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正壮士,悲歌未彻(6)
那骏马到得慕容绍身前,一名传令官翻身下来,半跪于地,大声禀报:“报左将军,南宫万将军与敌方巾虬髯者战有十余合,措手不及,被那贼寇一刀斩于马下,并将,并将首级斩下,用方天画戟刺了,立于阵前。”
“啊……”慕容绍惊得手中酒碗一下滑落于地,“咣啷”一声,跌得粉碎。众将此时已是面有惧意,皆是惊骇不已。
焰站出来,向慕容绍抱拳一礼,道:“禀左将军,还是老将去罢。”
慕容绍摆了摆手,甚是沮丧,沉吟半晌,道:“焰将军,你昨日刚战,辛苦已极,罢了,咱收兵罢。”传令官一溜烟出了营门,一会,只听一阵“当当当”金锣交鸣的声音响起。
梵香见北宫军军心已沮,手指轻轻紧了紧素心言握着自己的手,二人相视一笑。梵香将手中刀虚空一劈,玄冰火焰断刀登时喷薄出一道幽蓝色等离子火焰,素心言亦是将手中青云绸抖一抖,化作青龙沥泉枪,便要从包围圈中杀出。
正在此时,营门外一道响箭冲向天空,发出凄厉的声音。
“不好,那贼厮鸟要踹营,牵我白龙驹来,众军准备迎敌!”慕容绍抽出龙泉剑,对诸将说道,回头看了一眼素心言,怔怔一会,似是终于下定决心,对包围梵香二人的千人队叫道:“杀了他们!”
诸将听令,齐齐拥卫在慕容绍身前,诸将属下此时将各自主官的马匹、兵器拿过来。慕容绍与众将官上了马,手持兵器,向营门突去。
包围梵香二人的千人队听得慕容绍军令,立时抢出十数名高大军汉,当先一人叫道:“这贼厮鸟抢我家将军女人,大家伙杀了他,给我家将军雪恨。这小娘们儿今儿个就留下来陪大爷们耍耍。”一声吆喝,十数名军汉喝喝吼叫着,同时拥上,各持刀枪,如出林的野兽一般,扑向梵香。
这个铁甲千人队本是慕容绍护卫中军的精兵,是慕容绍特意伏于帐外,以备擒拿梵香而设,各个战力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梵香眼见这些军汉甚是悍勇,哈哈一笑,不以为意,眼见众军汉扑到近前,跃起身来,反旋过身,右腿勾扫,从一个诡异的角度横踢出去,借势回过身去,手中刀连挥,一霎间,七八人被他踢出丈余,口喷鲜血,倒地不起,另外五六人皆被他的刀锋划过,身首异处,皆是当场殒命。
这一刀出刀角度与速度匪夷所思,阴柔,凌厉,令人防不胜防,正是他新创的“如梦令醉刀”五式刀法中的第三式“兴尽晚回舟”。因玄冰火焰刀中断,长度仅余三分之二,以前所习刀法用断刀使出,颇有不惯,这套刀法正是有感而发,兴之所至而来,是故,如梦令醉刀五式正是为断刀所创,二者结合,堪称完美,极致阴柔,凌厉,角度尖酸,出刀刻毒,刀速诡异。因刀短,其刀锋速度快疾到极致,便如光线一闪而过,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正是此理。
这队千人铁甲军见敌手刀法阴柔,利落,诡异至极,一刀将十数名军中悍勇之士同时撂倒,刀技从所未见,不约而同的均是一阻,手持刀枪,望着梵香呆呆
发怔。
梵香将刀环顾指向众军,哈哈一笑。
此时,军营中鼓声隆隆不绝,号角声连连吹响,此起彼应,四下里旌旗招展,数十个千人队队形严整,持了刀枪,来往奔驰,极具法度,正是慕容绍调动军马,迎击营外敌军,同时将梵香、素心言二人团团困住。
素心言见了,脸色稍变,转头看向梵香,微微一笑,道:“梵香大哥哥,今日我二人纵有通天本领,抑或不能逃出这万军重围的了,但我不怕,能与你并肩作战,这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即便今日死于此,死在你身边,我亦是觉得很幸福。……梵香大哥哥,你怕么?……呵呵。”
梵香手持断刀,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心中异样,恍惚觉得便似与娜兰柔若当日斗天那一刻,眼中不禁湿润,显出柔和之意,脸上神色自如,温柔一笑,柔声说道:“我不怕,我会保护你,你不会死的。”
“嗯,梵香大哥哥,我不怕。……如若我们能出得去,梵香大哥哥,……我,我……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好不?”
梵香看着周围千军万马往来奔突,悍勇豪壮,亦是心惊,心道这慕容绍立意要置我于死命,自己所习神功犹未尽复,只怕今日再难出得去了,只是害得这孩子跟自己受死,心下愧疚,遂微微一笑,说道:“好,以后,我去哪里,你便去哪里!”
“好!”素心言听得,欢呼一声,心中一阵阵温馨甜蜜,委实欢喜无限,浑忘了身处于万军之中,须臾之间,便可能身死于此。她将手中青龙沥泉枪振了振,言笑晏晏,看着周围敌人狰狞嗜血的面孔,也似是觉得非常可爱的了。
营门外那支十九人战队此时又是一道响箭射向天空,凄厉之声过后,便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所过之处,皆有军兵惨嚎的痛呼声。
梵香听得,暗暗吃惊,心想:“不知这营外之人是何方高人,竟能于千军万马中横冲直闯,委实不输于我。”他抬眼看了看营门处,俯身在素心言耳边轻轻说道:“待会你先上马,我在马前为你开路,杀去营门左侧,那里军兵较为薄弱。不知外面之人什么来头,看来着实厉害,等他们两军一交上手,我们便去营门左侧与他们里应外合,夹击那侧敌军,然后你趁马快,只管疾冲,我为你断后。”
素心言看着梵香,咬着嘴唇,道:“不,我要你与我一起上马。”
“乖,听话,……我一挥刀逼开马前敌军,你便上马。”
“不!”
“你怎么这么倔强呢,听话!……不听话,就不可爱了。”
“好吧,我上马后,你一定要跟着我。”
“嗯,……”梵香说着,已是挥刀劈向右侧敌军,敌军纷纷后退,趁这当口,他抄过手去,一把揽了素心言,扶她上了身前骏马。牵了马缰,跃步马头,挥刀左劈右砍,挡者立斩。众军见了梵香悍勇,发一声喊,又是两个千人队围了上来。素心言在马上挥枪攥刺,众军竟一时近身不得。
众军奉慕容绍将令,在营门内外排得密密层层,只听得刀枪撞击,
叱喝叫嚷,不时有北宫军兵的残肢断腿横空飞出,乱成一团。营外那十九名黑甲骑士悍勇之极,此时已是杀进营门,挡者无不殒命。梵香牵着大马,已是陷入阵中,断刀挥舞,众兵将亦是擒他不得,伤他不能,而阻击而来的军兵亦是越聚越多,嗜血之下,人人悍勇。二人犹如进了刀枪丛林,四周势大,军兵四集,围得愈加紧了,左一冲,右一突,鲜血纷飞,染红了衣袍。
营门之前,兀自酣战不休,一批批的军兵战死倒下,随后便是一**的军兵如浪潮般涌了过去,越聚越多。
梵香二人在千军围裹之中,终是冲不到营门处,梵香百忙中,挺刀四顾,瞧得中军大帐前的北宫雄鹰大纛之下,慕容绍手持酒碗,与焰等几名万夫长正自观战,似是胜算在握,神定气闲。
梵香未及细想,大喝一声,牵着大马,回头对素心言说道,“坐稳了!”跳起身来,一刀背拍在马臀,闪身跃到马侧,拉转马头,挥刀连斩十数名身前军兵,直向慕容绍杀去。大马吃痛,驮着素心言,梵香在前,飞奔而去,看看离慕容绍尚有十步之遥,梵香跃身而起,已窜到慕容绍身前,挥刀便斩。焰大惊,挥刀来架,左右卫护亲兵百十余人挺着长刀长矛上前阻拦。梵香刀芒霍霍,所向披靡,众亲兵须臾之间便被砍翻在地,在慕容绍身前四周摆了一圈。梵香看着慕容绍,冷冷一笑,抢前数步,挥刀便向慕容绍砍去。
焰眼见势急,合身扑来,挡在慕容绍身前,叫声:“小兄弟,你杀我罢!”手中刀“哐啷”一声,弃之于地。
梵香听得,心中一软,竟生生将刀收回,冷冷看着焰,没有言语,稍顷,便要再次挥刀斩去。
“小兄弟,我焰对你倾服得紧,今生不能与你做兄弟,我委实引为憾事。小兄弟,你杀我罢,慕容老爷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不能看着你杀了恩人后裔,请你放过他,我这条命给你这刀,梵香小兄弟,就当这个兄长求你。”焰语音恳切,情致殷殷。
梵香见了,心下一软,看着焰,道:“我不会杀你。”
于这间隙,缓得一缓,数个千人队已是过来将慕容绍围护于中,警戒着,缓缓退远。
梵香看着慕容绍在众军围护之中,缓缓退去,先行者不躁,后退者不急,军容依然严整谨严,遂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焰将军,于这千军之中,你既然叫我一声兄弟,亦是难得,那我也叫你一声大哥,你去吧,只是大家各为其主,他日阵前相见,由不得厮杀拼命的了。”
“兄弟,我焰欠你一命,愿能与你做兄弟,他日必还。于这乱军之际,我须回慕容公子身边尽臣子之责。兄弟,我这就去了,咱以后有机会聚聚,哥哥我委实想与你多亲近亲近。……你保重,后会有期。”焰弯腰拾起腰刀,向梵香拱手一礼,转身飘然而去。
梵香亦是拱手一礼,见着焰远远的去了。
素心言骑着马过来,看着梵香,柔声说道:“我们走罢!”
四围军兵此时竟不上来厮杀,远远围着。
第六十二章 正壮士,悲歌未彻(7)
梵香见北宫军兵围而不攻,遂回头看看中军大帐前的北宫大纛,那大纛只在十数步处,对素心言说道:“小言,我们过去,将那大纛砍了。”说着直奔过去。
“好!”素心言提了马缰,挥舞长枪,纵马跟在梵香身侧。
围困的北宫军兵发一声喊,便有十数名铁甲兵挺了长枪,迎了上来,梵香大喝一声,跃起身来,凌空翻越众军头顶,手中刀顺势挥出,刀芒过处,将这十数名军兵立毙于刀下,随后踏足地面,已在大纛之下,四围军兵被梵香气势所夺,挺了刀枪,皆不敢欺上前来,梵香抬头看了看大纛,大喝一声,一刀砍去,将旗杆砍断。那大纛“呼啦啦”一声响,随了旗杆掉落地面。梵香直奔过去,一刀将旗帜划成两半,一把抄了半面旗帜,高高举起,于千军围裹之中,神威凛凛。
素心言纵马过去,站于梵香左侧,手挥沥泉枪,高声大呼:“北宫军败了!北宫军败了!”众军远远看去,只见断旗之旁,一个白衣女子,座下骏马,高举长枪,衣上血迹斑斑,于千军之中,巾帼不让须眉,竟是毫无惧色,士气不禁为之一沮。
梵香看着素心言,哈哈一声长笑,竖起大拇指,道:“好样的!”
素心言见梵香称赞自己,脸上一红,心下很是欢喜,道:“梵香大哥,我们这就冲出去,可好?”
“好!”去素心言马前,牵了马缰,手中刀虚空一斩,便待突围。
突然,北宫军中白旗招动,只听得大营南面号角声响,马蹄奔腾,抬眼所见,旌旗猎猎,两个千人队呼喝声声,疾冲而至,接着西边又是一阵号角吹响,又有两个千人队翻翻滚滚,如飞驰来。四个千人队分两路来回驰骋,重重围裹,将梵香与素心言二人围在垓心。
一名百夫长见有同袍手足来援,胆气一壮,提了手中长刀,提缰纵马,从身后便向素心言奔来,挥刀便砍,素心言听得耳边风声,也不回头,身形微侧,躲过刀锋,回手一枪,将那百夫长一枪在前胸搠了一个血洞。
梵香见了,不禁赞道:“小言,好枪法!”
素心言有些羞涩,呵呵一笑,道:“还不是你教得好!”
梵香见那百夫长身死,座下马驮着他尸身,踱到身前,遂伸手一扯,将他一把拉下马来,拉过马缰,翻身上马,对素心言叫道:“小言,你紧随我身后。”
当下二人不再说话,纵马前冲,一刀一枪,直向重重围裹的军阵冲去,只见梵香在前,刀光片片,所向披靡,小言随后,枪影翻飞,近者立毙。这数个千人队阵势顿时乱了,数千骑兵如潮水般向两旁溃退。此时,那十九名黑甲骑士已是将营门之敌逼退,巾虬髯者当先冲入大营,一手持一把方天画戟,一手挥一柄玄铁横刀,纵马驰骋,于千军万马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杀伐之中,梵香与那虬髯者隔着数道军阵相背而过,一道熟悉之极的感觉立时涌上心头,梵香待要细看,那人已是杀入重重军阵之中去了。不及细想,看看已是快到大营门口,只要杀散营门散兵,二人便可逃出生天了。
梵香回转马头,转去素心言马后,挥刀殿后,断刀挥动,刀锋落处,接连将十数名追来的北宫仆从军将官砍落马下。北宫兵将一时不敢逼近。梵香兜转马头,只见素心言手中长枪起处,营门的散兵纷纷溃退,勇不可当,看看便要跨过营门。
正于此时,梵香忽觉丹田内息一滞,一时流转不畅,锁在体内的那道三昧真火立时便又乘虚而入,强势压过丹田积蓄的元力,汹涌反扑上来,丹田气门一破,只觉胸口烦闷欲呕,勉力挥刀之下,一股无形大力排山倒海般压至胸腔,“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晃一晃,便要倒栽于马下,忙强自忍住,仍是挥刀力战追兵。素心言听他声音有异,忙回过头来,见他唇边鲜血兀自流出,脸色苍白,忙逼退近前兵士,圈转马头,奔了回来。
千军之中,生死系于一线,梵香见素心言舍了营门,顾念之下,竟奔了回来,遂顾不得安危,大声叫道:“小言,你快杀出营门,我替你挡住敌人。”急火攻心之下,话音未落,胸口一股气血上涌,登时晕了过去,倒栽于马下。
素心言眼见梵香拼命救护自己,心里哪还有去意,见梵香倒栽于地,心中一急,当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纵身于梵香旁边。后面追兵突见梵香倒栽于马下,先是愣一楞,俄顷,立时醒觉,齐齐发一声喊,各个持了刀枪,抢上前来。情势万般危急,素心言势如疯虎,枪枪皆是拼命,将青龙沥泉枪舞成一团枪花,接连刺死数名近前的军汉,护住了梵香。
追来的数名千夫长见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均是一呆,随即哈哈大笑,持了刀枪,四面围了,缓缓欺近身来,叫道:“小娘子,这么凶干嘛呢?你男人不在了,不是还有哥哥我们的吗?”
素心言不语,刷的一枪,枪花闪过,将欺近前来的两名军士颈项划破,跃起身来,枪尖颤动,回身又将一名偷偷摸上来的军汉一枪刺死。
众军士见这女子双目赤红,势如疯虎,不由得退开数步。
梵香此时神志不清,迷迷糊糊,道:“小言,快逃,快逃,别理我,自己逃命要紧。”
趁北宫兵后退数步之际,素心言一手持枪,一手将梵香扶起,流着泪,嘶声说道:“我不管,你答应我的,以后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今日我和你死在一起。”枪花闪闪,枪枪拼命,只是护着梵香,竟全然不再顾及自己安危。如此打法,竟而逼得北宫军兵一时近不了身。
北宫军兵见此处大局已定,遂只留下千余兵士,将梵香与素心言团团围住,却也并不立即上前厮杀,只是不断挑衅,对了素心言说着下流粗鄙之语。
素心言不再说话,趁这当口,将梵香扶上马背,自己一跃坐在梵香身前,将青龙沥泉枪晃一晃,变作两条,将其中一条化了青云绸,从后面把梵香与自己绑在一起,抬手将眼中泪水擦净,然后,左手持了梵香断刀,右手拿了沥泉枪,回头柔声说道:“哥哥,你说你不会让我死,我也不会让你死。今日,我与你,并肩而战,死而无憾!”
梵香于迷糊中,连声催促素心言快逃,心里隐约感觉素心言一味救护自己,迷迷糊糊之中,焦心、愧疚、自责、感激,一股脑儿涌上来,急火之下,一口热血又喷了出来,再也支持不住,头颈一软,昏晕过去。
众军汉见了,又是一阵哄笑,持了刀枪,“喝喝”叫着,却也不即行欺近身来。
素心言看着面前北宫众军兵,一改素日柔弱,眼神凌厉,不再迟疑,娇叱一声,左手挥刀,右手舞枪,纵马杀入敌军围阵之中。
北宫军兵见了,齐齐提起兵刃,一齐攻了上来,四下里围住,呼喝之声震动天地。素心言心中存了必死之念,向外猛冲。只见枪花灵动,刀锋烁烁,在这千军之中,左冲右突,威不可挡,立时便有十数名北宫将士毙于其枪下。敌军一见势大,呼喝声中,一阵号角声响起,一个千人队又再加入战阵中,将素心言围裹在重重包围之中,誓要生擒了这个让自家主将颜面尽失的女子。
正此时,北宫军马忽地向两侧纷纷散开,一个北宫千夫长骑了一匹甚是神骏的青骢马,双手各舞动一柄斗大铁锤,冲杀进来,叫道:“兄弟们,看我完颜刚来生擒了这小娘们儿,今晚让大家乐呵乐呵。”两柄大铁锤在手中舞得风声呼呼,直取素心言。
素心言更不搭话,将断刀回手插在梵香腰间,双手持了沥泉枪,枪花舞动,迎着来将,招数突变,“当”的一下,与铁锤相交,长枪一振,被弹了开去,二马相错,那完颜刚将锤一手握了,腾出只手,便来抓素心言腰间衣带,想要生擒了她。素心言微微一闪,回马一枪,直刺完颜刚脸面。完颜刚身手自是高强,向后一个铁板桥,躲开了去。
两马错开,各自兜转马头,向对方冲去。
完颜刚“喝喝”大吼着,挥舞双锤,直击素心言面门,素心言不再与他铁锤相交,枪花一闪,顺势滑过铁锤弧面,乘势向前一送,枪头从两锤之间的空隙处刺入,随伴着一股极强的劲风直冲了过去。力大锤沉,惯性之下,完颜刚竟侧身闪避不及,待要回锤相挡,那沥泉枪枪尖微微一斜,幻出五朵梅花影,正是素心言的三十六路“念奴娇”青云绸舞技的起手式“疏疏淡淡,问阿谁”,并以此青绸舞技衍化出了十八式“念奴娇”枪法。只听“嗤”的一声轻响,然后“哎哟”一声痛哼,完颜刚右肩已被枪尖洞穿。枪锋犀利,肩头血口鲜血淋漓,数合之后,那完颜刚只觉身子渐渐发虚,力气愈来愈不济,双锤挥舞,渐渐滞涩。素心言攻势正急,只听她
娇叱一声,于两马交错之际,使出念奴娇枪法第十八式“不如归去,阆苑有个人忆”,回马一枪,正刺在完颜刚左前胸。
完颜刚晃一晃,拼尽全力,虎吼一声,向素心言去铁锤,手一翻紧紧抓了枪杆,圆瞪了双眼,毙命于马上。铁锤掷出时,力气终究不及,砸在素心言大马后腿上,那大马“咴咴”嘶鸣一声,后腿已断,臀部一歪,素心言一见不好,一手握紧枪杆,一手反过去抱紧梵香,从马上一跃而下,趁势将完颜刚扯下马去,拉过完颜刚的青骢马。因梵香身高体长,她深吸一口气,只得弯了腰背负着梵香,拼尽力气,将梵香抱上马背,然后踩着马镫,借势一跃,骑上完颜刚的青骢马。在敌军愣怔无措之际,将梵香坐姿调整好了,重新将自己与梵香绑在一起,准备杀出重围。
这一下变故,如兔起鹘落,阵前众军只觉眼前晃得几晃,那完颜刚已是倒毙于地,而这匹千里良驹亦给敌人夺了去。
军阵之中,有数名将官素常皆与完颜刚交好,此时见同袍兄弟被这女子所杀,心中恼恨,立时便有三名将军手提兵器,骑了高头大马,齐声呼喝,冲上前来。
此时,素心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护着心爱之人,即便身死,亦在所不惜。当下更不搭话,拍马迎上。那青骢马确是良驹,背负两人,依然奔跑自如。素心言挥动沥泉枪,向当先一人虚晃一枪,青骢马奔速快捷之至,晃眼之间便至那人左侧,纵马相交之际,抡了手中枪,枪花连闪,虚影缥缈,念奴娇枪法第三式“笑杀东君虚占断”,应手而出。那人措手不及,手中刀将举未举之时,沥泉枪已是透胸而过。
青骢马余势未减,直向前冲去。
一名千夫长喊声如雷,纵马从后奔近身来,看看便要马头相衔马尾,抡起宣花大斧,搂头向素心言脑后砍来。素心言身后背负着梵香,转身不便,双腿夹紧马背,那青骢马四蹄如飞,向前跃出丈余,然后斜刺里冲出。那名千夫长后面紧追。待座下青骢马缓得一缓,素心言回手一枪,正是念奴娇枪法第十六式“一溪霜月”,但见说时迟,那时快,眼前青光闪动,如一轮残月倒映山溪,水荡涟漪,流光一闪而过,青龙沥泉枪已点到来人胸口,“嗤”的一声,沥泉枪犀利无比,竟是透甲而入,将来人一枪刺于马下。
余下那名千夫长见同伴齐齐丧命,心中恼恨已极,挥一根狼牙棒,呼喝着,纵马冲上前来,两马相交于左侧,挥棒便打,甚是悍勇。素心言手中长枪,急切间,未及转过枪头,随即左手探出,顺手抽出梵香腰间断刀,娇叱一声,顺势挥出,幽蓝色的刀芒一闪而过,划出一道冷蓝色调的弧面,自那名千夫长颈项间划过,恰如一片水迹滑过一叶莲荷。
那千夫长端坐于马上,身形顿了一顿,头颅却已从颈项间滑出,掉落于地,口中兀自叫道:“好快的刀!”手中狼牙棒兀自向下砸来,却已全无力道,素心言右手举枪轻轻将棒格开。那人颈项断口处,狂喷鲜血,倒撞下马。
众兵将见素心言枪法凌厉,并无几合,便连斩四人,均是胆寒,只得将素心言围裹在包围圈中,一时也不敢欺上前来。
大营中,突然号角声接连吹响,隆隆的鼓声更甚,众兵将本来围了素心言,于圈阵中观斗厮杀,见自家军中连折数员猛将,在进攻号角的激励下,再无犹疑,当下一拥而上。
大军既动,翻翻滚滚,便如潮水一般,列成枪盾方阵,步步逼近,四顾看去,长枪如林,弯刀似草,密密层层,便如刀枪密布的丛林。
梵香伏在素心言背上,兀自昏晕未醒。
素心言左手持刀,右手提枪,看着蜂拥而来的军兵,心中又是凄凉,又是欢喜,似是对梵香,又似是自语,轻轻说道:“哥哥,今日,我们便要死在这里了,你欢喜么?哥哥,我很欢喜,因为我们是同日死的!哥哥,可是,可是我又想哭,你说过的,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是啊,今日我们来时,我便在想呢,我们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下去,走到天涯海角,走到日出日落,走到山花烂漫,……一直走下去,该有多好?……唉……”声音喃喃,轻柔如三秋的水,有些凄清,有些伤心。
她抬起手背轻轻擦了擦眼角,抬头看看天空,也不知斗了几个时辰了,日头已是西斜,周围有一抹彩霞,是血红的颜色。
第六十三章 正壮士,悲歌未彻(8)
北宫大营中,战鼓隆隆,号角急鸣,此起彼落,各营旌旗翻滚,军卒如潮水般涌动,北宫仆从军的白头鹰大纛又已竖起,在暮色中招展,猎猎作响。
慕容绍与焰等几员万夫长站在中军大帐前的平台上,居高临下,放眼望去,但见那名巾虬髯者手执方天画戟,率领身后十八名黑衣甲士,在千军万马之中,毫无惧色,骑了高头大马,左冲右突,所经之处,卷过一阵狂风,如波开浪裂,威不可挡,羽箭如雨点般向他们射去,都被他们一一拨开。
观战众人见了这十九名黑甲骑士于千军之中,卷起一团狂风,飞沙走石随之而进,如入无人之境,这股气概直冲霄汉,亦是钦服不已。
十九骑士凭着豪勇血性,北宫军兵却仗着人多势众。这一场大战自上午日上三竿之时直杀到沉沉暮色,北宫军卒死伤极是惨重,却也兀自酣战不休。
慕容绍随父征战以来,身经百仗,曾杀得异世界诸国联军望风披靡,无不顶礼而降,见了今日这一番厮杀,也自心惊。他抬手指向这十九人,顾左右问道:“我近来获知这霸长风素来单人匹马与我北宫军抗衡,却不知他何时组建了这队甲士,竟是如此勇猛。……谁人知道他们名号?”众万夫长皆是面面相觑,均是不知。
焰站出来,向众人说道:“我去问问。”说完,径直下了台阶,纵马去军中,向正在冲杀的虬髯者大声问道:“霸长风,你所带战队是何名号,可否报与我等知晓?”
