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六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11)
画幅所射出的阳光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引力,吸引着阳光里的每一个字体,就像阳光温暖着每一个生命。
在二人眼前的空中,首先是“采花之人皆是贼,却无一个是男儿。”句子中的每一个方块字逐次被阳光吸引,飘向画幅平面,然后,巨型的字体像一座座楼阁,先是字体的上部像屋顶一样被慢慢掀开,消失,然后,慢慢在这个游春画幅所建构的二维平面上融进去。二维平面便如一汪色彩繁复的高温的铅液水面,表面静止,却可吞噬一切。
画幅前的巨型字体像流星一般发着灿烂的光芒,流动着,急速上升,与画幅平面接触的一切,都在瞬间于平面中二维化,失去了形质,失去了高度。方块字所构建的巨型句子群逐个飞速上升,然后被画幅的二维平面慢慢切割,吞噬,便如铅块慢慢融入平静却炽热的铅水中。
每一个方块字的三维形体随着阳光的照射,在静止的二维平面上,按这张遮蔽了天空的画幅相应尺寸1:1印上去。句子群在画幅射出的阳光照射下,飞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在斑斓的色彩中,简洁或复杂的方块结构,闪电般,从各个方向汇聚成两道平行有序的红色物流体,朝画幅平面奔流汇聚,落入其中。
方块字群进入一种癫狂状态,在一片煦暖的金光中,由沸腾的三维空间落入宁静的二维平面,每一个字体的偏旁、部首、横竖撇捺便如一个个建筑材料被急速切割、分拆、搭建、重新组合,就像一群舞者,以虚空为舞台,舞姿曼妙,汪洋恣肆,个个汇聚,形成一个u形的日珥状的赤红色物质流。每一个偏旁与部首在落入平面之前,犹如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废墟,看去混乱、喧嚣、了无秩序;当落入平面的那一霎,所有的横撇竖捺在这副宏大的画面上再次搭建,呈现出一个个有序而美丽的结构,但没有声息,没有厚度,也没有了阴影。
画幅的二维平面便如平静无波的海,接纳着从下面飞奔而来的有着美丽形体的巨大方形块状物,随意组合成或优美,或空洞的句子。
崆峒印所印制在天幕中的方块字有形有质,有棱有角,并且巨大,如楼阁,如山丘,伴随着一串串“刷刷刷”的声音,从三维世界的天空里逐渐印进了二维平面的画幅里,便如毛笔挥毫在宣纸上的行迹。
随着最后一个“也”字输进画幅平面,恢宏的画面像水波一样轻轻晃动,一道红光若有若无的一闪而过,刚刚输入的每个字体随机组合成毫无意义的内容,一片模糊,最后消失,归于平静。
游春画幅二维的平面世界,阳光依然和煦,不再混沌,喧嚣,很静谧。
画幅逐渐收缩,慢慢可以看到边际,迎着崆峒印的方向旋转,与崆峒印相平行,按与印章尺寸1:1的比例缩小,呈现出一副卷轴的样子,挂在真实而明媚的天空,画幅中的阳光依然照射而出,只是亮度更亮,更加壮丽与辉煌,缓缓向崆峒印照射而去。
郁慕正等崆峒山人众在棋盘岭上见了刚才游春图所展示的奇丽景象与神秘法力,尚未回过神来。游春画幅中射出的阳光已是将空中的崆峒印照在了其中。崆峒印翻滚着,想要逃出游春图所射阳光的魔力,却似被一只无形的绞索紧紧拉着,愈拉愈紧,愈陷愈深,而危机四伏。
阳光依旧和煦而温暖,它的引力慢
慢将崆峒印吸向二维画面。
郁慕正见了,不知是祸是福,心中隐隐觉得不安,遂挥手想要将崆峒印收回,但此时崆峒印已被画幅所射阳光的魔力紧紧吸住,逐渐落向游春画幅所建构的二维空间平面。先是印面与画幅平面左下角题跋处接触,慢慢融入,便像一块巨形的玉白色冰块与一张巨大的烧红的铁板接触,伴随着“滋滋”的声响,一阵白雾升腾,崆峒印的印面融入画面,然后是印身被切割,慢慢消融,最后是印柄,眨眼之间,成了画幅上一方没有形质,没有厚度的印信。
郁慕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崆峒印整个被挂在空中的画幅吞噬,心痛之余,又是气急败坏,跃上半空,想要挥剑去划破空中的画幅,但道行不够,只能跃起十数丈高,且不能持久,远远够不着游春图的高度,只得挥剑指向身在半空的觥几仇二人,在棋盘岭上跳脚喝骂。
觥几仇见游春图竟隐含了如此法力,想探探这幅卷轴画究竟还能怎样强大,心念一转,对画幅说道:“图儿,来而不往非礼也!收了他们。”
抬手向棋盘岭上的崆峒山人众一挥。
游春图随了觥几仇心意,画幅转向,迎着岭上众人,射出阳光。这束阳光不再那么明亮,也不再那么壮丽辉煌,却很柔软,照在人身上,柔柔的,极是舒服。柔软的光线移动着,将岭上众人照在其中。
崆峒山人众想要逃出这束光线的照射,却怎么也脱不出一道比脚下重力更强大引力的牵引,一瞬间,发觉已是处于失重状态,先是慢慢飘浮起来,衣衫翩翩,宛如仙子凌波,有几人见自己身轻如燕,可于空中踏步而行,遂嘻嘻笑闹着,在空中做出各种亮眼的姿态,但随着那束光线的牵引力陡增,人人然后便如固定的物体一般,不受自身控制地飘向画幅平面。
众人震惊之余,皆是大骇。
数十人不由自主的联成一团,或者手拉手结成一列,或者单独浮在空中。画幅中的画面在空中微微晃动,按人形与画中人员尺寸的1:1设定卷轴,就似平波如镜的水面起了一阵涟漪,俄顷,画幅表面平静如初,斑斓的色彩开始流动而鲜活,那道光线的吸引力突然变得异常强劲。
一片尖叫声中,被画中射出的阳光吸引着的人们此时便像几十只大鸟,纷纷飞进画幅中,就像一滴滴雨点落进宁静的湖面,惊起一些浅浅的涟漪,然后,归于平静。这些新进的人员被定格在游春图中,与原有的画中人一般,有的站在湖边,有的坐在河岸,有的行走在山间,但更多的是落在了草坪上,姿势各异,有的蹬腿挥臂,有的龇牙咧嘴,有的搔首弄姿,奇形怪状,不一而足。
这是一副山水画,一张二维平面的画,画中一切都处于绝对的静止状态,但画面高高挂在空中,场景恢宏而精致,人物惟妙惟肖,似乎可以看见咧嘴者口中白色的牙齿,或因熬夜而眼中显出的血丝,或每个人白衣上的纤毫。
这是一个安静的平面世界,二维的法则限制了他们的行动,就像地面上的蚂蚁被画的一个圈限制了一样,每一个人都被安置在画幅中应有的位置,都是其中的游春者,或迷惘,或惊诧,或惬意,或流连,整体上遵循着山水画约定俗成的某种法则与秩序,与画幅原有的格局既不冲突也不突兀,虽略显拥挤,混乱,却不再躁动不安,宏伟而精细。
“这些人还活着么?”焰霓裳问道,她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她的家族虽与嗜血而残酷的北宫仆从军有关,但她不是。
“应该还活着吧,只是活法与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不同,但肯定遵循某种神秘的规则。”
焰霓裳听了,心下稍宽,定眼看着画中人物各型各色,甚是滑稽,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大酒鬼,你把这些人弄进去,让这副好好的游春图都失去了本色,看来,你就是一个无聊的酒鬼加色鬼,真没品味,哼!”重重哼了一声。
“哈哈,这些人进去后,还真是有损这画作的尊容,……那你说咋办?”觥几仇嘻嘻笑着,端详空中这副巨大的画作。
“还能怎么办?凉拌!你看着办!……谁叫你弄他们进去的呢,那么难看!哼,你这人真是讨厌死了。”焰霓裳冷冷说着,哼了一声,佯嗔道。
画卷此时不再射出阳光,挂在空中,迎着山风,却静止不动,画幅中依然发着幽幽的荧光,静待主人的指令。
觥几仇沉思半晌,心道:能弄进去,自然能弄出来,不然,那个澜兰前辈怎会说,让我不开心时就进去走走看看,散散心啥的呢。想到此节,遂对着游春图说道:“图儿,开卷,放人!”
画卷随主心意,只见画幅中一道金色的光线射出,落在棋盘岭的草地上,然后,于光线流动中,崆峒山的一众白衣人又自画中飘出,各个落在草地上,晕头转向,纷纷站稳了脚跟,其中便有几人朝着觥几仇二人抬手喝骂道:“偷花贼,你们真不是人,你那宝贝厉害,了不起呀!”“你这狗杂种,下来跟老子单挑,老子弄死你!”“姓觥的,你这龟孙,不得好死!”
觥几仇见棋盘岭上多人喝骂,不禁童心大发,哈哈笑道:“你们精神还挺足的,那就再进去玩玩好了,哈哈。”转头对游春图叫道:“图儿,开卷,拉人!”
只见一道光线再次将这些人摄入画中,这些人本在喝骂之中,一下被摄入,多人还保持着叫骂的姿势,有张牙舞爪的,有跳脚喝骂的,有因愤怒而五官扭曲的,……各个落于画中的姿态比先一次更是滑稽,可笑。
焰霓裳见了画中各人形态,比前更是离谱,坐在葫芦上,不禁哈哈大笑,一手捂着肚腹,一手指着觥几仇,道:“你,你,……你这大坏蛋,你,……你就不能弄点其他么,或者……让他们先摆好姿势,再弄进去,岂不更好,哈哈哈哈……”
觥几仇亦是哈哈大笑着,见焰霓裳开心乐极,遂对崆峒山人众如此反复捉弄数次。
焰霓裳见画中人次次皆是展现出各种离奇怪诞的姿态,已是笑得前仰后合,道:“你这坏人,别……弄啦,你,……你想让我笑死么?哈哈,……笑得我内伤,……我内伤好痛……”
觥几仇听得,便将摄取的崆峒山人众放回棋盘岭草坪上,不再捉弄了。
郁慕正滚落在棋盘岭的草坪上,爬起身,慢慢站稳身形,低头干呕了一阵,喘着粗气,抬起头来,脸色铁青,看着觥几仇,恨恨道:“姓觥的,我崆峒山跟你没完,……咱崆峒印,你最好立刻,马上,现在给敝人放出来,不然,你走到天边,我崆峒山民众便追杀你到天边,这一世与你不止不休。”
一三七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12)
觥几仇本无侵吞崆峒印之念,见郁慕正说得狠恶,遂哈哈大笑一声,冷冷道:“既如此,那就来天边找我吧,在下告辞,后会有期!”抬手将卷轴收了,拍拍葫芦,道:“老伙计,咱们走!”
他性子本是欺硬怕软,如果好好说话,自是将崆峒印从画中放出,还了给郁慕正,彼此这个梁子也就揭过去了。
二人乘着葫芦,便待离开,忽听得高空中一声清越嘹亮的鹤鸣,山谷回应,远远传来。
便在这一瞬间,一个白影如电闪过,围着他们所坐的葫芦连转了数圈,然后停在二人数十步前的云雾中,挡住去路。
二人只听得眼前云雾中一人喝道,“慢走!”一件异样兵刃已是从云雾中挥出,向觥几仇卷过来,但见一道白影一闪而至,如丝如绸,将觥几仇右手腕紧紧卷住。一刹间,觥几仇急速反应,右腕运劲急甩,呼的一声,把来人这件极致柔软的兵器自手腕上甩开。
二人定睛看去,只见一道白色的人影稳稳坐在一只白色的大鹤背上,立于眼前缥缈的云雾中,原是个中年道姑,看去三十余岁,发髻高挽,眉目清秀,却面如寒霜,身披一袭白色粗布道袍,手中拿着一只白色拂麈,拂麈悬垂下的丝条,细如柔发,柔柔的飘在那道姑身前,山风拂过,衣袍翻卷,显得那道姑一派仙风道骨,甚是飘逸,闲适。
焰霓裳坐于觥几仇身前,回过头看了看觥几仇,默然无语,伸手过来,在觥几仇右手上轻轻一握,旋即放开。
觥几仇轻声说道:“小丫头,别怕,不管对方是什么仙家道者,这雪玫瑰须是不还的,除非拿我命去。”
“嗯,我不怕,你给我说过的,同生共死,呵呵,……这有什么好怕的!”
那道姑骑着白鹤向前飘行十数步,近前来,立在二人十数步处,面无表情,眼光从焰霓裳脸上一晃而过,停在觥几仇脸上,与觥几仇互相注视,适才虽只浅浅交换了一招,但都已知对方仙法道行甚是了得。
那道姑道:“足下何人?来我崆峒山何为?竟要将我崆峒山宝物崆峒印抢走。……此于理数诚不可欺也。”
觥几仇见这道姑坐在仙鹤背上,衣袂翩跹,仙风道骨,却面如寒霜,话语严肃,遂道:“在下首阳觥几仇。”
“可是威名远震的首阳九山,……觥几仇?投桃报李觥几仇?嗯,近日似听我崆峒山后辈们说起过,挺好,今日识荆,幸何如之。”那道姑手挥拂尘,抬手向觥几仇微微拱手一礼,说道。
“不敢,请教仙姑法号。”
“崆峒五老中的扫霞子便是贫道姑。”
“原来是广成子大仙座下扫霞仙姑,幸会幸会”
这时,棋盘岭上数十道目光,齐向那道姑注视,便有几人大声叫道:“祖师婆婆,那贼子不仅抢了崆峒印,还去舍身崖偷了我山中生长了千年的雪玫瑰,祖师婆婆,可千万别放过这姓觥的贼子。”
扫霞仙姑抬眼看了看焰霓裳,见她一脸病容,心中已是猜到一二,道:“这舍身崖高有千仞,寒气彻骨,飞鸟难越,常人更是难以攀援上去,今日你去舍身崖摘雪玫瑰,干冒与飞虎相斗之险,定是不得已而为之。贫道姑本不打算插手后辈们这等闲事,你既能自虎口摘得,便舍与你罢了,但如今,你却连我崆峒山至宝崆峒印也要一并拿去,那
便说不过去了罢。”
“仙姑明鉴,非是我定要将这崆峒印拿走,而是你们崆峒山之人好勇斗狠,想以崆峒印所具神性困死我二人于此,所以,我才以宝图收了这崆峒印。”
“好罢,既然你等已是惊动我崆峒五老,这崆峒印你自然是拿不走的,至于这舍身崖的仙葩雪玫瑰,你要拿走,便看你造化了。……听说你小小年纪,修习首阳仙术,颇有功底,那便在我手中走走,如能在我手中过得三招,这舍身崖仙葩自是任你拿去。”
说罢,扫霞仙姑左手轻挥,只见三人身下立时结出一块方圆数丈的厚厚冰面,看着觥几仇,微微一笑,道:“贫道姑还听说你投桃报李,好酒如命,有‘日日醉酒,与酒有仇’之谓,哈哈,……这个小姑娘,你也下来,将酒葫芦给他,我倒要领教领教首阳九山的醉逍遥以剑临帖的仙剑功夫。来吧……”
冰面发着水晶似的冷光,便如坚硬的地板。
觥几仇与焰霓裳听得,便从葫芦上下来。觥几仇扶着焰霓裳去靠边站在半空中的冰面上。
觥几仇将葫芦收回原形,将发髻上的簪子取下,迎风一晃,变作折铁剑,抬手将散披而下的长发向脸旁撩了撩,一手提剑,一手提酒,大踏步,走到冰面中心,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静静看着扫霞仙姑,道:“得罪了。”
那扫霞仙姑不再答话,闪身跃下鹤背,站在冰面上,漫不经意的伸出左右双足,一前一后,向前踏了一步,双脚踏入冰面,竟于水晶般的冰面留下脚印,深达尺余,一步一印,然后,足履虚空踩于每个足印之上,步伐沉稳凝重。
觥几仇站在冰面上,自是深知这脚下冰面由仙术化成,坚硬如铁,非比寻常,但见扫霞仙姑随意伸足踏去,竟是步步为印,足下功夫当真了得,心头登时肃然,心道:“这崆峒五老果然名不虚传,只得一人,我便斗不过。这足下功夫应该便是传言中的‘罗袜生尘’的崆峒仙术,人言其‘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看她体态娇小纤弱,却于随意间,行走皆是道法,委实不可小觑。看来,今日这一战,须当全力一搏才是。”遂收束心神,将右手剑虚空轻轻挽个剑花,凝神待之。
扫霞仙姑凌空踏在足印之上,俊眉秀目,白袜白鞋,衣不落尘,翩翩跹跹,俨然一着重修饰的清雅羽士,立如凭临万丈深谷,山风拂过,恰似风摆翠柳。她对觥几仇冷冷一笑,手持拂尘,抬手一指,说道:“来吧,让贫道姑见识一下你首阳九山的仙法秘技。”
觥几仇再不搭话,当即挥剑跃起,刷刷刷连环三剑,往扫霞仙姑脸面上刺去。扫霞仙姑不急不缓,旋身侧让,如踏波而行,手中拂尘轻动,与手柄连成一线,便如一柄长长的五棱峨眉刺,向觥几仇急刺而至,手法竟是纯熟之极。
觥几仇大骇,一时给这把如五棱刺的拂尘罩住,在白影之中,急挥折铁剑,照着拂尘所带出的茫茫白影大画了一个圆,然后,踏着八卦双鱼步,施展开逍遥游剑法,剑随手动,先用楷书写出“也”字的浮鹅钩,迎着直如五棱刺的拂尘,回锋收笔而出,随之,改用行书掠笔而走,将“也”字的浮鹅钩,勾端由上翻笔而上,刺向扫霞仙姑腰腹。
扫霞仙姑眼见势急,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道声:“好剑法!”手中拂尘此时已是化作一柄银白色的
五棱峨眉刺,依势向觥几仇以行书写出“林”“木”两字,刺锋迅疾,一笔于觥几仇剑影中写好横画和竖画后,五棱峨眉刺的笔势从左边带出撇挑,随后又从右边挑笔而上,顺笔就势写出撇挑。
觥几仇于峨眉刺的刺锋中挥剑格挡,只听“叮叮当当”的脆响,声音不绝于耳。
扫霞仙姑手中五棱峨眉刺以刺为笔,出手泼墨,行书速度加快,刺势斜侧变化繁多,又似纵横变化的草书,笔画活泼流动,笔画与笔画间连带密切,其组字亦灵活随意,笔画之间或附钩映带或游丝牵连,如行云流水,气贯始终。
于间不容发之际,将觥几仇手中折铁剑荡开,“嗤”的一声,峨眉刺从觥几仇左臂扫过。
觥几仇虎口微微生痛,手中剑振动,“嗡嗡”有声,忙回身跃开,低头看去,左臂衣衫已被五棱峨眉刺划开一个数寸长的口子,但显是扫霞仙姑并无下痛手之意,遂未伤及肌肤。
仙姑并未趁势追击,微微一笑,仍是脸如寒霜,冷冷道:“投桃报李,一招已过,再来!”
觥几仇心知今日所遇敌手,实乃平生未尝遇之劲敌,敌手虽看去为一弱女子,却如洛神凌波,身形如风,招式藏于笔锋之中,凌厉,阴柔,简而又简。五棱峨眉刺于笔走龙蛇之间,自然随意,有紧有松,有正有斜,峨眉刺下的笔锋附钩繁多,互为映带,参差错落,令人防不胜防,实乃书法之大家。不禁起了争竞之念,豪气勃发,遂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微微躬身一礼,朗声说道:“前辈手下笔走龙蛇,晚辈再来请教一二。”
说罢,手挥折铁,虚空里挽个剑花,脚下踩着八卦双鱼步,步伐凝重,缓缓迎着扫霞仙姑滑步而动,挥剑于身前虚空里写出“神仙起居法”五个草书字形,剑影行迹犹如藁草。
扫霞仙姑见了,脸色稍和,微微一笑,淡淡说道:“很好,以杨少师《神仙起居法》来应对,看来,孺子可教也!”
觥几仇闻言,朗声一笑,道:“得罪了!”
