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6)
觥几仇听得天照问话,遂哈哈一笑,举起酒罐,喝了一大口,半睁了醉眼,道:“哈哈,在下首阳九山觥几仇,投桃报李的觥几仇,‘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觥几仇,哦,世间人还称咱是‘日日醉酒,与酒有仇’的觥几仇。哈哈,没听说过么?咋地,连‘投桃报李’觥几仇都没听说过呢,看看,你老人家好像混得也不咋的。……嗯,‘投桃报李’觥几仇,没听说过就对了。……说吧,你想怎么死?……想要怎么死,就怎么死,反正,除了出生,各人死法皆可选,对不?我一般都会给对手一个满意的答复,哈哈,你说说你的看法,或者建议,说来听听,我一般都会考虑考虑的,……”
觥几仇抬手将散披在肩头的长发向脸旁掠了掠,哈哈一笑,举起酒罐,长长喝了一口,絮絮叨叨的,说道。
天照邪神听得觥几仇絮叨着,很是不耐,着实恼怒,心下已是浮躁,不待觥几仇说完,遂尖着嗓门大叫一声,道:“你给老子住嘴!”说着,猱身向前,施展开斜月刀法,向觥几仇挺刀挥砍过来。
觥几仇哈哈一笑,不再说话,双眼静静看着挥刀而来的天照,左手提酒,横剑于前,将无锋剑背贴在酒罐上轻轻拉过,便如拉过一把二胡的琴弦,一阵刺耳的声音“吱吱吱”的响,剑身暗黑,发着一道森森的幽光,剑锋隐隐,似乎带着一痕无形的漩涡。
天照邪神跃起身来,踏足于半空,手中刀锋劈开空气,自上而下劈向觥几仇,挟一道银色的寒芒,便如寒冬清冽的月光,照在这空间的每个角落。冷凝孤月,让人不寒而栗,冷冷刀锋挟着一道无声的气旋,向觥几仇奔涌而来,正是斜月刀法第十三式“战罢沙场月色寒”。但见二人所在的战场之上,一道银亮刀影裹着一团灰影,如风卷狂沙,一道道刀芒隐在这狂沙之中,杀机四伏,如鬼魅的诱惑。
场上众人在一霎之间,只觉圆台之下的草地上一团风云骤然而起,柳絮、草叶、木枝翻腾成一股旋风,如巨浪翻滚,卷起千堆雪,随着天照邪神的手中刀,化作一道道无处不在的月光,挟着寒冷的气雾,扑面而来的,只有冰冻的肃杀。在这风云与飞沙过处,云烟寥落,孤寒寂寂,刀刀过处,是夺命的绞索!
觥几仇双足沉稳,踏了丁字步,凝神禁息,双眼直视五步之外的对手。左手提了酒罐,喝了一大口,并不急于出剑,待刀锋划来,脚下踏着八卦双鱼步,凝重滑步而动,斜斜飘移在这绵密刀芒织成的绞索之中。
他脑中清晰的显现出展子虔的《游春图》,遂仰起头去,看着手挥环首刀的天照自空而来,心境空明,便如俯视整个大海中倒映的天空,以全局取之,天地为之一宽,而挥刀的天照、空中的太阳、悠悠的白云,只是这幅图中随意落笔的内容与留白而已。
他心念电转,默默感悟“沉著遒劲,圆转自如;不燥不淫,腴润如玉;起伏有序,纵横如一”的要义,踩着八卦双鱼步,滑步左右,挥手之间,剑出如风。
手中剑如一支画笔,在面前这张巨大的宣纸上,随意而精细地挥洒起来。剑如笔走,脚下踩着八卦双鱼步,在天照邪神刀芒的缝隙中,游走,腾挪,总于间不容发之际,似莲叶上一颗轻滑的水珠,时或凝重,时或轻盈,远近、位置、比例,皆是恰到好处。
行剑作笔,将挥刀攻击而来的天照仅仅作为山水中的一个角色,天地风物,自成背景,剑下之画独立成幅。
众人只见觥几仇剑舞龙蛇,如泼墨春夏,剑芒所架构的山水之间,是初夏的柳园,春意未曾远去,阳光和煦,柳枝青绿,柳絮飘飘,白云浩淼,万木兴荣。剑芒暗影吞吐,便如向远方延伸的堤岸,翠岫葱茏,新绿纷披;剑光霍霍之中,一勾一画,便如描画远景处的拱桥庭榭,屋宇院落,错落其间
。剑影如烟,左手酒罐时或激荡而起的酒水,被剑锋泼洒开去,便如画笔之下,风雅之士策马、散步或泛舟,纷纷涌向山间水湄,在湖光山色中纵游。
觥几仇以剑作笔,挥毫之下,大开大合,剑锋圈转,剑芒走势在面前虚空的宣纸上整体上以大对角线构图,便如青山与坡岸对峙、开阖,春水自右下向左上流动,逍遥游剑法不再拘泥于剑谱死式,变化有法,实实虚虚,无人可揣度。而剑下的画意,却将《游春图》中暮春的气息,流动着气韵之美,剑气凌厉,UU小说的江水不再静止,却如剑意纵横,流韵于这虚空的画作之外。
剑锋如笔,尽得“布局”、“勾画”、“用色”、“皴染”、“填染”、“遥摄”、“细描”等技法的要义,于这山水描画的动作中,一气呵成,如风疾电闪。而行剑者,便如置身于这暮春游乐之中,欢愉、欣喜、好奇、兴奋等微妙心理,于每一个行剑走笔之中,一览无余,便如手下笔底渲染着一副水墨山水画一般,以意示形,剑影闪过,气韵如虹。
剑影按画笔走势,剑锋忽远忽近,时左时右,将远景、近景一同向中景聚拢,使各种景物完整地统一在一个画面中。行剑走笔,精工细描,一剑一剑递进,便如展子虔挥毫,让剑下虚幻的画面呈现出纵深感。
折铁剑在觥几仇手中,便如激活了潜藏已久的活力,森森剑影中,却是一片盎然的生机。行剑如用笔,细劲有力,设色鲜明,画中人物景致皆按其本身,不刻意放大,亦不故意缩小,一丝不苟地刻画,如此,使剑的人、用着的剑、虚空的画,以及画中的人、物、景皆成一体,均是服从于这用剑作画之人的调度与配置,行迹默契。
二人剑刀频频相交,叮叮当当的金属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剑之杀机,于一勾一划之中,悄然散发。
在场中,与天照邪神缠斗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觥几仇越战越勇,身形与行剑,亦是越来越不确定,但见他身形兔起鹘落,挥剑行云流水,有如云遮雾绕之中,夜风惊了寒塘鹤影,又似一剪梅花浮动暗香于孤长夜空……。
行剑到最后,意念中的《游春图》最后一笔捺下,只待轻轻在远景处,一点而过。
此时,只听觥几仇一声长啸,兴之所至,将酒罐抛于半空,纵身而起,向酒罐一剑划过,酒罐应手而破,酒水飞洒,如朵朵水花,映了六月天灿烂的阳光,一道道剑芒过处,水花散开,去势如点点流星,将天照邪神笼罩其中。
这是一场赏心悦目的战斗,场上众人于这六月天,竟然汗出,而不觉。
正自观赏于高起的浓潮处,众人只听二人的战场上,发出一连串“哎呦呦”的惨厉痛呼声,俄顷,痛呼声停止,觥几仇已然落足于地,气定神闲,一阵尘埃落地。
场中一时安静之极,过了半晌,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众人皆是用手指着草地上天照邪神,多人笑得前仰后合,场上一些女客一见之下,先是愕然,继后皆是羞得面红耳赤,各个将头转开了去。
天照站在草地之上,兀自愣怔着,突然感觉身上风吹着,有些清凉,不禁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身上皮肉如凌迟切割,道道皮肉翻出,鲜血淋漓,一身锦缎尽皆碎裂,一条条,一丝丝,挂在身上,犹如裸身站在人前,不禁忘了疼痛,尖着嗓子,惊叫一声,伸手下去,忙捂了羞处。
觥几仇见了,亦是哈哈一声大笑,向场中人众团团一揖,道:“请哪位仁兄借一件长衫穿穿,多谢多谢,哈哈……。”场中便有数人扔了几件衣衫进来,觥几仇缓步过去,拾了起来,转身回到天照身前,递给他,笑道:“俺呢,有个名号叫‘投桃报李’觥几仇,世间人又称‘日日醉酒,与酒有仇’的觥几仇,哈哈,你先前让猪老三赤体与前
,现在很不幸,报应不爽呀,一定要记得我,‘投桃报李’觥几仇。哈哈……”
朗声说着,哈哈长笑,向桌席间走去。
天照将衣衫穿了,咬牙切齿,出道以来从未曾受过这等侮辱,看着觥几仇走开的背影,恶向胆边生,尖着嗓子,怪叫一声:“老子跟你拼了!”双手持刀,向觥几仇身后一刀狠狠劈来。
觥几仇听得,也不说话,斜斜踏前一步,然后飞身旋转回来,右手握剑,挥剑如笔,以无锋剑背,自下而上磕开来刀,复又顺势将剑锋斜斜向天照邪神颈间劈落,笔意纵横,一起一落,势比闪电。
那天照邪神见了,一刀劈空,心中已生惧意,心无斗志,急忙矮身闪避,向地上滚去,狼狈不堪的连滚了几滚,堪堪避开,站起身来,摸了摸颈项间,头还在,只是左颈间亦显出一道浅浅的血痕,血液染指,感觉到些微**辣的疼,心里不禁暗自庆幸。
觥几仇一击未获全功,长啸一声,展开逍遥游剑法,复跃起身,挺剑直击,如一道诡异的魅影,飞跃身法如同走笔挥毫山水一般,快速,简洁,飘逸。
那天照邪神眼见剑锋已至前胸,大惊之下,只得奋力挥刀挡架,终是慢了半拍,只听“嗤”的一声轻响,觥几仇剑尖已入胸腔一寸。
天照邪神心里一寒,颤声叫道:“别杀我……”。
突然一道人影飞掠而来,正是焰霓裳跃身过来,一把紧紧抓了觥几仇手腕,轻声说道:“大酒鬼,你饶了他吧,他毕竟是我大哥的同袍,我不能见死不救。”
觥几仇乍听之下,心里一软,手中折铁剑缓得一缓,便再不刺入。
天照邪神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留得了性命,膝头不禁一软,跪了下去,哀声道:“觥大仙,饶命,求你当我是个屁,放过我吧!”
觥几仇默然看了一眼焰霓裳,轻轻叹息一声,缓缓收了折铁剑,看着眼前这个猥琐恶毒的北宫天神,心中不禁厌恶,转过头去,哈哈一笑,举起酒罐,喝了一大口,冷冷说道:“别谢我,你要谢就谢她吧。……”
那天照邪神忙不迭的向焰霓裳扑跪于地,颤颤栗栗,叩了几个头,爬起身来,怯怯的看着焰霓裳,哭丧着脸,道:“我认得你,你好像曾在北宫仆从军慕容绍军中走动过,是姓焰的,人称冰火妖姬,对吧,嘿嘿,如果没什么事?我这就走了。”
焰霓裳眉头微蹙,看了看觥几仇,转头冷冷对天照邪神说道:“你是我大哥同袍,我今日可以救你一命,只希望你以后别再视这世间人为蝼蚁,……你去吧,下不为例。”
“觥大仙,冰火妖姬,哦,不,……冰火仙姬,多谢二位不杀之恩,也代我向焰将军问候一声,……我,我这就走了。”
天照邪神看了看场中鼓噪着的人众,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对觥几仇与焰霓裳笑了笑,语气轻松,尖声说道:“你们不知道吧,从现在开始,咱北宫天庭将一统六界九幽,什么八荒**,那就是一个屁,哈哈,不久之后,那冥王孟知非亦将会降与我北宫天庭的了,冥界也将会乱成一锅粥的啦,哈哈……觥大仙,焰仙子,奉劝二位,你们,你们也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嘿嘿。”
觥几仇看了看焰霓裳,沉吟半晌,对天照冷冷说道,“不用你关心,你走罢,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哈哈一笑,回过头去,举起酒罐,喝了一大口,再也不想看到他。
天照邪神一听,忙转身一个箭步,飞跃出去,到了圆月大门前,见了自家军士,气无所出,飞起一腿,踢翻面前两个,尖声发一声喊,“都他妈跟老子走。”
领着属下天兵,踩动乌云,径直向北边天空里一抹青烟似的飞去了。
一二二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7)
天照邪神带着随从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黯然离去。
宴席之间又回复到欢乐祥和的场景,便似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柳园之中,众人各自仍是高谈阔论,喧哗嘈杂,宴席间的闹酒声、谈笑声,却远远传了出去。
澜中鹤从人群中走出,近前来,站在觥几仇身边,看着场上众人,团团一揖,哈哈大笑数声。大家听得笑声,突然之间,大家便都静了下来。离得远的,本是听不到澜中鹤的笑声,却忽然发觉场中逐渐安静,谁都不再开口说话了,便有数人将说了一半的话,停了下来。
顷刻间,柳园草地上的宴席,鸦雀无声。
澜中鹤见大家静止下来,遂朗声道:“这位觥几仇觥少仙便是首阳仙山的仙尊,首阳仙山乃方今东胜各界的泰山北斗,觥少仙年轻有为,威震天下,我等倾服得紧,所以,今日这首座,觥几仇少仙是当仁不让的。”
他此言既出,登时群相耸动。
他一说完,郁慕正与成安奎、张三山及其他各山各寨首脑人物皆是快步从邻桌走了出来,过来向觥几仇抱拳一礼,招呼寒暄,每人身后皆是跟随着本山本寨的两名贴身亲随,各自在主子身后一站,肃立于左右。
觥几仇一瞥眼,见宴席上最尊贵的五桌席位的首脑人物们都已过来,站在身前,颇是不习惯,他虽疏朗不羁,实则年少时所学皆为“宁静谦抑”的儒家之训,况且自己对身份名利看得极是轻贱,于此场合,亦是不再露出张狂之意,遂团团一礼,朗声辞道:“在下实为末学之辈,不敢擅居此首座。还请澜前辈别如此高抬晚辈才是,我坐于末座甚好。”言辞谦和,辞让之意甚决。
澜中鹤抬起手,向场上众人挥了挥,继续大声说道:“方今天下大乱,北宫鬼子不分青红皂白的滥施杀戮,与禽兽无异,他们自恃武功十全,所向无敌,便视我们的世界为蝼蚁,爱杀多少便杀多少,要我们的子女玉帛,伸手便拿,我们若是不服,鬼子们提刀便杀,试问,这天底下还有公理道义么?众位英雄志士们,人之异于禽兽,便是要让自己的家人得以生存,不被凌辱,感怀恩义,明辨是非。方今五洲各国一些帝君任用奸佞,杀害忠良,罢斥名将,终至大好河山沦陷于异族之手,国不成国,而北宫鬼子肆无忌惮的残杀虐待普天下的各类民众。在此,我只想说,不管是妖类,还是人类,他们都是向往和平生活的老百姓。请问各位,这天下民众又作了甚么恶,以致受此无穷灾难?”
这一席话说得声若雷震,在柳园之中隐隐回响。场上众人皆是默然,渐渐离座聚拢过来。
郁慕正接口道:“这天下老百姓无拳无勇,难道就该死有余辜,罪有应得。但是,这百姓们又犯了何罪?今日,我等在此聚义,我郁慕正积极响应澜中鹤澜大哥的号召,带领我崆峒山全山民众加入这场与北宫的抗争,为生存而战!”
举起手来,面对大家,道:“咱们辛辛苦苦的学武、修仙、炼道,便是要为天下苍生伸冤吐气,锄强扶弱。我们要做,就做英雄无敌之人,以仁义之术行侠天下,救民于水火,苍生皆被福荫!大家说说,我们该是不该?”
说得极是慷慨激昂,说完,与澜中鹤互视一眼,微微一笑。
台下众人听得此番言语,皆是热血沸腾。
澜中鹤举起手来,让大家平复下来,朗声说道:“方今
之际,如果有一位智勇双全的英雄人物领着大家去跟北宫厮拼,那我们就有八成的胜算,还大家一个和平的家园,大家说,是这道理吧!”
众人听了,皆是窃窃私语。
澜中鹤再次把手举起来,待大家渐渐平复,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大家知道吗?今天,便有一人,智勇双全,一战而定乾坤,大家说说看,是谁?”
“觥几仇觥少仙!”
“首阳九山觥几仇!”
“觥少仙大英雄!”
群情登时激奋起来,喊声震天。
澜中鹤哈哈大笑,大声说道:“对头!就是觥几仇觥少仙英雄,倘若,他带领大家奋起与北宫抗争,那么,我们便可以得到一个和平的家园,一个崭新的世界!”
觥几仇听到这里,忙站出身来,对众人连连摇手,道:“谢谢各位前辈、各位朋友的抬爱,在下资历尚浅,不可以,不可以,……更何况在下懒散惯了,喜欢无拘无束,这首领之位,在下干不来,还请各位另举高明!”
场中一时安静下来。
这时,崆峒山的那十名白衣女子中,一名身形较为娇小的少女站了出来,因身量不够高,遂拉过一张座椅,站上去,稳了稳身形,回头看了看众人,转头远远看着觥几仇,微微一笑,大声说道:“觥英雄,你怎么不可以?……大家听我说,我虽然不知道觥英雄的真实身份,但我知道觥英雄身上有一块和氏璧做成的玉瑗。……”
旁边一名白衣女子拉了拉这名少女的衣袖,轻声道:“小婷,你别说这个。”似是要禁止她说下去。
那叫小婷的少女回头瞪了一眼那女子,轻声说道:“姐,你让我说嘛。让大家知道一下觥英雄是可以做我们首领的,……反正,我举双手支持他。”回头远远看着觥几仇,眼中尽是仰慕之情。
郁慕正看着那女子,笑道:“婷儿,你说嘛,慢慢说来大家伙听听,是什么玉瑗呢?……言芷,你让你妹妹说下去,是怎么回事,也让在座的天下英雄知晓知晓觥英雄的事迹,让大家有个榜样嘛。”
“是,爹爹。”郁言芷看了看郁慕正,轻声应道,无奈放了自家妹子的衣袖。
郁言婷轻轻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音,回头看看大家,脆声说道:“觥英雄身上的玉瑗,是我们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
她顿了顿,远远的看了看焰霓裳,学着昨晚在酒店中所听见的焰霓裳的口吻,缓缓说道:“先秦有和氏者,偶于一深山得玉,以之作璧,名为和氏璧,后为秦王嬴政所获。嬴政一统华夏后,遂将和氏璧一并作了三件皇家重器,……嗯,我想想,好像是……”
低下头,稍作沉思,似是记起来,抬头看着大家,微微一笑,继续道:“这三件皇家重器,一曰传国玉玺,一曰龙纹玉佩,一曰双龙玉瑗。三件皇家重器之上,除有大秦皇家御制龙纹,皆有授命……授命……”口中念念着,似是一下忘记了玉瑗上的铭文,抬手轻轻敲着额头,眉梢微蹙。
众人听到这里,皆是齐齐看着郁言婷,眼中露出好奇之意,皆想听个究竟。
郁言婷想了一会,似是一下忘了,低头看了看郁言芷,轻声道:“姐,你记性那么好,肯定记得的,你快告诉我,那几个字是什么?”脸上露出求恳之色。
郁言芷抬头看了看众人,面红过耳,
欲言又止。
众人齐齐看着郁言芷,窃窃私语,场中又出现一阵嗡嗡的声音,便如蜂群一般将声音堆集一起,似是震得柳园中的每一棵柳树都跟着骚动起来。
郁言芷低了头去,轻轻说道:“那八个字是‘授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细不可查的鸟篆阴文,皇帝亲授,可号令三军。”声音极是细微,有如蚊鸣。
郁言婷听得,站在座椅上,稳着身形,呵呵笑着,大声说道:“对,那玉瑗上的八个字,是‘授命于天,既寿永昌’,是八个细不可查的鸟篆阴文,秦始皇帝亲授,可号令三军。……玉佩与玉瑗分别授予公子扶苏和皇子胡亥,胡亥无道,二世而亡,其子子婴降于刘邦,自此,除玉玺外,其余两件重器下落不明。……”
说到这里,郁言婷语音顿了顿,四顾看看众人,一字一顿,大声道:“这世间传言,方今天下大乱,三件重器得其一者,即可登高一呼,应者万众,便可坐拥华夏雄兵百万,与北宫争雄,重塑东胜昔日荣光。……”
远远看着觥几仇,呵呵一笑,继续说道:“大家说说,觥几仇觥英雄有没有资格做咱们的首领,既然有始皇帝遗命,‘授命于天,既寿永昌’,这三件皇家重器得其一者,便可号令三军。今日,我们在此选一名首领,觥几仇觥英雄便是我们天然的首领,他作我们大家的首领,名正言顺,大家说,是不是?”
