的蒲团也没有的静室中,在悬镜司人榜上高居第二的真武殿主义子,或者说义女赵瑾盘膝而坐,正在尝试叩响玄关。

    武人九品,其中下三品为外功修行,重的是皮肉筋骨血的肉身锤炼,为的是给晋升中三品做准备,在破开中丹田后,凝血气为真气,真气滚龙,再反过来滋补肉身,而中三品武人辛苦修行而出的玄妙真气,即是为突破上三品玄关打底子。

    九品十八境,层层递进,若想晋升上三品,修炼出那玄之又玄的神意,以念御物,以神御气,完全超脱寻常武人的手段,就必须得叩响玄关,破开这天地掣肘。

    赵瑾年仅二八,便已开始在做这种准备,若是传到外界去,还不知要吓到多少人,试想如果这困住了天下几乎九成武人的瓶颈关隘被其迅速突破,那又该是怎样一副光景。

    不过弱冠之龄的上三品?

    想想都可怕,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句“江山自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人比人,气死人,若要跟这些得天地武运青睐的绝世天才们相比,便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不过陡然间,原本正在凝神内视,专心御使真气去触碰玄关窍穴的赵瑾忽地面色一红,张开嘴,将一口殷红的鲜血喷出,整个人在一阵摇晃后,以双手撑地,才勉强没有倒下。

    刚才就在关键的时刻,冥冥之中她又突然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应,似乎是一种纠缠不清的因果,让她一下分心,真气乱窜,导致叩关失败被反噬,好在这一次也只是一个尝试罢了,并未伤及本源,休养一些时日,倒也无碍。

    只是她实在是不懂,这种奇怪的感觉,自从那日离开长安城后,便再未产生过,却不知为何,又在今天突然死灰复燃,赵瑾眉头紧锁,不自觉地回想起了那日所见,全身笼罩着一层粘稠黑炎的少年,她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

    “难道又是他么?”

    ------

    当日长安事变,赵奴与刘不苦这对难兄难弟在刚出十方镇魔狱的魔罗的蛊惑下,鬼使神差地做出了那等龌蹉之事,却又心照不宣地同时隐瞒了此事,不但如此,他们更将目睹了一切的无心带回,而让两人之后都在暗地里松了口气的是,这皮相极好看的少年郎,竟也未多言。

    兴许是知道没用?

    之后让他们二人惊讶与惶恐兼具的事情发生了,在回到真武山后,无心不知为何,竟得右护法传旨召见,二人也不知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应当说对于这位一向神神秘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右护法,就连他们这种少主身边的近臣也所知不详,更不敢随意窥探。

    总而言之,出来之后,无心便被单独赐予了一座山头修行,此后两个多月,双方都再未见过面。

    说句实在话,若非有赵瑾这个大靠山,害怕将来被报复的二人只怕早已动身离开了真武山,不过这两个月来他们过得也不是很舒心就是了,尤其是刘不苦,莫名其妙丢了一臂,他是日思夜想,至今不知那日遇见的三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心念太过繁杂,竟连刀都练不下去了。

    ------

    长安一役,长安镇武司固然是元气大伤,不过真武殿的损失亦是不小,这些年辛苦培养而出的星官们死伤无数,

    就连作为顶梁柱的七位星君亦是陨落了整整三位。

    其中文曲星君不慎在十方镇魔狱中被袁老天师留下的四位徒弟,也就是梅兰竹菊四君子给合力斩杀,而后本就在那位真武殿主面前憋了一肚子气的白惊阙在看到亲生女儿惨状之后,更是含恨出手,亲自诛杀了破军,贪狼二人。

    在原真武殿七星君之中,贪狼破军文曲三人无论战力还是修为,皆属前列,其中贪狼更是原本的七星之首,乃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一品武夫,而破军星君虽只是二品,但战力卓绝,肉身之强,不输神相之力,若无这二人舍命阻拦白惊阙,只怕真武殿的伤亡只会更多。

    不过好消息是,自从真武殿在长安闹出大动静之后,天下武人似乎都得到了一个信号,故而这些日子应邀前来真武山的人越来越多,极大地填补了原本的损失。

    眼下真武山鱼龙混杂,却也未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当然了,这自是因为真武殿极端强横的武力,别的不说,光是一位左护法天哭出面,便已足以镇压一切乱象,更别提在他的背后,还有一位更可怕的真武殿主。

    有趣的是,崔兆在回到真武山之后,竟立马便被破格提拔,从最底层的真武殿星徒直接接替了文曲星君之位,可谓是一步登天,羡煞旁人,而无心现在所居的山头就更有意思了,因为这里便是原本的贪狼峰!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这些日子里,有大批有心往上爬的外来武人都将靠山找到了这里来,不过区区两个月,便在山脚处聚集了上百人之多。

    ------

    贪狼峰顶,一颗巨大的狼首雕像之下,无心一身白衣白靴,双手负于身后而立,眉眼中竟已全无两月前的痕迹,面容冷峻恍若此刻天上月,却又全然不似之前的呆板,那模样简直就是完全变了一人,若不是这天下绝无第二个人拥有他那比世间女子更要精美百倍的五官,只怕谁也想不到这竟是无心。

    在其面前,正跪有足足三十六人,不是精心挑选而出,只不过择其强者而录罢了,而剩下的人,则全部都已经赶下了山去,众人在无奈之余,却也只能对这些人投以羡慕的目光了。

    如若能够成为一位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贪狼星君的直属手下,而且还是最早跟随在他身边,这自然要比从真武殿最底层开始往上爬来得前途光明百倍,毕竟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如崔兆那般一步登天呢?

    银月当空,突有六人好似约定好了一般,一并站起,齐齐低头抱拳,高声喊道:“贪狼大人恕罪,我等来此之前,皆听闻真武殿百无禁忌,唯有一条规矩必须遵守,其为‘能者居之’四字,不知是否属实。”

    无心骤然转过头来,看向面前六人,眼神冰冷,贪狼峰上竟忽地刮起了一阵刺骨寒风。

    “的确如此。”

    一人闻言,咬了咬牙,抢先喊道:“好,那就请恕在下今日斗胆挑战贪狼大人,若是在下侥幸胜出,还请大人退位让贤!”

    真武殿打出的口号是“黄天已死,真武当兴”,其用意旨在恢复当年乱世,重振中原武道,而何谓武道,其核心便在于一个“争”字,这与提倡武人们安分守己,与寻常百姓和谐相处的镇武司,算是两个极端,不过这种强者全赢,百无禁忌的理念显然更受武人们的欢迎,只要自身实力强过对方,便可取而代之,那与其成为贪狼星君手下的一个星官,

    又何不如成为真武殿中地位仅在寥寥数人之下的七位星君之一呢?

    要知道,不同的地位,得到的资源也是不同的,他们若是能霸占这贪狼之位,便有资格阅览更上品的绝学,得到更多的修行资源,之后只要勤勉修行,未必不能将这个位置彻底坐实,眼下正是挑战这少年郎的最好时机,不然再拖上几年,他们又哪里会有胜算呢。

    却不想,无心猛地一扬手,身后长袍随之飘起,于皎洁的月光下显露出上方所绣的贪狼二字与一颗巨大的星辰图案,他冷冷一笑,竟道:“看来管不住自己贪念的人,有很多,不过无妨,你们一起上便是。”

    说罢,不等对面六人反应过来,便将身后长袍猛地往前一卷,铺天盖地般地朝对面裹去,那样子,竟是要仅凭一人之力独斗对手六人!

    其中修为最高的那人当即大怒,情不自禁地大喝一声道:“狂妄!”

    敢在今日冒大不韪站出来要挑战自己未来主子的,都是四品武夫,这在整个江湖上都不是可以轻易折辱的存在,去到一些小城更是会被奉为座上宾,他们何尝受过如此侮辱?

    对手这么年轻,不过是因为天赋二字才被真武殿当做未来星君培养,故而得以坐拥这整座贪狼峰罢了,竟敢大言不惭要一人独斗他们六人?

    看不起谁呢?

    今日便要教你小子明白,任何天赋都需要时间的磨砺才能发挥出来,你我之间差了几十年的苦修,你又凭什么赢我?

    可眼前长袍浩浩荡荡,正如黄河之水一般,呼啸着卷来,其中更是蕴藏有一股霸道的力量,无可匹敌,另外三十人只是觉得眼前一花,便已看不见那六人的身影,下一刻,无心轻轻一抖身后的袍子,竟从中滚出了六座冰雕来。

    无心冷冷地道:“我这《霜月真经》乃是天品绝学,其中玄妙,又岂是尔等可以随意挑衅的?”

    这话,既是说给这不知好歹的六人听的,同时也是说给那另外那三十人中,一样包藏祸心,只不过没在今日显露之人听的,众人见其神威,皆深深低下头,不敢再直视其威严。

    无心言罢,脚下轻轻一踩,一股绝阴至寒的霸道真气瞬间扩散开来,下一刻,六人身上所包裹的冰块瞬间全部炸开,四散飞溅,可脱困的六人却并未马上站起,而是全都躺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在他们眉梢处甚至还挂有一些残存的冰渣。

    以他们这四品武夫的强横体魄,又有体内真气护身,仅仅只是被冰冻了几息罢了,一个个的却连站也站不起来,嘴唇乌紫,抖个不停,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一幕看得其余人心中发寒,暗暗发誓以后可千万别得罪了这位贪狼大人,不然若是被其给冻成冰雕万万年,那简直比死了还要难受,心中对他口中的《霜月真经》更是全无觊觎之心,只道是好马配好鞍,自己这辈子都别想着再去挑衅这位年轻主子。

    无心见状,暗自点头,旋即又道:“这些留在你们体内的霜月寒气,既算是本座对尔等的惩戒,也算是一种奖赏,尔等好生感悟,能否把握这份机缘,就看你们自己了。”

    众人面面相觑,下一刻,不知由谁最先开始带头,贪狼峰上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高声呼喊。

    “贪狼大人神威无敌,我等心服口服,日后愿为贪狼大人马前卒,但凭差遣,绝无二心!”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长安也两月

    长安城中各处街头依旧是人潮涌动,络绎不绝,番邦胡人,外地商贩,齐聚于此,繁华之处,千古未有。

    毕竟不管事情闹得再大,老百姓们也得讨生活不是,再加之隐世千年的鲁班门与朝廷合作建立的新衙门配合工部匠人,迅速将那一战被波及损毁的坊市街道一一重建,座座新屋拔地而起,条条街道宽敞规整,华美之处尤甚当初,故而城中百姓们关于那一日的黑暗记忆,也随之被一并抹除,再无人提起。

    那一日损失极其惨重的长安镇武司中,业已没了当初愁云惨淡的气象,而是多了一种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味道,烟火人间气愈加浓郁,好似得到新生。

    四季之秋,既有秋风萧瑟,草木枯黄的肃杀气象,亦有麦子金黄,果实累累的美好景色。

    虽然那一日有大批尽忠职守的武侯们阵亡,导致长安镇武司元气大伤,实力跌至谷底,但之后在裴等人的大力推动下,长安镇武司短暂地开放了那据传藏有三千绝学的庞大武库,并且降低了招收武侯的门槛,这便让大批年轻武人得以有机会加入长安镇武司中任职。

    既是无奈之举,亦是一场豪赌,裴知道,未来的事,谁也不敢笃定,在很多时候,你只能选择去相信,这样才能搏来那一线可能,如若什么都不做的话,那就连那一线可能也没有。

    纵使这帮人眼下还不能挑起大梁,可他们胜在年轻,而且既有天赋,也有毅力,只要能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成长,好生培养,将来也未尝不能成为镇武司的中流砥柱,继承先辈们的遗志,继续守护大洛。

