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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微尘陌上     妖刀之鸣鸿天下txt下载     妖刀之鸣鸿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章 枕鸳孤,愁肠待酒舒(3)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远客至此,亲交在门,饥不及餐。”意思是说有远方的客人光临,我作为主家,甚是欢迎,高兴得连饭也来不及吃了。

    觥几仇朗声一笑,摇摇晃晃走上一步,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道:“自惜袖短,内手知寒。惭无灵辄,以报赵宣。”言下之意,是心感主人殷勤相待,自惭没什么好东西相报。

    那女子听他亦是以《善哉行》中的辞句相应和,心下甚是喜欢,暗道:“此人言谈不俗,当下正是用人之际,若能罗致麾下,我爹爹如知,必定欢喜。”心中遂起了招纳之意,脸上笑意亦是更其柔和。

    “你们说点人话!好不?”焰霓裳在旁听了,冷哼一声,很是不耐,看着那个女子,眼光如冰。

    “哈哈,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忧?弹筝酒歌。”那老丐在旁哈哈一笑,亦是站起来,随手挥了挥手中的绿竹棍,将身前的青蛇扫走。

    数百青蛇纠缠着,在草地上游走,似是极想靠近那老丐,一条条的不断涌过去。只见草坪上群蛇昂头伸缩,青影乱闪。

    那老丐挥动手中绿竹棍,连连挑动,绿光闪处,皆有青蛇被挑走,但却并未被杀死,仍是不断的游过来。

    老丐哈哈一笑,对亭中那女子说道:“乞丐是人来做的,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乞丐。人人都是乞丐,或乞讨情感,或乞讨权力,或乞讨财富,或乞讨地位,或乞讨寿元,或乞讨快乐,哈哈,澜小姐,这些乞丐,你见过吗?……而我却只是去讨一杯你爹爹明日千宴大席的酒喝而已,哈哈,有何不可?”

    那女子沉思一会,微微一笑,柔声道:“神丐前辈,非不是我家不请你参加,而是你地位太过尊崇,我家小门小户的,怕是招待不起。”

    “我是乞丐,哪有什么尊崇不尊崇的,我只是喜欢做乞丐而已,便正如你们喜欢做正人君子,其实,个中滋味,如人烧香,各自心明。……哈哈,不是吗?所以嘛,这次你家的大席,我这乞丐是定要去参加的,嗯,不去还不行的呢。”哈哈一笑,神情甚是惫赖。

    那女子沉思半晌,缓步走出竹亭,对那蓝衫青年说道:“蓝儿,撤了罢!我今日来我家竹林沟散散心,不必多生事端。”

    蓝衫青年听了,恭敬的低头一礼,随即将长箫放在唇上,“呜呜呜”的吹了几声,只见那些青蛇一条条立起身来,变作人形,数百个童仆模样,皆穿青衣,整齐排列于草坪上,分列左右,中间留出一条五尺宽通路,其中有二十个青衣女子手持红纱宫灯,亭亭站立两侧,恭候那白衣女子走过来。

    白衣女子看了看众人,微微一笑,向草坪中缓步走来,近身时,身上馨香暗暗浮动,扑鼻而来。

    白衣女子走至草坪中,对蓝衫青年微微颔首,道:“给他一张请柬吧,神丐前辈既然一定要来,我家欢迎之至。”说着,对那老丐敛衽微微一礼。

    老丐哈哈一笑,道:“这就对了嘛。”上前一步,抄手抓过蓝衫青年手中的一纸请柬,施施然,扬长而去,口中兀自念念有词:“眼见他富贵荣华,眼见他大宴宾客,眼见他高楼起了,眼见他荣华落下,眼见他宾客散了,眼见他高楼塌了,……哈哈,我自随心,破衣芒鞋,一路走来,一路走去,天作床来地当被,无牵无挂,无心无碍,随意随性……哈哈……”

    白衣女子见老丐扬长而去,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径直缓步向

    觥几仇走来,到了近前,向觥几仇敛衽一礼。

    觥几仇手拿酒葫芦,摇晃着身形,还了一礼,凝神瞧身前这名女子,但见她约莫二十来岁,发髻间插一支名贵的凤凰金簪,簪上一只嫩绿玉珠轻轻摇动,身材婀娜苗条,穿轻绸金线绣花白衣,气质娴雅华贵,人未至,而暗香盈鼻。

    那女子向焰霓裳颔了颔首,微微一笑,然后,抬头看着觥几仇说道:“平凉澜苒得见远客,三生有幸。”

    觥几仇哈哈一笑,心道:“不知这女子什么来头,这么大的气派呢。”见她对己甚是客气,遂朗声说道:“首阳九山觥几仇得遇澜小姐,有幸之至。”

    “首阳九山?觥几仇?怎的似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呢?”澜苒沉思一会,眼中突然晶光闪过,道:“你是投桃报李觥几仇,对吧?”看着觥几仇,眼中喜色一霎而过,道:“远客大名,小女子如雷贯耳,呵呵。”

    焰霓裳冷眼看着澜苒,轻哼了一声,面无表情。

    澜苒听得,却不以为意,依然笑谈自如,抬起手指,向身侧地上一指,但见三股像手指一般粗细的清泉,从地上草根下的沙砾缝隙中,不歇地喷出来,然后,她随手向竹林中招了招手,飘飘落下三枚青青竹叶,悬停在她与觥几仇、焰霓裳身前半空,变作三只碧色的玉杯。那清泉淌进杯中,还散发着微微的氤氲热气,透着一种甘甜的味道。

    “无以待客,暂以清泉相就,但请尊客不要见怪才好。”说着,嫣然一笑,当先取过玉杯,轻轻啜了一口。

    觥几仇见了,哈哈一笑,道:“无妨。”亦是从身前半空取过杯来,一口饮尽,道声:“好泉水!”嘴巴咂了咂,伸出舌头舔了舔,似是意犹未尽。

    清泉喷出,自动续上。

    焰霓裳见觥几仇一饮而尽,伸出舌头舔嘴唇,微微皱了皱眉头,眼光冰冷,亦是伸手出去,取过杯来,浅尝一口,不作一声。

    “家父明日大宴众友,还望尊客能屈驾移尊,光临寒舍,不胜荣幸之至。”澜苒从蓝衫青年手中拿过两张请柬,双手向二人递出,极尽恭敬之意。

    觥几仇与焰霓裳亦是双手接过,看了看,朗声道:“多谢相邀,觥几仇明日定到。”

    澜苒抬头看看天色,向二人敛衽一礼,微微一笑,道:“我们就此别过,明日再会。”

    觥几仇向澜苒抱拳一礼,道:“明日再会。”

    澜苒转头向焰霓裳微微一笑,轻轻颔首,然后转身走回众青衣女子中间。众人簇拥着她,踏着一缕白色雾气,缓缓向竹林上空飘然而去。

    觥几仇见澜苒带着随从已是离去,遂回头看看焰霓裳,笑道:“你也要去吗?”

    焰霓裳横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道:“要你管!”然后再不言语。

    “好,好,好……随你咯,你要去就去咯,老是板着一张脸,好像咱欠了你百八几十万似的,你笑笑,多好看呢。”牵着青骢马,边说边走,笑嘻嘻的,继续道:“哦哦,就是像我这样,唔,就是这样。”说着抬起手来,岔开拇指与食指,将嘴巴向上一掀,显出一张滑稽的笑脸。

    “你真讨厌,恨死你了!”焰霓裳见了,忙转过头去,亦是不禁莞尔。

    觥几仇哈哈笑着,纵身跃上马背,呼喝一声,提了马缰,寻着林中小道,一路行去。焰霓裳腾身在半空,变作赤额鸟,紧紧随在觥几仇身后。

    很快,

    纵马出了竹林沟,步入大道,便是平地旷野,觥几仇长于南方仙山,初履北地,所见景物风情均是生平从未曾遇,心绪舒畅已极,双腿一夹,纵了青骢马,随性疾驰。那青骢马精神健旺,神骏之极,心知主人之意,仰头长嘶一声,四蹄翻动,“哒哒哒”的马蹄声响处,只觉风声过耳,呼呼的响,大道两旁房屋树木不住倒退。

    一口气狂奔于官道上,一骑向平凉城飞驰而去,沿途风光尽是北地陇上的荒寂气象与幽美自然相结合的奇景。

    黄土坡地和青山、森林、湖泊组合成神妙而奇幻的世间风景,显现着北地粗犷自然的美。高峰、彩林、翠水、叠瀑和北地风情,尽收眼底。沿途串珠式的分布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水泊,深不过十数米,可直视浅底。水中植物习于北地气候,水色殊异,涟漪多彩,晨曦或夕阳下,水中之倒影,明净真切,步移景异,妙趣无限。

    时近黄昏,觥几仇驰马到了平凉古城,在城门口下了马,抬眼看去,城墙上布满许多火炮轰击过的乌黑色痕迹及残破的砖石,一些地方做了些修补,未作修补的地方,呈现出古旧的青灰,缝隙中长着一些今春新发的蓑衣草,青青的细叶,在日暮里迎风招摇,显着古老苍凉的样子。

    城门上有四个鎏金大字“平凉古城”,字体方正,形似篆隶,轻轻点了点头,自语道:“这几个字嘛,还有点大家子气,嗯,有点意思,不错。”在城门下,摇头晃脑的评点了一番。

    从城门口远远看向城中,此时已是华灯初上,牵了马缰,信步向城中走去。

    待要进城,忽听得身后响过一阵“叮铃铃”的驼铃声,甚是悠扬悦耳,心下好奇,遂伸长了脖子向来路望去,但见日暮之中,十匹骆驼全身雪白,映着落日余晖,从大道上奔行而来,似是在身上镀了金光,煞是雄壮。

    十名身穿白衣绣袍的男子,各自骑了骆驼,到了城门前,尽皆下了骆驼,打觥几仇身前走来。这些白衣男子头戴方巾,人人腰悬佩剑,皆是十**岁的样子,长身玉立,高鼻凤目,五官极是立体清秀,与南方人迥异。他自小长于南土仙山,未曾行走于世间,乍然之间,见了这一众秀美如女子的少年男子,心中着实惊异,不觉呆呆瞪眼凝视。

    焰霓裳落足于地,变回人形,不言不语,隔了两个身位,随了他身后,转头见觥几仇定定看着后面那十个像极女人的男子,不禁心中鄙夷,重重哼了一声,脆声说道:“觥几仇,你个色鬼登徒子,连男人都看,看什么看!”

    一名走在最前面的白衣男子似是被看得很不好意思了,不禁掩嘴轻轻一笑,低下了头去,一阵红晕涌上脸颊,神态十足女儿家样子。身后数名白衣少年男子此时亦是看着觥几仇,嘻嘻一笑,轻声道:“大姐,那傻小子看上你了呢,嘻嘻,不过,那小子还真是生的俊呢,不如,咱把他娶回家去,可好,大姐。”

    走在最前位的那名少年男子听了,登时面红过耳,向后轻声啐道:“小婷你这小妮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再说,瞧我不撕烂你嘴。”

    余人尽皆嬉笑,轻声嘀嘀咕咕的说着话儿,打觥几仇身前过去,皆是转头看向觥几仇,哂笑声中,渐渐走远去。

    觥几仇愕然惊觉,忙把头转了开去,不觉羞惭已极,耳根子一阵发热,讪讪一笑,甚是尴尬,为掩饰窘态,遂举起酒葫芦,狠狠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哈哈一声长笑,牵了大马,亦是进了城去。

第一百七章 枕鸳孤,愁肠待酒舒(4)

    焰霓裳过来,走在觥几仇旁边,看着前面十个白衣男子的背影,在日暮夕照的冷艳光色中,袅袅婷婷,俏丽万端,遂冷声奚落道:“你追上去呀,那些人皆是十七八岁年纪,眉清目秀的,每一个都是罕见的美男子。你若喜欢,就赶快追上去呀,……连男人都喜欢,你,你还真是……哼!”

    “谁说他们是男人了,她们是一群女子,刚经过我时,一身脂粉味儿呢。……你未曾闻到么?”觥几仇举起酒葫芦,美美喝了一口,咂巴咂巴嘴,哈哈一笑,道:“我觥几仇,哈哈,即便我喜欢又犯着谁了呢?……喜欢美女,这是全世界男人都喜欢犯的错,不是吗?……哈哈。”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哪又咋的,我喜欢她们的美丽,是我心中的本欲,既然欢喜,我总不能对自己说陀佛阿弥,对吧。如此的虚伪,我是做不出的,那是某些君子所为,哈哈……圣人已是说了,食色,性也!……哈哈。”觥几仇牵了大马,走在大街上,随口喝着酒,哈哈一笑,朗声说着,疏朗不羁。

    “你,你就是一个大,……大色鬼,哼!我祝你惊喜变惊悚,……你别跟着我。”焰霓裳甚是着恼,冷冰冰的重重哼了一声,抢上一步,大步流星向前走去,将觥几仇远远落在后面。

    觥几仇哈哈大笑,提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浑不在意,兀自慢吞吞的,牵了青骢马,沿着城中街道,径向前走着。

    平凉古城地处黄土陇上,紧邻崆峒山,是丝绸之路西出关中之要塞。西接六盘,东望秦川,南依关山,北峙萧关,泾河与胭脂河南北环抱,交汇于望驾山前,相传,轩辕黄帝曾亲临崆峒,向智者广成子请教治国之道和养生之术。

    是故,此地为东来西去南来北往的通道,西来物产与东去物资均于此集散,虽经了北宫仆从军的杀掠,但于两月前,幸存的原住民与东胜流亡至此的民众,合力拼死将北宫仆从军在此处的驻军赶走,而北宫仆从军受命尽皆往西集结,这数十日来,也少有军兵来骚扰,此地人烟便复又稠密,市肆亦是渐趋繁盛。

    觥几仇牵了青骢马,施施然,缓行在大街上。

    他自小到大生长于东南近海仙山,从未到过北地这般城市,对诸般物事皆是透着新奇,这或许正是与他心下所想的那个江湖有些贴合。

    一个人,一匹马,在街上闲散的徒步走着,混迹于车水马龙中,行了近半个时辰,来到一家名叫“澜桂坊”的大酒店之前,感觉腹中已是饥饿,驻足抬头看了看那酒店阔气辉煌的门楣,雕龙画凤,古色古香,遂牵了大马,便向澜桂坊大酒店缓步走去,步上台阶。

    台阶两端摆满鲜花竹篮,一直摆到酒店门口,似是里面正开办着一个盛大的宴席似的。

    酒店门口分列站着六位身着红色盛装的姑娘,个个高挑秀美,任迎宾之职;门口前面的台阶上,立着几名身穿短袄青衣的小厮,见有客至,其中一名小厮忙迎上前来,满脸堆笑,点头哈腰,道:“请问客官,需要小人帮手吗?”

    觥几仇见了,微微一笑,道:“我这马儿可给放在哪里?”

    那小厮甚是机灵,忙过来牵了马缰,微笑道:“客官,您请放

    心,这马儿我帮您牵去我们酒店马房,您请进。”

    觥几仇听得,遂听凭那小厮牵了马去,进了店,随意四顾看了看,拣了一个靠角的位置入座。

    一个身穿青花短衣的高挑个儿的年轻女子过来,微笑道:“请问客官,我们这里有……”报了几个菜名,觥几仇闲闲的听着,随手拿过桌上的一本菜谱,随手翻了翻,道:“一盘五香卤牛肉,三个锅馍,再来五斤你们这里的凉水老白干,尝尝。”

    一会,五斤白酒、薄片装盘的五香卤牛肉、三个锅馍便给传了上来。

    觥几仇用手抓了一个锅馍,咬了一口,外脆内软,香气扑鼻,不禁摇头晃脑赞了一句,道:“嗯,这味儿不错。”拿起筷子,去盘里夹了一筷子牛肉片,牛肉切得薄如蝉翼,放在口中,肉质老嫩,入口即化,不禁咂巴了嘴,说道:“好吃,好吃。”眯起眼睛,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似是极合口味。

    他胃口奇佳,大口喝着老白干,大口朵颐,吃了起来。

    正自吃得痛快,忽听店门口一阵鞋履杂沓之声传进来。

    觥几仇顾自喝着自己的酒,大口朵颐,漫不经心看了看门口,只见在城门口遇见的那十个女扮男装的白衣少女在一个女侍者的带领下,走进饭店,步伐轻盈利落。那十人随着那名女侍者过来,见觥几仇旁边还有几个空桌,便找了张大桌坐了。一个白衣女子转头看了看觥几仇,蓦地“咦”了一声,轻笑着,给其他几人低声说了一阵子话,随即齐声嘻笑。

    觥几仇坐在旁边,隐隐听得其中一人笑道:“大师姐,恭喜,恭喜,今天在城门口瞧中你的那傻小子就在这里呢,要不,今儿晚上你老人家就把他娶回咱们崆峒山去,让几个师叔不再嘲笑你啦!不然老是说你连自己的小家家都没组建好,怎可掌管咱崆峒山一山大小事务。对吧,师姐,你看那小子,真的挺俊呢,嘻嘻。”

    坐在上首位的那个少女脸上一红,不经意似的,抬眼偷偷看了觥几仇一眼,耳根一阵发热,嗔道:“小苇你这小妮子,胡说啥呢,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嘴。”

    觥几仇知道她们在说笑自己,只当没听见,顾自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个人悠哉悠哉,不亦乐乎。他端着酒碗,大口大口的喝着,时或抬眼向这群女子看去,不经意间,偶尔与那被叫作大师姐的少女对着了眼,他哈哈一笑,那少女却忙将头转了开去,羞得不好意思,一阵红晕涌上脸颊,低下了头去。随后,便有几名少女在旁打趣。

    众女子一时嘻嘻哈哈的,笑闹着,言笑晏晏。

    觥几仇顾自喝着老白干,抬眼看了看门口,心道,“焰霓裳这小妮子去哪里了呢?也不知她身上有没带着银两,在哪里吃饭?”随即,又自嘲,心道,“这小姑娘脾性奇怪得很,那么凶,只怕没人能让她吃得了亏的。”想到这层,摇了摇头,也便不再去想这事儿了。

    正自吃喝着,却见一名身穿短袄青衣的女侍者在前领路,从酒店门口带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白发少女走了进来,那少女走进大堂,停在大堂门处,冷冷清清,不发一言,正是焰霓裳。

    她站在大堂口,四处张望了一会,见了角落里正自好吃好喝的觥几仇,径直走了过来,不露悲

    喜,亦不发一言,坐在觥几仇左手位,招手叫过那带她进来的女侍者,缓缓说道:“这里最好吃的有什么,全给上来,我得一样样尝尝。有没有熊掌啥的,嗯,倘若没有,骆驼掌也行;驴肉应该有吧,听我姐说,在陇上,对吃的呢,流行一句话,‘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对不?……哦,我没带钱,一会付账,找他。”面若寒霜,冷冷说着,抬手指了指觥几仇。

    女侍者听着,惊得张大了嘴,竟一时合不拢来,待焰霓裳说完,恭恭敬敬说道:“这些菜,价钱可不少哪,单是骆驼掌便得等现杀的货,很珍贵的,至于驴肉,经过战乱,亦是如此。”

    焰霓裳拿过桌上的一只空置酒碗,放在觥几仇面前,示意他给满上,然后举手向觥几仇一指,抬眼看着女侍者,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今儿,这位大爷做东,你道他吃不起么?”