话音未落,脚下已是踏着八卦双鱼步,滑步而前,口中默默念诵:“行住坐卧处,手摩胁与肚。心腹通快时,两手肠下踞。踞之彻膀腰,背拳摩肾部。才觉力倦来,即使家人助。行之不厌频,昼夜无穷数。岁久积功成,渐入神仙路。……”挥剑照着扫霞仙姑身前劈刺而去,剑下草书挥写口中所念文句,剑锋纵横,以大草笔法书写行草,如龙蛇狂行。
扫霞仙姑淡淡说道:“好,来吧!”手中五棱峨眉刺随意写出《圣教序》中的“茂”字,一笔急闪而来,峨眉刺用笔之中,增加钩挑和游丝,率意的连笔带草,绝无楷书的起笔、收笔的繁杂技法,所写笔画中的带钩游丝极致灵活,生动,迅疾。
觥几仇见扫霞仙姑所写“茂”字,气势如虹,险峻峭拔,如是孕墨狼毫挥写于宣纸之上,必是力透纸背,气贯山河的好字,不由心中叹赏,大喝一声,踏着八卦双鱼步,脚下亦是丝毫不乱,挥剑而前,按杨少师“行住坐卧处,手摩胁与肚。……”手书《神仙起居法》时的笔意,与扫霞仙姑手中的五棱峨眉刺交互格挡击刺。
扫霞仙姑斜身移步,手中峨眉刺起处,笔锋左右上下纵横,幽幽一点白影,刺尖上闪出纵横绵密的寒芒,将觥几仇卷裹其中,而寒芒之中,透出一点点寒光,疾向觥几仇面门刺来。
一三八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13)
觥几仇乍遇劲敌,心中已是豪气如虹,手中折铁剑如笔走山水,意识里深受扫霞仙姑适才刺下笔锋的启发,遂将手中折铁剑皆是挥毫出大写意的狂草,用笔比前更加灵活多变,同样的点画可以这样写,可以那样写,不受约束,于剑下走笔行书时,不再着意于如何增加笔画的钩游丝,只着意用笔的变换,于圆转中,自然流露出率意真性情,剑锋游走灵活,剑下字字映带生动。
觥几仇所使的逍遥游剑法本是首阳山主觥自珍自创的,讲究轻灵飘逸,不拘于物,闲雅清隽,便如行笔挥毫,随意为之。他年少时父亲故去得早,虽未由父亲亲传,但父子同心,日常依着剑谱修习,自已悟得其中若干妙谛,倘若加以时日,自会尽数融会贯通,现下遇到一个书法大家,自是将心中所悟尽性挥洒而出。
二人一交上手,但见水晶般的冰面上,一个仙风道骨,宛如仙子,一个长袍翩翩,灵动飘逸。剑与刺交击之际,皆是一触即走,绝不粘连,剑花朵朵之中,一个正如云间飞燕,一个便似花间蝴蝶,映着冰面通透的水晶般微蓝亮色,煞是好看。
觥几仇手中剑如笔走毫末,将父亲剑法中“逍遥”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扫霞仙姑见了,心知面前这孩子天资颖悟,实是不可多得的佳质良材,如稍加点拨,他日必成名家,不禁起了惜才之念,微微一笑,脸上寒霜渐散,道:“我再教教你,你看好了。”
说罢,脚下轻移,蹁跹不定,手中五棱峨眉刺笔锋一转,往觥几仇身前写出《圣教序》中的一个“横”字,只见刺锋之下,笔势纵横,笔画中所增加的钩挑和游丝,更其纤细,笔笔筋骨分明;笔画之间的游丝简练峭拔,用笔虚实相映,起伏明快,竟至达于“笔断意连”之高深境界。
棋盘岭上旁观的一众崆峒山弟子,于这逍遥游剑法中以剑为笔的功夫从所未见,看着二人于半空中或举重若轻,或举轻若重,姿式优雅美观,潇洒如意,直如舞蹈,却招招凶险,招招不离敌手要害。一个个看得心旷神怡,均是痴了,皆是心想:“祖师婆婆的功夫自然不消说得,偏生这姓觥的这般年少,却练得这般仙剑,潇潇洒洒如信步闲庭,我若练得此剑法,该有多好!”
觥几仇见扫霞仙姑手中五棱峨眉刺来势凌厉,迅疾,绵密如网,忙迎着峨眉刺画出的锋芒,挥剑而出,剑随意至,堪堪写到“即使家人助”中的“人”字,剑锋斜挑,便去扫霞仙姑刺影中挥写“助”字,剑影稍顿,蓦地只觉耀眼生花,银白色的峨眉刺尖离鼻头不过数寸,情急之下,手中折铁剑急急挥出格挡,忽听“嗤”的一声轻响,只觉胸前一凉,心中不禁一惊,忙挥剑格开峨眉刺,踩着八卦双鱼步,向后一个急滑,斜身后飘数步,站定了,低头定睛看去,原是前胸衣襟已被仙姑的峨眉刺挑破,幸未伤及躯体,知是仙姑有意不下杀手,遂抬头看着扫霞仙姑,心下感激,躬身一礼,道:“多谢仙姑手下留情!”
扫霞仙姑微微一笑,道:“你这孩子也不错,挺好,这是第二招,再来!”说罢,脚步移动,罗袜生尘,如凌波微步,飘然而至,迎着觥几仇,手中五棱峨眉刺已是回复拂尘的原形,拂尘上的缕缕白丝与手柄成一直线,根根如铁,递向前来,手中拂尘草写一个“重”字。只见拂尘上白缨闪闪,如银花飞舞,卷起的丝丝缕缕如片片雪花狂转急旋,隐含了“刺、扎、锁、拿、盘、打、坐、崩”等枪形剑意,甚是凌厉。
觥几仇于拂尘袭来的凌厉白影中,但见此字在笔法、笔形上是草楷并用,于体势上,却又和楷书、草书皆有所不同,拂尘之上,丝丝缕缕变化万端,笔画活泼灵动,连带密切。拂尘锋芒之下,其组字亦灵活随意,布局纵势如虹,从身前四面八方卷来,纵成行,横无列,笔笔引带,有疏有密,如行云流水,气韵贯通,银花乱舞,招中蕴招,杀中藏杀,精奥已极。
但见扫霞仙姑手中拂尘,缕缕白丝聚成一个枪头,嗤嗤声响,颤成一个银白圈子,便如在空中编织了一张猎杀的网,将自己整个身形笼罩于拂尘的丝丝缕缕之中,手中剑左支右绌,想要破网而出,实是难能,拂尘四面杀意之中,已是危机四伏。
觥几仇眼见自己行将不幸,求生的本能应力自主而生,不禁长啸一声,手中折铁剑剑花翻动,依势斜切,迎着拂尘袭来的夺人锋芒,将“渐入神仙路”一剑狂草挥出,简化楷书,用笔放纵,破方为圆、削繁为简,加以纵逸,率意连贯隶楷体势,一笔呵成,气势如虹,硬生生格开拂尘锋芒,剑势如龙游,挺剑进击,剑影落笔于“渐入神仙路”中的“路”字处,拼着被拂尘扫击的风险,滑步如风而进,矮身抢前一步,手中折铁剑锋倒翻上来,如电光一闪,平刀横斩向扫霞仙姑胸腹。
扫霞仙姑见这一剑势道凌厉,剑锋行迹诡异刁钻,无暇多想,跃起身,上身扑前,左手成掌,隐于右手拂尘之后,正是她自创绝学九式“皓腕莲花手”的第一式“腕下一朵”。拂尘与前,左手紧随其后,向觥几仇轻飘飘地击出一掌,掌出如风,犹如电光石火,“嘭”的一声闷响,正拍在觥几仇右胸口,随之,翻身后闪,以躲剑锋。
觥几仇只觉胸口剧痛,尚未看清楚对方如何出掌,只听风声飒然,饶是他身法快捷,敌手一掌已是印在右胸,危急中滑步后退,而手中折铁剑剑锋亦是同时在扫霞仙姑腰间划过。但听“嗤”的一声轻响,仙姑左侧腰间的一条坠饰腰带已被觥几仇划过的剑锋划开一个寸长的破口,如不是闪避得快,小腹已被挑中,后退数步,站稳身形,低头看了看,微微一笑,道:“这第三招不错,算你赢了这一招。”
觥几仇右胸受了重重一击,胸中烦恶,口中腥咸欲呕,后退数步,强自忍住,将口中热血慢慢咽回腹中,抬手将嘴边一丝渗出的鲜血擦净,趔趄了一下,忙站稳了身形,将手中折铁剑轻轻舞了个剑花,长吸一口气,举起酒葫芦,猛地喝了一大口,若无其事地看着扫霞仙姑,哈哈一笑,躬身一礼,朗声道:“仙姑好书法!晚辈受益良多,佩服佩服!”
“嗯,你这孩子也不赖。……你已受我一掌,算是扯平了,三招已过,你将崆峒印放出,便可以带着这小姑娘走了,这雪玫瑰你便拿去,无妨,贫道姑说话算话。”
棋盘岭上的人众却在此时大声鼓噪,叫道:“祖师婆婆,别让这姓觥的贼子就此走了。……”
焰霓裳站在冰面场边,听得适才二人打斗中“嘭”的一声闷响,又见觥几仇嘴角血痕隐隐,蛾眉深蹙,心下一急,很是心疼,颤巍巍向前走了两步,看着扫霞仙姑,眼波有如深冬极寒之水,冷声道:“臭道姑,你打伤我家大酒鬼,说放就放,可没这样便宜事。”
“那你待怎样?”扫霞仙姑闻言,转头看向焰霓裳,脸若寒霜,淡淡说道。
焰霓裳轻轻咳嗽两声,不再搭话,抬起双手,缓缓分展开去,双手轻轻摇动,只见她
手背上的金禁咒随了双手有节奏的摇动,发出一连串“叮铃铃”的清脆声音,入耳甚是动听。蓦地里柔韵细细,一缕铃声幽幽,渐渐的,铃音越来越绵密,越来越响亮,至高音处,声调激越,凄厉,犹如金鼓齐鸣、万马奔腾一般,远远传出去,似乎有种魔力,周边的空气也开始躁动起来,随后,远近的山谷里也开始“叮铃铃”的回应,便如四面八方都是铃音的脆响。
铃声中,觥几仇深通乐理,听了一会,感觉铃声的每一音都和他心跳相一致。金铃响一声,他心便跳一下,铃声越快,自己心律的跳动也随之而急,听着听着,只觉一颗心脏在胸腔里便似给人用了铁棍像擂鼓似的,胸中烦恶已极。抬眼看焰霓裳,只见她双手展开,双手摇动,虽重伤在身,身形倒映在冰面,肤光胜雪,风云拂过时,白发飘飘,衣袂翩翩,说不出的艳美。觥几仇只觉心神荡漾,胸口发热,一颗心似乎便要自胸腔中蹦出来。正在此时,只听得焰霓裳对他呼道:“大酒鬼,你快过来,扶着我。”觥几仇听得,忙镇慑心神,跃起身,一个箭步跨过去,站在焰霓裳身边,伸手将她稳稳扶住了。
此时,只听得铃音时或急骤,时或温婉,急骤时,铃声杂作,惨厉凄切,音调怪异之极,入耳便似子夜鬼叫,又似巫峡猿啼;温婉时,柔媚宛转,正如呦呦鹿鸣,更似深闺花语。一声接一声,时高时低,或进或退,极尽音韵之妙。
觥几仇站在焰霓裳身边,那道铃声的魔力突然消失,心跳即趋正常,心下不禁对这金禁咒的魔音甚是惊异。身在局外,静观胜败,转头看了看扫霞仙姑,只见仙姑此时眼目半闭,已是脚下踏着八卦方位,缓行于冰面,宁神屏思,运着崆峒山道家仙法,正自与金禁咒的魔音相抗衡,一会后,她脸色稍缓,似是正在调匀胸腔里的心跳;再抬眼看棋盘岭上的崆峒山众人,但见岭上有些人前伏后起,有些人左回右旋,有些人双臂伸展,呵呵做声,有些人三两相接,扭扭曲曲,如长蛇蜿蜒游走,不能自已。
随着铃声的魔音趋于急骤,众人不自禁的舞得愈发急了,丑态尽出,花样多端,有的男性弟子舞至忘情之处,不禁脸现微笑,跟着铃音,搔首弄姿,双手虚抚胸臀,有如宽衣解带。
正在此时,突听岭上“当当当”几声铜锣敲击的声音,铃声为之一滞。
觥几仇与焰霓裳站在半空中的冰面上,只见郁言芷与郁言婷正从远远的半坡飞奔至岭上,手中各带了一面铜锣,兀自“当当当”的敲着,焰霓裳念及郁言婷于生死之间共饮的情谊,遂住了铃音。
此时,扫霞仙姑已是调匀了心跳韵律,脸色冷寒,看着焰霓裳,道:“你这小妖女,敢在贫道姑面前班门弄斧,便让你看看我崆峒山扫霞衣如何?……哼,宵小伎俩,不足挂齿,……既如此,你今日就别离开了。”说罢,伸手去袖中抽出一件物事,抛向焰霓裳头顶半空。那物件在空中展开来,却是一件红色披风,正是广成子大仙传下的扫霞衣。
那扫霞衣在空中,射出一道炽烈的红光,登时将焰霓裳与觥几仇笼罩其中。觥几仇只觉头顶身周一下有如火中,热气扑面而来,炙热难当,心知这法宝必定极为厉害,再看焰霓裳犹如置身蒸笼中,脸面一下变得赤红,头顶已是一缕缕的热气直往上冒,斗然惊觉:“不好,这扫霞衣竟如此厉害!”忙要抱着焰霓裳跳开,但被那红光罩着,却又哪里跳的开,眼见二人便要命丧当场。
一三九章 明日征鞭,又将南陌垂杨折(1)
却说秋原慧在崦嵫山上将自师父处取得的雪莲上清丸给了梵香,心中也算了了一个心结,在南天天庭的审判会上,她见到了这个少年男子对压迫的倔强不屈与对爱人的情深义重,她欣赏这种倔强与深情。
她离开崦嵫山,回到北宫天庭,从北天门进来,与四大门神点点头,进了天枢北宫城,一路走着,看着天庭巍峨的城墙,依然忽闪着炫丽的光,延绵至远,呈一个巨大的矩形,便如一个长方形的巨大彩虹平放在北斗天枢星的这一方平原上。
天枢北宫城按不同的功能划分出了祭祀区、生活区、作坊区、宫殿区等,甚至还有中轴线。中轴线上主要分布有祭坛、寺庙以及宫殿等。
此时已是天庭里的夜宵,一路走在城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处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闪耀出炫目的五光十色,就像精致的鸟笼似的,规划得井然有序,分布得有疏有密。沿城市中轴线外围分布着北宫天庭众神的住宅区,楼阁房屋密集,鳞次栉比,居住着大量的神族民户,其间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神来神往。
城市的夜空中,飞翔着众多玩乐的神族,乘着飞车,或骑着天马,或者是身穿圣衣,飘行在夜色中,闪烁着亮丽的光色,沿着规划的路线在这城市的上空中穿梭,形成一道道色彩斑斓的光线,让这城市显得繁华而热闹。
头顶上空彩虹似的穹窿,是一片星空,星星繁多,闪烁着点点光芒,就像在一面无边无际暗蓝色的绒布上缀满了金光闪闪的水晶碎粒,细小,精致,与城市中众神的光芒交相辉映,璀璨夺目。
秋原慧脚步轻盈,闲闲地向前走去,衣襟上绣饰的金丝暗纹反映着星光,显得她极是雍容,华贵,美丽。
星光点缀这天枢之都的上空,城里的不夜光彩掩映在楼台亭阁间,一道道光柱被裁剪,斑驳的,陆离的,给每一个经过的神人镀上时有时无的光辉。
这天上的城市,在夜色中一一展开,映入她的眼中,如一片由许多璀璨的巨型圣诞树构成的森林,森林里飞翔的不是禽鸟,而是神,以及绚烂的灯火,在这城市上空形成一道道有序的光链,忙而不乱地穿梭。
她沿着中轴线在通向秋王府的直道上走着。
直道两旁地面的空间十分宽阔,环境优美,其间是油绿的青草和修剪得矮小的花树,闪着蓝茵茵的光,空气清新,一眼望去像是人间美丽的花园,如日月所照。直道两旁有一排排青铜柱,柱上青龙衔烛火以照四近。沿着青铜柱,是一排花圃,延伸开去很远,其间皆植有异木异草;烛如金灯,折枝为炬,照见万物之形。
秋原慧在直道上闲闲地走着,随意瞅瞅四近的街头。
此时,已是深宵,城市依然喧嚣,神族的女子们遍布这城市的大街小巷。这些女孩都很漂亮,高高的鼻梁、性感的嘴唇、皮肤白皙、身材高挑,黑色、栗色或黄色的头发透着魔幻般的诱惑,黑色或蓝色的大眼睛深邃得像一湖清水。她们走在街上,飘逸的倩影,一路走着,衣带翩翩,风姿绰约,让人心神荡漾。街上也有男性神族,闲闲地走过,但男性神人已经偏女性化,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材,都美得有些不真实。他们外形高挑柔美,眉色如望远山,脸际有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便如女性神人一般。
他们不疾不徐地在这天枢北宫之都的街道上闲闲地走着,袅袅穿行。
秋原慧
行在这长街上,离自家已是不远的距离,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远远地看着这些同族神人,即觉亲切,又感陌生,这一瞬间的感觉,她觉得很是突兀,正自惘然间,正于此时,立于王府前的两名年约十六七岁,面如春花的王府侍女见了秋原慧,忙迎上前来,向她敛衽一礼,恭敬而肃然的说道:“郡主,你可算回来啦,王爷可是派人来府门前探过好几次了呢。”
秋原慧见了这两位侍女,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嗯,紫霞、青霞,我知道了。”
两位侍女在前,秋原慧在后,踏上玉阶,跨过王府大门,往里行进,是一个开阔的院子,地面以汉白玉石铺路,精美的石刻布于两侧院墙壁上,显得极是威严幽静。三人走在王府大院中,沿途皆有侍者迎候。穿长廊,转楼阁,经过一座石牌坊后,进入王府内院。
在一处内院的厢房中,两名侍女服侍着秋原慧将身上白色的武士衣换作一袭淡蓝色的右衽深衣,盘于脑后的发髻亦是换做飘飘长发,两名侍女在前领路,侍应着秋原慧向后殿走去,径直来到后殿的春苑。
此时春苑门口又有四名侍女迎上前来,恭迎秋原慧。
秋王府的春苑极致华美。
苑前有二石,左如龙翔,右若凤舞,均为奇巧天成。苑内道路九曲,两旁种有嘉树。前苑栋宇宏壮,金碧煜耀,其中奇石森耸,瑶台玉砌,花卉环植,香艳浓郁。苑内有喷泉水池,池中奇石屹立,不假雕琢,宛若升龙之状,喷水入于石渠,直透殿内。苑后有石龙吐水相应,池南有高台数尺。
旁边有草舍一域,为王府平常致斋之所。
侍女们簇拥着秋原慧,款款行至一处小殿,但见这小殿梁栋椽檐及四面栏杆皆为天然杉木,稍加斫削,枝枝蔓蔓依然保持着原生的状态,屋顶上覆之以草,看上去有些简陋,却显自然天成。然后,迂回进入一道荆扉小门,里面有石堤小河及石桥,河中鱼儿数尾悠游。左右有草亭东西相望。中为小殿,有东西二斋及轩室,均是以草覆顶,四周长满枝蔓纤纤的修竹,尽显清幽雅致,为秋王爷特为秋府兄妹们所修建的弹琴读书之所。
其后,是苑中空地,以竹篱相围,篱下种满蔬菜瓜果。
众侍女随着秋原慧进入荆扉轩室,室内已是布着了一台宴席,秋原慧见父王与兄长及长姐、二姐、三姐已在席上,遂入座。
秋王爷见秋原慧已回,哈哈一笑,遂令中官传后厨制备酒馔。过不多时,王府侍者络绎而入,陆续捧上菜肴,宴席已是制备齐全。
席间,秋王爷向秋原慧看了看,说道:“慧儿,你有听说你兄长所征伐的那个异世界吗?”