“风云十八骑!”
焰兜转马头,回至中军大帐前,向慕容绍抱拳一礼,道:“回慕容将军,霸长风所带战队名号为风云十八骑。”
慕容绍听了,看着这支在战场上厮杀的战队,如狂飙突进,在十万军中来回冲杀,每发起一次冲击,都会卷过一阵杀机四伏的狂风,当者披靡,北宫军兵虽多,竟是奈何他们不得,不由得甚是欣羡,道:“如此神勇,非我所得,可惜!可惜!”沉吟半晌,回头对众将说道:“传我号令,有谁杀得风云十八骑其中一人者,赏黄金万两,升爵三级!”
传令官手拿白旗,自去传令,重赏之下,一时之间,众军兵愈是蜂拥向前,个个争先,如群蚁一般。只听得大营之中,四面号角连响,马蹄奔腾,十数个身具异能的千人队疾冲迎去,截了霸长风等十九人,犹如铜墙铁壁一般,亡命厮杀。
慕容绍身旁立时便有两名身负异术的万夫长站了出来,向慕容绍拱手一礼,转身奔下台阶,手挺兵刃冲了上去。
素心言看着四周,日色已暮,一轮淡淡的下弦月已开始在东边的天空,缓缓移动,风轻云淡,尽显平和,而地面上,恶战尚自未休,四处是残肢断腿,惨呼连连,空气中只有血的腥味。
北宫军马拥盾搭箭,已从四下里渐渐逼近,她振了振手中沥泉枪,冷冷看着四面如簇簇枝丫的狼牙箭头,闪着森森寒光,面无表情,只待拼尽最后一滴血。
正于此时,一名传令官骑马飞奔而来,高声叫道:“传将军问话,素小姐是否三思,降与不降?若降,只要交出北宫通缉犯梵香,将军奉素小姐为座上宾;若不降,则格杀勿论!”
素心言将手
中枪紧了紧,冷冷道:“我鬼洞身为汉家人,没有降的,只有战的。不必多说了,来吧。”说着,双手持枪,便要冲向面前的枪盾阵。
正待交战之际,忽听得营门口前军一阵喧哗,军马忽地纷纷散开,数千骑兵如潮水般向两旁溃退,乱了阵势。
一个圆形的物事突然从营外破空而来,所带过的冲击波强劲之至,将营门处的兵丁连人带马震飞出去,随后,“嘭”的一声巨响,重重的砸在素心言前面的一排枪盾阵中,将这一排士卒撞飞了出去,破开一个大口子。地面随着一震,飞灰与小石子被一道冲击波激得飞起来,形成一个圆环面向四周扩散,将周围的兵士震得齐齐退后几步。然后,那个圆形物事又飞了回来,落在素心言马前阵中地面,滴溜溜乱转,过了一会,停下来,却是一个古董似的青铜葫芦,细长的葫芦嘴上,兀自汩汩流出像水一样的透明液体。众人只觉眼前一晃,一个人影已是站在那葫芦面前,便如从天而降。
素心言定睛看去,只见那人身穿一袭破旧的青蓝色粗布长衫,约二十五六岁,身形高挑偏瘦,面容有些苍白瘦削,眉目甚是清秀,像一个落魄的读书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
只见那人也不看四面军卒,趔趔趄趄的,顾自弯腰将葫芦拾起,放在嘴边,闭着眼睛,就着葫芦嘴喝了一大口,然后砸了咂嘴,似是很美的滋味,晃晃悠悠地转过头来,看了素心言一眼,醉眼朦胧,说道:“这哪来的野丫头呢,不在家好好念书,怎的也学着人家男娃子出来,跟,跟人打架呢,嗯,女娃子不能打架的,要斯文,斯文一些……”说着,举起酒葫芦,又是喝了一大口,斜着眼睛,喷着酒气,看了看四周的兵卒,抬起手来,环指了四面包围的兵卒,说道:“你们这些人就不好了,怎的一大帮子男人,欺负一个小女娃呢,嗯,不好,不好,我不喜欢!”将手中酒葫芦举向众兵卒,念念叨叨,说:“看看,你们看看,又让我打翻了这陈年老酿,嗯,浪费,太浪费啦,可耻呀,真是可耻呀。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学好呀,老人家辛辛苦苦挣来的,你们说让打翻就给打翻了,唉,我生气,生老闷气了!”
众士卒见战场上凭空多了一个人,皆是怔了怔,然后,听这人唠唠叨叨的,均是气不打一处来,便有五六个军汉发一声喊,挥刀向那青年醉汉狠狠砍落。那醉汉兀自唠唠叨叨的,晃晃悠悠,抬手又喝了一口,自言自语道:“嗯,打架不好,年轻人,要学好,才好。”说着,脚步轻移,闪过一道虚影,已是在那几名军汉身后,如妖异的鬼魅,五指虚张,回手轻轻抚在这几人脑后。众人只觉一阵轻风拂过,这几名军卒未及哼声,均是七窍流血,“噗通”倒栽于地。
这一起落,有如电光石火,大家眼前只觉一花,然后便看到这五六名士卒倒毙地上,众军士皆是大吃一惊。
包围圈阵的弓箭手们早已弯弓搭箭,已是等得不耐,立时便有数百支狼牙箭如飞蝗一般,射向阵中之人,只听这人哈哈一笑,踮起脚尖,原地滴溜溜如陀螺一样旋转了几个圈,激起一片气流,气流急速旋转,生发出赤红的火焰。射去的箭枝便进入了这个气旋,燃烧,夹杂着地上的尘土砂砾,随了这道气旋,急速旋转,稍顷,只听“轰”的一声大响,气旋里的
箭枝、尘土、砂砾,挟着熊熊火焰,纷飞出来,像一朵朵妖艳的烟花,向四面围阵的将士们辐射而去,洞穿了坚盾,也洞穿了这四围众多将士的躯体。四面的军兵登时倒下了一大片,断裂的肢体,四散抛开,鲜红的血液洒出来,惨呼之声,此起彼伏。火花朵朵,散落于地,此处的战场一片狼藉。
那醉汉晃晃悠悠的向前走了几步,提起酒葫芦,喝了一口,看着这些惊骇已极的士兵们,醉醺醺的,喷着酒气,嘻嘻一笑,道:“哎呀,我叫你们别玩火,别玩火,你们就是不听,现在倒好,不仅玩火,还往我身上扔东西,看看,这下好了,大家都没得玩了不是。我告诉你们哈,大家可要记得哦,以后别再往我身上扔东西了,哈哈,我这可是叫作投桃报李,咋的,没听说过?嗯,没听说过,就对了。咱人是穷,可还不是小叫花子,哈哈。”
幸存的士卒俱是大骇,纷纷后退。
这时,只听得大营之中,西营处号角声响,旌旗招展,五个千人队疾奔而至,再次将素心言与那名醉汉围在核心。
领军将军骑了高头大马,提了一把三尖两刃刀,立于阵前,大声问道:“呔,兀那汉子,报上名来。”
那人斜着眼,看着这名领军将官,嘴里叨叨着,嘻嘻一笑,道:“觥几仇,咋的,‘投桃报李’,没听说过?哈哈,没听说过,就只能算你们倒霉啦。”说着,晃晃悠悠的迈前一步,哈哈一笑。
“你是觥几仇?首阳山的‘投桃报李’觥几仇么?人称‘如此醉酒,跟酒有仇’的觥几仇,是么?”
“怎么?你没听说过?哈哈,如果没听说过,你们便自认倒霉吧。”
“觥几仇,我北宫可一直没招惹你首阳九山之神,你不在山受享你的美酒,来掺和我北宫的征伐之战,这可有点不合规矩了。”
“啥,我掺和了么?我只是见不惯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小丫头而已,咋的,不可以么?我心里不痛快,我就得管管。”
“觥几仇,我劝你最好别掺和进来,不然,对你们首阳九山没什么好处。”
“是么?你说我掺和,那我就掺和咯,哈哈。”觥几仇斜着眼,喷着酒气,晃晃悠悠的走了几步,半躺于地,提起酒葫芦,就着葫芦嘴,喝了一大口,不再理睬那名领军将官,顾自长声吟道:
酒里一人,顾影相对,
两眼相随,怜你衣裾
我自饮,我自醉,
和一曲,琴声妙,
狂歌数阙,笑傲,
舞一剑,轻狂年少,
天下悠悠,我自在江湖,饮一壶浊酒!
醉了春秋,两处闲愁,
半醒里挑灯看剑,
伊人只在百花深处,
红颜易老,把相思瘦了,
叹一声,是候,是走?
……
那领兵将官见觥几仇对自己如此轻慢,很是气恼,大喝一声,纵马舞刀,直取觥几仇。三尖两刃刀卷起一团烈火,向地上半躺的觥几仇翻卷而来,刀锋划出,如烈日焰光,斜斜地笼罩了阵中的觥几仇与素心言。
第六十四章 正壮士,悲歌未彻(9)
觥几仇半躺于地,见三尖两刃刀卷着烈火劈面砍来,微微一笑,右手随意将酒葫芦迎着刀锋斜斜扔出,只听“当”的一声大响,两刃刀实实砍在葫芦上,将周围的空气激荡得像透明的水波向外荡漾开去。“哎呀”一声,那名将军已是被震得向后翻了几个跟斗,脚刚着地,“腾腾腾”,又再倒退了十余步,胸中烦恶,口里腥咸,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喷出一口热血,忙将手中刀杆拄在地上,方始站稳了。
那只葫芦悬停在觥几仇头顶三尺处,葫芦嘴斜下,兀自汩汩向下流出透明晶亮的酒液,觥几仇半睁了双眼,张大了口,就势接了,“咕嘟咕嘟”,喝了几口,伸出舌头将唇边扫了一圈,舔尽残酒,砸吧砸吧嘴,甚是惬意,抬手招了招,酒葫芦复又飘回他手中。
他抬眼看了看那领军将军,见他还能站着,似是有些讶异,遂伸个懒腰,打个哈欠,轻飘飘地站起来,笑了笑,漫不经心的看着那名将官,道:“嗯,你还不赖,没把你打死,不然,咱又要自责好几天呢。”说着,脸上露出有些歉疚的样,砸吧砸吧嘴,就着葫芦,又再喝了一口,似是那葫芦里的酒永远倒不完一般。
素心言骑在马上,看着这眼前刚刚发生的一切,甚是惊诧莫名。见此时这醉汉疏狂不羁的样子,终是忍俊不禁,捂着嘴,轻轻笑了几声。
觥几仇听得笑声,回过头来,严肃认真地说道:“你这小姑娘呐,我可就要说说你啦,这次就是个教训嘛,以后可不许随便去陌生地方了,嗯,要记得,……”探过头去,看了看素心言身后兀自昏晕的梵香,砸吧砸吧嘴,“嗯,我知道啦,这些家伙欺负你们这两个小朋友,对吧?嗯,小姑娘,等会我帮你出出气,教训教训这帮以大欺小,倚强凌弱的坏家伙。嗯,你旁边看着就是。”叨叨说着,四顾看了看包围圈的数千北宫将士,举起葫芦,接连喝了好几大口,似是要浇灭世间块垒不平事。
素心言听得,微微一笑,默不作声。她心里很是平静,现在,是生,她与他紧紧绑在一起;是死,她与他亦是紧紧绑在一起。她能感受到伏在自己背后那个人儿的体温,还有微弱律动的心跳。
在一起,即是最好的幸福,无关生死。
觥几仇抬手从头上随意挽结的发髻上抽出一支黑如枯枝的发簪,迎风晃一晃,发簪变作一柄沉黑无光的宝剑,乃上古名剑折铁宝剑。只见这折铁宝剑,状似直刀,仅一侧有刃,另一侧为背,上有一窄凹槽;剑身中间印有宽凹槽,长3尺4寸3分,重仅1斤4两,其状极是古雅,刚柔相济,弯曲自如,可单双手握持,无往不利。
他左手拿了葫芦,右手持了折铁,随意挽结的发髻散开,满头长发垂下来,披在双肩。暮色沉沉之中,一道肃杀之气,即刻笼罩了这战场上的数千军兵。
北宫众军兵心底不禁升起一道凛凛寒意,均是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他在围阵之中,闲闲地迈前几步,看着眼前嗜血的士卒,丛簇的刀枪,听着远远大营之中的杀伐声。落风萧萧而过,掀动他的长衫,半醉之中,傀俄若玉山之将崩,萧萧肃肃如松下风,爽朗清举,高而徐引。
北宫众军兵看着他眼中的寒意,皆是不觉往后退了数步。
觥几仇用手中的折铁宝剑轻轻在青铜葫芦上敲击了一下,一声清越,如磬。随之,剑背敲击葫芦,一下,两下,三下,如叮叮咚咚的筝声,……旋律渐起,交织、起伏、变化,音曲激昂、慷慨,隐隐透出戈矛征伐百战不屈的肃杀,隐含着被压迫者反抗暴君的斗争,正是嵇叔夜之四十一拍《广陵散》。
剑击葫芦的曲调音律,从“正声”第二段的正声主调中音取宏厚,击取古劲,承转起合抑扬顿挫,愈发苍凉,悲壮,调意深远,慷慨激昂,绝妙之音漫卷沙场。
觥几仇于千军之中缓步而行,宽袍大袖,疏狂无羁,沉浸于这恰如心音共鸣的韵调中,合了音律,随口浅吟而起:
素衣青裘,漫漫黄沙,
江山凌乱了繁华,
是谁,倾城一阙,弹落了枝上梨花?
你一步一莲,
烟雨落尽了一曲琵琶,
是谁,为你倾城,卸下了那一袭红纱?
红尘千叠,只是明月一夜,如画,
绝世深情染了朱砂,
而你,是为谁,把
青丝落下?
一段江湖,一壶春秋,
你的马蹄哒哒,仗剑天涯,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念去去千里,世间安得双全法!
……
觥几仇身材高挑,仪容俊美,声音悦耳,文采卓越。不刻意装扮自己,却有超脱的气度,所奏韵律尚自余音绕梁,如闻天籁。他回顾一生抱负,情动于衷,一曲弹毕,场上一片死寂。
觥几仇歇了剑击葫芦之音,仰天长叹:“昔袁孝尼尝从嵇叔夜处学《广陵散》,嵇叔夜每靳固之,尝自叹《广陵散》于今绝矣!我今奏此调,却无知音,殊不如慷慨赴死于黄沙战场,从此,一壶酒,一把剑,一段江湖,一个人浪迹天涯,哈哈哈!”说着,提起手中折铁宝剑,轻轻舞了一个剑花,对四面的北宫军兵冷冷说道:“来吧!”
北宫军兵正自听得入神,忽听得觥几仇言语,皆是怔了怔,然后,齐齐发一声喊,便有一个百人队,在一名百夫长的率领下,自动组合成三十三个“三三制”军事小战队,猱身上来,分进合击,挥刀向觥几仇狠狠砍落。
觥几仇也不搭话,抬手捏个剑诀,施展了逍遥游剑法,在这三十三个三人小战队之间飘忽游走,边挥动剑招,便吟道:“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
只见他龙章凤姿,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踏前一步,跃起身来,右臂前伸,剑走轻灵,一道黑色剑影闪动,划出一片虚幻弧面,如冷月长空,斜斜笼罩了最靠前的那五个三人战队。正是逍遥游剑法中的“十步杀一人”。剑影忽忽,寒芒过处,如寒塘渡鹤影,一闪而逝,激起一片冷气流,形成一道气旋,狠狠将那五个三人小战队卷入,随之,便是“咣啷咣啷”刀枪纷纷落地的声音,然后,是“噗通噗通”人体不断扑倒于地的声音,看去,倒地的每个兵士颈项间都有一道血痕,鲜血兀自汩汩流出。
这一起落间,迅如电火,众人眼前只觉一闪,然后,便看到地上栽倒的躯体,与阵地上原有的残躯混于一起,便如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觥几仇口中兀自长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
剑遂人意,飘忽灵动。
他儒雅的气质,修长的双臂,宽袍大袖,长发翻飞,丰神俊逸,身形潇洒至极,美到令人痴迷。
其余的三人战队见觥几仇须臾之间便斩杀十数人,各个皆不由将身形缓得一缓,未及细思,均是机械地挥动手中弯刀,齐齐向觥几仇砍去。
觥几仇于进退之间,提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醉眼朦胧中,向前滑上十步,身形按八卦双鱼之形,凝重而缓慢,转了一个半圆,手中折铁剑随意斜斜挥出一个圆圈,动作潇洒不羁,正是逍遥游剑法中的“千里不留行”。剑锋随形而进,一道暗影在暮色中虚幻的浮动,恰似一个寂静的夜,一池浅水,洗尽了妖艳脂粉气,一只轻盈的鹤儿从一片略显诡异的水面掠过,空灵飘逸。鹤渡寒塘,水映鹤儿,鹤去塘不留影;月凉如水,花却纷飞,月寒而花不知美,冷月葬花,花谢月不留魂。鹤远了,花谢了,霜剑风刀,仅余寒塘泛了清波,冷月寂寂无声。
君子事而心始现,仙风道骨,植梅养鹤,参透红尘,清高自适,潇洒豪放的剑影之下,万象皆空。
圈阵中的北宫军兵迷醉于这亦真亦幻的意境里,恍惚中,只觉眼前一霎,那鹤,那花,那剑影下的赫赫繁华;也是那鹤,那花,那地面上的十全武功坍塌,随之,那道剑锋划过的暗影随着觥几仇的身法一顿,瞬间消失。余下的二十八个三人战队所有成员已是横七竖八地倒在包围圈中,颈项之间皆有一道血痕,鲜血汩汩而流。
生命如花散尽了,而天地依旧。
觥几仇在风中持剑而立,疏狂而不失风雅。
围观众人均未看清觥几仇如何出剑,如何斩杀,只觉眼前暗影闪过,目不暇接,一切皆是如电光石火一般,一闪而逝。
领军将军惊得张开大嘴,却说不出话。半晌,方大叫道:“各位将军,大家伙一起上!”