场中众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一会,大伙儿皆是将手举起,高声叫着:
“对,觥英雄便是我们的首领!”
“授命于天,既寿永昌!”
“觥几仇,大英雄!”
“觥几仇,大首领!”
众人齐声高呼,声如雷响。
澜中鹤与郁慕正互视一眼,脸上均是阴沉之色一闪而过,俄顷,便又满脸堆笑,齐声说道:“哈哈,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们的首领是天然而来的,觥英雄,看来,你是授命于天,再怎么推辞,都是无济于事的了,还请觥少仙做我们这支起事队伍的大王,带着大家伙与北宫仆从军抗争,为大家伙夺得一亩三分地的安身养命的处所,得一方平安,养咱一方人。”
“不可以,不可以,……我真做不来!”觥几仇看着群情激昂的人众,急忙摇了手,坚辞不受。
众人见了,又再高声大呼,“授命于天,既寿永昌!还请觥英雄做我们的首领!”
郁言婷跳下座椅,端起一碗酒,拉着郁言芷,大声道:“姐,我们这就过去敬一敬我们的大首领去,走,姐!”看着郁言芷,嘻嘻一笑,轻声道:“我们的大首领昨晚还瞧着你来着呢,嘻嘻,大首领看上你了呢。姐,恭喜恭喜,我们这就过去!”不由分说,拉了郁言芷举步便走。
郁言芷面红过耳,轻声嗔道:“你这小妮子,再说,看我不撕烂你嘴!”只得端起一碗酒,挤开人群,随了郁言婷来到觥几仇身前。
觥几仇见这两名女子端着满满两碗酒,联袂而来,不知她们有甚么话说,便端了一碗酒,亦是迎上一步。
郁言婷将手中酒碗在觥几仇手中碗上轻轻一碰,嫣然一笑,道:“觥大哥,你现在便是我们大首领了,我敬你一碗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顿了顿,轻声说道:“觥大哥,我姐姐喜欢你,我,……我也很喜欢你,昨晚,我们嬉笑你,你可别见怪才好!”
一二三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8)
觥几仇一怔之下,却没料到郁言婷心直口快,直言直语,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脱略通透,虽平时自己多有疏朗不羁之处,此一时倒是有些惊异,颇觉尴尬,不知这话应该怎么接起,只得哈哈一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焰霓裳在旁听得,见了郁言婷如此直爽率真,亦是站过来,拉过一张椅子,放在自己身旁,微微一笑,道:“等会你便坐这里罢。都是江湖儿女,不必拘泥形迹,……你这性格,我喜欢。”端过酒碗,与郁言婷手中碗轻轻碰了碰,一饮而尽。
郁言婷见了,心中喜欢不已,眼光在觥几仇脸上一晃而过,眼光如秋波流动,脸颊上两只小小的梨涡浅浅的现出。
她看了看焰霓裳,柔声说道:“好的,谢谢焰姐姐,你也坐。”心花怒放,笑吟吟的给觥几仇与焰霓裳斟满了酒,看着焰霓裳坐了,亦是依言大剌剌就坐,颇为爽朗,抬头对郁言芷说道:“姐,你要不也在这里坐坐,我们在一起说说话,……如果你不坐,便先回去,我留在这里,跟焰家姐姐亲近亲近,聊聊私己话呢。”
郁言芷见了,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端着酒碗,对觥几仇柔声说道:“觥大哥,昨晚我们姐妹们嬉笑你,请你别放心上。”
觥几仇哈哈一笑,看着郁言芷,朗声道:“没啥,来,我们干了这一碗。”与郁言芷轻轻碰了一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崆峒山的白衣男子中,师弟诸永背上斜插了长剑,见郁言芷姐妹对觥几仇神态甚是亲近,心头妒火暗生,他一直以来暗自喜欢郁言芷,见了这等情景,恼怒愈增,此时一丛怒火不由升腾起来,向觥几仇怒目横了一眼,脸罩寒霜,重重闷哼了一声,端起一碗酒,一口喝下,“哐啷”一声,狠狠摔在地上。
顾自拿过酒罐,取过一只酒碗,又再给自己满上,亦给旁边一人满上,然后对了旁边那人,冷冷的,大声说道:“马师弟,咱们这些日子以来,到处看了看,什么皇家重器,什么受命于天,现下北宫仆从军到处都是,哪还有什么皇家王家的,即便有,亦是隐在山野里作村夫的了,至于那些官家大府,可是早给北宫鬼子军扫荡得一干二净的了,哈哈,现下冒充皇家后裔,说什么‘受命于天’,这不是他奶奶的大笑话么?”话中显是颇含讥嘲之意。
马师弟接口道:“不错,那传国玉玺不是已经给打破了么?后面好像也没听说过这东胜华夏各地还有什么皇家的遗存或者后裔。”
诸永依然大声嚷道:“天底下之事,本来便是耳闻不如目见,那些道听途说之言,真是不可信的。”
马师弟道:“那倒也是,方今天下大乱,谣言甚多,谁都可以说他是皇家后裔,原是十之**靠不住的。我倒是觉着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来得实在,不像有些人总要弄点什么噱头出来亮亮眼,我觉着吧,还真没必要。……诸师哥,你说呢?
诸永四顾看了看大家,大声说道:“那是当然,好巧不巧,遇到狗屎运气,打败北宫一个三脚猫一般的巡天使者,便了不得了呢。还有,咱名门仙山的弟子,怎地和北宫仆从军中的人物厮混在一起,我就想问问,我们与北宫势不两立,但怎的我们这儿,却还有北宫妖女与我等聚义起事的英雄志士们举杯共饮呢,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奶奶的,我还真不明白了,马师弟,你说对吧?”
二人一说一和,大声嚷嚷着,竟将众人的眼光吸引过来了
诸永故作激愤不平的模样,继续大声嚷嚷道:“嘿嘿,北宫仆从军虐杀我万千民众,以我姐妹为食草之羔羊,现在想来,其惨苦哀嚎,犹在眼前,但是,各位兄弟姐妹看看,刚才仅凭北宫妖女一句话,你们嘴里所称呼的首领便将我等不共戴天的仇人放走了,这样的首领,保不定带领大伙儿去作了北宫的狗奴才呢?我诸永堂堂七尺男儿,怎可与北宫作那千刀万剐的狗奴才!”一席话虽出于私心,却也说得慷慨激昂,场上众人听了,皆是心中不忿,登时,便有数人跟着鼓噪起哄。
“嗯,诸兄弟说得不错!我们怎可与北宫妖女为伍呢?”
“的确不错,我们的首领便该是公正无私之人,不然,不然,……”
“既然北宫妖女在此,我等便留下她祭旗,给我们那些受苦受难的姐妹们报仇雪恨!”
场上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一些脾性暴躁者便嚷嚷着,口吐粗言秽语,一时气愤难平;一些人中,家里亲人给北宫仆从军祸害过的,便抽出武器,恶狠狠的看向焰霓裳。宴席之间气氛登时变得混乱,肃杀,杀机四伏。
焰霓裳冷冷的,只当未曾看见,亦未曾听见,与郁言婷坐在桌席间,随意聊了几句,顾自端着酒碗,喝着自己的酒。
见群情汹涌,澜中鹤与郁慕正、成安奎等几位江湖地位较为尊崇的各山各寨的首脑人物互视一眼,几人心下似是颇为默契,已定下主意,遂一起走上草地中央的圆台。
台下众人见数位有头面的各山各寨的当家人皆是上了圆台,便住了声音,静静看着台上各位当家人,以待各位当家人说话。
澜中鹤站在各位首脑之前,看着圆台下的人众,抬起手来,团团一揖,朗声道:“各位兄弟姐妹们,刚才,我们亦是听得了大家的议论,请大家稍安勿躁,待敝人给大家解释解释。觥少仙是敝人请来的贵客,年轻有为,智勇双全,这个呢,诸位已于刚才亲眼看到了,敝人便不再多说。至于,与觥少仙结伴而来的焰仙子,……哦不,姓焰的女子,原来是北宫妖女,我等亦是刚才得知,至于放走北宫那个杀我兄弟姐妹的天神使者,这个嘛,的确是不应该,不过,这不能怪觥少仙,这全是北宫妖女一人所为,相信刚才观战的诸位朋友皆已目睹,亦是皆已耳闻。……”
台下众人听到此处,便有数人交头接耳,嗡嗡之声又起。
澜中鹤抬起手来,挥了挥,示意大家安静,待人声平息后,继续说道:“至于这北宫妖女如何与觥少仙结识的,这个问题呢,我们便不必深究了。方今天下大乱,现下得到觥少仙如此天纵奇才,是我等之幸,窃以为,瑕不掩瑜,只要觥少仙即刻与北宫妖女划清界限,我们便需奉觥少仙为我们这支义军的首领,带领我们大家去建功立业,为生存而战,诸位认为如何?”说到此处,转头对郁慕正使了个眼色。
郁慕正站了出来,拱手向台下团团一揖,大声说道:“各位兄弟姐妹们,我代表我崆峒山全体民众完全支持澜大哥所言,方今天下大乱,得民心者得天下,得一雄才者亦可得天下,觥少仙智勇双全,又兼具始皇帝‘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之遗命,我等这支义军便是受皇命钦差的复**,我等在此聚义之众便是正统之军,而非占山为王的草寇,鉴于此,只要觥少仙自此与北宫人等再无瓜葛,我崆峒山便以觥少仙马首是瞻,甘当我东胜华夏复**的先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慷慨激昂,崆峒山属下的那些白衣青年男女皆是在台下响应自家山主,齐齐举手挥动,高声叫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余众人见了,便有多人跟着一起举起手来,大声叫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郁言婷见了,脸色沉下来,看了看旁边的焰霓裳,苦笑一笑,轻声道:“焰姐姐,对不起!”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缓缓站起身来,默然低了头,紧抿了嘴唇,梨涡浅显,缓缓抬步走回自家桌席旁,心中苦涩。
焰霓裳转头看了看郁言婷,冷冷一笑,面无表情,亦是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席间的澜苒默不作声,拿过桌上酒罐,先给焰霓裳斟满了酒,然后亦给自己斟满了,缓缓站起身来,端起酒碗,对焰霓裳说道:“焰小姐,对不起,我作为澜家之女,只能听奉号令,却不可因私废公,今日这碗酒与你喝过,自此,大家便是敌人。”说完,一饮而尽,“哐啷”一声,将酒碗重重摔在地上,转身将桌旁病恹恹的澜少爷搀扶起来,自去旁边的空桌坐了。
焰霓裳冷冷的,点点头,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默然不语。
此时,各位当家人皆是肃然立于台上。
成安奎站在台上,正大着嗓门,粗声粗气的说道:“……我等习武、修仙、炼道,皆为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此乃我等须终身奉行不替的大事,行侠、扶危、济困是本,而学武、修仙、炼道是末,是当然之义,我等在此聚义嘛,便是伸张正义,救民于水火,使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现今北宫麾下仆从军掳掠我家园、虐杀我百姓,置我民众于倒悬,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等只有舍生取义,马革裹尸,驱逐北虏,还我河山,乃我辈所应为矣!”
台下众人静静听着,皆是热血沸腾,便似立马便可上阵冲锋杀敌,以建功业。其中,便有多人将手高高举起,握成拳头,上下舞动,齐齐高声大喊道:“舍生取义,马革裹尸,驱逐北虏,还我河山!”声音高扬,激情澎湃,便如整个柳园的空气都激荡起来,在这六月的天底下,热情似火。
焰霓裳听得,冷冷一笑,顾自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哼,胡说八道!”
周围人众听见,便有几人抽出腰刀,跳上前来,指着焰霓裳,恶狠狠说道:“妖女,你说什么?你别猖狂,等会便拿你祭旗!”
焰霓裳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冷冷的,面无表情,不搭理这些人,将散在脸颊的一缕白发撩到耳后,抬头看着站在桌旁,正自听台上讲话的觥几仇,见他双手随意抱在胸前,脸上似笑非笑,便说道:“大酒鬼,你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觥几仇听得,回头看着焰霓裳,不知她有甚么话说,微微一笑,施施然,举步过来,站在她身边,柔声道:“不急,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哈哈。”神情闲散,似乎与场上所有人众皆无关系。
焰霓裳拿过一只空碗,取过酒罐,满上了,然后,也给自己满满斟了,冷冷说道:“大酒鬼,你是名门仙家,我是北宫妖女,来,我们也干了这一碗,自此便各走各路。……最后,谢谢你这一路以来的照顾。”说着,从手上取下那串澜兰所赠金手铃,缓缓说道:“烦你替我还给澜兰前辈,就说我焰霓裳多谢她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说话之间,语气有些凄恻。
一二四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9)
觥几仇听得,哈哈一笑,随手拉过一张椅子,放在焰霓裳身旁,大喇喇与焰霓裳并肩坐了,美人在侧,香泽微闻,心中一丝丝甜甜的感觉,不禁神魂飘荡,转头过去,看着焰霓裳立体艳美的侧面,嬉笑道:“这金手铃,得你自己还,……嘿嘿,小姑娘,你这小脑袋瓜子又在想啥呢?”言笑之间,形迹脱略,在众人注目之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没跟你玩笑,我说的是真的!”
“怎么?你怕了他们?”
“不是,我怕他们?哼,他们还不入我眼里呢,我,我只是……”焰霓裳转头冷冷看了看觥几仇,眼中哀戚之色一闪而过,欲言又止。
“哈哈,是么?要与我喝分手酒?先别急,敬佛三炷香,敬人三碗酒,对吧,将酒给我满上再说。”觥几仇将空酒碗重重放在焰霓裳面前桌上。
焰霓裳冷冷的,不作声,依言取过酒罐,为觥几仇满满斟上。
觥几仇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哈哈一笑,道:“好酒,再来!”言毕,再次将空酒碗放在焰霓裳面前。
焰霓裳依然不则声,低着头,眼中泫然欲滴,过了半晌,抬起手背,去眼角擦了擦,取过酒罐,缓缓将酒注入碗中,慢慢的斟满了酒。
觥几仇端着酒碗,哈哈一声长笑,转头看着焰霓裳侧面,嘻嘻一笑,“小姑娘,怎么?怎么哭了呢?女孩子哭鼻子可不好!”
“谁哭了?你胡说,我没有,……刚才眼睛里不小心进了沙子。”焰霓裳说着,将头转向另一侧,不让觥几仇看着自己的侧面。
“没哭就好,哈哈。”端起酒碗,在焰霓裳面前的酒碗上轻轻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正于此时,忽听得澜中鹤站在台上,大声说道:“觥少仙,请到台上来。”语音顿了顿,向台下众人大声说道:“诸位兄弟姐妹们,恭请觥少仙上台!”
台下众人立时齐声高呼道:
“恭请觥少仙上台!”
“恭请觥少仙上台!”
“恭请觥少仙上台!”
连呼三声,声如擂鼓,震动天宇。
觥几仇听得呼声,哈哈一笑,对焰霓裳说道:“你没哭就好,我这就去了。”站起身来,衣袖翩翩,也不踌躇,施施然,举步往台上走去。
焰霓裳转过头来,看着觥几仇的背影,抬起手来,轻轻将眼角那一滴泪水擦净,重重哼了一声,冷冷道:“哼,小人!伪君子!再也不要看见你了!”端起面前的酒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哐当”一声,将酒碗掷在地上,重重摔碎。
澜中鹤见他走近,大声说道:“恭请首阳仙山觥几仇觥少仙台上就位!”
郁慕正、成安奎及众各山各寨首领亦是满脸堆笑,迎上前来,齐声道:“崆峒山山主郁慕正,隆邺大寨寨主成安奎,加尔湖水乡乡长龟虽寿,……,恭迎觥少仙上位。”
台下众人皆是躬身拱手道:“恭迎觥少仙上位。”
觥几仇哈哈一笑,站在台下,看了看场中众人,团团作揖,道:“不敢当,不敢当!”举步上了台去,站在澜中鹤旁边,闲散平淡的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充满**与期望的面孔,心里没来由的觉得甚是滑稽,想笑。
澜中鹤踏前一步,面对台下已是聚拢在一起的人众,拱手团团
一揖,泰然自若,朗声道:“今日我等有幸得识大仁大义的觥几仇觥少仙。……觥少仙敢为天下先,也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自此后,我等便追随觥少仙,则我等聚义起事必成,北宫那些为祸日烈的鬼子狗种,必为我平凉复**所击破,就算他们有北宫天庭在后撑腰,咱们也当能战而胜之,驱逐他们,获取我们生存的权利。”
郁慕正接口朗声道:“今日邀集各路英雄志士在此聚义,自此,我等便当同心协力,追随觥少仙,与北宫鬼子抗争,获取我们生存的权利!”
龟虽寿站出来,开言道:“众位兄弟,今日在此聚义,咱平凉复**万事俱备不欠东风,首领有了,天命所归的三军信物有了,连祭旗的牺牲都给老子准备好了,看来,咱聚义于此,顺天意,承民意,起事必成,连朗朗乾坤都帮着咱呢,哈哈,真他娘的爽快,……哈哈,众位兄弟,大家说,是不是如此?”
“顺天意,承民意!”
台下喊声震天,应者万众。
“诸位兄弟姐妹们,我们今日便以北宫妖女作为祷告天地之物,杀牲祭旗,奉觥几仇觥少仙为我平凉王,自此便带领我复**与北宫鬼子们斗到底!好不好?”澜中鹤看着场中众人,大声说道。
“好!杀牲祭旗!与北宫鬼子斗到底!”