“父王,孩儿曾有耳闻,尚未亲临。”秋原慧站起来,躬身说道。
秋王爷摆了摆手,温言道:“这是家宴,就我父子、父女几人聊聊家常,不必这般拘礼!”
“小慧,三妹妹今日去了王府外候你好几次了呢。”大姐秋原茵转头对秋原慧微微一笑,柔声说着,然后,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对秋原慧说道:“这酒是罚你的,谁叫你迟到呢,你须得满饮此杯。”
秋原慧见大姐说话,微微一笑,道:“大姐姐,就你坏呢。”遂接过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二姐秋原叶与三姐秋原缘互视一眼,均是转头看了看秋王爷,亦是各自端了一杯酒,站起来,说道:“小妹,来,喝
酒。”
秋原慧心中诧异,不知今日这几个姊妹怎地如此殷勤,心中疑惑,手上亦是端起酒杯,脸有狐疑之色,道:“各位姐姐,今儿你们是怎么啦,一回来,就拉着我喝酒呢,……”
“不多说,先喝酒。”二姐秋原叶将杯中酒喝了后,看着秋原慧,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那个异世界的人类,有诸多恶劣品质,如:嗜血、暴力、犯罪、残忍、贪婪、阴险、狡诈、虚伪、不诚实、懒惰、不进取、毁灭、腹黑、自私、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两面三刀、佛口蛇心、绵里藏针、阳奉阴违、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甜言蜜语、巧言令色等等,便如此次,兄长秋原野所统领的北宫仆从军中,便有一支五万人的军队全军覆没,……是给一个叫梵香的,带着一帮匪徒做的。刚刚听说,你还给他送疗伤的药呢,……有天庭的执事官看到了,这事儿让兄长在天庭里很不好过呢。”
三姐秋原缘接口说道:“小妹,你与那小子是朋友,是不?你可别犯傻!……三姐跟你最为亲近,是为你好呢。”
大姐秋原茵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淡淡说道:“呵呵,怎么说呢,人类的渺小,在于即便弱小却要装作强大,即便无知却要装作傲慢。傲慢、无知和弱小充斥了人类历史的全部。”
“人类的道德是进化来的,但我们的道德是传承来的。他们只是一群低等文明的族群,小妹,你可别跟那个叫什么梵香的搅合在一起呢。”二姐秋原叶亦是端起酒杯,看着秋原慧,微微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是的,二妹妹说得不错,人类进化的过程中,总是充满血腥与野蛮。”秋原野端着一杯酒,看着秋原慧,冷冷说道。
秋原慧现在终于知道了这场家宴的真正含义,亦是端起一杯酒,喝了一口,将酒杯举在眼前,沉思片刻,很理性的,轻轻说道:“思想在进化的过程中会异化,这个不可否认,但传承呢?坏的人或神,能把好的品质全用来做坏事,能不断坏出新高度,这不是聪明,这根源就是坏。……我只是因为,因为怜惜那个异世界的人,本没什么的,可你们这般大题小做呢。”
“据我所知,人类几十万年来总体上也是在进步着的,虽然,其间也有过历史的倒退。人类需要的是人心的教化,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可能会用到些非常手段,这个道理,你三姐我认为,咱家小妹是理解的,对吧,小妹。”三姐秋原缘顺着秋原慧的语义说道,看了看席间的父王与兄长,颇有些无奈,站起身,过来轻轻抚着秋原慧的双肩,柔声说道。
秋王爷看了看在座的各位子女,抬起手来,轻轻摆了摆,温言说道:“孩子们,这是我们的家宴,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好好吃吃饭,就这样罢,别争了,陛下今日已经差皇宫内官来训斥过我父子了,我们说点其他的吧。”
秋原野闻言,脸色稍变,苦笑一下,道:“算了,我吃过这场家宴后,便即刻动身,异世界不可以再这般损兵折将了。须知天庭一日,异界便一年了呢,再不下去亲自统带,只怕又给那叫梵香的家伙灭掉我的下一支兵马呢,这个刺头,我须得亲自去异世界摘掉呢,不然,这异世界便会有更多的民众起来反抗我北宫的征服,如若这样,我以后还在北宫天庭里怎么过?”
说罢,站起身,端起一杯酒,向大家说道:“我们是一家人,来,预祝我马到成功!”
一四零章 明日征鞭,又将南陌垂杨折(2)
冥界,忘川河水汇入北冥苦海的入海口处,南岸高坡,是北宫仆从军中军大帐,北宫驻异世界最高军事统帅部。
幽晦的天色下面,秋原野站在中军大帐外,看着忘川河对面北岸延伸而去的那片广漠无垠的平原,以及平原上那座喧闹繁华的城市冥界的都城,冥王府驻地九幽城。
北宫仆从军最高军事统帅部设在忘川河南岸,与冥界划河而治,截止目前,双方依然维持着一纸脆弱的互不侵犯协议,却各自在暗地里整军备战。
秋原野想起不久前的一个军事报告,很是气恼,报告内容是西域大漠腹地的精绝古城,竟然于数日前全歼了他的一支来自大西洲有着五万精兵的军团,于他来说,这是自开战以来的一个奇耻大辱。他回到帐中,走到一个武士刀架前,抽出一把长长的武士刀,向座前书案上的一张纸,虚空一劈,划过一道虚影,只见那张纸无声无息的从中一分为二。
“传令,请大将军慕容恪来中军大帐商议要事,还有,顺便把那个侯景侯将军也给一同叫过来。”
“喏!”传令官匆匆走出中军大帐。
不一会,一个高大清矍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进来,只见他身穿白色锦袍,峨冠博带,器宇轩昂。腰悬一柄龙泉宝剑,剑鞘为黑色檀木精制,鞘上雕刻一道龙纹,用黄金美玉缀饰,剑柄上垂下坠了和田玉的丝绦。站在大帐中央,向秋原野抱拳一揖,说道:“秋大帅,有何军情,请指示。”
秋原野一见来人,忙迎上去,双手扶了那人双肩,哈哈笑道:“慕容兄,免礼,这次劳你大驾,唉,实在是下面那些带兵的也真是脓包,连西域大漠中的一座孤城都拿不下。……真是气死我了。
“哈哈,秋大帅,区区一座大漠孤城,这等小事,何劳你费心呢。”
“哈哈,慕容兄,正是这事儿,所以,找你来,咱们哥俩商量一下。……哈哈,其他人去,我还真有点不放心。根据斥候军探听回来的消息,精绝匪军领军之人,便是那个与我军在南天天庭交过一次手的,好像名字叫作梵香的异界反神类分子,……只可惜,当初我那一箭没有射死他。……哈哈。”
“哦,原来是这样,也难怪,一般人还真不是那家伙的对手。”
“就是,这不请你来呢,我这当兄弟的,是想让你家公子慕容令帮我这个忙,这次便由你家公子亲自带兵去灭了他,我想,他们只是一个低端文明,我们剿灭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所以,还是老办法,不动用北宫天庭本部的资源、神器及天兵,将就异世界所能有的资源、军械及仆从军,消灭他们,应该是没啥问题的。现在,上面催得急,让我们尽快制定攻击冥界的作战计划,所以,这次做兄弟的,只好请你出来,督促贵公子慕容令速战速决,将那处匪窝一锅端了,我们也好集中精力对付河对岸了。……”
顿了顿,看着慕容恪,微微一笑,继续道:“按照上面对异世界资源利用与土地使用的原则,尽量消耗掉这个异世界里所有有智慧的物种,便如前五次一样,再次将这个异世界的生命抹掉,重新再造顺从我们神族意志的物种。这次,我让那个曾在东胜洲江南地带暴虐屠城
的侯景率领十万羯妖狼兵为你家公子做先锋,先把脏活累活干掉,然后,你家公子再领兵推进,如何?”
“嗯,好说,我这就督促令儿带兵去吧。”
“那好,慕容兄,接令。军令如下:今令驻异世界之北宫最高军事统兵大将军慕容恪,兼任精绝围剿军统帅,慕容令任围剿军总兵将军,于即日进行各军集结,领兵30万,限十五日之内剿灭叛匪梵香等人。此令!”
“喏!”慕容恪接过令箭,向秋原野抱拳一揖,转身走去大帐中靠边摆放的椅子上坐了。
“传侯景将军进帐。”
“喏!”传令官走至大帐外,大声叫道:“传侯景将军进帐听令。”
“喏。”只见一个狼头环眼的粗鲁武将大踏步走了进来,站在大帐中央,向秋原野抱拳一揖,大声说道:“报告大元帅,小将侯景报到。”
“很好,侯景将军听令,着你带十万羯妖狼兵在慕容恪大将军帐下听令,协同南征将军慕容令出征,担任前军先锋,前往西域精绝古城,剿灭梵香等叛匪,限十五日内完成军事任务,此令。”
“诺!”侯景接了令箭,躬身一礼,转身向大将军慕容恪躬身一揖,说道:“小将恭候大将军军令。”
“侯将军免礼,今着你先行领本部十万军兵前去,在无妄峡谷口候我,我随后便到。”慕容恪站起身来,亦是拱手回礼,看着侯景,平静的说道。
“喏!”侯景领命出了大帐,自去整顿本部兵马,前往无妄峡谷口集结。
慕容恪转过身来,向秋原野抱拳一礼,说道:“秋大帅,这就别过,等兄弟军情回传。”
“好,慕容兄,辛苦你跑这一趟了,等你大胜归来,到时,当兄弟的为你接风洗尘。”
“好!”慕容恪抱拳一礼,转身出了大帐。
无妄峡谷口,一队队换好跨界装备的军士正在向无妄峡内开进,而谷外一望无垠的大漠上搭满了简易的行军帐篷,密密麻麻的,连营千里,尚有数以百万计的人类和妖类士兵等着换穿跨界装备,准备进入冥界南岸集结。
时近正午,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大军帐里,正召开着北宫西域围剿军最高军事会议。围剿军最高统帅慕容恪站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地形图前,看着简易的会议桌前围坐的各位将军及儿子慕容令,指着地图说道:“我们现在所处位置在瓦罕走廊最东端,而精绝国位于丝绸之路的南道偏北,南道的路线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所经地区有莎车、于阗、抒弥、戎卢、且末、鄯善,而精绝便在弥城东向460里处,按平常行军速度大约两天的行程,精绝在戎卢城北方,沿克里雅河谷北上约四日的行程,精绝在且末城西北向,沿兹独河西向行军约五日行程。以上各城皆有仆从军路过休整,粮草辎重、攻城器械都是非常完备的。如果,我们在这个无妄峡谷口集结三十万大军,带上军械辎重,再开拔去攻打精绝,便不能在十天内完成本次军事计划,所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便不在此处调兵了。”
看着座上众将军,语音顿了顿,继续说道:“本帅决定,侯景将军担任西路围剿军指挥官,为围剿军先锋,率本部十万羯妖轻骑兵,
由此谷口到弥城,再经大漠腹地直插精绝城西门,兵贵神速,限行军时间为五天,务必于五日后下午十四时前到达,开始攻击精绝匪军。其余两路作如下安排部署,第一路,由湛柳将军担任东路围剿军指挥官,于会议后带领十名万夫长,乘坐北宫天庭专为仆从军高级将领们配置的地效飞行器,启程去且末城集结过路仆从军,率军沿兹独河谷西进,限七日内到达精绝城后驻守东门,与慕容令所领中军合围精绝;第二路,由欧阳逊将军及其余将军随我儿慕容令于会议结束后,乘坐地效飞行器,启程去戎卢城集结20万仆从军作为中军,沿克里雅河支流尼雅河北上至民丰,在民丰稍坐休整,转走陆路北进,绕过精绝南、东城,定于八日后驻守北门;在此,待我军已成东西北三面的包围态势后,围三缺一,欧阳逊将军带5万军马作为游击军,专守南门,歼灭南门出逃之敌。”
“……同时,我强调一下,根据斥候带回的信息,精绝西门十里处是一片沼泽地,向南须绕行,进入一片30多平方公里的胡杨林带,才能够到达精绝西城城墙外。本帅在此提醒一下,南宫亿将军数日前率5万精兵围剿精绝,之所以全军覆没,一是行动迟缓,二是傲慢轻敌,三是对地形不了解,趁夜冒进,陷入匪军包围圈,而导致身死兵败,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侯景将军不可轻敌冒进,亦不可趁夜攻城。如不能在两日内攻下精绝城,则驻守西门外,待与我主力军会合,合围攻城。”
慕容恪做好军事部署后,看着在座众将军,问道:“还有谁不清楚?”
众将军起身站起来,大声说道:“没有!”
“好,那各位将军这就去剿灭精绝,建功立业。”
“喏!”各将军领命而去,向部署城市出发。
侯景自去整顿本部人马,将重甲骑兵全部换装为穿皮甲的轻骑兵,立即启程,星夜行军,于第三日凌晨五时到了弥城后,派出数对斥候前往精绝国打探情报。
全军稍事休整。
陆续回来的斥候向侯景报告,详细描述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具体情况。塔克拉玛干沙漠是流动沙漠。西部受西北风的影响,沙丘向东南移动;东部受东北风影响,沙丘向西南移动,风沙活动十分频繁剧烈,流动沙丘占80%以上。只有在沙漠边缘和深入沙漠中的河流沿岸分布有以红柳沙堆为主的固定、半固定灌丛沙堆。
从弥城到精绝城有460里地,中间皆为漫漫大漠戈壁,中途会经过圣墓山、黑油山等。有书中讲道:“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自车师前王庭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
根据行经之人的记载,由蓖靡川到精绝古城至且末之间的道路也大部分是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中通过,“蓖靡川东入沙碛行二百余里至尼壤城,由此东行人大流沙,聚散随风,人行无迹,遂多迷路,四远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来者,聚遗骸以记之。乏水草,多热风。风起则人畜昏迷,因以成病。”这段记述,如实地反映了在流动沙漠地区交通之困难,行旅之艰辛,由于风沙的掩埋,沙漠中没有固定的道路,行人只好将捡来的遗骨堆积起来记路。
一四一章 明日征鞭,又将南陌垂杨折(3)
塔克拉玛干沙漠曾有以下五条路线,分别为丝绸之路的南道、姑墨于阗道、坎城神山堡 疏勒道、焉耆于阗道及抒弥龟兹道,“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文献中所说的“流沙”就是塔克拉玛干沙漠。关于塔克拉玛干沙漠地区的交通,《穆天子传》讲道,周穆王经柴达木盆地入鄯善,绕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过帕米尔入瓦罕走廊,最后到塔什干。
侯景临时驻军于弥城中,在这个休整时间里,听完了斥候军对于塔克拉玛干沙漠及精绝古城的军事布防情况的描述,遂命令全体羯妖军士只带够三日军粮及饮用水,军中装备器械以随身的弯刀、长枪、弓箭与用手或弹弓抛掷的火药手雷弹为主。所有辎重及重型军械均不随军携带,只带上简易的登城梯,并将登城梯分成几段由众多羯妖骑兵随身携带,计划是到达后再进行拼接成足以登城的梯子。这个做法非常完美,可以最大限度的缩短行军时间,如此一来,需三天的路程,便可整整缩短为两天,也就是说,在弥城换装及休整后,于该日凌晨六时出发,则可于第三日凌晨六时到达精绝西城,刚好是六七月之交的夏日晨间太阳初升之时,军士在这样的清凉晨间作战不受酷热的煎熬,视野广阔,全军士气与体力皆为最好的状态,一鼓作气,便可在一个上午攻入城中,将精绝古城占领。
却说精绝城此时亦是全军进入紧张的备战之中,全城城民无论男女老少尽皆行动起来,为北宫仆从军的来袭做好各种迎战事务,全城士气高昂,同仇敌忾。
精绝城多路探马每日便如走马灯似的,不时来报。
这日凌晨三时,精绝城阅兵广场上,斥候军来报,“大将军,北宫围剿军先锋军团即将到黑油山,现在距我城不足百里地。”
“再探再报!”
“喏!”数名斥候军匆匆走出广场,飞身上马,出城而去。
梵香看着阅兵场上整齐排列的一万八千余名精绝战士。经过前几天的战斗,以缴获的军资器械,将各营将士换装一新。场上的将士衣甲鲜明,军容严整,红旗如云,长枪如林,士气甚盛。
“各位将士们,我们将面对的这十万敌军,是一群穷凶极恶的畜生。大家可知道这十万敌军是一群什么样的军队?我告诉大家,这是一群没有人性,没有道德观念的禽兽。领兵者侯景,本是出身朔州的羯人,实为羯妖,早期为尔朱荣之部下,后投靠高欢,得其重用,稍后高欢败亡,侯景沦为难民,便又求助于江南的梁朝,侯景虽附梁朝,但仍与西魏通款,为自己留足退路,实乃一两面三刀的小人。梁帝怜其老来孤苦,遂将之安置于寿阳,而本为难民的侯景却不思感恩,以寿阳为基地,密谋叛乱。”
梵香语音稍顿,向前踏上一步,语气深沉,眼光从身前整齐肃立的战士们脸上一一滑过,大声说道:“侯景归附于北宫仆从军,以一个借口起兵于寿阳,收集羯妖难民为狼兵,兵力约有八千名,后侯景军发展到十万名。东胜洲江南三吴尽为侯景羯妖军占领,其声势达到顶峰。他不仅娶了溧阳公主,还自封为宇宙大将军、 都督**诸军事。侯景之乱使江南蒙受空前浩劫,他公开宣扬屠杀,对麾下将领宣称‘若破城邑,净杀却,使天下知吾威名!’其本性残酷如虎狼,‘乃纵兵杀掠,交尸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剥,子女妻妾,悉入军营。 及筑土山,不限贵贱,昼夜不息,乱加殴棰,疲羸者因杀之以填山,号哭之声,
响动天地。百姓不敢藏隐,并出从之,旬日之间,众至数万……破掠吴中,多自调发,逼掠子女,毒虐百姓。’原本号称‘如金瓯一片,无一伤缺’的江南‘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
“将士们,对于这样的军队,我们应该怎么做?”
“杀!杀!杀!”场上群情激奋,各个举起拳头,上下舞动,喊声震天。
“面对这样的军队,不错,我们就要与之拼杀,一个不留!”梵香亦是举起拳头,高声说道。
“杀!杀!杀!为我们的江南百姓报仇!”
“面对这样一支忘恩负义,穷凶极恶的军队,我们除了胜利,别无选择。我们的生存不是妨碍他们的根源,他们的贪婪才是!我们不是他们的敌人,而他们却要剥夺我们生存的权利,要将我们置之死地而后快,我们要与他们抗争,争出一个属于我们的世界。我们现在处于一个极限生存的环境,我们是在孤军作战,外无救兵,但我们背后有一个伟大的国家,有一群舍生忘死的民众,我们还怕什么?……我们怕吗?是的,我们怕,我们怕失去自由,我们怕失去生存的权利,各位将士,我们怕不怕?”
“不怕!”
“不怕!”
“不怕!”
众将士众志成城,高举了手臂,大声喊道。
“各位将士,我们身后的国家,土地,亲人,家园,需要我们拿起武器,以勇气和智慧,去摧毁敌人的无知和傲慢。为了自由,为了生存,我们不要做逃兵,我们绝不妥协,人这一辈子要有点骨气。……他们要战,我们便战!”梵香从身边侍立在侧的亲军手中,取过画龙擎天戟,高高指向暗黑色的天空,有如一个高大矗立的雕像。
“他们要战,我们便战!”
“他们要战,我们便战!”
“他们要战,我们便战!”
阅兵广场上士气高昂,一声声不屈的高喊声中,将士们将手中的刀与枪,一遍遍刺向黑暗空洞的夜天穹,……。
“众军听令!”
“……”广场上一下静寂无声。
“各营将军按今日的军事部署,带领精绝勇士们,进入预定战位,不得有误!二十八锐士随我先行前出五十里迎击侯景羯妖兽兵。”
“杀!杀!杀!”