北宫将士素来悍勇,见这个百人队立毙于当场,虽是心惊,却无惧意,立时有五名千夫长,四十余名百夫长,皆是北宫军的好手,其中二十余名还是身具神通异术的妖族将官,齐齐奔出,“喝喝”啸叫着,各挥兵器,扑向觥几仇。
觥几仇就着葫芦,悠闲的喝了几口酒,斜了双眼,不拘形骸,看着扑上前的一众敌将,哈哈一声长笑。
他已是半醺,兴之所至,遂提了酒葫芦,摇摇晃晃,走向包围圈中央,示意素心言稍稍让开些,腾点空位出来。暮色微光之中,他举起酒葫芦,仰头一口豪饮,口中吟道“挥折铁兮步战舞,战火烁兮驱狼胡。”轻挥折铁剑,迎着一众来敌,向空虚劈,劲力过处,剑锋闪过一道黑色暗影,直指长空。
随着剑锋缓缓在空中划过一道暗影圆弧,觥几仇踩着八卦步,继续吟着“吴戈利兮鼓震天,士争先兮接强虏。”闪身迎击攻上前来的一众敌将,形影快如鬼魅,轻灵洒脱,妖异至极。
这时,北宫营中各处战场上已由军兵燃起簇簇火焰,将整个战场照得亮如白昼,数面牛皮大鼓一起擂动,“咚咚咚咚”的鼓声,更其雄壮与豪迈,便如地面都跟着一响一动。此处围阵战场上的众士卒均是屏息观看,大气不敢出。
觥几仇在一众敌将中飘忽移动,合着牛皮鼓的隆隆声,剑影霍霍,与敌人的兵刃相碰,“叮叮当当”的响。折铁剑挥动之间,战场之上,火焰熊熊,似是在跟着鼓声节奏,闪烁、摇摆、吞吐,焰尾时时伸得长长的,如火烧苍穹。
觥几仇合着战鼓节奏,于激烈的打斗中,偷闲喝口老酒,疏狂不羁,边挥剑,边长吟“敌若云兮旌蔽日,车错毂兮血染戟。天时怼兮威士怒,与天斗兮擂鸣鼓。”
于半醉里,挥剑,喝酒,跃动,吟辞,杀敌,豪迈而悲壮。合着震天动地的隆隆节奏,将折铁剑舞出朵朵剑花,时而绕身而动,时而挥剑击刺,将身形化入了一个个双鱼互动的圆,或者脚踏八卦步,一呼一吸之间,无情的击刺,斩杀,剑锋轻灵,游刃有余。缠斗数合,“嗤嗤”的声响处,不时有北宫参战的敌将倒下。
战至浓情时,剑弹葫芦,当当的清脆声应和了隆隆鼓点,口中合了音曲,长声吟诵:
挥折铁兮步战舞,战火烁兮驱狼胡。
吴戈利兮鼓震天,士争先兮接强虏。
敌若云兮旌蔽日,车错毂兮血染戟。
天时怼兮威士怒,与天斗兮擂鸣鼓。
锋刃断兮锋不屈,山陵崩兮身首离。
男儿去兮不思反,关山迢兮阻且远。
血染行兮心不眠,弯长弓兮以破天。
诚勇武兮赋剑胆,终刚强兮宁不弯。
身既死兮神以灵,鬼魄毅兮为雄魂!
吟唱的声音抑扬顿挫,中气十足,极富男人磁性浑厚的嗓音,华美而粗豪,兼有些许低沉与沙哑,很好的诠释出一种铁马冰河的苍凉悲壮之感,在每一声有节奏的鼓点与敲击青铜葫芦的声音中,汇成一首很是动听的说唱之诵。
觥几仇合着北宫营中战鼓的节奏,长声唱吟“诚勇武兮赋剑胆,终刚强兮宁不弯。身既死兮神以灵,鬼魄毅兮为雄魂!”歌声至此,达至极致的雄浑而豪迈,觥几仇胸中有块垒,已是泪流满面。
吟唱罢,觥几仇一声长啸,一剑挥出,将近旁的五名敌将击杀于地,然后,将手中酒葫芦向天上掷去,随之,将手中剑往酒葫芦飞出,只见一道暗影翻滚着,如电飞去,直击酒葫芦,那酒葫芦登时“轰”的一声巨响,在空中炸开,爆发出千万点红的蓝的绿的焰火,便如道道烟花绽开,映在暮色朦胧中,美丽至极。
折铁剑在空中翻了一个转,挟着呼呼风声,便要落下,觥几仇跃起身去,迎着剑落之势,腾身而起,直达半空,将剑与葫芦握在两手中,虚空挥出一道剑花,有如飞龙在天,旋转了身形,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强劲的气旋,气旋挟裹了那些火花,俄顷,气旋散开,将点点火花辐射而出,击向场中的一众敌将。然后,头下脚上,直往地面扑来,临近地面时,一个凌空翻身,挟着一道剑的暗影,稳稳站在一众敌将中央,将手中折铁剑随意挥出,剑影过处,包围圈中的战场安静了。
战鼓之声,依旧隆隆。
觥几仇收剑,仰起头,就着葫芦,美美的喝了一大口。
第六十五章 正壮士,悲歌未彻(10)
暮色西沉入夜,大营之中,处处火光烁烁,亮如白昼。
北宫军兵死伤甚重,四处死尸枕藉,却兀自亡命扑上,已在四周布得犹如铜墙铁壁一般,霸长风于军阵中环视四周,见北宫士卒从四面八方围裹上来,悍不畏死,各个争先,一些兵将已然受伤,亦是忍住疼痛,兀自带伤来战,东一堆西一堆,不断冲上前,亦是心惊,心道:这北宫仆从军于异世界各国之中纵横来去,所向披靡,其将士们着实猛勇彪悍,确为一支不可小觑的百战之师。
霸长风看向自己的风云十八骑,只见火光照耀之中,这些勇士依然在万军里左冲右突,浴血奋战,算来,与北宫军已是斗了约六七个时辰了,双方兀自胜败不决。
他挥动方天画戟,刺死马前一名千夫长,将面前的敌军逼退,向着风云十八骑撮唇作哨,呼哨数次,风云十八骑听得,逼退左近缠斗的敌军,齐齐汇聚在霸长风左右。
他看着身前的十八个兄弟,人人皆是血污衣甲,眼神坚毅,遂向大家点点头,道:“兄弟们,我们这就出去罢!”
“谨遵大哥号令!”
“跟着我,走!”霸长风大喝一声,手挥方天画戟,当先冲向前面围得似铜墙铁壁的敌军,登时卷起一阵狂风。
两名千夫长迎上前来,一人使一条狼牙棒,一人使两柄大铜锤,迎着霸长风棒锤齐施,往他面门急砸。霸长风挥戟一挡,“当当”的两响,震得这两人双手虎口齐裂。这两名千夫长顿了一顿,齐齐虎吼一声,忍痛再次打来棒锤。霸长风大喝一声,挥动大戟横扫出去,“嘭嘭”两声,一戟击在一人肩头,一戟打在一人前胸,只震得这二人五脏六腑犹如倒翻一般,直飞了出去。方天画戟余势不减,扫过身前数十余名北宫兵将,登时栽倒。
隆隆鼓声之中,前方军卒如潮水般涌至,霸长风率领风云十八骑直冲而去,登时便有百十余名军卒被击杀倒地。北宫兵卒虽然善战,但终归技不如人,在风云十八骑狂飙突进之中,人人便如草鸡瓦犬,十八骑手挥玄铁横刀,所经之处,即有军兵倒地而死。
北宫军卒亦是悍不畏死,齐声喊:“杀,杀,杀。”亡命堵上来。
慕容绍近卫亲兵之中,亦有数十勇悍绝伦者,见霸长风所率风云十八骑在千军万马中长驱直入,皆是人人忿恨,即便心知自己纵然不敌,仍是扑上擒拿。
但听得号角急鸣,此起彼落,大队北宫军马急冲奔来,霸长风低啸一声,手挥方天画戟,挡者立斩,杀开一条血路。
北宫军马从四下里逼至,如群蚁一般。
又战良久,忽听得前军一阵呐喊,又有一队北宫军急驰而至,直冲了上来,纷纷放箭阻挡。霸长风将箭一一拨开,纵马前去,大戟起处,接连将十数名北宫仆从军将官挑下马来。北宫兵将一时不敢逼近。
霸长风于战阵中,率领风云十八骑左冲右突,放眼望去,远远小丘上的中军大帐前,火光通明,一名年轻将军带着数人正在观战,向着他们指指点点,想来,便是这支仆从军的主将慕容绍。霸长风将手中方天画戟高高扬起,对后面的风云十八骑大声说道:“兄弟们,随我击杀慕容绍。”
“诺!”
十九骑勇士纵马直向中军大帐所在的小丘冲去。只听得号角声响,马蹄奔腾如潮,一个北宫万人队疾冲而至,众军兵蜂拥向前,将霸长风等一群人挡在小丘之下。从战队中,立时纵马跃出五名千夫长,齐声呼喝,手挺兵器冲了上来。
霸长风见这五人骑着高头大马,彪悍猛勇,喊声如雷,各个挺了兵器,纵马奔近身来。亦不搭话,当即拍马迎上,大喝一声,大戟一起,照着一名千夫长搂头砍去,“当”的一声,将这名千夫长手中的金背大刀刀杆一戟砍断,大戟锋芒余势不衰,将那千夫长当头从中劈作两半。接着一名千夫长呼喝着,当胸挺枪刺来,霸长风也不避让,挥戟荡开,跟着一戟透胸而入。
纵马向前,直取余下三名千夫长。
三名千夫长见霸长风威不可挡,遂挺三样兵器,齐齐而至,两人各用长枪大刀压住霸长风方天画戟戟枝,一名千夫长挥动宣花大斧砍向霸长风前胸。霸长风并不慌张,左手单手持戟格挡两人,右手自腰间抽出玄铁横刀,一刀挥出,将眼前的宣花斧一刀斩断,跟着回手一刀将靠前的持刀者顺势劈于马下,余下二将见了,齐齐发一声喊,持斧者扔了残斧,抽出腰刀,呼喝着,与持枪者从左右合击霸长风。
霸长风大喝一声,如在半空中打个响雷,左手挥戟,右手持刀,戟刺刀砍,锋芒一闪,将余下两名千夫长斩于马下。
北宫万人队中,一众将官见了,立时跃马抢出五名千夫长,数十名百夫长,俱是悍勇之辈,将霸长风与风云十八骑团团围在垓心,各个呐喊
一声,各挥兵器上前厮杀。
霸长风左戟右刀,当先向围阵突出,避过一名千夫长刺来的一矛,跟着横刀挥出,斩之于马下。跟着还刀入鞘,大喝一声,迎着两名千夫长,双手挥动方天画戟,就势横扫,“蓬蓬”两声,戟枝撞在两人胸口护胸铁甲,将二人震得倒撞下马,立时狂喷鲜血,倒毙于地。
余下众将官甚是悍勇,虽见同伴丧命,仍是挺了兵器,围着霸长风与风云十八骑转灯儿似的,亡命厮杀。
一名千夫长大喝一声,手挺蛇矛当胸刺来,霸长风横过方天画戟振开他蛇矛,顺势砍下,“咔嚓”一声,将那千夫长自肩至胸斜斜砍作两半。纵马前驱,接战迎上前来的十余名北宫将官。
众人在阵中来来回回缠斗数合,北宫参战将官俱被斩杀于阵前,风云十八骑无一伤亡。霸长风大戟一扬,率领十八骑从这个万人队中杀出,卷起一阵狂风,直奔中军大帐而来。
众亲兵护卫在慕容绍左右,站高望远,见火光之中,霸长风率领风云十八骑在小丘之下,纵横驰骋,刹那间连毙数十名勇将,冲破这个万人队的阻挡,直奔小丘之上的中军大帐而来,皆是胆寒,忙在慕容绍身前排成枪盾阵,不住放箭。霸长风纵马欲待抢上前去,但数千枝长矛密密层层的排在慕容绍身前,连抢数次,不得近身。
霸长风见厮杀已久,北宫军兵仍是悍勇异常,未见懈怠,遂不想继续恋战,挥戟连斩身旁十数名敌兵,左手持了方天画戟,右手顺手抓过插在地上的一支长矛,疾向慕容绍投去。长矛去势极是劲急,犹如狂风突进,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向慕容绍直扑而去。陪侍的焰与护卫的亲兵大惊,数名军卒闪身挡在慕容绍身前,焰抢上前来,手挥腰刀斩在矛杆上,“当”的一声,重重弹回,震得虎口一麻,矛杆兀自突进,“噗”的一声,长矛洞穿坚盾,接连穿过五名军卒身体,钉成了一串,直立在慕容绍身前。
焰急忙指挥着众亲兵拥卫着慕容绍缓缓向后,退出了霸长风等人视线。
号角急鸣,此起彼落,大队军马又是从四面八方急驰奔来。
霸长风向北宫军大营环视一眼,道:“兄弟们,我们走!”众人皆是低啸一声,纵马向营门处杀去。北宫军兵见主将已退,军心一沮,见霸长风等人杀来,纷纷向两旁退却。众人所骑骏马迅如流星,将追兵远远在后面,片刻间便已到达营门。
此时,觥几仇与素心言已将包围他们的北宫军兵击溃,亦是往营门奔去。
两路人马杀散营门兵卒,一前一后出了北宫大营。
这一场大战自日上三竿直杀到夜色沉沉,霸长风所率风云十八骑与梵香等合计二十二人,在北宫军营里与仆从军十万余人厮拼,未分胜败,但北宫军兵死伤者约计三万余人,极为惨重。
素心言对这队人马有些好奇,遂回头看去,只见在淡淡的火光映照下,那十九人皆是身着黑色铁甲寒衣,手持清一色的玄铁横刀,身披黑色长披风。其中最前一人巾包头,满脸虬髯,脸上画了一道道黑墨,看不出真容,左戟右刀,胯下一匹千里追风乌骓马,甚是威风;后面十八人脸带狰狞面罩,头戴铁盔,只露双眼,脚踏长筒马靴,马靴配有匕首,皆骑同样黑色的骏马,每人背负长弓铁弩,负箭数十只,同时马鞍上还各自挂有自己喜欢的各样兵器,很是威武严整。
那队人马很快赶了上来,与素心言等三人并驾齐驱。那虬髯者向素心言二人问道:“你等何人,在阵中见你等与北宫厮杀,故此相问,可否见告?”
“在下首阳山‘投桃报李’觥几仇,幸会幸会!”觥几仇御风而行,向那人抱拳一礼,笑道。
“久闻大名,‘如此醉酒,与酒有仇’的觥几仇,便是阁下?……幸会幸会!哈哈,在下青埂山霸长风。”那虬髯者亦是向二人抱拳一礼,转头看了看素心言背后昏晕未醒的梵香,夜色之中,看不清晰,向素心言说道:“这位小妹一手枪法真是不赖,佩服佩服。……敢问这位小妹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这位英雄过奖了,我是鬼洞寨素心言。”素心言回了一礼,微微一笑,向那人说道。
两队人马相偕急奔了一段路,看看已是离北宫大营已远,追兵渐是看不见了。
那虬髯者霸长风对二人抱拳说道:“请二位见谅,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完,拍了拍座下马脖颈,只见那乌骓马突然从肩背处伸展出一对长长的翅膀,轻轻扇动一下,“咴咴”嘶鸣一声,振动双翅,向东边黑色的夜空里飞去。后面十八骑亦是如此,紧随而去。
其时夜已深宵,当空一弯下弦月,繁星闪烁,天上云淡风轻,夜色如水,一片平和。
素心言与觥几仇又往前慢慢行了一段路,便待相互道别。
素心言曲了右手食指
,吹了一声长哨,群山回应,约小半个时辰后,玄鸟飞来,在头顶盘旋了两圈,落足在素心言身前。素心言背着梵香,缓缓从马上下来,将兀自昏迷的梵香扶到玄鸟背上俯身坐稳了,然后将马缰递给觥几仇,道:“觥大哥,大恩不言谢。我知道你是首阳九山之神,用不着马儿的,但在人世间行走,总是这样飞来飞去的,也不大好玩,所以嘛,我这马就送你啦,呵呵。”
“好,我也不喜欢在天上飞来飞去,栉风沐雨的,也怪累的,还不能尽览人间美景,嗯,一马一剑,一壶春秋,一人行走江湖,甚好!嗯,那就多谢了,素小姐。”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有两只状如喜鹊,长着红黑色羽毛的鸟“喳喳”叫着,一前一后,从北宫仆从军大营方向的空中,从后向他们急急飞来。这两只鸟儿很快飞到两人头顶,盘旋了几圈,化作两个女子,衣袂翩翩,轻轻飘落下来,如花似的,站在觥几仇与素心言面前,挡住了去路。素心言借着微弱的月光,定睛看去,却是焰家姐妹。
只听焰蔚然兀自对焰霓裳数落着:“大哥让我这几天守着你,不让你去军营玩儿,知道你一出来就会跟人家打架,看看,到这晚上,你还是偷偷溜出来,你这死丫头,怎的就这么不听话呢,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让大哥教你这些刀法呀什么的,你在家做一个乖乖听话的淑女多好,唉,现在可好,学了咱老焰家刀法,就老是想着出去跟人家打架,你让一家子人省省心,好不?”
焰霓裳冷冷的看着素心言,不发一言。
焰蔚然数落完自家妹子,转过头来,对素心言说道:“素小姐,听说那个梵香跟着你来我们军营了,你叫他出来,我妹来找他比刀,比完我们就走,不会耽搁你们。”
素心言看了一眼焰蔚然,淡淡说道:“要与我梵大哥比刀,以后吧,今天这么晚了。”
“不行,以后又不知是哪个猴年马月的了,我妹今晚如是跟他比过了,就不老惦着这事儿了,咱一大家子人也都好省省心,所以,今晚一定得比。”
“真不行,我梵香大哥生病了,以后有机会再比吧。”
“不行,今晚一定得比!”焰蔚然蛮横的说,顿了顿,说道:“如果真生病了,那也行,去我们军营,我跟他找随军大夫,把病治好不就可以比了么?对吧,小妹。”
焰霓裳面容冷如寒霜,冷眼看了看伏在玄鸟背上兀自昏迷的梵香,道:“回军营治病,好了跟我打,也行。”
觥几仇转过来,看着焰家两姐妹,笑了笑,将酒葫芦举起来,喝了一口,喷着酒气,道:“这两小丫头怎么这么蛮横的呢,别人说以后就以后嘛,干嘛这么急呢。”
焰蔚然一手叉腰,一手持刀,看着觥几仇,凶巴巴的,道:“你谁呀,不关你事,你废什么话?”
“是么?看你说的,这么凶,像个母老虎似的,小姑娘,要斯文,要斯文些,知道不。就你这态度,嗯……这事儿呢,我还真就管了。”叨叨着,转头对素心言说道:“素小姐,你先走,这事儿,我管了。”
“你走一个试试!”焰蔚然手中火云绣春刀一横,跨前一步,拦住了素心言去路。
素心言笑笑,从袖中抽出青云绸,抖一抖,青云绸端的十数个金铃随即“叮铃铃”的响。
觥几仇提着酒葫芦,晃晃悠悠的走过来,站在二人面前,突然出手,二人只觉眼前一花,觥几仇已是将绣春刀一把从焰蔚然手中抓了过去,握在手中,随意挽了个刀花,喝了一口酒,斜着眼,看着焰蔚然,道:“我都说了,这事儿,我管了。要比刀,是吧,那就跟我比吧,保证让你们家妹子满意。”哈哈一笑,随即转头对素心言说道:“你先走吧,赶紧带这小兄弟回去治病,这里交给我好了。”
素心言听了,径向一旁的玄鸟走去。焰蔚然眼睁睁的看着,却再不敢上去阻止。焰霓裳抽出冰火柳叶刀便来拦素心言去路,忽然,眼前一晃,一把刀已然向自己脸面砍来,忙挥刀迎击,“当”一声,被震开数步。
焰霓裳看了看觥几仇,不发一言,眼中冰冷,白色长发飘然而动,额间血印赤红,像一簇燃烧的火。她将冰火柳叶刀虚空一劈,刀结寒冰,冰上闪烁烈烈火焰,娇叱一声,跃起身,挥刀砍向觥几仇。
素心言手拿青云绸,晃了晃,向焰蔚然微微一笑,走到玄鸟身边,跃起身来,上了玄鸟背上,用青云绸将梵香与自己牢牢绑在一起,回头对觥几仇说道:“觥大哥,我先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嗯,你先走吧,这里交给我好了,哈哈,让我教教这两个小丫头怎么做人。”哈哈笑着,喝了一口酒,挥动火云绣春刀,与焰霓裳斗成一团。
玄鸟扇动了一下翅膀,仰头长鸣一声,振翅一飞,驮着二人径直向鬼洞寨飞去。
第六十六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1)
梵香昏昏沉沉的伏在素心言后背肩头,随着玄鸟在空中飞翔,在风云中穿梭,只听耳边风声呼呼,懵懵懂懂,似觉周围有无数军马来擒素心言,当即长声大叫:“小言,快逃,快逃,别管我!”双手左右乱舞乱动,意识模模糊糊,只是大叫:“快逃,快逃,是我不好,没保护好你。”但觉身上忽冷忽热,丹田里翻江倒海,胸口一疼,“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天旋地转,登时又再晕了过去。
素心言柔声说道:“梵香大哥,你醒了?别急,我们就快到家了。”良久,未听得梵香回话,只觉得背后梵香传来的体温一时冷得像冰块,一时又热得像火炭,呼吸细弱,知梵香仍是人事不省,只怕病情已是更为严重,心中不免担心,很是焦急,含着泪,道:“梵香大哥,我不会让你死,我不会让你死,我们就快到家了。”用手拍拍玄鸟颈项,对玄鸟说道:“黑妞,我们加快速度,尽快回家!”