台下登时轰然叫好,万余人声齐发,声势豪壮之极。同时,便有数十人手持兵器,抢上前去,恶狠狠的,将坐在桌旁的焰霓裳团团围着。
“有请平凉王觥几仇觥少仙!”澜中鹤与郁慕正看了看台下一个人坐着静静喝酒的焰霓裳,互视一眼,同时向觥几仇拱手一礼,恭请觥几仇出来为众人讲几句话。
觥几仇站在众首领之前,向着台下,拱手团团一揖,道:“感谢各位英雄好汉,各位仁人志士,对敝人的抬爱,忝为平凉之王,在下深感荣幸,场中各位英雄好汉都是有志之士,在下钦佩得紧。只是在下才略不足以担任此大位,还请诸位仁兄另选别人,哈哈,……况且,在下志不在此,同时,你们口口声声所说的北宫妖女,与在下结伴而来,是在下最好的朋友,在下岂能置之不顾,试问在座各位,倘若你们的朋友与此相同处境,你们会如何?会踩着朋友的鲜血,追逐那个啥名利么?……这叫啥,这叫卖友求荣,哈哈,你们可能做得到,但是,我做不到,谢谢大家,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着,向台上台下的众人团团一揖,哈哈一笑,转身下台,跃身起来,跨步回到焰霓裳身边,拉了焰霓裳,便待离开柳园。
“慢着!小子,大家伙推你做这平凉王,你以为真是因为你有天下无敌的仙术功夫么?哈哈,不是,只是因为你身上有块可以号令三军的皇家重器,不错,得此物者,便可坐拥华夏雄兵百万,这传言自然不假。你既然不想做俺们的平凉王,也可以,不是非得你做才可,只要你乖乖交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龙纹玉瑗,你就可以带着那北宫妖女平安离开,嘿嘿,不然的话,……”
隆邺大寨寨主成安奎粗声粗气的说着,缓缓将手去按在腰间佩刀之上。
台下众人亦是各个抽出武器,慢慢围了上来。
澜中鹤与郁慕正互视一眼,哈哈一笑,站出来,朗声说道:“各位稍安勿躁,我们还是得给觥少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是,不要为了一个妖女,自毁前程。”说着,向觥几仇拱手一礼
,道:“觥少仙,还请你三思而后行,只要你杀了这妖女,柳园之中,万余人皆愿奉你为王,遵你号令,去与北宫争斗,为你斩将夺旗,大家都可得个封妻荫子的大好前程,这何乐而不为呢?”
觥几仇哈哈一笑,顾自拿过酒罐,为自己满上一碗,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环顾众人一眼,朗声道:“我觥几仇岂是卖友求荣之辈,谢谢澜老爷子抬爱,这啥王不王的,咱还真没兴趣!”说着,拿过酒罐,顾自满上。
澜中鹤与郁慕正相视一眼,转头看着觥几仇,拱手一礼,道:“既然觥少仙志不在此,我等亦不便强求,不如这样,你留下龙纹玉瑗,交给我们这些有志于救民于水火的英雄好汉们,让我们可以登高一呼,五洲大地便应者云集,如此,对我们的聚义起事,亦是大有助益。你看如此极好,大家各得益彰,你带着这妖女平安离开,我等义军亦可名正言顺成立复国大军,你看,如何?”
“哈哈,一块玉瑗而已,不是不可以给你们,哈哈……”
“好,那就好,觥兄弟正是深明大义之人,我等佩服佩服!”澜中鹤眼中精光一闪,拱手一礼,说道。
觥几仇看着澜中鹤,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缓缓说道:“只是这玉瑗乃先父所留,实不便将它交付旁人,哈哈,在下委实不敢亵渎先父在天之灵,所以,还请各位仁人志士谅解。”
“你,你……”澜中鹤听得,心下恼怒,脸上却不露声色,良久不作声。
郁慕正重重哼了一声,手按剑柄,冷冷看着桌旁的这两个年轻人,过了半晌,对澜中鹤说道:“一个扶不起的刘阿斗而已,咱们亦不必顾忌什么的了。澜大哥,你说呢。”
“嗯,再等等,看这年轻人将会如何?”
“好,咱再等等。”
“你他娘的,玩我们,是吧!”成安奎与龟虽寿站在台上,气恼已极,一把抽出腰间佩刀,恶狠狠盯着台下的觥几仇与焰霓裳,大声叫道:“兀那小子,这皇家重器非你此等人可拥有的,今儿你不给也得给,不然,咱这万把号人就是人人吐泡唾沫,便能将你二人淹死,你信不?”
“是么?”觥几仇哈哈一笑,顾自在焰霓裳身旁椅子上坐下,不再将四周围着的人群放在眼里,端起酒碗,对焰霓裳微微一笑,道:“来,小姑娘,咱们喝酒,今儿,没人可以伤得了你,我不管你是妖女也好,圣女也好,既然大家成了朋友,便与你生死与共,……,哈哈,真有意思。”哈哈一笑,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语气爽朗不羁。
焰霓裳听得,心中欢喜,脸上却不露声色,浅浅的笑意在嘴角一闪而过,伸过手去,将酒罐取来,慢慢给他斟了碗酒,语音不再冷冷的,轻声说道:“你不嫌我是北宫妖女么?我把你大好的前程都给毁了,你不怪我么?你真当我是你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么?……你不怕么?大酒鬼!”
觥几仇端着酒碗,不再笑嘻嘻的,眼光肃然而冷静,看着焰霓裳,缓缓道:“嗯,小姑娘,怕!怎么不怕?可是怕能管用么?怕就能让我保护你,不让别人伤害你么?哈哈,所以,我只能不去害怕。我从小就没什么兄弟与朋友,除了修仙练功,便是做不完的恶梦,然后是无边无际的寂寞,长大以后,我渐渐发现寂寞便如一种解不了的瘾似的。”
缓缓说着,端起酒碗,一口一口,慢慢喝尽,语音之中,流露出许多苍凉之感。
一二五章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10)
觥几仇抬起头来,看了看柳园之上的六月天空,此时,日已过午,天上阳光清朗,流云四合。
他轻轻叹了口气,似是自语,又似是对焰霓裳,轻轻说道:“……于是,除了首阳九山,除了大海碧波,除了夕阳晚霞,我的世界便再没有其他人了,我从寂寞变成了孤独,只不过寂寞却需麻醉,而孤独变成了高傲,可我怕了这种孤独,还好,在这个江湖遇见了你,保护好你,也是保护我不再孤独,……有你在,我将不再害怕孤独。”
“是么?”焰霓裳心中觉得甜甜的,脸上露出一抹从未有过的笑意,嫣然之色一闪而过,羞涩之情浮在双颊,眼波流转,端过一碗酒,在觥几仇酒碗上轻轻一碰,道:“谢谢你,……今日定有一场恶战,待会打斗起来,你别只顾着我,我,……我只希望你是好好的,……”
“放心,这场恶战迟早回来。谁的江湖会一平如镜,没有波澜?谁的青春会平淡如水,没有嚣张?谁的路程会一帆风顺,没有彷徨?其实,我们一样会狼狈,会潇洒,会选择,会意气用事,但更多的是不怕,不怕命运,不怕挑战,你焰霓裳是上过战场的人,应该更勇敢,难道你怕么?”
“不怕,……因为,我现在是与你一起,并肩作战!”
“好,并肩作战!”觥几仇抬头看了看十步之外手持兵器的人群,黑压压的围着,端着酒碗,拉着焰霓裳站了起来,朗声一笑,一饮而尽,然后,将手中酒碗重重摔掷于地,看着包围站立的人众,朗声说道:“今日在此陇地柳园之中会见各位英雄好汉,实是有缘。在下深恨北宫鬼子的残暴不仁,无意与天下英雄为敌,我身边这位小姑娘的大哥虽于北宫军中为将,但小姑娘并非北宫所属,亦未曾滥杀无辜,故此,今日之战,非为敌我之战,只为护她周全之战,在此,我投桃报李觥几仇借花献佛,敬各位一碗。”
说着,双手提起两只满满的酒罐,跃起身来,身在半空,身形旋动,将酒液泼洒出来,围着的人群见了,均从适才的打斗中,深知觥几仇喷洒酒水的厉害,忙四散躲开,各人堪堪站定,只见酒罐中一道道酒水的浪花激射而出,散开来,如泉水般一注注洒落,映着清白阳光,却并非激射向包围人众,而是洒落于身前数张桌上碗中,十步之内的桌上空碗或远或近,酒水从空中落下,依次落入碗中,每一注酒水从空而降,落下时无不恰到好处,落入碗内打着旋儿,既无外溢,亦无飞溅,须臾间,给数只空碗一一斟满。
众人见了,尽皆失色。
觥几仇落足于地,哈哈一笑,对众人拱手团团一礼,道:“大家与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但今日之战在所难免,我觥几仇不怪大家。……来,喝酒!”
此时,隆邺大寨中有二人推开人众,走到一张桌前,各自端起酒碗,看着觥几仇,道:“觥少仙,俺们对你没啥说的,适才你替我等报了杀兄之仇,虽然最终因妖女之言将那北宫邪神放走,但俺们依然对你感激不尽,这酒,俺兄弟俩与你喝。”说完,一饮而尽,然后,“哐当”一声,将碗重重摔在地上,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兄弟今日只找北宫妖女报仇!”
“说得好!”觥几仇苦笑一笑,朗声道:“好,等会与我二人一战便是!”亦是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二人拱手一礼,转身缓步退下。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在围着的人群后说道:“我来,借过,借
过!”
人群中间立时留出一条通路,一名白衣男子手持长剑,缓步走来,姗姗而至,站于十步处,神态悠闲,正是崆峒山弟子诸永。只见他走近一张桌子,端起酒碗,随手泼掉,朗声说道:“这酒不喝也罢。”左足一点,跃上酒桌,他有意卖弄崆峒山仙术功夫,轻飘飘的飞身而起,在桌子一角上立稳,白袍长袖,在风中微微摆动,唇红齿白,丰神隽美,飘逸若仙。他站在桌边一角,哈哈一笑,衣袍翻卷而起,将桌上酒碗尽数扫落,只听“哐当哐当”数声,酒碗飞出,碎裂于地。
诸永借着酒碗飞出之际,长啸一声,手持长剑,飞身而起,向觥几仇一剑刺来。
觥几仇见了,亦不怠慢,左足踢出,将地上一只酒罐踢出,向诸永凌空飞去。他身形如风,追上酒罐,再行加上一掌,那酒罐挟着凌厉风声,径直向踏空而来的诸永砸去。诸永兀自不弱,身在半空,手中剑划过一道剑影,“嘭”的一声重响,一剑将酒坛劈得粉碎,身形不变,一剑已是刺到觥几仇面门。诸永眼见一剑便可得手,心中正自心喜,忽然眼前一花,敌手已然不见,随后,只觉得背后一记刚猛之极的力道重重砸来。诸永不敢怠慢,回剑招架。只听“当”的一声,剑锋磕在一只酒罐上,内力相激,震得手上发麻。只得身形前扑,待要转身,忽觉那只酒罐如影随形,以一种轻柔之极的力道飘然而来,让人不易察觉。他忙凝了凝神,丹田急转一口气,将身形继续前扑,想要避开这一击,但身后这一酒罐力道虽柔,但显是后续蕴有浑厚刚烈的内劲,俄顷,只觉酒罐挟着一股刚猛力道,便如排山倒海般击在后背心上。
众人只听“嘭”的一声皮肉被撞击的闷响,诸永便如一个麻袋般轻飘飘的直飞了出去,重重跌在人群中,口中鲜血狂喷,倒地不起。崆峒山立时便有数名师兄弟跃身过去,扶起诸永,自去后面,加紧救护。
“大家都给我退开!”崆峒山主郁慕正见自家弟子被一击而中,生死未卜,心下不禁恼怒之极,站在圆台上,对台下包围着的人众叫道。
众人听得,纷纷后退,将觥几仇二人身前的空地腾开了数十步。
郁慕正飞身下来,站在觥几仇与焰霓裳身前三十步处,脸色阴沉,探手入怀,缓缓取出一个小小的印章,冷冷一笑,道:“觥几仇,不是我崆峒山要开罪于你首阳九山,现下是你先行伤我山中弟子,这梁子已经结下了,倘若你交出龙纹玉瑗,我崆峒山认了,这梁子咱可一把抹过,但是,……”语音顿了顿,一字一句,沉声说道:“如若不交,那便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哈哈,这可真是为难在下了,郁前辈,在下刚才已经说得很是清楚,此乃先父遗物,是不可假手于人的,在下恕难从命,很是抱歉。”
“你真是冥顽不灵,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哈哈,那就别怪我对你心狠手辣了!今儿便让你二人尝尝我崆峒印的厉害!”
郁慕正说着,将手中那枚小小的印章向觥几仇与焰霓裳所在头顶上空祭去,崆峒印翻滚着,飞至半空,悬停在觥几仇二人头顶十丈处,变作一个斗大的大印,发出一道浓黑的乌烟,将地上的觥几仇与焰霓裳笼罩其中。
站在外围数十步处的场上众人,耳边立时响起从空中传来的一阵凄厉惨痛的呼号声,随后,天空里乌云密布,似是沉沉入夜,觥几仇与焰霓裳二人所在之处立时翻卷如一道漩涡,飞沙走
石。
觥几仇与焰霓裳陷在那道沉黑如夜的漩涡中,眼前是一个黯淡的世界,全部的色泽都是低沉阴森的,所在的处所中,景象诡异,便如梦中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骷髅、古建筑、朦胧的石碑、阴沉沉的天空,无所不在的杀机,无不让人感到压抑。
二人已是困在崆峒印的摄取界面中,只觉一缕缕柔和的力道虚飘飘地袭来。这一缕缕力道虽柔,却让人无比压抑,显然蕴有浑厚绵长的压迫力。二人不敢怠慢,各自挥了刀剑招架抵挡。但每每与这股力道相激,力道便愈是强劲,遂各自凝了凝神,觥几仇见处境愈来愈是不利,心道:“这崆峒印法力了得,倒是不可轻视!”吸一口气,挥剑向空中的崆峒印刺去,却见一道强劲的力量,闪电之中,便如排山倒海般击了下来。
焰霓裳见了,忙将手中冰火刀挥砍过来,迎面扑下的力道却更其强劲,竟挟裹着冰火刀上的烈焰翻卷回来。二人只得在这暗黑的界面中跃身闪躲。
焰霓裳见刀剑之力愈强,崆峒印反击之力亦是愈强,忽想起澜兰所赠金手铃,或可一用,遂抖动左手手背上的金禁咒,金铃响动,发出一阵摄人心魄的魔音,向空中的崆峒印袭卷而去。
却听崆峒印中发出一阵笑声,笑声中,只见两名身躯粗壮,有如天神的巨人,各抱一块千余斤的玄黑巨石,立于二人头顶半空,桀桀怪笑着,口中念念有词,道:“崆峒印里,神魂俱灭;崆峒印出,天地同寿!”
此时,崆峒印摄取界面一下缩小,将二人圈禁在仅可立身的空间中,崆峒印中,两名大力鬼奴口中咒语念完,齐声“嘿”的一声猛喝,双臂挺直,将巨石高举过顶,将所抱巨石向二人自头顶砸来,二人所习仙法固然精妙,但要接住这般以同样仙法重力所压下的巨石却也万万不能。二人被禁锢在狭小空间中,避无可避,眼睁睁便要被这两块挟着刚猛无俦力道的巨石压成肉酱。
焰霓裳见了,不及细想,娇叱一声:“大酒鬼,我要你好好的,……”话音未落,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不待觥几仇回应,已是迎着压下的巨石合身扑去,巨石横空,挡在觥几仇头顶之上,将这两块巨石压下之力尽数接了。
巨石下坠之势缓得一缓,力道减去大半,觥几仇见机,手挥折铁剑,一圈一引,借力将巨石高高地反弹回半空,趁其复又下坠,将落未落之际,急从怀中取出澜兰所赠的那副《游春图》,大叫一声:“开卷!”
旁观众人只见暗黑的半空中,一轴画卷打开来,翻卷而起,然后,一片盎然的春意将暗黑之色尽皆吞没,两名鬼奴及巨石亦是慢慢化入游春图中,成为其中的景点与游春客,静止不动,俄顷,柳园之中又回复到天朗气清的状态。
觥几仇哈哈一声长笑,抬手将《游春图》收回手中,迎风一晃,变作一支簪子大小,放回怀中。
郁慕正见了,忙挥手一招,将觥几仇头顶半空中的崆峒印收回,握在掌中,气急败坏,恨声说道:“算你小子狠,嘿嘿,我这崆峒印大不了重新再炼几个鬼奴而已,不用几时,便可恢复摄取法力,但是,你身边的妖女可就活不了的了,嘿嘿,除非,你用玉瑗来换,我可以考虑打开崆峒印不老不死的神力,救活这妖女。”
觥几仇听得郁慕正言语,忙转身看向焰霓裳,但见焰霓裳躺卧于身前地面,奄奄一息,口中鲜血一口口汩汩流出。
一二六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1)
觥几仇忙俯身下去,将焰霓裳抱于怀中,见焰霓裳气若悬丝,忙将手掌置于焰霓裳膻中穴,潜运丹田真气,源源不断的输进焰霓裳体内。焰霓裳脸色渐转柔和,缓过一口气,眼中泫然欲滴,柔声道:“大酒鬼,刚才那个恶人让你用玉瑗来换,我不答应,你,你绝不可用玉瑗,……不然,我毋宁死!”
场上众人见了,便要一哄而上,将二人立毙于桌席间。
澜中鹤见了,忙大声说道:“众位英雄稍安勿躁,只要觥少仙交出皇家玉瑗,大家便还是朋友嘛,咱们可不能不顾着首阳九山的,觥少仙今日在澜园有个啥好歹,咱们在座各位,可没一个人脱得了干系的。”
众人听得,皆是脚下一顿,只是鼓噪着,无人敢率先前出。
“小姑娘,你放心,我说过会保护你周全的!”觥几仇抬眼四顾周围人众,双眼赤红,沉声说道:“如果你死了,我让这些人为你陪葬!”
“大酒鬼,你,你……真好!”
觥几仇扶着焰霓裳慢慢站起来,拉过一张坐椅,将焰霓裳安座其上,抬手将脸旁垂下的长发掠了一下,手持折铁剑,迎风晃了晃,随意挽了个剑花,冷冷看着四围的人众,道:“来吧!”
忽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几仇哥哥,焰姐姐受伤了么?很重么?”
转过头去,只见身后一个少女,年约十六七岁,长发披肩,一袭嫩绿衣衫,头发上结了条玉白色丝带,肤如白雪,柳絮飘飞之中,灿然生光。觥几仇见这少女方当韶龄,一身装束清新俏丽,犹如小仙女一般,不禁看得呆了一呆。
觥几仇看得几眼,心下疑惑,却也并不在意,转开了头,蹲下身去,缓缓将椅上坐着的焰霓裳扶正了,柔声道:“小姑娘,别怕!”
“嗯,大酒鬼,我不怕!”焰霓裳转头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这名少女,微微一笑,转头看着觥几仇,道:“大酒鬼,你答应我,今日你无论如何要安然离开这里才好!……可别只是顾着我。”觥几仇蹲在她的身前,默然不语,良久。
此时,身旁那名少女又开口说道:“几仇哥哥,你不认识我啦?”