精绝乞活军三军军容整肃,按梵香军令有序从阅兵广场上退去,各军进入预定战位。
梵香见众军皆按军令有序进行开战前的迎战准备,遂手提画龙擎天戟,跨上土蝼神驹,带领二十八精骑,出西门,穿过胡杨林,踏着旷漠大地,纵马朝黑油山奔袭而去。
沿途只见从半荒漠戈壁上一线延伸,遍地都是篝火堆,一直延展到二三十里地外,远远看去,便如一支十数万的军队正在宿营一般,正是精绝士兵按军事部署设置的疑兵。
“兄弟姐妹们,我们这一次前去突袭,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刺激一下这些羯妖鬼子的神经,让他们加快行军速度,所以,与敌军遭遇后,我们只做一个冲锋,不可恋战,尽量多所杀伤敌军的有生军兵力量,激怒他们,让他们跟着我们跑,让他们跑得越快越好。”
“喏!”众人大声应道。
众人再行出四五里地,只见夜空之下,暗淡的星光中,一彪兵马正沿大漠行军而来,猎猎的大旗飘扬处,正是侯景军中的兽兵
前锋。
梵香对身后二十八锐士大声说道:“锐士们摆开三星阵,以雁翎阵型在我两翼分张开来,裹住敌军前锋两翼,阿依古丽三人战队随我直夺中路,全军弓箭伺候。突破后,杀伤这路前锋敌兵,即可调转马头向精绝回撤。”
说完,大喊一声,手持画龙擎天戟,催动胯下土蝼神驹,一马当先,杀向敌军前锋。
“喏,谨遵大将军号令!”
二十八锐士骑着大宛良马,分两翼人字形排开来,如平沙地里卷起的一阵狂风一般,如墙而进,跟进杀入。阿伊莎手持牦牛号角,吹动进军的号声,一阵凄厉嘹亮的冲锋号响起,像一把尖利的长枪刺破了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夜空的宁静,肃杀的空气也似跟着骚动起来。
淳于缇萦手挥红色唐刀军旗,骑了大青马,紧紧跟着梵香向前冲锋。
战旗过处,这支小小的精绝战队便如一只展开双翼的鲲鹏大鸟,挥动的陌刀,映着六月底夜气里下弦月晦暗的亮色,银色的刀面在空气里划过,划过一阵暗亮的刀影,像片片飞羽。
锐士战队本是百中挑一的军中好手,经过梵香以灵台草堂所学神功秘法加以调教,再经这一个多月的艰苦训练,各个已能将斜月刀法使得颇为纯熟,并于数次实战中打磨,其单兵实力已是今非昔比,均可以一敌百。战队距敌三百步时,每名锐士拉满强弓,三珠连发,箭如飞蝗,雕翎箭每一波次射出,皆有84名敌军倒毙马下;进到二十步时,敌军前锋已有一千余名兵士被射杀。然后,二十八锐士挥动陌刀,便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插敌军,纵了胯下良驹,施展斜月刀法,但见片片刀锋过处,敌军兵士人马皆断,威不可挡。
敌军前锋如一弯平静的湖面被一张巨大的网撒入,登时波开浪裂,二十八锐士分从两翼裹住突前出来的敌兵,如风卷而去。
一排排宽大的陌刀刀锋划过,如秋风扫过平静的树梢,前锋敌军纷纷被劈下马来。
梵香见敌军在瞬息之间,一个冲锋后,一千多名羯妖敌军便死于刀下,遂拍拍土蝼,手持画龙擎天戟,拨转回来,二十八锐士纵马分张,裹挟着敌军前锋阵型已见散乱的敌兵,冲锋回去,将敌军前锋剩余兵士尽皆屠灭。
梵香见敌方中军兵马已动,正鼓噪前来,遂带领锐士向东回撤。
侯景在中军见前锋兵丁溃乱,便带兵纵马赶上来,只见大漠之中,火光映照之下,莽莽黄沙地里,横七竖八的都是己方军士尸首,而敌方马快,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不禁大怒,吩咐军中号手吹动进军号角,擂动牛皮大鼓,只听一阵隆隆鼓声之中,大军既动,如潮水一般向精绝城掩杀而来。
呜呜的号角,隆隆的战鼓,肃杀的声音,凄厉而雄壮的回荡在大漠空旷而暗黑的夜空之中。
十万羯妖大军旌旗翻卷,齐齐催动战马,向梵香等人逃去处杀奔而来。沿途只见大漠之中到处都是敌军宿营后留下的篝火及四周尚有散着热气的火烤牛羊肉,似是有十数万军士刚刚匆匆离开。
侯景见了,大喜,挥鞭大叫道:“众军听令,敌军主力就在前面,兄弟们追上去,斩杀敌方百夫长以上军官三名者,立赏千金,晋爵三级,务要将这伙匪军杀个干净!”
羯妖众军听得,士气大涨,纷纷鼓噪呼喝,持了兵器,纵马蜂拥而前,旌旗翻卷如浪,刀枪如丛棘,向精绝城乞活军追杀前去。
一四二章 明日征鞭,又将南陌垂杨折(4)
侯景麾军东向精绝城,十万羯妖狼兵浩浩荡荡,驱驰而来,很快便来到一处半荒漠半草甸的平原上。
熹微的月色之中,只见前面正中是一片平坦之地,左面向北是一片沟渠纵横的滩涂地,右面南向是一片胡杨林带,知是已到了精绝城外。远远看向东面的精绝西门城头,城头上数只火堆燃烧着,插着一面红色唐刀大旗,在凌晨的夜风里猎猎作响,几个兵丁在来来回回巡逻着,一切都如平常一样,似是并无特别的迎战状态。
天上的那小半个下弦月此时已是斜斜漂浮在西边的夜空里,向大地投下晦暗的幽影,显得很是平静而祥和。草甸上一片寂静,四面草丛里的虫声啾啾,蛙声在北面水洼里此起彼伏。
侯景勒住马头,观察四周,并无异状,心下不免生出疑惑,心道:“刚才这股精绝匪军去了哪里,莫不是已经溃退入城?”
看看天色,天空依然墨黑,东面的天边还未显出黎明前的微光,想是这一阵如疾风一般的追赶过来,已是提前了半个多时辰到达精绝城外了。
他回头看了看众军士,经过这一阵风驰电掣般的驱马而来,皆有疲惫之态,遂叫道:“兄弟们,咱就在这草甸上暂做休整,待天明一鼓而下精绝城,下马吧。”下令就地休整,想等到天色明亮后,再行攻城。一个随从将饮用水递上来。
“喏!谨遵主公号令!”
三军听令,纷纷下马,就地休整,以待天明。
羯妖众军兵就地休整了约一炷香时间,正自百无聊赖之际,突见一彪军兵,暗夜里映着火把光亮看去,约有三千人,在冲锋号角声中,拥着一面红色唐刀大纛,骑着快马,鼓噪呼喝着,从前面茂密的胡杨林中杀出。
羯妖前军慌忙上马迎战。
耶律靖骑了一匹黑色的大宛良驹,当先杀来,挥舞镔铁点钢枪,将前面十数名羯妖军士尽数杀死。后面跟上来的精绝战士,随之冲杀而来。羯妖前军并不慌乱,立即结阵阻杀来袭之敌。
侯景帐下的猛将石泰、侯温见了,纵马驱前,一个提了一柄冷艳锯,一个手持一柄大砍刀,齐齐冲向耶律靖,与耶律靖战成一团。
侯景军兵皆是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油子,很快形成军阵,迎着精绝义军杀来。义军很快不敌,拨转马头向林中撤去。耶律靖见敌军冲来,气势汹汹,亦是并不恋战,向迎上前来的敌军两员虎将虚晃一枪,拨马转身便走。几十名殿后的精绝军士,被追上来的侯景军队裹着,很快被乱刀劈死于马下。
耶律靖所带精绝义军在羯妖狼兵面前不堪一击。
候温望着精绝溃兵逃去方向,已是心生傲慢,右手提了大砍刀,抬了左手,指着逃去的精绝乞活军,忽哈哈大笑。
石泰问道:“侯将军为何发笑?”
“我笑秋元帅言说这精绝梵香斗战天庭,神功盖世,夸为天人,今看其用兵,亦不过如此。以这般如蝼蚁毛虫一样的军队与我等交锋,岂不是驱羔羊与虎狼斗!哈哈,你说,这梵香是不是一个大笑话?!不如,我等杀上去,活捉这梵香,在这城里吃早餐,如何?”
“这贼匪军,也不过如此,我等杀上去,便可斩将夺旗,主公,何如?”石泰转头看着侯景,脸显傲然之色。
“兄弟们,谁去夺了敌军大纛,赏
银千两!”侯景听得手下将军的提议,看了看天色,沉吟半晌,四顾军兵大声说道。
侯景自起兵以来,三军所向,无不披靡,今见了这股精绝军虽衣甲鲜明,却不堪一击,心想秋大帅也太夸这股乌合之众的实力,梵香小儿如此兵马,实不足为虑。遂再无迟疑,大声呼喝三军进击。
见义军要逃,侯景率羯妖军团随后追入胡杨林中,只见林中到处影影绰绰,布满了人影。众军涌入,纷纷弯弓搭箭,望人影处射去,噗噗的声音里,那些人影应声而倒。
中军参谋文睿拍马上前谏道:“主公,这林中树木密集,晦暗不明,火把光亮不能及远,恐有埋伏!”
“敌军孱弱如此,不足为虑,更何况,此城全城军民最多总共不过三四万,即便里面有重重埋伏,本将军又有何惧!”不听文睿所言,石泰领着部众当先杀入,在林中奔出六七里地,却看见周围皆是立着的稻草人,却不见义军踪影,遂回头对文睿笑道:“这就是文参谋所说的埋伏,……哈哈!……”
此时,天将亮不亮,正是漆黑一片,树荫遮蔽,不见月色,自昆仑雪山由南而来的风,于这凌晨冷若寒霜,军士手中火把摇摇,竟而自行灭了许多。
侯景被众军拥卫着,进到林子中间,这时,突然闻到四周隐隐有一缕缕怪异的刺鼻气味。心中突感不祥,忙下令撤出林子,便于此时,只听周围阵阵冲锋的号角声吹响,城中亦是擂动战鼓,隆隆的鼓声震天,便如这林中也给震动起来,然后,便看见林子上空闪过三道华美璀璨的烟花。
林中四周埋伏好的数千弓弩手纷纷显出身来,张弓搭箭,纷纷向着林中羯妖军兵射出火药箭矢,一个个火球挟带呼呼风声,将这片林带中已预先放置好的易燃物点燃,同时,早已伏好的抛石机从靠近西城边的南面胡杨林边抛射出数千道火光,一发发石油炮弹挟着呼呼的风声,划着一道道优美圆润的弧线准确地落入这片林带之中,将数千个悬挂在树梢上数米高处的大木桶炸开,一桶桶石油顷刻间在这片林带的半空、树梢、地面倾倒、泼洒蔓延开来,触火即燃。
在四周闪耀的火光中,侯景这时才看清所处的区域,是一个宽仅一里,长约**里的林带,在这片林带周围已经给人砍开一片五十步宽的白地,以防止火势蔓延开去,并用砍下的胡杨林树干与芦苇垛,堆成三面宽度约七八步、高度约丈余左右的柴火墙,内藏硫黄焰硝,淋上石油,皆是易燃、易爆物。此时,精绝伏兵齐齐涌入这三面白地之上,齐齐弯弓搭箭,火箭如蝗飞至。
这道柴火墙很快熊熊燃烧起来,火焰升腾,足有数丈,将这片林带围成了一个火焰森森的长方矩形的火墙,就像一个柴薪做成的火焰围城。而这道长方矩形的柴薪围城,正好与精绝古城西城墙相隔数里地,与之平行向南,林子砍开的白地便紧靠沼泽地,白地里隐伏的精绝义军已是现身出来,弯弓搭箭,与羯妖狼兵背水而战,悍不畏死。
侯景在众军拥卫之下,立于林中,抬头远远看向城头上的那些摇旗呐喊的精绝士兵与前来协同守城的精绝百姓,在早晨微明的天光中,几乎已经可以看清他们脸上兴奋的样子。
天空中,每隔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便有数千发石油炮弹或火药炮弹准确落入侯景军所陷入的柴薪围城。地上预先埋置的火药经火引燃,就地飞出铁片乱石。
进入林中的羯妖众军士皆是身穿皮甲,一沾石油,立马熊熊燃烧起来,一个接一个,烧得相互拥挤拉扯,很快烧成一片。着火的军士东窜西跳,须臾间便烧成黑炭,有些羯妖直接被火烤成一道黑烟,神魂俱灭。
侯景大骇,忙转身朝来路撤回,众军混乱之中,一时哪能撤得出去,同时,未进入林中的军士正被林外的一支军队用火药、石油火箭射杀,纷纷倒下,而余下的兵士不得不朝林中退却。原来,是梵香预先将一万人埋伏在北面水洼里,只等敌军大部进入林中的包围圈,便从水洼里显身出来,用火箭、炸药一步步迫近射杀敌军后队,然后,将鹿柴与拒马逐步放置到胡杨林边缘,阻止被围林中的敌军冲出。
羯妖后军中多有悍勇猛将,见情势不妙,遂冒着箭矢,悍不畏死,冲进箭阵中的精绝义军,凶猛砍杀,一霎时,便有百十名义军倒于这数十名悍勇猛将刀下,义军箭阵散乱起来。
梵香在阵中压阵指挥,见敌军这数十名猛将悍勇,遂催动土楼神驹,大喊一声,率领二十八锐士疾奔上前,迎着那数十名悍勇之辈,戟挑刀劈,二十八锐士亦是勇悍无伦,各个奋勇而前,于敌方冲上来的敌军猛将捉对厮杀。
梵香急驱土蝼神驹于前,所遇敌手没有一名猛将能在他手下走过一个回合,画龙擎天戟挥砍处,数名敌军猛将已是个个死于马下。其余敌军见了,不敢再前,纷纷后退。
梵香将画龙擎天戟一挥,大喝道:“众将士听令,对敌兵格杀勿论!”
冲锋的鼓角声中,林外的精绝乞活军众将士闻听,各个张弓搭箭,便又是一轮轮火药箭矢如蝗飞进林中,一霎时,敌后军将士又是倒下一片。
凌晨时分,从雪山上吹来的急风骤起,只见林中陡然火发延烧。
侯景困于胡杨林中,方欲组织军兵救时,四面又再火起。风紧火急,林中树木皆着,喊声大震。
侯景羯妖狼军自相践踏,死者不知其数。一些豪勇壮者骑了马,跃起身,想要跳过这片火墙,周围林中精绝义军杀到,又不知多少军马,各个弯弓搭箭,但见火药弩箭带着火焰如火鸟一般扑进这片林带,跳在半空的敌军纷纷堕回地面。偶有踏火突出的军士,皆被林带外一群手拿陌刀的破壁军战士一刀劈死,或是身上火焰燃烧,须臾间,倒在火墙里,噼噼啪啪的燃烧,情状甚是骇人,惨不忍睹。
羯妖众军惶急,惨呼声此起彼伏,越发混乱。
侯景急纵马,想后撤奔出林中时,林带中火光连天而起。
整个林带照耀如同白日。
侯景引数十骑,拨马投北向林外便走。
前面被自家军士拦住,侯景大惊,挥刀力砍前面挡路兵丁,杀出一条出来的血路。
忽然林外喊声大震,一彪军马正自围杀林外军士,正是梵香带领一万勇壮军士,堵在林外,呼喝砍杀。
侯景眼望遍野火光不绝,死尸重叠,塞满来路,军士乱窜,心下不禁大是惊慌。忽然火光中数将引数百骑杀出一条路来,定眼视之,正是手下羯妖将军石泰与候温。
石泰与候温见了侯景,大声叫道:“主公,我等为你杀开出路,今四下火焰汹汹,不可久留。主公速出林去。”几百骑挥刀砍杀自家军士,保着侯景,杀出林来。
一四三章 明日征鞭,又将南陌垂杨折(5)
侯景在数百勇悍羯妖将士的拥卫中,纵马杀向胡杨林林外来路处,惊慌中,放眼四顾望去,但见四围皆是火光通明,映着黎明时发白的天光,处处红色大旗迎风翻卷,枪刀蔽日,震天的鼓角声中,激烈的喊杀声不绝于耳,精绝乞活军箭矢如蝗般飞向林中,己方军士虽勉力拼杀,却被困于一隅,根本无法展开阵型,便如一群待宰的羔羊。
候温纵马在前与林边的精绝包围军拼力厮杀,以图杀开一条血路,鼓噪而前,保着侯景想要突出重围。
尹延已是领着数百兵士,手提丈二亮银枪,拍马迎上,大声叫道:“候温哪里走?可还认得我否?”
候温纵目看去,见一员白袍小将挡住了去路,遂止了冲杀,叫道:“来将何人,怎知我名!”
“我乃尹延,昔曾与北宫鬼子为伍,今弃暗投明,已是加入精绝义军。你等昔日残暴不仁,天怒人怨,我军已受令不纳降俘,你自裁吧,免得小爷我动手。”
候温闻言,心中大怒,叫道:“小贼子,休得多话,纳命来。”说罢,纵马舞刀,直取尹延杀来。
尹延再不搭话,迎上前去,手挥银枪,枪花舞动,迎着候温大砍刀,枪花一闪,格开刀锋,“当”的一下,招数突变,枪花连连,长枪一振,挟着一股劲风,“呼”的一声直刺了过去。
候温自是不弱,见枪势凌厉,抖动刀杆,将尹延长枪荡开,顺势望尹延面门劈将下来。
尹延使的是家传三十六式降魔枪法,自加入精绝义军后,又常于梵香探讨军法与功夫之奥妙,与前相较自是精进甚多,这套枪法使来颇为得心应手,变化奥妙,但见招中蕴招,变中藏变,诡异之极。候温心知今日已无生念,“喝喝”大吼着,舞动大砍刀,刀刀皆是拼命的打法。
尹延见了敌手这般打法,心中亦是豪勇之气顿生,大喝一声,将枪招使得变化灵动,招招皆是夺命杀招。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刀枪相碰的急响。
尹延瞅着敌手一个破绽,纵马挥枪,胯下马斜斜急出,大喝一声,手中银枪向左振出,格在刀杆之上。候温亦是侯景帐下虎将,于此时悍不畏死,与尹延拼斗,枪刀相碰之际,斗然间只觉双手虎口斗然剧痛,大砍刀已是脱手飞向天空。二马相错,尹延顺势回马一枪,直刺候温前胸。候温身手自是不弱,拉马后仰,躲开了去,兜转马头,便要向后逃去。
尹延岂容敌手逃去,手中银枪枪尖急急斜出,枪花连闪,直向候温后背刺去。候温侧身闪避不及,只听“嗤”的一声轻响,然后“哎哟”一声痛哼,候温后背已被枪尖洞穿。枪锋犀利,候温后背血口鲜血淋漓,伏在马背上,兀自向前逃窜。
尹延攻势正急,只听他大喝一声,纵马驱驰,于两马并行之际,转手一枪,“噗嗤”一声,正刺在候温脖颈,抽枪回顾,那候温已是软软倒毙于马下。他见敌手已死,遂手挥长枪,领了数百军勇,迎着羯妖溃兵,冲杀而去。
雍逸生正率领二十八锐士冲突于羯妖溃军之中,见尹延已立军功,自是不甘落后,见石泰于乱军之中,呼喝拼杀,连斩精绝义军数名百夫长,不禁心中大怒,纵马舞刀,直向石泰杀奔过去。
二人两马相交。
石泰已是杀得性起,双
眼赤红,见雍逸生驰马杀到,遂大喝一声,喊声如雷,纵马迎前奔近身来,看看便要马头相交,照着雍逸生头面,抡起冷艳锯,搂头砍来。雍逸生自是不惧,双腿夹紧马背,胯下那匹黑色大宛宝马神骏之极,四蹄如飞,向前跃出丈余,然后急刹四蹄,衔着石泰马后紧追而来。雍逸生手中丈二陌刀随了骏马前冲之势,挥刀便向那名石泰脑后劈来。石泰刀锋错过,忙回首一瞥,但见说时迟,那时快,眼前银光闪动,如一轮银色月影铺映地面,空气激荡,一道银光一闪而过,划出一道银色的弧面,手中陌刀已划到石泰左后肩,自左肩劈过右腰,恰如一片锋利的裁纸刀掠过一页宣纸。“噗嗤”的一声,陌刀刀锋沉厚犀利无比,竟是透甲而过,将石泰一刀劈成两半,鲜血崩出,倒毙于马下。
那石泰下半身尚端坐于马上,身形微微一顿,上半身连着头颅,手中兀自紧握了冷艳锯,缓缓滑落于地,口中尚在说道:“这什么刀,好快!”