    觥几仇哈哈一笑,拿过酒罐,满满的倒了一碗,双手端着,站起身来,躬身轻轻放在焰霓裳面前。

    焰霓裳亦不客套,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只是饮得太急,不禁轻轻咳嗽了几声,见觥几仇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遂正了正容色,道:“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呀,不许再看了,小心我把你这臭小子眼睛挖出来,哼!”

    觥几仇哈哈一笑,已是微醺,斜着眼眸,道:“你这小丫头长得这么好看,难道不是长来给人看的?……难道你平素是喜欢自个欣赏自个?哈哈……”说着,亦是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情态狂浪。

    “你不准叫我小丫头,听到没,不然,不然,……哼。”焰霓裳听得觥几仇酒醉中说自己好看,心中无来由的自是欢喜,脸上却不露半点表情,语气却是柔和了些。

    “不然,嗯,不然,……你又待怎的呢?”觥几仇嘻嘻笑着,将酒满上,端起来,又喝了一大口,随手拿起竹筷,夹了盘中几片牛肉,慢慢放进嘴里,有滋有味的咀嚼着,吞落肚后,兀自咂巴咂巴嘴,竟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哼,不与你说了。你这种人呢,除了想抽你,实在无话可说!”焰霓裳站起身,取过酒罐,自个将酒满上,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冷冷说道。

    “是么?……”觥几仇哈哈一笑,端着酒碗喝了一口,转头对侍立在旁的女侍者笑了笑,温和的说道:“这姑娘想吃啥,你们尽管做去!只是辛苦你们了。……去吧,不妨!”

    女侍者转头看看觥几仇身上衣衫已是破旧不堪,发髻上的簪子非金非玉,便如一支小木棍,身上并无长物,遂有些迟疑,呐呐道:“这位客官,这,这,……您看,咱还是随便应付一下,可好?”站在旁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迟迟不敢去厨房落餐单。

    旁边桌上那十名女扮男装的白衣女子自一见了焰霓裳走进来,眼前均是一亮,一个极致美艳如玉的女子,突然坐在觥几仇桌间,均是觉得莫名诧异,便再没离开过眼睛,人人均想,这二人是何关系呢?各自思索着。

    此时,众女见二人似有什么不愉快,嬉笑一时停了,便皆等着看好戏。

    白衣女子中,坐在上首位的那名女子,看着觥几仇,见觥几仇已是有些醉意朦胧,心中不禁有些替他担心。

第一百八章 枕鸳孤,愁肠待酒舒(5)

    焰霓裳见这女侍者迟迟不去,有些着恼,将手重重在桌上一拍,面如三冬之冰,道:“怎可随便应付,本姑娘可不是任你们随便应付的主,你道这面前的爷们付不了你们的账么?”

    那女侍者见焰霓裳已是恼怒,甚是惶恐,看着觥几仇,欲言又止。在旁怔怔站立了半晌,强自微笑着,小心翼翼的,喏喏道:“请问,客官,是这样吗?”

    觥几仇看了看焰霓裳,笑了笑,道:“她喜欢吃啥,依她即好,多双筷子多个碗而已,哈哈。……”哈哈一笑,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觥几仇顾自喝着酒,见女侍者站在身前,没有挪步的意思,遂笑了笑,将头上发髻上的那支簪子取下,轻轻放在桌上,敲了敲桌面,温和地看着女侍者,道:“倘若你怕我付不了账,这簪子尽可拿去,……怎么,看不上这簪子,这可是万金难买的宝物。……哈哈,不妨,去吧,尽快上菜。”

    女侍者看了看簪子,非金非玉,听得觥几仇的话,又怕得罪食客,心中着实有些无奈,抬眼看了看焰霓裳冷若冰霜的脸,遂去后厨,唤出管事厨长,如此如此,交待了一番。

    过了半晌,店中的侍者们络绎传菜上来,依次摆上静宁酿皮、黄面鱼鱼、苜蓿面、地皮菜素包子、甘南藏包子、五香卤牛肉、手扒羊肉、红烧羊羔肉、黑河草鱼、夏河蹄筋、火烧蕨麻猪、陇西蝴蝶肉、百合鸡丝、羊肉卷垫子、百岁鸡、清汤羊肉、红柳枝烤羊肉、雪山驼掌、驴肉黄面等各类本店的拿手菜。

    旁边几名白衣女子看得,皆是又惊异,又有些幸灾乐祸,遂停了嬉闹,静静看着焰霓裳捉弄旁桌这个狂浪不羁的男子,均感有趣。

    焰霓裳见菜品逐一传上来,冷冷一笑,抬眼看了看觥几仇,脆声说道:“你先别吃,待我先尝过,你才许吃,哼,听到没?”遂旁若无人的拿起竹筷,一一品尝。

    觥几仇看着她强横的眼光,笑了笑,无奈的撇撇嘴,道:“嗯,知道了,你老慢用,咱喝酒。”说着,将脸旁垂下的长发,向后拢了拢,端起酒碗,顾自仰头喝了一大口。

    焰霓裳用竹筷夹了一块静宁酿皮,放在嘴里,尝了尝,皱了下眉梢,道:“辣椒油不够,蒜泥太多,我不喜吃蒜,换了,重做!”招手将那个堂上管事的女侍者叫了过来,用筷子指着那盘静宁酿皮,冷冷说道。

    那管事女侍者苦笑了一下,看着觥几仇,颇是卑微,喏喏道:“客官,你看,这……”

    觥几仇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哈哈一笑,道:“无妨,就依姑娘的,去吧。”

    “慢,你便待在这里,等会。”焰霓裳冷冷说着,举起筷子,继续逐个品尝。

    女侍者正待走去后厨,听得这个有如冰霜的冷艳女子说话,冷不丁打了个颤,遂待在二人桌旁,强作笑脸,静静侍候着。

    焰霓裳举起筷子,夹了一根儿黄面鱼鱼,尝了一口,翻了翻眼睛,说道:“这粉糊子还未凉透,不爽口,重做。 ”

    一个个菜式品尝下去,一个个不合口感处挑出来。

    “这苜蓿面所用的青菜太老,不够嫩,不够绿绿的,不够新鲜味,换掉,重做。”

    “这五香卤牛肉筋太多,肉质不够嫩,还有,不够薄,我不

    喜欢,重做。”

    “地皮菜素包子,葱花太多,豆腐发酸,我不喜吃醋,重做。”

    “甘南藏包子怎么没有用青稞面为皮儿呢,牛羊肉也不够新鲜,我不要吃白面为皮儿的,哼。”

    “手扒羊肉不够熟烂,小火焖煮的火候不够,你们好好看看,塞牙呢,重做。”

    “红烧羊羔肉的色泽不是微红,肉质还不鲜嫩滑软。这羊羔肉质地不够细嫩,肥而又腻,瘦而又柴,不好吃。”

    “黑河草鱼用火太猛,应该小火煎黑鱼至变色 ,鱼肉已是变柴了,味同爵蜡,哼,难吃死啦。

    “夏河蹄筋应该是色同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则肖,壮若凌雪,含浆膏润,特异凡常。……哼,怎的会烧得乌漆嘛黑的,卖相不好看,不喜欢,重做。”

    “火烧蕨麻猪大骨烫过后,未洗净,八珍汤的药材亦是陈年老柴,小火熬的时间太短,还不够四十分钟呢,味道太淡了,哼,这乌骨鸡的内脏都未洗净,哼,你们想恶心死我呀。”

    “陇西蝴蝶肉的切片刀工不好,太厚,我要越薄越好。如果是唐明皇来吃,你们试试用这刀工招呼,怕是你们的脑袋有十颗,也给砍掉十一颗的啦,哼。”

    “百合丝鸡丝,炒百合丝、鸡丝炒,嗯,还勉强凑合。”

    “羊肉卷垫子得用小羔子来做,我说说你们也太残忍了吧,那么小的乖羊羔儿呢,才刚出世,便给你们杀掉来吃,你们还真下得去手呢,哼,不吃,拿走,拿走。”

    “百岁鸡,嗯,前身是‘品元鸡’,又名‘状元鸡’。哼,我既不想荣华富贵,又不想飞黄腾达,吃这状元鸡干嘛啦,哼,不喜欢,嗯,这金黄的外表倒是好看,咦,这鸡翅上怎的还有毛呢,呐呐呐,你们倒是看看,哎呀呀,你们可不得恶心死我呢,快拿走,快拿走。”

    “清汤羊肉,你们确定是本土的陇东黑山羊,奶羊,而不是其他的绵羊,嗯,我尝尝,……嗯,不错,这个菜好吃,多做一个。”

    “红柳枝烤羊肉,这肥肉烤甚是香酥,瘦肉劲道弹牙,肥瘦相宜,肉嫩汁多。嗯,不愧为特色美食,嗯,我喜欢,再来多一打。”

    “雪山驼掌,嗯,这驼掌筋道,色香味俱全,好吃,嗯,我喜欢呢,再加多两份,等会儿,你也多吃一点,嗯,好吃呢,啥……吃不完?咱打包就是啦,嗯,那就加多三份好了,可以宵夜呢。”

    “驴肉黄面不愧是一道名吃,嗯,好吃,难怪咱姐说‘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嗯,好香,真好吃,喏喏,今儿最好吃的就是这驴肉了。嗯,这驴肉加多三份,我喜欢,反正,吃不完打包不就得啦,对吧。”

    焰霓裳一个个菜式品尝下来,边吃,边挑,边冷眼看看觥几仇,口中吃一点,评一下,看看全都尝完了,放下筷子,冷冷一笑,道:“现在,该你吃了,等会新上的,你可不许吃,等我吃过了,你才许吃,听到没?”

    旁边那几名白衣女子直眼看得这满桌佳肴,竟被说得一塌糊涂,均是觉得好笑,其中便有几名白衣女子忍俊不禁,掩了嘴,窃窃的笑,余人皆是有些幸灾乐祸,继续静静地看着,旁桌这个狂浪不羁的男子如何应对?

    只有坐在上首位的那名白衣女子甚是担心觥几仇的处

    境。

    女侍者在旁边侍立了老久,见焰霓裳全都吃过了,强笑着脸,对觥几仇说道:“客官,刚才,刚才你夫人所要求重做的,是否重做呢?”

    “你刚才说什么?说谁是谁夫人呐!哼,我跟他没关系!你可别胡说,你只管上你们的菜便好,别问那么多,面前这爷少不了你们的!哼……”焰霓裳柳眉一竖,冷冷看着这名管事的女侍者,嗔道。

    觥几仇笑了笑,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驴肉,咂巴着嘴,吃得老香,见女侍者一脸苦笑,侍立在身旁,遂说道:“嗯,蛮好吃,……唔……就依姑娘的,做好吃些,一定要符合姑娘口味,好,去吧!”

    女侍者听得,哭丧着脸,看着觥几仇,喏喏道:“客官,你看,这,这,……”

    觥几仇顾自喝了一口酒,看了一眼女侍者,哈哈一笑,探手去怀里摩挲了一会,取了一些物件出来,轻轻放在桌上,漫不经心的看着女侍者,道:“这些,够吗?……哈哈,不妨,去吧,尽快上菜。”

    女侍者凝神看去,但见桌上除了几块散碎银两,便是一二十片亮闪闪的金叶子,还有一块约寸余的玉扭龙纹瑗,银两与金叶子倒还罢了,但那玉扭龙纹瑗白中透黄,色泽晶莹,呈内、外双重环状,环面饰扭龙状纹饰,两环六处相连,其中三处饰横向的扭龙纹。内、外双重环状龙形破壁欲飞,栩栩如生。

    这女侍者大感惊异,凝神看去,这龙纹瑗的内环上面,似是隐隐还有数个上古鸟篆阴文,自己虽不识得,但一见之下,便知是极为贵重之物。这女侍者是这澜桂坊大酒店中的一名堂上管事,久处于这龙蛇混杂的场合中,对南来北往的大小人物,各种奇珍异宝,自是见过不少世面,颇有些见识,突然见了这有如皇家御用之物的龙纹玉瑗,怔怔的,倒一时不知所措。

    女侍者久不应答,觥几仇有些奇怪,回过头来,见这女侍者眼神定定的看着桌上的玉佩,脸色微变,抬手迅速将玉扭龙纹瑗拿起,放回怀中,然后,哈哈一笑,将桌上那些散碎银两与金叶子往那女侍者眼前轻轻一推,道:“这些够么?”

    女侍者忙不迭的点头说道:“够,够,够,怠慢两位客官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请稍等,小人这就去。”急急向后厨走去,唤出管事厨长,如此如此,交待了一番。

    觥几仇见焰霓裳冷冰冰地看着自己,笑了笑,低头从桌上的金叶子中分出一大半,往她面前一推,道:“这些盘缠,你先将就用着。”

    焰霓裳缓缓摇了摇头,眼光如三冬深潭,脸上似笑非笑,定定看着觥几仇的双眼,抬手指了指他的胸怀衣襟处,冷冷说道:“我只要那块玉瑗。”语气冰冷,不容置疑。

    觥几仇听得,探手自怀中摸出玉瑗,在手中摩挲了一会玉瑗上的龙纹,轻轻喟叹一声,端起酒碗,大口饮尽。

    旁边桌上的数名白衣女子此时正静静看着二人,见觥几仇一下拿出这么多金叶,颇有些诧异,心道:“还确有真人不露像这一说呢,咱们还真的将这傻小子看走眼了。”但听得焰霓裳说不要桌上的金叶,却要觥几仇怀中的玉瑗,遂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一会,不由皆感好奇,齐齐转头过来,远远打量觥几仇手中的龙纹玉瑗,脸上满是欣羡之色。

第一百九章 枕鸳孤,愁肠待酒舒(6)

    觥几仇沉吟片刻,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这是和氏之玉雕刻而成,上有皇家龙纹,是先父在世时,号令首阳九山三军信物,尊贵已极,先父突遭变故之日,临终时给我的,我自小从未曾离身过。自先父过世,此物便再没用过,我首阳九山现今已由孤竹仙君伯夷与叔齐之后裔,悲天上仙伯子夷与悯人仙子叔简衣二位掌管,我自是被排除在外的,哈哈,其实,如此亦是极好,我可以不问天地之事,却可于天地之间浪迹,心无所属,一个人,一壶酒,一个江湖,何乐而不为呢?哈哈……”

    说完,抬头看了看焰霓裳,哈哈一笑,道:“你既喜欢,送你便是,……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你喜欢,便给你。什么权势尊崇,什么富贵荣华,皆是过眼烟云,哈哈。”

    眼中一痕微不可查的伤感一闪而逝,脸上笑容依旧,将玉瑗轻轻放在焰霓裳面前,哈哈一声长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焰霓裳轻轻拿起那块尊贵已极的玉瑗,仔细看了看,见玉瑗内环上镌有八个鸟篆阴文,轻声念道:“‘授命于天,既寿永昌’。”摩挲了一会玉瑗上的内外双重龙纹,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块玉瑗。

    沉思半晌,抬头冷冷看着觥几仇,道:“我亦曾熟读四书五经,尝听我授业师尊说过,先秦有和氏者,偶于一深山得玉,以之作璧,名为和氏璧,后为秦王嬴政所获。嬴政一统华夏后,遂将和氏璧一并作了三件皇家重器,一曰传国玉玺,一曰龙纹玉佩,一曰双龙玉瑗。三件皇家重器之上,除有大秦皇家御制龙纹,皆有‘授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细不可查的鸟篆阴文,皇帝亲授,可号令三军。玉佩与玉瑗分别授予公子扶苏和皇子胡亥,胡亥无道,二世而亡,其子子婴降于刘邦,自此,除玉玺外,其余两件重器下落不明。”

    语音顿了顿,低下头去,若有所思,道:“我听我大哥说过,这世间传言,方今天下大乱,三件重器得其一者,即可登高一呼,应者万众,便可坐拥华夏雄兵百万,与北宫争雄,重塑东胜昔日荣光。”

    语音喃喃着,忽抬起头来,看着觥几仇,眼光变得柔和,道:“既然如此,你原可坐拥富贵,为何却喜浪迹天涯,做一江湖客子。”

    “哈哈,人生一世,喜欢什么,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哈哈,这坐拥百万雄兵之说,仅是传言而已,当不得真的,……喏,这物件,你既喜欢,送你无妨。”

    “谁喜欢这个了,我也不喜欢什么权势富贵,我更喜欢自由自在。我大哥虽是北宫仆从军中将领,但我不是,我才不稀罕什么百万雄兵什么荣华富贵呢,那些你来我往的争斗,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所以,我才懒得要你这劳什子呢,好了,我也玩够了,还你。”说着,随意将龙纹玉瑗复又递还给觥几仇。

    旁边桌上的数名白衣女子看着焰霓裳将龙纹玉瑗递还觥几仇,心下欣羡,有两三名甚觉惋惜,不由轻轻叹息。

    觥几仇听得,并不在意旁边众女,顾自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哈哈一笑,道:“这小丫头合咱脾气,来,干一个!”随手拿过玉瑗,放于怀中,端起酒碗,向焰霓裳敬了敬,一口

    喝干,抹了一把嘴,甚是畅快。

    此时,那管事女侍者吩咐厨下拣最上等的食材选配重新烹制了,过了好一会,新换的菜肴陆续传上来,因新增了若干分量,一张八仙桌已是摆不下,管事的女侍者命人将两张方桌拼在一起,组成一张长方形的大条桌,焰霓裳起身去坐到觥几仇对面,看着满桌的菜肴,冒着腾腾热气,眉梢微皱,站起身来,伸出竹筷,对新上的菜肴逐一品评。

    连尝了数道菜式,脸色渐转柔和,手拿竹筷,缓步走到长桌中段,伸出竹筷,夹了一片置盘于中段桌上的蝴蝶肉,放入口中,咀嚼数下,吞落腹中,看了看觥几仇,道:“这蝴蝶肉又名陇西金钱肉,我亦是第一次品尝,亦不知这道菜是何食材,如何烹制。我记得,在一次家宴中,曾听我哥说起过,这蝴蝶肉,……”

    顿了顿,手持竹筷,旁若无人的在那些白衣女子与觥几仇所坐长桌之间来回踱了几步,素衣翩跹,白发飘盈,身姿纤长,肤白貌美,气质清雅肃然,如一个美艳却冷傲的公主。

    但见她俏立于席间,侃侃而谈,道:“自隋炀帝西巡品尝以来,即被列为贡品,后至贵妃娘娘深爱明皇,便列为明皇专宠。为使明皇可常食此物,因夏季天热不宜多储,便改为用八百里加急快马传递,此后便有了东胜长安东西驿道,日日快马为唐明皇和杨玉环运送荔枝和蝴蝶肉之雅事。这蝴蝶肉须切成有如宣纸的薄片,迎光可透,切片后,花色盘纹红紫,精细置于香花盘中,色泽红润,晶莹透亮,柔嫩、香醇、余味悠长,形色味美极,状似蝶翅,因而得名蝴蝶肉,誉为陇原一绝。……等会,你不妨尝尝。”

    焰霓裳虽是依然冷冷的,但与觥几仇交谈之间,语气渐渐柔和。见觥几仇大碗喝酒,亦是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颇有男儿的豪气风范。

    缓步过去,自去觥几仇手边取过酒罐,顾自满上,端了酒碗,在长桌前缓缓踱了几步,喝了一口,抬眼望向酒店大堂镂空华轩的窗外,此时一面上弦月已经斜斜挂在东边的半空,清泠的月光静静洒下,透过窗扉,投在大堂墙根下,在堂中摇曳的灯火下,落在地面,是隐隐的斑驳。

    她手端酒碗,看着窗扉处的月光,轻轻吟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望青山。不知山外青山,与我是多远。我欲乘风而去,又恐九霄云里,高处不胜寒。信步走闲庭,何时在天边?