    最后就连林慕白与裴氏兄弟这等出身世家豪阀,背景不凡的年轻武人都加入了长安镇武司,他们当然不缺顶尖的绝学与趁手的兵刃,乃至于其他修行资源他们也是要多少就有多少,之所以会这么做,实属无奈之举。

    野心勃勃的国舅爷杨钊蒲借长安一役中,朝廷丢了大脸为由头,极力斥责长安镇武司与十方镇魔狱两座衙门的不作为,借此讨好了皇帝陛下,并在长安城中扶持起了一座新衙门,双方搅合在一起,又得陛下信任,大肆放权,地位可谓是如日中天。

    这等朝廷新贵上位之后,挤压的也是他们这些老牌贵族们的利益,故而哪怕只是为了抗衡对方,他们也不得不加大支持长安镇武司的力度,如此一来,倒是帮助长安镇武司在短期内缓解了压力,不过随之而来的更深层次的问题,亦是不少,只不过暂时他们是无力再去考虑了。

    包括沈剑心这位侠肝义胆的渝州少年,在营救无心的计划接连被长安镇武司与修为尽失的李轻尘所拒绝后,心灰意冷的他,本打算就此回去渝州老家,之后竟也在裴的请求下留了下来。

    冷静下来之后,少年也渐渐理解了裴当初为何会拒绝营救无心,不是不愿,而委实是有心无力,事分轻重缓急,他裴必须得考虑大局,这也是任何一位领导者之所以总是会面临责难的地方,因为任何一个深思

    熟路之后的决定,都不可能兼顾到每个人,很多时候,少部分人的牺牲是必须的。

    说回裴本身,以他如今的修为,本该是继续默默修行,积累底蕴,开始准备闭关晋升上三品,结果一战之后,亦师亦友的前辈身死,他却因为其临终遗言而不能替他报仇不说,其他人也是死的死,伤的伤,这管事的任务反倒是落到了他的身上。

    面对朝廷那边的责难,得他去负责挨骂,之后又要顶着来自长安镇武司内部的压力,开放武库,破格招收新人,累死累活之后,两边不讨好,连自身的修行也要被拖累,在这种情况下,他哪里还有心力再去研究营救一个甚至不是他们长安镇武司正式成员的人。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换做是他裴被人给抓走,那他宁可剩下的人都不要来救他,这样还能少些伤亡,毕竟如今的长安镇武司,是真折腾不起了。

    ------

    曾在真武殿降临之时并肩作战的张藏象在第二日便启程回了洛阳,就连杨寅与杨戌这两兄弟也已经离开长安,启程前往药王谷,寻求恢复杨寅实力的法子,整个长安城虽然依旧繁盛如初,可好似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了他沈剑心一人,心神疲惫之处,自不消与外人言。

    他所居之地,位于长安镇武司西南方向的一处小院子,作为新一代候补武侯中,实力可稳居前三的存在,他自然有资格单独拥有一座院子,原本不喜张扬的少年不愿如此,可在裴的要求下,最终还是接受了。

    不过,这表面的院子其实也只是掩饰而已,在地底还另有隐蔽的密室以供其日常修行,这倒是甚为符合沈剑心的心意。

    之后在长安城中素有“剑仙”名号的裴却并未亲自给予沈剑心一些剑法上的指导,而是特意从武库中取来了一部名头极大的绝学供他研习,理由很简单,就是没空,况且双方走的路数本来也不一样。

    此乃传世的九本天品真经中,唯一的一本剑经,是为《太玄剑经》,只不过武库中只存有上半部,缺了下半部,可饶是如此,一旦传出消息,也依然会成为无数武人不惜以性命来抢夺的宝物。

    试想一部子虚乌有的《天魔化血功》便可惹得上千人身死,这样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天品真经,又该是多么诱人,这玩意儿就连中原一些传承千年的大世家都不一定会有,谁又会不动心心,譬如那同样使剑的林慕白,若是被他知晓,还不知要如何大闹。

    不过裴将这半部《太玄剑经》交予沈剑心之前,也提前将修行它的代价告知,那便是如若之后他不能找到《太玄剑经》的下半部,或是靠着自己的天赋强行推演出一条登山路来,那么他这辈子大概也就止步于三品的境界了。

    试想长安武库已建立有一百五十余年,中间曾出现过不知多少武道高手,他们走遍天下都未曾打听到有关这本剑经下半部分的消息,更何况是他沈剑心一个人,而如果想要强行再推演出一条适合自己的登山路来,其难度跟自己再创半

    部真经也没什么区别,而数千年以来,人间存世的真经就这么几本,换言之,数千年来这么多巅峰武人都没能做到的事,他如何又能保证做到,只是如此一想,便足以熄灭大多数人冲动的热情了。

    可沈剑心最后还是接受了,因为他需要足够的力量来实现心中的理想,试想自己当时若能拦下李轻尘,恐怕也就不会有后面所发生的事了,更何况他这辈子自打出生开始,就在与天地斗,与宿命斗,这时候自然也不会退缩。

    习武一事,对他而言,那是真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凡事都要考虑后果的话,那他现在依旧只是渝州城中一位病秧子大少爷罢了。

    况且,这本剑经与自己的确有缘,沈剑心如是想着,毕竟自己的第一把剑,便名“太玄”。

    随剑经一起的,还有一柄锈迹斑斑,黑不溜秋的长剑,据裴所说,此剑乃是与这半部剑经放置于一处,当是曾经修炼过此剑经的前辈所留,自当由他来收下,望他继承前辈意志,勤勉修行。

    这却是解了燃眉之急,毕竟当时一战,为救李轻尘,他刚得手不久的鱼肠仿剑被整个融化,就连他家传的太玄剑也被赵瑾的南明离火给熔去半截,眼下手头无剑可用,而这柄长剑虽满是铁锈,却让沈剑心有一种莫名的契合之感,故而也未推脱,一并收下了。

    只是事后让他极为不解的是,无论他尝试用什么方法想要去除上面的锈迹,却都无济于事,甚至连库房里存放的磨剑石都被他磨坏了十来块,而剑身上覆盖的锈迹却依然纹丝未动,甚至就连真气也灌注不进,让他不禁怀疑这是否是一柄内里就连“经脉”都未曾打通的废剑。

    人有经脉,兵刃法宝自然也有经脉,武人体内的奇经八脉是用来运行真气的,而武人所使的兵刃亦是如此,黄品兵刃之所以会被真气所腐蚀,便在于它们内里没有供武人真气通行的地方,强行灌注其中,自然承受不足力道,而黄品之上的兵刃之所以会有种种神通,也在于如此,内里铭刻有成器之时或先天,或后天的法阵,真气灌注其中,实际上是刺激到了法阵的运行,自然会激发出种种不同的力量。

    这柄长剑不但无法灌注真气,而且就连样式也极为奇怪,又似剑,又似棍,通体漆黑,沉重异常,不过接连磨坏了十多块磨剑石都未曾损坏,却反倒是让沈剑心觉得其并非凡物,兴许只是自己还不懂如何激发罢了。

    再之后的两个多月里,他便一直在闭关参悟那本玄奥无比的《太玄剑经》,同时按照上面的办法,完全推翻自己先前辛苦打下的基础,一步一步重新修行,直到今日,放才正式出关,虽还只是五品大成的修为,还差一大步才能正式踏足四品,不过他倒是很满意了,毕竟这个年纪能有如此修为,也绝对当得起天才之名。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情也要一步一步地来,就是靠着一股子耐性才成功走到今天的沈剑心,最懂得这个道理,有些事,心里可以急,但手上一定得稳。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怒为手足

    长安镇武司前院的演武场中,已成功来到朝思暮想的长安司里足有两月之久的少男少女们,却依然难灭心中的热情,无需他人监督,自然勤勉修行,闲暇时间便相互切磋比试,不亦乐乎,却是给原本死气沉沉的长安镇武司又注入了新的活力。

    这些年轻武人们虽刚进来不久,却也分山头,其中林慕白是一伙,他背靠四大家族之一的林家,又素有“长安侠骨”之名,在外的名气最大,也最好,虽在武道会上惨败给了无心,但依然凝聚起了不少人在其麾下,以他为尊。

    那裴氏兄弟自然也是一伙,裴家传承之悠久,实力之雄厚,位居四大家族之首,再加之裴世雄好歹也是武道会八强之列,并且不少人都觉得他之所以会输那回鹘王子,不过是因为双方信息不对等,中了对方的暗算罢了,真要论起硬实力来,裴世雄定然胜于那人。

    实力强劲,威武不凡,加之如此雄厚的家世背景,自然也有许多人愿意加入其麾下,尤其是同为世家豪阀出身的,更是愿意以他为尊,而非他们心中的伪君子林慕白。

    至于裴虽然看见了这种对立,却也不管,第一是他没那空,第二是因为这种对立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只要能够将这种对立控制在一定程度内,那一能激发出双方的斗志,互相较劲,快速成长,二是方便制衡,毕竟借这一次机会,涌入长安镇武司的世家子弟太多,就算他裴有那本事在将来让他们所有人都以自身职责为第一要务,可也保不齐会出问题。

    人活在这世上从来都不是单独的一个,一旦有了羁绊,有了牵挂,有些时候就不得不做出一些违心之举,届时他们该如何在家族与镇武司之间做取舍,而到那时候,长安镇武司还能继续保持中立么,所以有些事防范于未然倒也好。

    ------

    这么久了,沈剑心算是头一次走到这里来,虽然都瞧见他了,可林慕白与裴氏兄弟所展现出来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

    林慕白心中自然不喜,且不说双方都使剑,算是潜在的对手,而且他与无心之间还有恩怨,当初从那处小破客栈的时候就开始了,之后无心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淘汰了他,让他丢了大脸,他又岂能对这自称无心朋友的少年有好感呢,不过他脸上洋溢的笑意却是最为热情,毕竟如能将沈剑心拉到自己这边,那未来可是一大可以抗衡裴世雄的顶尖战力,故而他是所有人中最先反应过来抱拳问礼的。

    “恭喜恭喜,恭喜沈兄弟出关!”

    而裴世雄脸上的反感就懒得掩饰了,他之所以会不屑,是源于世家子弟天生的骄傲使然,尤其是像他这样的身份,在一众出身不凡的世家子弟中也是最顶尖的,他接受不了诸如李轻尘这等泥腿子出身的普通武人,最后排名竟然能够凌驾于他之上,这沈剑心跟李轻尘是朋友,裴世雄自然是一并厌恶了。

    虽说沈剑心出身的

    沈家在他老家渝州也算豪门,可在裴世雄这等人看来,无非就是地方上的乡绅罢了,并不算世家之列,上不得台面,故而他的脸色最冷,甚至连招呼也懒得打。

    反倒是在平康坊雨花河的桂花坊门口,接连吃了李轻尘两次瘪,之后又被无心给亲手于擂台上淘汰的裴冬生,虽然也未主动上来攀谈,但看向沈剑心的眼神却是最为真挚,或许这些日子里,真正得到了成长的,唯他一人而已。

    见有人主动向自己打招呼,沈剑心自然不会怠慢,赶紧抱拳还礼,态度并不疏远,却也不热情,只是微笑道:“在下沈剑心,渝州人士,见过诸位同僚,诸位晨安。”

    林慕白这边的人以及一些保持中立的年轻武人们见状,都客气地还礼,毕竟谁都知道,那位冷面剑仙裴大人最是看重这姓沈的,眼下跟他打好关系无异于便是在跟裴大人打好关系,虽然不忿,却也不得不为之。

    不过裴氏兄弟这边的人则稍显冷淡了,因为裴的崛起,本就算是世家,尤其是他们裴家的丑闻之一,最起码在他们自己看来是这样的,虽然裴从未放在心上,也从来没想过要给裴家兄弟使绊子,但不妨碍他们自己如此去想,故而他们并不愿巴结裴,而是一直在寻找其他靠山。

    很多人都算是头一次见面,两边正欲礼貌地攀谈一番,可正在这时,于沈剑心的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慌急的声音。

    “你可终于出关了,沈大哥!出大事了!”