觥几仇站起身来,听她声音,依稀似曾认得,想了想,却又不知如何说起。遂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你,你站远点罢,等会我怕伤了你这小女孩子。”
“几仇哥哥,我是小泠汐呀,你可老是叫人家小兄弟呢,你不记得了么?昨晚跟你和焰姐姐在一起吃饭那个叫花子就是我呢。”
觥几仇吃了一惊,转过头来,定睛看着这少女,只见那少女微微一笑,言笑晏晏,俏生生站在风中,衣襟轻轻飘动。脑中急转,觥几仇依稀记得这便是泠汐模样,但此时一个小仙女似的小姑娘,却怎又会是昨晚一个戴顶破布帽子,衣衫肮脏褴褛的叫化子了,一怔之下,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呐呐道:“你,你……是那个小兄弟么?可是,可是……”
那少女微微一笑,道:“是呀,我便是你的小兄弟啊,你不认得我了么?我不是让你叫我小泠汐么?这么好听的女孩儿名字,呵呵,几仇哥哥,你真是……”
正说着,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咳嗽了两下,缓缓道:“泠儿,我们走罢,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不,爷爷,我不走,现在焰姐姐受了重伤,诶,我要留下来帮几仇哥哥照顾焰姐姐,我要跟几仇哥哥和焰姐姐一起。”
“不可以,你必须跟爷爷一起走,这里马上就会有一场大战的了。”
觥几仇转头看去,小泠汐身后那个老叫花模样的老头正是竹林沟遇见的那个异指神丐。
那异指神丐手拿一支碧玉竹杖,看了看椅子上软软坐着的焰霓裳,轻轻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碧玉瓶,从中倒出一粒丹药,道:“小丫头,你跟爷爷走罢。爷爷这里有颗九转还魂丹,你去跟这小姑娘服下吧,就当还了人家给你的一饭之恩好了,……只是这小姑娘只怕活不了多久了。这颗九转还魂丹可保她九日不死,但九日后就难说了。”
泠汐依言将九转还魂丹拿了,看着觥几仇,微微一笑,道:“几仇哥哥,我帮你照顾一下焰姐姐罢。”说着,径直上前两步,蹲在焰霓裳身前,端了一碗酒,对焰霓裳说道:“焰姐姐,这药你服下吧。”焰霓裳依言就着酒水将丹药服下。
异指神丐看着焰霓裳,顾自说道:“这小姑娘是被崆峒印打伤的,要治好她也不难,一是让崆峒五老出关来,在九天内合力用仙法恢复崆峒印中被觥少仙《游春图》损坏的神性,以崆峒印神性医治这小姑娘;二是去寻鬼洞寨的女丑寨主,让她用不死之泪鲛珠以命换命,这小姑娘也可救回,只是,只是,如此便会让另一人失去大半生命;三是去神农谷找神医农雀子,依其偏方,以心血为引,将珠穆朗玛峰上采得千年雪莲,用神农鼎炼制雪莲丹,亦可救治。……不过,让崆峒五老一起出关,只怕不易,更何况于十日之内修复崆峒印神性,更是妄想;再次,以不死之泪以命换命亦不足取,最好的,便是去找到千年雪莲,然后,让农雀子用神农鼎炼制,如此,尚可为之。”
觥几仇听得,忙对异指神丐拱手一礼,道:“多谢前辈指点!”
异指神丐哈哈一笑,道:“一饭之恩,该当回报!小丫头,咱们走吧,……咱们走了,才能给他们助益,明白么,丫头!”
泠汐看了看异指神丐,似懂非懂,只得答应着,跟着爷爷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看觥几仇,轻声道:“几仇哥哥,我先随爷爷出去,等会我爷爷再回来救你们,你们保重!”异指神丐带着泠汐,施施然,向柳园的圆月大门处走去,却无人敢拦。
正在此时,只听澜中鹤站在台上大声说道:“老夫奉劝觥少仙千万不可自堕魔障,和这北宫妖女有甚么牵缠,自毁前程,同时也毁了首阳九山的声誉。……老夫还望觥少仙三思三思才是!”
觥几仇听得澜中鹤这么一声呼喝,回头看了看焰霓裳,当即转过身来,走上两步,哈哈一笑,道:“澜前辈,在下跟你再讨几碗酒喝。……哈哈,今日在此遇见不少新朋友,本以为相逢一遇皆是缘分,只是自此后,大家是敌非友,心下不胜伤感,想与在座各位再喝几碗,以了此缘,何如?”
澜中鹤哈哈一笑,道:“喝酒还不容易?好,大家伙再与你喝几碗好了。……小的们,去取酒来。”今日澜府大宴天下英雄,酒宴之上,各类酒菜自是备得甚是丰足,台下随从听得主人吩咐,片刻之间,便取了数十罐老酒与几大筐酒碗出来,放在觥几仇桌席之前。
场上众人听他要与大家喝酒,皆是大为惊奇,均是心道:“倒是得看看,这人还玩什么鬼把戏。”
觥几仇顾自取出十数只大碗,几坛新开封的白酒,放在面前桌上,在每一只大碗中斟满了酒。然后,回身去温柔的看着焰霓裳,柔声道:
“小姑娘,今日无论如何,我将带你杀出重围,去找到千年雪莲,让你好好的。”
焰霓裳看着眼前这个平时狂傲无礼疏朗不羁的男子,轻轻点了点头,亦是语音柔和,道:“你想怎的,便怎的罢,我,我以后……我现在便陪你喝酒罢。”抬手扶着觥几仇肩膀,轻轻站了起来。
觥几仇朗声一笑,道:“好,咱们喝酒!”轻轻将焰霓裳扶稳站直了,端了一碗酒递给焰霓裳,自己亦是端起一碗酒,在焰霓裳酒碗上轻轻碰了一下,哈哈一笑,仰起头来,咕嘟咕嘟的喝了,将一碗白酒喝得涓滴不存,抹了把嘴巴,道:“小姑娘,与你相识不久,却心意相通,今日咱们陷身重围之中,寡不敌众,看来势难脱身。……”
说着,再去桌上端了一碗酒,四顾众人,千百豪杰皆是虎视眈眈,环伺在侧,哈哈一笑,仰起头,又是一饮而尽,左手伸出,拉了焰霓裳的手,看着焰霓裳,朗声道:“小姑娘,你我生死与共,不枉了相识一场,死也罢,活也罢,咱们今日痛痛快快地喝他一场。”
焰霓裳为他豪气所激,颤巍巍的站直身形,豪气勃发,大声道:“好,今日便与大酒鬼喝一场酒,死也罢,活也罢,你我生死与共。”端起酒碗,亦是一饮而尽。
觥几仇哈哈一笑,看着焰霓裳,柔声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命运如此!告诉你吧,你打开了一个世界,那里的天空有霓裳。……我记得有句话是,所有的辉煌,都得用孤独偿还,……那么,现在,我偿还孤独,静待霓裳。”
“你以后不会再有孤独,因为,……”焰霓裳忍着身上剧痛,微微一笑,取过酒罐,为两人酒碗满上,顾自端起酒碗,轻轻说着,一饮而尽。
“我一直这么孤独,这么害怕,是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这世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就像鸟儿一样,不会因为脚下的树枝断了,就停止飞翔,因为它相信自己的翅膀。是的,我相信,我会保护好你!”
“谢谢你,偿还孤独,静待霓裳。来,喝酒,不论今日生也罢,死也罢!”焰霓裳看着觥几仇,眼光柔和,端起酒碗,在觥几仇酒碗上轻轻一碰,仰起头,一饮而尽。
“因为简单,所以珍贵;因为单纯,所以喜欢。生也罢,死也罢,偿还孤独,静待霓裳。哈哈,生死各一回,爱错了是青春,爱对了是爱情。你我不冤了,仅此而已。……喝!
说完,松开焰霓裳的手,去桌上提了一罐新开封的白酒,高举过顶,微微倾侧,一股白酒激泻而下。他用嘴接了,咕嘟嘟,一口不歇,喝得甚是畅快。喝完后,随手将酒罐扔下,轻轻拍了拍肚皮。肚子只是微微胀起,脸色犹如冠玉,一如平时,却是毫无酒意。
场上众人相顾失色。
觥几仇喝完这灌酒,伸手将焰霓裳轻轻扶着,坐回椅上。
回头四顾场中众人,觥几仇端起一碗酒来,哈哈一笑,说道:“这里众家英雄,多与在下一面之交,今日一宴之间,便与在下结仇,皆因在下身配皇家玉瑗,既如此,咱们干了这碗酒,自此相忘于江湖。有哪一位朋友要来夺在下龙纹玉瑗的,便得先杀了觥某。如有意玉瑗者,不妨上来对饮一碗,从此而后,我杀你不是为仇,你杀我不算负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俱是怪不得人。”
众人一听,心中俱是一凛,场上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一二七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2)
觥几仇看着场上众人,缓缓端起一碗酒,喝了一口,沉声说道:“来吧,喝了酒后,此后与我为敌,与我尚有交情者,便再无障碍。”
一片寂静之中,澜苒身穿一袭白衣,一副娇怯怯的模样,姗姗走来,到了近前,向觥几仇敛衽一礼,双手捧起酒碗,说道:“多谢觥少仙适才对我兄长的救命之恩,只是我父所为乃家国大事,与你所配玉瑗干系实大,我平凉复**的发展壮大如有此玉瑗作助力,定是如虎添翼,所以,我澜家对此玉瑗势在必得,还请觥少仙谅解。”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说道:“此后与你为敌,非为结仇,实为聚义,生死有命,夫复何言。”说着,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轻轻将碗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觥几仇叹了口气,举目看了她一眼,道:“你我结识于竹林沟,相交一场,亦是缘分,却没想到,你我缘浅,既是如此,咱此后便相忘于江湖罢!”轻轻喟叹一声,举起大碗,一饮而尽,又再取过酒罐,将碗斟满。
郁言芷与郁言婷联袂而来,郁言芷端起酒碗,一言不发的喝了一大碗酒,觥几仇亦是端起酒碗,与她对饮而尽。相互默然,过了一会,郁言芷轻轻说道:“我来与你喝酒,非为与你结仇,是来告诉你,你若来崆峒山找五老,我可助你一臂之力。”说完,将碗轻轻放下,转身离开。
郁言婷端着酒碗,看着觥几仇,泪珠滚动,大声说道:“我亦同我姐,这碗酒喝过,非为结仇,以后倘若还有机会,我亦是还与你喝酒!”抬起手背,将眼角泪水擦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哐当”一声,将酒碗重重摔碎,转身飘然而去。
旁观众人未曾听得郁言芷对觥几仇的轻言细语,还以为三人喝酒后即为决裂,实未想到三人喝酒,却为盟志。
崆峒山那名姓马的师弟亦是过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道:“这酒喝过,你我便是敌人,我诸师兄之仇,我崆峒山定找你报。”说完,将酒碗重重摔掷于地,狠狠横了觥几仇一眼,转身离开。
随后,隆邺大寨便有数名汉子过来,向觥几仇拱手一礼,朗声道:“适才觥兄为我寨中兄弟报了大仇,我等感激不尽,如在平时,我等皆愿与觥兄结交,但我等今日于此聚义起事,抗击北宫,实为国家,还请觥少仙原谅!”齐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觥几仇看着这数名汉子,轻轻叹道:“待会化友为敌,不免恶斗一场,各位不必手下留情。”端起酒碗,亦是一饮而尽。
这数名隆邺寨中汉子向觥几仇躬身一礼,道:“若非为了家国大义,我等宁愿一死,也不敢与觥兄为敌。”
觥几仇微微一笑,道:“隆邺大寨众位兄弟,不必客气。”
余次,各山各寨皆有仰慕觥几仇之为人者过来喝酒。众人皆知,这一碗酒后,便是大战一场,于这万余人之中,其中尚有众多修为高明的仙家道者,要想带着一个身负重伤之人突围而出,实为登天之举,即便杀得数人,终是难逃一死。众人眼见他已喝了六七十碗,几坛烈酒早已喝干,虽他所护之人为北宫妖女,却也是为一个“义”字,与众豪饮之际,并无半点怯懦,兀自神色自若,竟视生死为浮云,场中便有多半好汉亦是为其慷慨就义之举震撼。
愿与觥几仇喝酒者
尽皆来过,觥几仇已是半醉,斜了醉眼,最后端起一碗酒,向周围人众团团敬过,哈哈一声长笑,一饮而尽,“哐当”一声,重重摔掷于地,道:“酒已喝过,今日便与众位英雄好汉决一死战,誓要护得身边女子的周全,等会,各位兄弟不必手下留情,今日在下便与天下英雄为敌,与她同生共死,并无遗憾!……来吧。”
说着举起大碗,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随后,伸手将焰霓裳搀扶起来,紧紧环抱于身侧,低头看着焰霓裳,呼着酒气,道:“小姑娘,你怕不怕?今日便要与我死于此地,你怕么?”将放于桌上的折铁剑紧握于手中,虚空挽了一个剑花,四顾众人一眼,伸足踢开桌前座椅,抬步便向月亮大门处走去。
“呵呵,大酒鬼,我才不怕呢,今日与你死在一起,我,我……你的酒葫芦呢,我帮你拿着,若你十步杀一人,我便喂你喝一口,如何?”置身于这死地,焰霓裳心中反而甚觉甜蜜,语气面容间却也没有了冷意,她依偎在觥几仇左侧肩头,长吸一口气,抬手将脸旁秀美的白发掠了掠,抬头看着觥几仇,心中喜欢,眼光在觥几仇脸上一转,秋波流转,眼角眉梢皆是笑意,言笑之间竟是欢喜无限,喃喃说着,伸手去觥几仇腰间解下酒葫芦,将酒葫芦举起,喂了他一口,两人神态闲逸,竟视澜园之中各路英雄如无物。
“哈哈,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挡我者,死,……好酒!”觥几仇就着焰霓裳手中酒葫芦喝了一大口,精神陡长,哈哈一笑,朗声赞道。
觥几仇少时多遭冤屈,于今得一知己,却为天下英雄所不容,心下悲苦,此时便觉茫茫天地之大,却无自己处身之地,遂将一切烦忧尽皆抛开,索性尽情一醉,准备大斗一场,至死方休。
场上众人见觥几仇环抱了焰霓裳,大步向月亮门处走去,崆峒山那名姓马的弟子见了,拔出长剑,一个箭步跃了上来,拦住二人身前,呼喝一声,挥剑便刺。觥几仇半醉之中,扶着焰霓裳站稳了,斜了眼,看着马姓者,道:“觥某既与你喝过酒了,杀你不是为仇,挡我者,死!”
说着,环抱着焰霓裳,跨前一步,右手挥剑,自右下斜斜而出,剑花闪动,沉厚剑背无锋,已是重重磕在马姓者手中剑锋上,众人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马姓者手中剑登时断为两截。觥几仇半醉之中,剑气纵横,剑上一道强劲迫力卷动一股旋风,剑芒过处,余势不减,沉厚的剑背重重直击其人胸口,登时将那人砸飞了出去,“嘭”的一声,倒退数步,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倒栽于地,登时便晕了过去。
交手之间,柳园之中,人声呼喝,便有数人手持兵器,扑了上来。
觥几仇环抱了虚弱的焰霓裳,大步继续向月亮门走去,大喝一声,道:“挡我者,死!”
场中群雄见他长发散披,双目赤红,手持沉黑折铁剑,环抱了焰霓裳,大步而前,长袍翻卷之间,竟是不怒自威,杀气凛凛,众人一时为之气夺,竟不敢前。
觥几仇不再搭话,照着前面持枪挡着的壮汉,手中剑出,“嗤嗤”几声,便有数人中剑倒地。半醉之中,剑锋嗜血,他此时只管环抱着焰霓裳,大步冲入园门口围裹而来的人群中,挥剑击刺,“嗤嗤”连串声响处,一瞬间又劈翻数人。
柳园门口围裹
的壮汉见他悍勇之极,纷纷避让,众人眼见他带着焰霓裳便要冲出圆月大门,便在此时,有加尔湖水乡与崆峒山、大苍山彝王寨的三名好手手持兵器跃了出来,此三人分别名作龟千寿、马致远、阿力赤,各为加尔湖、崆峒山、大苍山的一流好手。
三人将觥几仇二人挡住去路。
龟千寿见他剑锋厉害,遂挥舞手中两只八棱紫金锤,双锤齐出,全力攻击而前。觥几仇见了,大喝一声,剑锋斜出,迎着锤势,顺势一磕一带,将龟千寿两只大锤引向身右,斜斜击向右侧的阿力赤。阿力赤使一把圆月弯刀,急挥弯刀挡格,铁锤力道雄浑,只听“当”的一声重响,二人刀锤相交,皆是各自退后数步,觥几仇环抱着焰霓裳,只管前进,趁势挥剑向左侧的马致远劈砍而去。剑锋急速回旋,划出一道弧线,如闪电一般,直击马致远面门。马致远见敌手剑锋凌厉,剑影中风声呼呼,其势甚劲,威不可挡,当即凝运丹田内气,一剑挥出,两剑相交,借势向后飘开了数步,白衣翩然,行迹潇洒之极。
崆峒山众人一见,皆是齐声喝彩,大叫道:“马师哥好剑法!”
觥几仇不作稍停,环抱了焰霓裳,虽行动多有不便,却依旧剑出如风,左手紧紧抱了焰霓裳,直跃上几步,大喝一声,犹似半空打了个响雷,右手剑急出,剑花闪烁,将马致远罩在剑芒之中,马致远听得这声大喝,宛如雷震,心下一惊,忙不迭后退,却被一剑劈在左肩胛上,“哎哟”一声,倒退数步,左手臂软软垂下,忙跃身闪过一边,手持长剑,护了周身,道声:“好险!”抬手抹了一把额间虚汗,兀自余悸未消。
龟千寿手挥双锤从前方抢步攻来,阿力赤自右侧挥了圆月弯刀鼓勇抢上。
觥几仇借了焰霓裳站稳的身形,凌空而起,双腿向右连踢。他身材高挑,长腿连踢之间,挟着呼呼风声,一腿踢将出去,正对准了龟千寿面门,第二腿却是照着一个诡异的角度踢向阿力赤前胸。这两腿连踢,快如电闪,待要招架,长腿踢来,已及二人面门身前,算来,这二人功夫自是不弱,突兀之间,体内应力自然生出,阿力赤身形向后急仰,矮身滑步后退,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这闪电一踢;龟千寿缓得一缓,躲避不及,被一腿踢在面门,“嘭”的一声闷响,随后是“哎哟”一声痛呼,正实实踢在左颊上,登时口中流血,吐出几颗大牙,半躺在地上,痛呼连连。
觥几仇剑劈马致远,脚踢龟千寿,镇住阿力赤,于一招之间,连伤对方两员功夫高手,镇住一员好汉,场上众人俱是大惊。
觥几仇左手环抱了焰霓裳,右手持剑,豪气勃发,低头对依偎在自己左侧肩头的焰霓裳微微一笑,大声道:“拿酒来!”
焰霓裳亦是微微一笑,用手撩开脸旁白色的秀发,抬起头来,看着觥几仇,柔声道:“是,大酒鬼英雄,敬你一口!”拔开塞子,双手奉于觥几仇嘴边。
觥几仇适才与这三人打斗一招,虽是一招制敌,却已是知道这些高手人人身负绝技,若数十人联手,围而攻之,自己自非敌手,想到此节,心下恻然,遂就着葫芦嘴,畅饮了一大口,哈哈一笑,低头看着焰霓裳,朗声道:“小姑娘美女,你我生死与共,不枉相识一场,今日便战死于此地,不遗憾!”
一二八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3)
焰霓裳四顾看了看周围环伺在侧的千百名豪杰,虎视眈眈,遂拉了拉觥几仇的手,道:“大酒鬼,死也罢,活也罢,同你生死与共,不遗憾!”说着,亦是举起酒葫芦,美美的喝了一大口。
郁言婷在桌席间,远远见了,心中感动,为他二人生死相依的情谊所激,遂从身前桌上取过一碗酒,站了出来,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碗摔掷于地,脆声说道:“觥大哥,焰姐姐,你们喝酒,怎么不叫上我?”大踏步走上前去,站在二人身前,见此时觥几仇英气逼人,而旁边群雄黯然无光,不由得大为心折,胸中热血如沸,自己虽为女儿之身,却是男儿豪气,此时哪管崆峒山的六大山规七大戒律,登时将什么安危生死,祖宗家法,一概置于脑后。就近桌上提过一罐老酒,就着罐口,便即喝了一口,递给焰霓裳,道:“焰姐姐,我今日便当你是我姐姐,我今日便与你二人同生共死,小女子一言既出,生死不渝!”