    转青山,过绿水,长亭远。只应人间,何似回望三秋怨?容有老稚艳俗,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年未老,千里共婵娟。”

    轻轻喟叹一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旁边众白衣女子听得,不由轻轻为之拍掌喝彩,坐在上首位那名女子亦是颔首回味,轻轻击节而赞。

    觥几仇听她谈吐隽雅,见识渊博,气质寒如凝冰,艳而不俗,于此时不禁大为感佩。他在首阳九山之上,熟读五经,饱学经典,亦文亦武,向来颇为自负,这时听来,这焰霓裳的才思学识似亦不俗,并不在自己之下,不禁暗暗称奇,遂收起了轻视之念,心道:“我只道她养于深闺,冷傲孤芳,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跋扈女子,哪知见地学识竟这

    么高。一路来,倒是小看与她了。”

    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大声赞道:“但愿年未老,千里共婵娟。……说得好!”顾自拿过酒罐,满上一碗,拿起竹筷,每样一尝,样样都是从未吃过的美味。听她推介之言,夹过一片蝴蝶肉,轻轻放入口中,闭了眼,细细咀嚼,回味半晌,道:“好味道,来,小姑娘,咱敬你一碗。”哈哈一笑,端起酒碗,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至焰霓裳身前,凑过碗去,“当”的一声,与她酒碗轻轻一碰,道声:“干!与你认识,甚是有幸!今日委实畅快,……来,咱干它一碗!”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长笑一声,似是胸中块垒尽去,许久未有如此饮过,豪气干云。

    焰霓裳见他眼中激情如火,并无作伪之色,知其真情流露,遂举起酒碗,脆声道:“好,与你干一碗,便又如何?……来,干了!”举起碗来,一饮而尽,见觥几仇半醉摇晃的样子,不禁莞尔,呵呵一乐。

    旁边众白衣女子见此一男一女愈饮愈畅快,皆是羡慕。坐在上首位的那名女子见了二人情状,心中莫名的不快乐,亦是端起面前酒碗,一饮而尽。

    觥几仇斜着眼睛,看着焰霓裳脸上一抹微微的笑意,哈哈大笑,指着焰霓裳,旁若无人的大声说道:“哈哈,你这小丫头,这不是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嘛,哈哈,以后,你得多笑些才好,可别老是板着一张冷面孔了,女孩子嘛,多些微笑,就更美,更好看的呢,……”絮絮叨叨的,笑着说道。

    焰霓裳听得,登时脸上笑容尽去,又回复到冷如寒霜的表情,见觥几仇疏狂不羁,旁若无人的样子,遂冷冷道:“以后不许叫我小丫头,我叫焰霓裳,我笑,或是不笑,我就是我,叫你管呐?哼!”

    二人正说话间,突听酒店外响起一串狗吠声,一阵喧哗杂沓而来,然后,店外几个小厮的呵斥声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如风一般奔进大堂,四顾一望,见觥几仇这边有些空地,遂慌张跑过来,躲在觥几仇身后,探出头去,惊惧的看向大堂外。

    觥几仇回头见这少年,身材瘦削单薄,衣衫宽大,穿在身上,极是不协,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头上戴着一顶粗布破帽,手脸上脏兮兮的,长长的指甲缝里,尽是黑尘,手里拿着一根碧油油的竹棒,探了头,正惊惧地看向大堂门处,两只大眼睛,咕噜噜乱转,甚是秀美灵动。

    一会,大堂外走进一群人来,当先一人手中牵着一条大狼狗,童仆打扮,随后一个三十多岁的彪形大汉,身穿绛紫色锦缎长袍,袍上尽是一些圆圆的铜钱样的印花。身后跟了七八个随从,推开面前挡道的酒店小厮,大踏步迈进大堂,四顾望了望,见那少年躲在觥几仇身后,一群人大步走了过来,嚷嚷着,大声呵斥那少年。

    其中一个童仆叫道:“跑什么跑呢?还不给我们走?”

    那少年见那干人追迫过来,不敢作声,眼巴巴的,抬头看着觥几仇,扯着觥几仇衣摆,道:“大哥哥,救我。”声音惶急,却清脆悦耳。

    那壮汉身后一个童仆冲上来,向那少年出手抓去,那少年矮身一闪,急藏于觥几仇身后,作着哭声,叫道:“别抓我,我不跟你们走!”

第一百十章 闻歌殢酒,曾对可怜人(1)

    觥几仇见那少年叫得可怜样儿的,未及细想,身形一晃,抢步上去,拦在那壮汉身前,道:“别动粗,有话好好说嘛。”将那少年轻轻护在身后。

    那锦袍壮汉见了,伸手按在觥几仇左肩,重重向旁划拉,道:“滚开,不关你事,大爷我今天非得抓了他回去不可。”

    觥几仇将左肩轻轻一缩,柔若无骨。

    那壮汉重力一按之下,着手如在虚空,全无凭借处,脚下一个趔趄,向前一扑,险险摔倒,立稳了身形,回过头来,恶狠狠的说道:“你给老子滚开,把老子惹急了,今儿叫你立着进来,横着出去。”

    觥几仇哈哈一笑,依旧稳稳站在那少年身前,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笑道:“是么?”

    那壮汉大喝一声,合身扑向觥几仇,身形迅疾,双手十指相并,曲张如十齿钉耙,挟着风声,狠狠抓向觥几仇面门。

    觥几仇见了,长声一笑,身形不闪不避,竟是迎上一步,右手如电,一把抓了那壮汉左手,顺手甩出,只见那壮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摔出老远,正落在大堂门口。壮汉趴在地上,痛得咧了嘴,露出一张猪脸,半晌,撑着身体,摆了摆头,将猪脸复变回人面,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狼狈不堪。

    他站在大堂门口,揉了揉已是跌青的左脸,大叫道:“小的们,跟老子上,把这龟孙往死里打。”众随从听得,个个大叫着,扑向觥几仇,觥几仇笑了笑,也不做声,不避不让,迎着扑上前来的一众童仆,双手连挥,须臾间,将这些狗腿子一个个摔向大堂门口,久久不得起身。

    那少年见觥几仇身形未动,便将那些人统统摔倒,心知今天已无危险。

    那壮汉见了,心下已有惧意,但脸面上过不去,兀自叫嚣着,推搡着身前的众随从,想要再次上来与觥几仇相斗。

    这时,坐在旁边的白衣女子中,那名坐在上首位的少女起身站起来,沉着脸,对那壮汉大声说道:“猪老三,你不在你陇南高老庄好好跟着你大哥读书习武,跑出来惹是生非,你就不怕你大哥将你关起来!”

    那壮汉定睛向这白衣女子看来,脸色微变,堆了笑容,腆着脸,嘟囔道:“郁姑娘,这,这,……我,我陪我大哥来参加澜公的金鼎大会,偷闲出来,在前面路口吃烤全羊……是那小子没长眼,将我一桌好好的饭菜全给打翻了,……他得赔我!”

    那少年这时从觥几仇身后站出来,说一口吴侬软语,脆声说道:“我没有,……是你的狗先咬我的,我一慌,才不小心将你的饭菜打翻的!我没钱,我才不会赔你呢。”

    “猪老三,就算人家将你饭菜打翻了,你也用不着打人的呀,可别仗着你有个成了佛的老爹,就到处作威作福!”

    猪老三似是颇畏惧眼前这个少女,哭丧了脸,嘟嘟囔囔,道:“我哪有啊,我只是要他赔我,……我没打他。”

    那叫郁姑娘的女子回头看了看那少年,说道:“猪老三,你看看,人家还是一个孩子。好了,不要再说了,你赶快回罢,不然,我跟你大哥说,你大哥又得抽你了。”

    猪老三摸着跌得青肿的左脸,余怒未消的看了看那少年,欲言又止,轻声嘟囔着,道:“算你狠,我走还不行吗?”回头对众随从吼道:“走,都跟老子走!”哭丧着脸,转身大踏步走出了酒店,众随从垂头丧气的随了出去。

    这时,一个小厮过来,对那少年说道:“你快出去,别打扰我们店里的客人。”出手便来推他。

    那少年矮身躲过,转头看着焰霓裳身前桌上满满的菜肴,两眼放光,“咕嘟”一声,吞了一下口水,道:“我饿了,我要在这里吃饭。”站在桌前,双手捂着肚子,不愿离去。

    觥几仇见他可怜,知他确也饿了,看了看焰霓裳,道:“小兄弟,你吃吧。”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放在自己右手位,轻轻拍着那少年肩头,让他坐下吃。心下很是怪异,只觉那少

    年肩膀似是柔若无骨,软绵绵的。那少年也不客气,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椅上,见桌上没有放多余的筷子,顺手抓过觥几仇的筷子,在衣袖上擦了擦,夹了一筷子蝴蝶肉,放进嘴里。

    小厮见客家出面让这少年入座,不好再说什么,见了少年这副肮脏模样,遂摇了摇头,慢吞吞的去旁边桌上取来一套碗盏竹筷,放在觥几仇面前,走开了去。

    焰霓裳亦是回坐于觥几仇对面,冷冷看着这少年。

    觥几仇回座,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拿起竹筷夹了一口蝴蝶肉又吃。那少年嘴里咀嚼着,侧着头定定看着觥几仇。觥几仇给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将小厮拿来的碗盏放在少年面前,伸出筷子,夹了一筷羊肉放进那碗里,温言道:“别急,慢慢吃,别噎着了。”

    那少年将口中食物吞落腹中,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嘴巴,脆声笑道:“嗯,大哥哥,你真好看。”转过头去,看向焰霓裳,笑嘻嘻说道:“这位姐姐也很好看。……你们都很好看呢,嘻嘻。”

    焰霓裳冷冷的笑了笑,不作一声。

    那少年转头看向觥几仇,道:“大哥哥,这些菜都凉了,不好吃了,可以来点热乎的么?我没钱,你作东,好么?”

    觥几仇哈哈一笑,道:“你想吃什么,尽管让店家做去。”转头招手叫过那名管事女侍者,道:“看看这位小兄弟想吃什么,你们尽管做来便是。”

    那少年又道:“我要喝酒,可你这凉水老白干不好喝,太烈,我要喝醇厚一点酱香味儿的,你也做东么?”

    觥几仇端起碗来,喝了一口,道:“当然,你尽管喝!”

    那少年转头看向那名管事女侍者,脆声道:“这位阿姨,请你给上五斤你们这里最好的酒,还有,就是依着这桌上的菜,原样弄一桌,再加多一个驼峰炒五丝。”用手轻轻拍着脑门,抬头想了想,对女侍者说道:“还有烤乳猪、骆驼蹄筋,嗯,……暂时就这么多吧,等会不够再点。”

    那女侍者听得,吓了一大跳,张大了嘴,半晌,方微笑着,向觥几仇征询道:“客官,你看,这合适吗?”

    那少年接口道:“这怎么不合适,我大哥哥说了,尽着我吃,尽着我喝呢,你们没听到么?快做来就是了,我大哥哥又不是不给钱你们,哼!每道菜都得是最新鲜的料,尤其是驼峰炒五丝选料要考究些,刀工要精细,玉兰片、冬茹、韭黄、火腿和鸡脯肉等配料都得是上等的,要切成均匀的‘五丝’,炒制时,你叫厨师掌握好火候,不然,我不吃的。烤小猪不可烤得太焦,皮儿须烤得红朴朴的,这样吃着,皮酥脆,肉嫩香,嗯,想想,都流口水,嘻嘻。”

    这管事女侍者听他说得头头是道,颇为在行,不由得有些惊异。

    那少年想了想,又道:“这北地陇上,少见海鲜,不似我老家,嗯,来俩油攒虾米、鱼饭也行,不过,鱼饭要用秋刀鱼,最好配上潮州特色的酱料才好,嗯,快快做来,我饿了。”说着,拿起筷子敲了敲碗盏。

    焰霓裳冷眼看着这少年,见他敲碗,眉梢微蹙,似是不喜。

    觥几仇见他说得挺有意思,向这管事女侍者笑道:“你们快去,这小兄弟应该饿坏了。”

    女侍者见客家发话了,自是心喜,有钱赚当然是好事,遂忙下后厨,对管事厨长,如此这般,交待清楚了,便忙着出来支应这几位大爷,生怕又有什么幺蛾子的事儿得叫着她。叫过旁边小厮,挨着长桌又新加了一张八仙桌。

    过了半晌,菜肴陆续传上来。

    那少年每一样浅尝了一口,便搁下竹筷,端起酒碗,在觥几仇酒碗上轻轻碰了一下,说道:“大哥哥,我吃饱了,现在陪你喝酒,嗯,我敬你一碗。”端起酒碗,慢慢喝了一碗,似是呛着了,轻轻咳嗽了两声。几碗酒下肚,那少年有些醉意,瞪着一双秀美灵动的眼睛,跟觥几仇言笑无忌,天南海北的谈论起来。焰霓裳不喜说话,遂静静的瞧着这二人一碗一碗喝

    着酒,听他们说些从未曾听过的趣事。

    那少年听说觥几仇亦是从东南海中来的,不禁引为知己,畅言说起海边、江南、河渠、山陵的情景,那些在沟渠里摸鱼儿,山野里疯跑,弯弯小河里慢吞吞的乌篷船,十里秦淮的衣香鬓影等儿时故乡一桩又一桩的乐事。那少年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说着自己以前所犯的乐事儿、傻事儿、无聊事儿,说到得意处,不觉站起来,哈哈乐着,拍手大笑,神态甚是天真烂漫。

    觥几仇少年时代,家遭变故,少有人陪,在首阳九山时,虽衣食无忧,亦有叔简衣等少数几人做儿时玩伴,但毕竟家庭孤清,如此的少年人岂能得个好心绪,如今,偷偷离开首阳山,独自一人行走江湖,与焰霓裳初遇,两人话亦不多,此时和这少年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言笑无忌,边喝边聊,虽然二人年岁相差将近十岁,却不知为何,均是感到了生平未有之喜,竟是相互之间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很是投契。

    旁边那桌白衣女子吃过,已是离开,去了别处。

    那少年喝着酒,有时低头笑着,脸上乌黑,眉梢眼角却偶尔透着温柔,似是少女的娇羞,说到忘形之处,不时忘情伸手过来握住觥几仇的手。觥几仇半醉中,与那少年互握,心中总觉怪异,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那少年放在他手中握着的手,很是小巧,柔软,腻滑,轻轻握着,很是舒服,温暖。

    酒至半酣,那少年突然抬头看着觥几仇,眨巴着那双秀美灵动的大眼睛,问道:“大哥哥,明天澜园的柳湖边有一个金鼎大会,你会去参加么?”

    “金鼎大会?”觥几仇这才记起竹林中那个澜苒澜小姐所给的请柬,遂从怀中取出,打开看了看,确是澜园柳湖畔金鼎大会的邀请函,遂说道:“嗯,明天闲着也没事儿,去看看也好。”

    那少年拍了手,喜道:“好耶,我也会与爷爷去的。我爷爷可是费了老大劲儿才讨来这请柬的呢,说带我去见见大世面呢。”低了头去,脸色突然有些戚然,道:“可惜我爹爹妈妈和奶奶都不在了,不然,我们一家五口一起去看看这大世面,多好!”言语之间显出无限伤感。

    觥几仇见了,不知说什么好,只觉这孩子与自己挺投缘的,遂问道:“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呢?”

    那少年眨巴着眼睛,定定看着觥几仇,嘻嘻一笑,道:“我叫泠汐。大哥哥呢?”

    觥几仇微觉奇怪,心想,这孩子的名儿怎的像女孩子的呢,看了看这个刚才还戚然伤感的少年,这一会儿又是喜笑颜开的样子,却也并不在意,道:“我叫觥几仇。觥筹交错的‘觥’,哈哈,我这名很怪哈,不过,倒是很好记的。”

    “嗯,大哥哥的名儿很好听呢,有古意,像上古大人物的名儿呢,嘻嘻。”泠汐嬉笑着,扶着觥几仇的肩膀站起来,说道:“几仇哥哥,我得先回了,不然,我爷爷只怕又得到处找我了呢。”

    “嗯,好的,喏,这点零钱你拿去,给爷爷买点好吃的带回去吧。”觥几仇说着,从怀中摸出四五片金叶子,塞在泠汐手中。

    泠汐眼圈儿一红,道:“几仇哥哥,你真好。”紧紧握着觥几仇的右手,摇了几摇,眼泪突然流了下来,道:“几仇哥哥,你明天一定要来哈,我在那园子里等你!”

    “嗯,我会去的,回家夜路上走着,多注意安全哈,泠汐小朋友。”

    泠汐破涕为笑,道:“几仇哥哥,我要你叫我小泠儿,嗯,以后,你就是我的几仇哥哥啦,我就是你的小泠儿啦,呵呵,我好开心呢,几仇哥哥。”

    觥几仇哈哈一笑,道:“这傻孩子,干么呀?又哭又笑的,没个正形。”

    泠汐向焰霓裳打了一个招呼,嘻嘻说道:“姐姐,你明天也来哈,我等着你们。”说着,向大堂门口走去,一步一跳的沿着街道向住处走去。

    是夜,觥几仇与焰霓裳在酒店结单后,自去打尖住店,各自安寝,一宿无话。

第一百十一章 闻歌殢酒,曾对可怜人(2)

    次日起身,去到大堂账房处结账,见焰霓裳已是早在大堂待客厅上坐着,候他的了。

    出得店来,陇上毕竟地处塞外,六月初的晨风依旧清寒,扑面而来,吹在脸上瑟瑟的疼。焰霓裳衣衫单薄,似觉寒冷,拂了长袖,拢了拢手背,双手交叉搓了搓。

    觥几仇在旁见到,心生怜惜,遂说道:“小姑娘,你冷么?”