    沈剑心闻言,立马转过身来,眼前站着的,却是两月不见的贺季真,他身为兰台郎,负责文职,不属战力,只是能在裴与黛芙妮娜两位大人那边稍微说得上话罢了,在场之人可没几个看得起他的,甚至还有因为故意接近那位丹药房中的李姑娘而与他生了龃龉的,故而他来这里之后,连个打招呼的人也没有。

    镇武司,或者说这座江湖,终究还是以实力为尊,像这些只会动动笔的废物有什么用,是能用笔杆子压死那些作乱的武人呀,还是能用唾沫吐死那些贼子呢,日后他们在外征战,生死一线,而这小子就在长安享清福,只是这么一想,谁又能给他好脸色看。

    沈剑心下意识地左右瞧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反应全部收入心中,随即抬起头,快步迎上前去,询问道:“贺兄弟,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何如此慌急?”

    贺季真这些日子里过得也极憋屈,今天总算是找到了正主,刚想开口,却听后方的裴世雄突然冷冰冰地道:“有什么话需要两位单独聊的么?还是说有些事我等不配知晓?”

    此言一出,许多人看向贺季真的眼神顿时变得更为排斥与厌恶,甚至连带着看那刚出关的沈剑心也不顺眼了。

    到底是什么事,凭什么只有他听得,咱们听不得?

    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可二人却好似立马便被众人隔离了出来,沈剑心见状,赶紧道:

    “贺兄弟,如若是裴大人交代的公事,那就直接说吧,这里的都不是外人,如若是私事,那你我便回去再谈。”

    贺季真闻言,抿了抿嘴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从怀中丢出了一卷被细线裹起来的卷宗,颇有些无奈地道:“是悬镜司那边刚送来的消息,沈大哥拿去看吧。”

    沈剑心在伸手接过了那份卷宗后,却并不急着马上打开,而是转身招呼众人道:“来吧,诸位日后都是同僚,便不要再害羞了,既然是公事,那一起来看便是。”

    贺季真在背后见状,抬起手,几次想要开口阻拦,可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长叹了一口气后,便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能耐,他能做的,也就是笔杆子上的功夫,不丢人,但有时候的确有些窝囊。

    这边等到众人全部围了上来后,沈剑心这才扯断丝线,徐徐地展开了手中卷宗。

    低下头,为防有人瞧不见,他正待要高声念出上面所载文字,却忽然间脸色一变,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又看了几眼上面的文字后,猛地合上了手中卷宗,神色几番变化,竟说不出话来。

    因为人太多,围在最外面一圈的人踮起脚也瞧不见,就只能干着急,于是便有人忍不住高喊道:“上面到底写了什么,沈兄可否替我等念出来?”

    沈剑心皱眉不言,浑似没有听见,却只见旁边的裴世雄却突然冷笑了一声。

    “好啊!好一个李轻尘!在我长安犯下那等大错之后,侥幸逃过一劫,未受严惩,结果不但不思悔过,竟又在襄州犯下大案,屠戮一镇百姓,上百江湖武人不说,还敢袭杀两位襄州镇武司的武侯,致一死一伤,此等穷凶极恶之徒,实在是天理难容!”

    沈剑心一下惊醒,骤然转过头来,朝着裴世雄大喝道:“绝不可能!我亲眼所见,李兄的确是经脉俱断,中丹田破碎,一身修为尽失,这是连裴大人也知道的事,更何况他先前还只是五品的实力,又凭什么袭杀一位四品武人?这定然是重名之人!”

    裴世雄毫不客气地反驳道:“重名?沈老弟,你可别看漏了,上面可是有画像的,难不成这天底下还有跟他长得也一模一样的重名之人?”

    沈剑心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嘴上依然坚持道:“这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这绝非是李兄会做的事,我绝不相信!”

    裴世雄气势愈发高涨,禁不住讥笑道:“可笑!你是不是不知道咱们大洛的悬镜司到底是做什么的,他们发来的情报,又岂会弄错,这些就是李轻尘所为,他已堕入魔道!”

    沈剑心气的剑眉倒竖,厉声道:“不,这一定是弄错了!我敢以性命担保,李兄绝不是这样的人!这是有人故意构陷于他,我自当为李兄查出真相,还李兄一个公道!在未查明真相之前,谁也不可随意诬陷李兄!”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五岳倒为轻

    裴世雄双手抱胸,挺身而立,眼露寒光,冷笑不止。

    “呵,诬陷?这白纸黑字写着的事,你莫不是在说悬镜司刻意诬陷他?简直不知所谓,你要相信他那是你的事,与我又有何干?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袭杀镇武司当值武侯,这些又岂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他如今已堕入魔道,穷凶极恶,嗜杀成性,人人得而诛之!”

    沈剑心见他竟说出这种话来,禁不住也怒道:“千里之外的事,你又非亲眼所见,为何就敢如此笃定?哼,还不是因为你嫉妒李兄,故而才刻意针对他罢了!”

    裴世雄被人给当众戳破了那点小心思,顿时恼羞成怒。

    “嫉妒?可笑!我裴世雄是什么身份,也需要嫉妒他?你这等乡下出身的泥腿子,不懂礼数,口无遮拦,是该得好生教训一下了!”

    说罢,便一手探出,迅若闪电地朝着沈剑心肩头关节擒来,他自诩实力在对方之上,虽然恼怒,却也未尽全力,盖因在他看来,如果擒拿这小子都需要自己全力以赴的话,那才是一种真正的侮辱。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沈剑心闭关参悟那半部《太玄剑经》足足两月,早已是今非昔比,只不过周围都是人,他无法立即展开剑围,便并起剑指,斜刺里插出,速度之快,甚至只看得见一道白光,下一瞬,便已悬停在了裴世雄的下颚处,将其抵住。

    裴冬生反应过来,在旁边看得直着急,不愿二人意气相争的他,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道:“大哥,你就少说两句吧,沈兄弟,咱们日后都是同僚,可别因为一时口舌之争而伤了和气呀!”

    亲弟弟竟然也不站在自己这边,又自觉在众人面前丢了大脸的裴世雄面色涨红,心中顿时更为愤怒,正待施展出真正实力,好生教训一下这狗胆包天的泥腿子的时候,陡然从旁边响起了裴那标志性的冰冷声音。

    “在做什么?两个人切磋,需要一堆人围着看么?”

    穿着异域风情十足的短裙,大大方方露出两条笔直修长的大白腿,一步步走来,差点晃晕了众人的黛芙妮娜轻轻地揉搓着拳头,笑眯眯地道:“看来大家今天都很有活力呀,很好,姐姐我就喜欢有活力的孩子,等下我一定会好生帮大家锤炼体魄的。”

    话音刚落,一众人顿时清醒过来,立马作鸟兽散去,甚至连头也不敢回。

    来到这长安镇武司中已有两个来月,他们也大概摸清楚了这些前辈们各自的脾性,那位裴大人虽然看着一副冷冰冰,不苟言笑的模样,似乎极难接近,可实际上却不会对他们如何严厉,只要他们不主动触犯镇武司的规矩,平日里就是想见他一面都难,但黛芙妮娜则完全不一样,这位来自异邦的金发少女虽然从头到脚,就没一处不让人感到心动,并且对他们也足够热情,可实际上却是最恐怖的一位。

    金发少女闲得慌,动不动便喜欢拉着他们一起

    切磋,美其名曰是“帮助后辈锤炼体魄”,可其实他们就是单方面的挨打而已,早先一些还对此抱有幻想的少年郎觉着这比试切磋应该不错,毕竟武人切磋,总不免产生肢体接触,前辈穿得那么清凉,自己就算挨几拳又如何,怎么论都是自己赚了,可现在他们一听到这几个字便吓得腿软,哪里还敢在她面前再作停留。

    真是被打怕了。

    在两个月前,这些年轻人中有不少人连梦里都是这位金发少女的模样,当时的她,几乎成了绝大部分年轻男性武人心中的爱慕对象,可以说有不少人就是冲着她才来的,不过只是两个月后,再梦见她,便不是什么美梦或者春梦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噩梦,夜里他们往往一边尖叫着“不要”,一边抽搐着惊醒,而且醒来的时候,几乎全是保持着双手抱头挨打的姿势,可想而知黛芙妮娜这些日子里到底给他们留下了多大的阴影。

    很多人也就是到了那时候才终于回想起来,这可是一位连杨辰那等狂傲之辈见了,也要缩起脑袋做人的猛人,是长安的女武神,可不是什么虚有其表,可容他们染指的小姑娘。

    等到众人已经散去之后,裴这才沉声喝道:“过来!”

    说罢,便直接转身离开,看来是没打算多做什么文章,而沈剑心与裴世雄两人在对视一眼后,后者不满地冷哼了一声,却被裴冬生给强行拉到了另一边去,而沈剑心则是赶忙跟上。

    两人一路走到了一块四下无人的僻静之地,裴这才停步驻足,转过身,不咸不淡地问道:“刚才那悬镜司发来的情报你也看了,你是怎么想的,说说。”

    众人皆知,因李轻尘而身死的王大人与裴相交莫逆,可以说能让裴露出真挚笑容的,整个天下也就只有两个人而已,在这种情况下,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斟酌一二,有保留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沈剑心却是坦然地直抒己见。

    “晚辈认为这绝不是李兄会做出来的事,以李兄的人品,晚辈相信他绝不会毫无理由地滥杀无辜,这屠戮一镇百姓的事,实在太过丧心病狂,李兄绝不会为之,至于袭击那二位襄州司武侯之事,也当有蹊跷,绝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不可听他们一家之言,况且李兄修为尽失这件事,裴大人您也是知道的,他又是如何有能力做到袭杀一位四品武人的呢?”

    裴听罢,微微颔首,似乎竟是颇为满意沈剑心的答案。

    “你能为朋友坚持己见,这很好,不以任何东西作为绝对的证据,敢于提出质疑,这亦是查案的第一要素,证明我没有看错你,不过刚才那份,只是给外人们看的,另外还有一份副本,上面详细记载了那名幸存的襄州司武侯的证词,上面所提到的,关于袭击他与另外一位武侯的人,无论是容貌,还是黑色的火焰,全都能与他吻合。”

    沈剑心听罢,正要开口,裴却抬起手,止住了他,继续道:“他当日自作主张,逆练绝学,

    走火入魔,导致王大人身死,司里很多人本就不喜他,在这件事上,我也一样,只是王大人生前曾与我有过一番推心置腹的私下言语,李轻尘与他有些渊源,所以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故而事后由我出面,以王大人留下的遗言再加上一位老前辈的余威,暂时压下了司里的其他声音,算是保了他一命。”

    “可是这次的事,至少从明面上来说,暂时是洗不干净了,司里一位前辈的意思是,此人既然拥有那等独特的天赐武命,就未必跟其他中丹田破碎的武人一样没有机会恢复己身修为,按照他们的猜想,应当是先前他主动逆练绝学,走火入魔,体内真气在失去控制后,伤得太深,以至于在短期内失去了力量罢了,可实际上那只是一种假象,有那种天赐武命,眼下他修为尽复的确是极有可能的事。”

    沈剑心听得入神,此刻也情不自禁地轻轻点头,承认道:“这番推测,合情合理。”

    裴微微一叹,接着道:“现在司里有人想联合襄州镇武司一起搜捕他,但被我暂时以人手不足为由,给强行压了下来,可就算我们长安镇武司不出力,襄州司那边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若真当他是朋友,又愿意为他做到合纵地步?”