雍逸生见敌将已是毙命,并不做稍停,大喝一声“杀!”纵马冲进羯妖溃兵群中。
精绝众兵见侯景奔出,皆要争功,各各挥刀舞枪,遮天盖地逼近前来。
一众羯妖军士拼命护着侯景,杀开一条血路,奔出林来。正奔走间,喊声大震,只见梵香手提画龙擎天戟,引二十八骑从西面杀来,截住去路。
侯景大叫一声:“我纵横数十年,却死于此!”鼓勇带着身旁亲军侍卫等人纵马冲突,须臾间,亲军侍卫皆被二十八骑劈砍于马下。侯景单人匹马左右冲突,力不能杀出。背后喊声又起,一彪军马将他团团围住。
侯景兀自挥大槊奋力拼杀。
梵香见了,一催胯下土蝼神驹,疾驰而上,抡动擎天戟,重重磕在侯景手中大槊上,将侯景连人带马震开数步。止住坐骑,缓辔上前,冷冷看着侯景,道:“你也有今日,遇见我,命该你绝。”
侯景见来人胯下异兽,手持画龙擎天戟,头上金冠束发,身穿青袍金甲,后披一件黑色披风,面容清俊,神情间极为儒雅,却不怒自威;其后整齐排列二十八名战士,皆是身着黑色铁甲寒衣,手持清一色的丈二陌刀,腰挎玄铁横刀,头戴一顶插了一只红色翎羽的黑色头盔和一个面目狰狞的铁面罩,最后,披上一件黑色披风。在黎明时的淡淡天光映照下,那二十八人皆看不出真容,胯下骑同样黑色的大宛宝马,脚踏长筒马靴,马靴配有匕首,皆每人背负长弓铁弩,负箭数十只,同时马鞍上还各自挂有自己喜欢的各样兵器,很是威武严整。
侯景见了此番情状,不禁胆气为之一夺,心中豪壮之气已沮,哑声道:“你是何人?敢擒杀于我。你等不怕北宫天庭降下雷霆之怒,诛灭你等这些匪寇么?”
“敝人便是北宫天庭要诛灭的匪寇梵香,你今天死于此,不辱没你项上人头。”
侯景闻言,借着已是发白的天光,定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梵香,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本将军纵横华夏大地,所向无敌,今日却败于你这黄口小儿之手,委实心有不甘!”
梵香哈哈一声长笑,冷冷道:“你何来纵横华夏之威,只因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罢了。我华夏素为礼仪之邦,你自北地落魄于江南,为先梁帝君善待,却不思报恩,反为叛逆,虐杀民众,以百姓为刍
狗,食之,杀之,天怒人怨,为万世所不容,我今擒杀你,亦是天道轮回,俗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自当来报。你曾做过的恶,今日定会让你感受。”
“罢了,罢了。”
侯景说罢,仰天长叹一声,横过手中大槊,划向自己颈项,便要自戕。
辛子期见了,急催马过去,抡陌刀,大喊一声,一刀将侯景右臂砍断,刀锋翻转,复一刀,以刀面将侯景拍落马下,对周围军士叫道:“将这厮捆了。”众军汉一拥而上,将侯景绑了。
二十八骑挥兵前去林中,截杀余下羯妖。
梵香于阵中见敌军尚众,遂大叫道:“众将士听令,此役,任何人不得接受羯妖军投降,尽杀之。……我今日破例下此命令,已违不杀降的军规,我今当以发代首,以全军规,权作枭首示众!”说罢,抽出腰间断刀,将头上一缕长发割下,交与身后的淳于缇萦。
淳于缇萦高高举起这缕头发,遍示阵前三军,大声说道:“传大将军令,将敌军格杀勿论,违者军法从事!”
羯妖溃兵见领军首脑已被擒于阵前,遂军心已亡,于草甸上四散奔逃,精绝众军闻言,皆是个个奋勇争先,将余下的羯妖军兵一个不留,统统消灭。
侯景右臂也被止血包扎,押入大牢,由医护队长耶律菀柔派专人负责看管,只待北宫围剿大军到来之日,以之祭旗。这支羯妖狼军横行华夏地面,作恶多端,至此,全军覆没,消失于世间。
上午七时许,梵香站在林外,二十八锐士跟在身后,看着侯景羯妖狼兵被烧得互相拥抱,伸拳屈腿,尸如焦炭,大半化为飞烟,皆死于林中,臭不可闻。遂长叹一声,道:“这些羯妖一生作恶,现在终于可以了结了。”左右将士,皆是轻声喟叹。
梅朵儿、简兮、淳于缇萦、阿依古丽等若干女子站在身后,轻轻说道:“梵香大哥,虽然他们该死,可是,可是,这好像也太残忍了。”
梵香回过头来,看着她们,说道:“这场战争,不是我所想要的。可战争就是战争,除了活着,就是死亡,别无选择!我亦很痛苦,但是,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那,那我们可不可以对敌人温和些,比如侯景!”
“谁天生冷漠?不都是在一次次吃亏伤心中慢慢变凉的么?”
数名美丽善良的少女轻轻垂下了头,沉默不语。
战争,从来不是童话!
此役,火烧十万侯景羯妖军,从凌晨五时左右开始,到早上七时余,整个战役结束,耗时近两个时辰。
精绝众军清扫战场,得了不少军械器具,尤其得到了一种随手掷地即炸的小手雷。这种小手雷只有雪梨那样大小,但威力很强。此次战役,精绝义军一千余名战殁的战士多半为这种小手雷所炸死的。梵香看了,亦觉这种武器大有可用,遂吩咐淳于意负责对这种小手雷进行仿造试制,并进行相关的技术开发与应用,从而,加快了精绝城相关的火药技术研究的进步,为后来的战争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全城百姓迎出城门,为大胜归来的将士们送来粥饭饮水。全城张灯结彩,欢庆胜利。
战争是一门艺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一四四章 明日征鞭,又将南陌垂杨折(6)
秋原野背着手,站在忘川河入海口南坡之上的中军大帐门口,看着忘川南岸排布得密密匝匝的北宫仆从军军营,大帐连营已是数百里地,仆从军集结于此的兵员数额已有上百万了,但他心里高兴不起来,相反,很是着恼:围剿精绝城的军情状况上报,明确了侯景所领的十万羯妖前锋兵团已是全军覆没,连其本人亦是被生擒,羯妖狼兵无一生还。
冥界的天空依然是阴晦的,太阳的光芒先是穿过地界上空的云层,折射后,再透过冥界的重重迷雾,投射在冥界大地之上,发着炫亮的惨白光线。
这个九幽界域与人世间的地界有些许不同。
这时,大帐中,一名侍女捧过来一杯香茗,他端过来,轻轻啜了一口,看着远远忘川河两岸的风景,这风景隐在漫漫的幽雾中,若隐若现,有些清冷,但也静美,自是与地界人间七月太阳下鲜绿的亮色有些不同,但更清幽,雅致,神秘。
他从北宫天界下到这异世界的地界已是有数日了,但天界一日,地界一年,于此时,在北宫天界,秋王府中,父王与秋原茵等姐妹们或许还在春苑继续惬意的吃着晚宵的家宴。他依然还记得北宫天庭的美帝陛下派来的内官传来的斥词,甚是严厉,遂喝完那杯酒后,便离开王府,去北宫天兵军机处,与军机处数位同僚简单寒暄几句,便去天宫军营中急急乘了空天飞船,来这异世界冥界仆从军集结地的中军大营,亲自统领仆从军三军事务。
他亲授地界仆从军三军统制大将军慕容恪担任此次精绝围剿军统帅,所派精锐前锋却依然覆灭于精绝城的梵香所统领的乌合之众前,这使得他大为光火。倒不是他怜惜属下的这些仆从军将士,这些将士对他来说,其实就是奴才,或者说是应该被消灭的低等文明的族群。他心里着恼,只是因为自领任地界仆从军统帅以来,还未尝有过如此败绩,并且是败在自己一箭之仇的敌人手下,他此时有些恨自己那日在南天天庭没有连珠箭发,将这刺头一样的敌手一箭射死。
他今日派中军官向正在无妄峡谷口坐镇的慕容恪传去了措辞极为严厉的训斥令:围剿军可延迟一月剿灭精绝城匪军,但若一月后未达军事目的,那么,在前线执行军事任务的各路将军,自统制将军慕容令及以下各领军将军,皆需自裁谢罪。
慕容恪见此训斥令严厉异常,遂连发三道军事训令与其子慕容令,严令其务须谨慎处理各路围剿军军务,多与各路领军将军商议,时时关注斥候所报精绝城军情,以期一战而定。
慕容令接到父亲传来的军事训令,自是不敢怠慢,急令本部二十万南征军火速自华夏南方赶来戎卢城集结,同时,在戎卢城集结过路兵马约有十万军兵,令欧阳逊等将军严加操训。
七月一日,他率领二十万围剿军坐着二百余条大船,沿着克里雅河的支流尼雅河北上,已是顺着尼雅河溯行了两日,距民丰城还有一日水程便可到达。
这一日上午,慕容令站在中军大船甲板上,端着一杯清香的绿茶,看了看旁边侍立的数名侍女,微微笑着,边品茶,边看着尼雅河沿岸的绝美雪山水乡景致,心情甚是惬意。
尼雅河水流湍湍,向北而去,水面上空,七月初的这个上午,日头是热烈而野性的,融化在昆仑山上吹来的凉风里。
绵起伏的地形,河岸上蜿蜒的小道掩映在花草树木之中,浓荫蔽日,芳草繁茂,时隐时现。在沿岸宽阔的砂质山岩上,杨柳依依,清风习习,碧蓝的天空,淡淡的白云,水畔的绿树鲜花,倒影在清澈平静的水面,水天一色。片片茂密丛生的芦苇,像一个个或连片或独立的岛屿,倒映在水中;片片绿洲被沙丘所围,好似沙海之中的绿珍珠。
远远近近,有古木参天的胡杨林、红柳、芦苇、骆驼刺;还有成片的草花,有集中绽放的月季花,更有五颜六色、叫不上名字的花朵,像繁星点缀在绿树丛中,黄色的、红色的、紫色的,娇艳欲滴、争奇斗艳,迷了人眼、醉了人心。于这夏日的尼雅河沿岸,构成林、水、沙漠为一体的奇丽景色。
河岸不远处传来阵阵若隐若现的苇笛声,时而幽咽,时而激昂,随后,可以看到河岸上零星有几名穿着黑色外衣与黑色恰袢的男人,连头上露毛的皮帽也是黑色的;偶尔也有几个穿长袍衫,头上披着一条长长的白纱,白纱的顶上戴着一顶茶杯口大小的黑色羊皮小花帽的女人,当然,岸上更有穿着颜色鲜艳的花布连衣裙的美丽少女,烂漫乖巧,见了船队,却远远躲进了山丘后的胡杨林中。他们隐约在河岸蜿蜒曲折的河谷上,活在这个世界战乱后,暂时的和平中。
北宫围剿军的船队在尼雅河里静静的随水向北而去。
河的中、下游水流平缓,河滩漫布,水流分叉,多沙洲岛屿,风景秀丽,有众多的河湾、洼地与河滩地。朝阳初升,东边的云霞染红了尼雅河上方大半个天空,给向北奔流的尼雅河水镀上一层红色。
云霞与孤鹜齐飞,河水共云天相映,连这绵延数十里的行军大船队亦被映得红彤彤的了。
这时,一个中军随从官走上甲板,报告道:“回禀统制将军,再次去探听精绝战况的斥候有军情禀报。”
“传!”
“喏!”随从官退向船中,站在船舱门口大声叫道:“统制将军令,斥候速进。”
那斥候兵士快步进来,扑通一声,跪在慕容令身前五步处,大声禀道:“回禀将军,围剿军先锋军团,确于数日前的一个早上七时多,为精绝匪军全歼,无一存活,先锋官侯景侯将军亦是身负重伤,为精绝匪军活捉。……与前几日所探消息一致,请将军示下。”
“这消息属实?侯景羯妖狼兵被全歼?”这个消息虽于日前早已获悉,但经过数次派出的斥候确认,于此时依然太过于震撼,手中茶杯不禁“哐当”一声落在甲板上,碎成数片,慕容令一下跌坐在船头的椅子上,喃喃道:“这,这真有可能吗?”
“回禀将军,此事千真万确。我等于这数日均是装扮成精绝城内百姓,去战斗现场反复亲眼看了,那,那场面太惨烈了,此处虽已是数日已过,却依然能闻到那股恶臭的躯体烧焦的味道,……太,太惨烈了。”这斥候说到此处,浑身禁不住抖动,战战栗栗说道:“我们的十万先锋军团被全部烧死在精绝西门城外的树林里,没有一个活口,好惨啦。”
旁边的侍女过来,重新摆好茶杯,沏上香茶。
慕容令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看了看这名跪在身前的斥候兵,皱起眉头,轻轻挥了挥手,说道:“你先下去吧。这侯景……真是脓包!”转头对随从官说道:“你去把欧阳将军叫来。
“喏!”随从官匆匆下了甲板,到前面的一只船上,不一会,叫来了欧阳逊。
欧阳逊上了中军大船甲板上,向慕容令躬身一揖。
慕容令看着欧阳逊,坐在椅子上,欠了欠身,抬手向身侧的一张椅子轻轻拍了拍,慢条斯理说道:“欧阳将军,免礼,请坐。”
欧阳逊坐下后,旁边侍女过来,拿出一只茶杯放在欧阳逊面前茶几上,为二人斟上茶。
慕容令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放在嘴边,嗅了嗅上面氤氲的茶气,品了一口茶汁,漫不经心说道:“欧阳将军,应该已经知道了前锋侯景兵败的军情了吧。”
欧阳逊站起来,恭敬地说道:“报告慕容将军,卑将已知。”
“哦,那你是怎样看这事儿的?”
“嗯,胜败乃兵家之常事。侯景兵败,在于他轻敌了,未听秋大帅之言。”
“是吗?”慕容令看了欧阳逊一眼,“那现在我们接下来怎么做,说说你的想法。”
“卑将的想法是……”欧阳逊看了一眼慕容令,顿了顿,说道:“卑将以为,精绝军民近日以来,连打数个大胜仗,这些匪军必心生傲气,城中防御必然懈怠,如果我军派一只三万人的奇兵,隐没于山野间,昼伏夜出,抵近精绝,然后,趁他们凌晨五六时松懈之际,城门防卫不紧,我们隐蔽在附近的这支奇兵,一拥而入,杀入城去,有很大几率获胜。”
“这个想法固然有道理,但依照精绝城统兵者梵香这几仗的打法来看,这人的战术战法非常注重细节,同时,精绝城的兵力并不充裕,所以,我不认为他会因为骄傲而懈怠,相反,他反而会更加谨慎,处处设防,如我们这样一支一支的派兵去,那就成了添油战术,并且提前暴露我军的战略意图,我们应该示之以缓,摆出一副打持久战的架势,而不是告诉他们,我军急于结束这场战役,所以,我的想法与你相反,将三十万兵力合在一起后,先围城,再行攻击。你说呢?”
“唔,统制将军高见,卑将佩服!”欧阳逊沉思半晌,站起来,向慕容令躬身一礼。
“欧阳将军,不必多礼。”慕容令微微一笑,伸手取过茶杯轻轻品了一口,看着欧阳逊,抬手轻轻摆了摆,示意其不必客气,继续说道,“这里有个环节非常重要,既然我们已经确定了要稳踩稳打,逐步推进,摆出打持久战之战略意图的假象,那么,我们的粮草辎重之保障便显得非常重要的了。”
欧阳逊坐下,恭敬地注视着慕容令,静听训示。
慕容令语音顿了顿,看着欧阳逊,微微一笑,淡然说道:“民丰城距离精绝一百里路左右,行军大半日即可到达,我们会将民丰这个大漠之中的村庄,作为我军的粮草基地,那么,那里的防守就是重中之重,你看,这个地方由谁去驻守呢?因为明天我军便要到达民丰了。此处,我还有一点要求,需要欧阳将军去落实,便是这段时间,你必须每天安排人员在民丰多建粮仓,同时,每天假扮很多运粮车满载而入,空车而出,做出我们长期坚守的假象。”
“喏!”欧阳逊站起身,躬身说道。
慕容令站起身,离开座椅,在船头来回踱了几步,看着船舷下的河水涛涛向北而去,微皱了眉头,似是若有所思。
一四五章 花不语,水空流(1)
却说焰霓裳与觥几仇被那扫霞衣射出的炽烈红光笼罩其中,热气扑面,有如置身火中,炙热难当,脚下的冰面亦在开始融化,万急之中,抱着重伤孱弱的焰霓裳想要跳出那红光的照射,却无论如何也脱不开这道红光,心下甚急,忙将游春图卷轴抛出,想用游春图将扫霞衣亦如崆峒印那般收入图中。
天空布满薄云,卷轴在空中打开来,向扫霞衣射出一道金光。
那扫霞衣实为仙家宝物,为九天圣女下地界后遗留于崆峒山的霞衣。但见霞衣在卷轴金光中,轻柔飘逸,如云霞淡扫,红光氤氲,将卷轴放射的灿烂金光一扫全无。卷轴在霞衣的红光中翻卷,躲避红光的照射,似是不堪红光炽烈的热气。
觥几仇见卷轴也无法抵挡霞衣所发红光,深怕游春图卷轴有何闪失,忙挥手将卷轴收了。
红光依旧紧紧照射二人,光中所发出的热度越来越炙热,红光笼罩,眼见二人便要命丧当场。
正在此时,突听天空中远远传来一声清越的龙吟,打破了棋盘岭上空灿烂霞光的平静,转瞬间,只见一条绿色巨龙腾云驾雾而来,出现在霞衣的斜上方,从高空似陨石一般凌空扑来。在霞衣上空盘旋了一会,突入霞衣发射的红光中,张开血盆大口,向霞衣喷出一道碧色水瀑。霞衣飘逸而起,躲过了水瀑的喷射,然后,将红光急速射向翻腾飞向空中的这条巨龙。
绿色巨龙亦不示弱,口喷水瀑,在红光中猛烈喷薄着,便如一个拼命三郎,坚决果断地飞腾于空中,纵向扑击扫霞衣所射红光的炽烈阵容。
涛涛水波过处,红光中有一道道白烟冉冉升腾,是水瀑与炙热红光相激而起的水蒸气。
巨龙被红光照射,渐渐不适,便利用云层,躲开红光的照射,时或隐蔽地接近扫霞衣。霞衣亦是深具神性,在空中翻卷,飘飞,发射红光,紧追着巨龙。而巨龙在空中夭矫腾挪,时或低盘回旋,时或爬高占位,口中水瀑横流,时时向霞衣喷薄攻击。
这时,霞衣抢占到高度优势,却失去了目标。霞衣一边在空中飘逸前行,一边搜索目标。突然,巨龙从右后方云层间隙中,向霞衣直扑下来,猛扑到霞衣之后,水瀑喷出。霞衣于空中,自知势急,猛然一个右转上升,动作空灵,巨龙下击之速甚急,加之偷袭心切,速度过大,冷不防扑了个空,一下子便冲至了霞衣前面。霞衣急将红光向巨龙照射而去。
巨龙见势不妙,急将身形协调一致,顺势腾挪开来,急速来了个左扣下滑动作,动作之急,向太阳升起的方向飞去,摆脱了霞衣红光的照射,同时翻转身来,顺势咬住了霞衣之后,紧追不放,步步逼近,连续攻击,不给霞衣喘息的机会,口中水瀑频频喷向霞衣,连连水波,却并未击中。
观战的众人只见一龙一衣在空中翻卷缠斗,均觉眼花缭乱。
巨龙紧追着霞衣,至喷水可及的距离,再次将头昂起,迅速将口中水流喷出,三瀑齐发。霞衣有些惊慌,开始在空中翻卷,做着不规则的飞行动作,想极力摆脱喷薄而来的水波。巨龙紧紧逼迫,突然上升,转变动作,企图弯过身子掉头从霞衣一角回咬。霞衣慌乱中,翻卷着,扬起身子却未来得及掉头,巨龙抓住稍纵即逝的时机,已做出更敏捷的上升转弯动作,从内圈切半径圈转过来,在霞衣翻转的一角,稳
稳地扑过去,这一次喷出瀑布,直打在霞衣之上,登时将霞衣淋得透湿,红光登时消失,那霞衣也自空中轻轻飘落回扫霞仙姑头顶。
扫霞仙姑见了,微微一笑,抬手将霞衣收了,变作一张小小的绢帕,慢慢放进袖中,抬起头,往空中云层里看了看,重重闷哼了一声,道:“老叫花子,现身罢。我崆峒五老容你栖身于山下胭脂河边,一直以来,你我两家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现如今,你放出巨龙来与我斗法,便待怎样?给个说法来罢。”
只听空中哈哈一声长笑,异指神丐已是自空中云雾中现身出来,落足在三人所站的冰面上,手一挥,将空中盘旋着的那条绿色巨龙收了,原来正是他手中的那根碧玉竹棍。
异指神丐拿着竹棍,哈哈一笑,看了看觥几仇与焰霓裳,向二人点点头,转头对扫霞仙姑说道:“扫霞,瞧你说的,这么难听呢,哈哈,我居于胭脂河边,我喜欢,是我自己讨来的,非是你等崆峒五老容我,施舍与我的。我是老叫花子不假,但别人施舍给我的东西,并非我需要的,而我自己讨来的,才是我喜欢的。”
“那你干嘛来我崆峒山乞讨?”扫霞仙姑微微蹙了眉头,抬手捂着鼻孔,颇有些嫌弃。
“哈哈,我乞讨于天下,是让自己的虚荣,无地自容;是让自己的虚假,彻底崩溃。我不是因为乞讨而做乞丐,也不是因为乞丐而去乞讨。若我放不下自己的虚荣,自己的虚假,纵然我贵为帝王将相,我,依旧生活在虚荣当中,我依旧被我的虚假所操纵,我活着,还有什么真正的自由?”