焰霓裳从来便不是蟹蟹鳌鳌之辈,闻言,心想:我等于此情势,死在顷刻,但这小姑娘对这艰危,浑然不惧,于这凶险危局中,却于我等结交,足见是个重义轻生的好女子,堪比那些所谓的大丈夫。遂微微一笑,忍着剧痛,接过酒罐,喝了一大口,道:“好,妹子,咱们今儿就与我家大酒鬼痛痛快快地喝他一场。”顺手将酒罐交了给觥几仇。
觥几仇哈哈一声长笑,举起酒罐,痛饮了一大口烈酒,再交还给郁言婷。三人便于万余强敌环伺之际,豪饮烈酒,二女尽显巾帼本色。
场中便有千百名胸怀正义之士,为他三人生死相依的豪气所激,皆是自身前桌上取过酒来,一饮而尽,摔掷于地,其中一人大声道:“妈个巴子,老子不干了,万余人打两个,其中还有一个重伤,就算对方是北宫妖女,如此群起而攻之,岂是我辈所为,你们愿打就打,老子不奉陪了。青城山的,跟老子走!”说话间,青城山二十余人站了出来,举步便走,随后便有其他各山各寨的数千人亦是跟着站了出来,踢开身前座椅,各自结伴穿过圆月大门,施施然,大步走出,离开了澜园。
门口护院的庄丁见去者甚众,皆不敢拦,场中人众一下子散去一大半。
这一走,场中便只剩三两千人。
郁慕正见自家女儿去与北宫妖女结交,一张老脸登时挂不住,心中气恼,阴沉着脸,对郁言芷说道:“去把你妹子叫回来,带着她先走。……你作为大姐,回去对你妹子好好管教管教才是。”回头对澜中鹤拱手一礼,道:“澜大哥,小女鲁莽,请别放心上!”对郁言芷身后数名白衣女子,将手一挥,那数名女子听得山主命令,随了郁言芷离席站出来,举步便向圆月大门处行去。
郁言芷闻言,登时面红过耳,忙一个箭步跃到三人身前,向觥几仇默然看了一眼,拉着自家妹子,道:“小婷,别在这里胡闹,我们走!”
郁言婷见郁言芷脸色凝重,郁慕正阴沉着脸,崆峒山属下的白衣女子已是向圆月大门处走去,只得随了郁言芷走去,回头看了看觥几仇与焰霓裳,说道:“觥大哥、焰姐姐,我得跟我姐姐回去了,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焰霓裳注视着郁言婷离去的背影从圆月门后消失
,再也看不见,抬头看着柳园之上的天空,此时日头已是西斜,一抹霞光映入眼帘,如血般红,喃喃的,自语道:“在你转身的那一刹那,世间种种,很多事情,就改变了,不复存在了,太阳落下去,而在它重新升起之前,又有多少人,便从此与你永诀了。唉,生命如此无常呀!”轻轻喟叹一声,缓缓抬手将嘴边一缕血丝轻轻抹去。
觥几仇心下亦是恻然,柔声说道:“我们也趁乱走吧。”见圆月门处人众拥挤,只得揽着焰霓裳,跃身向空中飞去。
“妖女休走!”随着呼喝声,两只酒罐一前一后向觥几仇二人头顶飞了过去,去势快如闪电,劲道刚猛。那两只酒罐后发者先至,嘭的一声巨响,两只酒罐在觥几仇二人头顶相撞,登时化为千百块碎片。
觥几仇忙将手中折铁剑舞出一道弧面,但身侧终是偕着一重伤之人,行动颇有不便,碎瓦片极为峰利,破片齐飞,便如千百把飞刀一般,自空向二人如蝗般飞来,觥几仇只顾舞剑护着焰霓裳,自己右腿肚上中了两片,登时血流如注,如此缓得一缓,有数人已是腾身在半空,封住了往空的去路,正是加尔湖的龟虽寿带着属下数名长老,手拿兵器,立身于空中。
觥几仇只得揽着焰霓裳,复又落足于地,向圆月大门处冲去,忍着腿上疼痛,剑刺脚踢,霎时间又撩倒数人。
澜中鹤见场中尚有三两千人,遂大声叫道:“大伙儿齐上,勿要留下那块皇家玉瑗!”登时便有百数十人一拥而上,将觥几仇与焰霓裳团团围住,刀枪剑戟四下舞动,情势凶险万分。
觥几仇酒意上涌,斜眼瞧着四面围上的人众,叫道:“来得好。”紧紧环抱着焰霓裳,右手挥剑,向近前数人刺去。觥几仇心知众人围击之下,如不拼死一战,二人顷刻间便会丧身于当场,遂大喝一声,剑去如风,势如疯虎,一剑挥出,连绵不绝,近前便有十余人受伤。只听得身前喝骂声,痛呼声闹成一团。
觥几仇揽着焰霓裳凌空飞起,正待又行加劲冲前,挥剑劈刺,忽觉头顶一记柔和的劲力虚飘飘压来。这一道劲力貌似轻柔,却浑厚延绵。抬头看去,正是龟虽寿凌空挥掌所发,当即不敢怠慢,忙凝了凝神,挥剑招架,护住头顶。
龟虽寿吸一口气,第二掌便如排山倒海般击了下来,随后,双掌齐出,掌力汹涌,似海浪般奔涌而下,只听得砰砰砰的三响,三掌劲力皆是击在觥几仇剑锋上,掌力激荡而出,重重砸在觥几仇二人地面上,只震得地上沙土草木大片大片激扬起来。
觥几仇心中一凛,心道:“这人仙术功夫了得,不可小觑。”
龟虽寿在空中大叫道:“去死吧。”照着觥几仇二人头顶,左右双掌连环拍出,左掌一缩回,右掌已疾跟而至,又加在左掌的所拍出的劲力之上。他这连环十八掌,便如十八座浪峰,一浪推涌一浪,十八道劲力追加,相互激荡,齐齐汇聚成一道汹涌无伦的力量,自空压下。
觥几仇只得挥剑勉力支撑。便在此时,澜中鹤和澜苒也已挥剑攻到,跟着隆邺大寨寨主成安奎领着数名高手、大苍山彝王寨人众等纷纷加入战团。
觥几仇于首阳山中仙术成以来,游历江湖未久,虽未尝一败,但同时与这许多仙家名山高手对敌,却是生平从
所曾未遇,委实凶险万分。此时他只得仗着酒意勉力支撑,将焰霓裳护得甚是周全,却全然不再顾惜自己,身上又再添了数道伤口,势如疯虎,剑花飞舞,一时竟逼得身前围斗的众高手无法近身。
众人围着二人斗了大半个时辰,觥几仇渐渐支撑不住,已是险象环生,看看便要随时立毙于当场。
正于这万分危急关头,忽听得圆月大门外数声唿哨,声音甚是凄厉,众人心下惊异,不由住了打斗,向外望去,但见一队队怪蛇纷纷沿着圆月大门,如水般涌进来,随后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叫花子,左手拿一只竹哨,在口中连连吹着,右手持了一支碧玉竹棍,拇指上增生出的第六指,此时长长伸出,附在碧玉竹棍上,有如一支尺余长的竹枝,指挥着地上群蛇纷涌而入,正是异指神丐。
蛇群一排排的不断涌进场中,其中不乏青身蝮蛇,还有巨头长尾的响尾蛇,长声嘶嘶的眼镜王蛇,五彩艳丽的金鳞怪蛇,一队队,一排排,毒蛇爬进,怪蛇涌至。只见大草坪上,万蛇晃眼,毒舌乱闪,纷纷向场中围斗的人众扑去,顷刻间,便有数人被毒蛇咬中,发癫,发狂,或是倒毙于地。
众人见了,忙不迭纷纷避让,场上便有多半人见势不妙,发一声喊,有腾空驾云飞去的,有踩着脚下毒蛇空隙处急向圆月大门奔去的,有攀着墙头离开的,……,不一会,场中人众便逃得只剩澜府、隆邺大寨、加尔湖水乡、崆峒山、大苍山彝王寨等百十余人。
异指神丐见场上人众纷纷四散逃出,嘻嘻笑着,抬手指着澜中鹤等人,说道:“你们这些人呐,就喜欢倚老卖老,以大欺小,倚众欺寡,真不害臊!”又指着地上痛呼翻滚的人员,道:“你们也是,来凑啥热闹嘛,活该被蛇咬,哈哈。”
龟虽寿恶狠狠的看着异指神丐,沉声说道:“你这老叫花子,来凑什么热闹,这里没你啥事,你赶快将蛇赶走!”
“是么?你意思是说你还不打算走咯。要不,我亲自让这些蛇儿给你咬上一口试试,体验体验这千年蛇毒的滋味,哈哈。”
说完,将竹哨放在口中,又是呜呜几声凄厉的哨音响起。那一排排蛇队登时分出若干纵队,左回右旋,扭扭曲曲,向龟虽寿等人如浪般蜿蜒奔涌而去,登时便有数人又给蛇咬上,蛇毒发作,那数名人员登时翻滚于地,先是发癫发狂,不一会,便即周身青紫乌黑,毒发身亡。
场上余下的众人见了,尽皆骇然。
龟虽寿从属下手中抢过一把腰刀,挥刀将扑涌上来的几条毒蛇斩断,但蛇群众多,一条接着一条,扑涌而来,一时哪又斩杀得尽,属下便有几人已是给毒蛇咬上,喝喝嘶吼,不一刻便毒发身亡,心中已有惧意,遂跃上一张桌面,看着异指神丐,恨声说道:“算你娘的狠,老子不同你玩了,都给老子扯呼!”将手一招,腾空而起,驾了一道黑烟向北而去,属下十余名随从扶了其弟龟千寿,背了同袍尸身,亦是腾身而起,随了上去。
澜中鹤看着异指神丐,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阴沉,冷声道:“老鬼,敝人就知道你没安啥好心,次次坏敝人好事,你给敝人等着,敝人的确斗你不过,但是可别让敝人给逮住一次机会,敝人会让你生不如死。……哼,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好了!”
一二九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4)
异指神丐看了看澜中鹤,嘻嘻一笑,道:“大家看看,这不,狐狸尾巴可是露出来了吧。……嘿嘿,你千方百计不让俺来参加你这劳什子大会,幸好你的宝贝女儿开恩,我这可不是也进来了。澜公,说句实在话,你我交道打了几十年了,我还不知道你么?”
“你,你可别乱说话,小心敝人拿你身边那小丫头作法!”
“嘿嘿,你敢吗?她可是江南家大小姐,你动她一下试试,况且,你不是也有女儿么?嘿嘿……”异指神丐拿眼瞄了瞄澜苒,抬起左手摸了一把颔下的白胡须,嘿嘿一笑,语气怪异阴损。
“你,你……”澜中鹤一时气结,竟说不上话来。
“澜公,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口口声声说焰小姐是北宫妖女,拿焰小姐作法,可我没听说过这焰家小姐有啥不良之处,她有滥杀无辜么?她有假人之手去夺人家财么?她有扮作海盗去东南海上那座仙山上抢夺人家的镇山之宝么?她有让自己妹子使美人计,去骗那个人么?还有呢,嘿嘿,你的目的吧,不言自明,俺也就不说了,……要不让俺老叫花子继续聊下去。”
“你,你,……好了,敝人今日可以放过他们,但是……”
“怎么?你还想要在人家后一辈人身上找到那便宜?俺劝你死了那条心罢,你澜公可就别想了,我刚才可是在柳园外看到了那副《游春图》在这里开卷了呢,你小妹可是真有心呐。……嘿嘿,俺劝你还是收收心,正正经经做你的澜公,正正经经做个君子多好呢,何必一辈子为了功名利禄,活得这般累呢,对吧,澜公。……”
“你,你给敝人住嘴,你带着他们给敝人滚,滚,马上滚,……别再让敝人看到你们!”澜中鹤气急败坏,看着异指神丐,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登时如凝寒霜,阴沉着,冷声说道。
异指神丐嘿嘿一笑,不再搭话,转头看着郁慕正等人,又是嘿嘿一笑,道:“郁山主、成寨主,还有你们这几位大苍山的朋友,你们是打算留下来吃夜饭么?这澜家主人好似并没有留下你们吃夜饭的打算呢,嘿嘿,你们还不看看这天色,太阳可是快要下山了,此时回家,还能赶上饭点呢,嘿嘿。……”
说着,右手那只增生的异指变回小小的指头,与大拇指合二为一,显出一个小小的凸起,轻轻挥了碧玉竹棍,口中吹动竹哨,哨声转作柔和,场中蛇群听得哨声,立即一队队前伏后起,前后紧紧相接,整齐有序的排列起来,分列左右,中间留出一条通路,仅容一人可行。
郁慕正皱了皱眉头,阴沉着脸,看了看异指神丐,转头向澜中鹤拱手一礼,道:“澜大哥,小弟先行告退,咱聚义之事待日后再行商议。”说罢,衣袖轻轻一挥,带着崆峒山留下的数名白衣男子,搀扶着身负重伤的诸永与马致远,沿着蛇群让开的小道,缓步走出了柳园的圆月形大门。余下其他各山寨子的人众亦是随了上去,鱼贯出了这次未获成功的金鼎大会的现场。
异指神丐见场中只剩澜府众人与觥几仇、焰霓裳二人,遂向澜中鹤嘿嘿一笑,拱了拱手,转头对觥几仇二人道:“觥小友,你二人也随我去吧,人家澜公是不会留你吃夜饭的,咱家小丫头作了夜饭,正等着咱们回家开饭呢,嘿嘿。”说着,解下腰间一个小小的竹编笆篓,打开盖子,放在草地间,口中吹着竹哨,成千上万条毒蛇亦是随了哨声,翻翻滚滚,纷纷涌入这个小小的竹编笆篓,便似这个竹编笆篓是一个无底洞一般,不一会,群蛇尽皆进入。
异指
神丐提了笆篓,盖好竹盖,挂在腰间,向觥几仇与焰霓裳轻轻挥了挥手,嘿嘿一笑,道:“走,咱们也该回家咯,开饭咯。”向着圆月大门处扬长而去,觥几仇搀扶着焰霓裳,忍着腿上的伤痛,跟在异指神丐身后,出了柳园,三人一路沿着林中小道,向澜园之外走去。
路过湖边时,觥几仇转头看了看柳湖中央的观澜阁,夕阳西下,粼粼清波之中,仍是一派极美的湖光水色,心中感慨适才生死两端,所遭平生未有之险,不胜唏嘘。唏嘘之中,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一时竟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今日所见的那位叫澜兰的前辈神秘之极,虽未曾看见她白纱之后的面容,但总觉她给自己的感觉是如此亲切,如此让自己依依不舍,心想,倘若以后还有机会,自己还得再来一次,探望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出了澜园,自去澜园外临时搭建的马房中牵出青骢马,扶了焰霓裳骑上马,自己坐于其后,二人并骑,随了异指神丐向城外缓辔行去。
三人一路出得城来,异指神丐回头对二人说道,“咱们还是加快步子罢,你二人骑马紧随,可别落下了,嘿嘿。”说着,腾起身来,踏着路上漂浮的风尘,御风而行。
觥几仇见了,一抖马缰,青骢马登时四蹄翻飞,紧紧随了上去。
三人在官道上向西南奔行了约半个时辰,便来到一处山脚。异指神丐飞行的速度慢下来,落足于山脚小道上,缓步而行,二人坐于马上,随在异指神丐身后,亦是缓辔行去。
此时,暮色烟青,一抹晕红色的彩霞流连在天边,二人抬眼望去,但见前方峰峦叠嶂,崖壁峭立,平台幽寂,怪石嶙峋,洞穴深邃,林木葱郁,水光野岚,相映成趣,既有北方山势之雄,又有南方山色之秀。
异指神丐回头来说道:“你们眼前之山便是崆峒山了,我们现下便行走于崆峒山南,这山色之美不错罢,真不愧为西镇奇观第一山之美誉,唉,可惜了,这北宫天庭挑起的战争,打破了此世间所有的平静,让人好不安生!”语气之中,颇有憾意。
说话间,三人便已走到一所谷口,缓步入谷,只见眼前两山夹峙,中有一水缓缓流淌,两岸石壁参天,路回水转,如入绝境。河两岸皆为紫红色坚硬砾岩,在暮色回光之中,呈现出一种夺人眼目的胭脂红。
异指神丐轻轻喟叹一声,似是自语,又似是对二人说道:“这流淌了几万年的胭脂河呢,当年始皇帝来此登临崆峒山,所带随从众多,仅宫女便有两百余名,一路远程跋涉,当这些宫女走到此处山脚下之时,已是疲累不堪,看到此处山清水秀,便临岸照着清冽的河中之水,以之作镜,装扮自己。当如此之多的丽人们用香巾擦汗时,香巾飘落,浮于水中,而河边桃花亦是片片飘落,映于水面,河水浸染,水色便与自己的肤色一般,粉嫩透红,河水竟给染成一片胭脂颜色,芳香四溢,于是,便将此河取名为胭脂河。唉,一代帝王已已矣,‘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时过境迁,唯一不变的还是这一树树的桃花,花色依旧粉红。……”
二人于马上缓辔而行,听得异指神丐喟叹有声,俱是感慨不已。
觥几仇一日间陡遭大险,护着焰霓裳死里逃生,忽见这眼前美景,不由赞道:“此数十里短行,峰回路转,却有阅尽长江三峡之奇、险、秀的妙趣,风光如是,便似人生长途,处处皆险,却又处处有奇,此生不枉矣!”
焰霓裳在身前听得,轻轻咳嗽了两声,轻声说道:“人生如是,长途渺渺,但愿人未老,千里共婵娟!”
三人沿着河岸继续前行了约四五里地,便来到一处石桥。但见在胭脂河上,有一巨石凌空而架,横跨两岸峭壁之上,奇险灵秀。这胭脂河流经此处时,天上掉下一巨石,阻断了胭脂河水,工匠们遂巧妙将两处石质最硬、地势最高的地方留下来作为桥,于巨石下方凿开石孔,在河上以巨石面留为桥,中凿石孔十余丈,以通舟楫,桥因势而成,鬼斧神工,古朴精湛,突兀耸立于胭脂河上,有如天生。
觥几仇见河畔山路崎岖,腿上之伤已不似先前那般疼痛,遂下了马,牵了马缰,随在异指神丐身后,跨上胭脂石桥。站在石桥中段,四望群山,一河东西,暮色垂垂之中,但见其间峰峦雄峙,危崖耸立,似鬼斧神工;林海浩瀚,烟笼雾锁,如缥缈仙境;高峡平湖,水天一色,有浩荡大海之神韵。既富北方山势之雄伟,又兼南方景色之秀丽。
幽幽的山林之中,隐隐有秦汉的亭台楼阁,宝刹梵宫,庙宇殿堂,古塔鸣钟,暗暗布于诸峰云深处。
三人继续往前走,沿着河边山路缓步行了半个时辰,便来到胭脂村。
暮色之中,胭脂河浩浩之水,悠悠荡荡,日日夜夜便从胭脂村边绕过,东向汇入黄河,同归于海。
河畔一排排繁盛地长满桃花树,因此间背处崆峒山阴,桃花笑着东风,依然粉红,叶子似碧玉般绿。村前村后的绿株青青,树下的蔓草正繁生得热闹,暮色之中,一抹彩霞映照,更增了几分苍翠。
沿着河岸向村中走去,河岸正有十几名女子正在洗涤衣服,或是担水造饭,听得“哒哒”的马蹄声响,皆是抬眼看了过来,立时便有几名妇人招手笑着向他们叫道:“老村长回来哪!老村长回来哪!”