    大洛辖境之内,镇压整座江湖的十九座镇武司,只是名义上以长安镇武司为尊,但彼此相隔千里,谁又会真正听谁的命令呢,只要不是波及极广的大事,他们在自己的辖境内都拥有绝对的自主权,再加之现在长安镇武司元气大伤,又哪里能再号令得动他们,现在襄州镇武司死了一位武侯,又伤了一个,不管是从什么方面来说,他们都必然不会放过李轻尘,之所以通知到长安镇武司,其实并非是为了报备什么,而是主要为了责难他们为何当初放走这等凶徒罢了。

    换句话说,若是想要站在李轻尘这边,那最差最差,也是在面对一整座镇武司的压力,放眼整个江湖,估计也就真武殿的人有那底气说一句“无妨”,可其他人敢么?

    却不料,沈剑心想也不想,当即抱拳道:“愿为手足,两肋插刀!”

    “好!”

    便是裴,也不禁为少年的选择而动容,当即赞许地点头道:“此去襄州,路途遥远,你千万要小心,黛芙妮娜这边也会带一队人过去,明面上为了配合襄州镇武司查案,可实际上是为了配合你,你若想替他洗清冤屈,便将心思多放在查案上面,少做一些无意义的口舌之争,明白了么,现在快些回去准备,尽快启程!”

    沈剑心心中感动,当即抱拳道:“晚辈必不会辜负裴大人所托!”

    正欲离去之时,裴却又道:“容我多嘴,再问你一句,若最后事情真相,真如今日所闻,你又当如何?”

    沈剑心在凝思片刻之后,斩钉截铁地道:“若他入魔,我愿尽毕生之力将他拉回正道,如若不能,愿与兄弟一同,共赴黄泉!”

第一百六十章 重回范阳城

    幽州州城,是为范阳城,作为一处边境大城,大洛的入关口之一,每日来往此地的商贩都极多,无论是携带有各种丝绸瓷器的中原商客,还是背着珍稀香料与种种珠宝矿石的番邦胡人,都愿意跑来此地找一份生意做,虽说城池大小不过长安城的十分之一,可若论繁华之处,却也有几分独到的特色。

    没长安城那么多的规矩,向来都可容人畜并行,一起检查,故而常年拥堵的城门口,无人注意到,有一位剪短了黑发垂于耳畔,满脸泥沙,风尘仆仆的独臂少年随着人流进入了城中,甚至就连城门口的一众守军也早已忘了曾有李轻尘这么个人,或者说,只是半年多不见,少年的变化之大,便是往日的熟人到了面前,也难轻易认出了。

    对这些一辈子没出过幽州的人来说,半年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百多个大同小异的日起月落,千篇一律的生活,往往很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可对于此间少年来说,却已远远不再是当初的心境了。

    ------

    范阳城中,也有一处风月之地,其作用类似于长安城的平康坊,只是这远离天子的地方,就没那么多规矩了,这里既算是官窑,同时也有私人买卖,反正一能增加朝廷税收,给户部那本厚账簿增光添彩,二能消磨这些无所事事的男人们的精力,让他们少去外面惹事,又何乐而不为呢,尤其是那些孤注一掷来这里做生意的商贩,心中的压力极大,又无人可以倾诉,便正需要这种地方来派遣抑郁之心。

    只不过此地却是少了几分曲水流觞,谈古论今的名士风流,也无与美人坐谈风花雪月的雅致心情,反而多了几分粗犷的异域风情,种种事都来得简单而直接,让很多初来此地的中原人既不屑,又好奇,最终不由自主地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李轻尘身披一件灰袍风衣,轻车熟路地穿行在这高低错落的巷道中,范阳城受胡人影响极大,故而城中建筑并不如长安城中那般做到极致的规整,而是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那便是乱,层层叠叠,到处都是门户,若是第一次来这里的,无人引路的话,在这里迷路是常事。

    之所以一入城便迅速赶来这里,自然不是因为心头欲*火,盖因此地不光是城中青楼妓馆齐聚之地,同时也是范阳城最大的地下黑市所在,这一点,其实幽州镇武司知道,不过这却不是他们会去管的小事,更何况任何一座城市都不会缺了这种东西,也绝不能缺了这种东西,尤其是在鱼龙混杂的范阳城,更是如此。

    与其将其一下扑灭,致使这一团火焰直接炸开,各处起火,最终变得更加隐蔽,倒还不如任由一人建立起规矩,这样有什么事都好直接找到管事的,这于双方而言,都是好事,所谓堵不如疏,便是此理。

    只不过,李轻尘还未走到最底处,便已经被人给伸手拦了下来,对方是两个浑身黝黑,相貌迥异中原人士的昆仑奴,身材极为高大,堵在路中

    央,比门都要高,浑身肌肉虬结,显然不光是底子不错,而且也是习过武的武夫。

    李轻尘抬起头,望向对方,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他面前,甚至将头顶的阳光也给全部挡住了,再加上他们本来长得就黑,这下连五官都看不大清楚了。

    他神色漠然,缓缓道:“我要见古先生。”

    这两个被安排在此作为迎宾之人的昆仑奴彼此对视了一眼,并未因为对方长得年轻便生出任何轻视之心,而是摊开五指粗大的手掌,朝着李轻尘瓮声瓮气地道:“信物。”

    李轻尘平静地道:“你只管通报便是,我来,不必有信物。”

    其中一个昆仑奴在沉思了片刻之后,用地道的幽州官话道:“好,那请您在这里稍等,我这就去通传。”

    李轻尘点点头,开始闭目养神,在原地静候了好一阵后,才一下睁开眼,然后便见那前去通传的昆仑奴从底下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朝这底下一伸手,沉声邀请道:“请您随我来。”

    李轻尘不疑有他,两人一路走下来,一直走到了最底层,而这里已完全被顶上重叠的屋子所遮挡,没了光亮,就连墙上的灯火也因为灯芯烧得太久,显得十分黯淡,打在人脸上,出现明灭不定的片片黑影。

    此处,即是整个范阳城最黑暗的地方,而这里的黑暗,指的也不仅仅是没有实际的灯火照明,而是因为但凡堕落到这里来的人,就连心中的灯火,也早已熄灭,对余生无望了。

    李轻尘对这里算不上熟悉,却也不至于陌生,虽然未曾深入到过这里,但他半年前所购的通关文牒与户籍文书,都是由里面那位古先生的一位手下人提供,只不过那人肯定是没机会将他还活着的事,给透露出去了。

    那昆仑奴于门口站定之后,躬身推开了面前同样漆黑,几乎与正面墙壁严丝合缝并在一起的大门,然后垂着脑袋道:“请恕我只能送到这了。”

    李轻尘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了进去,眼前这黝黑的通道中没有一丝光线,不过这却难不倒他,身为一位四品武夫,哪怕是在极端黑暗的环境中,五感也依然敏锐,虽然难以视物,但决不至于走出任何偏差。

    前行了大约三十丈后,李轻尘突然原地驻足,几乎就是同时,在他耳旁突有一道尖利的风声响起,李轻尘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抓,扣住了来袭者的手臂,再稍微一使劲,便将其给整个甩了过来,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哎哟!”

    来袭者禁不住痛呼了一声,却是个女子的声音,与此同时,从远处开始,一盏盏灯火骤然亮起,一直到李轻尘身边才堪堪停下,将整条路照得那是灯火通明,宛如白日,只是四周的阴影,却反倒显得更为黑暗。

    李轻尘低下头看去,地上躺着的却是位生得极妖艳的女子,观其五官,应当为胡人与本地人的混血,一头棕发,约莫二十岁出头,身

    着薄纱,玲珑剔透,点点春光,若隐若现,身段曼妙,可算是个极动人的尤物了。

    女子秀眉微蹙,娇声道:“快放开!你弄疼我了!”

    李轻尘却不松手,而是依旧死死扣住她手腕脉门,同时面无表情地道:“你匕首上淬有剧毒,刺的也是我脖颈要害,你既然想杀我,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不是吗?”

    正在这时,远处的道路尽头,骤然响起了一个威严中还带着一丝无奈意味的声音。

    “好了,请放开我这不懂事的孩子吧,轻尘,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李轻尘闻言,这才松开手,直起身子,抬头望向了远处,那坐在一张铭刻有无数珍稀宝石的豪华大椅上的,是一个满面皱纹,却极有威严的中年男人。

    此人,便是整个范阳城地底的王者,古先生,若说镇武司与朝廷掌握着范阳城的白天,那此人便掌握着范阳城的黑夜,整个范阳城内,四处都有他的眼线,整个黑市也全是他的人手,在这里,没几个人敢得罪他。

    李轻尘淡淡地回应道:“是啊,就连我自己也没想到。”

    他正欲迈步走出,从两边的阴影中,却突然跳出来了二人,一高一瘦,直接拦在他面前。

    李轻尘却是连看也不看这二人,只是冷冰冰地道:“我这次来找古先生,只是为了问些小问题罢了,可如若古先生一定要如此,就莫怪轻尘无情了。”

    一人眉毛一挑,大怒道:“放肆!便是那幽州镇武司中的武侯们也不敢如此与主人说话,你小子何德何。。。。。。”

    话音未落,他已被李轻尘一只手给按在了地上,力道之大,甚至直接撞碎了地砖,将他整个脑袋都给摁了进去,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旁边那人刚反应过来想要动,转瞬间便被一脚踢中了下颚,整个人凌空飞起的瞬间却又被一巴掌拍在胸口落下,撞在同伴身上,只能微微呻吟,气息微弱,再也爬不起来。

    做完了这一切,李轻尘这才幽幽问道:“古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远处的古先生一只手捂着脑袋,显得很是头痛的样子,语气复杂地道:“你既然活下来了,就不该回来。”

    李轻尘闻言,嘴角一翘,顿时来了兴趣。

    “哦?听古先生的意思,看来对当初的事知道不少了?那看来我这次倒是找对了地方,”

    古先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后,轻轻的摆了摆手,李轻尘能感觉到阴影里的另外几人都退了下去,他当即伸腿迈过了眼前二人,径直走到了对方面前的一张普通木椅上坐下,由于低了几个台阶,他抬头望去,面前的男人大半个身子都藏在身后的阴影中,显得神秘而威严。

    “当在这里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猜到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确,我是有一些消息,但你也要知道,我的规矩。”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看破仁义名

    要想得到什么东西,就一定得付出与之相匹配的代价,似这种道理,在这种极端弱肉强食的地方,只会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听完古先生的话,李轻尘端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静地回应道:“我身无分文,什么也给不了你。”

    大半个身子都藏在四周的阴影里,哪怕隔着这么近,也看不清其五官的古先生,一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怅然,轻声道:“老辛是我这辈子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他帮过我很多很多,这些都算我欠他的吧。”

    李轻尘下意识地咧了咧嘴。

    朋友?

    听听也就得了,像古先生这样的人,真的会有朋友?

    或者说,老辛会跟这种人交朋友?

    见李轻尘依然只是坐着,却不说话,古先生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又缓缓道:“半年多以前,我死了一个手下,之后怎么都查不到凶手,那应当也是你做的吧,既然都已经离开这么久了,这次突然又跑回来,想必是有足够的把握了?”

    李轻尘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没有,不过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杀的了的今天杀,杀不了的改天杀,如此而已。”

    听完李轻尘的说法后,古先生的声音竟也随之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使得他原本便听着很是低沉的声音变得愈加低沉,听着就好似打鼓的“嗡嗡”声。

    “好,不过你可知道,这都是真武殿的手笔?”