    “嗯,有点。”

    “我们去找个茶楼吃点啥吧,你说呢,小姑娘。”

    焰霓裳拢了拢脸旁长长的白发,冷冷的,默不作声,顾自向前走去。

    觥几仇遂找了个路人问了问,平凉古城最好的茶楼是柳澜轩茶楼,坐落于柳湖畔澜园正门西侧三里左右,向前转几个路口便到,二人遂顺着路人指引的方向,径向柳澜轩茶楼而去。

    转过几个街口,便到柳澜轩茶楼,站在街边看去,这茶楼门庭的装修甚是宛转清雅,门柱上贴有对联,左是“笔花开处墨意浓”,右边“泼墨挥毫汇群贤”,横批“大隐于市”,似以华夏长安的楼面为参照,铺陈全是仿照汉家京城大茶楼的格局,体现的是东方风韵的内涵。

    焰霓裳看了看,点了点头,顾自缓步进去。觥几仇将青骢马交付给门前一个小厮,亦是跟了进去。

    茶楼内,大堂上,迎面照壁上挂了一副巨大的柳下村居图,其上有名家题了“琴棋书画诗酒茶,喜怒哀乐悲愁苦,一壶过后,俱往矣”的草书字样,四顾看去,整体环境以青砖小瓦为主调,是一家藏在闹市中的古风茶楼。大堂之中,青瓦灰墙,流水潺潺,曼妙雅致,配上汉家古典式样的漏窗、挂落、落地罩等一些精致的装饰物做搭配。实木桌椅古色古香,以秦汉风格的家具为主。古旧的椅凳,配上蜀中丝织面料的软垫,靠枕,甚是典雅。

    一个高挑的年轻侍女过来,对二人微微一笑,敛衽一礼,引领着二人向二楼上去。

    二楼大堂上已是坐着了许多食客,昨晚那十名白衣女子也在其间,见了二人上来,又是一阵窃窃私语,然后小声嬉笑闹着,昨晚坐在上首位的那名女子,此时正于窗下栏杆处,随手拿了一本线装古卷,临窗而坐,懒散的看一会儿,就着店家送上的精美茶点,随意吃着,听着大堂一角几名伶人弹动的音律,见觥几仇隔着几个身位,在焰霓裳身后缓步走过,脸上又是一红,忙把头转了开去。

    座中人于喧闹中取静,友者三五煮一壶好茶,闲聊日常,自然流动的音乐会悄悄带走俗世的疲惫,悄坐一角,好茶与美酒,典雅大气,不可辜负。

    那名高挑侍女见焰霓裳四顾看了看大堂一众食客,眉头微蹙,心知客人不喜坐大堂,遂引领着二人走进了一个私密雅厢。

    雅厢内陈设装点得甚是典雅,西墙处装点文房四宝,书画瓷器等文人所用之物;东墙跟上以山石竹木,流水曲桥来做成了一道仿天然的景观; 南墙处搁置了一面古琴,茶具等一些有沉淀的东西。北墙面上是吉祥的茶字斗方,一副清雅的传统水墨画,集诗、书、画于一体。整体看去,典雅互融,混搭精致。

    焰霓裳缓步过去,靠窗坐了,待觥几仇进来入座后,只要了四碟精致细点,一壶龙井,点了干果四样,是荔枝、桂圆、蒸枣、银杏,未大点菜品。拿眼看着觥几仇,示意他还需点些什么吃食。觥几仇很是随意,只是笑了笑,

    对那侍女道,“拿你们这里的糟老坛来喝喝。”

    那侍女听得,道声:“好耶,客官,请稍等。”转身走出房间,很快便有几名侍者陆续传了茶点进来,一样样摆好盘,悄无声息的出去,掩好门,道声,“客官,请慢用。”颇有礼貌的退了出去。

    觥几仇拿过酒罐,满上一碗,端起来,一饮而尽,美滋滋的抹了一下嘴巴,赞道:“糟老坛,好酒!”哈哈一笑,又顾自满上。

    焰霓裳眉头微蹙,冷冷道:“你这人怎么一大早就喝酒呢?……哼,大酒鬼。”

    觥几仇听得,转头看了看焰霓裳,嘻嘻一笑,道:“是么?我喝的不是酒,我喝的是快乐!……好多年来,我都是一个人吃,一个人住,一个走,哈哈,今儿,有你陪着,这感觉很幸福!”说着,爽朗不羁的笑笑。

    “哼,美得你!……大酒鬼,你等会少喝点。”

    “哈哈,谢谢你关心咱呢。我……嗯,少喝点,不误事儿。”端起酒碗,将碗中的糟老坛白酒一口饮尽,抹了一把嘴巴,咂巴着,余味无穷。

    “谁关心你了,你爱喝多少就多少,与我无关!哼。我都懒得理你,……大酒鬼。”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冷冷的,面无表情。

    “哈哈,小姑娘,与你相识,很是有幸!”觥几仇满上酒,端起酒碗,亦是走到窗栏处,看着远天外的朝阳初升,哈哈一笑,长声说道:“品柳澜轩美酒,看浮世里江湖,登台望远,以歌咏志。寄情山水,放下块垒,江湖不远,可寄情怀。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大抵,这便是我想要的生活罢!”

    看着远远陇上的山丘与黄土塬,眼底突有些苍凉,就着酒碗,喝了一大口,道:“小姑娘,你知道么,我最喜的便是,这一生中,寻得一个荒僻地,在一二人的杯盏交错声中,与古筝婉转低沉的琴音里,于陋室古风里独酌几杯,细细品味,或约上乡间农家三两知己于花间对饮,高谈阔论,吹牛闲谈,逃离争名夺利的喧嚣,浅酌几杯,歌吟几句,便足以快意人生,好景难寻,佳酿良多,便是诗情画意,得之则惹人生怜,能于微醺中,见性明心,你说,这有多好!”

    焰霓裳听得,良久不语,忽然轻声说道:“你酒醉后很磨人,让人烦呢!……你就是一个大酒鬼。”

    觥几仇似是未听到,兀自喃喃道:“……能于微醺中,见性明心,……见性明心……一个人的江湖,一把剑,一壶酒,走着走着就累了,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喝酒前,我们都是江湖,喝酒后,江湖都是我们,哈哈……”

    焰霓裳静静听着,顾自吃着茶点,品着杯中茶,看着窗外陇上孤清的风景。

    时光悄逝,眼见日将中天,焰霓裳站起身来,对觥几仇道:“去罢!”

    “好罢!”

    觥几仇去大堂账房处付了饭钱,牵了青骢马,两人并肩而行。

    向西走了里余,一路无话,在街上闲闲走着。这是陇上四会之地,自北宫仆从军扫荡了周边后,这里便成了陇上第一形胜繁华之地,即便敦煌,也是有所不及。

    觥几仇长于海边,而焰霓裳生于深闺,哪里见过北地这般气象?一路行去,但见沿街朱栏玉砌犹在,红楼高阁新修,雕梁画栋横陈,绣户古门罗列,香车竞驻于前,骏马争驰于后。行人如织,高柜巨铺商者云集,尽陈南来北往的奇货异物;茶

    坊酒肆之间觥筹交错,华服珠履行于街瞿之间,尽显世间平和。道不尽人间形色满路,行迹之间是箫鼓喧空耀日;好个一热闹场合。

    二人皆是未来过这等热闹地方,只觉眼花缭乱,遂信步在长街闲逛。

    走了里许,忽听得前面人声喧哗,鼓角之声不绝于耳,远远望去,街道两旁分列站着好长一排人,不知做什么。二人好奇心起,走近看去,只见沿街两旁一路,地下插了无数锦旗,蓝底旗面,绣着一个金色的大鼎,每面旗下皆有一条壮汉,手持长枪,肃然挺立。

    各色各样的人众便行于这一路两旁的旗帜之间,向前鱼贯行去。

    二人随着这些人众行去,渐渐的,便到了一个大园子的入口,只见那大园门楣飞檐斗拱,红柱青瓦,古色古香,门面为赤色的漆面门,门边的木雕为东阳木雕,旁边围墙,镂空的石质窗,给人以肃穆的感觉,围墙高大,以青砖砌成,基调青灰古朴,给人以视觉上的压迫感。

    大园子门口分列两面蓝底铜鼎的大纛,高高的,在风中飘扬飞舞,猎猎作响。

    高大的门楣上挂了一块紫黑色的楠木牌匾,上书两个遒劲的楷书“澜园”二字。觥几仇远远看着,不禁摇头晃脑的品评道:“此笔楷书颇见功力,间架匀称,线条流畅,气贯笔端,形神兼备,嗯,不错,好字,好字。”

    焰霓裳见他摇头晃脑的,不禁莞尔一笑,道:“大酒鬼,你又作妖了,是吧?你安生点好不,这街上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不怕丑,我还怕呢,哼,……你离我远点!”

    门口分别站了四名少女,均是十七八岁年纪,腰悬佩剑,玉立亭亭,虽然脸有风尘之色,但明眸皓齿,容颜娟好。正自检查入门者手中的请柬。门口的大纛飘扬着,偶尔挡着了六月陇上的太阳,在那些少女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色。

    觥几仇走上前去,拿出澜苒给的请柬,让门口的少女检视过,焰霓裳紧随了他身后,跨过园门,径直走进了澜园,迎面只见好大一片柳林,枝叶遮天蔽日,林中阴沉沉的,一路行去,阴凉阴翳,望不到数十步远。

    觥几仇与焰霓裳随了前面的人众一路行去。顺着林中小径走了里许,仍是不见尽头,林中静悄悄地,偶然听得几声鸟叫,越走越是惊异,心想:“这澜园真是阔大,柳林如此浓密,这澜公不知何许人也?”

    正行之间,突然前面迎上来两名手挽香花柳蓝的侍女,见了二人,敛衽一礼,说道:“二位尊客可是觥几仇公子与焰霓裳小姐,我家主人有请二位前去叙话,请二位尊客随我等来。”

    觥几仇与焰霓裳听得,颔首示意,道:“是的。”

    两位侍女遂在前引路,转过一个路口,闪入左首树丛,很快便到了一个湖边,湖中清幽,芦苇丛生,其中有一亭。二人与两位侍女缓步行于湖边柳树下,此时,只听从亭中传来一阵幽幽的琴声。

    琴声中拌和着一道清丽柔美的歌声,在湖边柳林中隐隐约约的回荡:

    柳湖边,小轩窗,四五曲长廊。

    澜亭里,指下琴,十三弦檀筝。

    青草与碧云,飞花共柳絮。

    十指纤纤如玉,却不知,声声慢里已痴。

    音弦绝,声儿脆,却把无心作有心,醉,醉,醉。

    筝声断,弦儿乱,道是有情却无情,念,念,念。

第一百十二章 闻歌殢酒,曾对可怜人(3)

    进入园中柳林深处,如入含灵蕴秀、苍郁翠雅之诗画境界。

    四人沿着林中一道石阶幽径,信步漫游,只见清朗的日照之下,柳荫葱茏,湖光潋滟,花圃错落,掩映迷离,远远水中央的亭台玲珑,楼阁高耸,兰舟轻泛,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这时,前面引路的两名侍女停了脚步,回转身来,向觥几仇与焰霓裳敛衽一礼,微微一笑,道:“请觥公子与焰小姐在此稍等,待我等先行去与我家主人禀报,得罪了二位尊客,还望尊客见谅。”

    觥几仇笑道:“无妨,你们去罢,我们在此看看风景亦是不错。”

    两位侍女一溜烟踏上连接湖岸的那道九曲长桥,向坐落在湖水中央的那处宫殿型建筑群走去。

    二人站在湖边柳树下,放眼看去,但见这柳湖引崆峒山暖泉为湖,环湖植柳,湖面静水微澜,一碧千顷,水天一色,其上亭阁林立,曲径通幽,翠色醉人。远远东面的湖面上,静好的日光中,若干鸳鸯静静的划动在水面,有几个少女与半大的孩子,坐着花花绿绿的画艇,手拨清波,追逐着湖面的水鸭,逗弄着那些鸳鸯,沉浸在嬉笑声里,在碧光柳色的湖面上,自由自在地荡舟放歌,甚是欢快。

    觥几仇见了,心胸不禁为之一畅,看了一眼焰霓裳,举起酒葫芦,美美喝了一大口,诗兴大发,口中长吟道:“柳岸浓荫柳飞烟,水泛碧影水连天。翠枝扶风飞晴雪,不负流水负流年。”吟诵声中,哈哈长笑,意兴高致,举起酒葫芦,连喝几大口,很是畅快。

    焰霓裳初时见他又是喝酒,又是摇头晃脑,柳眉微蹙,心中着实不喜,待要出声斥责,此时听得觥几仇这首临时起意吟诵的七言诗句,抬眼见他意兴飞扬,疏朗不羁,心绪亦是受到感染,不禁暗自为之倾倒,击节赞赏,脸上依然未露悲喜,语音缓缓,冷冷道:“柳岸浓荫柳飞烟,水泛碧影水连天。翠枝扶风飞晴雪,不负流水负流年。嗯,好诗,气势也足,哼,没想到,你这大色鬼,外加大酒鬼,还是一个才子呢,不过,哼,还得加上两字儿‘流氓’,对,就是这样,你是流氓加才子!”

    “哈哈,你怎么不说我是衣冠禽兽呢,哈哈,……”长笑声中,豪饮美酒,尽显男儿爽朗之气,焰霓裳见了,偷偷抿嘴一笑,不再搭理他,自顾观赏一湖大好的风光。

    此时正值六月初的时节,柳絮如雪,随风而起,兀自轻飘,飘洒纷扬,弥漫湖柳,二人眼中的风物丽影,被罩在如烟似雾之轻纱中,佳境妙趣,难以言表,正是"柳湖晴雪"。

    过了半晌,那两名侍女回来,向二人敛衽一礼,微微一笑,道:“让二位尊客久等了,请见谅,我家主人有请二位尊客去观澜阁叙话。”

    觥几仇哈哈一笑,道:“无妨!”

    两位侍女在前引路,当先踏上湖畔的那道九曲长桥,觥几仇与焰霓裳随了二人上了桥去。

    走在桥上,但见桥下水中有暖泉水自水底汩汩流出,在水面微微冒出一个清水样的蘑菇,水中生有绿叶,大似车前草,依流飘荡,青碧一色。

    愈向湖水中央走去,只见远远的水中长满一人多高的芦苇。此时正是半夏之际,芦苇荡中除了昼夜长鸣的蛙噪,还有一种青灰色的小水鸭子,扇动了稚嫩的青灰翅膀,扑楞楞的,在碧波清涟的水面上,自由自在地飞来跑去,不理世间纷纭。白须垂垂的芦苇丛中,青绿的芦苇叶子夹缝之中

    ,生长着一个个圆形的长球,象红色绒毛似的,露出一个暗红色的细尖,随了北地并不太过于热烈的风,摇摆在芦苇上。

    观澜阁东面,新修的柳湖书院宏伟壮丽,高耸在古城墙上的望楼巍峨壮观,整个柳湖一派盎然生机,别有一番景象。

    不一会,二人随了那两名侍女到了观澜阁门前,只见这门庭雅致古朴,透着浓浓的古意。门柱上的图案清晰可见:每一个门;每一个柱子;连门上的门板、门框、甚至门钉的纹饰雕刻,都是如此精细,典雅。在门的两侧,还有两名侍女,她们面容清秀,身形婀娜多姿,垂手静静地俏立着。对引导而来的侍女彼此微微一笑,然后转身迎着觥几仇与焰霓裳,敛衽一礼,齐声道:“欢迎尊客大驾光临,主人有请。”分列两边,微微躬身,向观澜阁门内用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二人微微一笑,道个喏,随了侍女走进观澜阁,只听里面传出一阵“叮叮咚咚”的古筝悦耳的琴音。

    观澜阁的客厅很是敞亮,是纯东方古典式的,装饰简约典雅,恰到好处。厅中浮动一缕缕似麝似兰的香气,又似若有若无清新微甜的味道,透进心扉,在悠悠的秦筝声里,令人心旷神怡。

    一名侍女奉上茶来,安排觥几仇与焰霓裳坐在客厅稍等,一名侍女自去后面主厅通报。

    客厅通到主厅的墙是整个镂空的,用一面粉青色的轻纱作成了移动式落地门,上面有流苏一样的暗纹。落地门半掩着,可以看见主厅西窗下,有人工在室内种植的一小丛竹子。掩映在竹荫下的,是一弯小小的可探手濯水的人造山石溪流。

    一声声被精心演绎的琴声,糅合着弹琴人的深情,悠悠融入了客厅的每一缕空气。主厅落地门后有一扇向外迎面而立的竹屏风,其上临摹了一副曹不兴的《清溪侧坐图》的扇面,扇面旁边隐约写有两行草书“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字样。竹屏风隔离了门后主厅的景状。

    客厅左右两侧的半墙处亦是镂空的,镂空处用粉青色的轻纱作成了一扇小轩浅窗,四壁及雕梁上,垂下一缕缕青雾似的半透明苏纱,悬在半空微微轻飘,窗外有蓝天白雾,雾从窗纱滤过,飘在厅内,让整个厅内如在梦幻境中。

    觥几仇抬眼看着那副《清溪侧坐图》,心中有种莫名怪异的感觉,似是在哪里看见过,不由自主的在脑中回想,似乎与自己过世了的父亲生前那把天天不离手的折扇扇面之画与字样一般。

    此时,悠扬的筝声,“叮叮咚咚”的响,婉转在弹琴人的指尖,如流水潺潺,如青云翩翩。窗下隐隐的竹林扶疏,泉石相映,天籁一般的绝妙之音漫卷漫舒,营造出空灵悠远的意境,仿佛天地万物全都溶在了这一份亦真亦幻的意境之中。

    竹屏风后面的主厅内,一个曼妙柔婉的声音随了琴音轻轻吟唱:

    柳湖边,小轩窗,四五曲长廊。

    澜亭里,指下琴,十三弦檀筝。

    青草与碧云,飞花共柳絮。

    纤纤十指如玉,却不知,声声慢里已痴。

    音弦绝,声儿脆,却把无心作有心,醉,醉,醉。

    筝声断,弦儿乱,道是有情却无情,念,念,念。

    ……

    觥几仇与焰霓裳坐在客厅中,沉浸于这美妙的音韵中,竟不自禁合着旋律,不由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随口击节赞道:“好音律,好辞章,好一句

    ‘纤纤十指如玉,却不知,声声慢里已痴’。”不禁拍手叹赏。

    主厅内的筝音戛然而止,随着几声轻轻的咳嗽,主厅内上一个清丽柔和的声音说道:“苒儿,去将尊客请进来罢。”那声音就像流经山谷的清泉水一样轻细柔软,不高不低,刚好能让人听清。

    随后,从主厅中走出一个少女,后面紧随着引导而来的那两名侍女。二人忙站起身来,定睛看去,正是在竹林沟遇见的那个叫澜苒的白衣少女。澜苒翩然走至二人身前,嫣然一笑,道:“我姑姑请二位尊客去里间叙话,有请!”作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转身引着二人跨过那扇落地门,走进里间主厅。

    大厅内的面积甚是宽敞,陈设简洁,清雅,四角处有四只古蜀国的青铜神树,树高一百多寸,树干笔直,套有三层树枝,每一层三根枝条,全树共有九根树枝。所有的树枝都柔和下垂。枝条的中部伸出短枝,短枝上有镂空花纹的小圆圈和花蕾,花蕾上各有一只昂首翘尾的小鸟,共有十只小鸟,嘴里皆燃着红色伸缩的灯火;铜树顶端有一个人面鸟身的灯座,发着柔和光亮的火苗。四个铜树灯座上火光将大厅照耀得亮如白昼,映得偌大的主厅辉煌富丽。

    大厅中央的地面上,铺了一张丈二见方的青花纹饰的波斯羊毛地毯,其上安放一张宽大精美的竹编茶几。茶几两边主客位分别放了数个细碎青花粉底的棉麻质地的蒲团;茶几上是一套古朴的紫砂茶具;茶几两头一米处分别放置了一支昂首的鹤形小香炉,暗自燃烧着清幽微甜的浮香。

    一个女子此时正坐在厅内竹荫下的秦筝旁,十指轻轻按着了琴弦,见二人进来,遂站起来,面向二人,柔声说道:“尊客大驾光临,欢迎欢迎,请就座品茶,好么?”声音柔和,清丽,不疾不徐,透着一种华贵与雍容的气度。澜苒过去轻轻扶了那女子手腕,缓缓走向大厅中央地毯上竹编茶几,到了茶几前,缓缓站定。

    觥几仇与焰霓裳大步走上去,向那女子行了一礼,道:“多谢主家款待,我等有幸之至。”

    “呵呵,两位尊客,不必客气。”

    觥几仇凝神看向那女子。

    只见那女子头上戴着一顶精致的白纱竹编斗笠,白色轻纱沿斗笠边缘垂下,将脸部遮住,看不到年龄与样子。她身形修长微丰,聘聘婷婷,身穿一件素雅的曲裾深衣,织以纱罗,交领右衽,颈部的雪白肌肤微露于外,褒衣宽袖,腰系一条淡青色兰花绣绘的博带,裙子中间的飘带上还挂了一个翠色玉环,以压住裙摆,使裙子不至于随风翻转而失优雅之仪。裙袂翩翩,华带飞舞,端庄、优雅、雍容、飘逸,令人油然而生仰慕之情,不敢直视。

    “二位尊客请坐!”那女子向觥几仇与焰霓裳行了一个揖让之礼。

    “不客气,谢谢!”