异指神丐亦是抬起手来,给那些河边的人打着招呼,微微笑着,转头对觥几仇说道:“唉,这些人也是可怜呐,我于外间行走时,见他们因遭战祸,流离失所,遂带了他们回来,在此处安居,暂避兵灾,但愿,北宫鬼子们别找到此处来才好!”
说着,三人沿着河畔桃林中一条小道,进了村来,但见村中处处,已是炊烟袅袅。
走到村中,只见村中打谷场边,那株大桃树下,围着一堆小孩童,约有十七八个,正自聚精会神的听着一个目盲的老者打着快板,说着独白。
那目盲老者甚是瘦削,六十来岁年纪,一件灰布长袍早洗得发白。听着“哒哒”的马蹄由远及近,他翻着白茫茫的眼眶,转向觥几仇等人行来的方向,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出一抹笑意,只听他轻轻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将双手中四片桃木小板甩动起来,碰了几下,“噼噼啪啪”,“噼啪啪啪”一连串脆响,然后大声唱起来,三人听得,这声音苍凉之中,有着无尽的伤世之情:
“步登北邙阪,遥望洛阳山。
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
垣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
不见旧耆老,但睹新少年。
侧足无行径,荒畴不复田。
游子久不归,不识陌与阡。
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
念我平常居,气结不能言。”
“噼噼啪啪”,“噼啪啪”,“噼啪噼啪”,“噼啪啪”……快板脆声响过处,两行泪水竟从老者空洞无神的眼眶中慢慢流出,顺着脸颊流下,落在衣襟上。
一三零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5)
异指神丐听得,微微一笑,缓步走上前去,觥几仇为焰霓裳牵了马缰,亦是随了上去。到了那盲人身前,停下来,静静的听。
焰霓裳示意觥几仇将她从马背上搀扶下来,身子软软的,斜靠了觥几仇肩头站着,亦是静静的听。
那目盲老者将手中小小的桃木板敲了几下,转头倾听了片刻,心下已是知道异指神丐站在了身前,遂朝异指神丐站立的方向点了点头,招呼道:“王老九兄弟,你回来啦!”
异指神丐王老九微微一笑,应道:“老宋大哥,我们回来了,你还好吧。”
“呵呵,还好。”老宋咳嗽了两声,喟叹一声,转过头去,将脸面对了身前的孩童们,道:“孩子们,这首曹子建的五言诗,从字里意思来说,是一个名叫董卓的大恶**乱帝京,兵灾过后,……”
“噼噼啪啪”的桃木板拍击声中,那盲人老宋嗓音苍老而沙哑,轻轻说唱起来,道:“诗人曹子建,一步一步登上了,北邙巅,远远遥望那,洛阳四周的山。洛阳城,多是寂寞呀,昔日的宫殿,皆被焚。随处可见的,只是残垣,断壁与荒凉,草和荆棘长,高又上,与天齐,与天齐。再也寻不见,寻不见呀,旧时老人家,所见的,皆是不相识,不相识的少年人。行于地,落了足,寻不出,原先那一条路径呀,路径呀,荒芜了,田里土地,谁来耕!游子呀,已是多年,未曾归,再也认不得,阡陌路程。原野上,萧条了,是何等,千里地面,见不到一个人。思平时,想平日,邻居呀,一起过活的邻居,伤心哽咽竟无语。”
随后,语音稍停,接着便是一阵“噼噼啪啪”,“噼啪啪”,“噼啪噼啪”,“噼啪啪”……快板脆声有节奏的响起。
此时,暮色沉沉之中,粉红的桃花花瓣片片落下,洋溢着幽幽的清香,村上人家已是灯火渐次亮起,一派村居平和景象,而晚炊既熟,便有几名妇人出来,拟唤走自家的孩子,见孩子们皆是听得入迷,而异指神丐王老九与两个年轻人在旁静静的听,不便打扰,遂向三人微微一笑,点点头,亦驻足来听。
只听那盲老者清了清嗓子,将手中桃木板轻轻一收,道:“思及那年,曹家公子曹子建,设宴送别应氏北上,于这诗里写洛阳遭董卓焚烧洛阳后的残破景象。‘步登北邙阪,遥望洛阳山’,写自己信步登上北亡嚣山,洛阳周围的群山历历在目,而远望中的洛阳,此时,宫室尽烧焚,是一派何等萧条与凄凉。……”
盲叟老宋说到这里,手中桃木板又再次“噼噼啪啪”的响起,口中迎和着板子的节奏,道:“但见那,洛阳城,繁荣昌盛不见了,眼前是,寂寞城,城不存,二百里,室屋荡尽无鸡犬 ,无鸡犬,还有那,垣墙断,丛生荆棘高接天,高接天,不见了旧耆老,只见那新少年,新少年。……”
盲叟翻着白色的眼珠,茫然的眼眶中,热泪一滴滴又自流出。
众人听得这唱词,眼前皆是浮现出北宫鬼子军入侵以来,各地所见的残破不堪的墙壁,衰败荒芜的景象,年迈的老人都先后死去,见到的尽是不相识的后生少年,一幅伤心惨目的大战乱后的社会图景。
此时,村中又出来一些人,静静的听,便有多人不禁暗自流下泪水。
盲叟
老宋继续打着快板,“噼噼啪啪”的脆声中,苍老的声音有些沙哑,继续说着唱词:“郊野外,杂草生,侧足踏步无行径,荒畴田亩不复耕,不复耕。游子呀,久不归,田间阡陌已纵横,已纵横。中原大地何萧条,了无人烟已千里,已千里。念我平常亲,气结不能语,不能语。……”“噼噼啪啪”的快板声中,那盲叟已是老泪纵横。
他打着快板,说一段,唱一段,只听得众村民无不咬牙切齿,愤怒叹息。
这首诗虽是写曹子建时期的战乱之后景象,但何尝不是此时他们的遭遇,听着唱词,在他们眼里浮现出的,是一个北宫鬼子军入侵以来,战乱给所有人带来的灾难之景:城市的破坏,田园的荒废,游子的离乡别土,各类民众的死亡,广大地区残破萧条的景象,千里无人烟的凄凉,悲楚丧乱的社会现实。"登"、"望"、"何寂寞"、"尽烧焚"、"皆顿擗"、"上参天"、"侧足无”、"无人烟"等等字眼,让人闻之惊心。
听到此处,场中人众竟是各个无语凝噎。
焰霓裳常于北宫仆从军中行走,平常也偶尔会听到她大哥提及一些军中事务,但平常居于深闺,毕竟未曾亲历,如今听到这些唱词,又见这场中众人各个伤心落泪,心中亦是不禁恻然,心道:“这北宫仆从军原来是如此残忍恶毒!我哥他岂不是,岂不是……”想到此节,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异指神丐王老九轻轻喟叹一声,对旁边一名妇人说道:“平安他媳妇,还是得麻烦你送老宋大哥回去吧,大家也都回去吃饭吧。……嗯,散了吧。”
场中众人听得,皆是各自回家。
异指神丐领着二人向村中走去,转过一个墙角,再向左转,便看到一家四合院的门户,已是敞开了院门,三人走去,到了近前,却见泠汐已是在院门处候望着了。
见三人回来,泠汐欢呼一声,飞快跑过来,跟异指神丐打个招呼,便过来拉了觥几仇与焰霓裳二人的手,笑道:“你们可算回来了,我都等好长时间了呢。”叽叽喳喳说着,拉着二人屋内走去。
“怎么,这小丫头有了新朋友,就忘了爷爷了呢!”异指神丐笑着说道,亦是走了进去。
客厅中已是摆上了酒菜。
小泠汐见觥几仇身上伤处均是皮外伤,已是让异指神丐在来时路上作了包扎处理,已无大碍,遂叫大家就座吃饭。桌上已是由小泠汐准备了多样菜肴,有两壶老白干,一碟饭前泡萝卜、一碟椒盐花生,一碟豆腐干,另有四个切开的咸鸭蛋,然后是各一盘硬菜,分别为:五香卤牛肉、手扒羊肉、红烧羊羔肉、黑河草鱼、夏河蹄筋、陇西蝴蝶肉、百合鸡丝、羊肉卷垫子,极是丰盛。
小泠汐扶着焰霓裳缓缓坐下,余人各自坐了。
在席间,异指神丐王老九见焰霓裳气色比在澜园时要好很多,有些惊异,遂示意焰霓裳伸出手腕,搭了搭脉息,感觉其脉息沉稳,并无紊乱之像,微微一笑,道:“嘿嘿,你这小姑娘仙姿禀赋还真不错,受了如此重的内伤,竟能慢慢自愈,看来,你们不用去寻千年雪莲,也不必去神农谷了,依我看,为了根治你所受崆峒印击打的内伤,能尽快痊愈,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就近去崆峒山上,寻找血灵芝或是雪玫瑰即可。这血灵芝在郁
慕正的仙药草圃里就有,只是进去道观,倘若遇见他们,只怕又起事端,咱们去找雪玫瑰呢,反而会省些事儿。那雪玫瑰长在舍身崖上,有好几十株呢。等会,你再服一粒九转还魂丹,今夜早些休息,明儿,我与觥小友去摘一株回来即可。”
“嗯,如是这样,那敢情好。”焰霓裳听得自己所受内伤不必那般麻烦,即可根治,心中亦是一宽。
“这下可好啦,焰姐姐便不用受那么多的苦了。”
“你焰姐姐倒是不用受那么多苦了,可你接下来便得受很多苦呢。”异指神丐王老九看了看小泠汐,脸色有些凝重,缓缓说道。
“爷爷,你别说了,行不?咱们还是边吃边聊吧,爷爷,你看看,菜都凉啦!”小泠汐嘟着嘴,说道。
觥几仇听异指神丐话音有异,遂问道:“王前辈,可否说来听听,小泠汐遇到什么麻烦了么?”
“唉,说来话长,……”异指神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小泠汐呢,是江南家大小姐,是我从江南家救出来的。江南家老爷是威震一方的统兵将军,卫护江南一地百姓的安全。北宫天庭于前年征发这世界的一些人类叛贼与妖类民众成立仆从军时,有一羯妖,名叫侯景,本是北地降将,却不思报答江南民众对他及其部众的安置之恩,反而率先起事,于一夜偷袭府,将家三百多口子人杀得干干净净,适逢我打府门前经过,见羯妖兵丁将小泠汐掳掠出来,我便将她救了下来。……”
“羯妖侯景,我这段时间行走江湖时,似亦偶有所闻,这羯妖恶毒异常,实乃一妖孽。”觥几仇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若有所思。
“不错。”王老九端起酒杯,慢慢喝了一口,缓缓说道:“侯景出身朔州羯人,实为羯妖,早期为尔朱荣之部下,后投靠高欢,得其重用,但侯景无德,不得人心,尔朱荣灭,稍后侯景沦为难民,便又求助于江南的梁朝,侯景虽附梁朝,但仍与西魏通款,为自己留足退路。……”
王老九端起杯来,与觥几仇酒杯碰了碰,继续说道:“梁帝遂将之安置于寿阳,而本为难民的侯景以寿阳为基地,密谋叛乱。侯景以一个借口起兵于寿阳,收集羯妖难民为狼兵,兵力约有8000名,后侯景军发展到十万名。东胜洲江南三吴大地尽为侯景占领,其声势达到顶峰。他不仅娶了溧阳公主,还自封为宇宙大将军、 都督**诸军事。”
觥几仇与焰霓裳互视一眼,默然不语,皆是静静听着。
“侯景之乱使东神华夏大地之江南地域蒙受空前浩劫,他公开宣扬屠杀,对麾下将领宣称‘若破城邑,净杀却,使天下知吾威名!’其本性如虎狼,‘乃纵兵杀掠,交尸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剥,子女妻妾,悉入军营。 及筑土山,不限贵贱,昼夜不息,乱加殴棰,疲羸者因杀之以填山,号哭之声,响动天地。百姓不敢藏隐,并出从之,旬日之间,众至数万……破掠吴中,多自调发,逼掠子女,毒虐百姓。’原本号称‘如金瓯一片,无一伤缺’的江南,遂‘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这侯景呐,本是一个没有人性,没有道德观念的禽兽,人人便该得而诛之!”
“爷爷,别说了,好么……”小泠汐听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一三一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6)
异指神丐王老九看了看小泠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不,咱爷儿两自此就相依为命。小丫头呢,也便跟着我浪迹天涯,但一个姑娘家始终如此过活,可不是一个办法呢。近来,我打听到她还有一个表哥存活于世,名叫冉闵,字永曾,小字棘奴,魏郡内黄人,出生于兰陵郡,身高八尺,骁勇善战,勇力过人,多计谋。冉闵的父亲冉良,因其祖先曾任汉朝黎阳骑都督,故家族世代担任牙门将,后归入乞活军。北方羯妖起事犯境时,冉棘奴便随父出征,后为北宫仆从军东征统兵将军羯妖石勒俘获,后石勒死,其子石虎继任,石虎见棘奴年少却勇猛多力,果断敏锐,攻战无敌,甚是喜欢,石虎遂收他为养孙,并改名为石闵,封其为北宫仆从军东征游击将军,现随北宫东征将军石虎驻军于邺城。……”
“这北宫仆从军果真如此?我怎的未曾听得我大哥说起过呢?”
“唉,焰姑娘,这北宫鬼子军占了我华夏大地,杀人放火,残虐掳掠,无恶不作,致使老百姓遭殃,便似这恶贼董卓焚灭洛阳之惨祸。大江南北之地,一河两岸之所,如此悲剧,实是成千成万,便如家常便饭一般。我等现下暂居于这胭脂河边,当真是在天堂里的了,怕只怕北宫鬼子军何日到来,正是:宁作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唉,但我想,这北宫鬼子军的报应,迟早会到。我华夏兵多将广,虽一时为北宫鬼子军所逞,但我想,华夏民众一旦众志成城,千万民众千万兵,必将那些可恶的北宫鬼子尽皆驱逐,还我华夏以和平与安宁。”
觥几仇听得,沉吟半晌,道:“方今乱世,无一偏安,虽我等势弱,但总不能让小泠汐去投靠北宫仆从军吧。”
“那是自然。我想,如今这家族中,仅余此二人是亲人了,我想带着小泠汐去东面邺城寻找小棘奴,将他救出魔窟,使他表兄妹二人团聚。……此事宜急不宜缓,将之救出,实是愈快愈好。”
“嗯,不错。”觥几仇沉思一会,说道。焰霓裳亦是点点头。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呢?”