    李轻尘轻轻点头,很是坦然地告之对方道:“我知道,因为我见过崔兆了,当时他与真武殿的人搅和在一起,也亲口承认了都是他所为。”

    古先生禁不住有些疑惑。

    “那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李轻尘眉毛一挑,冷声道:“很简单,所有牵连到这件事的人,我要一个名单,我知道你肯定有,因为你没死,就是最好的证明。”

    古先生差点从他那张表面铭刻有无数珍稀宝石,价值连城的大椅上弹了起来,可最终却又缓缓地躺了下去,背靠着后方厚实温暖的鹿皮垫子,声音也随之变得有些苦涩。

    “看来,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李轻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一下用力握拳,一下又缓缓地张开,嘴里轻声道:“你有好处,第一,我保证不杀你,第二,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任何事。”

    古先生身为范阳城中最大的地头蛇,绝不可能没有参与其中,除非他已经死了,不然他必定配合过真武殿,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能够给出那份名单,他就可以免掉一命,甚至李轻尘还可以帮他做一件事,或是杀一个人,都可以,在李轻尘自己看来,这个条件已经足够诱人了。

    不过,如此诱人的条件,换来的,却只是良久的沉默。

    一直垂着脑袋,在默默思考的李轻尘陡然间脸色一变,抬起头,瞬间起身,一步冲上前,朝着面前的大椅上狠狠一抓,却不想,入手的竟只是一件对方身上的衣服罢了,而古先生的真身却已不知去了哪里。

    金蝉脱壳?

    “咻!”

    正在这时,背后突有一道迅猛的风声传来,李轻尘当即转过身,发现竟是有一根粗如廊柱,前端磨尖的铁树桩被不知什么机关射出,凶狠地朝着他迎面撞来,只是瞬间,便已至面前。

    “嘭!”

    李轻尘想也

    不想,当即一拳打出!

    刚猛至极的力道,直接将眼前这根由铁树躯干削成的木桩给直接炸开,可就在木桩炸开的瞬间,内里却有无数细针如暴雨一般朝着他泼洒而来,一根根细针在灯火的照耀下,金光闪闪,竟全都是专破武人真气的龙须金针!

    寻常武夫若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面对这一招,便只能无奈饮恨,盖因这龙须金针乃是专破真气防御的宝物,这么多藏在木桩里一下打出,足以将一个人瞬间扎成刺猬了。

    可李轻尘只是以单手往内一卷,一股如游龙般既霸道,又灵活的内劲环绕,瞬间便将所有龙须金针吸在手中,接着朝右手边一扬,这些龙须金针顿时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被打出。

    下一刻,那不可视物的黑暗中便响起了一道凄厉的惨叫,却不知是谁这么倒霉中了招。

    随手化解掉对方的攻势,同时反杀了对方一人之后,李轻尘神色不变,似乎就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语气也依然平静自然,泰然自若,处变不惊,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身陷险境一般。

    “用这点手段就想杀我?古先生,原来你竟是这般天真的人么,看来倒是我高看你了。”

    古先生的声音响起,语气显得很是复杂。

    “轻尘,你着实不该回来的。”

    李轻尘耳朵微微一动,瞬间便朝着自己左边扑出,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只大如砂锅般的拳头,狠狠一拳打在了他的额头上,将他给直接打得倒退而回。

    黑暗的阴影中,陡然出现了一个身材极其高大,壮如山岳般的身影,却是一名昆仑奴,不过单论体型来说的话,却比先前李轻尘所遇那二人还要再强壮一倍有余,都不知到底是怎么长的,便是抓来一头狗熊放在他面前,也显瘦弱,他只是随意往前迈步,便好似一堵墙朝着这边整个压了过来,寻常人见了,只怕吓都要被吓死。

    这昆仑奴一看到李轻尘便目露凶光,根本不要多言,便直接大踏步地朝着李轻尘猛扑过来,同时探出双手,一左一右地好似拥抱的姿态,竟似想以双臂直接绞杀对手。

    再看这边,李轻尘在被其迎面一拳打得倒退而回后,却未受丝毫损伤,在稳稳落地后,看着面前那庞大的身影,毫不畏怯,只是冷冷一笑,便反冲而去,速度之快,那昆仑奴甚至只感觉眼前一花,转瞬间自己肚子上便遭受重击。

    李轻尘接连四脚,一脚蹬在对方下丹田处,再一脚踩在对方中丹田上,又是一脚踹在对手脖颈下方三寸之地,然后整个身子借着这股反弹的力道飞上半空,最后一脚横踢,点在对手太阳穴上,这是他曾在武道会上,用来对付那身怀护体金光的杨丑的招式。

    “当!”

    一声闷响,那昆仑奴在遭此重击之后,已控制不住自己那庞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朝着旁边一歪,便跌跌撞撞地倒下了,那少说得有上千斤重的肉身倒地,直砸得整个屋子都在微微摇晃。

    李轻尘见状,嘴角微翘,不屑一笑。

    “大而不精,华而不实,这都是谁教给你的功夫,就算将肉身练得再大又有何用,这种体魄实在是太脆弱了!”

    眼前这比狗熊看着都要壮的昆仑奴修炼一门秘法,走的是外功横练的路数,毕竟他们天生体魄强横,若论起点来说,远超大洛百姓,发挥自己的专长,倒也没错,寻常一位五品大成的武夫若是到了他面前,被他一扑之下,也立马就是粉身

    碎骨的下场,但要跟李轻尘对敌,他的弱点便太过明显了。

    体魄虽然强韧,力量也很足,却不够灵活,而且因为上半身太过粗壮,导致下盘也不够稳当,总之,此人身上处处皆是破绽,李轻尘想要杀他,易如反掌。

    这倒地的昆仑奴在听到李轻尘毫不留情的讥讽之后,猛地发出了一声宛如野兽咆哮般的怒吼,浑厚的声音层层回荡,犹如魔音灌耳,只不过下一刻,他的怒吼声便戛然而止。

    大地重重一震!

    李轻尘直起身,收回了沾满对手鲜血与脑浆的拳头,随意地甩了甩,刚才这一拳,他未使任何巧劲,也没有选择以真气灌入对方脑中杀死对方,而是直接以蛮力打烂了对方整颗头颅,这种完全听从本心的下意识选择,便是他自己也觉得有些惊讶,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念头通达的舒畅感。

    “只怪你太吵了。”

    李轻尘伸出手,轻轻一扯,随手甩掉了身上罩着的灰色风衣,从下往上,稍稍挺身,浑身筋骨爆鸣,他已经察觉到了四周潜藏着的,那一道道危险的,饱含杀意的目光,心知对方埋伏于此的人手,远不止如此。

    他仰起头,长舒了一口气后,环视四周,一对眼瞳渐渐变得漆黑,一种暴虐毁灭之意,渐渐充斥心头。

    他已经等不及了。

    “来吧,杀我者生,脱逃者死!”

    一脚踏地,脚下坚硬的黑曜石地面瞬间崩裂,而原地已不见了他的身影,下一息,一道道人临死前不甘与惊惧兼备的惨叫声开始回荡在地底,转眼见,便是血肉横飞!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杀人的兵器,拳掌腿脚,无一人是他一合之敌,就好似虎入羊群,触之即死!

    澎湃至极的杀意萦绕在他心头,他根本没有如往日那般还会选择留手,反而就跟当初刚入长安的无心一样,看似没有招式,实则每一次出手,皆是取人性命的杀招!

    毫无花哨。

    一脚侧踢,直接将一人整个踩入了身后墙壁,爆裂的力道,将他胸口整个给打得坍塌了进去,还未等旁边之人反应过来,一个利落的翻身,又是一脚狠狠砸下,犹如一柄钢刀下劈,带起的罡风便直接将一人当头劈为两半。

    滴滴滚烫的鲜血随之溅落在自己脸上,李轻尘舔了舔嘴角,反而变得愈加兴奋了起来,心中那股暴虐的杀意,开始愈加高涨,根本无法遏制,而体内真气运转周天的速度也开始变得愈来愈快,甚至比正常修行更加迅速。

    世间任何一部绝学之所以能够存在,可以为后世武人们指出一条登山路,在于它们皆有其根本宗旨所在,或亲水,或属火,或宁静淡泊,或爱恋红尘,或中正平和,或锐意进取,这些皆是当初创造那一部部绝学之人的真实心境,后世人若想得其全部传承,就必须去用心体悟。

    近之,则顺风顺水,一日千里,远之,则处处关隘,难有寸进,难怪有很多人都说,这天下根本就没有什么天赋差的武人,之所以最后泯然众人,默默无闻,其实只是缺了一本适合他们的绝学罢了。

    再无丝毫留手,反而更近本心,没有任何阻碍,念头通达之后,体内真气再无需刻意御使,便会自然而动,这就是近道。

    道有仁道,亦有杀道!

    看破千年仁义名,但使今生逞雄风!

    三十息过后,李轻尘重重踏地,环顾四周,竟只余一个活口。

第一百六十二章 崔兆的算计

    眼前的年轻人单看模样,其实并不比自己年长太多,是最典型的幽州人长相,窄脸,高鼻梁,单眼皮,薄嘴唇,李轻尘甚至不禁在想,自己是否在什么时候曾见过此人,兴许是某次街上的擦肩而过之类的,毕竟他曾在范阳城生活了整整十五年,就算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幽州镇武司里,可足迹也早已遍布了整座范阳城。

    年轻人瑟缩在角落处,四周到处都是同伴的尸体,几乎全都是一击致命,而如若有侥幸承受了对方一击而不死的,下场反而更加凄惨,身处在这真实的尸山血海中,哪怕是他这样为古先生办事的人,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恐惧。

    这断臂少年,简直就是一尊杀神,冷血无情之处,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轻尘上前一步,导致原本眼神中便满是恐惧的他就宛如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开始慌不择路地左右乱窜,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想要从对方面前逃开,却冷不丁被李轻尘从背后扯着衣服给一把提了起来,随即他的四肢便开始在空中无意识地摆动,那模样,好似一只滑稽的乌龟。

    李轻尘冷冰冰地道:“姓古的在哪儿,带我去。”

    被他单臂提在手中,就好似一只待宰羔羊般的年轻人禁不住开始哭嚎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轻尘将他转了个方向,提溜到自己跟前,可后者却连眼睛都已经吓得闭上,谁又能想到,平日里就属此人对待那些被强行抓来这里为奴的可怜人最为严酷呢,有道是恶人还需恶人磨,只怕是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什么理由留你一条贱命呢?”

    那人依旧是用双手抱着脑袋,不住地哀嚎求饶。

    “我真不知道啊,爷爷,祖宗,大侠,求求您了,放我一命吧,求您了,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死亡这种事,如果没有真切地,近距离地感受过那种永恒的虚无所带来的可怖,谁都以为自己可以坦然地面对它,可在亲眼看到一个个同伴在对方手上就好似砍瓜切菜一般地被杀死,他已经完全被吓破了胆。

    李轻尘轻轻点头,答应道:“好说,记住下辈子别再碰见我就行。”

    他一扬手,许是感应到了头顶传来的,浓郁的死亡气息,那人赶紧大吼道:“等等!等等!等等!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主人住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大小姐的屋子!我知道大小姐在哪儿!等等,别杀我,我全告诉你!”

    李轻尘正要开口让此人为自己带路,冷不丁从头顶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下一秒,一道如白练般的刀光在破开了不知多少层屋子后,朝着他当头劈下!