    觥几仇与焰霓裳还了一礼,然后在柔软的蒲团上坐下。觥几仇暗自思量,这女子的身影与声音怎的如此熟悉,便如好久以前似曾相识一般,虽是狐疑,但不敢唐突造次。

    那女子随后也以优雅的姿势坐下来,有条不紊地把一件件精美的茶具在面前摆开。

    三人坐下后,那女子透过竹笠边缘垂下的白纱,看着觥几仇,柔声问道:“请问这位尊客,你可是姓觥么?‘觥筹交错’的‘觥’,对吧?……是来自东南海上的首阳九山,对吧?”问话的语气不急不缓,雍容,沉稳,温和。

第一百十三章 闻歌殢酒,曾对可怜人(4)

    “嗯,是的,我是来自首阳九山的觥几仇。”觥几仇听得面前这女子所问话语,微觉奇怪,但也并不在意。

    澜苒静静侍立于一旁。在旁侍候的侍女们这时拿上几碟低糖糕点、坚果类小食,然后,靠边静静站着。

    “绿茶喜欢么?”

    那女子隐在白纱后的脸上现出浅浅笑意,细心的侍弄着茶具。她的语言柔和而有力量,让人舒服而宁静,语音清和,就像微风吹皱一潭深夜的秋水,深夜的秋水然后将融入其中的中秋月光渐渐地溶化,然后把银色的月光细碎轻柔地荡漾开来。

    觥几仇感觉她整个人给他的就是一抹月光一样柔和的亲切的触感,像曾经手心里握过的温暖,好似在哪里见过、听过或者触摸过。

    “嗯,……喜欢。”

    “你刚才对我唱得曲子似是挺喜欢的,但你知道这首曲子是谁作的么?”

    “是的,我亦是很喜欢这首曲子。……此曲名为《广陵散》,年少时曾听先父弹奏过,但先父所奏好似更其苍凉,而非您适才所奏的那样少了悲壮,多了些淡淡的忧伤。此曲凡四十一拍,调亦神奇,意亦深远,音取宏厚,指取古劲,承转起合抑扬顿挫,曲调音律激昂慷慨,余音绕梁,如闻天籁,是嵇康平生得意之作。想来,当日他于刑场临终之时,回顾一生抱负,遂以此曲作别,一曲弹毕,场上一片死寂。嵇康放下琴仰天长叹:‘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然后,慷慨就死。”

    “嗯,是的,但此曲并未于此绝,当日有倾慕者,暗中以心记之,后反复揣摩,终得复原了这曲《广陵散》,神韵犹存,于这世间亦是没有遗憾的了。”

    “你说的极是。”

    觥几仇忽忆起故去的父母,年少时家里突遭变故,一个人这么些年在首阳山所受嫉恨、排斥、欺负等情状,心里不觉顿感苍凉。

    “嗯,……那我们喝茶吧。”

    那女子透过脸前的轻纱,见觥几仇脸色戚然,似有所觉,便岔开话题,道:“其实,往事已已矣,来者犹可追。比如这绿茶碧螺春就藏着一个哀伤的故事。传说在很早以前,有一位勤劳善良的碧螺姑娘,她的元气凝聚在茶叶上,救活了濒死的恋人,自己却香消玉殒。姑娘死后被埋在洞庭山上,从此山上的茶树越长越旺,品质格外优良。为了纪念碧螺姑娘,乡亲们便把这种名贵的茶叶,取名为‘碧螺春’。我们为往事追怀,但我们更要为将来祝福,不是吗?孩子……”

    “你说的没错。……”

    觥几仇有些黯然,但转瞬便即哈哈一笑,朗声道:“我想,我们将来都会很好的。”

    那女子不再说话,从身边的手袋中拿出一块洁白的丝帕,开始轻轻擦拭已然极是洁净的茶具。

    她轻轻拿起一个竹制的茶匙,细细地擦,然后擦一个精致的有着长长细柄的竹制水杓,然后依次轻擦那些瓷杯和陶壶,渣方、壶承、茶盘、茶托等都经细细地擦拭。然后,用竹杓从一只陶罐中,舀出旧年积攒的还未融尽的雪水,倒进一个小瓷锅中,放到一个精致的铜炉上拨了炭火烧着,最后用竹茶匙从一只小白瓷茶筒中,将绿茶适量摄取出来,放进紫砂茶壶中。

    那绿茶茶叶看去是由细嫩的芽茶精制而成,外形清丽雅致,

    光扁平直,弯秀似眉。

    这一连串的动作约莫花了小半个时辰,每一个动作都极为轻柔而飘逸,做得极慢,就像一个儒家弟子朝圣般的庄严,很有一种仪式感。

    “可惜了呢,今年开春收藏的雪花便只剩这些了。在天然水中,雨水和雪水属于天然软水,泉水、溪水、江水多为暂时硬水,部分地下水为硬水。硬水泡茶不好。……唔,水的硬度影响着茶叶有效成分的溶解度。软水中含其它溶质少,茶叶有效成份的溶解度高,故茶味浓。”

    那女子自顾自的说着,语音柔和宁静,抬起头来,隔了眼前的轻纱,看了看二人,好似很歉然地对觥几仇与焰霓裳微微一笑。

    焰霓裳静静听着,对那女子微微一笑。

    觥几仇虽看不到那女子的容貌,但感觉到对方的笑意,亦向那女子微微一笑。

    雪水在小瓷锅中慢慢地融化,升温,沸腾。

    那女子首先将茶具用滚开的热水浇烫一分钟,右手回转注水、温杯、烫壶等动作。

    这样的动作可以让茶先慢慢苏醒,也称醒茶。然后,将初沸的滚水倒入放好茶叶的紫砂壶中,浸泡十多秒左右,让茶叶先变得温润,同时也将茶叶上附着的灰尘与一些杂质去掉,然后将水倒掉,再将茶与水的比例按1:50~1:60的分量,重新高冲入滚水。将新出的茶汤缓缓注入杯中,将茶斟至七分,然后一只手托住杯底的一个点,另一只手则扶住茶杯的二分之一以下的半部分处,放入茶托,最后,微微曲起身来,奉起茶托,轻轻安放在觥几仇与焰霓裳二人右手前方。

    “请用茶!”

    “谢谢!”

    觥几仇与焰霓裳二人轻轻向那女子颔首,然后,用食指在茶杯旁边的桌面轻轻地点了三下,以示谢意。

    那女子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嗅了一会,杯口贴在唇上,浅浅的,小抿一口,然后小口细品,让茶汤在口腔内缓缓流动,使茶汤与舌头各部分的味蕾充分接触,以便精细而准确地判断茶味中的“苦、涩、甘、鲜、活”。

    觥几仇与焰霓裳端起茶杯,杯中茶汤的汤色鲜明而有活力,很是清澈,杯上轻气飘然若浮云,茶香盈盈。二人遂端着杯,浅尝一口,在口中稍留,再缓缓咽下,回味之下,余香缓缓浸入心脾。

    回味片刻,觥几仇不由赞道:“妙极,斗茶香兮薄兰芷,好茶!”

    那女子听了,见觥几仇虽疏朗不羁,谈吐却也隽雅,很是喜欢,透过轻薄朦胧的白纱,看着面前的二人,缓缓的,柔声道:“这茶清幽淡雅,确可用‘松花飘鼎泛,兰气入瓯轻’做比喻的,呵呵,谢谢你们也喜欢我的茶,孩子……”

    柔声说着,稍稍将盘坐在蒲团上的双腿跪直了,微曲了上身,以右手持壶,自左到右,沿顺时针方向为觥几仇与焰霓裳续上茶汁。

    茶如人生,亦有百味。

    觥几仇看着那女子轻柔飘逸的动作,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令他着迷,感到从所未有过的温暖,亲切,便像一个母亲轻抚婴儿的小脸蛋。

    清风徐徐,不时从外面的湖面上吹进来,拂过窗纱,穿堂而过,带着湖中芦苇新发嫩芽的馨香,清新,舒爽,让人心神为之而畅快。

    那女子好像不是在煮茶,而是这茶的一部分,飘逸的衣袖遮住了她的皓腕

    ,在风里柔和地变成水一样的东西,似乎衣袖中不是她的纤纤玉手,而是某种更为柔软的存在,像温暖的眼神,像柔软的拥抱,像温柔的每一个日子……,茶的香气,便似那些已经流失的,失而复得的日子,觥几仇有些恍惚,恍惚中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如果,真能让流失的日子失而复得,让时间在每一次的抚摸中变得柔软绵延,那么,是否失去最可贵的亲人与情感,或者,自由与尊严,你也情愿?铁与血的过去消失了,远方的江湖,乃至,远方的星辰与大海也不存在了,只有眼前的香叶,嫩芽,罗织轻纱,还有一个近在咫尺的她……。

    此时湖面之上,阳光正好,室内的铜树灯火亦是闪耀着明亮的光,将整间大厅照得光明而温暖,流动着一种祥和而宁静的气息。

    那女子透过眼前的轻纱,低头缓缓冲着茶汁,似是随意的说道:“如果是在一个清晖满园的月夜,就着清风,手倚雕栏花廊,背靠田园青竹,或绣袍锦垫,或麻衣蒲团,桌上青壶一把,素杯一盏,墨菊一只;或是相亲近的两个人,亦可坐看窗外落英缤纷,斜阳西下,远望碧空如洗,明光似练,且听莺歌燕舞,烟雨呢喃,细嗅草木芬芳,晚风清淡,那岂不亦是人生一大乐事。……唉!”

    说着,那女子似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茶壶轻轻放下,手端着茶杯,小啜了一口,默然半晌,抬头看了看二人,又说道:“……不如我们用全息投影幻技来换一个环境可好?”

    “全息投影幻技?”

    觥几仇看了看旁边静静品茶的焰霓裳,正待发问。焰霓裳品着茶,听得那女子的话语,亦是眼露疑惑之色,静静抬眼看着面前这个女子轻纱后朦胧着的脸。

    未等觥几仇回应,只见那女子抬起手臂,向空中轻轻挥了挥衣袖,觥几仇只觉周围环境已是变作月夜。高天之上月朗星稀,清风徐徐,月光洒下一地清晖,竹影摇摇,林中幽静,只有几只萤火虫在林中飞来飞去,如点点飘移的星子,正是一个“和敬清寂”的世界。

    觥几仇、焰霓裳与那女子三人已是在一个草亭中,就着那张竹编茶几,相对而坐。

    草亭内别无陈设,极是简洁;草亭外是一片青绿的竹林在侧,溪流环绕,水声潺潺,清白的月光斜斜地洒下,静静照在草亭的雕栏上。竹编茶几上的杯中茶,兀自缭绕着氤氲的香气,泛散在如水的月光中,如轻薄细柔的白纱。

    清凉的月光,便如温在这一壶茶里,香气缭绕。

    “嗯,就是把周围的环境用光波幻技重新设定成别样的风景。……曾经,在我还是一个年少女子的时候,去东南的海边玩,……是……是他教我的,当时,我亦如二位这般惊讶与好奇呢!”后面一句话愈说愈小声,几不可闻,便如自言自语。

    “哦,那不就是变一个假的环境?……那我也会变。”觥几仇听得,心中微觉奇怪,却也并不介怀。

    那女子将手轻轻捂了一下嘴,朦胧轻纱后的脸容上,笑意突显,像是想笑却又极力忍住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端起一杯茶,轻轻地啜了一口,清了一下嗓子,继续说道,“也不全是假的。这亦是一种极好的幻变仙法,倘若危难时,便可以施展此技法,让敌手陷于迷阵中,从而让自己脱出困厄。当年,他,……他将这仙法授于我时,亦是如此对我说的,……唔,孩子,你见过海市蜃楼么?”

一一四章 闻歌殢酒,曾对可怜人 (5)

    “海市蜃楼?”觥几仇忽忆起以前游历在茫茫黄沙地里,火辣烈日之下见到的那一幕幕沙漠上的虚幻景象,遂点了点头,道:“以前确也见过。”

    “哦,有人做过比较形象的描述,记得一本书里便有这样的记载:‘登州海中时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睹。’是的,平静的海面、大江江面、湖面、雪原、沙漠或戈壁等地方,偶尔会在空中或‘地上’出现高大楼台、城廓、树木等幻景,称海市蜃楼,又称‘蜃景’。”

    那女子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滚烫的热气,啜了一口,缓缓的,继续说道:“海市蜃楼是近地面层气温变化大,空气密度随高度强烈变化,光线在铅直方向密度不同的气层中,经过折射,进入观者眼帘造成的结果,常分为上现、下现和侧现海市蜃楼。其实,制作的原理很简单,就是依据天地之间太阳光所造成的温差,导致近地面的气温剧烈变化,引起大气密度产生很大的差异,让远方的景物,在光线传播时发生异常折射和全反射,从而造成蜃景。”

    “嗯,这个仙法秘技,我依稀记得年少时,曾听先父提起过,不过,先父过世太早,那时我年龄尚幼,很多东西已是忘记的了。”

    “是的,学习这门仙法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现在却还记得的呢。……当然,我们无法进入这个由天地自然形成的虚幻空间。但我可以施展全息投影幻技,将一个在远处存在的事物或景致,摄取其真实的影像投影过来。全息投影幻技是运用干涉和衍射的秘技功法,摄取并再现物体真实的外观图像,简单来说,就是一种把自然景观或别人打造好的物体影像摄取过来,就可以产生如真实环境一样效果的一种秘技。”

    “这是父亲的独有秘技,只是父亲突然过世,未来得及教授于我,……这女子怎会习得呢?”觥几仇心下疑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静静听着,不露声色。

    “呵呵,习得了其中技巧,这幻技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仙法,其实,很简单的。孩子,要不,今日我便传与你。”那女子轻笑了一下,淡淡说道,以膝着地,跪着双腿,曲起身来,为觥几仇与焰霓裳续上茶汤。

    “这可使不得,我怎可无功受禄呢?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哈哈。”觥几仇哈哈一笑,辞谢道。

    那女子突然轻轻喟叹一声,道:“我听着你姓觥,与他同姓,且亦是来自东南海上的首阳九山,有莫名的欢喜,……刚才之说,确也唐突,还请尊客莫怪才好!……只是,只是,我想与你打听首阳山上的一个人,不知他现下,现下还好么?”

    “哦,如此呀,您但问便是,尽我所知,告与您便是。”

    “你认识首阳九山的山主觥,觥自珍,自珍么?”说话间,声音透着些颤抖。

    觥几仇陡然听得,心中不禁一震,手中端着茶杯,微微一抖,忙稳了稳心神,然后若无其事的说道:“首阳九山的原山主觥自珍,便是在下先父,不过,……不过,先父在很久以前便突遭变故,过世了,那时在下尚幼,许多事不得而知,……。”

    “哐当”一声,那女子手中的杯子突然一下掉于地

    上,怔怔无言,良久。

    女子脸前的面纱遮住了她的脸容,觥几仇看不到她的神情,但能看到有两滴泪水无声的落在那女子衣襟上,能感觉到那女子无言的伤心。

    隐于暗处的澜苒此时现身出来,过来俯下身去,将地上的杯子拾起来,重新给那女子换了个空杯,然后,重新隐入虚空中。那女子似是感到了自己的失态,遂整了整身形,去桌上的一个手袋里取出一张绢帕,抬手去脸上轻轻擦了擦,咳嗽了两声,道:“真对不起,两位小友,老身刚才有些,有些失礼,还请两位小友莫怪才好!”

    觥几仇心下怪异,却也不露声色,与焰霓裳互视一眼,温和的说道:“前辈是不是身上不舒服,不如,我们便不打搅您了,这就告辞罢!”

    “别,……呵呵,没有,老身还好,没关系的,咱们继续喝茶,说说话罢。”那女子显然已是镇定下来,柔声说着,将已有些寡淡的旧茶叶倒于茶几左手边的一个小瓮里,重新洗壶,添茶,烧水。

    “好吧,前辈没事就好。”

    “是的,孩子。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么?”

    “嗯,前辈尽管问好了。”觥几仇心里莫名的对这女子有种自然的亲切之感,但究竟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听那女子声音复归平和与宁静,心下稍宽。

    “请问尊客家中老母身体尚安好否?家中可还有其他姐妹兄弟?”

    “家中只我一人,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倒是有几个表哥表妹。家父过世时,在下尚幼,只记得后来听舅舅说,家母在父亲过世后三天便投海而去。……”

    那女子听到这一节,端着茶壶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遂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绪,缓缓将手中茶壶放下,声音有些颤抖,抬头透过眼前的轻纱,定定看着觥几仇,眼光柔和慈爱,突然问道:“叔蝶衣,……哦不,你母亲,……对你……好么?”