玄鸟听得,长鸣一声,双翅一振,飞得愈加快了。
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终于飞回了鬼洞寨,玄鸟停落在洞口木架上,几名值守的鬼洞卫士见了,忙过来将二人从鸟背上搀扶下来,急急进入洞中,玄鸟自是去了。
寨主女丑忧心着二人的安危,尚自未睡,站在主洞大殿之前,焦急的等着二人回来。此时,见二人终于回来,却满身血污,梵香昏迷不醒,很是担心,忙将梵香送入后殿寝宫,传来寨中大夫,为梵香诊治。
大夫探手号了一下梵香脉搏,只觉他脉息一会浩荡如洪波,一会又动静全无,呼吸细弱,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翻开他眼睑,仔细看了看,似已危在旦夕,遂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对站在床前的女丑与素心言轻轻摇了摇头,神情沮丧,说道:“寨主,梵香英雄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只怕便在旦夕之间,我们,我们还是为他准备后事吧。……他是我们全寨的英雄,我也想救他,可,可是……”声音越说越轻,无力的摇了摇头。
女丑看着大夫,半晌无话,轻轻说道:“扁大夫,你先出去吧。”扁大夫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走出了寝宫。
素心言听了,立时泪流满面,哭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的,我不要他死,我要他活,姐姐,救他好不好,我们救他,好不好,姐姐。”
女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梵香,气息微弱,轻轻叹了口气,对素心言说道:“小妹,扁先生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医生,没有比他更好的了,如果他都束手无策,那么,我想,我想……多半是没得救了,小妹,我们还是让他走吧,以我们鬼洞族最高的烈士规格来送他一程,将他安放在鬼洞秘境最好的位置。……好吗?小妹,你也别太伤心了。”
“不!”素心言呆呆看着梵香,声嘶力竭的喊道,声音凄怆。
“小妹,你,你也别太伤心!”
“不,他死了,我怎么办?他死了,我怎么办?……”素心言只是呆呆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梵香,喃喃的说,眼中的光泽没有了。
“小妹,……”
突然,素心言转过头来,看着女丑,眼中光色一闪而过,“噗通”一声,跪在女丑身前,声泪俱下:“我求求你,救他,好不好,我们救他,他死了,我也活不了了,姐姐,我求求你,……我们有‘不死之泪’鲛珠!”
女丑看着这个自小便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小妹,亦是流着泪说道:“小妹,不是姐姐不救他,他是我们的大英雄,我真的很想救他,……如果,如果用‘不死之泪’鲛珠的神力来救
他,便得同时以另外一个人将来的大多半岁月来作为引子,注入他的灵魂,才能救活他,让他不死。而这个人失去了将来的一大半岁月,将会很快变老,唉,但是我们怎么能为了挽救一个人,而让另一个人牺牲自己的青春年华呢?”
“姐姐,这些我都知道。我还记得,以前那个小羿哥哥,为了救活常羲姐姐,便将自己的青春给了常羲姐姐,让常羲姐姐有了不死之身,也获得了自由来去天上地下的灵术,后来,常羲姐姐还去珠穆朗玛山上,去找那株返老还童的万年雪莲,虽最终没找到,小羿哥哥老死了,但毕竟有希望,不是吗?既然小羿哥哥可以做得到,那我也可以,即便一下就老了,但我与小羿哥哥一样,不会后悔。所以,……姐姐,求求你,救他好不好,我愿意用我的岁月来给他,救活他,让他不死!”素心言看着女丑,眼神坚定,凄怆的说。
“小妹,你这是……何苦呢,我们,我们还是好好送他一程吧。”
“不,姐姐,我要他活,如果他不在了,我也不会在的了。求求你了,姐姐,救他,好不好?我求你了,我相信你会答应的。”素心言泪流满面,看着女丑,眼中装满了期待。
“小妹,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女丑背过了身去,抬手擦了一下眼泪。
“姐姐,我求你了,救他,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的,所以,我愿意这样,只要他活着。”
“唉,小妹,你这样,……值得么?”女丑转过身来,怜爱的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至亲的孩子,轻轻叹了口气。
“我爱他,值得!”
女丑看着素心言,默然无语,良久良久。
“姐姐,我知道你是会支持我的,对吧!”素心言抬头看着女丑,满怀期待。
女丑看了看梵香,回头静静看着素心言,抬手将眼中的泪水擦去,缓缓点了点头。
“姐姐,我谢谢你!”素心言低下头去,给姐姐叩了一个响头,缓缓站起来,看着姐姐,轻轻说道:“姐姐,我们这就去吧。”眼神坚定,义无反顾。
女丑看着素心言,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也再看看他吧,到时,你那么老了,他依然那么年轻,只怕你以后再也不会与他见面的了,只怕你这一生都会是伤心难过的了。”
“嗯。”
素心言平静的走过去,坐在床头,低头静静看着梵香,良久良久,终究忍不住,一滴泪水从眼角流了出来。
女丑走过来,轻轻抚摸着素心言的头发,就像在素心言儿时抚摸她的小脑袋一样,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唉,傻丫头,我怎会让你伤心难过的呢!”突然抬起手,化作手刀,一下重重砍在素心言后脑,素心言一惊,抬起头,刚要说话,却一下晕了过去。
一个侍女忙过来,将素心言搀扶着,另外两名侍女抬过来一张竹编软椅,过来将昏睡着了的素心言轻轻放在上面,抬回她自己的卧房。
候在殿外的一众鬼洞民众见了女丑走出大殿,皆是齐齐站在女丑前面,女丑看着大家,微笑道:“我们的大英雄,他不会死的,请大家放心。”
女丑来到殿前广场的中央,盘腿坐在地上,双手相交,放于胸前,闭了双眼,开始施法。
女丑抬头看着洞顶的鲛脂火球,举起双手,呈火焰伸缩状,口中念念有词。众族民亦是站在火球之下,双手举过头顶,亦如女丑那般呈火焰伸缩状。
这时,只见洞中的溪流与崖壁上的水帘竟然不再向下流淌,从四面八方逐渐
汇成一道道巨大的波浪,沿着崖壁,反重力的向洞顶汇聚,平铺开去,最后在洞顶汇聚成一片波浪滔滔的蓝色水面,那洞顶火球此时悬挂在水面下,如反过来看,便如一个火红而明亮的太阳漂浮在大海之上,倒悬的碧浪轰轰作响。鬼洞族寨民们口中发出喝喝喝的声音,将身子有节奏地一伸一屈,双脚在地面上有节奏的踏出阵阵雄浑的足音,双手举起,便如举着一个巨大的太阳。
碧浪翻卷,汇成一道水柱,倒悬下来,将女丑淹没于中,然后,卷着她的身体,慢慢收缩回洞顶的波浪里。波浪翻卷着,女丑亦是随了碧波在水中翻滚,游动,像一只美丽的人鱼。
约过了五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一道水柱又从水面生成,悬垂下来,与地面相接,女丑从洞顶水中通过水柱,又回到地面,恢复盘腿而坐的姿势,水柱慢慢收缩回洞顶水面。俄顷,那水面突然从中间涌动起来,渐渐的,在洞顶倒悬的蓝色水面下,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水球,那水球悬垂着,便如一个蓝色透明的水晶球。
女丑站起身来,将双手捧着,看向洞顶倒悬澎湃的水面。
水球不断缩小,最后缩小成一颗蓝色水滴,轻轻落入她的手心,便如落在一张荷叶上,晶莹滑动。洞顶的水面轻轻荡漾着波纹,然后平静无波,缓缓从洞顶消退,沿着崖壁、地面回流到壁上渠道及地面小溪中,一切恢复如初。
旁边一个侍女端着一个玉盘过来,拿过玉盘上的一只小水晶瓶递给女丑。女丑从侍女手中小心翼翼地接了瓶子,将手心中的那颗水滴倒入水晶瓶中,轻轻用一个白色若木盖子盖好,双手捧着,轻轻摇动,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瓶中那滴蓝色水珠慢慢消失,化作了一缕蓝色的水汽,在水晶瓶中袅袅如烟。
女丑拿着那只水晶瓶向后殿寝宫走去,众族民紧紧跟在后面。
梵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气息若有若无。女丑将水晶瓶的若木盖子揭开,瓶中那道蓝色烟雾冉冉升起,飘向梵香,在梵香身上缭绕盘旋,然后,缓缓进入梵香鼻中,通过鼻腔,进入五脏六腑。
梵香得了“不死之泪”鲛珠神力的帮助,丹田气息渐畅,元力与鲛珠神力合为一道强劲的气息,逐渐将体内强势的三昧真火压制下去,四肢百骸之中,内息开始流转起来,慢慢积蓄于丹田气海。
女丑看着梵香脸色渐由青白转作红润,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心情一松,力竭之下,立时晕厥了过去,旁边侍女忙过来将女丑搀扶了,送回所住寝宫侍候着睡下。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梵香这才从睡梦中悠悠醒转,忙一下坐起身,大叫:“小言,小言,你在哪里?你快逃!你快逃!”
忽听得身旁一人柔声道:“梵香哥哥,你放心,我们已经逃出来了。”
梵香回头一看,一个白衣女子坐在床头,静静凝视着他。那女子脸上爱意横溢,泪光莹莹,眉露喜色,正是素心言。梵香如在梦中,叫道:“小言,你还好吗?……快逃,快逃,你逃命要紧,别理我。”
素心言眼睛一红,柔声道:“梵香哥哥,不妨事了,我们回来啦,别怕,咱们都是平平安安的。”
梵香抬起手去,捧着素心言的手,仔细看着她的脸,良久,叹了口长气,“你没受到伤害吧,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动了动双脚,想要下床来,但觉四肢百骸,暖洋洋的甚是轻松畅快,当即长吸了一口气。
素心言脸上微微一红,双手任他轻轻捧着,眼睛看着他,一直静静地看着。
第六十七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2)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一个人拄着拐杖,颤巍巍的站在寝宫卧房门口,停了片刻,她微微犹豫了一下,走了进来。然后,缓缓走到床边,看着梵香,笑了笑,未说话,挨着床边坐在素心言身边,抖抖索索的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素心言的脸颊,就像小言孩提时候那样,微笑着,轻轻说道:“现在总算放心了,我家言儿再也不会难过伤心的了。”眼光慈爱,注视她,良久。
素心言忙将双手从梵香手里抽出来,双颊绯红。
二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八十岁许的妇人,穿着一袭青色衣裤,衣领、袖口均绣有七色云纹花缎,裤宽而长,腰系黑色青花布带,脚穿黑色布鞋,襟上别一朵小小的蓝花。发已花白,梳了一个三把头,梳理得整整齐齐,微胖,脸上皱纹密布,容貌依稀可辨年轻时的姣好。
这个老妇人是独自一人前来。
她看向素心言的目光,温和柔软。妇人靠近素心言坐了坐,微微颔首,拍拍她的手背,唇微微蠕动,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之后,露出浅浅笑容,向素心言与梵香看了看,拄着拐杖站起来,向寝宫外走去,临到即将走出门口时,回过头来,微笑着,朝着二人轻轻挥了挥手。
素心言与她对视的刹那,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圆润的脸型,那似乎并未在光阴中老去的秀丽眉目,那温和的眼神……素心言心里突然觉得心里好难受,想哭,只是,我曾在哪里见过她?
她忙离开床头,过去轻轻搀扶住她,紧紧盯着那张似曾相识的年老的脸。
梵香亦是急忙下床来,随便披了外衣,跟了上去。
老妇人微笑着,微微佝偻,拄着拐杖向前走去,看着殿外鲛脂火球投进来的光线,投在寝宫的地面,斑斑驳驳,眼中却忽然涌出泪水,喃喃道,“去吧去吧,重逢有期。”然后,妇人拉着素心言的手,似是并无太多伤心,只是又转头来,深深看了素心言片刻后,说:“别太难过,我们终究一起走过了一段路程,是值得欢喜的,但终归要分开的,那是每个人的归途,也是新的开始。以后,无论遇到什么艰难,不要气馁,你一定要给自己一个希望,有信心、乐观,朝著那个希望走。如果,你觉得没有希望了,那你就解除武装了,你得告诉自己,命运所设的障碍,在希望面前,不值一提。”松开了手,拄着拐杖,颤巍巍的,缓缓离去。
素心言搀扶着她,送她到外面,看着这老妇人向前殿走去,渐渐走远,一滴泪水不知为何,却不自禁的流了出来。她不懂这妇人刚才的话有何含义,却又不由点头认可,只觉这双鬓落雪的老妇人,或许,命运把她的生活,蹂躏成一张皱纸,但她却无论气质和谈吐,都是如此简洁不俗,她像个高贵的女王。
但是,她是谁?
素心言站在寝宫门口,怔怔看着那个老妇人慢慢远去,心中有说出来的伤心!
梵香活动了一下四肢,四肢百骸暖洋洋的,甚是轻松畅快,觉得身上已无大碍,遂洗漱完毕,穿戴停当,与素心言一起,往前殿议事厅,走了进去。
二人站在众长老之后,远远看去,只见刚才那个老妇人坐在寨主位上,仪态高雅,言语简洁,以最柔软又最固执的姿态,守着最强硬的底线不放弃,倾听着大厅中议事的长老们,一一
处置决断,有条不紊。
这个老妇人很美,虽已满头银丝,但一如既往,仪容端庄,服饰典雅。她的美,即便洗尽铅华,也可知它来自血与骨中,岁月沉淀,这洗不去的芳华与坚韧,你不用多赏,就在其中。她总是温柔地笑着,笑着把所有痛苦和辛酸,都化为了生活的调味品,美丽夺目,透过岁月的烟尘,清晰地浮现,惹人惊叹。
素心言突然明白了,这是她的姐姐,为了救梵香,也为了自己,她已经失去了最好的岁月。她终于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推开厅中议事的一众长老,一步奔到了老妇面前,蹲身在那老妇膝下,拉了老妇的手,泣不成声,“姐姐,是我害了你,姐姐,你怎么这么傻呢?姐姐,是我对不起你!……”
女丑缓缓抬起手来,向厅中议事的长老们轻轻挥了挥,柔声说道:“大家先退下吧!”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众长老听得,各个慢慢退身而行,到了大殿门口,才转身走出大殿。
女丑抬手抚摸着素心言的脸颊,微微一笑,脸上平静,淡淡说道:“小妹,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只要能换得你一世的不伤心不难过,姐姐就心满意足了,以后去见咱在天有灵的爹妈,我也无愧的了。我已经活够了,我要准备回家了!以后,鬼洞寨的大小事务便要由你来主持,带着大家,保护大家,遵循东胜汉家大帝授予我们的神圣职责,守护我汉家每一寸土地,即便我鬼洞只剩一人,都须谨遵万千年来留下的祖训!”
“姐姐,……”素心言听着,已是泪流满面。
梵香醒来后,已从素心言处大概知道了自己病情得到控制的事情,只是不知道鬼洞族民用了什么办法,现在看见女丑这年老模样,听了姐妹俩的谈话,心里终于如明镜似的,忙一个箭步上去,伏首于地,向女丑叩谢救命之恩,女丑见了,忙颤巍巍的站起来,将梵香扶起来,说道:“小兄弟,不必如此大礼,我救你亦是回报你振救我鬼洞全族,如果没有你的参战,我们鬼洞全族生死难料,所以,你不必如此客气。”
“不,大姐姐,你牺牲自己,挽救于我,我须当感恩,只是接下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将你失去的岁月找回来。”
“你不必放在心上,这几天便在鬼洞寨好好将养一下身子,把病彻底治好。……我堂妹常羲已经于凌晨去了珠穆朗玛山找万年雪莲了,她深通灵术,能上天入地,所以,你不必担心。”她的脸上依旧那般平静,淡淡的,近百岁的年纪,依然优雅美丽,清醒独立。
“或者,我要去兹独河寻找那队南侵的北宫仆从军,救出小樱桃两兄妹。那里是在昆仑山北山下,我若去,所经路线须从南麓山脚,经昆仑山口,方得翻过去,到那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的兹独河。曾听一朋友说,昆仑山是南天王母避暑的圣地,上面除了有治疗我的冰泪草,还有很多长生不老返老还童的瑶草仙葩,如机缘巧合,说不定能寻得一二,到时,或可有用,这样,常羲姐姐在珠山找,我经过昆仑时也可寻找,这样,同时在两个地方,获得的机会就多了一个,所以,我现在即刻动身,争取早些找到,大姐姐,小言,你们觉得如何?”
“可你刚刚有些好转,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不想你现在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姐姐也会内疚的。”素心言看了一眼姐姐,转头
担心的看着梵香说道。
“小言说得对,小兄弟你先别急,在寨中将养几日,彻底恢复了,再去也不迟。咳咳……”女丑拄着拐杖,缓缓走了几步,看着梵香柔声说着,咳嗽了几声。
梵香活动了一下四肢,哈哈一笑,道:“大姐姐,小言,你们看,我这不是已经全好的了,我这就去吧,早去早回。不然,呆在寨中,我会闷出病来的。”
素心言见了,过来,在他肩头轻轻捶了一下,嫣然一笑,柔声道:“就你最喜逞强了!”女丑在旁边见了,微微一笑。
“我这就去了!救出恩人,找到雪莲,我就回来。”梵香当下向寨主女丑深深一揖,转身向大殿门口走去。素心言急忙回头对女丑说道:“姐姐,我送送他。”几步跟上来,与梵香并肩出了大殿,向洞外走去。
洞中寨民听得,皆是出来相送。
女丑带领着全体寨民一路将梵香等二人送出了鬼洞寨,来到苕水河边,一只竹筏轻轻摇荡在岸边的水面。
梵香与素心言站在河边,回头看着身后相送的鬼洞族军民们,向四周团团一揖,朗声说道:“好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从腰间抽出断刀,虚空一劈,高高举起来,“各位父老乡亲,等我回来!”众人齐齐向他挥手致意。
素心言泪眼盈盈,对梵香说道:“梵香大哥,我不能跟你去了,我姐姐现在老态龙钟,我怕……,不知你这一走,我们何时才能见面?希望呀,我们不久后就能见面!”