    这却不是刚才围攻自己的那些废物水货,而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底子极扎实的四品武人,其真气在凝聚成刀罡之后,浑若实质不说,甚

    至长达三丈,刀罡落下,眼前的砖石就好似嫩豆腐一样被一划而开,甚至不能阻挡其分毫。

    李轻尘想也不想,便直接甩掉了手上的俘虏,转而闪身回避,而那抹来势汹汹的刀光在空中一闪而过后,却在斩落地面的瞬间转移了方向,竟朝着他继续追来,途中不偏不倚地穿过了那刚刚逃过一劫,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的倒霉蛋,后者整个身子不是被一切两半,而是瞬间被刀气碎为数千块,切口平整,大小完全一致的尸块转瞬间散落一地,极其血腥。

    李轻尘也终于是看清了来人,却是位罕见的女子武人,眼角处鱼尾纹丛生,看样子年纪应当不小了,身着棕色布衫,若非那一对凶厉之处更胜男子的眼神,她看起来和街头那些无所事事的妇人毫无区别。

    眼见刀光临身,李轻尘竟然不闪不避,反而选择直接探手抓出,五指并拢,试图要以空手接白刃!

    那妇人见状,旋即发出了一声冷笑,既是笑对方的不自量力,同时也有一丝被对手所轻视的恼怒,可这两种情绪皆在下一秒转为了惊骇之色。

    “铿锵!”

    一道金铁交击声响起,李轻尘竟真的一把扣住了朝自己斩来长刀的刀身,那蕴含有“一刀两断”意味的凶狠刀罡与其手掌心包裹的真气互相磨损,火星四溅,竟不得再前进分毫,看似双方是平分秋色,但别忘了,那女子刀客本就是蓄意已久的一击,而且其手中所持的刀也是一柄宝刀,对手却只是空手,肉身凡胎,他凭什么做到这一步?

    李轻尘淡淡地道:“刀不错,人也不错,姓古的不配有你这样的人当护卫,你是真武殿的人吧?”

    妇人闻听此言,并不否认,反倒是冷笑着回应道:“哼,星君大人早知你迟早会回来,故而早已在此布置好了人手,这次你是插翅也难逃!”

    李轻尘眉毛一挑,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道:“愿意专门为了杀我而提前布置人手的,也就是崔兆了吧,没想到啊,短短几个月不见,他倒是平步青云,看来你们真武殿也不怎么样,是没人了么,就连这种杂碎也配做什么星君?”

    妇人闻言,脸色愠怒,忍不住大喝道:“放肆!你这不识好歹的小子,竟然如此侮辱我真武殿,还不快快给我死来!”

    说罢,手上猛地加力,原本被李轻尘单手止住的刀罡再度暴涨,身为四品武人,她已可将体内真气显化,转瞬间便又有六道刀罡从另外的方向齐齐朝着李轻尘斩来,看那妇人神色狰狞的样子,竟是已经用上了全力。

    却未曾想,李轻尘不但没去看那些已经临身的迅猛刀罡,反而有心情调侃道:“我记得崔先生当年喜欢戴高冠,谈礼法,为人最是生冷不近,与司里谁的关系都不大好,就连那些最喜欢说些荤话逗乐的婶婶们都不爱开他的玩笑,没想到离了幽州司,他反倒开始受女人的欢迎了。”

    正在妇人心中怒意翻涌,想要赶紧一刀将眼前这口无遮拦的

    小子给劈成两半的时候,李轻尘突然间脸色一冷,双瞳之中放射出森森寒意。

    “就是不知道你死了,他会不会心疼。”

    “轰!”

    话音刚落,漆黑如墨,粘稠如浆,邪意森然,蕴含有焚世之威的黑色火焰以李轻尘为圆心,于周围三尺之地瞬间绽放!

    那一道道刀罡完全是由杀意与真气糅合产生,本属于有形与无形之间的东西,可被那黑色的魔火一扑,却好似实物一般开始融化,刀气散溢,就好似游鱼落入了滚烫的油锅之中,眨眼间便被烧成了碎屑残渣,而妇人手中所握长刀更是由李轻尘手心所握的地方开始迅速熔化,宛如当初它被锻造时的模样,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

    妇人亦是感受到身周的护体真气在那黑色魔火的侵蚀下,正在剧烈消耗,再加之手中宝刀都被对方给硬生生熔去了大半,不得已之下,她赶紧抽身急退,未曾想,李轻尘却也不追击,只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眼神冷寂,就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涅之力,可助他迅速恢复一切伤势,就连体内的经脉断裂,心窍破碎,亦不过就是眨眼间便可修复的小事罢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被其他武人认为最为鸡肋的绝学《天殇拳》,他却可以毫无顾忌地使用,完全无需在乎其反噬,甚至用它打得狂傲如杨辰亦要低头,而他破釜沉舟,为了复仇,甘愿抹去这一切所换来的焚世之力,自然也不仅仅只是熔化一些凡物这么简单。

    涅与焚世,本为双生之力,如果说涅真炎毫无进攻性,只是纯粹的生命之火,那么焚世魔炎便是最极致的毁灭,是真真正正的灭世之火!

    焚世魔炎最可怕之处,便在于只要谁沾染上了它,那么不将对方彻底焚尽,便绝不会熄灭,对方的一切,包括身上的衣物,自己的肉身,体内的真气,乃至于泥丸宫中的魂魄,一切的一切的,都可成为燃料,都会助长火势,越是挣扎,大火便会烧得越旺,如此,才配得上这焚世之名!

    除非是在被焚世魔炎附着之后,立即将整个部位都直接舍弃掉,不然最后都难逃一死,就连杨辰当初逃过一劫,那也是费了大力气,并且还是因为他身在长安,可得龙气与国运之力相助的原因,同为修炼火属绝学的朱雉,在这焚世魔炎的威力下,转眼间便被烧为灰烬,而那时的李轻尘,还不能完美地控制其力量,也尚未如现在这样,真正踏足四品的境界。

    而对方显然不明白其中的奥妙,当她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立即切掉自己持刀的右手时,她就已经难逃一死了,她越是努力地催动体内的真气,想要将这诡异又霸道的黑色火焰扑灭,它却反而烧得更旺,转眼间,如淤泥一般粘稠的黑炎,便已经覆盖其全身。

    那种极致的痛苦,是同时从其肉身与神魂之中传出的,饶是心志之坚韧,就连男性武人都自叹弗如的妇人,也禁不住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三品又如何(上)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上空的大日已不再显得那么刺眼而明亮,而是呈现出一种如鸡蛋黄般温暖的模样,在这可遥望远方地平线的极北之地,残阳余晖,更显壮阔,只不过就在下一刻,城中几乎所有人都转头望向了那道冲天而起的黑色焰火,以及因此而闹出的一连串剧烈声响。

    将底层埋伏自己的杀手们给屠戮了个干干净净之后,李轻尘沿着先前那持刀妇人斩出来的“路”,直直向上,最后撞碎了头顶的墙壁冲出,他并不在乎这中途会波及到多少人,反正在这人间炼狱里待着的,不是逼良为娼的恶人,便是巴不得早日解脱的可怜人,这两者,他都不在乎。

    完全由焚世魔炎所演化而成,表面漆黑如墨,羽毛根根分明的黑色羽翼轻轻一扇,他便打算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离开范阳城,可冷不丁却有一人踏空而行,横身拦在了他前方。

    周围无一丝明显的真气波动,证明对方并非取巧,而是真真正正以神意御大块无形之术悬停于半空,这也正是上三品武人们才能掌握的一种力量。

    拦在前方这人,皮肤黝黑,身子矮小,作最普通的农家汉打扮,头戴一定下田干活时遮阳用的草帽,身穿淡棕色的粗布麻衣,下身着一条裤管挽到膝盖处的短裤,由一条黑色的腰带缠在腰间,脚踩一双沾满泥土的草鞋,浑身上下破破烂烂的,好似刚从满是淤泥的田地里干完活上来,只怕谁也看不出此人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上三品武夫。

    他起抬头,露出一张看着得有五十来岁的脸,咧嘴一笑,便露出一口黄灿灿的牙来,满脸的皱纹都堆叠在了一起,给人的感觉显得既憨厚又朴实。

    “俺叫杨苏,这次是星君指明要俺来,俺不得不来,并不是刻意针对你,而且你放心,剩下的也就俺一个人了,其他人都不会再插手此事,杀了俺,你就能走。”

    闻听此言,便是李轻尘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光是因为对方乃是一位妥妥的上三品境界的高手,而且看崔兆这意思,是认为凭此人是绝对足够解决掉自己的,有了这个前提在,那便说明眼前这老农打扮的汉子绝对不简单。

    老人杨苏伸手抱拳,侃侃而谈道:“俺知道自己天资不行,这辈子也就止步于三品了,所以此后十年间,便一直在努力锤炼自身体魄,是想着哪天面对那神相一击也可单凭肉身抵御,算了,说多了让你这样见过大世面的年轻人笑话,要不咱们就快些开始吧?”

    话音刚落,李轻尘几乎是立马便感应到有一股霸道强横,极具侵略之感的神意牢牢地锁定住了自己,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置身于深深泥潭之中,哪怕只是呼吸都感觉不太顺畅。

    跑的话,大概率是跑不掉的,这便是上三品武夫们的厉害之处,一旦只要锁定了敌人,便是一时跑掉了,之后对方面对的,也将是宛如跗骨之蛆的千里追杀,除非能够一口气完全跑出他们神意锁定的范围,不过那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与其抱有这种幻想,倒不如背水一战,舍身一搏来得更为稳妥。

    李轻尘低下头,望着底下这座虽然在外声名狼藉,但到底还是将自己养大的城池,心情复杂,哪怕亲人们都已经离去,可他与这里,终究还是有着那么一丝羁绊存在,并不能完全做到无视,故而他当即邀请对方道:“去城外打?”

    却不想,对面那满面皱纹的老人竟笑眯眯地道:“还没开打呢,你怎么就暴露了自己的弱点,这岂不是看不起

    俺?”

    李轻尘闻言,心中愠怒,可面上却是冷笑道:“想打我奉陪,不过那也得你追得上我再说!”

    说罢,背后双翅猛地一扇,整个人宛如一只黑色的大鸟,闪电般地朝着城外冲去。

    却不想,那老者的反应速度竟然更快,李轻尘才刚刚飞出不过数丈,天空中便骤然响起一道闷响,紧接着,他整个人便被一股沛然巨力从空中打落,宛如一道流光般砸入了地面,直将底下的长街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四周街道上,那些还在愣神的百姓们也终于是反应了过来,不敢再如往常一般在旁边看戏,而是纷纷作鸟兽散,有孩子的当即一把抱起孩子便朝远处跑去,所幸是这范阳城平日里就不太平,故而他们对待这种事也有了足够的经验,无需衙门的人出面疏散,整个撤离的过程,竟显得井然有序。

    李轻尘躺在底下的深坑中央,单臂重重一拍旁边的大地,一下从坑底翻身站起,整个人灰头土脸,嘴角也已溢出一丝丝鲜血,此人的拳头之重,实乃他平生罕见。

    老者杨苏亦是从半空中轻飘飘地落地,背着手站在深坑边缘,目视下方,语气傲然道:“老朽这一拳,如何?”

    “啐!”

    李轻尘张嘴吐出一口血水,扬起头,不屑地冷笑道:“还差得远呢!”

    这是真心话,毕竟跟袁老一比,这普天之下又岂有重拳?

    老人听罢,倒也不恼,只是一手负后,一手平摊伸出,朝着底下的李轻尘轻轻地招了招,倒已有七分宗师气象。

    原本已经熄灭的焚世魔炎再度爆发,反推着李轻尘一下冲了上去,朝着对方一拳轰然打出,天殇拳法是全力催动,根本不管自己此刻已失了涅神通,要承受那股可怕的反噬之力,一股天地寂灭,众生同悲的意味笼罩全身,浑然一体,圆润无瑕!

    老人见状,从其双目之中陡然爆闪出两道神光,亦是禁不住赞了一声。

    “来得好!”