    觥几仇看不见那女子的眼神,但似乎能感觉到那女子复杂的心情,心中涌起许多疑惑,沉思半晌,轻轻说道:“那时尚幼,我只是记得家母似乎平常与我不怎么说话,与我亦不怎么亲近,我想,应该天下的母亲都这样吧,哈哈,……我很小便寄养在舅舅家,只有简衣表妹陪我玩。……反正,从小,几个表哥与山里的孩子都叫我狗杂种,……但我舅舅、舅妈和简衣表妹对我好,从不叫我狗杂种。”

    “不是这样的,母亲是很爱自己的孩子的。……孩子,……”那女子听得,柔和的声音里突然透着一些嘶哑,显得有些激动,双手垂放在盘坐的膝头,幽微的月光下,似乎可以觉察到她的双肩在轻微颤抖,但看不清她的音容神态,她说完这句话后,默然良久。

    觥几仇微感诧异,却也不便打破这静默。

    “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觥几仇不知那女子为何突然说这话,遂哈哈一笑,道:“没有的呢,我觉得也挺好的,平时自由自在的,反正也没什么人管,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一个人,一把剑,一壶春秋,一个江湖,多好呢。”觥几仇哈哈一笑,说道,疏朗不羁。

    “孩子,……”那女子语音顿了顿,突然转头看着觥

    几仇旁边坐着的焰霓裳,眼光透过脸前的轻纱,凝神看着焰霓裳,柔声说道:“这个姑娘,亦是好孩子呢,……”语音柔和,慈祥,便似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

    焰霓裳虽然看不到轻纱后的那女子的脸容神情,但能感觉那女子慈爱而炽热的目光,突觉得有些羞赧,忙端起茶杯,以左手衣袖遮着自己面容,作势品茶。

    那女子轻轻笑了笑,转头看着觥几仇,柔声说道:“这个全息投影幻技在你骤遇强敌时,可以最大限度保护自己的,咳咳……”

    说着,咳嗽了两声,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这套仙法很简单的,我这就说与你听,你下来后,务必用你父亲所创的‘己亥心经’,勤加练习,必可练成的,孩子。……首先,我们施展干涉功法,双眸凝神,发出激光功力波,摄取记录下所需物体的形象,被摄物体在我们眼中所发出的激光功力下,形成漫射式的物光束;另一部分激光功力波作为参考光束射到全息背景上,和物光束叠加产生干涉,把物体光波上各点的位相和振幅,转换成在空间上变化的强度,从而利用干涉条纹间的反差和间隔,将物体影像光波的全部信息记录下来。施展‘己亥心经’的独门神功,再将这些影像经过显影、定影,便成为一张全息图;然后,施展衍射功法,将所摄取的物体形象再现出来。再现的图像立体感强,具有真实的多角度视觉效应,所以,你就能真实的感觉到你是身在其中的了。就如我们现在便身处于这月夜竹林之中,清风从我们脸上拂过,银色的月光便洒落在我们身上,是真实的。”

    那女子一口气说完,如释重负,看着觥几仇,柔声说道:“孩子,记得了么,下来一定要勤加练习呢,这样,才会学好的,要记得,一定要记得。”口中喃喃着,不厌其烦的反复强调,便如一个年老的母亲,面对自己的孩子,敦敦的叮嘱着。

    “好吧,我记得了,前辈放心吧,我下来会好好练习的。”

    觥几仇听到此处,对那女子点点头,回应着,心中疑团陡生,心道:“她怎会知道我父亲独创的‘己亥心经’,这可真是奇怪呢。”心中老大一个疑团开始纠结起来,但心中能感觉到这女子并无恶意,相反,给自己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温暖。

    此时,不时有清凉的微风从竹林中吹来,那女子侃侃而谈,语音柔和而平静,梵香很喜欢这柔和宁静的声音。看着那女子有条不紊的煮茶,斟茶,擦拭茶具,品味茶香,每一个动作和语言都是轻柔飘逸的存在,像如水的月光,像轻雾似的薄纱,像流淌的时间,是的,流淌着的,如同透过竹林的那束月光,柔软地落在草亭的雕栏上,然后细不可查的又缓缓移走。

    世界很美好,三人便像一个美好的小家庭,沉浸在这片刻的静美光阴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觥几仇尝了一口那清澈碧绿的茶汁,一阵微甜的馨香沁入心脾,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清澈透明了。

    “我们的世界需要童话,就像来年的春天,又会开花。”

    那女子轻言慢语地说着,然后微微侧过了身子,望向亭外竹林之上的月亮,似是有许多憧憬,语气柔和,道:“孩子,你说是吧!”

一一五章 闻歌殢酒,曾对可怜人 (6)

    “是的,但愿每一个将会来的日子,都会是好的。”

    觥几仇看不见她的面容,但可想象那个女子心里现在是宁静的,遂收起了疏狂不羁的神态,沉默了一下,肃然说道,“我心中有个疑问,……不知前辈为何知道先父的‘己亥心经’,还有先父独创的全息投影幻技,可否见告?”

    “这,这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孩子,……你以后自然便知。”

    那女子透过眼前轻纱,定定看着觥几仇,微微一笑,忽低了头去,沉思半晌,道:“孩子,我有件东西想要送给你,作为见面礼物。……希望你能接受。”轻轻说着,正了正坐姿,缓缓说道:“嗯,我们先回去吧。”抬手挥动衣袖,眼前月光与竹林、草亭等幻象尽皆消失,三人又坐回了灯火通明的大厅里,澜苒便静静侍立在旁边。

    那女子抬手虚空点了一下面前的空气,只见她的面前,立即出现一个发着幽蓝荧光的小窗口。

    她探手去小窗口里取出两样物件,放在茶几上,是一副卷轴和一副金手铃。她先拿起这副金手铃,看着焰霓裳,柔声说道:“小姑娘,咱们初次见面,无以为赠,这金手铃便作为见面礼,还请你别嫌弃。”说着,将金手铃递给焰霓裳,语音清和,柔软,充满慈爱。

    那副金手铃在她手中,金光灿然,发出“叮铃铃”的脆响,声音甚是悦耳动听。

    焰霓裳脸上一红,神态忸怩,看了看觥几仇,推辞道:“前辈,这不好吧。……你看,我们连前辈的名字都还不知道,便接受您的礼物,我觉得很不好呢。”

    “呵呵,孩子,我叫澜兰,你可以叫我澜阿姨。……这也并非什么贵重物品,它只是一副音乐手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圣物,反物质纳米材质,颇具神性,叫金禁咒,戴在手背上,可随主人心意发出仙乐,震慑与你对峙的强敌心魄,可护自己周全。……孩子,收下吧,别客气。”

    焰霓裳看了看觥几仇,见觥几仇微笑不语,遂不再忸怩作态,站起身来,向那女子躬身一礼,道声:“哦,晚辈叫焰霓裳,多谢澜阿姨。”双手接过金禁咒,坐回身去,将金禁咒捧在手心,甚是喜欢。

    那女子微微一笑,拿起那副卷轴,手一挥,将那副卷轴抛在半空,说声:“开卷!”只见那副卷轴悬停在众人头顶的空气中,缓缓打开,是一副展子虔的《游春图》临摹画。

    觥几仇抬眼看去,但见这副临摹画卷质以绢本制作,青绿设色山水,妥帖布局人物,用泥金描绘山脚,用赭石填染树干,墨分五彩,细工精琢。全图遥摄全景,水天相接,上有青山叠翠,湖水融融,也有士人策马山径或驻足湖边,还有美丽的仕女泛舟水上,熏风和煦,水面上微波粼粼,岸上桃杏绽开,绿草如茵。画中山水气韵生动,实中有虚,虚中有实,皆使人感觉到一种笔墨的生机和山水间潮夕的气脉相通,与自然造化相吻合。既有鲜头,又颇耐看。不禁心中暗暗称奇。

    澜兰见觥几仇沉醉于画中,神情之间

    颇为喜欢,遂将衣袖轻挥,那副画再次合成一支卷轴,缓缓落在澜兰手中,澜兰将手掌摊开,那副卷轴立即变小,就像一枚簪子,躺在她的手心。

    她微微一笑,柔声道:“这幅画是我自小便开始临摹的,用了几十年时间,它的最大作用就是当你心绪烦闷时,你可以化身躲到里面去,与外界隔开一段距离,静静的待在里面,与山水作伴,寻得开心后,便再出来。呵呵,……孩子,我希望你开心。”说着,将手中这枚缩小如簪子的卷轴递给觥几仇。

    “多谢前辈!”觥几仇对书画笔墨爱如性命,忙将卷轴双手接过,捧在手中,喜不自胜。

    澜兰见这孩子对这卷轴爱不释手,心中亦是欢喜,遂说道:“我记得你父亲的那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逍遥游剑法便由书画笔墨中化来,对吧。”

    “是的。”觥几仇见澜兰好似对自己已过世的父亲颇是了解,心中很觉奇怪。

    澜兰透过轻纱,看着觥几仇脸色有异,却也并不在意,继续说道:“你父亲工于琴棋书画笔墨,人尽皆知,呵呵。……我记得,他给我讲过,华夏山水之画,笔墨不是简单的笔墨形态,而是精神在绘画中的体现。华夏之书画采取独特的散点透视法,使观察获得大空间与自由,表现独特个性。暗合了《黄帝内经》中的天人合一的思考,是一种优雅的美,而这种美,又与诗歌中的意蕴遥相呼应。诗歌中那种雍容华贵的气质在画中得以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了,所谓‘一笑倾城,二笑倾国’,诗有多美,画就有多美。……”

    觥几仇与焰霓裳听了澜兰这番话,对面前这个女子既充满神秘感,又满怀仰慕之情,遂静静听她轻缓的说话。

    澜兰端起一杯茶,轻轻小品一口,转头过去,眼望窗外,似是沉于回忆中,喃喃道:“你父亲的逍遥游剑法深得书画笔墨之精髓,潇洒,飘逸,舒朗,化阳刚为阴柔。简而言之,即是含蓄之中又复归于一种平和的自然状态。他舞剑时,便如一种艺术行为,‘沉著遒劲,圆转自如;不燥不淫,腴润如玉;起伏有序,纵横如一’。更具体来说,‘沉著遒劲、圆转自如’,就是指剑下的线条有如书画的笔墨,要坚韧而富有弹性;‘不燥不淫、腴润如玉’,就是挥剑时,便如书画中用墨及色要呈现出一种半透明感,层次分明;‘起伏有序、纵横如一’,就是指剑锋过处,便似书画复杂的结构和笔墨关系最终要得以和谐统一,使表现的剑迹,如笔墨下的物象自内沁透出一种鲜活的生机。让逍遥游之剑表现出笔墨的生命状态。”

    觥几仇听了,不禁倾服,肃然道:“前辈对这套剑法真是见地精到!因在下年幼,父亲便已过世,自小未得父亲点拨,只是依着剑谱练习,现在听了前辈之言,如醍醐灌顶,谢谢前辈的指教,在下受益匪浅。”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向澜兰躬身一揖。

    澜兰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小抿一口,道:“你先别谢我,坐下吧,慢慢听我讲来。”语气柔和,慈祥,温暖,语音轻柔而有力量,云淡风轻,便如一个

    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那般敦敦教导。

    觥几仇闻言,安然坐下,静静的听。

    澜兰见觥几仇肃然静听,心下甚是喜欢,心道,孺子可教也,遂侃侃而谈,道:“线条是笔墨的外在符号,而笔墨是华夏书画的核心,悠久文化的附丽,便是笔和墨,当然,还有纸。书画的宣纸是棉性的,逐层渗透的。书画的墨,含有碳、胶、糯米、松烟等,亦是逐渐分解的。而毛笔,呈圆锥形,是软性的。因此,用笔时的中心力度大,四周的力度小,随着力度和速度的不同,效果亦随之不同。笔、墨、纸三者的特殊结合,三种不确定因素叠加一起,便如一个三重奏的乐队,为笔墨情趣提供了丰富多彩的空间与变化。一UU小说去,滞涩或美妙,便于你如何把握了,高低也即在此见分晓,而行剑亦是如此。”

    觥几仇默默点头,深以为然。

    只听她继续说道:“历史上,诗文歌赋众多,但有影响者,寥寥几首而已,且仅为其中几句话,甚至仅是几个字,所谓‘推敲’、‘炼字’,此即亮点。剑法与书画同理,纵观古今,但凡杰作中,往往便是一些点睛之笔让人眼前一亮,也就是俗称的‘鲜头’,这便和自己日常的人文修养有莫大关系的了。剑法与书画一样,线条一UU小说来,可体现的东西良多,包括修养、功力、对用剑与笔墨的体会等等。剑法与书画之中,应要有一些缺憾的东西,太过完美,便流于庸俗,是工艺,而非艺术了,你父亲的‘逍遥游’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潇洒舒朗,纵横于天地之间,便是如此,每次行剑都有些许不同,如书画的笔墨,圆劲滋润而有意韵,给人极大的享受。”

    澜兰透过轻纱,看着觥几仇,眼光柔和,语音慈祥而有力量。

    觥几仇听得澜兰对逍遥游剑法的讲解,心中大震,如遭电击,一些未曾体会到的东西于今日迎刃而解,脑中登时一片清明透彻,脸上不禁流露出喜悦之色。

    澜兰见了,亦是心中欢喜,道:“孩子,你现在别管我如何这般了解你家这套剑法。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下来后,你且将我所说的,融会贯通,勤加练习,将来你必会成为一代剑宗,这是我最想看到的,孩子……”说到后来,语音渐小,语气中夹杂着欢喜,自豪,期许,似乎还有悲凉。

    澜兰正想再说点什么,澜苒这时在旁轻轻说道:“姑姑,时候不早了,金鼎大会便要开始了,您看,我还是先带两位尊客去会场,待大会结束,我再带他们过来,可好?”

    澜兰透过眼前轻纱,温和地看着觥几仇,意犹未尽,沉吟半晌,道:“好吧,你们先去吧。”似有不舍,语气中尽是无奈之意。

    觥几仇见了,遂与焰霓裳站起身来,向澜兰抱拳一揖,道:“谢谢前辈的款待与礼物,待我们结束金鼎大会后,便再来聆听前辈教诲,望前辈安好,我们……,就此别过。”

    “好吧!……你们去吧,保重好身体。”

    觥几仇与焰霓裳向澜兰行了一礼,随了澜苒,转身向厅外走去。

一一六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1)

    澜苒与觥几仇、焰霓裳并肩走出观澜阁,两名侍女在后随着。

    走在九曲长桥之上,清风拂过,吹来岸上的柳絮,飞絮片片扑面,有痒痒的触感,芦苇扶风,桥下水光闪动,与长天青碧一色。

    此时正值六月初,天气倒还并不算酷热,湖中青碧,柳絮的绒花落在湖面,尽浮在涟漪处,放眼只见湖中白茫茫的一片,湖边一排排都是柳树,柳絮便如冰花雪蕊,柳枝倒映水中,更显青绿。几人行在桥上,偶尔可见忽喇喇的声响处,芦苇丛中,飞起三两只青灰色的小水鸭。

    觥几仇转过长桥一个弯曲处时,不经意间回头,却见澜兰头戴轻纱竹笠正站在观澜阁门处,翘首看着他们离去,不禁心想:“这位前辈真是好客之人,与我等素昧平生,却待我之好,从所未曾遇见过,倘若以后还有机会,当再来拜望这位前辈才好。”

    觥几仇与焰霓裳随着澜苒很快走过九曲桥,上到岸边,沿着柳林中的青石子路,径向前去。一路经过花圃,走过回廊,穿了林荫,绕过楼阁,走了好长一段路,但见园中一派豪华气象,只看得眼也花了。说话间,一路上遇到的仁人义士渐多,都是从四面八方赶到澜园柳湖畔来赴金鼎大会的。

    这次金鼎大会是在平凉古城光复以后,澜府便着手筹备这次金鼎大会的了。大会名帖皆是无名请柬,请柬上并不署受邀宾客姓名,东胜华夏各地界幸存的仁人志士但凡有点名声,便见者有份。澜府此次动用人员甚众,日日派出仆佣四处发帖,请柬也已传得极远,是故,八方六地的有声望者皆接到请贴,不少便已提前赶来,方圆千数百里内的人物,及北上南下的知名之士得到讯息,尽皆来会,人数委实不少。

    澜氏家族在北宫仆从军入侵前,家财豪富,交游广阔,亦颇具灵术仙法,名头在大西北着实响亮,尤其族长澜公澜中鹤亦算德高望重,素为众多英雄豪杰所敬仰,方圆千百里地内,人人都盼望与他结交的。因此澜府请客,收到贴子的自是深觉脸上有光。人人皆想,方今天下大乱,朝不保夕,今日跟他攀上了交情,日后自己有何变故,只要求得他一声,自是不能袖手不理,而在乱世中讨生活之人,谁又能保证没有个两短三长?决定得了自己的浮沉命运?

    崆峒山主郁慕正带着十名女弟子与十名男弟子,隆邺大寨寨主成安奎带着随从,陇南高老庄庄主猪金宝带着亲随,这些有头有面的人等,到得澜园之时,澜公便亲自迎了出来。

    澜苒在前,觥几仇与焰霓裳并肩而行。向西顺着林中小径继续走了里许,林中枝叶遮天蔽日,静悄悄地,除了与会者杂沓混乱的步履声,树梢间的鸟叫声亦很难闻。澜苒带着二人穿过左首树丛,跨过一道圆月形的园门,进了园中,便踏上一块阔大平整的草地,草地边缘四面植了一圈繁密的柳树。柳树下,每隔十步便有一名手持长枪的壮士,肃然挺立。

    园中此时,号角之声呜呜吹起。有十二人分列站着,躬身相迎,见觥几仇等人进来,齐声说道:“首阳山觥几仇仙尊、焰霓裳仙子驾到!请进!”

    觥几仇与焰霓裳随在澜苒身后,径向草地中间走去。

    草地中央有一个三丈见方,高约三尺的圆石台,石台旁按八卦方位分别生着八棵大松树,枝干虬盘,只怕已是千数百年的老树

    。于草地上甚是突兀,苍松青草,清幽无比。只见一片青草地上,已是围着圆石台一圈圈摆着千把张八仙桌,除了东首五席外,每张桌旁都已坐了人,一些许久未见的朋友闲聊着北宫入侵以来的酸甜苦辣的话题,甚是忧戚!

    桌上已是摆好各种山珍海味,茶与酒水样样齐全,备置得极是周到。

    圆石台边缘按八方各有一人举了一面蓝底大旗,挥舞示意。大旗上均绣着一个金鼎,甚是庄严。圆台中间站着一个中年人,约近五十岁年龄,身穿赭黄色锦缎长袍,器宇轩昂,满面红光。

    正行之间,觥几仇忽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向他远远叫道:“几仇哥哥!几仇哥哥!”

    觥几仇一怔,回头过来,只见左前面草地边缘靠着一株柳树之下的桌旁,一个少女倚树而立,身穿淡绿衫子,嘴角边挂着微笑,正向他挥手示意,远远的,看不清样子,却不知是谁。觥几仇微觉奇怪,却也并不在意,向着那少女礼貌性的含笑点了点头,在澜苒带领下,与焰霓裳径直去坐到东首空置的第一张首席上。这张桌旁只摆着五张椅子,是这千张桌里最尊贵的首席。澜苒将觥几仇与焰霓裳安置好后,便去园门前,搀着一名病恹恹的年轻人缓步过来,坐在首位旁的座上,然后自己坐在焰霓裳身边相陪。

    觥几仇依着澜苒的指引就坐时,回头见后面有几桌人对他颇有愤愤之色,凝神看去,其间坐着高老庄的猪老三,旁边两桌分别坐了十个腰悬长剑的白衣人,其中分别为十个男子与十个女子,扫眼一过,已知那十名女子是那名叫郁姑娘的同伴。觥几仇素来疏朗不羁,于这虚礼从不放在心上,主家安排坐哪里便哪里,故对后面不善的表情,却也不去理会。猪老三与他有过节,这十名白衣男子皆是崆峒山的后起之秀,精修灵术,功夫颇是了得,见觥几仇如此年轻,却由澜苒亲自引导入座第一首席,恭敬有礼,相形之下,显得自己身份低微,遂心下不平。

    一会,东首除第一首席外,其余四席陆陆续续坐满了客人。这四桌的客人亦是不时拿眼看看觥几仇与焰霓裳二人,心中不免于惊讶。

    此时,圆台上那位长袍者清了清嗓子,向台下团团一揖,朗声道:“各位江湖朋友,各位海内仙家,不辞劳苦,光临我澜园,我玄德君子澜中鹤深感荣幸之至。在此,于今日大宴海内外江湖宾客与各路仙家,聊表感激之情!”

    台下嘈杂之声登时静下来。

    澜中鹤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向四周团团一揖,眼中一道光芒,晶亮闪烁,从左至右,从前到后,扫视台下全场。

    他身形高大魁梧,语音洪亮,目光烁烁有威,有一种慑人的霸气,又道:“敝人柬请天下各路英雄大会于澜园,非为其他,方今因北宫仆从军起兵以来,掠我资源,屠我同胞,天下大乱,值此乱世之秋,诚邀大家结成天地之盟,驱除北虏,剿灭天寇。诚恐天下英雄与各路仙家不知敝人之举事诚意,因此诚邀各位朋友驾临,于我澜园筑台焚鼎,誓死捍卫我各类民众生存之尊严。”说着向台上的八名旗手挥了挥手。

    旗手们立时将手中大旗挥动起来,旌旗翻卷,颇有威势,台下便有澜府十名壮汉光着上身,嘿呦嘿呦的呼着号子,用铁杆抬着一只大铜鼎过来。众人见了,目光齐齐凝望他们抬着那只大铜鼎,大声吆喝着,一步一

    步迈上圆台,安放在圆台中央。

    铜鼎约有一千余斤,其中已置放有可燃物。

    “取火来!”