“小言,我想,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我还要带你去找宛皓若小妹玩呢,对吧。”梵香轻轻与素心言拥抱了一下,柔声说道。
“嗯,我记得呢,梵香哥哥,你答应过我的,这一辈子,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的,等把我姐姐安顿好,我跟你去世界的尽头。你一定得回来找我,……我等着你回来!梵香哥哥,我唱给你听的那首伊水之歌,你一定要记得!一定要记得!”素心言拉着梵香的手,依依不舍。
“嗯,我会记得的,小言,你回吧,好好练习刚才在卧房里,教给你的那些心学心法与如梦令醉刀刀法,然后,教会你的族民,保护好自己,我这就走了,你保重,大家都保重。”
梵香牵着那匹大青马,独自一人,上了竹排,回头向大家挥了挥手,沿着苕水顺流西下。相送而来的众人逐渐散去。
五月初的风,不冷不热,轻轻吹拂着苕水水面,波光粼粼中,呜呜的响,便如苕水亦是在轻轻呜咽。
素心言站在苕水岸边,口中喃喃,“哥哥,我知道你会回来。但看着你走了,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想哭,一个人躲起来,大声的哭,哥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好伤心好难过,呜呜呜……。你说过的,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是啊,昨日阵中,我以为我们会死在一起,不同日生,却同日死,也挺好的。昨日呀,我们共乘一马,我轻轻靠着你的肩头,便在想呢,我们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下去,走到天涯海角,走到日出日落,走到山花烂漫,……一直走下去,走到这世界尽头,该有多好?……唉……”风吹拂她的衣襟,衣带飞舞。
她已是泪流满面,呆呆看着竹排随水而去的方向,良久良久。
第六十八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1)
梵香撑着一叶孤筏,独自一人,顺着苕水一路西行,渐行渐远,过了几个河湾,鬼洞寨已是隐入了身后崇山峻岭中了,而沿岸坡地上青绿繁盛的花木枝叶,亦是越来越稀少,终至于看不见了。
顺水漂流,不知过了几天几夜了,一路西去,便愈是荒莽。
这一日,竹筏在苕水上漂流着,进入一片与前完全不同的景致里,空气中,隐隐有了从大洋上吹来的腥咸味道,似乎距离大西海并不太遥远的了。
梵香站在竹筏上,远远望去,这是一片孤清而神奇的土地,其中拥有大漠与河川,同时还有远山与绿地,幽静的风,扬起沙尘,自然淳朴的表面下,是少有的壮丽与凄美之景。
苕水两岸开始出现了黄土荒原中特有的夯土建筑。
这些建筑的外观,有着夯土特有的建筑美感,圆圆的,没有棱角,矮矮的却充满力量,有着这世界人世间所特有的乡土意境。裸露的夯土墙相互依存,干枯的大树偶尔点缀着无尽的黄土色。古老的氛围里,荒凉中带着壮丽,偶来的犬吠与落叶的沙响,唤醒过路客,这里也还有生存的魂灵。
人世间的五色,令人目盲,只有抱着能够被容纳的心境和感官的节制,才能发现这幽僻大地苍莽的美。
两岸的黄沙旷远,简单低调,原始但又恰到好处,错落有致地沙丘、平原、绿地摆放在这两岸的地块上,偶尔还有一些从苦寒之地飞来的鸠,鸣声如磐,而滔滔西流的苕水中,亦时或会有形如鲋鱼的飞鱼,肆无忌惮的跃出水面,闪着银白而诡异的光,与大漠间杂绿地的气质相符而应景,广袤而粗野。
与苕水宽阔的水面相映衬,蓝色也是这空旷里唯一有灵魂的东西。
数千里黄沙独有的苍茫,不精致,不艳丽,却恢宏、大气、壮阔。
五月的天光明媚,梵香撑着竹篙,静静观赏着两岸绝域殊方的景致。
孤筏西行一千八百里,是昆仑山南。
苕水所经之处,山间两侧的石壁上刻着各种形态的沧桑岩画,或拙朴,或苍劲,或灵动,线条简单而粗野,勾勒出丰富的含义。
高高的山上,上端是刺矶松、高寒棘豆高寒半灌木荒漠,往下依次是繁盛的粉花蒿和垫状驼绒藜,然后是葱茏的紫花针茅、银穗羊茅,亦有小片雪岭云杉林,最后是雌雄麻黄为主的灌木草甸,与山地草原构成山地森林草原。野牦牛、野驴、大角野羊、熊、罴等野兽隐没于山野之中,青鸟和天鹅不时的从天空中飞快地掠过,呀呀的叫着,鸣声清越。
梵香撑着竹筏,东望苕水淼淼,西望昆仑巍然。
竹筏漂行在涛涛苕水之上,感受着两岸岩壁的古朴沧桑,仿若到了一个上古幽幽的时光中。这里集大漠、河川、高山、绿洲为一处,极具幽僻境地风光之雄奇,又兼江南景色之秀美,还有异域鬼魅的神秘。
这里有大漠中的苍凉古堡,有金黄如画的大漠流沙,有蓝波如洗的河川蓝水,还有神奇诡异的沙雕,那些壮丽雄伟的场景,连绵不绝的苍凉美感,背景层次鲜明,每个荒僻之境都如此夺人心魄,历历在目。
岁月沧桑变化,不知多少年过去了,数千里苕水既保留了黄沙大漠的荒凉与粗狂气息,也展现出殊方秘境的孤清气质。
梵香撑着竹筏,看着这高山流云,身下的静水流波,想起那日在伊水湖畔与素心言初见时的情景,与素心言孤筏同行的那些日子,心中涌起一阵温馨,随口轻轻吟道:
“皎皎之子,桃之夭夭;
佼佼佳人,伊水之畔;
之子于离,风之潇潇;
之子于去,云之寥寥;
问之不见,佳人不还;
伊水之畔,佳人不还。”
忘情之中,竟一时呆了……
清风徐徐,孤筏慢慢,渐渐进入昆仑山南。但见峰岩交错,蓝水长波,山连着山,与河流共同形成峰前水绕,九曲十八弯的蜿蜒美景,让人流连忘返!
两岸山峰白雪皑皑,绵延而去数千里,其势恢弘。
竹筏子随水流速度漂流,或平缓,或迅疾,疾徐相间,一路峰回水转,置身其间,仿佛置身黄沙大地的山水画中。
看看已是到了昆仑山南,寻了一处水流和缓的湾地,撑了竹筏,泊了岸,牵了大青马上岸来,将竹筏栓在岸边,一人一马沿着山南的黄沙大地上行去。
在大漠中驰马奔了一个多时辰,行走在大漠边缘,眼前的山峦渐渐宏伟而清晰。喀喇昆仑山上飘来五月清凉的风,将大漠中的酷热驱散了。
雪山的风,是圣洁的,净化了心灵,让疲惫干躁的心绪,回归于恬淡,泰然。
远远看去,昆仑山南的下部,是一片草甸山地,是合头草、红沙半灌木为主要植株的棕漠土;上部为沙生针茅、短花针茅为主的草原化棕钙土荒漠;向上过渡为针茅、昆生葱、昆仑蒿为主的高寒荒源草原;在海拔4500米山地内部坡麓及岩屑坡上,垫状驼绒藜、糙点地梅组成稀疏的高寒荒漠;在海拔4500~5500米的下部为稀疏植被,上部为寒冻风化带,更高山峰则为冰雪带。
山地上,灌木类植物低矮,其间是一群群藏羚羊、野牦牛、野驴等,见了人来,也并不惊慌,汇聚于处处水草繁茂的水塘边。此处的山石裸露出美玉的光泽,在阳光下璀璨夺目,正是所谓的“玉出昆岗”。在较为潮润的西部山脉,大角野羊在高处的草原吃草。青绵羊、拉达克盘羊及高地山羊零星分布于山峰之间的岩石上。
昆仑山脉中,众多雪山就屹立在它的北段主脊线上,由数座高入云霄的山峰组成。雪山逶迤千年,山顶终年积雪。远远望去,宛如一道天然的冰雪屏障,逶迤起伏的山峰照看着山脚下的万千子民。
山脊南北两侧是壁立干仞的基岩陡崖,峡谷中吕什塔格冰川横卧,冰崩、雪崩轰鸣不息。
这是一片世人涉足不深的秘境,皑皑雪封,阳光澄澈,而旁边的湖泊澄净幽蓝,点缀着人世间的美好。
日出和云海,冰川与雪山,圣洁高贵,静默无言,矗立在遥远的一隅,不喜不悲,看透人世间所有的分合朝夕。千年冰川之巅,雪山圣湖之畔,沿途都是让人心生敬畏的美……。
壮美的日光,纯洁的雪山,每一口空气都冷冽而孤寂,混合着挥之不去的青草香气,……无论如何,你见,或者不见,它就在那里。
梵香骑着大青马,走到这里,突然莫名其妙的泪流不止。他觉得,面对这神圣雪山,连赞美都是多余的,是不敬的。
每一座神山统领着一方自然,而巍峨昆仑则统领整个自然界之所有。因为在它脚下,任何言语的赞美,都只看到它极其细微的一部分,却忽视了它所统领的全部。是的,在这样宏伟的大自然面前,大美无言,唯有心敬。
骑着马,径直向上行,前面不远是一座独木桥,梵香来时看过地图,知道那座独木桥便是昆仑古桥,过了这桥,翻过昆仑山口,很快就可以到兹独河口了。
“好,那桥不长,我们过去就好了。”梵香抚摸着大青马的脖颈,说道。
那青马颇具灵性,似是能听懂主人所说,长嘶一声,四蹄如飞,直奔那昆仑古桥而去。到得古桥之前,那青马突然人立起来,咴咴嘶鸣,后退了几步,似是不敢上桥。
梵香拉住了马头,定了定眼神,只见桥头那端横卧着一头身形大如牦牛的野兽,头上生有四只粗壮的长角,安静得像只大山羊,似是睡着了。那野兽身后的岩石上长有数株形状像葵的草,隐隐发出葱香的味道。
梵香依稀记得草堂书屋中有本名为《山海志异录》的上古书籍里记载:这貌似山羊的巨大野兽,名叫土蝼,为昆仑守山的通灵神兽,喜欢吃人。它身后岩石上形状像葵的草,味道像葱味,吃了它可以解除疲劳。
“这家伙睡觉呢,我先看看去。”梵香下了马来,小声自语道,轻轻走到桥头,仔细看了看,原是一根巨大原木搭接在两峰峭壁顶端的岩石上,形成了这座
桥,虽仅4米长度,但桥面圆滑,布满青苔,很是难行。再往桥下看去,只见桥下是岩绝壁和万丈深涧。
原木形成的古桥两岸,绝壁相对,岩嶙峋,谷顶平坦,谷底幽深,形势极为险峻。由昆仑山中所出的雪水和泉水汇合而成的格尔木河,从海拔4000多米的高山峡谷奔流而下,滔滔的河水将河谷的千板岩长期冲刷穿凿成了一条深40多米、宽数米的石峡险谷,其中最窄处只有4米左右,险峻异常。
正往桥下细看之际,那土蝼站起身来,抖抖身上乌黑细长的绒毛,仰头长啸一声,声如狼嚎。大青马有些惊慌,向后退却。
梵香将马缰紧紧握住,对大青马说道,“别怕。”说着,随手把马缰挂在道边一个树丫上,抽出断刀,逼视着桥头那端的土蝼。
那土蝼眼睛血红,瞪着梵香,打了一个响鼻,前腿稍屈,后腿蹬着岩石,突然纵身越过木桥,向梵香扑来。梵香迎前一步,抡刀劈去,那土蝼身形虽然粗壮,却动如脱兔,着实灵敏得紧,将头上四角轻轻摆动,将断刀挡在一边,再将头一甩,头上四角直刺梵香胸腹。
梵香施展方寸挪移身法,脚下滑动,闪身避了开去。
那土蝼前脚甫一着地,后腿突然向后朝梵香后背蹬来,一起一动之间迅疾之至。
梵香向后一个空翻,翩若惊鸿,跨坐在那土蝼背上,举起断刀便要向那土蝼脖颈斩落,那土蝼前蹦后跳,呼呼喘着粗气,想要将梵香甩落崖下。
梵香左手紧紧抓住土蝼头上长角,突心生恻隐,反手用刀背在那土蝼头顶轻轻拍了拍,纵起身来,跳到那土蝼身前,将断刀插回腰间,半屈了身形,向那土蝼拍了拍手。
那土蝼再次向梵香发力冲来,梵香不疾不徐,双手伸出,将土蝼长角紧紧抓住,丹田一口气息运转,用力将土蝼头往地上按落。那土蝼力量甚巨,头被制住,仍是尽力将头昂起,疯狂将梵香向崖下甩动。梵香两脚有如千斤坠,钉紧脚下岩石,尽力压住土蝼长角。时间一点点流逝,一兽一人如此相持着,谁也奈何不了谁。
一人一兽相持了半柱香时间,梵香突然发力,大喝一声,臂力暴增,上身猛然向下一屈,双手尽力扭动,一点点将土蝼头缓缓按落地面。那土蝼终是不堪重压,脖颈一软,缓缓歪倒在地上。
梵香待那异兽力竭,慢慢将手放开,退后一步,上身前屈,准备再次与之缠斗。那土蝼将头左右甩了甩,站起身来,看着梵香,眼中血红渐褪。朝梵香慢慢走近身去,前腿弯曲,似是向梵香行礼。梵香见了,心中一喜,伸出手掌轻轻抚摸土蝼头面,微微一笑,道,“你也很不错,如是愿意,以后就跟我走吧。”那土蝼温顺地走上前来,伸出舌头,便如一只小羊羔,在梵香掌心舔了舔,似是明白人意。
“得给你取个名字才好,嗯,就叫你大力仔,好不?”梵香轻柔地抚摸着土蝼细长柔顺的绒毛。土蝼伸出舌头舔了舔梵香的手心,用头轻轻挨擦他的手臂,似是很喜欢。
“好吧,你喜欢就好。以后你就叫大力仔了。”梵香拍了拍这异兽的脖颈,看了看原木上的厚厚青苔,自语道,“这就走吧。大青马只怕不能自己过桥,我来帮帮它。”
梵香看了看大青马,那马亦是看着他,“咴咴”一声嘶鸣。
梵香遂从衣襟上撕下一块棉布,将马蒙了眼,紧紧牵了缰绳,小心翼翼踏上圆滑的桥面,一步步将青马引导着走过木桥。他站在桥上俯身鸟瞰,但见湍流不息的河水,在深邃险峻的幽谷中急湍喧泻,喷涌咆哮,不断地激起层层雪白的浪花,发出阵阵犹如雷鸣般的轰鸣,令人望之目眩,闻之丧胆。
这段短短的距离,让人行经时,惊心动魄。
过了昆仑古桥,摘了岩上那几株草,与一马一兽分食了,力气亦是恢复。那马与兽互相挨挨蹭蹭的,甚是亲热。
一人一马一兽便又继续沿着山脚向北而驰,不久,便来到昆仑山口,过了这山口,再往北行,沿着山脚下行,便可到达兹独河口了。
第六十九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2)
此时正值人间五月光景,晴空如洗,从昆仑高巅上,吹来的风仍是清冷的,昆仑山口的海拔并不太高,是一片高山草甸,远处的雪峰,巍峨壮观,银光闪闪,有如仙境一般。
土蝼在前,梵香骑了大青马,跟在其后,走进了昆仑山口,从北边远远的昆仑山巅,飘来的薄雾,随着山风翻卷而至,山口里一片烟雾缭绕,把这景致描绘得如梦如幻。
梵香骑了大青马,行了半日,出了山口,一路下行,渐渐进入山脚的荒漠地带,四顾看去,已是黄沙漫漫。
此时,日头已至正中,将沿途的石子烤得滚烫,地表温度已然很高的了,让人真切体会到这就是荒原大漠,高山草甸上的植物渐渐稀疏,愈往前行,便愈是荒凉大漠与戈壁沙洲,植物已是无法正常的生存下去。
荒漠竭泽而枯山秃岭,偶有巨大的石山突兀耸立,犹如一颗颗历尽沧桑的红宝石镶嵌在广阔无垠的戈壁沙洲。
戈壁表层风化,裸露出赤色,远远看去,便如一片蒸腾火海,赤石褐岩千万年间,寸草不生,飞鸟绝迹,观之犹如烈焰熊熊,正所谓“山下多炎风,火氛蒸塞空,人马尽汗流,孰知造化功”。然而,这片滚烫黄沙之间,却并非真的是了无生机的绝境。
梵香于焦渴中,偕了大力仔土蝼,继续纵马奔驰,翻过一段褐岩石山,便到一处大戈壁上,戈壁平坦如镜,广漠无际,风声呼呼,更无人间烟火气息。
过了戈壁滩一直向北,不久,远处出现了一抹岗峦。转眼之间,冈峦越来越近,山石间云雾弥漫,便是一道谷地。走进谷地,越往里走,道路便越狭小,似乎其中别有天地,再奔近时,露出一条峡谷来,隐隐有肃杀之意。
梵香呼喝一声,唤了土蝼,纵马直奔了进去,峡内两旁,石壁峨然笔立,有如刀削斧劈而成,再无外面大漠中难当的酷热,反觉冷意森森。里间道路弯来弯去,曲折异常。峡谷规模并不大,但是色彩鲜艳丰富,峡谷中,有一道雪山溪水,水流很浅,潺潺流动,泛着绿波,仿佛绿色果冻,像是凝固了一样,镶嵌在各色山石中间。
远处的山,层次分明,刀削斧砍一般,红、黄、蓝、绿、黑等各种色彩穿插其中,油画笔涂刷出来一般,十分惊艳。
越往里走,便越是开阔,温暖如春。放眼看去,一片片高山草甸上,在正午阳光中,禾本科、蓼科植物、苔草和其它牧草,用它们的细茎嫩叶编织成绿色的地毯,龙胆、紫菀、金莲、银莲又以它们鲜艳的色彩,将绿毡点缀成姹紫嫣红的美丽画卷。
经过了半日奔波,陡然见到一路上的鲜草嫩芽,嗅着风里清新的空气,大青马长嘶一声,放开了四蹄,奔行于这片大谷地开阔平坦的草甸上。
在谷中,走了约模半个时辰,阳光热烈,终于来到一处胡杨林外,胡杨林中,隐隐传出“哼哧哼哧”的搬运重物的人声,其间夹杂着鞭子抽打的声音,或是人的痛哼声,远远传出。
梵香甚是好奇,遂入了林去,看到胡杨林中,隐隐有一处石头构建的所在。奔近前去,却是一座直插云霄的巨大石塔。但见那塔门之上,书有“佛光塔”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发着幽幽金光。
石塔大门洞开,门旁分列站着两名小妖,手持铁枪,面目可憎。石塔左近开阔的坡地上,有许许多多衣着破烂的
民夫,在若干牛头马面的小妖监督呵斥下,疲惫的搬运巨石,砍伐大木……。
梵香见了,下了马,偕着土蝼,去藏在一处山石后,静静看着这一切。
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喊在那人群中响起,人群一阵骚动,“狗子,狗子,你醒醒,你醒醒,你别吓你爸爸,啊,我的孩子……”三五个小妖手执皮鞭冲进人群,挥打着,嚷嚷着,“他妈的干活干活,……别他妈的的喊丧,……快干活干活,……妈的,不要命了。”人群逐渐散开,只有那个汉子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十多岁的孩子,兀自压抑的哭泣着。
“妈的,干活去!”
“啪”的一声,一条皮鞭重重的打在他的背上,那汉子嘴角流出一缕鲜血,兀自不觉,竟慢慢抱着孩子站起身来,喃喃着:“狗子,啊,我的狗子,爸爸抱你回家,啊,爸爸抱你回家,啊,……”
“妈的,”一个小妖骂着,“啪”的一声,一条皮鞭又重重的打在他的背上,那汉子一个趔瘸,险险摔倒在地,但他兀自慢慢抱着孩子站起身来,向前走去。
“他妈的,不要命了!”一个青面獠牙的小妖将鞭子狠狠的甩向半空,照着那失神的汉子打去。只听“啪”的一声,皮鞭重重的打在他背上,立时象斧子一样,将他劈成两半,和着那孩子重重摔在地上。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周围做活的人群,静寂无声……。
“怎么怎么,他妈的,想造反了,不想死的,都他妈的去给我干活!”一个小妖啪啪地甩着手中的皮鞭,狠狠的嚷嚷着……。
看到此情此景,梵香再也按捺不住。他从石后走出来,几步跳到那小妖跟前,夹手夺过鞭来,顺手几拳将那几名小妖打倒在地。众妖一见,发一声喊,齐齐围了过来。
梵香对付这些小妖绰绰有余。只见他东一拳,西一腿,片刻之间,便将众妖打散。那些做工的众人见小妖们散去,便发一声喊,一伙人闹嚷嚷,四散而逃。
梵香走到那汉子身前,见那汉子已死,而叫狗子的孩子尚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他遂俯下身去,用掌心对狗子丹田轻轻揉了几下,狗子悠悠醒来,轻轻说道:“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作奴工,这里是地狱。我要爸爸……”忽转头看见父亲倒在血泊里,喉咙里,立时迸出一声凄厉的哭声,余音未尽,便又缓缓闭上了眼,已是死去。
这时,一个身披黑袍的妖怪领着百十个小妖纵跃前来,将梵香围在垓心。
梵香打量了一下那妖怪。只见那妖怪熊头人身,脸如黑炭,环眼毛嘴,身形高大魁梧,手持一柄九环大铁叉,口呼粗气,嚷嚷道:“你是哪儿来的小瘪三,敢到你黑风爷爷地盘上来撒野,……快放马过来,让你黑风爷爷送你上西天。”
梵香站起身来,哈哈大笑,指着那妖怪说道,“不知是哪儿来的黑鬼,哈哈,……喂,你是烧碳的还是挖煤的,真是黑得很有讲究,哈哈……。”
那环眼怪怒极,再不搭话,挺叉向梵香当胸刺来。
梵香并不慌张,抽刀架住铁叉,双足不丁不八,顺着铁叉的来势,向旁轻轻一闪,避过叉锋,右手探出,抓了叉杆,顺势前夺,左脚踹向那怪的膝头,在电光石火之间,那怪也有些本事,身形看似粗苯,但却于间不容发之际,纵起身来,一个回旋踢,躲开了梵香的刀锋,并顺势将叉
头横扫过来。
梵香横刀去挡,当的一声,刀叉相交,手中刀弹开,而那个环眼怪亦是震得右臂酸麻,向后退后数步,重重跌倒于地上。那环眼怪恼怒已极,大吼一声,跃起身,跨前一步,举起叉,朝梵香前胸狠狠插来。
梵香哈哈一声长笑,场边众小妖只听得耳边“当”得一声,只见一道幽蓝光焰从眼前掠过。那环眼怪定睛看去,却是一把断刀将那铁叉挡住,沿叉杆顺势递进,直削那怪握叉的十指。这手挥刀动作干净利落,有如行云流水,快捷之极,正是梵香施展的折梅刀法第四式“暗香浮动”。
那环眼怪“哎呦”一声,不及回叉,只得撒手将叉扔了,以保全双手,同时向后跃去。梵香哪里容他闪身退去,欺近身去,刀锋一转,反手一刀,朝那环眼怪跃起的膝盖处砍落。
眼见那环眼怪身在半空,将落不落,退无可退,一条左腿就要斩断之际,只见一条银丝长鞭从后打来,卷住了梵香手中断刀。他紧握了断刀,向后看去,只见一个约二十七八岁,眉目妖媚的绿衣少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十步处,手持长鞭,向梵香敛衽一礼,嗲声说道,“请手下留人,放过我夫君。”
梵香将断刀收回,看着这个绿衣女子,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里是黑风谷,这是我夫君黑风老妖,妾身碧姬。我与我夫君上两月前,带着手下残兵从大西洲逃难而来,路过这个佛光塔,见没人居住,就占了此处,作为暂且栖身的住地,为了不被北宫围剿军来轻易攻破,所以便去四处抓了这些民夫,来为我们修筑堡垒。”
“哦,是这样。那你们为何对这些人这么凶残。”
“……义士,这……我们以后不敢了。”
“很好,既然想在这乱世得以保全,就凭你们这百十号人众,是不可能的,我认为你们可以去联合其他义军,共同抗敌,岂不更好。”
“唔,我们考虑一下吧。”
“好吧,你们考虑清楚,打听一下,这附近还有什么义军在活动。”
那环眼怪站起身来,看着梵香,说道:“在下熊黑风,大西洲两河人氏,这是内人碧姬,刚才多有得罪,还请义士多多包涵。……请问义士,怎么称呼?”