    他右脚稍稍后撤一小步,然后瞬间前踏,拧腰出拳,好似龙抬头!

    此乃他自创的拳法意象,凭借着自己专注锤炼了足足十年的强横肉身,这一拳那是霸道刚猛到了极致,一拳打出,光是带起的风压便好似一堵墙一般,朝着李轻尘狠狠地压了过去!

    双拳对撞,两股同样刚猛霸道的气劲轰然炸开,席卷八方,老者杨苏“噔噔瞪”倒退三步,卸去力道,毫发无损,而李轻尘却好似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朝来路飞了出去,不过人在半空,却是强行扭转,背后两片黑色的双翼展开,重重一扇,带起一阵旋风,借着这两股力道,他的身形瞬间远去了百米之外。

    老人见状,再度大笑着称赞道:“好小子,不错,不错。”

    言罢,脚下重重一踏,大地瞬间龟裂,而他则借着这股力量一下消失在了原地,再度朝着李轻尘追了上去。

    半空中的李轻尘紧咬牙关,努力压制着身上的伤势,天殇拳法的反噬之力,外加对手那一拳落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内外交加,顿时让他有了一种被撕裂般的痛楚,若非其体魄肉身几经强化,只怕早已彻底崩溃。

    不过眼下却不是安心疗伤的时候,因为他心知这老头儿根本就是个不顾波及多少百姓的武疯子,所以决不能与之在城内决斗,故而鼓足了力气,拼着伤势加重,也要努力朝城外飞去。

    双方一前

    一后,轻而易举地越过了范阳城那高耸的城墙,在底下守城士兵们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朝着城外冲了出去。

    尚在空中,李轻尘却借着那对焚世魔翼的力量,灵巧地一个转身,单手打出了一击百鸟朝凤拳,一道道焚世魔炎凝聚成一颗颗人头大小的火球,朝着对方铺天盖地地罩了过去,而自己却是迅速抽身急退。

    再看这边,老人杨苏面对这蕴含焚世之威的黑色魔炎,亦没有任何怠慢,因为那持刀妇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很清楚,身为一位三品武夫,既然已有前车之鉴,他就绝不可能再走对方的老路。

    他的应对手段远比先前那位持刀妇人要好上太多,并不直接接触,甚至连自身神意都收拢在身周三尺之内,唯恐沾染上那焚世魔炎,最后伤及自身神魂。

    老人隔空打出一拳,一股狂风席卷而至,三品武人已凝聚成实质的真气拳罡在离体的瞬间,便被他切断了神意掌控,之后与那一道道焚世魔炎对撞,顿时在天空中炸开为一片灿烂的烟火,便是远处的落日余晖,也不可掩盖。

    “嘭!”

    李轻尘双脚踩地,此处已经远离范阳城,故而他不再选择逃跑,而是静待着对手突破那一层“烟火”而来。

    果不其然,仅仅只是阻拦了对方一息的时间而已,那可怕的老者便再度出现在他面前,踩着一双草鞋轻飘飘地落地,云淡风轻之处,方显高人风采,他眯着眼睛,笑容灿烂。

    “不跑了?”

    李轻尘咧嘴一笑,杀气毕露。

    “跑,当然得跑,不过,那得在宰了你之后再说!”

    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李轻尘一脚重重踩地,一道黑色的火焰光柱瞬间在老人脚下炸开,一道焚世魔炎撞碎了地面,冲天而起,这便是他在刚才那仅仅只有一息的时间差里为对方布下的埋伏!

    只可惜,那老者杨苏却是早在焚世魔炎在自己脚下爆发之前的一瞬间,便已闪身躲到了一旁,这却是武人神意的妙用了,只要扩散开来,环绕周身,那么对方的任何偷袭都难以奏效。

    他根本无需直接以自身神意深入地底,因为那反倒会中了李轻尘的计谋,毕竟焚世魔炎不止可伤实物,就连武夫神意也可附着,最终一路燃到神魂深处,那反倒是比直接毁其肉身更加迅速,所以他在感应到地底有东西正在冲上来的时候,便已经跳开了。

    当然,李轻尘自己也没想着要靠这一招便一击奏效,那样的话对方根本就不配是一位三品武夫,更不配被崔兆特意派来对付自己,他要做的,本就只是为了逼对方躲开罢了,而在对方闪身的瞬间,他便已经迎头冲了上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之!

    武人之道,在于斗,在于争,绝不在于逃!

    想杀我,就拿命来换!

    一手扣住了老人伸出的左臂,只可惜自己左手已断,导致不得不凭着再硬受对方一拳,然后一仰头,朝着对手面部重重撞下。

    “嘭!”

    硬吃了对手一拳的李轻尘再度倒飞而出,胸口筋骨已断裂三成,而老人亦是被这一击沉重的头锤给撞在脸上,草帽落地,堪堪以御大块无形的手段立于空中,离地三尺,伸出手,一抹鼻中渗出的鲜血,老人突然癫狂地大笑了起来。

    “好!竟能以区区四品之身让老夫受伤,果真是英雄出少年!看来这一趟,果然没来错!”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三品又如何(下)

    专为猎杀李轻尘而来到幽州的杨苏,便是在高手如云的真武殿中,也算是独一份的人物。

    此人如今其实已是古稀之年,自幼年时得一拳谱后,便开始奋发习武,奈何受限于自身天资,再加上无名师引导,故而自十年前加入真武殿后,得那位神秘莫测的右护法点拨,才堪堪突破到了三品境界。

    或许正是因为那位右护法的话,导致此人从此之后再没有对二品乃至于一品境界有过任何追求,他反而将全部的力气,都倒转回来放在了打熬自身体魄上,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希望未来能够单纯以自身体魄达到匹敌一品武人的地步,如那上古神人,搬山填海,只手摘星。

    而他自创的修行方法,也是甚为疯狂,他曾主动以在真武殿的功勋,换取素来以战力强横而闻名的前破军星君以二品之身打出的拳掌来锤炼己身,也曾以铁链绑住自己,在雷雨天引天雷加身,只为继续强化已到极限的肉身体魄,甚至修炼龟息功,深入海底,循环往复,受那万钧重压。

    当然,若仅仅只是如此,那他最多只能算是一位“目标远大”的前辈高手,或许会成为不少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也或许会成为一些人心中励志的代表,可决不至于有那狼藉的声名。

    此人兴许是因自身天资受限,终身只能在这三品境界里打转,故而对世间任何武道天才,都生出了一份极强烈的嫉妒之心,越是有天分的年轻人,他便越是喜欢以力压之,动辄废人丹田,断人经脉,或是使对方道心蒙尘,武胆破裂,故而在真武殿的名声都极臭,只是因为他一向都是暗中以言语刺激,主动挑衅那些少年心气,受不得辱的年轻后生,之后再正大光明地在擂台上以指点为名,“错手”犯下这些事,故而也无人能当面指摘他的不是。

    此人的胆子之大,曾经甚至想要去往洛阳城,只是最终还是作罢了。

    越是年老,便越是惜命,三品武人只需好生温养,便可有超过两甲子的寿元,又何必要去干那作死的事呢,更何况若在洛阳城中,谁又敢说自己能当着那武神大人的面废了他的亲孙子呢,便是真武殿主本人也不敢说这种大话吧。

    身为真武殿主义子,又得左护法天哭拥护的赵瑾他不敢惹,从不出洛阳城的武真一他也惹不起,故而之后他曾托人遍寻人榜第三人的踪迹,奈何至今一无所获,之后便一直待在真武山上修行,直到这次被刚刚提拔为文曲星君,还在闭关稳固三品境界的崔兆找上,便主动来了这范阳城,蹲守李轻尘。

    被李轻尘一计凶狠的头锤撞在脸上,他不怒反喜,原以为只是随手打杀一个少年天才,却未曾想对方竟然能够伤到他,在他看来,能抹杀一位未来宗师的同时,还能借对方的力量锤炼自身体魄,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杨苏一改先前为了消磨对方斗志,想要慢慢玩弄这些少年英才,故而故意打一拳便静静等候对方恢复力气的打法,而是直接合身扑上,双臂如那通臂猿猴一般,每一拳不再是直

    来直去,而是好似鞭子一样,从四面八方朝对方抽出。

    他神色癫狂,似乎完全沉醉其中。

    “再来再来!”

    李轻尘刚刚被他给一拳打落在地,眼见对方合身扑来,只得强行憋住一口气不坠,体内真气走龙道,运行周天,给他带来了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单臂挥拳,招招都是威力最强的天殇拳法!

    实在是不得不如此,对付眼前这位劲敌,留手便等于送死。

    至于更为霸道的,合四种绝学为一式,曾硬生生打碎了杨辰以自身玄黄龙气配合大洛国运之力演化而出的庞大金龙的那一拳,他却没有再用,一是他心里清楚,不管是老六还是马面的手段,若要用来对付眼前这位已将肉身体魄锤炼到了极致的老人,用处都不大,二是他自己的肉身,也已不再能跟先前一样,可以无视那么恐怖的反噬之力,若要跟对方以伤换伤,显然并不合算。

    这一仗,必须得精打细算,步步为营,才可搏出那一线生机。

    漆黑如墨,浓稠如浆的焚世魔炎笼罩其全身,完全不留一丝空隙给对方,拳拳打出,天殇拳法带来的可怕的反噬之力在其体内不停回荡,他却硬是咬着牙撑了下来。

    两人以快打快,空中只闻一道道拳拳到肉发出的闷响,却连他们二人的身形都已经看不清楚了,只能勉强瞧见一团棕色的影子在追逐着一团漆黑的火焰而已。

    腾挪之间,周围百丈,皆是战场!

    只可惜,到底还是因为缺了一臂,故而哪怕有霸道的焚世魔炎能够替自己护住周身,但在面对杨苏这等强者的时候,这一点破绽却会被无限地放大。

    杨苏想出的,用来抗衡李轻尘身周那些焚世魔炎的手段亦是极妙。

    一拳打出,在落到李轻尘身上的一瞬间,他便会直接舍弃掉那一团包裹在拳头上的自身真气,任由焚世魔炎将其燃尽,双拳之上,层层真气凝练如一层层坚硬的甲胄,李轻尘身周的焚世魔炎往往只来得及烧穿一小部分,他的拳头便已经抽离,在换拳的同时,体内浑厚的真气只需半息便可完全填补先前的空档,如此循环往复,从而完全避免了焚世魔炎那宛如跗骨之蛆,不将对手燃尽,绝不熄灭的可怕特性。

    “嘭!”

    半边身子都全是破绽的李轻尘,左肩冷不丁重重挨了老者一拳,一瞬间那是痛彻心扉,整个人都随之往后一倒,可杨苏立马抽身而上,一只手拽住了李轻尘的右臂,强行将他扯回,然后同样还以一击沉重的头锤。

    “当!”

    李轻尘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好似被人以一杆重锤正面砸中,脑袋一下子变得昏昏沉沉,就连周身熊熊燃烧的焚世魔炎也禁不住黯淡了几分。

    杨苏见状,当即狂笑道:“小子,老朽这一击,比你如何?”

    接连遭受重击之后,李轻尘完全是凭着先前一口真气强撑着才没有倒下,此刻难受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又哪里能再对对方的刻意嘲讽

    进行回应。

    他心中念头急转。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若继续被其近身扭打的话,自己今日恐怕难逃一死,眼前这老者,无论是自身的硬实力,还是战斗经验,都远在自己之上,就连自己最强的手段,焚世魔炎,竟也被对方给轻易化解,要想和这样的对手搏杀,绝不能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必须得先拉开距离再说!

    想到便做,李轻尘完全是以破釜沉舟的姿态,一下子收拢起了笼罩全身的焚世黑炎,同时任凭对手一拳打在了自己脸上,脚下一错,便想借这股力道脱身。

    老者杨苏只是一看便已知他的打算,当即冷笑一声。

    “想换气?”