    “遵命!”

    台下一名壮汉双手握着一个点燃的火把上来,神态庄严的递给澜中鹤。

    澜中鹤手拿火把,看着台下众人,大声道:“各位朋友,各位仙家,今日我们便在此焚鼎立誓!”

    说着,举目向众人团团一望,举火过顶,情状甚是恭敬,如礼天敬佛,然后,将手中火把高高抛去,扔进鼎中,只听“轰”的一声大响,鼎中腾出熊熊烈火,火焰冲起一丈来高。台下靠得较近的,登时可感到烈火的炙热。

    台下众人“哄”的一声,齐声拍手叫好。

    澜中鹤待众人声音平复下来,团团一揖,朗声道:“既然我们在此聚义起事,抗击北宫,便须筹措军资,所以,敝人在此斗胆恭请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知各位有何不同意见。”

    台下众人皆是交头接耳,场中响起一片嗡嗡之声,过了半晌,声音复归于平静,却没一个人站出来。众人收到请柬,并不知道具体事项,本是来结交一些有头有面的大人物,以备自家危难之时,有个求得保全的依靠,突然之间听到来此参会还需或出钱,或出力,一些人便不再做声,静观事态发展再说。

    澜中鹤见台下反响寥寥,环顾了四周,眼中精光一闪,朗声继续说道:“既然大家没有不同意见,我们便先选出首领之位,由德才兼备者出任,大家的意见如何。”

    坐在觥几仇后面的那几名白衣青年中,一人站起来,大声说道:“我师父崆峒山主德才兼备,可担此任。”

    “崆峒山主郁慕正确也不错,但我高老庄庄主更胜一筹,可担此任。”

    “我大牛湾村长可不比你们任何人差,我们村长才能担任首领之位。”

    正当场中闹哄哄,争得不亦乐乎之时,突然,众人听得场外一阵喧闹,然后是几声惨叫,跟着一壮汉急奔进来,大呼道:“打死人了!打死人了!”众人看去,只见那人双手按住左肩,手指缝中渗出血来,左肩至上臂皮开肉绽,已可见骨,血肉模糊,软软的垂在身侧,上衫尽裂,大声惨呼,道:“有贼寇,有贼寇!”没说几句,终于支持不住,俯身摔倒,痛得昏晕过去。

    澜中鹤在台上见了,对台下壮汉说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敢闯我澜园,给我去瞧瞧。”

    台下便有数名壮汉手挺长枪,便要奔出去。

    忽然天空里大风忽至,卷着黑沉沉的乌云,如山似的,重重压在天地之间,大地好像便要给这乌云压成一片薄纸。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天空里电光一闪,照得大地一霎光亮,接着一个焦雷,霹雳砸在地面震天价的响,便像是在众人耳朵边打了一记铙钹一般。

    众人正自惊异,忽听得月亮门处的柳树下,有人大笑一声,说道:“你们这些人在这里,作死么!”

    忽然,半天里又是一声雷电炸响,闪电之际,从半空里跳下百十数个军士,皆着蓝袍黑甲,手持兵刃,一字排开在门前。那些甲士望着场上众人,眼神冷漠,一言不发。

    众人听得,吃了一惊,齐齐看向月亮门处,只见从门后柳树下缓步走出一个人来。

一一七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2)

    几名壮汉手挺长枪忙迎了上去,大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闯我澜园……”

    话音未落,一名甲士并不搭话,跃起身来,手挥弯刀,一刀照着这几名壮汉劈来。但见一道雪亮刀芒划过,众人只觉眼前一霎,那几名壮汉想要闪挪一步,躲过刀芒,但划过的刀芒委实太过迅疾,只听“噗嗤”几声,未及一合,那几名壮汉已是被那甲士一刀劈成两半。

    一名正在柳树下观战的领队壮汉见状,大喝一声,扬起右臂,手中迎风一晃,握了一把雁翎刀,迎上前,回劈过去,挡住来刀,怒声斥道:“你们敢在我家澜园撒野?”

    忽眼前一花,闪过一人,砰的一声,一腿扫在他右肩,登时将他踢倒在地,补上一脚,踏在那领队壮汉的头上,众人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那倒在地上的领队脑袋便像一个西瓜似的,被一脚踩得崩开,红的、绿的、白的、紫的脑浆流了一地,鲜血溅出,喷洒在地上的草叶上,怵目惊心。

    那人出手一击即中,也不说话,缓缓走了几步,面对草地上坐在桌席旁的众人,哈哈一笑,缓缓说道:“今儿呢,老子路过,这么多好吃的,也不等等老子。”

    冷冷说着,身形一晃,如一缕灰色的风,去就近的桌上抓了一只鸡腿,啃了一口,身形一晃,一眨眼又回到刚才所站位置,神情冷淡,口中嚼着鸡肉,缓缓说道:“正好我北宫仆从军在向西集结,你们要么加入我北宫天庭麾下的仆从军,随军西去集结,要么死!”语气傲慢,不容置疑,竟视场中各路豪强如无物。

    觥几仇抬眼看去,只见进来那人身穿双喜暗纹的灰白色缎袍,长袍上缝缀着几粒黄金扣子,头戴一顶黑灰色丝绸方巾,方巾之上镶一块圆月形晕白色翡翠玉佩,衣饰华丽,但缩头缩脑,看去猥琐之极。其人神情打扮,俨然一个暴发富商。左手提着一把带鞘环首长刀,右手握了一柄檀木折扇。这人抬头望着天空,神情傲慢,足尖一点,如一道灰烟,飞跃身形快极,倏地穿过了圆月大门,站在后排桌席与柳树之下的草地上。

    觥几仇向焰霓裳望了一眼,心想,这人身法迅疾如烟,分明是一名神族,来者不善。

    只见那人摇着折扇,眼望天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从今日起,这澜园就由我北宫天庭接管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你是谁?敢来我澜园撒野,我看你是疯了。”澜苒见了,遂站起身,离了座,跃起身,一个箭步朝大门跳了过去,轻飘飘地站在那人身前,抬头看着那人,手按腰间佩剑,冷冷说道。

    “我是谁?呵呵……这小妞,如识相的,快滚!”

    那人昂着头,傲慢的朝天打个呵呵,抬手用衣袖,随意向身旁的一棵碗口粗的柳树轻轻一挥,只听“嘭”的一声闷响,那柳树中段便如火药一炸,哗啦一声爆响,应手断开,倒向地面,柳絮纷飞,木屑碎片四散飞落地上。

    澜苒抽出佩剑,便要挥剑与这不速之客拼杀。

    这时,有五人分别从不同的桌席间跳出来,落在那灰袍客身前,其中一名年轻人转头看着澜苒,朗声说道:“请澜大小姐暂回,这厮鸟便由我等兄弟来教训教训。”说着,齐齐围了上去,也不搭话,扬手迎风幻变出长刀,个个发声喊,直往那来者头上砍去。

    灰袍客亦不搭话,也不侧身闪避,仰天哈哈一笑,说道:“小子们,讲打么?”

    顾自说着,左手握着带鞘环首刀,身形微微一沉,头一偏,对众人砍下的刀势不挡不格,欺身斜斜踏前半步,从众人刀锋中闪身而过,只将右手折扇随意插在后脖领里,然后,右拳直击出来,快如闪电,击向最前那名刀客。这一拳来路极怪,近前那名血气方刚的年轻刀客急忙摆头让开,砰的一声,肩头已中了一拳。这一拳势道猛恶,迅疾,诡异,只震得那刀客胸背凹成一个大洞,一口热血狂喷,登时飞起,腾腾的后退数步,倒栽于地,当场毙命。另一身强力壮的刀客见势,下盘马步扎稳,身子一矮,右腿屈膝蹲下,手中刀向上急速尽力撩出。

    那人并不理会,微微一笑,旋身半侧,左腿反钩,向后倒踢。这一腿来得更是古怪。其余四人均是大骇,急忙飞窜而起,向外闪避。那人转身回来,又是右拳直击,喝道:“中!”砰的一响,正中那名半蹲着的刀客胸口。这一拳势道狠毒,那刀客仰天一交跌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便再不站起身来,瘫在地上,头轻轻歪在一边,显是不活了。其余三人见那人出手如此阴狠恶毒,均是又惊又怒。三个年轻刀客相互看一眼,各发一声喊,挺刀全力砍去。

    那人哈哈长笑一声,忽跃起身来,如天马行空,旋动身形,左腿反钩,向后连连倒踢。噗通三声,那三个刀客齐齐摔出,倒栽于地,口喷鲜血,立毙于当场。

    那人踏足于地,提起右手,掸了掸左臂衣袖,满脸油光,嬉皮笑脸着,道:“他奶奶的,还有谁?”

    这几名皆是来自大苍山彝王寨中百里挑一的武士,受彝王之命,来参加本次金鼎大会,灵术功夫皆是不俗。

    焰霓裳见这人举手投足之间,便将这些武士一一击倒,浑不费力,但说话流里流气,不折不扣是个泼皮无赖,却怎地竟有如此一身怪异手段,实是奇怪,向觥几仇望了一眼,待要站起身来,见觥几仇对她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遂不再相询。

    猪老三坐在席间,见灰袍客嚣张傲慢,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上前数步,对那来者说道:“你这厮是何人?敢与我等作对?老子是高老庄的猪玉宝,报个名儿来,老子不杀无名之辈!”

    那人眼望天空,并不看他一眼,道:“北宫天庭美帝座下的天照上神,就是老子,有一个职级,叫作‘巡天使者’。……唔,我还道是何人呢?原来是西天‘净坛使者’的后人,看在你老爹面上,这里没你事儿,你可以先走了。”

    觥几仇和焰霓裳对望了一眼,均想:“这人神功了得,原来是北宫座下之神,难怪如此傲慢得紧。”

    猪玉宝听他言语稍缓,遂说道:“原来是天照上神。尊驾与我们素不相识,何以一至澜园,便即闹场杀人?”

    天照将头低下来,看着猪老三,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獠牙,闪闪发光,说道:“各位聚在此处,所为是要聚众造反吗?”

    猪玉宝心想:“此事也瞒他不得。这人神功固然了得,但他一行也便这百把号人,与我等上万个好手争斗,我高老庄和澜园、崆峒山等若干名家联手,定可除他得了,如若此事成了,亦可给我高老庄老猪家光宗耀祖,而不仅只是出来混时,人人都说老子是一个成了佛的爹给照着的。”想定后,遂朗声说道:“我等今日邀集江湖上的朋友,大伙儿在这里聚义一堂,便在此焚鼎起事,让你瞧瞧。造你北宫的反,便有如何?”

    天照不再说话,抬眼瞧着草

    地中央圆台上的大铜鼎,熊熊烈火正自鼎中升腾闪耀,数丈长的火焰熏烤着天空。

    天照哈哈一笑,伸手搭在猪老三肩头,重重将他划拉开去,大踏步走将过去。猪老三见他浑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下着实恼忿,怒喝一声,道:“别走!你给老子站住!”

    天照回头淡淡一笑,道:“干甚么?”

    猪老三道:“今日我等在此聚义,与你无关,请你离开!”

    天照道:“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正好可以作为我北宫天庭麾下的仆从军去征战冥界,却在此玩过家家的游戏,真是让老子笑掉大牙,哈哈。”

    猪老三怒极,被呛得哑口无言,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天照淡淡道:“你们在此焚鼎聚义,还不如降于我,为我北宫征战异世界四方五洲的地界,将来也落得个封妻荫子的好处。……我今日便将你们的聚义铜鼎拿走,哈哈,想来,这铜鼎亦是你们从别人手上夺来,那么,我便从你们手上夺去,天公地道,有何不可?”说着,不再搭理猪老三,径直前去。

    猪老三恼怒已极,从腰间取出一个长仅寸余的小巧如玩具的钉耙,迎风晃一晃,“呛啷啷”一声响,那玩具似的钉耙变作丈二长的一把黑黝黝的玄铁九齿钉耙。

    猪老三手持九齿钉耙,对天照喝道:“巡天使者天照是吧,你再不离开,我可要无礼了。”说着,双手抡起手中九齿钉耙,“呼”的一声,照着天照身后筑去,言语中似是警告,实则声到耙到。

    天照哈哈一声长笑,并不回头,将左手带鞘环首刀向后挥出,迅速无伦,“当”的一声巨响,刀鞘重重磕在钉耙铁杆上,朱老三只觉双手虎口一麻,手中钉耙被一股大力重重磕得反弹回去,险险砸了自己头脸。

    朱老三大惊,后退了数步,忙稳了稳神,双手握紧九齿钉耙,高高举起,向天照尽力筑去。

    天照长笑一声,不再说话,右手抽出玄铁环首刀,滑动方寸挪移身法,展开斜月刀法第三式“烟笼寒水月笼沙”。天照是梵香的师兄,同受一尘老人传道授业,虽不如梵香天资高妙,对这套刀法的感悟不及梵香,使得没有梵香那么出神入化,但日常浸淫其中,亦是达至上乘之境。只见他右手持刀,手腕轻轻反转一个小半圆,挽了一个刀花,钩腿后踢,转身迎着猪老三,踏前一步,右臂前伸,刀随手进,一道黑色寒光如电闪动,划出一片黑影,如雾罩斜月,斜斜将猪老三笼罩在环首刀划出的黑色刀芒之中。

    玄铁刀芒过处,暗黑的虚影一闪而至,翻卷起一片气流,旋即裹成一道猛恶无匹的黑色龙卷气波,直击猪老三前胸,随着天照邪神大喝一声,跃起身来,如风一般,在猪老三的头顶上空飞旋了一个圆圈,只听猪老三“哎呀呀”一连串惨呼,接着,刀芒闪过的黑色暗影中,便见猪老三全身衣服被刀锋划成一条条碎布条,四散而落,全身上下,体无完肤,幸得天照邪神顾念西天净坛使者的脸面,没有痛下杀手。

    猪老三手持九齿钉耙,怔怔站在宴席间的草地上,狼狈已极。

    天照邪神出刀之际,有如电光石火,场中众人眼前只觉一花,猪老三便体无完肤,衣襟破碎,狼狈不堪的站在草地上发呆。

    高老庄庄主猪金宝大惊,忙与属下的五名长老一齐跳出来,抢了过去。顾自将身上衣襟脱下,去遮了兄弟的赤体,其余五人拔出兵刃,不顾性命的向天照邪神攻去。

一一八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3)

    高老庄庄主猪金宝见属下的五名长老已是与那灰袍客天照邪神缠斗一块,遂搀扶着自家兄弟回桌席间去,边行边轻声说道:“老三,你这次又意气用事强出头,大哥这次不责怪于你,但你给我记住,咱家有个成佛的老爹,是西天佛祖敕命的佛裔贵族,咱家即便不来参加这劳什子大会,咱家也是比这些人更高贵的。来参加这劳什子大会,只是想看看,对咱家会带来啥好处没有,若能在咱兄弟姐妹九个这辈儿给咱家光宗耀祖,更上一层楼,那当然更好,锦上添花嘛!……做大哥的,要管好这么大一个家族,也不容易呐。老三,你以后给我记住了,做事前,先用用脑子,别给咱家添麻烦,不然,别怪当大哥的对你手下不留情面,……记得了么?”

    猪老三有气无力的由着猪金宝搀扶着,亦步亦趋的往席间走去,垂着头应道:“大哥,我记得你的话了,还不行吗,你是我亲大哥,说得这么凶巴巴的干嘛呢,……我,我以后凡事都问问你好了,这样总行了吧!”语气中甚是无奈。

    猪金宝听得,微微一笑,道:“嗯,这就好,只要你别老是给我制造麻烦,别动不动就出乱子,到时,老爹那儿,咱也好有个交代不是。……等会,看看状况,如果不大对头,咱们就撤,听到没有?”

    “唔,听到了,大哥你就放心吧,你看……现在,就我这衰样儿,还能去出得了头么?”

    猪金宝看了看猪老三,笑了笑,回头张望了一眼正与天照厮拼的属下五个长老,顾自将猪老三搀扶回席间,临近座间便有人过来帮着照料着。看了看,站起身,自是回坐于自己原先的桌席。

    天照邪神手持环首刀,见身前五人皆是魁伟异常,满头卷发,散披肩头,眼睛细眯着,发着冷森森的光,一人手中拿着一根一丈六尺长的狼牙棒,一人双手持一条金瓜流星锤,呛啷啷的响,另外三人手舞长杆三股铁叉,在身前草地上这么一站,威风凛凛,真如五座铁塔一般。

    天照暗自寻思:“这五人应该都是净坛使者天蓬亲自调教过的勇武之士,老子今儿可不能耗在这里,得想个法子速战速决,将这场上所有人收归北宫麾下效命,如此,便又是大功一件。”想定主意,遂回头对跟来的众天兵甲士叫道:“儿郎们,今儿给老子把门儿守严实了,一个都别给老子放走。”

    “喏!”