“我现在的想法是,先把焰姑娘的内伤治好便去。现在看来,焰姑娘天资禀赋极佳,只要去崆峒山上找到血灵芝或雪玫瑰,便可于几日内让焰姑娘康复如初,所以,我们缓得几天,不妨事的。”
“嗯,当然有前辈帮手,这事最好不过了,在下先行谢过前辈的救命之恩!”觥几仇亦不再客套,将场面话统统收起,直言直语,当即站起身来,向异指神丐拱手一礼,以示谢意。
焰霓裳因重伤未愈,只得在座间向异指神丐与小泠汐颔首致意,以示谢意。
“好,咱们吃饭,明儿,咱们就上崆峒山,嘿嘿,只说话,不吃饭,可就对不起咱家小泠汐今晚一通大忙呢,看看,饭菜都凉啦,来来,别客气。”
四人吃过晚餐,小泠汐喜欢与焰霓裳说私己话,又加之焰霓裳身有重伤,夜间也得有人照料,遂与焰霓裳同寝,其余各自安睡,一宿无话。
翌日天光尚未薄明,觥几仇已是一人早早起来,打算自己一人上舍身崖找雪玫瑰。觥几仇生性清高孤傲,这等小事自是不想假手于人,故一人轻轻出了屋子,来到院子里,正拟施展仙法,踏云直上崆峒山舍身崖,忽见屋檐下颤颤巍巍地转出一个
人来。
他定睛一看,却是焰霓裳,竟忘情踏上前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心情甚是激荡,轻声责道:“小姑娘,这么早,你起来干什么?快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焰霓裳不禁脸上一红,轻轻把手从觥几仇手里抽出来,低了头去,有些羞涩。
觥几仇一怔,登时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甚是尴尬。
二人皆是默然,良久无话。
觥几仇呐呐的说道:“那个,嗯,那个,那个啥,你身体重伤未愈,还是回去休息吧,嗯……”
焰霓裳终是忍俊不禁,噗哧一笑,捂了嘴,说道:“好了,好了,你瞧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想与你一起去,我自己的事情,我当然得尽力为之,岂能以有伤在身为托辞,所以嘛,呵呵……”语气甚是执拗,不容置疑。
觥几仇自是疏朗不羁,见焰霓裳虽是身有重伤,但神情洒脱,并无蟹蟹鳌鳌之态,遂也哈哈一笑,尴尬立时消了,看了看天光,沉思半晌,道:“可你现在身体虚弱,乘不得风,也驾不了云,这可如何上去呢,……昨日抱着你与敌厮拼,那是势急所逼,但现在我还如此紧紧搂抱着你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毕竟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亦终归不是办法。”
“这个呢,我不管,你想办法就好,……想来,这些对你来说,会是问题么?”焰霓裳低头抚弄了一下衣襟,她已是换了小泠汐昨夜所找换的一件白色轻绸衫子,清晨的微光中,她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依然甚是美艳。
她站过身来,抬手将垂肩白发顺了顺,一任秀美的白发随意散披下去,随风轻舞,抬起头来,笑口吟吟,对觥几仇柔声说道,“听说,那崆峒山上挺美的,我便想去看看,到得山顶,可一览众山小呢,不是吗?……嗯,我欲乘风而去,又恐九霄云里,高处不胜寒。……大酒鬼,你说呢。”说罢,静静看着觥几仇,似笑非笑。
“好吧,我们坐葫芦上去罢,你可得抓紧了。”
说罢,解下腰间酒葫芦,轻轻抛向半空,右手食指弯曲了,放在唇上,轻轻吹了一下,唿哨一声,只见那只酒葫芦陡然变大百数倍,可容二人坐于其上。那偌大一个葫芦在空中盘旋而下,铜身澄亮,便如一只大船。那大葫芦轻轻飘落在两人身前。
觥几仇在那大葫芦上轻轻抚摸了几下,轻轻说道:“老伙计,飞慢点,稳点,可别闹啥小性子才好。”说罢,扶着焰霓裳坐了上去,随后,自己身形一闪,亦是一跃上了大葫芦,稳稳坐于焰霓裳身后。
大葫芦载着二人在院中半空,轻轻盘旋了一圈,随后,径直向崆峒山高巅深处飞去。
二人坐在大葫芦上,一路攀云破雾,皆是在云峰里飞着,眼底山谷的树木湖泊也是离得越来越远的了,而越往上行,微明天光之中,雾气也便越来越浓,也越来越是烟墨色。
两人耳边风声呼呼,不知飞了多久。
那大葫芦上坐了两人,竟如平稳至极的飞船,追风逐电般,向天空之上斜斜飞去。
飞行于群峰之上,风声呼呼,焰霓裳坐于觥几仇身前,此时便无昨日生命悬于一线的危机,一路看着身下微明中的山岚黛色,心中甚宽,微微闻得背后觥几仇身上的男子气息,脸上一热,更无言语。
觥几仇坐在焰霓裳身后,此时亦如焰霓裳心中所思一般,没了昨日生死两端的顾忌,只有这身下满山的宁静与风景,坐于焰霓裳身后,只觉一缕缕淡雅幽香从她身上渗出,甜美难言,想她美颜艳色,言笑时或孤傲清冷,时或烂漫无忌,时或天真随意,对己殊无防备之意, 自己从小到大,素来只与表妹叔简衣交好之外,并无与第二个女子有过如此之近,闻着她身上微微甜香,一时之间竟是恍惚如痴了。
正自心猿意马,忽觉风声一紧,打个激灵,立时惊觉,想到礼法之防,不自禁将身子稍稍坐了开些。
此时天色已显鱼肚白,只见横列天际的耿耿银河越来越远,而天边的星子亦是越来越少,飞行越是到后,便越难见到了。而透亮银白的天空下,崆峒山山峰处处山清水秀,远远一条河流像一带墨绿的丝绸,其间是清清的河水,仿佛可以看到飘落在河里的桃花粉嫩透红,河水在清亮的晨光中,如抹了一缕胭脂的颜色,隐隐芳香四溢,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美景。
二人坐在大葫芦上,在崆峒山的崇山峻岭之间,飞行了一阵,猛听得半空中一个霹雳,一道闪电划过,抬头看去,一片乌云已将半边天遮没,将渐显白色的天际遮着,眼前依然如同黎明前的黑暗一般。崇山峻岭之间,阵雨说来便来, 再行得片时,风声更紧。紧接着,数道闪电挟了金光一闪而过,随后轰隆隆的雷声紧随而至,瓢泼似的雨水已洒将下来。一眼望去,前面的崇山峻岭在雨水中,朦胧一片。
“大酒鬼,我们还是下去避避雨吧。”焰霓裳不禁向觥几仇身前靠拢些。
“好。”
说着话,见焰霓裳已是衣襟尽湿,重伤之下,身体虚弱,瑟缩着,觥几仇遂将身上那件异指神丐王老九昨夜找给自己的灰布长袍解下,给焰霓裳披了,二人继续坐着大葫芦,在这大山中时常会有的山雨中御风而行。
觥几仇手搭凉棚,一路搜寻,崇山峻岭之中并无房屋,只一道山梁处立着一块巨大山石,飞近了,凝神看去,上有“棋盘岭”三个行书大红字,遂拍拍葫芦,道:“老伙计,咱们去广成子曾经下棋的铁棋坪,先避避雨罢。”
大葫芦应声打了一个盘旋,缓缓向棋盘岭飞去,停在了一株大青松树下。
此时空中电光连闪,焦雷一个接着一个,焰霓裳捂了双耳,眯缝了双眼,脸上微有惧意。觥几仇跃身下了大葫芦,将焰霓裳慢慢搀扶着,下了大葫芦。
站在大青松下,觥几仇随意瞧了一下,清晨中,棋盘岭上并无人影,说道:“我们先在松树下找块干净些的地面,……哦,树下有石桌石凳,我们过去先将就坐坐吧。这雨下不长,待会等雨停了,我们就走。”
焰霓裳“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觥几仇轻轻搀扶着焰霓裳去树下坐了广成子与赤松子曾经下棋的石桌旁。石桌上还摆放着一副铁棋盘和玉石棋子。
觥几仇看着石桌上的棋盘,伸手去拨弄了一下棋盘中的玉石棋子,轻轻喟叹一声,心里唏嘘,道:“世事如棋,棋如世事。……唉,相传广成子和赤松子常于此处弈棋,二人棋艺皆是非常高明,不过赤松子经常会输给广成子一两步,这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于是心里一直琢磨如何下赢广成子。……”
一三二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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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子怎会老想着赢呢?修道之人怎会心存胜负输赢之念呢?……嗯,不过,这赤松子倒是有人之真性情,不似一些人为了修道成仙,假模假式的,连七情六欲皆不要了呢。”
“嗯,你这番话倒是说得颇合我心意,哈哈,真有意思!……有一次他约广成子下棋,中间施展法术,让天空下起倾盆大雨,因为赤松子早就准备好雨伞为自己遮雨,广成子则被淋湿了,后来玄鹤童子为广成子送来雨伞遮雨,不巧的是,雨伞也挡住了广成子的视线,导致他走错了一步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广成子一怒之下,把雨伞扔向了悬崖,……喏,你看,这观棋松就是当年那把雨伞演化而来的。据说当时他们在下棋之前还有一个约定,那就是谁要输了棋,必须连夜去华山背回五棵松树栽在崆峒山上。”
“是么?我怎的总觉得这赤松子为了得这赢局,竟有不择手段的嫌疑呢,从这点来说,我倒是甚觉不齿。看来,这赤松子亦并未好到哪里去。那后来呢,广成子真去华山背了五棵松回来么?”
“那是自然的,做人都得讲诚信,那做仙人更是得讲信用的,所谓‘无信而不立’。……喏,这棋盘岭上的五棵松便是,亭亭如盖,正好给棋桌周围的地面挡住了风雨烈日。”
“嗯,这倒也确是。……无信而不立!”焰霓裳抬头看了看棋盘岭上的这几棵盘结如虬的古松,心中颇是感慨。
雨声渐歇,山中雨,皆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二人复又坐在大葫芦上,在崆峒山的上空中向下搜寻那处舍身崖。飞行了小半个时辰,那大葫芦忽在空中打了个盘旋,复又向西北方向飞去。飞到一处山峰之巅,盘旋往复,久久不去。
两人遂向那山峰处看去,但见那山峰高矗云端,烟青的天色之中,雾气在山峰里缥缈萦回,时或会遮住了山间水墨似的样子。
山峰之巅白茫茫一片,铺满积雪,隐隐有数座石崖。数崖之间相隔数十丈。其中一石崖身形修长,高出其他石崖甚多,在水墨色的云雾里,有如一个身披白纱的少女,婷婷袅娜,玉立翘首,像是遥望远远的白云深处,似在等待远方的那个游子,等待那个为之倾情的归人;另一石崖近在咫尺,稍矮些,状似一只雄鹰,展翅欲飞,这石崖之顶甚是平坦,其上铺满莹莹白雪。这两崖之间有一道由数株粗大的古藤相互纠结缠绕而形成的藤桥,将两峰相连,便如一条绳索,绳索之下便是万丈深渊。若立于古藤桥面,从上往下看,孤高冷峭,云雾缥缈间,令人股栗战战。
觥几仇坐在焰霓裳身后,看着远远的那几座山崖,指着那座状如雄鹰的石崖说道:“这应该就是舍身崖了,又称鹞子翻身。我在首阳山时,遍览群书,曾记得一本书上有过记载,这舍身崖相传为无量祖师舍身救难的地方。说是当年无量修炼时,一仙人化作美女前来试探,祖师不为所动,美女流泪而去,祖师怕她在山中出意外,便跟随而出,果见女子伤心跳崖寻死,无量祖师不畏生死扑崖救女,结果因那仙人保佑相安无事,后来,无量亦是因此而得道成仙。”
“唔,原来如此。”
一三三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8)
这是舍身崖上雪玫瑰的守护神兽千年飞虎。那飞虎长得体形甚巨,吊睛玄额,背生双翅,身具神性,甚是凶猛。
吊睛飞虎仰天长啸一声,一步跳上雪玫瑰花地尽头处的一块凸起的大青石上,紧紧瞪着觥几仇,将背上双翅扇动了两下,呼呼有声,只见崖顶立时卷起一阵狂风,吹得山石冰凌如枯枝败叶一般向觥几仇打将过来。
自古道:“云生从龙,风生从虎。”那一阵风起处,朝阳云霞之中,其间的冰凌、雪花翻飞着,熠熠生辉。
吊睛飞虎大吼了一声,顺势腾身而起,越过玫瑰花地,径直向他扑来,卷过来一道凌厉的劲风,身未到,而风夹冰凌先至,同时,口中喷出一道烈烈焰火,向觥几仇席卷而来,着是猛恶。
觥几仇脚踏八卦双鱼步,不慌不忙,趁着那飞虎的来势,侧步飘移,如一枚风中雪花,飘飘忽忽,转至飞虎的左侧方,手起一拳,重重击在那吊睛飞虎的左耳处,然后,哈哈大笑一声,斜斜将身形滑出,于间不容发之际,避让了开去,稳着身形,举起酒葫芦,咕噜噜,喝了一大口酒,随后,踏前一步,看着飞虎,口中喝喝的怪叫着,身形摇摇晃晃,双脚却如定海之针,稳稳立在雪地之上。
那飞虎吃了一记痛,闷吼一声,虽受击打,似是全不在意,依然动作迅疾,一扑不中,复又回转身来,再扑而至。
觥几仇一只手提着酒葫芦,一只手抓取了一把雪花,握成雪团,随手掷出,重重砸在那飞虎的玄额处,随后,踉踉跄跄,直奔崖边几棵古松前,那里正有一块光挞挞的大青石,其上雪花也无,觥几仇飞身跃上大青石,迎着大青石面,放翻身体,半躺于上,哈哈笑着,举起酒葫芦,又是喝了一大口。
那吊睛飞虎痛得大吼一声,愣了愣神,摇了摇头,将眼目前的雪花碎屑甩掉,定睛看了看觥几仇所在处,一见之下,已是怒极,长啸一声,扑扇了背上双翅,掀动一阵风声,待这阵风过后,把两只大前爪在地下重重按了一按,和身望上一扑,挟裹着寒风冰凌,张开血盆大口,口中烈焰熊熊席卷而前,从半空里撺将下来,直扑觥几仇。
觥几仇见那飞虎扑来之势迅疾异常,登时豪气勃发,大喝一声,叫道:“来得好!”从青石上翻将下来,闪在青石边,右手成拳,踏着八卦双鱼步,滑步而前,身形快如鬼魅,迎着那飞虎冲了上去,于将至未至之际,倒身于地,右拳击出,重重砸在那飞虎胸腹之上,同时,躲过了飞虎扑来之势。那飞虎吃痛,在半空中大吼一声,身形急转,已是落足于地,将两只前爪重重按在雪地上,蓄势欲前。
觥几仇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回头看了看十步外立于花丛边,因身上伤重而略显娇怯的焰霓裳,仗着微微酒意,心里想道,“我今日便将这畜生打败,定要摘得小姑娘喜欢的玫瑰花儿。”
心下想定,遂左手提了酒葫芦,右手握成钵大的拳头,便要依仗平生所学与那吊睛飞虎缠斗。
吊睛飞虎大吼一声,再次向觥几仇扑将上来,于半空中横身转头向觥几仇头面张口便
咬。
觥几仇浑不在意,踩着八卦双鱼步,说时迟,那时快,见飞虎凭空一百八十度旋转翻身扑来,脚步滑动,形如飞烟,只一闪,闪在飞虎身后。那飞虎又惊又怒,一时无法转过身来,一声闷吼,似半天里起了个霹雳,振得这山崖也动,尾部摇摆,虎尾倒竖,铁棒也似,照着觥几仇身上狠狠只一剪。觥几仇身形趔趔趄趄,脚下却滑行如电,于间不容发之际,却又闪在一边。那飞虎见一剪未着,便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朝着觥几仇落足处重重掀将过来。
觥几仇哈哈一声长笑,跃起身来,翻个跟斗,往吊睛飞虎身左侧翻落,避开了这一掀。那飞虎见掀他不着,长声嘶吼,一时无计。这飞虎捕食本能亦同寻常老虎,总是一扑,一掀,一剪;三样必杀技皆不着时,气性先自没了一半。
那吊睛飞虎颇有神性,一见敌手又没着,长长嘶吼了一声,一兜兜转了身体回来,双眼赤红,口中呼着粗气,恶狠狠瞪着觥几仇,慢慢迈上几步,于觥几仇身前三步处,来回转了几个小半圆,然后,那吊睛飞虎长啸一声,如天上雷声轰响,挟着凌厉劲风,口中喷火,再次凌空扑击而来,很是猛恶。
觥几仇数次借势旁窜,几次险险被火烧着,或为劲风所挟带的冰凌击伤,或为飞虎横扫的虎尾挥打。
他赤手对战这身具神性的飞虎,委实全无必胜的把握,但素来心性高傲,此时更无生死之念。与飞虎缠斗多时,并不见这神兽有丝毫松懈之意,心道:“我自小孤苦无依,今日有幸结识一相知之人,虽两人少有话语,却心意相通,这雪玫瑰,无论如何得摘一朵来给她,纵便今日死在此地,也得换来这朵玫瑰,大不了,与这凶兽一命抵一命罢了!”想至此节,生或死,心中已是尽皆放下,遂大喝一声,“以我命换束花,你既欢喜,有何不可?活有活的好,死便死去罢!”陡然生出一股了无生死的豪气,手下再无迟疑。
那吊睛飞虎复翻身回来,向他喷出一口烈焰,觥几仇不再闪避,迎着那道炽热的焰火,纵身上前,穿过火焰,直达飞虎身前,抡起右拳,尽平生气力向那飞虎面门只一击,如重锤般砸将下来。只见那飞虎将头一甩,头皮骨与拳头相击,听得一声重响,“嘭”的一下,定睛看时,觥几仇与那飞虎皆是齐齐各自后退了两步。撞击的余波,呈一个辐射环面,扑向地面的雪花,登时将雪地上的冰凌、山石、雪花激荡而起,“噗簌簌”有声,飘飞开来,映着霞光,有如白日焰火。
那吊睛玄额飞虎已是怒极,咆哮一声,性子起来,口中烈焰伸缩,翻身又是狠狠一扑,径向觥几仇扑将上来。
觥几仇见飞虎势大,踩着八卦双鱼步,往后一跳,退了十步远,堪堪避开。
那飞虎见觥几仇又再闪开,便把两只前爪搭上前来,口喷烈焰,向觥几仇身周熊熊袭来。
觥几仇见来势不弱,长啸一声,施展八卦双鱼步,脚步一错,和身扑去,亦是化拳为掌,在身前挥出一道掌风,逼开烈焰,冲过焰火,凌空三百六十度翻转腾挪,一下跨坐在那飞虎头颈处,右手就势把那飞
虎顶花皮紧紧地揪住,将虎头重重按将下去,左手持了酒葫芦,尽平生之力,只望飞虎面门上、眼睛里直砸。
那吊睛飞虎吃痛,咆哮起来,四肢乱动,搅得身底冰雪激扬,过不多时,剧痛之下,挣扎而起,腾身飞向空中,翻滚腾挪,想要把觥几仇从头颈之上甩落下去。
焰霓裳于石崖雪地上,靠着崖边一棵古松站着,听得天空里一声声霹雳响声处,万里云霾朝日,霞光裹着道道冷雾,风云翻卷之中,只见一道灰色人影与一只白色飞虎在空中翻滚缠斗,搅得空际云烟滚滚,彩霞闪烁。在朝阳初升的灿烂金光中,触目处,腥风血雨,近看千钧势,远观八面威风急,朝霞挂林薮,身横云霞洒锦帛,极是壮观,不由看得呆了。
一人一兽在空中缠斗多时,甚是激烈。
那吊睛飞虎也给骑在背上的觥几仇尽力地捶打,面门、眼中愈是疼痛得紧,在空中翻滚得也自疲累了,力气渐减,便在空中转了个盘旋,一声长啸,振动双翅,在空中稍作停顿,然后向舍身崖峰顶飞去。落足于峰顶,匍匐于地,头贴了地面,似是已然服帖。
觥几仇骑在飞虎背上,见吊睛飞虎眼中血红消散,俯首帖耳,既是如此情状,知这吊睛飞虎已给降服了,遂拍拍那飞虎头顶,翻身下来,站在飞虎面前,举起酒葫芦,美美喝了一大口。那吊睛飞虎收了双翅,缓步过来,停在觥几仇身前,用头轻轻挨擦觥几仇,以示亲热之意,然后昂首望向山崖之外,神态甚是威猛,有不怒自威之态。
觥几仇轻轻抚摸了一下虎头,然后去到有着数十朵雪玫瑰的雪中花地上,蹲下身去,轻轻把一朵雪玫瑰花折下来,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香蕊近在鼻下,只觉那雪玫瑰花香中人欲醉,遂举着这朵雪玫瑰向那古松下的焰霓裳走去,笑容满面。
焰霓裳在古松下远远地见了,一声惊呼,忙掩了嘴,强撑了伤重之身,颤颤巍巍地迎上前来,与觥几仇相对,凝神看着觥几仇手中雪玫瑰,容色嫣然,心下欢喜已极,颤抖了双手,缓缓接过雪玫瑰,放在鼻下浅浅嗅着花香,站在觥几仇面前,笑靥如花,半晌,抬起头来,看着觥几仇,眼睫轻轻抖动,眼中泪花欲滴,柔声道:“大酒鬼,你,你没受伤吧?我,我……”语音中,尽是关切之意。
觥几仇哈哈一笑,朗声道:“小姑娘,你喜欢就好!哈哈。”举起酒葫芦,美美喝了一大口,豪气干云。
“大酒鬼,我也要喝!”焰霓裳笑吟吟的,一手拿花,一手顾自去觥几仇手中取过酒葫芦,亦是举起来,喝了一口。
那吊睛飞虎跟在觥几仇身后,一声长啸,突然扑扇着双翅,飞到一块青石之上,转头回来,对了觥几仇与焰霓裳长啸了一声,似是意指石下有物。
觥几仇心下微觉有异,遂搀扶了焰霓裳缓步过去,却见那大青石侧壁之上,附着数块半透明的冰状物,状如猪肉,红色的像珊瑚,白色的如脂肪,黑色的如水漆,青色的像翡翠,黄色的如紫金,每一块皆是有头有尾,附于大青石的侧壁上,静默不动,却似有生命一般。
一三四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9)
他蹲下身去,凝神看去,突然记起东汉修仙者葛洪在《抱朴子》中提起过:“去些许肉芝,焙干捣末,用水服下,可以使人身轻如燕,长生不老。”再反复看了看,这山石侧壁所附之物似与《神农本草经》所记载的一致:“肉灵芝,形如冰脂,柔若无骨,非绝壁不能生,无毒、补中、益精气、增智慧,治胸中结,久服轻身不老。”
面对这些异形之物,脑中急转,沉思半晌,已知这可能便是千载难逢的肉灵芝,不禁哈哈一乐,站起身来,看着焰霓裳,说道:“小姑娘,你真有福气呢,这是肉灵芝,有补中、益精气、增智慧之疗效,对你的内伤大有补益。等会,我们回去将雪玫瑰与肉灵芝做药,与你服下后,用不了几天,便会痊愈的了,哈哈。”
焰霓裳听得,亦是喜欢,道:“这是肉灵芝?那真好呢。……呵呵,如果真的可以增智慧的话,我倒是得让你多服些才好呢,呵呵。”言笑之间甚是无忌,心情愉悦,便与觥几仇笑说着玩话。
那飞虎见二人说笑着,迈步过来,于二人身前,向觥几仇垂下了头,似是感谢觥几仇不杀之恩,然后昂起头来,长啸一声,展开双翅,振动两下,向空中飞去,在二人头顶半空旋飞了三圈,意在告别,随后,振动双翅,向崆峒山混元顶飞去。
觥几仇看着吊睛飞虎远远飞去,微微一笑,道:“看来,这畜生也是有主的呢,却害得我出了一身臭汗了,哈哈。”
“这飞虎是神兽,守护这些雪玫瑰,它是尽职的,还好,没伤到你,害我好一会担,……担心呢。”
“哈哈,它岂能伤得了我呢,……这花确也极美,你既喜欢,我便多摘几朵给你。”
觥几仇见焰霓裳极是喜欢这雪玫瑰,遂快步走到雪玫瑰花地里,摘了五朵,转身回来,双手将这五朵雪玫瑰捧到她面前。
焰霓裳伸出一双纤纤素手来捧着了,低头轻轻嗅着花香。过了半晌,抬起头来,看着觥几仇,眼睫湿润,眼中泫然欲滴,定定看着觥几仇,默然半晌,终是忍不住,几滴泪水顺着面颊,如滑过青丝绢帛的水迹,珍珠般落下,落在莹莹的花瓣之上……。
觥几仇与焰霓裳相处已有数日,虽这女子以往总是冷冰冰的,但此时,觥几仇见她流泪,突觉心里有些疼的感觉,想及自己一生孤苦,于首阳山时,除了表妹叔简衣常于自己说话之外,几乎便再无人与自己这般面对的了,不禁心下顿生怜惜之意,轻轻抬起手去,将焰霓裳脸上的泪水轻轻擦去,温言道:“傻丫头,还哭呢,还记得那晚我用剑打你时,也是这般哭,……呵呵,很羞人的呢。”
焰霓裳看着觥几仇,眼角睫间兀自泪光闪闪,说道:“那晚是那晚,我早忘了,可今日不同,那神兽飞虎那么凶恶,我真怕它会伤了你,……你不怕死么??你不怕它咬死你么?……为了一朵花儿,你如果这样死了,值得么?”