“在下梵香。”
“梵香?……你是梵香?斗战天庭,被北宫天庭通缉捉拿的梵香,……这名字如雷贯耳呢。不如,我们,我们便尊你为首领,你带着我们大家抗击这些该死的北宫仆从军。”那环眼怪黑风几步走过来,匍匐于地,向梵香深深叩首一礼,极是虔诚,激动的声音都快变形了。
“哈哈,你客气了,这事儿,以后再说吧。你们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这周围有没有其他义军才好。”
“那梵义士会去哪里,我等愿追随您的左右,抗击北宫仆从军。”
“嗯,等我去兹独河先办完一点私事,至于抗击北宫军,我会的。今天,就此别过,我还得急着赶路。……临走前再提醒一下,以后要善待人类及你的属下。”
“好好好,我一定谨遵梵义士所言!”
“好,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双方各自抱拳一礼。
梵香骑了大青马,带着大力仔出了黑风谷,一路向北,催马疾驰。
第七十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3)
一人一马一兽出了黑风谷,继续往东北前行了约一个时辰,如此奔行了一段路后,便到一处大戈壁上,戈壁平坦如镜,广漠无际,风声呼呼,更无人间烟火气息。
戈壁滩上有一汪大湖,湖水平静无波,在高山的背阴面,水色碧绿如美玉。梵香骑了马绕到湖的南端,南端处古道旁立有一块大山石,石上刻有“大北沟谷地”五个大字,山石之后的古道直向一个大谷地延伸而去。
梵香带着青马与土蝼去湖边,饮够了湖水。在此稍作停留,骑了大青马,土蝼紧紧跟随,顺着大北沟谷地继续而上。大北沟谷地和缓开阔,谷底和阴坡云杉密布,阳坡上布满了灌木丛。看看日头西移,依然毒辣的照射着大地,遂快马前奔,到了大北沟源头。
源头处由于冰川的侵蚀作用,一个古老雪盆,后壁已被蚀低,成为一个只有3660米高的山口,沟通慕士峰南北坡高山牧地的交通要道--山垭口。梵香催马奔上山口,站在山垭口上眺望,灿烂的阳光将慕士峰及其北坡一条大冰川映照得一览无余。整个慕士山脉共有数百条冰川,而慕士峰区占了1/4 以上。慕士峰四周都是六十度左右的陡峻山坡,山坡上沉积了深厚的积雪,其山势的雄伟和冰川作用之强盛尽收眼底,真是 “银峰怒拔,冰流塞谷,万山罗拜,惟其独尊”的旷阔景致。
慕士峰大量的降雪,深厚的积雪和陡峭的山势,很容易形成雪崩。
从峰上吹下来的冷气流,让此处气温比较清寒。
梵香看着莽莽昆仑,遥不可及,心道:我还是先去救小樱桃两兄妹吧,寻找返老还童及治疗我的仙草,可遇不可求,还是待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如此想着,遂催马下了山口,走进下一个谷底。沿着谷地上行,随处可见保存完好的古冰碛和冰川侵蚀地貌。越往前行,谷地便越开阔,而气温亦是越冷。梵香策马快奔,渐渐的,出了这谷底,前面便又是一片广阔的大漠。阳光下,偶来的风沙吹过,掀起茫茫风沙,行于其中,不辨西东,遂由缰信步而去。
不久,远处出现了一抹山峦。转眼之间,山峦越来越近,山石间云雾弥漫,而山下前方更是平沙百里,反射着阳光,甚是刺眼。风中有一丝潮湿的味道,那青马连日奔波,陡然嗅着风里清新的空气,长嘶一声,放开了四蹄,奔行于这片大漠开阔坦荡的平沙之上。
不知奔行了多久,看见了前方山峦起伏,山脚下远远有水面反映的微光,遂奔近了那山脚下一弯如月牙的泉边。细白的沙子铺在平坦的泉水边,隆起的古冰碛垅上,山地向阳的缓坡上,绿草如茵,清风悠扬,令人心旷神怡。
梵香下了马,跳进清泉里,泉水冰凉清爽,很是惬意,遂一任马儿与土蝼去泉边饮水,寻食。
过了半柱香时间,一人一马一兽继续往东北上行。
一阵风从南面的昆仑山上刮来,向东北方向刮去,风势甚劲,竟将他们挟裹了向前飞奔而去。他便随了那一阵突兀刮过的大风,昏昏耗耗径向东北方的黄沙路上奔行而去。
在风里飘飘忽忽的,一人一骑一兽,随风而行,沿途中竟未见一人,很多曾经稀稀落落聚居的村落市集皆为刀兵所毁,已烧成白地,竟是千里无鸡鸣的凄凉景象。
梵香骑在马上,脚下已不是黄沙之地,所走的路途已是转作草原地带,其间也会偶有戈壁滩,但已是不再多见。
又往前奔行了约一个时辰,地面上的动植物渐多,延伸出去一片花海。天上有几头苍鹰,在头顶飞来飞去的盘旋,一会儿向下俯冲,一会又急转而上飞翔,身法转折之间极有章法,就似身有功夫的高手,凌空飞渡。
空中的苍鹰盘旋往覆,梵香正看得出神,忽隐约听得一阵歌声传
来,很是缥缈,依稀可以听见:
青青草原,
碧草茵茵,
野花开遍山野,
牧羊人在这里赶着羊群,
亲爱的人儿呀,
天鹅湖代表我的心,
但愿呀,
在草原上搁上你的双脚,
在我心里安放你的眼睛。
……
歌声轻盈缥缈,便如蓝的天、白的云、银色的山、轻轻的风儿、墨绿的杉林、淡青色的草原和芬芳浮动的花海, 几种色彩化作了音韵柔和的音节与旋律,歌声的层次分明,色调和谐,萦绕在身边,耳边,让人不觉沉静于其间。
梵香催马向着歌声奔去,越过一个海拔不高的山梁,便看见山梁之下,花海无边,身后西南远远的昆仑雪山高耸壮丽,而眼前却是绿草如茵,风光如画,成片金黄的毛茛花似橙黄色的腰带,围绕着前面远远地平线上的一条蓝色河流,其间,偶尔点缀的紫苏花,亦是无比娇艳的绽开着,明艳的野罂粟花开烂漫,铺天盖地,向远处肆意蔓延,如火燃烧,形成花的海洋。
继续往前行,是一大片薰衣草地。一片片紫色小花开得正是热闹非凡,大片的薰衣草,宛如深紫色的波浪层叠起伏,汇成一场醉不醒的大地之梦。方圆数里,都笼罩在薰衣草的馥郁芬芳里,开成一片紫色的浪漫。
在浪漫紫色蔓延的余波里,草原地势开阔起来,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金黄的一片,穿插在紫色的薰衣草的世界里,形成了强烈的色彩对比。
广袤的绿色之上,以身后连绵的雪山为背景,大片大片黄灿灿的油菜花、向日葵花镶嵌其中,仿佛天幕上绘就的一幅巨大的油画。
五月的南疆草原,于雪山之下,线条优美,与世隔绝的草原景致,一切都美得不似人间!
在这里你能看到:大漠、戈壁、雪山、峡谷;草原、森林、湖泊、河流。各种绝美的景色毫无保留地铺展在眼前,未经人工雕琢,原始而又震撼,是呀,除了这一生,我们没有下一世的时间,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绿色草原之中,有两个少女。一个少女在草原上策马奔腾,另一个少女拈着一朵油菜花,吟唱刚才那首歌。
梵香缰绳一抖,驰马过去,土蝼紧随其后。
那名策马奔腾的少女见有人来,便纵马过来,抽出腰间佩刀,警惕的看着梵香,拦住了去路。
另一名唱歌的少女这时走了过来,用古波斯语说道:“阿伊莎,先问清楚,别动不动就拿刀出来。”声音柔美,有如天籁。
“是,公主!”一样是古波斯语。
梵香定睛看去,只见这两名少女的五官很是立体美丽,皮肤白皙。那叫阿伊莎的少女年龄稍小些,头上戴着一顶小花帽,结了两条长长的发辫;正走上前来的那名少女气质雍容,头上披了一片白纱,长身玉立,苗条婀娜。
梵香下了马,走上前去,微笑着,说道:“请问两位小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两名少女互看一眼,用古波斯语,异口同声说道:“东胜汉家人?”
那白纱少女走上一步,看了看梵香,有些腼腆,用东胜汉语轻柔地说道:“远方的客人,请问来此有何贵干?”
梵香见问,遂微微一笑,道:“我去兹独河,寻找两个朋友。”
白纱少女亦是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哦,可以说来听听么?我们就住在兹独河附近,看看我们认不认识?”
梵香看了看这两名少女,眼神纯净,似并无其他,遂说道:“我有两个朋友被一队北宫仆从军抓了,听说这支军队已经西进,会从兹独河经过,所以,
我就来这里了。”
“哦,原来如此,我们精绝古城不久前被一队北宫军侵占过,他们破坏了我们的城市后,就离开,沿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往西去了。……”白纱少女轻轻说道。
“嗯,我也知道。……然后,这段时间不断有军队从兹独河流域向西进发,未作停顿,似是有很重要的军情需要急行。……今日上午,我们便见到新来的城主带着一队义军去阻击一队途经此地的敌人了。……现在还不知战况如何呢?”那名年龄稍小的少女阿伊莎抢前一步,打断了白纱少女说话,叽叽喳喳的说着。
梵香看了看这名少女,问道:“那队北宫过路的军队现在在何处?”
阿伊莎抬起手来,向身后地平线处的那道河流一指,说:“嗯,就是那方向,在兹独河对岸,距离我们古城大约有七八十里的路程呢。”
梵香看了看两名少女,向她们点点头,拱手一礼,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告辞了,谢谢你们。”转身骑上大青马,带了土蝼,径向那少女刚才所指方向奔去。
约行了半个时辰,已是来到了兹独河口。
站在兹独河由昆仑山而出的河口,放眼看去,只见一条河谷曲折北去,穿行于山地向北而去的山麓坡地之间,延伸于漫漫沙漠之中。河谷中流淌的水,时而舒缓,时而激流湍湍。清脆的浪激声在这条亘古的河谷中发着千年的回响。
黄沙铺陈的河道沉默地蜿蜒着,似在诉说着光阴的旅程和岁月的沧桑。
行走在这段古老河谷里,兹独河水流澎湃,从这儿经过,越过戈壁沙漠,一直流到精绝古城,滋养着精绝绿洲和精绝文明,为那里肥沃的绿色牧场、少女们轻盈的舞姿、安静平和的人间生活,提供着源源不尽的滋养。
这片土地上,有牧人曾经驱马赶着羊群牛群,在河边饮水;有旧年商贾吆着驼队,从河边慢慢经过。他眼里依稀看见兹独河的波涛声、草原上的挥鞭声、大漠中的驼铃声,次第响起。河谷中,柳树与胡杨渐渐密集,在兹独河两岸延伸北去,五月清凉的风从谷中拂过,将落日的暮光倾泻而下,在摇曳的柳枝和胡杨叶片上跳跃,并将他的影子,斜斜投射到兹独河河道银白的沙尘上。
兹独河谷两岸,胡杨、红柳、芦苇丛生,沙生植物遍野,红柳深处,偶见民居二三,白羊点点,散落在绿草丛中。塔里木兔不时从灌木、荒草丛中窜出。
兹独河下游冲积扇作马尾状展开,涟漪动处,漂浮着天鹅等水禽,水草丰茂,风光旖旎,九曲十八弯,透过岸边树间空隙,可见远处流沙,以及流沙之中半掩的刀枪箭矢,似乎曾经这里有过两军的厮杀与打斗。河中芦苇茂密,涌出许多滚滚清泉,形成稠密的河道网。
沿着下游谷地北行,约一个多时辰,来到一处开阔的水面,水波清澈碧透,其上架有一道石拱桥。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梵香纵马过了石桥,到了北岸,放眼望去,茫茫的沙地上,只有残存的硝烟、破旗及残断的刀枪剑戟,似是告诉观者,这里的两军厮杀与拼斗,早已经结束了。
梵香见天色已晚,人马均已疲惫,找寻这队北宫鬼子兵,也只得明日天亮后再做了。遂在河边坡地上的胡杨林中,随便吃了点干粮,将大青马解了马鞍,靠着卧在地上的土蝼,和衣而睡。
夜已是凌晨,天上没有月亮,星星亦是熹微。
梵香靠着土蝼半躺着,半梦半醒。那大青马静静站在他的身边。正自半眠之间,忽听到西北方的风中,隐隐传来一阵人马杂沓,金铁交鸣的厮杀之声,且间杂有临死者痛苦的哀叫、搏杀者兴奋的喊叫……。
那声音在风中时断时续地传来,清寒静夜里,很是飘渺。
第七十一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4)
昆仑山下,黄沙地里,兹独河畔,精绝古城。
且说这一夜已是极晚了,精绝古城内那座前殿议事厅,早经战火毁得面目全非的了。此时,厅中仍是灯火通明,厅中坐满了妖类与人类的勇壮汉子。只是,个个皆是垂头丧气,喝着闷酒。
一个头上长有两只金色鹿角的中年汉子坐在上首位,右前胸上缠着绷带,左手端起一海碗烧酒,眼泛精光,大声说道,“来,兄弟们,在座的有人类的朋友,也有妖界的同袍,今日凌晨我们对鬼子巡逻队的伏击没成功,都怪我没事先规划好,连累了大家,让好几个弟兄战死,以及几个弟兄与我女儿被鬼子兵俘虏了。我老梅子在此发誓,我们誓不投降,誓与北宫不两立,战死方休!”语音中颇有豪气干云的气势。
“战死方休,干!”
大堂内灯火闪亮,有一种悲壮的气氛在空气中回旋震荡,大厅内,众人与群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我们精绝古城现在收留了数千难民,城中粮草越来越不敷用度,为了大家还能果腹,大家与我这段时日几乎与北宫鬼子兵连日皆战,抢得些粮草,但还远远不够。趁扫荡的鬼子还没走远,我们今夜还得去城外鬼子的临时驻地劫营,救人,抢粮,大伙儿怕不怕?”
“不怕,梅大哥尽管吩咐!”厅内众人齐声说道。
此时,一个头缠绷带的人类士兵走至老梅子跟前,轻轻说道,“城主,夫人来了。”但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一位约模三十来岁的少妇在几个侍女的跟随下,大步走进来,额上微微露出两只小小的白色鹿角,柳眉轻挑,杏眼斜飞,身着一套姜黄色的短打衣衫,手拿一把七星宝剑,身影矫健,在闪耀的灯影流光中,娇俏中不减巾帼本色。
只见她面对在座人众,一字一顿,大声说道,“谢谢兄弟们,今晚将去救我女儿,我梅姑是当妈的,怎能躲在一边,反而让大家伙为我一家子流血牺牲的呢。”声音坚定豪迈,在寒凉的夜气中,隐隐透着一些凄清,一些悲壮。
厅内很静。
梅姑径直走到老梅子面前,随手从桌上拿过一碗酒,对众壮汉敬道,“各位兄弟,今天谢谢大家了!”端起碗来,一饮而尽,眼圈泛红,大声说道。
“嫂子,不客气,这是应该的!”众壮汉忙说道。
“夫人,你且去休息吧,我带着这帮兄弟去就是了。”那老梅子忙说道。
那梅姑向在座众壮汉抱拳一礼,说道,“今夜的劫营,我这当妈的怎可偷懒。”
“夫人哪,你还是别去了,一切有我这个大老爷们,我带着兄弟们去就行了。”老梅子轻轻用手扶了梅姑的肩,柔声说道。
“不行,我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我就是拼死,我也得去救她回来。小雪,你们也做好准备。”几个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约十六七岁,腰挂佩剑,模样清秀的侍女大声说道,“是,夫人,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们一定救出小姐。”
老梅子很无奈的看着众兄弟,说道:“好吧,我们这就去准备准备。”遂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八百青壮者出征,猪妖猪坚强随军为副帅,六百青壮者留守,由蛇妖过山风负责统领,以保护留守城内的两千余老幼妇孺。大家结束准备好,老梅子安排停当,瞪着布满血丝的眼,对了旁边的猪坚强说道:“猪兄弟,又累你为我去拼命啦。”
猪坚强听了,颤动着两腮的肥肉,答道:“梅大哥,不,不说这个,与北宫鬼子作
战,也是与我自己报,报仇!……没,没得说的,……今夜再去杀,杀他个三百回合,哈哈,来,兄弟,再喝,喝三大碗!来来来。”
旁边蛇妖过山风听了,将精瘦的脸变回蛇头模样,转过头来,吞吐着舌头,说道:“喝三大碗?来来来,谁怕谁?……三大碗太少,不知哪个地方的酒最厉害,不如我们现在且来赌一把,赌输的,饮这满满一瓮酒,然后,咱弟兄们去砍杀个痛快。梅大哥、猪大哥,还有人类的兄弟们,大家伙看看,怎么样?”
“好,”众壮汉轰然说道,“怎么个赌法?”
“那好,天下间不知哪个地方的酒最厉害,不过,我倒是认为北冥火烈酒威力最大,……二位大哥认为如何?” 那蛇妖过山风扭了头,对着猪妖猪坚强说道,信子在口边胡乱晃动。
“不过嘛,我……倒是以为是青丘的青稞酒威力最大,行道之人皆知之……你认为呢,梅大哥。”一个四十来岁,白面微须,神情儒雅,像一个读书人模样的男人,将左手握着的那卷战国策在右手掌上轻轻一拍,慢条斯理地说道。
“淳于意,淳,淳于大夫,看你说的,我可不这样认为,我,我始终还是推崇东胜洲的五锅头酒最,最厉害,不,不信,可试试。”那猪妖紫涨了脸面,眯缝了眼,咂了咂嘴巴,有些结巴的说道。
“好了,大家都别争了。我们这就来比划比划,”老梅子遂转头向一旁的几个小妖叫道,“儿郎们,速速去寻几只田老鼠来,要活的。”
“是。”立时有两个小妖站出来,打了旋儿,化作一阵黑风出了去。约一盏茶光景,抓了几只田鼠回来,小心翼翼地放上来,“大王,有了。”
“好,”老梅子抬手打了个响指,说道,“好,就让这一只大点的田老鼠先喝火烈酒。”
一小妖忙端来一碗八百年窖藏的北冥火烈酒,放在地上,另一小妖将一只田老鼠浸入那酒中,猛猛的灌了几口,放回地面。只见那鼠喝了火烈酒后,站起身,顿了顿,摇摇晃晃走了十步就倒下了。
那蛇妖甚是得意!
第二只老鼠喝了青丘的青稞酒后,蹒蹒跚跚跌跌撞撞走了五步就倒下了。
那位被称作大夫的淳于意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微微笑着,身后一个少年人更是得意,说道:“师父,我们这个更厉害呢!”淳于大夫不置可否。
第三只老鼠喝了五锅头酒,挣扎起身来,昏头昏脑,糊里糊涂,摇摇晃晃的走了十几步也没事儿,最后竟钻进了墙角一个洞里。
过了几秒钟,蛇妖过山风及大伙儿刚要笑话那猪坚强,却见刚才那只老鼠拎了块板儿砖,从那洞儿里颤颤微微走出来,大喊了一声:“猫哪,在哪儿?给老子滚出来!”随后,“噗通”一声,倒在地上,竟醉死过去。
那猪妖不禁拊掌大笑,浑身肥肉大颤。
“我输了,”蛇妖叹了一口气,抓过那酒瓮,仰了头,“咕咕噜”,满满倒入口中,打了一个酒嗝,紫涨了一张蛇头的脸,喷着酒气说道:“很好,今儿个咱弟兄们去杀他个落花流水罢,哈哈,得兄弟们如此,虽死何憾。”
过山风说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将蛇头复又变作精瘦的人面模样,正了正神色,同老梅子握了握手,将腰带紧了紧,趔趔趄趄向兵器架走去,抄起一把丈八蛇矛,朗声说道,“大哥,各位兄弟,老子服从梅大哥军令,就在家等你们大胜归来,再喝他个十碗八碗!”
淳于大夫也将一个医护急救袋子挎在肩上,看
了看众人,突然叹了一口气,回头对身后那少年说道,“生子不生男,缓急无可使者。唉,子期,我们也准备一下,随军出发。”
“是,师父。”那叫子期的少年大声答道。
各人皆是整装待发。
大家走出议事厅,看着厅外大院里的八百汉子,有人类壮士,有妖类义士,个个依然血污满身,衣衫蓝楼,却装备齐整,虽经昼间一战,但稍作休整后,皆是精神抖擞。
老梅子从一个个战士面前走过,看着这些衣衫蓝楼却血性阳刚的兄弟们,有人类的好汉,有妖类的勇士。他将手向右重重一挥,大喊一声,“上酒!”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妖和老人抬出两筐烈酒,将酒碗一字摆好了,倒酒入碗,一个个分发到每个战士手上。
正在这时,突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急匆匆从院门外跑进来,站到淳于大夫跟前,大声说道,“爹,等等我,我也要去。”
“师妹,你快回去,我们这是去打仗。”子期对着那少女轻声说道。
淳于大夫叹了口气,说道:“缇萦,你回去吧,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个女孩儿家家的,别去给我添乱。”
“爹,我也要去救朵儿姐姐,谁说打仗便只是男儿的事,我们女子一样可以!”