“哼,你亦算一代宗师,你难道不觉得惭愧么?”
“我若羞愧,就一定不会乞讨。所谓宗师,那只是虚名而已,我若抱着这些虚假与虚荣不放,我绝不会乞讨。我所乞讨的东西,正是我需要反省自己的东西。因为乞讨,才使我懂得了做人的真实。我不为乞讨而乞讨,我是为自己的虚荣与虚假而乞讨。”
“我知你来我崆峒山下已是一年有余了,我看你就不是叫花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扫霞仙姑,你已是得道之人,何必在意我是什么人呢,即便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但是,于你来说,依旧是陌生的。我只知道,我现在是叫花子。……哈哈,为什么世人总喜欢去了解别人,而不真正地去认识自己。”
“哼,算了,不想说了,你既然来打这抱不平,也行,你让这姓觥的后生将我崆峒山至宝崆峒印交出来,我便放他们离开,至于他捉弄我山中弟子以及摘我舍身崖雪玫瑰之事,我权当没发生过。当然,你这老叫花子也不必认为我慈悲,给我说谢谢了。”扫霞仙姑说罢,语气淡淡的。
异指神丐见扫霞仙姑如此说,哈哈一笑,道:“你的慈悲心,是无法用谢谢二字来感谢的。我作为叫花子,只能把你的慈悲之行,装在我乞讨的碗里,慢慢品尝。”说罢,向扫霞仙姑拱手,唱了一个诺,转身走到觥几仇二人身前。
觥几仇已听到了二人刚才的对话,遂对异指神丐笑道:“这崆峒印还他们便是,况且,我并没打算拿走这劳什子印章。”说罢,哈哈一笑,将手中的卷轴抛向空中,说道:“图儿,开卷,放印。”
那幅卷轴在空中徐徐打开,向四人所处的冰面射出一道柔和的金光,那枚崆峒印慢慢从画中冒出,脱离,然后顺着金光
照射的方向,缓缓飘下来。
扫霞仙姑见了,挥出拂尘去金光中卷住崆峒印,拉了出来,伸手一把抄在手中,晃了晃,变作一枚小如指头的印章,放在眼前,看了看,没受到损伤,心下一宽,放回衣袖中,转头对觥几仇与焰霓裳二人说道:“你们可以走了。”说罢,手挥拂尘,头也不回,径直踏着山中晨雾,向混元顶飞去,转眼不见。
郁言芷姐妹二人见祖师婆婆已将崆峒印收回,遂搀扶着自家父亲郁慕正离开棋盘岭,崆峒山人众不再鼓噪,亦是随了三人而去。
异指神丐见崆峒山人众已然离开,遂对觥几仇二人说道:“看来,你们已取到了雪玫瑰了,我们也回吧。”说罢,闪身隐进云雾中,自是回去了。
觥几仇与焰霓裳复又坐上酒葫芦,向胭脂村飞去。
回了村中,异指神丐用觥几仇所获的雪玫瑰与血灵芝配了一些其他药材,日日让焰霓裳煎服,在村中将养了十数日,看看焰霓裳内伤基本痊愈,已无大碍。
时光忽忽,算来已是六月下旬,异指神丐打算带着泠汐于近日离开胭脂村,去东方的邺城找冉棘奴。
这一日,泠汐陪着觥几仇与焰霓裳去胭脂河边散心。
此时正值六七月之交,虽是半夏时节,却在这幽僻的崆峒山阴之下,暖水绕村,环村植树,葱郁翠雅。最妙是,河岸桃花如在阳春三月,依然盛开,花照人面,随风而起,片片花瓣轻飘,飞洒纷扬,粉红的颜色落入胭脂河,让这段河水也似有了脂粉气。
三人落足于河边,被罩在如烟似雾的轻纱中,映了水面,佳境妙趣,如入含灵蕴秀的诗画之境,难以言表。
沿着河岸石阶幽径信步漫游,只见树荫葱茏,水光潋滟,花草错落,掩映迷离,山石玲珑,倘若划舟轻泛于胭脂水上,定是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河岸低洼处长满一人多高的芦苇。青青的芦苇荡中,除了吱吱叫着的虫儿,还有一些花色艳丽的小雀子,扑楞楞地扇动着稚嫩的翅膀,在芦苇尖上飞来飞去。芦苇丛中,偶尔有突兀的山岩,迎激了流水,“哗哗”水声响处,一碧千顷,水天一色,曲径通幽,翠色醉人,桃花带着粉色在碧色的湖面上自由自在地荡去,如岁月的放歌,溶化了记忆中那些陈年的往事。水中央时或的漩涡泛动,如水底涌上的清泉,汩汩旋转,随水而去。
远远高耸在河两岸的青山峻岭巍峨壮观,整个胭脂河一派盎然生机,别有一番景象。
觥几仇见了,心中畅快,遂自腰间拿过酒葫芦,举起来,喝了一大口,向焰霓裳与泠汐笑了笑,朗声吟道:“幽处通曲径,木屋桃花深。山光悦鸟性,水色空人心。”远远看着水天一线处的山连水接,无限怅惘,道:“我十岁时,便想当个隐士,梅花为妻白鹤为子,既然现在做不成,希望老了以后能美梦成真,唉,人生一世,难断舍离,有些喜好是天生的,有些心动亦是不会变的。”
焰霓裳听得,亦是心有戚戚,遂自觥几仇手中拿过酒葫芦,举在嘴边,浅浅喝了一口,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我想过的人生亦该是如此的,可自由为何物?快乐为何物?……”
一四六章 花不语,水空流(2)
泠汐在旁听得,看着二人,嘻嘻一笑,道:“几仇哥哥,焰姐姐,我不知道你们想要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更快乐?……但我想,是否亦如我似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与爷爷来这胭脂河边的林子里,生活平静而快乐。我们的院子里种着四时的鲜花果树,瓜果蔬菜长得青翠可人,四围有高山林海雾气升腾,辛夷花开满了春天的山野,桃树依然在夏天摇着粉红的蕾蕊,秋天有金黄的稻粟飘香,冬天有围炉夜话风雪夜归。”
泠汐手中拈着一支桃花,眼中是浅浅的笑意,看着眼前青茂桃树下的浓荫,泛着淡淡雨露里的雾气,如翠绿春发,碧水倒影中天,河面的漩涡,发着汩汩而流的尾音,依流飘荡而过。
她的稚嫩面容上露出一抹轻笑,长长的眼睫微微闪动,喃喃说道:“我记得,我和爷爷住进这胭脂河边的林子的第一天,正好是四月天,林子里只有几间别人废弃的茅草屋,既没有抹泥灰,也没有装门扉,用一棵棵风雨侵蚀过的原木头做成的墙壁,缝隙很大,有一点儿透风,入夜以后就让人感到凉丝丝的,但能凑合着遮挡一下风雨,最好的是,可以透过破损的屋顶看到天上的星星。爷爷睡在隔壁,他时时保护着我。……”
泠汐抬头看了看觥几仇与焰霓裳,见他们都在静静地听她讲,遂微微一笑,继续说道:“特别是大清早,透过墙壁的缝隙,可以听到鸟儿啾啾的叫声,屋外的花儿上也挂满了露水,青草会发着清新的香气,令人轻松而惬意。在我的想象之中,屋子里整整一天都保留着清晨时的那种气氛。那时,我还未从失去家人的悲伤中走出,来了这里后,我渐渐快乐起来,虽然,后来爷爷造出了现在的这个大院子,但我还是喜欢以前的那间小屋,没有抹过泥灰,很洁净,通风良好,清晨的风儿打从我的屋子吹过,时断时续,发出清幽的音调,如天上落下的几段飘飘的仙乐,很适宜像几仇哥哥这样云游四方的神仙来暂居,或是如焰姐姐这样美丽的仙子也不妨于此栖息,……这里适合居住神仙一样的眷侣。”
听到此处,焰霓裳与觥几仇不禁相视一眼,焰霓裳脸上一红,二人便即转开头去,却不言语。
泠汐见二人未说话,只是静静地听,遂继续说道:“后来,我们拥有了一个独一无二的院子与小屋,还有一只小船,爷爷会经常带着我去胭脂河,荡舟其间。这小屋虽说有点儿简陋,却有一种温馨的氛围环绕着我,而且还与我的心绪息息相通。我变得开心,快乐起来,于是跟着爷爷开始定居在这里,有了这个像家一样的栖身之地。我们与鸟儿们比邻而居,与山花作伴,去地里种植菜蔬,呼吸新鲜空气。我常常坐在屋檐下,喜欢看着院子里的菜蔬花草,也可以看着远远的胭脂河与桃花树,便如置身其中,与它们最最接近,天气或阴或晴,富有野趣,感觉上并没有什么不同,都差不离。鸟儿们呢,比如,画眉、鸫鸟、知更、红茑、田雀、夜莺、红唇雀,以及许多别的鸟儿,还有山花、桃花、绿油油的菜蔬,包括我们,都是自由的。”
“后来,爷爷又带回一些战乱后幸存的人回来,我们这里开始变得
热闹起来了,渐渐成了一个世外的小村子,大家定居在此,生活也算有了改善,像一个和平的人世间。”
说到此时,泠汐忽呵呵一笑,看着觥几仇与焰霓裳,轻声道:“几仇哥哥,焰姐姐,我们这里的村民喜欢在炎热的夏天里,聚在晒谷场上纳凉,然后吟唱一首小夜曲,要不,我把这首小曲子唱给你们听,好么?”
“当然好的呀,泠汐小妹妹,你唱来,我们听!”焰霓裳笑着说道,顺手轻轻将泠汐左肩上的一片落叶去掉。
“那好,我唱给你们听。”泠汐说罢,微微一笑,清清嗓子,柔声吟唱起来:
慢慢升起的炊烟啊
呼唤那只晚归的知更鸟
暖烟袅袅,你轻盈的羽毛
悄然无声,
云燕盘旋,
一声声音信,搭建在屋檐下,
那是你的家园!
逝去的梦,精灵般的
梦中的身影,拖曳着你的长裙,
月亮给夜间披上雾一般的轻纱,
太阳却让每一个白天有了光芒。
去吧,点燃你的熏香,
那一刻,从檀条里缭绕而上。
黑夜莽莽,
请记得这闪亮的火光。
……。
歌声柔美清丽,飘扬在河谷拂过的风中,太阳将清白而灿烂的光芒倾泻而下,在摇曳的桃枝和芦苇叶片上跳跃,并将它们的影子,斜斜投射到胭脂河碧色的水波上。河道两岸,桃树、绿竹、芦苇丛生,青草深处,不时有野兔、山鸡、雀鸟窜出。
胭脂河滚滚的碧波之上,开阔的水面,一道长桥架放,如一弯彩虹。河湾浅浅,水草丰茂,涟漪动处,是胭脂村村民们放养的水鸭、白鹅等水禽,而河边正有数名村女在洗涤衣衫,旁边是十数个孩子光着身子,像鱼儿一样游泳,玩水,风光旖旎而平和,宁静而迷人。
十数个村民驾了小舟,在荡漾的胭脂河中吆喝着,不时的撒网,拖网。
宽阔的水面上,碧波湍湍,窄长的小木船上,村民们或双脚站在船边,甩出渔网,或撑着船桨摇动舟楫,吼着嘹亮的号子。三人站在河岸上,远远望去河中,那些来自他乡的人们虽经了战火的阵痛,但依然坚强的活着,身姿壮实挺拔,动作轻盈连贯,神情开朗舒畅。
桃花树下,胭脂河上,碧水清波,远山如画,浩渺无际。荡漾的小舟,戏水的孩童,粉红的桃花,湍流的碧水,木屋草房,炊烟阳光等,将这里构筑成人与自然共栖的世外桃源。
焰霓裳心有所感,看着眼前的山水,山是道教名山,远远的山中处处洋溢着浓郁的道教文化气息,而置身之处的山下河边,很幽静,气候凉爽,空气清新,心中默然想:是呀,真正的精致,是即使穷困潦倒,也要让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她抬手将脸旁的一缕白色秀发撩到耳后,不禁轻轻说道:“生存的环境可以是简陋的,但生活不是!”
看着眼前美景,觥几仇亦是心向往之
,道:“居于桃花下,犹如食知味。倘若,与一相知之人,终老于此,食这人间烟火之味,有后厨的鼎沸,也有前堂的喧嚷,没有战争与杀戮,只与一人享有山水,日日里相陪着,看着你葱翠匝腕,将瓣瓣桃花,撷入篮中;更于清风拂叶之际,看着你襟带承芳,衣袖轻,纤手压了青枝,幽馨馥郁,隔着数十年的光阴,仿佛都能感受到与你一起度过的氤氲香气。”
自顾说着,情不自禁,不由伸手过去,轻轻握了焰霓裳的手。
焰霓裳脸上一红,身子微微一颤,手却任由他握了。
泠汐见了,忙将头转开了去,有些害羞,轻轻说道:“几仇哥哥,焰姐姐,诶,这般的衣食住行,悠然写意的意趣,桃花源般的生活方式,农耕田园什么的,我也喜欢呢。……”
觥几仇听得,突然惊觉,忙将握着焰霓裳的手松开,讪讪一笑,道:“《周易系辞下》有云:‘物相杂,故曰文’。我自小向往这般生活,田园之中,却不乏精致,与大千浮华自自然然的分划了一个不远不近的界限,不理纷扰,不迷俗媚,更不幽溺于犬马的奢靡,在这山乡田园的生活里,一壶茶,一盏酒,一羹,若偶尔赏得了清雅的山水之情,那便是整日里的神朗气清。”
“是呀,倘能如此,在每一日清晨与黄昏,流连在简而又简的每一个日子,吹云见日,没有华贵,却有优雅,这何尝不是一种独特的生活美学。看桃花纷飞,赏浮云聚合,尝瓜菜米香,度日如翻书,点点心事皆是人间真滋味!”焰霓裳看了看觥几仇,脸上泛起一抹笑意,甚是向往,不无欣羡的说道。
觥几仇闻言,哈哈一笑,举起酒葫芦,美美喝了一大口,道:“这样的生活,与其说是归于农耕田园的如诗如画,倒不如说是一种向善崇德的理想。数千年田园的农耕生息,教会了我们要靠着勤劳的双手,去丰衣足食,这样的生活富足而踏实,向善而美好。而相形之下,那种靠着掠夺他人财富而强大的个人和国家,既龌龊又丑恶,比如北宫天庭及其仆从军。这种田园牧歌即是一种古朴的生活方式,亦是一个朴素的理想,而这理想,恰是很多向善的人共同的追求。”
说到此处,语气稍顿,看着远天上悠悠的白云,然后,轻轻喟叹一声,道:“……唉,我们回去了罢,明日小泠汐与爷爷便得离开这里,去千里之外的邺城寻她表哥冉棘奴的了。”
“走罢,泠汐妹妹,我们回家去罢。”焰霓裳闻言,回身过去,轻轻牵了泠汐的手,三人从来路向村中走去。
突然,数只鸟儿在胭脂河上的空中啾啾叫着,盘旋了数圈,然后,双翅一振,便向他们飞来。
焰霓裳凝神看去,只见一只体型较大的黑身红唇鸟在前,后面跟随十数只形如山鸡的白翼黄足的白鸟,扑扇着双翅,冲他们迎面急急飞来。
焰霓裳见了,心中一惊,不禁轻呼道:“大酒鬼,不好了!”指着向他们飞来的那十数只大鸟,语音因有些惊慌而微微颤抖。
觥几仇闻言,亦是一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十数只大鸟正急急迎面飞来。
一四七章 花不语,水空流(3)
那十数只大鸟飞至三人头顶,盘旋而下,落足于地,变身做十数名女子,腰悬佩刀,挡住了去路,正是焰霓裳之姐焰蔚然,身后十数名白衣女子皆是其随从侍女。
焰蔚然未理会觥几仇,径直走至焰霓裳身前,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了焰霓裳,神色之间既欢喜又担心,颤声道:“小妹,我可找到你了,你知道吗?咱家一大家子人这数日里头,可真是担心坏了,你现在就跟我回去。”不由分说,拉着焰霓裳便走。
焰霓裳将手挣脱,看着觥几仇,道:“不,姐姐,我跟大酒鬼走,跟他去到处看看,玩够了,我就回去,好不?姐……”
“不行,大哥说了,无论如何得带你回去。”
“姐,我的亲姐,我求你了,好不?”
“不可以,……唉,我不知该说你什么好呢,……”焰蔚然叹了一口气,怜爱地说道:“小妹,不是我不让你出来玩,这次你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大哥昨日回家来说,这几日便要随军东去平叛,说东征军哗变,其领军将军石虎驻守在邺城,给其属下一名姓冉的年轻将领杀了,那将领不仅杀了石虎,还几乎杀光了石虎全家,然后,这名姓冉的年轻军官自任这支叛军的首领,与我北宫军对抗。慕容绍已经受令为征东将军,负责讨伐邺城叛军,原征西左路军改编为征东军,这几日便扩充至五十万,不日便要开拔,大哥叫我们一大家人随军前去,以后到华夏东部去安家。……我知道的情况,就这么多,好了,不多说了,你立即,即刻,马上跟我回去。”说着,向后将手一挥,立时便有两名侍女过来,一左一右架了焰霓裳,便要离开。
“姐,……”焰霓裳回头看了看觥几仇,眼中泪花闪动,转头对焰蔚然说道:“好吧,我跟你回去,……姐,你让我跟大酒鬼说句话,然后就跟你走,好么?”