    众天兵甲士听得,齐齐将手中长刀一振,大声应道。

    五名高老庄长老更不搭话,扑上前去,挥动手中兵器,齐齐向天照身上招呼。

    使金瓜流星锤的长老率先掷出流星锤,有如一道金色闪电砸向天照邪神后脑。

    天照哈哈一声长笑,露出一口獠牙,白森森的,闪闪发光,大喝一声,尖声叫道:“来得好!”跃起身来,踏着方寸挪移身法,手挥环首刀,在五件兵器之间滑步而动,身形飘忽如风。

    天照邪神听得身后兵器风声,更不回头,施展开斜月刀法,将手中环首刀向后斜斜挥出,出刀迅疾,角度诡异,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一刀砍在流星锤上,那流星锤被一股巨大神力一击之下,登时不由自主向旁边冲出,疾飞而去,向一名使铁叉的长老砸去。

    那长老忙挺起手中铁叉格挡,岂知那流星锤本是挟着一股力道,此时又加上天照施加于其上的神力,众人只听“咔

    嚓”一声巨响,然后便是“嘭”的一声重物砸在皮肉上的闷响,众人只觉眼前一闪,那名使叉长老手中铁叉已然给震成两段,流星锤余势未减,飞撞在这长老前胸。这长老闷哼一声,口喷鲜血,身子一晃,后退几步,双手各持半段叉杆,拄在地上,强撑着想要站稳身形,须臾,双臂软软垂下,身子后仰,毙命于地。

    天照见一击凑功,哈哈一声长笑,跃起身来,环首刀急出,追着那流星锤砍去。流星锤余势不减,被第二道刀劈之力一激,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疾飞回去,迅速之至。“当”的一声重响,与左首长老手中的狼牙棒一撞,正撞在棒头上,三股大力加持,锤棒猛碰。那使棒长老大吃一惊,挺棒硬架,不禁“哎呀”一声,双手虎口震裂,狼牙棒脱手而出,蹬蹬倒退数步。天照见势妙极,踏着方寸挪移,抢步前去,如一道灰烟,将手中刀往那长老前胸递出,避无可避,登时一刀刺入,透胸而过,将那名使棒长老一刀钉在草地上。

    天照嘻嘻一声怪笑,步伐未做稍停,自那长老前胸抽出刀来,踩着方寸挪移,滑步后退,身形如鬼魅,随意斜斜挥刀后撩,划过一道弧线,手法利落,角度诡异,力道阴狠。右手边一个使叉长老未及闪避,忙双手挺叉,待要挡格,已然不及,众人只见刀芒黑影一闪,那长老已是首级滑落于地,口中兀自叫道:“哎呦!”碗口大的脖颈刀疤处,一道热血狂喷而出,无头尸身呆立片时,“噗”的一声扑倒于地。

    余下两名长老俱是惊骇,一人提叉,一人拿锤,齐发一声喊,便要向两旁跳开。

    天照哪容他们逃开,怪笑一声,跃起身来,施展开斜月刀法。但见他瘦小的身形踏足于两名长老头顶半空,肩后生出一对黑色翅膀,仰头怪叫一声,双翅扑扇,双手持刀,在半空里将手中环首刀,斜斜向地面外逃的二位高老庄长老尽力劈落。

    场上众人只觉眼前一霎,一阵凄厉的肃杀风声中,但见一道暗黑的斜直弧线,急速划过空间,带动一道至暗的寒芒。暗芒过处,犹如卷起寒山江边的一团黑色水雾,去吞没高悬在深夜那一轮静谧的冷月,冷月清晖铺洒开来,笼罩了地上枫树之下的那道断桥,正如江南水乡秋夜冷月的清寒,凄绝,将地面想要逃出的二位长老裹挟其间,若霜华满天,寒气逼人;似秋霜落地,凛然生寒。

    环首刀划过一痕妖异的暗影,刀锋携着诡异刺耳的尖啸,如乌雀于夜半的哀哀凄鸣,暗黑刀影绵密,在半空里撒开一张猎杀的网,敌手避无可避。正是斜月刀法第六式“月落乌啼霜满天”。

    只听“咔嚓”、“噗嗤”几声轻响,两位长老一人后背划开一道一尺长的口子,鲜血慢慢渗出,向前迈出两步,随后扑地不起;一人前胸自左肩到右腹,破开一道口子,血肉翻卷,内脏慢慢流出,血液及其他体液一滴一滴掉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响。那长老惊骇之下,尚不觉疼痛,后退数步,低头看了看前胸腹破皮处,肚肠慢慢流出,不由说道:“好快的刀。”意识模糊之际,不禁抬头向庄主猪金宝大喊道:“庄主,救……”话声未落,摇摇晃晃向前走了两步,一下扑倒于地,命绝于此。

    众人见了天照功夫这般强势,无不心惊肉跳。

    但见天照邪神举手投足之间,下手阴狠恶毒,交手之际,绝不留活口,连毙五名高老庄有名有位的灵术功夫高手。席间多人已是心生

    惧意。

    觥几仇与焰霓裳对望一眼,行走江湖虽然不是很久,会见过的用刀高手也着实不多,但今日这天照的一手刀法,出刀阴狠凌厉,角度刁钻诡异,却委实从未曾见过,暗道如若自己与他相斗,如若今日未曾得前辈澜兰点拨,指出自家刀法中,几个自己以前未曾领悟的关节处,只怕亦非这天照敌手,如是以前二人相遇,刀剑相斗之下,一百合以后便可将自己砍于刀下,即便是深得首阳九山剑法精要的大表哥伯子夷,或是剑法杰出的简衣表妹,只怕也不可轻胜。想想,这刀法既可以大开大合,亦可以阴狠诡异,今日有幸见识见识,还真是妙哉极矣,心中不由颇感服于创出天照邪神这一手阴狠诡异的刀法之人,心中跃跃欲试。

    此时,猪金宝正看着属下长老与北宫天庭的天照上神打斗,见自家五位精熟猪家灵术功法的长老,须臾间即被打到于地,突然间听了这名长老的呼救声,遂急忙站起来,离了座,一个箭步跳到天照面前,色厉内荏的说道:“你,你,你知道俺是谁么?……俺爹是净坛……”

    未等他话音说完,天照邪神嘻嘻一笑,尖声说道:“老子知道,你就别说了,看在你老爹跟我同列神族的份上,你带着你高老庄的人,快滚吧,以后别出来给你老爹丢脸了,嘿嘿。”

    “你,你,你别欺人太甚,俺,俺不跟你一般见识!……一般见识……”顿了顿,见天照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眼睛赤色,恶狠狠的看着自己,心中不禁一凛,已是心生惧意,嘟囔道:“咱高老庄不跟你这种人一般见识,哼,咱走着瞧!”顾自说着,忙回头向自己的人招呼道:“走,咱高老庄不跟你这人一般见识。……俺们走!”

    只见桌席中间立时走出十来人,两人去前排宴席间将猪老三搀扶了,其余众人将五名长老的尸身抬起来,跟在猪金宝身后。

    猪金宝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看天照,心有余悸,兀自装作强硬,厉声道:“天照,你给俺记住,要不是俺高老庄看在你跟咱老爹同在天庭为神的份儿上,俺高老庄绝不会与你善罢甘休,……嘿嘿,咱走着瞧!”说着,一行人快步走出金鼎会场,跨过柳树下的月亮门,沿着林中小径,一溜烟出了澜园,众人自去澜园门外的临时马房取了马儿,快马加鞭,直往陇南高老庄赶回。

    天照邪神嘿嘿一声怪笑,挥动环首刀,施展斜月刀法,将刀自左而右划出一个弧面,将挡在身前的十数名澜园壮汉一刀震开,腾身而起,踏足半空,直扑场地中央圆台上的澜中鹤。

    澜中鹤此时已是手中握了一柄三尺龙泉剑,见天照飞身上来,便挥剑扫出,剑花朵朵,将踏足而来的天照笼罩在剑影中。

    天照嘿嘿一笑,尖声怪叫道:“老头,你找死!”话音未落,手中刀一刀劈出,环首刀挟着一道暗黑刀影,刀芒隐隐,划出一道暗黑色的攻击光环,袭向台上澜中鹤。

    澜中鹤见对方刀影绵密之极,手中剑竟而递不进这刀芒所封的刀影中,而对方刀芒如鬼影憧憧,往自己欺身而来,如影随形,耳边只听得“叮叮当当”一连串刀剑交鸣的脆响,“嗤”的一声,自己左肩已是给一刀划破,登时鲜血淋漓,左手软软垂下,竟使不上半点力气。眼前又是一片刀影划来,疼痛之中,不及细想,忙翻身向台下一滚,躲开了这迅疾诡异的一刀,站起身来,颇是狼狈。

一一九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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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照落足在圆台上,见澜中鹤翻身滚落在台下,立起身来,很是狼狈,遂嘿嘿一声怪笑,尖着嗓子说道:“嘿嘿,这老头,咱让你看看更爽的!”说着,跳起身来,双足一并,照着那圆台中央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大铜鼎蹬去。

    只见这个千余斤重的大铜鼎在这大力一蹬之下,直飞了起来,向台下的宴席间,横冲而去,呼呼火声中,将宴席中第二排的六名客人同时压倒。大铜鼎翻滚着,余势不衰,在地下打着滚,又将第三排、第四排的桌席撞到,挟着余势,又将躲避不及的七八人撞翻。十来名来客身上衣服一齐着火,铁鼎翻滚,撞死了七八名来客,余下的,身上衣服着火,在地下哀号翻滚。

    众人见了这等呼号惨状,无不心惊肉跳,便有数人腾身而起,往圆月门处奔去,还未到近前,慌乱中,便被守在门口的天兵甲士乱刀砍死。

    场中人众见了,胆小者登时更其心慌。

    天照邪神见了,站在圆台上,嘿嘿怪笑了几声,跃起身来,一个箭步跳到铜鼎之前,面对了圆台,用手中刀轻轻敲了敲铜鼎,“当当”的响,当下也不说话,将手中刀插在地上,沉裆前驱,腰马合一,尖声怪叫一声,双掌齐出,重重推在鼎身之上,众人只听“轰”的一声重响,那铜鼎竟给推得飞了起来,划了一个弧线,“当”的一声,重重落在圆台中央,鼎身直立,鼎中兀自还有余火未尽。

一二零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5)

    天照邪神手中刀正要向澜家少爷脖颈上斩落之际,忽听“啪”的一声闷响,然后,手中刀被一物重重撞了一下,偏过一边。天照微感诧异,定了定神,却见一只烧鸡腿撞击了刀身后,滚落在地面,兀自冒着热气,遂紧了紧手中刀,游目四顾,恶狠狠叫道:“够胆的,给老子滚出来!……”

    话音未落,一物又是飞来,迅疾之至,一下冲入口中,只觉滑腻腻的,震得牙齿生痛,天照一惊,忙将口中物吐出,却见是一只鸡屁股,摊在地上,油光嫩滑,心中不由大怒,尖声叫道:“奶奶的,是哪个龟孙,给老子滚出来!”

    众人见了,不由哄堂大笑。

    天照见了,愈加忿怒,脸色青一阵,紫一阵,难看之极,恶狠狠叫道:“他娘的,再不出来,老子这就杀了他!”提起刀来,便向澜家少爷脖颈上斩去。

    众人只听“啪”的一声,就像一记耳光打在脸上,“啊呦”一声,只见天照顾不得杀人,抬手捂着脸颊,疼得龇牙咧嘴,眼睛贼溜溜乱转,四顾而望。众人只见又是一只鸡腿打在天照脸上后,掉落在地上,弹了一下,咕噜噜的滚落一边。随后,便看见首席位上那名身穿一袭破旧粗布蓝袍的年轻人端着一碗酒,站了起来,哈哈笑着,正是觥几仇。

    觥几仇看了看天照邪神,仰起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喂,这位仁兄,我看你一来,便忙得紧,人生一辈子,天天似你这般忙得紧,还有啥乐趣,这可不好呢。……刚才的鸡腿和鸡屁股味道应该还不错吧,嗯,我先前便吃了一大块,我个人认为这平凉烧鸡的味道是很不错的,所以,特别推介你尝尝鲜,味道不错,是不是?……哈哈,这位仁兄,不如过来,坐一坐,喝喝酒,吃吃肉,看看美女,亦不失为人生之快事耶,哈哈,如何?”

    口中花花着,絮絮叨叨的,转头看了一眼焰霓裳,顾自取过酒罐,满满倒了一碗,端起来,美美喝了一大口,哈哈一笑。

    焰霓裳将头转了过去,重重哼了一声,不搭理他。

    “你个龟孙,给老子滚过来。……吃肉?老子吃你娘的肉!”天照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澜家少爷重重推开,将手中刀紧紧攥了攥,双眼赤红,恶狠狠地看着觥几仇,尖声叫道。

    觥几仇哈哈一笑,顺手提了桌上一罐老酒,摇摇晃晃的,缓步走了出来,站在天照邪神身前五步处,笑嘻嘻地看着天照,道:“你不是说你功夫高么?俺喜欢功夫高的。……嘻嘻,你功夫高,你说你这就不对嘛,佛敬三炷香,人敬三口酒,对吧。俺敬你酒呢,你不喝,俺让你吃肉呢,你却要吃你娘的肉,哈哈,你这人还真是有情趣。……”嘻嘻笑着,口中叨叨不停。

    天照邪神已是气急败坏,尖着嗓门大叫一声,猱身向前,向觥几仇挺刀直刺过来。

    觥几仇嘻嘻笑着,手提酒罐,也不再说话,踏着八卦双鱼步,斜斜向旁滑出一步,避过了天照凌厉划过的刀锋,身形倾倒,半躺于地面,举起酒罐,美美地喝了一口。

    天照见了,心中大怒,回身过来,照着半躺于地面的觥几仇又是一刀劈来。

    觥几仇半眯了眼睛,左手提着酒罐,右肘在地下轻轻一搭,身子已然飘然弹起,身形横在空中,转了半个圈,迎着天照来势,双腿连踢,横扫

    而出,一脚踢在天照砍来的刀面,一腿向天照胸口踢去,“嘭”一声,正踢在天照前胸。天照不禁“噔噔”的后退了两步,胸口一阵剧痛。

    天照本没将眼前这年轻人放在眼里,不意此人脚下如此迅疾,此时见觥几仇虽是醉醺醺,歪歪倒倒的,却实是深藏不露之辈,遂收起了轻视之念。

    场中众人见觥几仇于间不容发之际,腿出如风,迅捷之至,都不禁喝了一声彩。

    天照稳了稳心神,左手拈个刀诀,展开斜月刀法,欺身上前,向觥几仇抢攻而来。

    觥几仇左手提了酒罐,踏着八卦双鱼步,身形凝重,向左侧身一步,避过刀锋,左手酒罐撞击刀身,右手探出,五指如钩,直取天照面门。左右双手虚实并用,酒罐扰敌,右手攻取。天照邪神手挥环首刀,施展了斜月刀法,自是不凡,当下展开刀势,只见刀花飞舞,片片暗影划动,刀芒错落,刀刀不离对手全身要害处。

    觥几仇见他刀势凌厉,脑中灵光一闪,忽记起澜兰所说的书画要义:“沉著遒劲,圆转自如;不燥不淫,腴润如玉;起伏有序,纵横如一”,以及根据父亲行剑时所总结的“剑法与书画之中,应要有一些缺憾的东西,太过完美,便流于庸俗,是工艺,而非艺术了,父亲的‘逍遥游’剑法,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潇洒舒朗,纵横于天地之间,每次行剑都有些许不同,如书画的笔墨,圆劲滋润而有意韵,给人极大的享受。”一念至此,身形手法忽变,手中酒罐此时便如不再是酒罐,而是一只画笔,酒水便是墨汁,而天照绵密攻击而来的刀影便是他作画的宣纸。

    觥几仇踏着八卦双鱼步,酒罐在左右手之间交互相错,忽左忽右,变得灵动非常,酒水时或在他手劲的震动中,飞溅而出,而飞溅而出的酒水,便会在他手挥之间,击向天照邪神。

    众人看去,二人皆是身法迅疾之至,手势与刀法皆是怪异异常,一个身形猥琐瘦小,如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一个却神态隽雅,衣袂翩然如蝶,一俊一丑,一高一矮,一刀一罐,缠斗之间,时或会听到刀碰酒罐“当当当”的脆响,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觥几仇踏着八卦双鱼步,身形时或飘忽,时或凝重,酒罐在其手中,有时顺着刀锋轻轻滑过,有时酒水飞溅而出,实中有虚,虚中有实,每一次酒罐与刀锋相碰时,皆不用实,便如毛笔柔软的笔尖,细工精琢,一触而过,飘逸,灵动,随着力度和速度的不同,在以刀影为宣纸的描画效果亦随之不同。酒水飞溅如墨汁,墨分五彩,点点飞出,时或会穿透天照邪神绵密的刀芒,笔墨的生机落在天照邪神身上,便如雨水滴落湖中,飞溅起朵朵水色的花,熏风和煦,激起水面上的微波粼粼,似真与山水画中潮夕的气脉相通。

    酒罐、酒水、天照的刀影,便是觥几仇手中的那支画笔、泼洒的墨汁、洛阳的宣纸,三者于此时完美结合,正是澜兰所提及的,三者完美结合时,便是一个三重奏的乐队,为笔墨情趣提供丰富多彩的空间与变化。

    觥几仇以罐为笔,一笔笔挥毫下去,行云流水之间,美妙之极,酒罐在手中,酒水在手劲的激荡之下,飞溅如花,觥几仇于书画尽兴处,时时会长笑一声,长袖挥舞,有如山水画中那道流畅生动的气韵。

    两人身法飘忽,手法各异,拆得数招,一

    个刀锋如雪,绵密如雪片纷落,便如在觥几仇头上、肩头、身周,积了薄薄一层白雪。一个酒罐凝重,身形飘逸,灵动如风,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与天照擦身而过。

    双方各擅胜场,都是精于神通玩弄功夫的一流高手,缠斗之间,都不把招术使实了,稍发即收,如此拆了三四十招,兀自不分胜败。

    觥几仇见久战不下,忽然卖个破绽,露出左侧身形,天照邪神见了,乘机直上,手中刀急急挥出,疾点对方胸口,尖声大叫道:“死去罢!”一刀刺出,刀尖微偏,直向觥几仇左胸戳来。

    觥几仇哈哈一声长笑,踩着八卦双鱼步,偏右滑步而上,身形如风,左手罐一振,将天照手中刀掠在外门,激荡起一泓酒水飘洒在空中,右臂忽地穿出,五指如钩,抓取酒水,从天照露出的刀影空隙中泼洒进去,一挥而就。天照忙弯腰缩身,挥刀舞成一个弧面,想要挡住扑面而来的酒水。觥几仇早看准了这一着,右手钩转连挥,只见又是一点点酒水泼洒开来,如蜂而至,一挥一起,势比闪电。

    那天照邪神避无可避,“哎呀”一声尖声痛叫,矮身闪躲,酒水如箭,却又哪里躲得开去,不由向地上翻身滚去,狼狈不堪的站起身来,捂着左脸颊,痛得龇牙咧嘴。

    众人凝神看去,一见天照脸面,不由皆是乐得哈哈大笑。

    焰霓裳定睛看去,亦是不由莞尔一笑,只见天照左右脸面上,满布了一点点的血斑,便如刚发的斑疹似的。天照本身就生的尖嘴猴腮的,此时一见,满脸血红的麻点,甚是滑稽可笑。

    “奶奶的,你们笑什么笑?信不信,老子将你们统统杀光!哎呦呦……奶奶的,痛死老子了!”天照邪神用手轻轻摩挲着脸上坑坑洼洼的血斑,痛得龇牙咧嘴,气急败坏的尖声说道。

    “是么,还想打么?那就不用回去了,……天照。”觥几仇哈哈一笑,举起酒罐,喝了一大口,看着天照邪神,站直了身形,冷声说着,缓缓抽出发髻上的那支簪子,迎风晃动,变作了修长直狭的三尺折铁剑。

    天照听得觥几仇哈哈笑声中冰冷的杀意,不由气为之短,立时转头看向觥几仇,眼睛赤红,手中紧紧攥着环首刀,颤声道:“你待怎样?”

    天照因一时不慎,那日在南天天庭杀了师姐娜兰柔若,心中多少有些愧意,遂于这一生中,只惧师弟梵香一人,而此时,见觥几仇哈哈的笑声中,闪过冷冷的眼光,语气冰冷,登时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心中不由得已是生出惧意。

    “杀了他,杀了他,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杀死北宫这只丑恶的猴子。”

    “与北宫势不两立,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杀死这龟孙,杀死这龟孙!”

    场中众人此时纷纷鼓噪,呼喝着,叫喊着,万余人声嗡嗡的响,便像一群蜜蜂聚集一起,场面登时又开始热烈闹腾起来。

    天照邪神见此,眼中血丝渐凝,四顾看了看场上人众,转头看着觥几仇,尖声说道:“小子,你叫啥名儿,报过来,老子不杀无名之辈。”说着,也将手中环首刀紧紧攥着。

    觥几仇看了看天照,闲闲的踱了两步,举起酒罐,美美的喝了一口,左手提酒,右手拿剑,长衫翩翩,哈哈一笑,甚是舒朗洒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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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之鸣鸿天下介绍:
妖刀系列第一部,青埂山上的梵香,为阻止北宫天庭的神族对异世界文明的霸凌与掠夺,奋起而抗争。他说:“我想看到的,是我们的世界实现所有生存的梦想!为了生存,我们或许弱小,但绝不苟且;为了爱的,我们或许卑微,但绝不妥协!天地很大,梦想很少,足够容纳!”妖刀之鸣鸿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妖刀之鸣鸿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妖刀之鸣鸿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