“说得好!缇萦,来,你跟着我们。”梅姑走过来,拉了缇萦的手,走到老梅子前面,说道,“就让这孩子跟着我们吧。”
老梅子看了看淳于缇萦,只见缇萦身穿一件青色短打武士衫,窄衣紧袖,手中一柄柳叶刀,背上一把小巧精致的铁弩,箭筒里装满了弩箭,神情坚定,秀美稚气,却也英姿飒爽。
老梅子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入列。”淳于缇萦快步进入队列中。
老梅子端着酒碗,看着眼前的八百余名勇士,声音慷概激昂。
“兄弟们,我们为什么要活着,我们为什么要战斗,因为我们的血海深仇。北宫那些强盗鬼子,烧毁我们的家园,凌辱我们的姐妹,奴役我们的兄弟,霸占我们的土地,掠夺我们的资源,大家伙说说,我们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报仇雪恨?我们要不要反抗到底?”
“报仇雪恨!反抗到底!”
“报仇雪恨!反抗到底!”
“报仇雪恨!反抗到底!”
“兄弟们,我们怕不怕死?我们怕!但是,我们更怕被奴役,我们更怕失去自由,我们更怕没有为家人战斗的勇气与血性!”
“自由!战斗!”
“自由!战斗!”
“自由!战斗!”
“兄弟们,为了我们的自由,为了我们的家人,我们要比狼更凶狠,我们要比敌人更凶猛!去战斗,悍不畏死!”
“去战斗,悍不畏死!”
“去战斗,悍不畏死!”
“去战斗,悍不畏死!”
八百勇士精神振奋,斗志昂扬,是的,虽然我们曾经失败过,但流过的血会记住我们的荣誉!
“好,喝酒!去战斗!”老梅子端起一碗酒,八百壮士亦端了酒。
“干!”
“干!
“干!
大家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将碗重重砸在地上,“噼哩哗啦”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甚是悲壮。
“出发!”
老梅子大手一挥,提了鹿头铁杖,当先向前走去。
第七十二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5)
现任精绝城主老梅子带着精绝义军的勇士们,借着晦暗黝黑的夜色,出了精绝古城的南门,循着一条长长的山路,悄悄向那后山的偏僻悬崖处行去。但见沿途花草不惊,雀鸟憨眠未醒,树影重重如鬼蜮,周遭天然石景隐匿在夜色中,显得突兀嶙峋,奇异纷呈。
众人行色匆匆,向东南而行,大约一柱香的光景,终于来到了后山悬崖边,悬崖高企,崖下暗黑,如潜伏的巨兽张大了血盆大口。
妖类战士皆踩着烟云下到崖底,人类的勇士则攀着顺崖放下的绳结,下到崖底,沿着崖底的溪涧逆流向东南行去。
溪涧水面温柔的泛着细细的波纹,轻轻荡漾,其间有数片飘零的花瓣,随波荡漾着。熹微的天光投映在水面,如星辰静静洒落,然后飘走。水面的水气氤氲,飘渺的白雾象白纱一般迷漫而缠绵。四周静谧,洋溢着肃杀的气息,这一刻,大家只觉四周很静,静得有些诡异。
大家顺着溪流慢慢向前行去,夜色微明,微波轻漾,山风淡淡,那晚间的轻雾萦绕而飘渺,远近的树影婆娑,石岩迷离……,大家都静默无声,每个人都神情肃穆,心里知道,或许,这接下来的战斗将是自己这一生的最后一战。
梅姑紧紧跟着老梅子,一声不吭。
老梅子回头看看梅姑,欲言又止,终是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救回我们最心爱的女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真的,这对我很重要。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是知道的,……瓶儿。”
“嗯,夫君,瓶儿知道,瓶儿会永远相信你,就算有千难万险,就算是死,……瓶儿也绝不后悔,夫君。”
老梅子心下触动,用手轻轻握了握梅姑瘦削而柔弱的肩。
此时,一屡微风轻轻吹来,水波轻漾,溪流旁的枝叶也轻轻随了夜风摇曳。
他们默默前行,沉浸在这心灵相惜的一刻,暂且忘掉那生命中重重的负荷,以及那生命所遭遇的不幸。
八百余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沿着溪边摸索着前进。
突然,一个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人类少年看到在微明的夜色中,有一匹摔死的战马搁浅在涧水岸边突起的礁石上,不远处,有一较大的微白色之物半浮于溪涧另一侧的岸边,随了那微波漂浮而轻荡。他于是睁大了眼睛,细细的观察那物件的动静,过了半晌,并不见那物件有何动静。但那少年遏制不了心中的那抹好奇,遂涉水游至对面岸边,小心翼翼地缓步向那物体处悄悄移过去。
到了跟前,蹲下身去,随手抓起身下一条干枯的木枝,向那微白色之物轻轻挑去,那物件随之一动,而半浸于水中的部分经这木枝的挑动,亦缓缓浮出水面。在微明的天光中,分明是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但见此人衣衫破碎,满身伤痕,眼目紧闭,血迹经这涧水的浸泡,早经散去。
“师父,不好了,这里有个死人。”那少年回头对紧跟而来的那位读书人模样的中年男人淳于大夫轻声说道。
“何也?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待我看看。”那淳于大夫遂涉水过去,到了岸边,蹲下身去,将那人整个的拖至岸上,以手在那人鼻端探了探,鼻息微弱,仅有余
温,复又用手搭在那人左手腕处,但觉此人左脉已是摸不到,人中已平,阴阳隔离,已是危象,遂轻声说道:“子期,你快,快把他胸前衣襟撕开,以掌按压他前胸,快……,我取针出来。”
淳于意大夫从随身携来的布袋中摸摸索索的取出一个小布包,借着微明天光,抽取了一根微细的银针出来。
淳于大夫捏了银针,第一针,他选用了“鬼门十三针”的第一穴:鬼宫人中穴。一下针去,只听那人便大叫一声,已醒神开窍,阴阳相交,已是回厥。复又施第二针,选取左侧内关穴,并轻声叮嘱那人吸气、吐气,配合呼吸补泻法以催针行气。然后,又在左侧中指的十宣穴、右手内关穴各扎了一针。待到施完四针后,重新号脉,那人左脉已平,呼吸已是基本正常。一杯茶的时间后,那人神智已然恢复,身上体温渐暖,人也可以坐立起来。
过了片刻,只听那人喉头“咕噜”一响,头向两侧轻轻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茫然望着二人,目光空洞而迷离。
“我死了吗?……这是在哪里???”那人喃喃自语道,语音甚是柔和细软。他的眼光轻轻转动,努力的想要记起什么东西,……慢慢坐起身来,用手轻轻拍拍前额,转头看到所着这一身血迹斑斑的衣衫,脑中终于记起那所有发生的往事。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那人转头对了众人问道,眼中满是迷惘之色。
“我等都是南方草鄙之人也,何足问?”淳于意大夫收拾着那个小布包,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是精绝古城南门后山。……我是辛子期,我们都是反抗北宫鬼子的义军。”辛子期微笑着,面带友善之色,轻声说道,“你是谁?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到了这里?”
“我……我姓虞,名无伤,数月前在东方老家,被鬼子当作两脚羊虏获,成为他们闲时玩乐嬉戏的舞伎。今蒙你等搭救,这救命之恩,无伤今生当以肝胆相报,……”虞无伤喘了口气,顿了顿,说道,“我今日得了空挡偷偷杀了一个鬼子,夺了那战马,是从那鬼子军营里逃出来的。……”
虞无伤缓了缓,续道,“那些鬼子一路追杀我,我不愿再做两脚羊,就骑马从那悬崖上跳下来了,无非一死。……幸得你等救我!”想要站起身来,终是力歇,复又软软地坐了下去。
“别动别动,你身上这么多伤口,先歇着吧。……还是让我先为你将这伤口敷上金创药罢。”淳于大夫急忙将虞无伤扶着了,关切的说道。
“谢谢大叔!”虞无伤看着淳于意,笑了笑,感激地说道。
淳于意将外伤药膏取些出来,简单将虞无伤的外伤做了处理,敷药,包扎,手法甚是熟落,想是在和平时期里以行医为生的。
此时,老梅子等人皆涉水过来,看了看虞无伤的伤势,应无性命之虞,老梅子遂将右掌平放于他头顶百汇穴上,左手紧握右腕,阖了双眼,身周泛出天蓝色的光晕。老梅子运起“梅花三弄”神功,将真气缓缓自虞无伤头顶输入丹田。
虞无伤但觉腹中温热一片,全身暖洋洋的,如沐三月春光,甚是舒服。约半盏茶功夫,只听老梅子轻呼一声:“可以了”。
虞无伤遂睁开双眼,吐出一口长气,只
觉全身通泰,力气亦是有所恢复,裂开的伤口渐无痛感,似已好了许多。于是,站起身来,向老梅子叩首一礼,神情庄重,说道:“多谢各位大叔大哥救命之恩,无伤感激不尽。……不知你们此去何处?”
“我等今夜去劫今日来我精绝古城扫荡的鬼子军营。”梅姑微笑着说道,“你可以告诉我们,现在那队鬼子军营的情况吗?”
“嗯,这批鬼子是来扫荡的,只是留下了一个六百多人的联合中队驻守在临时营区,其中大概有三百多个是妖类仆从军,其余的是人类的鬼子仆从军,分为两个步兵中队、一个骑兵中队、一个战车中队,外加一个30人联合队部,由一名叫伯阶的千夫长统领,另外,有一个从城里来的三百多人的运输队还在装运他们从各地搜刮来的粮食等军需物资,那些粮食等物资堆了好几个巨大的临时库房,应该一时半会装不完,需得在明晨方能离开这个临时营地。其他大约还有三百多名鬼子兵去了另外的地方清剿残余的义军了,还未回营。那个营区距离这里大概一百多里地,从前面那个断崖处攀援上去,要翻过几个岙口,不过,……那断崖挺高的,只怕你们上,上不去呢。……我想与你等同去!”虞无伤一口气说完,抬头看着老梅子,眼神坚定,“我要报仇,为我家一十三口。”遂简要的将所发生的往事尽皆说与大家听了。
老梅子与猪坚强等人相互看一眼,已知鬼子驻在临时营地的兵力情况,与派出的斥候侦查回来的信息基本相同,只是这运输中队来得倒真是太巧了。
老梅子抬头看了看前面高耸入云的断崖,知虞无伤所言非虚,与斥候探回的信息一致,但如不沿幽谷小道中这条至上垂下的隐秘悬崖暗道攀援上去,便要经大漠或沿兹独河谷出去,但经这大漠得走两百多里地,沿兹独河谷得绕行三百多里地,都得走很长时间且更多变数,如由妖类壮士每一个背负一个人类勇士踏空而行,即便追上那队鬼子,如此远的距离,只怕大家的体力也不能支持,更别说立即投入战斗,这样的结果只会有一个未战已败。
这面前的断崖虽高,也就不过千米左右,可以两个妖类士兵扶持一个人类勇士凌空而上,大家尚能最大限度保持体力,可与敌军一战。
遂沉吟半晌,借着微明的天光,仔细看了看虞无伤,见虞无伤十七八岁年龄,面容白嫩俊秀,身形修长苗条却柔软纤弱,举止轻柔,说话语音绵柔细软,便似一个十足女人味的女子似的,遂拍了拍虞无伤肩头,说道,“小兄弟,你这身板去打仗不行呀。难怪那些鬼子兵会将你们当两脚羊抓去做食物,……唉,身为一个男人,如果失去了阳刚血性,不可避免会成为别人嘴里的食物!……你别去了,还是沿着这条溪涧向我们的来路走,翻过山去,便是大路,就可以出去了。……我们也要出发了。”
“不,我要与你们一起去杀那些鬼子!”虞无伤眼神坚定,握紧了细皮嫩肉的拳头,尽量将语气显得更男性化。
“夫君,你看,就带着他吧,多个人多分力量不是!”梅姑对老梅子说道。
“好吧。”老梅子看了看天色,挥挥手,“我们走!”
遥远的天穹中,一颗流星滑过,发着金光,耀眼而闪亮,忽即逝。
第七十三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6)
懵懂中,梵香站起身来,站到一块大石上,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黄沙大地之间,远远的一处山坳后面,依稀有火光乱闪。
他心中疑虑,唤了土蝼,上了马,提缰纵马向那山坳奔去。那大青马儿不待梵香下令,四蹄如飞,向声音来处疾驰。在沙地间奔行了约一炷香时间,来到那山坳脚下,借着熹微的夜光,抬眼看去,只见那山坳上是一片枝叶并不繁茂的胡杨林。
土蝼在前,梵香策马进了山林,寻路往山坳后行去。
在山林中越往前行,兵刃相交和呼叱之声便越是清晰。
不久便来到山梁处,往下看去,山下开阔之处是一片戈壁沙地,绵延平旷,有一弯水道嵌在千里黄沙之中,是兹独河分出去的一个小河汊。定睛看去,只见山脚下,小河汊近岸的黄沙平地上,一个个行军帐篷绵延开去,正是一处临时搭建的行军大营地。
此时,大营里面有数百上千人正自相互跳荡激斗。
梵香下了马,招呼着土蝼,牵着大青马悄悄往山下行去,走到山林边稍近战场处,看得清了,眼前竟是一个大屠杀的修罗场,营地内双方各自近千人正相互对垒激斗。
隆隆战鼓声中,火光照耀之下,刀光剑影,人人均在舍死忘生的恶斗。但见营地内,刀剑飞舞,血肉横溅,情景惨不忍睹;营地外,尚有百多名黑衣铁甲骑兵,手提弯刀,分为三个队列,其中一对在外来回驱驰,另外两队队形严整,分成两翼,黑压压地列在营门外,严阵以待。
营地内,二三十个狼头人身的黑衣甲士手持兵刃,在围攻一个头有鹿角的中年汉子。那中年汉子手舞一支黑铁鹿头杖,左挡右扫,和那二三十个甲士斗得甚是激烈,以一敌数十,丝毫不露下风。战场的火光闪烁中,那中年汉子手中的鹿头杖越使越快,突然间跳起身来,一声呼喝,头下脚上,将身形颠倒过来,将鹿头杖向身前数名最近的兵士尽力横扫过去,“砰砰砰”的几声,在五六名黑衣甲士胸口重重扫过。
这几名黑衣甲士登时闷哼一声,倒地不起,其余军卒缓得一缓,复又围攻上来,更其凶狠。
梵香见了这汉子的“梅花落”杖法,忍不住轻声赞道,“好杖法!”,心道:这一招“横扫千军”,颇有些折梅刀法的一式“漫卷西风”的神韵。
再往左近处看去,只见又是二三十个狼头甲士夹攻一个的局面。那二三十名黑衣甲士手中各持单刀铁枪,出手狠辣,刀枪出击皆对着敌手致命处。二三十人绕着一个猪头人身的高大汉子,呼喝着,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亡命厮杀。
那高大的猪脸汉子手持一柄九股铁叉,已是大落下风,身上有了几处刀伤,虽不致命,但力终不可长,却仍是兀自用一柄铁叉,将门户守得甚是严密。
其余三百多名狼头甲士抵住五百多杂衣汉子。黑衣甲士阵形严整,每一百余名为一个战队,将那营中五百余人切割成三个不能相互照应的区块。
黑衣甲士每一百余人将阵中的杂衣人分两翼挟裹住,中路一个百人队直逼杂衣人中宫。
那些黑衣甲士每三名自动组成一个战斗单元,若干个三人战队又组成一个更大的战斗单元,互相掩护进击,然后每个战斗单元紧逼对方
五六人,一进一击之间,这数个三人单元就如一个整体,攻防自如,分进合击,直捣中路。那群杂衣汉子显然未受过严明的军事战术训练,纷纷被逼,收缩成一团,里面的人无法展开攻击。
须臾之间,便有多人毙于对方刀枪之下。
梵香见了杀场中这些黑衣甲士的战斗阵型,觉得似曾认识,颇似师父所授的三星阵法,正与攻打鬼洞寨的那队士卒的阵法一般。三星阵法以兵士进击的三三编制为原则,作战中,施展斜月刀法,铺开三星阵法,作战者依托阵形,在阵中纵横驰骋。此阵法施展开来,百将突入,可取中军,千骑分张,可裹万众。正是师门叛徒天照将这阵法的入门心法传授给了北宫各路仆从军,以提高鬼子军团的战斗力。不过,在梵香眼里,这种粗浅且入门级别的三三编制的战斗队形,是可轻易破解的。
此时,东边的天空里开始露出鱼肚白,天色渐明。
站在山脚胡杨林的边缘,向那杀场远远看去,只见戈壁沙地之西,横七竖八的躺着三百来具尸体。那些死者中少有黑衣甲士,却多杂衣者,皆为青壮年,不是身首异处,便是残肢断体。死者身上的断面很是齐整,似是被一种巨大的刀具斩断割裂开的,死状甚是可怖。
大营的中军大帐外立着一面白色的旗帜,旗面绣着一个目光狰狞的白头鹰,双翅分展,甚是威武,在微明的天光中,猎猎飘扬。
大旗下面,站着一个身穿青袍铁甲的将军,那将军长得青面獠牙,虎背熊腰,甚是粗壮,瞪着血红的眼睛,负手站着。旁边一名小校官为之掌着一只长柄八棱紫金锤,锤大如斗,置放于地。身后站有十数个身穿黑衣铁甲的护卫军士,手拿铁戟。这十数人远远站着,并不参战,只是冷冷看着战阵中的杀戮。
中军营帐前面沙地上,分两翼各有三十辆巨镰战车,一字排开,车上的白色战旗呼呼作响,蓄势待发。
眼见这数百名杂衣人兀自舍命搏杀,那青面将军冷冷对旁边一名矮胖传令官说道:“传令下去,尽快结束战斗。”
那矮胖传令官立即拿出一面白色小旗,飞马跑上前去,大声道,“传伯阶将军令,将来犯之敌尽速格杀,一个不留!”
只听战鼓声隆隆响起,营中的敌情观察岗楼上,又有三名军士各自一齐取出一面大白旗,在空中挥舞,虽只三人,但大旗迎风猪猎作响,应和着隆隆鼓声,气势甚是威武。
战阵中的黑衣甲士们齐齐发一声喊,三三五五,相互掩护着向后退去,杂衣人群见了,被分散开的军士连忙汇聚在一起,结成一个整体,一些手拿盾牌的壮士在外围结成一个盾阵,以护卫阵中众人。
便在此时,大营中宽阔的战场上,从西北与西南两个方向各有一道蓝焰冲天而起,两翼的战车各突出一辆,从两翼暗黑处奔突出来,分别从西北和西南两个方向冲向杀场中间的杂衣人。车上火炮轰鸣,炮火喷薄着烈焰,落入与黑衣甲士对垒作战的这一方战士中间,声声炸响后,许多人立时倒入血泊里。
那鹿杖汉子大叫一声:“啊哟,不好。”向身前众敌军虚晃一杖,转身向战车奔去。
梵香见这战车形制如同南天天庭中的用神力驱动的玄铁战车,但这异世界的仆从军暂时无法掌握神界文明具备
的等离子驱动技术,故依然使用马匹作为牵引动力。
那铁镰战车车身宽大,车厢加高并覆有铁皮,在两边的车轮轴上安装上了长达一米的锋利铁镰刀,同时,战车载员和马匹都披上重甲。车上共有三名载员,载有火炮或弩箭,一人负责驾驭,一人负责操炮射击,一人负责持戟砍杀近前之敌。
两辆驷马牵引的铁甲战车分别从西南与西北两个方向疯狂地向阵中的杂衣人群碾压过去。
巨镰战车的杀伤力极为可怖。战车过处,场面极为惨烈,人、马、武器等,都被撕成碎片,满地都是残肢断臂。镰刀如此锋利,以至人头被斩落到地上,脸上的表情都还未曾变化。尚在激战中的壮士,四肢被镰刀战车砍断,掉到地上还在扭动。有人左臂和盾牌被战车轮上的镰刀卷走,却没有意识到,仍专注于战斗,直到流血过多倒下。有人被镰刀砍成两截,还在呼吸。有人被砍成碎片,战车带着残肢断臂横冲直撞。一些妖类勇士却是直接化成飞烟,消失于无形。
如此骇人的景象,让阵中陷入一片混乱。
战车呼啸而过,停在杀场外,巨镰依旧在车轮轴上呼呼的急速转动着,飞洒着残留的血花,留给阵地满地残肢断臂。
“投降者生,抗拒者格杀勿论!”一个传令兵驰马到阵前,大声喊道。
阵中的人群就如一群待宰的羔羊,一些人搀扶着伤员站直了身子,一些未受伤的战士依然紧握兵器,没人理会敌人的劝降,皆是视死如归。
一个十六七岁,穿青衣装束的少女站出来,对着众人说道:“大家怕了吗?我随主母,要死便死!”将身后的大旗拿过来,迎着风挥舞,大声叫道:“北宫鬼子们,要杀便杀,死便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那矮胖传令官冷冷道:“死到临头,还在自己吵嘴。”
那青衣少女转头对一个三十来岁的少妇,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眼神晶亮,兀自笑道:“主母,这些人好讨厌,呵呵,只是没能救出小姐,我心有不甘!”
那少妇道:“小雪,不必自责,你很好,孩子,等会你们几个丫头一定要保护着朵儿,活着逃出去,为我们报仇!”转头向身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怜爱的看了一眼。
那少女身着大红色短打衣衫,束腰窄袖,手拿一柄柳叶刀,只是衣襟上的血污已然发黑,脸色苍白,神情极是困顿,但眉宇间仍是英气勃勃。
她回看了那少妇一眼,眼睛乌黑溜溜,神色轻松,撇撇嘴,言笑晏晏,说道:“妈,我们就不走,要死也多杀几个够本儿呢,嘻嘻!”