焰蔚然看了看觥几仇,叹了一口气,道:“好吧,赶快,说完,我们就走。”
焰霓裳走到觥几仇身前,抬头盯着觥几仇的眼睛,嘴唇微微抖索着,却不说话,眼中湿润,泪水终究流出,顺着脸颊滑落于地。
觥几仇叹了一口气,抬起手去,将焰霓裳脸上泪水轻轻擦去,柔声道:“小丫头,跟着姐姐回去吧,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见面的。……刚才听你姐姐说,你们要随军去东部邺城,那我说不定也会去邺城看看呢,到时,我们说不定还可遇见的。……好了,别哭了,真是傻丫头。……听姐姐话,回去罢。”
焰霓裳并不言语,眼中泪水兀自流着,看着觥几仇,道:“你真会去邺城么?你不是骗人的吧!……”
觥几仇未置可否,注视着眼前这个孩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默然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先随姐姐回去。……”话未说完,已是凝噎无语,心中委实依依不舍。两名侍女这时过来,轻轻架着焰霓裳,向前走了几步。
“好了,我们走!”焰蔚然说罢,跃起身来,双臂展开,化身作了一只大鸟,众侍女亦是簇拥着焰霓裳,变作大鸟模样,随着焰霓裳变身的白头鸟,在觥几仇与泠汐头顶盘旋飞翔了数圈,啾啾叫着,很是不舍,然后,双翅振动,向南飞去。
觥几仇抬望眼去,心中怅然若失,看着焰霓裳随着这群鸟儿渐渐消失在天
际,良久,良久。
“唉,焰姐姐走了,几仇哥哥,我们也回家吧。”泠汐站在觥几仇身边,轻声说道。
“好吧,我们回家去,你明天也得随爷爷去邺城找你表哥,只是现在那边兵荒马乱的,这可如何是好?”
“我们先回家,听爷爷的,爷爷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好了。”
二人回了村中,见异指神丐已将行李收拾妥帖,便待今日向村中居民一一道别后,明日即可启程去往东部邺城。觥几仇将刚才所听说之事,向异指神丐说了。异指神丐沉吟半晌,仍是决定带泠汐去邺城找其表哥冉闵,只是担心走陆路会遇到乱兵妖匪,多生事端,遂决定沿胭脂河上溯,再转道泾渭,沿黄河东去漳水南岸的邺城。
觥几仇觉得走水路太慢,自己一个人优哉游哉的,也不怕兵匪,并能看看沿途风景,遂打算走陆路,到时双方再于邺城相聚。
翌日一早,觥几仇与异指神丐、泠汐道过别,自去骑了青骢马,先行离开。
觥几仇骑了青骢马,不疾不徐,一路东行,十数日之间,沿途遍览大西北壮丽风光。
这一日,来到崤函谷口,知已到函谷关附近。函谷关建于春秋战国之际,"因在谷中,深险如函而得名。东自崤山,西至潼津,通名函谷,号称天险"。函谷关扼守咽喉,西接衡岭,东临绝涧,南依秦岭,北濒黄河,地势险要,道路狭窄,素有"车不方轨,马不并辔"之称。《太平寰宇记》中称"其城北带河,南依山,周回五里余四十步,高二丈"。关城宏大雄伟,关楼倚金迭碧,因其地处桃林塞之中枢,崤函古道之咽喉,素有"天开函谷壮关中,万古惊尘向北空","双峰高耸太河旁,自古函谷一战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
函谷关亦是道祖老子著述道家学派开山巨著《道德经》的灵谷圣地,道家文化的发祥地;是西去长安、东达洛阳的通衢咽喉,是千百年烽烟际会、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塞,是故关下有北宫仆从军重兵驻守,觥几仇寻思若从关门中过,不免受守关军兵拦路盘查,当下从关南的高岭绕道而行。
此时正是深夜时分,七月中旬的月亮已然快要圆实了,遂纵马来到一处绝岭,放眼四顾,但见清白月光之下,高岭峙耸,山林苍苍,高坡峻阪,茫然无际,景象甚是壮观而凄美。想当年华夏大秦据崤函而一统六国,而今却由北宫仆从军把控,刀兵之下,生灵涂炭。
骑马立于岭上,向东眺望,但见地势险峻逶迤,心想:“不知泠汐随着异指神丐此时已到何处?是否已找到她的冉姓表哥?这邺城现在极有可能仍是刀兵汇集之地,却不知她那冉姓表哥可还存活着?看来,我须得速速赶去才好。”
想定后,当下驰马奔行于山岭之间,行了半夜,已是绕过函谷关口。
此时天色微明,下了岭去,来到谷中。但闻得谷中腥臭,中人欲呕,凝神看去,但见谷中处处皆是被人随意扔弃的百姓尸身,新旧杂陈,有的已是早经腐烂。横陈的尸身之间,不时可见数只野狗来回逡巡,见有人来,皆是抬头睁着血红的双眼,恶狠狠的看着,却一点也不惧怕,便似早是习惯的了。
觥几仇见到这等凄凉惨景,蓦地里心中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悲怆和愤怒。
纵马向前行去,山
谷东向直去,数十步之外,此时正是太阳初升之际,四面瘴气漫漫,如云雾封谷,看不见尽处,但耳中隐隐听得前面远处有杂沓的铁器刨地的声响。
打马缓辔徐行谷中,举目看去,见左右两面山壁下的稀疏林木上悬满了尸身,有人类的,也有少许羊面狗头的妖类,想是被守关的北宫仆从军屠戮于此,抑或是失去生念者,不堪受辱,自戕于此。又行数十步,前面右侧一面光滑的山壁上,有几个红艳艳的字形,映着初升艳红的阳光,极是扎眼,上书:“生人与狗不得于此通行”数个簸箕大的字样,后面是几个稍小的字样:“函谷守关北宫军示”,字体上涂满淋漓的鲜血,血液已经发黑。
觥几仇见了这石壁之字,又见此处人身被惨虐不忍直视,彷如人间地狱,不禁怒火攻心,举过酒葫芦,猛喝一口,将酒葫芦直向那刻有字样的山壁砸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酒葫芦便如一只重锤,狠狠砸在山壁上,登时石屑四溅,那面山壁破开,碎石一块块滑落而下。
觥几仇仍是怒忿不止,将酒葫芦收回,再次砸向这面山壁,如此反复数次,直将那面山壁砸出一个一人高的破洞,只听轰轰之声在山谷里震响,不绝于耳。
正自郁怒难申之际,忽听得前面茫茫的瘴雾之中传来几声手铃的脆响,声音极致悦耳,似曾识得,不禁心神一震,遂收了酒葫芦,抬眼向前看去,只见前面迷雾之中轻飘飘的闪现出一个女子。凝神看去,朝阳之下,那女子白衣白发,身形高挑袅娜,腰悬一把白柄柳叶刀,白色刀鞘映了日光,反着如冰的冷色,脸上严实的蒙了一块厚厚的白色面纱,似是不堪这谷中令人作呕的尸臭。
那女子见了他,身形微微一震,似是有些惊讶,又有些欢喜,呆了呆,稍停片刻,便向他款款走来,身后跟着百十名亦是身穿白衣的女子,看其打扮,似是这迎上前来的女子的随从侍卫。这些随从的女子人人皆是如那女子一般在脸上严实的蒙了一块厚厚的面巾,各个手中均拿着一把铁锹,似是在此掩埋众百姓的尸身。
那女子款步走到觥几仇马前,抬头看着觥几仇,眼含泪花,柔声说道:“大酒鬼,你不来帮我掩埋这些尸体,却拿那山壁撒气,这山壁又没惹到你呢,再砸下去,这山谷通道都快给你砸下的碎石堵住的了。”声音很是清脆,透着几多欢喜,说着,缓缓将脸上厚实的面纱轻轻取下。
觥几仇听得,一怔,这声音好熟悉,低了头,凝神看去,只见那女子站在马前,俏生生的,语笑嫣然,眼角兀自还噙着一滴泪珠,恰如一株带雨梨花,在绚丽的朝阳映照之下,美艳至极,正是焰霓裳。
觥几仇一直以为,焰霓裳被其家姐接走后,只怕此生再难相见,那日不与泠汐等人同行,亦是心下伤感,不愿触景生悲,在别人面前,着实有些难堪,遂决定一人独行。这十数日来,一路东行,尽觅幽僻山径,遍赏大地河山的美景,权作散心罢了。于此时,万没曾料到于十数日后,会在此僻域荒谷中与她遇见,心中又是讶异,又是无尽欢喜,他性子本是疏朗不羁,见了焰霓裳,不禁欢呼一声,跳下马来,站在焰霓裳身前,长吸一口气,情动之中,伸手过去,紧紧拉了焰霓裳双手,看着焰霓裳的眼睛,眼光柔和而温暖,嘴唇轻轻抖索着,半晌,方柔声道:“小丫头,你,……你还好么?”
一四八章 花不语,水空流(4)
他二人那日在平凉古城澜园之内携手与各路仙家名门相斗,共度生死,已是结下生死之情,况且二人意趣相投,突然之间,彼此倏忽相隔十数二十日,便如分开了千年万年那般,于此时突然半途相遇,皆是欢喜莫名。
此时,二人执手相视,恍如梦中。
觥几仇哈哈笑着,欢喜不尽,看着焰霓裳脸上的笑靥,喃喃道:“小丫头,你,……你还好么?我……我……”胸中激荡,竟一时语结。他这一路十数二十日来,风餐露宿,心情怅惘,全不将自己放在心上,由是饥寒不自知,并未照顾好自己,以致衣衫褴楼,形骸放浪 ,脸容犹显沧桑。
焰霓裳一改素日的冷艳容色,嘴角笑意盈盈,任觥几仇将自己双手紧紧握了,抬起头来,看着觥几仇胡子拉碴的面庞,心中隐隐生疼,眼中又是泪光一闪,语音哽咽,道:“大酒鬼,……我……我很好!”
她从觥几仇手中抽出右手,抬手去将觥几仇眼角的那缕散落下来的长发轻轻撩开,向觥几仇凝视片刻,终是忍不住,眼中泪水流出来,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滑过脸颊,突然之间,和身扑入他的怀中,抽泣道:“大酒鬼,我……我主动向我大哥接了巡查的军务,出来各处关隘巡查,却只在这里逗留了十日,哪都没去,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等你,我以为再也等不到你了,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你今日再不来,我便要回军营交差了。……大酒鬼,我已等了你十日十夜,等了你好久,好久,就似等了你千年,万年了,……大酒鬼,我,我只怕你不会来了。我今日便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你来了,……你终是来了,谢谢仙尊祖师爷爷,你终是来了。”
伏在觥几仇怀中,将脸贴了觥几仇胸口,闭了双眼,听着他的心跳声,眼睫上兀自挂着泪花,语音呢喃,愈说愈是小声,最后几不可闻。她这几句话说得轻若蚊蝇,时断时续,却满满透着欣慰欢悦之情。
觥几仇亦是同感,知她语出由衷,对自己已是用情至深,心中不禁感动,轻轻揽着焰霓裳,微微一笑,道:“我这数日浪迹天涯,将北地大好风光尽收眼底,你却在这里闻了十日十夜的臭气,真难为你了!我……可你怎会只在这里等?倘若……”
焰霓裳慢慢抬起头来,脸上一红,看着觥几仇的面容,轻轻一笑,道:“你现在胡子拉碴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呢,还说人家,哼。……我……我心里知道你只会打此经过,……我心里知道!……”语音轻柔,喃喃说着,眼角余光中,忽然见到左右站满了属下随从,登时惊觉自己是与觥几仇相拥怀中,不禁满脸飞红,忙退开两步,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背过身,低了头去,羞涩难言。
身旁众侍女将脸上面巾取了,看着二人,皆是笑意吟吟。
觥几仇哈哈一笑,四顾众白衣女子一眼,拿过酒葫芦,举起来,向焰霓裳说道:“小丫头,我们喝酒,来,美美喝它一口,哈哈……”说罢,就着葫芦嘴,喝了一大口。
焰霓裳背对了觥几仇,低了头,默然半晌,方转过身,面对觥几仇,眼睫上依然有点点泪光,脸上兀自绯红,仍有羞涩之意。
觥几仇见焰霓裳站于晨间溢彩流光的亮色之中,含羞带笑,眼睫上兀自有细碎的泪花闪动,如梨花带雨,美艳不可方物,一时之间,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二人相对良久,觥几仇走上两步,轻轻扳了焰霓裳肩头,将她脸颊上散落而下的白色秀发撩开,但见她苍白的脸蛋上隐隐透着晕红,却显憔悴,不禁心中怜惜,伸指去将她脸颊上的泪痕擦净。
焰霓裳脸颊给他手指触摸,全身不禁一震,脸上又是一红,便又低了头去。
觥几仇看着焰霓裳的苍苍如霜的秀发在风中轻轻飘动,心中顿生怜惜,遂伸手去握了她的手,柔声道:“小丫头,以后别在这种地方等了,这地方恶臭熏天,便似一个修罗场。……这应该都是北宫鬼子军干的好事。”
焰霓裳闻言,抬起头来,眼中歉疚之色一闪而过,道:“是的,都是……都是我们的士兵干的,所以,我在这里等你,见这么多荒野抛尸,没人掩埋,便于此地边掩埋,边等你,……这十日才把前面的尸体掩埋好。……也不知,为何我们的兵士这么残忍?”四顾看了一眼山谷中横积的尸身,脸上不禁露出悲悯之色,欲言又止。
觥几仇见她神色有异,道:“小丫头,真难为你了,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说出来好了。咱俩当日于平凉澜园同饮一壶酒,携手对敌,同患难共生死,此生便为生死之交,你心中有何想法?尽管说出来好了。”
焰霓裳看着觥几仇的眼睛,脸上又是一红,道:“大酒鬼,我……我们去一个幽静的地方,与世无争,不去军营了,这段日子,没你在身边,我见了好多杀戮,我,我害怕,害怕你某天也会给他们杀死,我,我不想你死……”
觥几仇听她说得哀恳,顺着她的眼光四周看去,只见明亮的日光透过云雾,照进这山谷,谷中尸体横陈,累累白骨映着日光,泛着白森森的幽光,甚是人,不禁一阵悲凉涌上心头,握了焰霓裳的手,紧了紧,道:“我本无意世间争斗,只在游历江湖,可如今这世道,真是难说得紧,……我也不知该当如何自处?”
焰霓裳听得,一时不知作何回答,便在这时,忽听得后面函谷关方向的山谷中,隐隐有阵阵马蹄之声杂沓而来,其间杂着哀哭声,痛呼声,喝骂声,听其声音,闹哄哄的,甚是喧嚣,总有数百上千人。
众人向马蹄声来处望去。
声音渐渐临近,半晌,迷漫的晨雾中,只见从谷中转角处走出一队人来,雾中看去,依稀可见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约略数百人,皆被一条长长的绳索拴着,排成一列,沿着谷中道路,鱼贯行来,随后闪出百十余骑士兵,皆着黑衣铁甲,都是北宫仆从军士兵,想来是函谷关守关驻军。
那队士兵抬眼看了看这边,亦不以为意,顾自将这数百人众于谷中排成数列,跪于横陈的尸首丛中,其中,一名百夫长将手中弯刀举起来,大叫一声:“杀!”其余士兵听令,皆是挥动手中弯刀,对着跪下的人众,一刀刀杀去,阵阵痛呼声响过,登时便有百十人死于刀下。
焰霓裳见了,忙大声向那队正在行刑的士兵叫道:“住手!”
那领队的百夫长听得,打马过来,停于焰霓裳身前,跳下马来,抬眼向觥几仇疑惑的看了一眼,转身向焰霓裳躬身一礼,道:“禀报巡查将军,我军于今晨俘获八百余名敌军,接守关将军令,于此地处决俘虏。”
焰霓裳看了看山谷中一列列跪着的俘虏,冷冷说道:“即便是敌军,也可以杀俘么?”
“接守关将军令,于此地处决俘虏。我等只是按军令行事,并未违反军规,请巡查将军明察!”
前面的军士举着弯刀,机械的执行着处决命令,俘虏们临死时阵阵痛呼之声再次传来。觥几仇远远看着,雾气蒙蒙之中,喊杀声与惨呼声混杂着,透过轻纱似的雾气传过来。正自出神,忽听得十数声孩童的哭叫,惊异之际,举目向俘虏中看去,脱口问道:“俘虏怎会有孩童?”侧耳细听,俘虏中传出一阵妇人们嘶哑的尖叫哭声。
焰霓裳冷冷看着面前这个百夫长,厉声说道:“这是俘虏么?怎会有妇女儿童?”
那百夫长听焰霓裳语气严厉,见焰霓裳只是一名女子,神情颇为不屑,沉下脸,亦是冷声说道:“我等听从守关将军令,于此地处决俘虏,只是按军令行事,并未违反军规,请巡查将军明察!”回头对属下这支行刑的百人队大声叫道:“各小队听着,按军令处决俘虏,违令者,军规从事。”说罢,转身回到自己的士兵中,喝令军士挥刀斩杀跪着的人众。
此时谷中雾气渐散,已上三竿的日头将光线投下来,谷中已是颇为清白光亮。
觥几仇凝神看去,终是看清了面前情状,但见十数名北宫仆从军士兵在俘获的人群中,来回逡巡,见有年轻女子,便一把拉出来,推在一边,旁边便有数名军士拿了绳索,过来将这些年轻女子串着绑了,嬉笑着,嘴上骂骂咧咧,顺便将这些女子上衫扯破,胡乱在她们身上抓捏猥亵,这些女子稍有不从,立遭喝骂殴击,如有伸手格拒者,挥刀便砍,立时便有数人倒于刀下,哭声尖叫响成一片。
焰霓裳蹙着眉,摇了摇头,看着觥几仇,道:“大酒鬼,我军军法如此,我亦无法制止他们,这十日在此等你,见他们日日如此,便像禽兽一般,这便如何是好?也不知他们是去哪里抓了这些俘虏?”