觥几仇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哈哈一笑,道:“怕,怎么会不怕呢?但见你喜欢这花儿,便想着无论如何,定要摘朵花儿给你,便与这畜生斗,斗着斗着,就忘记了会不会死,哈哈,便只想着为你摘来这朵花,现在可是挺好了,当然值得!”
焰霓裳轻轻嗅着手中雪玫瑰的花香,默然不语,低了头去,只是轻轻啜泣,良久不语。
“还哭呢,傻丫头,哭多了,眼睛会肿的,到时如果像两只水蜜桃那般挂在脸上,那可不好看了,哈哈。”
“谁哭啦?你才水蜜桃呢!”焰霓裳忽噗哧一声,破涕为笑,拉过
觥几仇的衣襟,轻轻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抬起头来,道:“人家是开心呢,谁哭啦?”
“这丫头,又哭又笑呢,瞧把你给乐得?”觥几仇哈哈一笑,见她再不是以前那般冷若冰霜的样子,不禁默然想道,“这丫头只怕亦如我似的,在家时总是一个人,虽有个姐姐,只怕也是极少伴在身边的,唉,真让人怜惜,而我今日却不知为何,竟是如此拼了命的,定要为她摘得这花儿,却全没想过能不能斗得过这飞虎神兽,现在想想,好似刚才即便为她死了,也是甘愿,心无悔意。……唉,我这是怎的了?”心中隐隐觉得不知会有什么差池。
两人静静站在雪地花间,相对默然,一时无话。
过了半晌,焰霓裳抬起头,看着觥几仇被飞虎口中所喷烈焰熏黑的脸,关切的说道:“你有受伤没?以后可不许这样不顾性命的啦!”说话间,抬手卷起衣袖,为觥几仇轻轻擦去脸上的黑渍与冰屑,语音忽一转,轻声说道:“我允许你以后叫我小丫头了……”说罢,低了头去,苍白的面颊上飞起两朵红云,山间的风吹过,将她的白色秀发抚动,晨间的霞光照耀中,映得她精致的面容,愈发美艳。
觥几仇看着焰霓裳近在咫尺,再不是初识时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女子,于此时,却有一些浅浅的羞涩,心中不禁旖旎万端,忙定了定心神,抬眼去看着不远处那座直立修长的山崖,此时被山间的晨雾萦绕着,若隐若现,有如一名身披白纱的袅娜而秀美的女子,遂说道,“小丫头,你看那边那座山崖,像不像一个翘首等待的女子?”
“嗯,是挺像的呢。”焰霓裳闻言,抬头来,将脸旁垂下的白发轻轻撩开,顺着觥几仇指着的那座山崖看去,轻轻说道。
“那以后我们叫那山崖作神女峰,可好?”
“好,神女峰,嗯,好听,大酒鬼还真会取名字呢。……但是,你为啥给她取名儿作神女峰呢,可有什么讲究么?”焰霓裳拍手说着,歪着头看了看觥几仇,面带疑惑,却言笑晏晏。
“我讲一个故事你听,要听不?”觥几仇低了头,沉思半晌,抬头看着焰霓裳,脸上似笑非笑,说道。
“嗯,好呀。……但不可以胡说八道哦。”
“好的,那我开始讲这故事了。”语音顿了顿,缓缓说道:这故事呢,是很久以前,有这样一个女子,是天上的女神。这样一个女子呢,平日里,便幽居于这崆峒山上的高崖静庐,白云深处,日日读书听曲、种花养兰、修塑风景,时常于山水间流连,于日月里清净!
然后,突然有一天,人类的世界乱了,有了灾害,有了战争,有了瘟疫,有了杀戮……整个世界空气污浊,灾害横行,黑暗障天,冰冷刺骨,这个女子看着人类世界变得如此不堪,心中不禁有了悯世的慈悲。
又过了一天,她看着尘世中处处的污秽与混乱依旧存在,微微皱着了眉头,说:“我喜欢这个世界是美丽的,温暖的,像个可以呼吸的家,可是,……”她眼中隐隐有些忧伤,轻轻扬起手来,将手中的青丝绸帕抛上云天,幻化出五彩的霞光,飞舞,旋转,一环一环,围绕这个世界,五彩的霞光照在她的发上,身上,手上,脚上……光彩照亮这个世界,那一刻,这世界变得极致美好!
如此,她一日复一日的在云天里挥动她的青丝绸帕,制造出美丽的霞光,清洁那被弄脏了的世界。
不知是何时,有一天,一个青年人为了救治世间的病人,攀上山顶来采摘草药,看到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在山顶上挥舞着青丝绸帕
,身姿曼妙。于是他走近她,看着她美丽的身影在山顶,青丝绸帕旋转出一道道如流动星星的光晕,静静洒下来,淡淡的,洒在她的鬓发、脸庞、指间、脚上,静静的,洒满了她的世界。她站在他的面前,柔和宁静,秀发青衣,衣袂翩翩,一任流动的光线,在头上、脸上、手上、衣上,洒下淡淡的温柔光影……。
他站在她旁边,傻傻地看着她,不能言语。
是的,那一刻,他爱上了这个来自天上的女子。
这个女子温和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子,将食指按在唇上,轻轻说道:“别,……别吓着她们了哈。”指着天上美丽的云彩,如耳语一样在他耳边轻柔的说,吐气如兰。
“……”
“是的,别吓着她们了哈!你看看,她们都好乖呢。”她转头看向那些如繁星,如流纹,如纱丽一般,在这个世界里,飘舞旋转如精灵的七色光环与霞彩,眼波中弥漫着满满的爱怜。
“嗯,我会的。”那青年人亦是小声的说,“那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可以知道吗?”
“哦,你叫我小裳好了,……我得回去了。”她指了指天上,微笑着,说罢,便向天上飞去,袅娜如烟。
他看着她逐渐的消失在云天之间,怅然如失。
自此,她每日在这里做着美丽的云彩,他每日也来这里,只是痴痴的看着她。时间过得很快,不久后,他们彼此喜欢上了对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众神之王知道了这段人神之间的爱情,震怒至极。于是,众神之王便让我们的女神做出选择:要么分手,要么死亡!至于那个凡间的青年人,众神之王根本就是忽略不计的。
这个来自天上的美丽女子知道,众神之王的旨意是无从违逆的,她便对众神之王说,只要上天不伤害他,那么,她愿意死!
众神之王在高高的王座上,端直地坐着,眼望殿外的烟云,神情平静,淡淡地说,“既然如此,那么,你去死吧。”
她很伤心,也很绝望。回到山顶后,面对那个男子,对他说,“你回去吧,我只要你好好的,岁月静好,一生平安!”声音柔和,宁静,待那名男子慢慢走远后,她便走至断崖处,回头看着越走越远的那个自己深爱的人,有深深的不舍。
众神之王的诅咒在她身上开始在起作用,她的身体慢慢的变成石头,她的脚上,身上,手上,发上,……渐渐化成了青石的颜色,最终,她变成了一座石崖,孤独的,于千百年中,望穿秋水。
那个男子回头相望,却只看到眼前这座山崖高高峭立,云雾缭绕中,如身披轻纱的那个恋人,若隐若现,不禁悲痛欲绝,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是如此弱小,是如此无能为力。他想喊她的名字,却喊不出声音,他想痛哭一场,却哭不出泪水。他的喉管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一匹受伤的狼的呜咽。
他只能看着她,一日日的来看着她,守护在她的身旁。时间在流逝,几年,几十年,他在峭壁上凿出了一道天梯,这样可以在老迈时上得了山崖,来陪伴他深情爱着的女子。他清俊的脸,逐渐沧桑,变得有了皱纹,青丝渐渐变了白发,然后,直至老得头发掉尽,再也没有了年轻时的模样。他每日里向上天祈祷,就算不能永远,那也请让我化作石崖,生不能相守,愿死能相伴!
最终,他坐化于她的身旁,亦是变成了一座状如雄鹰的山崖,日日相望着对面那个他心中深爱的姑娘。
……
一三五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10)
“小裳?……哼,你瞎讲故事来编排人家,你是大坏蛋,……不理你啦!”焰霓裳听到这里,突然醒悟,重重哼了一声,顿了顿脚,嗔道。
“哈哈,小丫头,与你说个玩笑话,只是想让你开心,这临时编的故事中的两人,结局好与不好,谁又说得清楚呢,……唉,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故事里的他们,就像我们面前这两座山崖似的,千万年来,相互依存,相互守望,同生同在,能说这是一个悲剧么?好与不好,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看,是不是挺像呢?……哈哈。”觥几仇哈哈一笑,看着焰霓裳,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心中蓦然有一种苍凉的感觉,不胜唏嘘。
焰霓裳听到此处,眼中不禁有了晶莹的泪珠,默默不语,望着近在咫尺的神女峰,过了一会,突然说道:“嗯,那天上的众神之王太坏了!” 默默望了觥几仇一眼,忽迈前一步,面朝神女峰,手捧雪玫瑰,膝跪于地,低声祷祝。山风呼呼,雪山玫瑰的香气暗暗浮动,此时云雾缭绕,朝霞渐暖,洒下晕红的光,映着焰霓裳孤清的背影,将她的身影拉长在地面,投在皑皑的白雪之上,有说不出的静美,清寒,孤寂。
过了良久,焰霓裳缓缓站起身来,又静立一会,转过身来,眼中兀自泪水汪汪,却笑靥如花,走回来,道:“大酒鬼,我们回去了罢。”
“待会,别忘了带上那几块肉灵芝。”说着,几步走到那块大青石旁,撕下半幅衣摆,从大青石侧壁上取下几块肉灵芝,用半幅衣摆包了,站起身,回来焰霓裳身边,觥几仇再次看了看静静的神女峰,过了半晌,抚摸着手中的酒葫芦,微微一笑,道:“好吧,我们走罢。”
将手中酒葫芦抛去半空,酒葫芦随了主人之意,复又变作有如飞舟的大葫芦,缓缓飘下来,停在二人身前。
觥几仇扶着焰霓裳缓缓坐了上去,随后,自己亦是纵身跃上葫芦,坐于焰霓裳身后,轻轻拍了拍葫芦,道,“老伙计,我们回家咯。”大葫芦腾空而起,便如一只船儿,飘在如海的云雾中,径直沿着来时的路向东南飞去。
烟青的天色,云雾缥缈里,焰霓裳回眸看去,神女峰与舍身崖若隐若现,渐渐的,身后那两座石崖渐渐离得越来越远的了,终是不复再见……。
二人乘着葫芦向前飞去,要经过棋盘岭时,葫芦忽停了下来,二人看去,只见前方云雾中,一个形如印章的巨大方形物体发着幽幽的玉白色莹光,像一座小山一样挡住了去路,大葫芦无论怎样绕行,那巨大方块皆是如影随形,总能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空中印制出一个红色发光的印记,形成一个个巨大而立体的方块形小篆字体,便像一座座山丘或者楼阁。
这些小篆汉字各个自动组合成有含义的句子,却无有一句是同样的。原是那崆峒印以天幕为纸,在葫芦前面已是连连印出数百个字了,大红如血,极是扎眼,横立在空中,一连串挡在葫芦的前面。同时,每一串字体渐渐的汇聚,自动组合成一个巨大的圆,将二人包围其中,并缓慢的向中间挤压而来。
二人正在诧异之际,只听棋盘岭上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嗨,兀那偷花的贼子,你给老子下来!”
二人听得声音,低头向棋盘岭看去,只见岭上草坪地里,有二三十名身穿白衣的青年男女,站在一名中
年男子身后,齐齐抬头看着他们,其中一人手挥长剑,正向他们呼喝喊叫。二人凝神看去,正是郁慕正带了手下弟子,在此阻截他们。
二人遂停了葫芦的前行,在空中稳住身形,再抬眼看挡在前面如山一般的字形,一串串,一行行,密密麻麻,整齐码印在半空中,连读起来,皆成句意。二人仔细阅读,却是一些骂人的话,比如:
“觥姓者,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觥姓者,若由也,不得死其然。”
“觥姓者,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觥姓者,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
“觥姓者,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这些字形组成的语句,形成立体形状,连缀立于二人眼前的半空之上,看起来词句委实优美,却句句皆是骂语,不一而足,极为恶毒。
觥几仇哈哈一笑,对焰霓裳说道:“咱们不理他们,强行闯关!”
突然,焰霓裳指着前面半空里的一行字,冷声说道:“大酒鬼,你看,郁慕正这死老头这样骂你呢,气死我了。”语气凝如寒霜。
觥几仇抬眼看去,只见面前的空中印着一句话,是“采花之人皆是贼,却无一个是男儿。”不由心中亦是气恼,冷冷一笑,道:“看我的,用《游春图》试试,不知这图能不能降得了他们的崆峒印。”说罢,探手入怀,掏出缩小成簪子似的《游春图》卷轴,迎风晃一晃,变回原样,随后,手一挥,将游春图卷轴向崆峒印抛去,大叫一声:“开卷!”
那游春图在空中缓缓打开来,亦是变成一面巨大的画幅,画面上显示出一个游春的全景,似是一幅按1:1复制的春景图,然后,这幅图在空中不断延伸,扩张,渐渐的,难以估计它的面积,似是将要把前面的天幕给遮住了。
天空霎时阴暗下来,画面中间开始出现一个亮点,然后亮点在画幅中迅速扩大,成为一个发光的长方形体,呈现出一个无边无际的二维空间平面。它发出的光芒很和煦,形成一道道光柱,照亮了画幅覆盖下的天空。
画面上的人、物、风景没有体积,没有形质,它们的厚度为零。
这张巨大画幅上反映了春天山水之中的所有细节,全景方式描绘了广阔的山水场景,精确到每一块山石,每一个游人,甚至每一片树叶,在这个二维空间平面相应的位置上,人、景、物都被以铁的规则精确排列出来,没有重叠,结构层次分明,所有细节都在平面上显露无遗。
画幅中除描绘了山水树石外,还描绘了白云出岫,杂以楼阁、院落、桥梁、舟楫,并点缀着踏春赏玩的人物车马,展示出一幅杏桃绽开、绿草如菌、水波粼粼,春风荡漾的春日融融之景象。它的画面右上部主要是山峦的表现,绘有大量的崇山峻岭,展现了一副山峦起伏、峰回百转的形态。在画面的右下方,在画面中画上了山间小径,小径则是由低矮的树木、草丛组成,曲径通幽,旖旎风光、透逛山路,成为了右上方巍峨高山的延伸部分。在画面的左侧,有一处低矮的小山丘。这一小山丘能够与右侧上方的崇山峻岭遥遥相对,形成鲜明的对比。在画面的中间,则有大片江河,形成一道波光粼粼的天堑
,并与湖水、天空融会在一起,使得整个画面形成湖天一色、山河并举的形象。画面并未只以山川与河流为主,而是在细节之处加以些许点缀,如江河之中有小船点缀其中,船中有三四位神态各异、姿态不同的人物,将人物、山河画面融合在一起,并通过山川、河流、船舶、人物等形象构造出整个画面的图片比例。
画面所展现的景致气势恢宏,层次代替了复杂,精确代替了宏伟,显得全面、沉稳、丰富。
整个平面很稳定,视野也很广阔,将崆峒印印制在空中的所有句群遮蔽在其下。
《游春图》在空中静止不动,一道有如春天的阳光透开云雾粲然射出,但听得一阵阵似是不可查却清晰入耳的声音响起,这是春回大地,花草抽芽时发出的微音。这束阳光缓缓照向半空中的这些巨大如山一般,逐渐挤迫而来的立体方块字。
从画幅上射出的阳光,似乎具有巨大的魔力。
阳光缓慢移动,一部分画面随着阳光的移动,色彩开始慢慢变得鲜活,斑斓。方块字群在画幅照出的阳光下,每一个字形或是更像高大建筑,或是更像屹立山丘了,在广阔的天幕上投下大片的阴影,每个字体的迎光部分则像是云雾缭绕中华丽的建筑废墟,只有枝干,没有装饰,简而又简,显着沧桑而古老的美感。
此时,游春图的画幅已经将整个天空遮蔽了,呈现出一个漫漫无际的二维空间平面,其间阳光依然和煦,人、景、物更加鲜明,斑斓的色彩更加盈润,那些画中的景物开始变幻流动,瑰丽而充满诱惑,洋溢着人间四月天最美的气息。
二人便处在这个恢宏的巨大环球形的中央,四面处处皆是平面的二维空间平面的画幅,而他们与画幅之间便是渐渐挤迫而来的巨型方块字。
二人从未有过如此经历,遂安坐在葫芦上,静静观赏,这画中静止却又鲜活的每一个风景、人物或山丘,对逐渐迫近来的巨型方块异物浑不在意。
觥几仇看着面前巨大的画幅,重重喟叹一声,道:“可惜了,唉……”
“什么?好好看画,你这人怎的如此无聊呢,老是打扰我呢,警告你哈,可不许再吵,我要看画!”
“有美景,却无酒,扫兴!”
“哦,……别吵,我要看画!大酒鬼,澜兰前辈所临摹展子虔的这副《游春图》真的好美,画面中有很多还没完全长满枝芽的树木呢,这些枝芽应该是展子虔运用独特的青绿勾填技巧形成的;……还有,他刻画山石树木之时,善于将山石树木的线条不刻意于粗细、明暗的变化,不刻意添加皱祈,仍是体现出了古朴苍劲、俊朗豪迈的形象。……喏,这里,大酒鬼,你看看,在描绘人物时,人物的形态、神态等细节也很饱满,虽然画面中的人物形象没有过大改变,但是人物神情却是各有特色,每个人的衣着外观都十分飘逸流畅。……大酒鬼,你看,他还善于运用点花来勾勒细节呢,……喏喏,那枝芽的处理,用粉点点上,就像芽苞初放一般。……还有人物描画,也是用了这种点染的方法,让细小如豆的人马等都形态毕现。……”
“嗯,确是如此!”
“……咦,大酒鬼,你快看,那句骂我们最狠的话在被我们的图儿吞噬呢,……”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