    他脚下重重一踩,宛如巨象踏地,四周地面瞬间崩裂,李轻尘猝不及防之下,脚下一个不稳,便要向旁边倒去,却被他伸出一只手揪住了头发,给硬生生地扯到了自己面前来。

    “结束了!”

    杨苏松开手的同时,爆喝一声,探出双拳,由下往下,拧转着打出,是为五行拳中的螺旋钻心劲,力道直接透入人身,伤的是五脏六腑,浑身经络,最为阴毒!

    双拳打出,其目标正是李轻尘的中丹田,做的也正是他此生最喜欢的事,那便是亲手打碎这些不可一世的少年天才们的武道前途,看着他们从此走向无边黑暗,默默沉沦!

    正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李轻尘陡然间睁开了眼睛,一口新气换上,旧力已去,新力再生,他却没有试图去阻止那两道已经临身的拳头,而是反手扣住了对方天灵盖!

    李轻尘脸色狰狞,心中狂吼着,来啊,今天就看看是你先打死我,还是我先烧死你!

    焚世魔炎,汹涌而出!

    下一刻,李轻尘倒飞而出,分别中了对方双拳再加一击重脚,他只感觉自己体内好似翻江倒海一般,一股股劲道在其中翻涌不停,奇经八脉与五脏六腑好似被整个拧到了一起,一齐翻滚不止。

    “噗!”

    他再也撑不住了,当即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其中甚至夹杂了破裂的内脏碎片,眼前也随之变得一片模糊,黑咕隆咚的,他竟连东西也看不清了,摇摇欲坠,已到了自身极限。

    可心知眼下绝不是躺下休息的时候,靠着对范阳城周边的熟悉,他凭借记忆找到了方向,一下撞入了旁边树林之中,然后直接跳入了一条足可末到人膝盖的溪流里,先以真气搅浑了溪水,然后施展韦陀当年传他的独门龟息法,屏息放松,收回了全身真气与自我意识,就连心跳都已经暂时停滞,就好似一个真正的死人一样,任凭水流带着自己,顺流冲下。

    这本就是他将老人往这边引之前,便已经做好的第二手打算。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自然得跑,正如他先前跟姓古的说的一样,杀的了的今天杀,杀不了的改天杀。

    只是这次似乎太过托大,伤得太重了,是否能够成功逃走,都只能看老天爷的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鹿儿镇真相

    专修体魄,欲以肉身硬撼神相的老者杨苏亦是托大了,不,应当说就连他也完全没想到,这少年会如此狠辣,竟敢冒险故意露出破绽,就只为给自己这致命一击,不过他的反应亦是迅速,就在焚世魔炎浇灌全身的瞬间,他便已将李轻尘给一脚踢出,故而最后落在身上的黑色火焰并不多。

    但饶是如此,他依然废了一番手脚,才终于将之驱逐,看着那包裹着自己削去的一部分血肉,落在地面之后,还在不停燃烧的粘稠黑炎,便是杨苏都不由得心生寒意,可随之他便再度暴怒,因为眼前已经失去了那小子的踪影。

    逃了?

    杨苏脚下一踏,迅速沿着李轻尘逃窜的路径追了上去,而在看到那条被李轻尘故意搅浑的溪流之后,他却反倒是犹豫了。

    刚才为了不被那小子身上诡异的黑色火焰顺着神意伤到自身神魂,他不得不立即将神意收敛,故而现在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踪迹,眼下更是不知这是那狡猾的小子故布疑阵,误导自己往错误的方向搜寻,还是一个引诱他以神意去探查的陷阱,毕竟他刚才已经切实领教过了那黑色火焰的威力,他可不想再被那玩意儿沾染到肉身。

    “该死的!”

    杨苏禁不住大声咒骂了一句,赶紧施展御大块无形的手段飞上天空,在草草地看了几眼后,旋即狠下心转身离开,准备驱使那些现在化身为幽州镇武司武侯的真武殿众沿着河畔继续搜寻,想来那小子中了自己一击钻心拳,下丹田又挨了自己一脚,定然已经重伤,他逃不远!

    ------

    同一时间,离开长安的沈剑心等一行人,也已抵达了襄州镇武司,之后在沈剑心的请求下,众人很快便结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鹿儿镇门口,随即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大尸坑,由官府的人正在进行填埋,所幸此时已经入秋,天气渐凉,再加上散了石灰粉,故而尸体并未如夏日那般腐烂发臭得厉害,只是看着依然触目惊心。

    竟也跟着一起跑过来的裴世雄,眼望着那一具具被秋雨已经泡得发白的尸体,忍不住摇头道:“真是丧心病狂。”

    走在最前面的沈剑心没去理他,既然都已经到了地方,自然不必再多做什么口舌之争,他转头向众人抱拳道:“不知可否让在下再查验一番尸体。”

    一位来自襄州镇武司的人听了,立马冷哼了一声,接着极其不满地道:“你还想看什么?这些人的尸体,衙门里的仵作早就已经查验完了,直接去那边找他们要来档案便是。”

    沈剑心听罢,却也不恼,只是平静地道:“办案是个精细的活儿,在下受长安镇武司裴大人的命令而来,不敢有丝毫马虎,还请诸位见谅。”

    说罢,竟不顾周围人的阻拦,转身便毅然跳入了那尸坑之中,旁边的裴世雄见了,轻轻摇头,不屑道:“身为长安镇武司的武侯,却跑去干这种下贱活儿,真是自甘堕落。”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沈剑心给出的

    理由正当,便是襄州镇武司的人也阻拦不得,便只能由着他去。

    尸坑底下,看着这一具具层层堆叠起来,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少年自己也觉得极为心悸,因为他清楚,这只是其中一个尸坑罢了,已经填埋起来的,还有数座,可想而知,这里死去的人该有多少。

    不过既然是打定主意为了证明朋友的清白而来,自当无惧这区区一点脏事,当下他屏气凝神,俯下身开始细细地查看起了尸体身上的伤口,甚至以双手翻动,完全不在乎手上沾染腐肉污血。

    其他人要么就站在尸坑边上安静地看着,要么离得远远的,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而认定这一切皆为李轻尘所为的裴世雄,更是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厌恶,至于那林慕白虽然内心其实与裴世雄是一个想法,却不直接表现出来,反倒是朝着身旁一位襄州镇武司的人抱拳道:“在下长安林慕白,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那人原本正在默默地想着事情,当下陡然间惊醒过来,先是微微一愕,然后赶紧抱拳见礼,最后试探性地问道:“敢问阁下可是那位‘长安侠骨’,京城林家的公子?”

    林慕白微微一笑,显然是极为享用对方这恭维的态度,随即立马点头道:“这‘长安侠骨’之名,都属他人抬爱,在下愧不敢当,不过家父正是林家家主。”

    这林家,自然便是长安四大家族之一的那个林家,虽然不如裴家这般传承悠久,可他祖上也是位列凌烟阁的开国功臣,在京畿道一道势力极大,族中高手辈出,影响之广,便是襄州这边也有耳闻,似这等又有背景,自身名气与实力兼备的未来栋梁,确可谓人中龙凤了。

    那人一听,不敢怠慢,与先前对沈剑心的那种不耐烦完全不同,赶紧换了一副嘴脸,极为热情地道:“原来真是那位林家公子,还请恕在下先前眼拙,林公子如果不嫌弃的话,叫在下一声‘老马’即可。”

    林慕白笑容灿烂,伸手指了指尸坑下面,然后小声道:“麻烦马老哥了,我这兄弟呢,是个细致的人,唉,说白点,就是做事一根筋,不管什么事,都得自己亲眼见过,亲手验过才肯下定论,并不是信不过襄州司这边,还望各位襄州司的前辈能够理解,不知马老哥可否差人准备些热水来,让我这兄弟上来之后,也能稍微清洗一番。”

    那老马闻言,赶紧答应道:“林公子太客气了,各位都是青年才俊,是朝廷未来的栋梁,能有这份心思认真查案,更是好事,我们这边理当尽力相助。”

    说罢,他立马转过身,朝着后面一位来自官府衙门的人沉声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准备热水?”

    又过了一阵,就见身上沾满了各种污秽之物,看起来竟有些狼狈的沈剑心从坑底下又爬了上来,同时一手扶着一具尸体,也不怕脏,将二人平放在地上之后,又回身从底下再搬上来了两具尸体,这一幕顿时看得那些来自襄州镇武司的武侯们眉头紧皱,只是碍于那金发女子在旁,却未说话。

    沈剑心俯下身,将这四具尸体并排而放之后,先低头告罪了一声,然后才一下扬起头,一伸手,沉声邀请道:“还请诸位来看!”

    且不管其他人是何反应,他先是迅速迈步走到了左手第一具尸体的面前,伸手一把拉开了他上半身的衣服,然后指着他胸口一处五指纹路纤毫毕现的掌印,道:“此人是未曾习武的普通人,而从其手心与脚底板的老茧,以及弯折的脊柱来看,应当是务农的农夫,其致命伤正是胸口这一掌,这也是他身上唯一一处伤口,掌力深入内腑,将五脏震碎,并将其全身血液从体内逼出,打出这一掌的人,且不论其目的为何,只说这掌力,就不是一位寻常武夫。”

    言罢,又伸手指向了第二人。

    “请诸位再看这第二具尸体,同样也是普通百姓,不过伤口却在脖颈处,凶徒一剑封喉,目的也是为了放血,但明显与先前那凶手并非是一人,在下亦是使剑的,凶手这一剑虽然精准狠辣,但论实力,却远远不如先前那人了。”

    “至于这第三具尸体,虽是一副孩童模样,可实际上却是一位有修为在身的武夫,只是不知其修行何种绝学,再加之死亡时间太久,在下无法单纯以摸骨断定其实力,而他的致命伤,是这一根细针。”

    说着,沈剑心伸手一引,以真气将一根细长的金针从其头部吸出后举起,沉声道:“此乃专破武人真气的龙须金针,被人由其印堂打入,上面附着的真气搅烂了他整个泥丸宫,杀他的,必然是一位暗器高手,而且其功力,绝不会弱于五品!”

    “最后,再看这第四具尸体,此人左臂被人以利刃斩断,右手虎口有练剑的老茧,虽然此人肉身腐烂情况最为严重,不好断定其实力,可是。。。。。。”

    沈剑心说着,一下捏起剑指,伸手一划,凌厉的剑气瞬间划破了尸体的肚皮,将其完全掀开,露出了空荡荡的腹腔。

    “诸位请看,此人的五脏六腑整个被啃食干净,里面还有这么多虫子的尸体,而且尸体整体呈紫色,流出的脓水甚至腐蚀了他身上的衣物,我敢断定,此人是中蛊毒而死。”

    一旁的裴世雄听他絮絮叨叨了老半天,此刻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当即朗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说什么就快说,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沈剑心脸色一冷,望向裴世雄,眼神既有一种游离于众人之外的冷静,又带着一丝即将揭露真相的兴奋。

    “我是什么意思,难道裴兄现在还不明白么?这些人死状各异,我不过是挑了四具典型罢了,事实上,仅这一处尸坑,死于剑伤的便足足有三十六人,而被大力震碎筋骨内脏而死的,又有二十三人,此外还有死于暗器之人,死于蛊毒之人,这分明就是一场混战所致,甚至是一场众多武人合力制造的屠杀惨剧,缘何你襄州镇武司,可以将一切罪责都怪罪到一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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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天看比赛嘛,今天一更,下周恢复还是日常两更,见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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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元年,原本只想当个普通乐师的幽州少年只身打马走了千里路,一席青衫斗笠入了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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