觥几仇瞪着眼睛,冷冷看着,不发一语。
这时,又听得一阵杂沓的马蹄声由谷中转角处传过来,随后,一队军士簇拥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军官,转过谷中角口,疾驰而来,到了那名百夫长跟前,大声问道:“卫中队长,你昨晚出去打围子,可有收成?传将军令,着你将抢来的两脚羊交付与我,带回营中。”
那名百夫长趋上两步,向那军官谄笑道:“禀报中军官,这一次出去打围子,收成不怎么好,还请您在将军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别责罚小人才好。……”嘻嘻一笑,继续说道:“虽抢得不多,但抢来的两脚羊中,有数十名相貌不差,也年轻,将军见了,说不定会奖励小人一二。”
“几十只两脚羊?也太少了吧,只怕将军发脾气呢。”
那百夫长听得,嘻嘻一笑,故作神秘,转头看了看两边,趋上一步,附在那中军官耳边轻声说道:“长官,我也为您预备着了的呢,正是您老人家喜欢的,那两脚羊还在哺乳期,皮光肉滑,丰美可人,嘿嘿,您老人家今晚可有得乐子了呢,……喏,小人带您老人家看看去。”说着,左手下意识的去胯间摸了一下,嬉笑着,语气之间,神情淫邪,极是下流。
那中军官看了看这名百夫长,哈哈一乐,笑道:“好,算你还有点孝心,在将军面前美言美言,小事一桩,算我的。……走,咱哥儿看看去。”
一四九章 花不语,水空流(5)
那百夫长叫过一名军士,附耳说了几句。那军士点头喏喏着,转身去栓成一串的女子中,将一名青年女子拉了出来。那女子现下已是上衫尽破,衣不蔽体,怀中尚抱着一个婴儿。她紧紧抱着孩子,惊惧地看着向她走去的这几个军官。婴儿在她怀里哇哇哭叫。
中军官眉头皱了皱,那百夫长在旁看得,向那中军官谄媚一笑,转头对那军士挥了挥手,那军士见了,走至那女子身前,一把抓过女子怀中婴儿,重重摔在地上。婴儿登时口鼻出血,在地上滚了两滚,哭声细弱,渐渐没了声息。那女子吓得呆了,先是一愣,随即嘶声哭着,扑去地上,想要抱起孩儿。这名军士嘻嘻笑着,将这女子一把推开,随手挺过手中长枪,一枪将那婴儿刺在枪头,高高举起来,那婴儿在枪头上,微弱地哭了两声,四肢轻轻摇了摇,便再不动弹,显是不活了。
那女子跌扑于地上,抬眼看着枪头上的孩儿,疯傻了似的,张大了嘴,哭也哭不出声来,喉中只是嘶声着。
旁边众兵士见了,哈哈大笑。
待宰的人群此时皆已解去串连的束缚,跪在横陈的尸体之间。一名瘦弱的青年汉子跪在待行刑的人群中,转头看到那士兵枪尖的婴孩,突然大叫一声,腾的一声站起来,阴冷冷地看着那名军士,双眼赤红,紧咬了牙关,趔趔趄趄的,一步一步走向那名军士。
旁边一名士卒见了,喝骂道:“妈拉个巴子,你想怎地?”抡起弯刀,一刀背重重磕在那青年汉子肩胛上。那汉子身体虽是瘦弱单薄,却于此时似乎全然不觉痛楚,身形晃了几晃,兀自踉踉跄跄向那举枪刺杀婴孩的士兵走去。那身前的军汉见那青年汉子并未倒下,又是一刀,划在那汉子背上,刀锋过处,登时皮肉翻开,鲜血淋漓。那汉子身形晃了一晃,扑前倒下,一会,又再爬起身来,仍是紧紧盯着那名举枪的兵士,突然伸手一把扯开了上身衣衫,挺立身子,仰头高声叫号数声,悲凉凄绝,有若野兽的嗥叫,在山谷中远远回荡开去。
一时之间,身前的军士及那名拿枪的士卒脸上现出些惊惧之色。
那青年汉子号叫数声后,仍是一步一步向那持枪的军汉走去,那军汉有些惧意,不禁向后退了两步,枪头上兀自刺着婴童尸身。
众军士见了,又是一阵大笑,然后指着那汉子,骂骂咧咧,嬉笑着。
那汉子到了这军卒身前,猛地向他扑去。这小卒吃惊之下,不及闪避,竟给他一把抱住。那青年汉子不知哪来的力气,瘦弱的身体里突然爆发出强劲的力量,紧紧将那军卒抱住,喉中闷声嘶吼,张口狠狠咬在他颈上。那军卒慌乱间,竟一时不得脱。
这时,那名持刀军卒见了,嘻嘻笑着,骂道:“妈拉个巴子,你他娘的是狗变的么?”纵身前去,挥刀向那汉子疾砍了下来,一刀狠狠砍在背上,刀身没入骨肉。那汉子闷哼一声,登时气绝,口中兀自紧紧咬着身下士卒颈项。这士卒又是惊惧又是气恼,撒了手中长枪,双手抵住这汉子尸身,将他推开,喘了口气,爬起身来,看着这汉子尸身,抬手抹了抹颈项,放在眼下,看了看,满手是血。这小卒气恼已极,不禁骂道:“你他娘的,是恶狗变的,老子让你到阴间做疯狗去!”说罢,从地上抓过长枪,甩落枪
头上的婴孩尸身,挺起长枪,又在那汉子身上连槊了几个血洞。
那扑在地下的女子似已疯傻,扑过来抱着了童尸,不住亲吻,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悲声叫嚷:“我的儿,咱母子也跟你爹一起走。”说罢,站起身来,抱着婴孩,合身扑向那军卒手中正对她的枪头,“噗嗤”一声,枪头透身而过,鲜血顺着枪杆缓缓流出,身子软软扑倒于地。那军卒惊骇之下,退后一步,一把从这女子尸身上抽出长枪,心中恼恨,骂道:“狗他娘养的,吓了老子一跳,老子再给你开个窟窿。”挺枪又在那女子尸身上刺了一个血洞,兀自不解恨,上前又再尸体上踢了一脚。
那名百夫长见了,转头看看中军官铁青的脸色,神情颇为尴尬,小声道:“长官,您老人家不用担心,等会,您老先选几个姿色最好的,小的着人晚上给您老人家送至您营中,可好?”
那中军官听了,哼了一声,并无言语,脸色稍和。
觥几仇远远看着,虽听不到他二人言语,见了此情此景,心下了然,料想这三人是一家三口,被这队军兵抓来,当作俘虏,以充军功。心想这些北宫仆从军兵真是穷凶极恶的鬼子军,日常出去掳掠,将周边村镇百姓或流民捉了来,肆意凌辱,已了无人性,日日这般公然杀人取乐,连妇女儿童皆不放过,其行径比之最下三滥的贼子更有不如。
这时,便有数名军士去刚才被斩杀的尸身上砍下男人首级,拴在马颈上,或者用长枪枪头刺了血肉模糊的头颅,高高举着,骑在马上,呼喝着,在谷中来回纵马奔驰。那些被抓来的众多青年女子用绳索串成一大串,旁边军士用鞭子抽打着,向谷中转角处赶去,一路皆闻嘤嘤哭泣的哀声。
那名百夫长见尚有数百名掳掠来的男人未及处决,遂对中军官谄媚一笑,道:“我去督促一下,尽快处理掉这些战俘,稍后便来听候大人差遣,请长官大人稍等片刻。”
那中军官抬手摸了摸圆胖的下巴,微微颔首,神态甚是倨傲。
这百夫长向中军官躬身一礼,转身走到那名死去的女子尸身前,抽出腰刀,一刀砍下首级,提在手中,站到众军士前面,高高举起手中那名女子的头颅,大声说道:“各位将士听着,今日凌晨我军去清剿我函谷关周边叛匪,大获全胜,斩得敌军首级七百余,活捉敌军女兵一百余,其中擒拿敌军首领女将一名,现已枭首,此次战役,凡参战将士皆有军功,斩首一级者,赏银一百两,斩首十级者,赏金一百两。众将士速速打扫战场,随我速回关中军营呈报战绩,领受军功。”
“喏!”众军士听了,齐齐呼喝一声,各个手持腰刀,向那群跪在尸身堆中的人众奔去。
听到这里,觥几仇举目向那群跪着的人众瞧去,明亮的日光下,哪有什么敌军,但见那些人众皆穿布衣装束,都是寻常百姓,其中有多名年纪甚老,白发苍然的老者,还有许多衣衫褴楼的十三四岁的少年。不由得怒气填胸,他气愤之极,却忍了忍,不发作,转头看着焰霓裳,脸若寒霜,冷声说道:“小丫头,这就是你大哥所忠心效命的北宫仆从军,对吗?”
焰霓裳见觥几仇脸色严峻,语气严厉,不禁心中酸楚,眼中泪光闪动,甚是委屈,轻声道:“大酒鬼,我以前实不知这北宫仆从军
竟是如此残暴,军纪如此不堪。你待要怎样,我都依你便是,你……你别生气,好么?”
觥几仇见焰霓裳眼中泪花,心中不禁怜惜,遂柔声道:“我不是恼你,生你的气,我是憎恨这些北宫鬼子兵,今日我便开开杀戒,将这伙禽兽不如的东西全都杀掉,为这些百姓讨个公道,你依我吗?”
“嗯,大酒鬼,你说怎样便怎样,我都依你。”
“好,此后,我便与北宫军为敌,你也依我?”
“嗯,依你,以后你……你做什么,我都依你。”焰霓裳说到此处,脸颊飞红,声如蚊蝇,几不可闻。
觥几仇不再说话,在焰霓裳肩头轻轻拍了拍,心中悲愤莫可抑制,将手中酒葫芦举起来,喝了一大口,脸色冷凝,道:“我去去一会,片刻即回。”说话之间,将手中酒葫芦晃一晃,变作斗大,便如一个铜锤,向那队北宫鬼子军兵大喝一声,道:“住手!”迎上前去,将酒葫芦向那名百夫长重重掷去。
那百夫长正自神采飞扬的欣赏着手下军兵的杀戮,霎时间,不曾料到有重物袭来,不及躲闪,“轰”的一声,登时被飞至的酒葫芦砸中,倒撞出去老远,倒在地上,胸前肋骨齐断,口中狂喷一口老血,想要站起身来,挣扎了几下,软软的瘫在地上,就此不动。
那中军官见了,事变突起,心下悚然,但他毕竟常年混迹于军中,立时惊觉,便要翻身上马,意图尽速逃离。蓦地里,似觉后颈上已被一只如铁钳一般的手指抓着,向后扯去,然后,被重重摔倒于地。惊骇中,抬头看去,只见一名衣衫褴楼的长身汉子已是将自己踏在足下,胡子拉碴的脸上,杀气冷凝,眼光如冰,正自冷冷看着自己,不禁心中惧意大生,口中讷讷着,竟不能言。
这一起一落,有如兔起鹘落,众兵丁眼见一道黄光闪过,谷中尘沙飞扬之间,自家军中领兵长官便一死一擒,不由皆是停了杀戮,呆呆向觥几仇落足处看去。
觥几仇足踏鬼子军官胸腹之间,手拿青铜葫芦,低头看了看足下这名肥头大耳的中军官,冷冷一笑,举起葫芦,猛地喝了一大口,心中块垒重重,悲愤莫名,忍不住仰头纵声狂啸,便如狼嚎。不待这中军官发言,足下用力,只听嚎叫声中,“咔嚓嚓”一连串闷响,那名鬼子中军官已是给踩得屎屁尿流,口鼻血出,闷声嘶吼一声,痛得头颅左右摇了摇,当即毙命于觥几仇足下。
觥几仇须臾间连毙鬼子军两名军官,抬眼看着山谷中逐渐反应过来的这一百余名鬼子军兵,阴冷冷的说道:“今日,你们都不用走了。来吧,你们这群禽兽不如的东西。”说罢,更不多想,飞身跃出,挥动手中酒葫芦,一个个挨着那些北宫鬼子兵头上砸去。
那些军兵见突然之间冒出一个敌手,一击必杀,均是怔得一怔,立即反应过来,余下**十名军汉皆是齐发一声喊,鼓噪着,个个挺了手中兵器,向觥几仇围攻过来。
觥几仇打得兴发,迎着围攻而来的军汉,手脚齐动,酒葫芦拿在手中,如一柄斗大铜锤,连连照着迎上来的士卒头顶砸落。将近前军汉个个头颅砸得血肉模糊,连他们递来的兵器皆是砸得或飞出,或断折,或弯曲,“叮叮当当”,“咔嚓砰砰”,响了一阵,便即沉寂。
一五零章 花不语,水空流(6)
觥几仇一口气杀尽近前五六十名北宫鬼子兵,在鬼子军兵之间,踏着八卦双鱼步,滑步移动之际,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想及当年他年少时,躲于暗处所见的自家首阳山上,众多山民跪在首阳宫外广场上被惨苦的杀戮,所曾听过的那一声临死时的惨呼声,犹在耳际,不禁悲愤交加,仰头纵声长啸,声震山谷。
余下的鬼子军兵见他如此神威,都看得呆了。
焰霓裳看着嗜血中的觥几仇双目赤红,杀意满布,知他心中怒忿难以自抑,心下不禁又是心疼,又是爱惜,诸般滋味涌上心头,眼中泪光莹莹,眼睫闪动之下,不禁流下泪水。
她举目看着余下的鬼子士卒,各个手持了兵器,尚在觥几仇周围呼喝鼓噪,涌上攻击,遂轻轻抬手将脸上泪水擦净,沉吟良久,慢慢抽出腰间冰火柳叶刀,脸若寒霜,额间那枚火状血印渐渐显露出来,血色如火,抬手将脸颊上的白色秀发撩至耳后,回头对属下众随从说道:“北宫军兵滥杀无辜,酷虐无道,人人得而诛之,我今日便随我家大酒鬼去了,不再回北宫慕容绍军营,你等愿随我去的,自是我姐妹,不愿跟随的,回军营也好,回老家也罢,由得你们自行决定。”语气冷如冰冻。
这百名女子随从皆是来自焰家老家青要山上的鸟类属民,个个家族中人皆是跟随焰家修习道术仙法的弟子,自是忠诚于焰家,此时见主家小姐离开北宫军的心意已决,遂齐声说道:“我等深受焰家授业之恩,自当追随二小姐,永不背离。”
“好,姐妹们,咱们以后便同生共死,随我家大酒鬼与北宫鬼子军为敌,誓灭鬼子!”
“与北宫鬼子军为敌,誓灭鬼子!”众女子这数日来,多见北宫军兵酷虐无道,早是愤恨难平,于此时均是抽出腰间佩刀,齐声说道。
“跟我杀!”焰霓裳手挥冰火柳叶刀,一步跃至觥几仇身前,迎着余下的鬼子军卒,挥刀便斩。众女亦是手挥佩刀,杀入战团。
余下鬼子军见这名在此十日的巡查官突然反身为敌,带领随从杀入,不禁战心尽失,齐齐发一声喊,顺着谷中道路,便要向函谷关方向逃去。
焰霓裳眼中杀意冷凝如冰,刀锋之下,道道冰火击出,当先而进,带着随从众女,杀奔这群余下的鬼子兵丁。这些鬼子兵丁岂是焰霓裳等人的敌手,不一会,余下鬼子兵丁尽皆屠灭殆尽。
觥几仇平时虽看去疏朗不羁,有时还有些吊儿郎当,但实为一赤子,心中满布块垒,此时站在谷中,晨间的凉风拂过,谷中充溢着浓浓的血腥味,他心头打了一个激灵,举目向谷中横陈的尸堆间看去,一些被掳掠来的人们兀自跪着,似已失去求生的意志,一些人站起来,愣愣的看着他们,不知接下来又会遇到怎样的结果,而更多的是,今晨被俘虏而来的人众中,多半已是身首分离。
他早年间所见到的大不幸之事,又在脑海中闪现,胸中烦闷,一时急火攻心,心头一热,口中腥咸难忍,不禁“哇”的一声,呕出一口热热的鲜血,倒退了一步,身子摇摇晃晃,几欲摔倒。
焰霓裳和他心灵相通,见他口吐鲜血,大惊,叫道:“大酒鬼,你……你……你怎么了?”忙一个箭步,跃到觥几仇身边,将他扶稳了,脸上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觥几仇撑着焰霓裳的臂膀
,稳了稳身形,摇摇头,对焰霓裳笑了笑,道:“无妨,我只是想起了早年的一些不好的往事,这才难过。我们让这些百姓赶快离开吧。”说着,举步过去,对那群活着的百姓大声说道:“你们别跪着了,现在应该站起来,跟这些鬼子斗,他们貌似强大,却实是虚弱,他们凶狠,你们就得比他们更凶狠,以后,你们要团结起来,与北宫鬼子抗争,能救你们的,只有自己,别再做任人宰杀的弱者。现在,你们拿起地上的武器,赶快回家。”
众百姓听得,齐声欢呼起来。
一个白须老者走出来,说道:“请问恩公高姓大名,我等回去,须将恩公塑身刻像,日日上香敬拜,以不忘恩公救命之恩。”
“老人家,不必如此。我叫觥几仇,大家快回家去罢。”
“能救你们的,只有自己,大家快回去吧。”焰霓裳亦是对众百姓温言说道。
众百姓听了,去解开了被绳索串连束缚的那些女子,去地上捡了鬼子军兵的武器,个个相互搀扶着,齐齐向觥几仇与焰霓裳等人鞠了一躬,向谷中一处坡地走去,上了岭,渐渐走远。
觥几仇与焰霓裳相视一笑。
觥几仇道:“以前,我以为置身江湖,优哉游哉,便可快活的度过此生,现在看来,我终究还是脱不开这危机四伏的世道,既如此,我便作江湖人,行江湖事。北宫天庭为一己之私,麾下鬼子军只为掳掠,霸凌世界,着意获取这世界的黄金、石油等资材,却罔顾人命,处处掀动战火,将这世界祸乱成一锅粥,使生民涂炭,民不聊生,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于此谷中,我指天立誓,决不容一个北宫鬼子杀一个无辜之人,但是……但是……你……”说话间,欲言又止,神情颇为难过。
焰霓裳见了,已知他心意,微微一笑,伸手去轻轻握了他的手,柔声道:“大酒鬼,以后我便跟你去做江湖人,行江湖事,你做什么,我都依你!”
觥几仇低头看着焰霓裳,温言道:“那你大哥,姐姐,还有家人呢,他们现在可都为北宫效命,随了我,便与他们为敌了。”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总不能跟他们过一辈子的呢。等你以后在江湖中待得烦了,厌了,我们……我们以后去找一个幽静的地方,安生过咱们的日子便好了。”
觥几仇本是一个疏朗不羁的汉子,提得起,放得下,闻言,遂哈哈一笑,说道:“好,以后,我们共饮一壶烈酒,同游一个江湖,此生能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随手递给焰霓裳,心情舒畅已极。
焰霓裳见了,心中亦是欢喜,接过酒葫芦,举起来,浅浅喝了一口,笑口盈盈。
觥几仇哈哈笑着,轻轻握了焰霓裳的手,向谷中的去路望了一眼,道:“我现在要去邺城,答应了小泠汐,帮她找到她表哥,方能了了心愿。……你呢?”
焰霓裳听得,举目向那瘴雾萦绕的谷中去路瞧了一眼,身子不由一颤,沉思半晌,将手紧紧握了觥几仇的手,似是下定了老大一个决心,抬头看着觥几仇说道:“好,我便随你去,只是现在,……慕容绍的东征军已驻扎于漳水南岸,我大哥与姐姐皆在那军中,只怕……只怕现在他们已是在攻打邺城的了。我们这一去,便真的与他们为敌了。”
觥几仇看了看焰霓裳,沉思
半晌,柔声道:“小丫头,我不想让你为难,你还是回去吧,随我游历于江湖,多有不测,且与你哥姐成为敌人,我于心不忍!你心地善良,怎能因我离开家人,漂泊浪迹于江湖。”
焰霓裳听得,不禁心中大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大酒鬼,你别这样说,我只是担心你,既然刚才说好了,随你去做江湖人,行江湖事,便再无反悔!你……你不许不要我随你……”
觥几仇心肠一软,微微一笑,抬起手来,将她脸颊上流下的泪水擦净,柔声说道:“好了,小丫头,别哭了,把眼睛哭成两只大樱桃,挂在脸上,可不好看呢。……谁说不让你随我了呢?”
焰霓裳闻言,“噗嗤”一笑,当即喜笑颜开,轻轻抬手拍打了一下觥几仇的手,道:“你才大樱桃呢,……以后可不许再说这些恼人的话了,人家……人家……”
觥几仇看着焰霓裳,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在鼻下轻轻扇了两下,皱眉说道:“你这丫头,怎的又哭又笑呢,这么大人了,都不怕丑呢,哈哈。……你在这里等了我十天十晚,这里恶臭熏天,也真让你受苦了。”
焰霓裳脸上一红,甚是羞涩,低了头,道:“谁说人家等你了,……”
觥几仇哈哈大笑,拍拍她的肩头,道:“好了,我们这便走罢,以后带你去江湖玩儿。”说罢,走到青骢马前,回头对焰霓裳说道:“我骑马去,你们呢?”翻身上马。
青骢马咴咴叫了几声,哒哒向前走了几步,便待疾驰而去。
“我们也骑马吧,与你行走江湖,也得有个江湖行走的样儿不是,呵呵……”焰霓裳颜笑嫣然,心下畅快之极。
一名随从女子去将那名中军官所骑骏马拉过来,侍候着焰霓裳上了马。其余女子亦是各自去拉过这队兵丁遗下的战马,各个骑了,随在二人身后。
觥几仇见众人皆是骑了战马,遂呼喝一声,当先纵马向谷中前路奔去。
一行人径奔谷中山路,行了半日出了这个大峡谷,然后取道东去,沿路打听异指神丐与泠汐的行踪,以及邺城近况。行出两日,但见沿途皆是屋宇破败,人烟稀少,野狗虎狼出没于昔日的城镇乡村之间,见了人去,血红的眼睛直直瞪着,皆不惧怕回避。
又行了两日,道路上流民纷纷,皆是传言,说道北宫仆从军东征大军集结于漳水南岸,这数日来,已是攻打邺城甚急,邺城驻守军队皆为原仆从军叛军,皆为华夏子民,领军者名叫冉闵,已是自立为华夏魏王。众城中军民便在这位冉姓青年将军的率领下,与慕容绍所领东征军对峙,相抗争,在城下与北宫仆从军已是开仗数次,互有胜败,邺城情势十分紧急。
这一日行到天色晚了,众人骑了大马,稍缓了马速,见有一群群蜜蜂从道旁一处地面飞出,在众人马头嗡嗡的飞来飞去,转了数圈后,便又向道旁地面的林子里飞去。
觥几仇见了,回头看了看随行的众随从女子,对焰霓裳说道:“今日已近晚间,整日奔行,大家也该累了吧,我看这里有如此多的蜜蜂,说不定能遇见在此居住的民户,不如我们随了这蜜蜂,进去看看,如有房舍,亦可于此地歇息一晚,明早再行启程去邺城也不迟。”
“好,姐妹们,我们跟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