那三个穿青衣佣仆衣着的侍女听了,将手中剑紧了紧,齐齐站在那少妇身前,道:“主母……这怎么可以?我们绝不离开主母!”
那少妇道:“这些狗贼,原非寻常之辈,我们既然今日困于其中,如不能脱身,断不能好得了的。你们一定要保护小姐脱身出去,将来为我们报仇。”
这时,那个矮胖传令官说道,“只要交出领头的,你们都可以活。”
几个穿着花花绿绿的文秀柔弱的人类少年,突然从人群中间冲出来,跪倒在那传令官脚下,哀声道:“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还愿意做你们的两脚羊。”
第七十四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7)
这时,一个白衣少年从人群中跳出来,对了跪着的那几个文弱少年一刀劈落,大骂道:“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没骨气,是不是跪久了,你们已站不起来。我们来救你们,可你们却连脸皮都不要了,真是该死!”
一个狼头黑衣甲士跳出来,挺刀接了上来,反手几刀砍向那白衣少年。
那少年迭遇险招,嗤的一声,左手衣袖被那黑衣甲士的单刀割去了一截。那白衣少年一声清啸,三尺长刀递出,指向那黑衣甲士。黑衣甲士横刀便封,刀刀相交,当的一声,那白衣少年的单刀被震得陡然弯了过去,变成了一把曲尺,手臂酸麻,向旁跃开三步。
“无伤大哥,你先退下,我来!”
一个身穿破羊皮袍子的人类少年跳出来,接了那黑衣甲士的刀势,身形一晃,后发先至,转身拦在两人之前,横刀重重一推,那黑衣甲士挥刀格挡,不由自主的退了三步,满脸胀得通红。
那黑衣甲士喝道:“你想找死。”
那少年道:“那就来吧。”一面拉起右手衣袖,一面将脚下步子画了个半圆,抡刀斜指,寒森森的刀光在黑衣甲士脸上转了几圈,冷冷说道:“你看我这是不是找死?
那黑衣甲士大吼一声,道:“那你就死去罢。”跳上前来,挥刀劈向少年。
那少年见了,挥动手中长刀,大喊一声:“我戳死你。”
跳起身来,在空中一个回旋,闪身避开这迎面一刀,然后,在半空里,将身形转了一个半圆,大力将刀挥出,一刀斜下劈至,震开那甲士弯刀,顺势再一刀,砍在那黑衣甲士肩颈处。那黑衣甲士闷哼一声,向前冲去几步,摇摇晃晃,扑倒在地。
杀场中,义军们轰然一片叫好:。
“好!”
“子期好样的!”
“杀一个够本!”
辛子期浑身血污,虽一脸稚气,但豪气干云,挺刀立在阵前,对着那些凶神恶煞般的黑衣甲士,全无畏惧。身后众人齐齐站了出来,立在身后,面对了四周提刀欲进的敌人,握紧了手中兵器,皆是勇气倍增,视死如归。
“梅,梅大哥,我们兄弟一场,没,没有同日……生,却是同,同日死,哈哈,我很高,高,高兴!”那个猪脸壮汉走到那鹿杖汉子跟前,大笑着,结结巴巴说道。
“嗯,猪兄弟,只是今日累你一起赴死,我这当哥哥的,真是深感愧疚!”
“别,别,别说这,这个!”
精绝城主梅凌风回头看了看身后部众,尚余三百多人可战,一些伤兵拄着兵器,勉力让自己不倒下,人人眼神坚毅,皆是赴死之心。
淳于意看着身边众人个个血污满身,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战友们的残肢断体,杀场被黑衣甲士团团围住,心里悲凉,转头看了看梅姑身边的女儿缇萦,朗声唱道:“人生百年,如梦如幻。……”
数百余人同心赴死,亦是悲壮,亦是苍凉,听得淳于意唱起这首来自东方家乡的歌,大家也都跟着唱了起来:。
“人生百年,如梦如幻。
有生有死,壮士扼腕。
如生我来,如死我伴。
死不足哀,生不足欢。
西域北风,东土炊烟。
青青子衿,我心我愿。
保我国土,去我国难。
生有何欢,死有何憾?
思我妻儿,望我家园。
捍我国威,借我刀剑。
余生乐焉,干戈化田。
关山路阻,道长且远!
……”
数百名壮士视死如归,歌声朗朗,是男儿本色,粗犷豪迈,死便死吧,毕竟我们曾经为了一个理想不屈的抗争过,没有悔意与遗憾!
东边地平线上,初升的太阳,斜斜挂着,似乎触手可及。
黎明的天空里,一抹血红的光晕,薄薄地洒在这片被血液浸染的土地上,也洒在义军众壮士平静的面庞上,为大家敷上一抹凄清而柔和的色彩,这抹色彩是圣洁的。
此时没有风,没有云,但有腥咸的血的味道,有赴死的决心,还有苍凉与悲壮!
“好,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兄弟们,我们下一世还作兄弟,杀!”老梅子发一声喊,挥动鹿头铁杖,身先士卒,向包围于前的敌军冲去。
“杀,一个不留!”那鬼子传令官挥动白色令旗,冷冷说道。
那些持刀而立的黑衣甲士自动组成数个三人战队,蜂拥而上,刀枪挥砍之下,又有数十名义军被毙于军前,逐步挤压,将义军向阵中央压缩,逼得越来越紧。
这群英勇的义军被彻底碾压。
我们固然需要崇尚精神与意志,但我们也需正视技术的进步程度在历史进程中所起到的决定性的作用与意义。这场小小的攻防战,让老梅子他们真真切切尝到了“器不如人”的滋味。这不是两支军队的胜负,这是两个文明的胜负。一个是新文明,有先进的体制和思想,有先进的经济和技术,虽然这个代表先进时代的文明同时也代表着血腥与残酷。具体到战场上,是先进的武器和战法。另一个是旧时代,被完全碾压。
新时代抛弃你时,连一声再见都不会说!
被毁灭,与别人无关!
众义军人人抱持必死的决心,将盾阵立起来,数百只长枪斜斜向外,围成一个圆圈,将所有义军壮士保卫在坚盾之后。北宫仆从军的鬼子们将这个盾阵团团围着,亦是持了长枪,步步进逼,同时,弓箭手拉满大弓,不时向盾阵中放箭,盾阵中时或有人中箭倒下。
义军情势已是处于极端危急之中,存亡在一息之间。
正待北宫军即将对精绝义军展开屠杀之际,一把锐器发着尖利的啸叫,“嗖”的一声,闪过一道蓝光,从营外破空而来,所带过的极强冲击波将营门处的几员兵丁连人带马震飞出去,随后,“嘭”的一声大响,重重插在两军相交的地面上,直没入柄,微微颤动,隐隐发着幽蓝色的等离子光焰。地面随着一震,飞灰与小石子被一道冲击波激得飞起来,形成一个圆环面向四周扩散,将周围交战的双方兵士震得齐齐退后几步。
随后,只听“哒哒哒”一阵沉重的蹄声敲打着地面,来得甚是急骤,如一道黑烟一般,踏着一地风尘,奔入大营,直冲至战场两军之间,便如从天而降,甩开头上四只坚硬如矛的大角,将靠前的十数名黑衣甲士撞飞了出去,抬起头来,向营门外“哞哞
”的叫了两声。
两军将士定睛看去,却见一头大如牦牛的异兽,双眼血红,打着响鼻,将四角对着众黑衣甲士,凶猛得紧,甲士们面面相觑,竟一时不敢攻上前去。
两军战士未及细想,忽听得营门口,“砰砰”几声,然后是几声惨呼,数名铁甲骑兵已被砍落马下,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哒哒哒哒”,四蹄翻飞,奔入大营,直冲入两军阵前。杀场里众人只觉眼前一晃,一个人影如一道青风,从马上跃下,已是站在那刀柄前面,便如天神降临。这匹青黑色的大马甚是神骏,“咴咴”嘶叫着,在那人身前,人立起来,仰天数声嘶鸣,便如临阵而战的勇士。
只见那人庄户人家打扮,二十来岁年龄,一袭簇新的青色衣裤,一副鬼洞族青年人的打扮,只是未包黑色头巾。只见他身形修直,剑眉斜飞,双目细长如丹凤,开合之间如冷月清凌,容色甚是清俊潇洒。
那年轻人嘴里轻轻咬着一枚胡杨树叶,嘴角微翘,脸上有种邪痞的神态,隐隐浮现。
他对周围的人众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踏上一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右手掌心对了插在地上的刀柄,五指虚张,“哧”的一声,那刀从地面跳起,是一把断刀,刃长尺余,握在那年轻人手中。那年轻人随手将断刀虚空挽了个刀花,将刀身搁在右肩头,头向左微倾,站在两军中间,微微低了头,淡淡地看着身前的那些黑衣甲士们,面容似笑非笑,神情邪痞。
那些黑衣甲士见战场上凭空多了一个人,皆是怔了怔,定眼看了看,却见这人手拿一柄断刀,搁在肩头,透着满不在乎的神情,嚣张至极。
众甲士见了,皆是恶向胆边生,气不打一处来,遂齐齐发一声喊,便有五个三人战队猱身上来,挥刀向那青年狠狠砍落。那青年也不搭话,抬手将手中断刀掂了掂,呵呵一乐,自言自语道:“嗯,还好,终于找到这些该死的鬼子了,嗯,又可以打架了。”
那年轻人顾自说着,将手中断刀虚空挽个刀花,五指虚张,那断刀刀柄便像黏在掌心里一样,滴溜溜如风扇一样旋转了几个圈。
只见他斜着眼看了看前面,不再说话,手提断刀,迎着这几个围攻上来的北宫甲士三人战队,踏前一步,右臂前伸,刀随手进,一道幽蓝色等离子寒光闪动,划出一片虚影,如斜月清晖,斜斜地笼罩了最靠前的那两个三人战队。正是斜月刀法第三式“烟笼寒水月笼沙”。
寒芒过处,幽蓝的虚影一闪而逝,激起一片气流,夹杂着地上的尘土砂砾形成一道蓝色气旋,将那两个三人战队笼罩于这道蓝色气旋中,随之,这年轻人大喝一声,跃起身来,在这两个三人战队的头顶上空飞旋了一个圆圈,只听“哎呀”数声惨呼,接着,刀芒闪过的蓝色余光中,便是四散抛出的断裂四肢及躯体,鲜红的血液一点点四溅出来,纷纷落在众人眼前的地面上,像妖艳而荼蘼的花,一朵朵坠落。
这一起落,有如电光石火,大家眼前只觉一花,然后便看到那六名黑衣甲士的残肢断体散落于地,与地面上义军的残躯混在一起,很是分明。
随之跟上的那三个三人战队稍缓一缓,未及细思,各个猛勇,发一声喊,仍是凶悍地挥动手中弯刀长枪,恶狠狠的,齐齐向那青年刺砍而去。
第七十五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8)
那青年向左滑上一步,身形转了一个半圆,右臂随意斜斜挥出,动作飘逸潇洒。
断刀如附身于手,刀锋随形而进,幽蓝光焰在黎明血红色的日光里闪耀,就像一只巨大的萤火虫在柳林里轻盈飞过,柳枝柔柔,柳叶纤纤,那道幽蓝色的萤火之影或隐于叶后,或显于柔枝,所经之处,留下一痕痕诡异而又邪魅的光影,像一道道相互交织的蓝莹莹的美丽弧线,织成了一张幽蓝光色的绸缎,将这数个三人战队围裹其中。正是斜月刀法第五式“凉月如眉挂柳湾”。
只见那三个三人战队已是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中。
众人均未看清那青年手中刀如何挥出,如何斩杀,只觉眼前萤火森森,目不暇接,一切皆是如电光石火一般,一闪而逝。血色天光与断刀蓝焰相映,刀刃披风如天籁一般的漫舒,杀意空灵,仿佛天地万物全都溶在了这刀起刀落之中,最后,转入“壶漏声将涸, 窗灯焰已昏“的寂静。
俄顷,那道幽蓝光线随着青年的身法一顿,弧线消失。
“好刀法!”
“好俊的刀法!”
“漂亮!”
北宫众士卒惊得目瞪口呆。义军众人于惊愕中醒过来,登时爆发出雷鸣似的叫好声。
刀影如风,婉若游龙,身姿如松,翩若惊鸿。
那青年挺刀而立,这行云流水的身姿移动,如一阙舞蹈,给人潇洒俊逸的美感。血花飞溅之中,刀芒烁烁,铁血苍穹,重甲寒沙,青春容颜总惜老,却难掩寂廖。
朵儿及淳于缇萦等一众女子登时看得呆了,“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正尔在群形之中,便知非常之器。”
那些黑衣甲士一时气为之夺,手持兵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逡巡不前,军心已沮。
那青年浑不在意,就如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漫不经心地将断刀随手提了,对一众黑衣甲士毫不放在眼里,转过身来,将嘴边的那只胡杨木树叶取下,握在手心,向老梅子等人抱拳一礼,朗声说道,“在下梵香,路过此地,见你等拼了命与北宫鬼子打斗,想来都是义军,那便是我的朋友。大家可愿意助我,将这里的鬼子兵尽数诛杀,为我们的朋友亲人报仇!”
老梅子等众人陷于死地,已是了无生还之念,突遇强援,皆是大喜,忙齐齐抱拳行礼,大声道:“我等愿听梵义士差遣。”
那猪妖哈哈大笑,几步走到梵香跟前,看着梵香的脸,忘情地拍着梵香肩头,喜不自胜地说道:“小,小兄弟好俊,好,好俊的身手,老哥哥我,我,我可是喜欢得不,不,不得了呢,以后咱,咱,咱多亲近亲近!我是猪,猪,猪,猪坚强,叫我老,老猪也行。这是精绝城主梅,梅凌风梅,梅大哥,咱们兄,兄弟们以后多,多,多亲近亲近,哈哈!”
“好,猪大哥,梅大哥,各位大哥,我们今日一战,便是战友!现在,要请猪大哥和梅大哥分别带上一百人,每三人组成一个战斗小分队,分列在我身后两翼,我让出击就出击,我让后退就后退,其余人员跟在我身后,不用出击,只保护好伤员及女人。大家有没有什么意见?”
“好,我们谨遵梵兄弟号令!”老梅子、猪坚强及众人齐声应道。
“你看不起女人,我们女人为啥要被保护?哼!”梅朵儿从梅姑身后站出来,涨红了脸,哼了一声。
梵香转头看去,见是一个少女,面容英挺俊美,虽脸色困顿苍白,但眉宇之间隐隐透出一抹巾帼英气。遂脸色一肃,向那少女拱手一礼,道,“对不起,我的意思不是……”
“什么你的不是,那你啥意思?”梅朵儿恨恨跺了一下脚,气哼哼说道。
“我,我的意思是……”
“哈哈哈,好了,好了,梵香小兄弟,就不必解释了。朵儿,别胡闹!”老梅子大声笑道。
“爹,人家哪有胡闹啦!”梅朵儿撅起了嘴,向梵香说道,“哼,你欺负人家,你是坏人!哼,以后看我理你不!”狠狠一跺脚,将脸转过去,不再看梵香一眼。
众兵丁将众人围在垓心,营外骑兵中队见有强敌来临,也都加入杀场,在四周来回绕行奔突,声势颇壮。
那名叫伯阶的青面将军此时手提那柄长杆八棱紫金锤,骑了一匹乌骓马,迎着梵香等人缓缓走过来,停在十步处,叫道:“兀那小子,你不要命了吗?敢来挑战我北宫大军,你抵御得了我军的雷霆之威吗?……快快投降,饶你不死。”
“是么?你是雷霆,那我就是暴力!”梵香将手上的那片树叶重又放在嘴边,嘴角微翘,半睁了细长的眼,满含邪痞之色,懒洋洋说道。
那千夫长伯阶将军继续说道,“你快滚吧,老子饶你不死。”
梵香不再理会那千夫长,转头对老梅子等人说道:“咱们分三路冲过去,一齐攻击这个千夫长所率领的中路。梅大哥领一百人从左面杀入,猪大哥领一百人从右面杀入,与敌方两翼兵士短兵相接,以防敌军战车突袭,但不可恋战,梅姑等人跟着晚辈从中路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入,直取这个带兵的头儿,三路会师敌方中军大帐之前,当能一举捣乱敌军中宫,余下便望风披靡了。”
此时战场数丈外黑压压的站着三队北宫人马,那千夫长伯阶领一对骑兵立在中军之前,两队步兵将战场两翼围住,行列整齐,每队均有一百余人。
梵香将断刀在空中虚劈一招,蓝焰闪烁,嗡嗡作响,大喊一声,“杀!”率先冲向敌方中路军,身形一晃,直奔那千夫长杀去。
众人此时有了强大的领导者,皆是个个振奋,声势大盛,恨不得立时大开杀戒,将鬼子人众杀个干净,见梵香已是杀入敌方阵中,遂个个呼喊着,随了梵香杀入阵中。
梵香施展开斜月刀法,刀刀凌厉绝伦,没一名北宫仆从军士能挡得了他一刀,但见他修长的身形在人丛中穿来插去,东一削,西一劈,瞬息间便有十几名黑衣甲士丧生在他断刀之下。众人跟在他身后,趁势出击,敌军中路军士阵型渐显散乱。两翼的步兵见势不妙,遂合围杀来。
梅凌风与猪坚强见势,分进攻击敌军两翼,边打边向中路靠拢。
那千夫长伯阶见情势不对,手挺八棱紫金锤抢上迎敌,将梵香挡住。三招一过,梵香展开斜月刀法,越打越勇,刀刀抢攻。那伯阶本是北宫大将军慕容恪帐下千夫长,位列北宫仆从军团的猛将排位榜上第三十二名,自是功夫武艺甚精。今派往西路军中,统领这个千人队,对异世界西域通往冥界的这处通道进行清剿,以确保
后续的其他仆从军顺利会师冥界。
鬼子骑兵与步兵合共四百多人,本来全歼这支仅剩三百余人的义军毫无压力,但却因梵香的半道杀出,竟而在一时之间斗了个旗鼓相当。这时义军众人放手大杀,人人皆是斗志昂扬,对敌之时已无心理障碍,出手皆是杀招,鬼子军士顷刻间死伤颇重。
伯阶恼怒之极,砰砰砰三锤,锤锤只打梵香面门,梵香用断刀施展斜月刀法,终究不甚趁手,被逼得后退一步,伯阶跟着又是狠厉一锤,搂头盖脑地砸将下来。梵香断刀斜走,在紫金锤上一点,使出斜月刀法第九式“心随明月到胡天”,要将他紫金锤带开。
这斜月刀法共十八式,式式皆有来处,当年一尘老人在星际间游历时,借道月亮回地球时,发觉地月之间相互的吸引力亦是很强大,每月中旬对地球的一些河湾产生很强大的潮汐力,于是便依据月亮与潮汐的规律创制了这套刀法。该刀法以削为主,还有刺、劈、点、挂、撩、挑等,讲究灵动飘逸多变化,所以,斜月刀法又名斜月十八刀,刀刀催人老。
伯阶是北宫仆从军团中数得上的人物,实可算得是一把好手,他天生膂力奇大,神通功法俱臻上乘。此时紫金锤上感到对方刀上黏力,遂大喝一声,一股刚猛的臂力反弹出去,当的一响,断刀与金锤相交,反弹了出去。
梵香断刀被弹开,却不退开避让,长啸一声,飘逸的身形闪动,一跃而起,刀锋划过一道圆弧,欺近身去,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手斜劈,使出斜月刀法第十二式“夜吟应觉月光寒”,寒芒吞吐,电闪星飞,一刀推送而上。
伯阶猛觉手中一轻,沉重的八棱紫金锤锤头已被断刀斜斜剖开,劈成两半,刀锋余势不减,蓝芒一闪,跟着伯阶半个头颅,也被这柄闪烁着幽蓝色等离子光焰的断刀平整削下。
梵香一个箭步过去,提了伯阶半片头颅,跨上那匹乌骓马,取下嘴边那枚胡杨细叶,随手扔掉,嘴里唿哨一声,纵马在打斗正酣的众军中来回驱驰,大声叫道:“北宫军将士们听着,我乃斗天勇士梵香,你们的将军已死,其余人等降者生,不降者死!”声音远远传出,打破了战场的肃杀气氛。
双方军士齐齐住手,看向梵香,只见梵香骑着乌骓马,高高举着伯阶人头,神威凛凛。
义军将士齐齐欢呼。数人快步奔至中军大营处,挥刀将北宫大旗砍倒。
北宫仆从军诸将士眼见千夫长伯阶已然丧命,群龙无首,又见梵香于千军之中,刀劈主将,如天神临凡,遂斗志顿泄,尽皆退后,纷纷将兵刃扔弃于地。
一名身穿黑袍铁甲的副将叫道:“我是精威将军卫鄯,我等愿降,追随斗天勇士起兵反抗。”
北宫仆从军众军士听了,便齐齐聚集到这名叫卫鄯的副将身边。
义军中有人恨极了鬼子兵,兀自挥刀狂杀,刀锋到处,肢残头飞。义军中其余人众,已经退下了的又再抢上厮杀,变成了持刀者屠杀赤手者的局面。鬼子降军一片混乱,反应快的北宫投降军士又将兵器捡起来,加入战团,霎时之间,又有十七八人命丧于刀枪之下。
东方朝日将升,朦朦胧胧的光芒射在地面残躯之上,晨风徐徐吹过,血腥隐隐,带着几分凄凉恐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