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鸣金之声
兔崽子们排好队,沈头儿来训话了。”远远见着前头的沈练,负责盛饭的军士扯着个嗓门喊道,几百个新兵虽说连帽盔都没有穿戴整齐,总还对沈练有着敬畏之心,一齐站直了等待训话。
沈练大刺刺的站在了队伍的最前端,然后中气十足,声如古寺洪钟的说道:“都他娘的给老子站好了,看你们一个个的吊儿郎当相,真以为能在这新兵营里一个月得几个饷钱混一辈子呢,告诉你们,用不了几个月,你们这批有一个算一个的,甚至也包括老子,都得他娘的顶上去。到时候是生是死,那各安天命,你能在这多学一分本事,到了战场上,说不定就能多一分活命的机会。我俗务缠身,没那么多时间手把手的教你们,所以今日为你们带来了三位,都是个顶个的好手,有他们三个操练你们,我也能松一口气。”
听到有新来的教官,底下开始有轻微议论声。
“其实我知道你们里面有些人的想法,想着上前线的途中趁人不察偷偷半路溜走,那我现在在这里就把话给挑明了,你们想都不用想。东赵律令,逃兵行径一经发现,立刻处死,不用上报。这世上无论是哪里,逃兵都是一等一的重罪,不说你们根本不可能一辈子隐姓埋名,大家都是爷们,站着撒尿的,难道真甘心被人戳断了脊梁骨。这些大道理你们也许听着觉着虚,更有甚者,会嗤之以鼻,说你沈练除了嘴皮子还有什么,真有本事早上前线了。”
沈练说到此处,声音有些不自然,忽的低了八度,然后接着说道:“等你们真的上了战场,眼看着身旁袍泽战死,夜夜做梦都能听见马蹄声,你们就会明白,在这里松懈舒服的这段日子,是有多么的愚蠢。”
“好了,该说的话我都说了,该尽的心力我也是尽了。进了鹿山营的大门,便是我沈练的兄弟,我是没什么大本事的,只是想着若有一天咱们真的都死在了沙场之上,到了下面,也能结个伴,不至于在黄泉路上走丢了。”
“沈头儿。”苏青黄轻声的叫了句。
沈练昂起了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日头,接着大笑道:“当然,这都是忽悠你们新兵的,哪里有那么多矫情话。老子只希望你们在战场上,在不当逃兵的前提下,拼尽全力的活下来,记住了,咬着牙,爬也要爬回来。人死了,说不定连个坟包都留不下来,活着,才能被人记住。”
“话就说到这了,都给我排队吃饭。”沈练最后总结的说道。
下面一时间有些压抑,战场对于这帮新人们来说,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词汇,尤其其中凶险,因为没有切身经历过,更不自觉的畏惧些。
不过很快有心大的也不去细想,天大地大,累了一上午,吃饭最大。
沈练看着眼前叹了口气,对着三人小声说道:“我给你们交个底,不出两三个月,前线必有军情,所以两个月,我只能给你们两个月的时间。你们要把他们操练出个人样来,我不插手,只要不练出太多人命来,就是真的不小心练死了一两个,我都能替你们遮过去,你们可能会觉得我这话有些太不进认清了。但我想说,我宁愿让他们在新兵营里面练断两条肋骨,也不愿看他们
到了战场上因为平日里训练不到位而丢了性命。”
三人看着沈练凝重的面色,点头应承了下来,先前已给底下士兵们点名了三人身份,至于接下来能否得到他们的信任拥戴,全凭各自本事。
苏青黄端着大碗坐到了人堆之中,里面是土豆白菜加点油腥,要在战场上,应该会往里面多加上两块肉,远比不得苏家饭菜一毫,可鹿山营的军士们吃得很知足。对于他们来说,能在这年头填饱肚子,没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满足的。
“您就是新来负责我们的校官吧,乖乖,这年岁比我们几个小的都要小上一轮,看看人家,这才叫年轻有为,不比你们几个天天吃干饭吹牛的强上千百倍。”有人来到苏青黄身边笑着说道。
“俺叫徐老六,您没来的时候,沈头让我负责带他们。不过俺没什么威信,说话也没个人听,平日里这帮崽子们净跟我插科打诨,没个正行,咱也就是个在战场呆了两个月又给抽调回来的,算半个老兵,第一次上战场,听着烽火鸣金之声,差点尿了裤子。”
徐老六嘿嘿的笑着,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有一条寸长的刀疤,从肩下一直蔓延到小臂。上面颜色还挺鲜红,跟一条丑陋的蜈蚣一样趴在了上面,看样子是刚愈合不算久。
既然人家笑脸相迎,无论是出于真心又或是假意,苏青黄都要给三分面子,所以笑呵呵的说道:“我叫苏青黄,虽然咱们从前素未谋面,不过,我想,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徐老六正往嘴里扒拉着饭菜,听了这话,直接一口气没有接上,把嘴里的米饭和着菜汤全都喷了出去,全招呼向苏青黄的面门。
好在苏青黄手疾,也不含糊,电光火石间,一把抓起了脚边放着的空碗,抄了个回旋,半点不漏的全部挡住,动作之凌厉,引得旁边看热闹的一声叫好。
徐老六擦着头上的汗珠子,低头惶恐的说道:“苏,苏公子,俺徐老六是个粗人,刚才这事真的是无心的,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千万别记在心上啊。”
苏青黄轻笑着说道:“无妨,况且也没有溅到身上,倒是我的名头,让你如此吃惊吗,不过我想,你在军营里呆了这么长时间,听到我的,总不会是什么好名声吧。”
徐老六赶紧陪笑着说道:“咱好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就冲苏公子刚才的这一下,我就知道,之前那些背后说您的,都是些眼珠子白长的无用货。下次若是再听见别人嚼您的舌根子,我非上去给他一个耳光子不可。苏公子明明是人中龙凤,一帮有眼不识泰山的非给认成了凡物,怪不得一辈子没富贵命。”
苏青黄笑着不说话,这徐老六一看就是个在哪里都吃得开的老油子。
旁边有还带着稚嫩气的新兵崽子,好不容易从后面挤了进来,此时显摆的开口说道:“这你们都不知道吧,我是前几日才看着城墙上告示来当兵的,所以我知道。”
“苏公子之前的名头是臭名昭彰了些,但那都是老黄历的。我跟你们说,郡守组织的大比,苏公子他们三人以三对三,硬是赢了李家人。李家,你们知道吧。”那人手舞足蹈的说着。
当时他应该是在现场,所以描述的更是兴致高涨,与有荣焉。其中有些吹捧的地方,连苏青黄这个当事人听着都是脸红。
苏青黄在一边挥了下手,打断了那人的吹嘘,然后说道:“既然以后大家全是同一营的兄弟,就别苏公子苏公子的叫着了,听着别扭不说,军营里哪来的公子,说出去还不被人笑掉了大牙。”
徐老六应该是这帮兵们的领头,开口说道:“行,那我们就叫您苏头,平日里沈头沈头的叫着,都叫习惯了,曹头,薛头,苏头,听着也亲切。”
“行。”苏青黄点头,表示同意,然后站起身,朗声说道:“你们几个赶紧吃饭,下午我会宣布营里面新的规章制度,训练章程。之前之所以如此松懈,那是沈头自己身上有一大堆子事,顾不上你们。既然沈头把你们这几百人全权交在我们三手里,我怎么着都得担起责任,把你们练出个人样来,所以,我希望你们做到心中有数,别到时候,哭爹喊娘。”
听着这位一来就要重新制定规矩,底下有人的小声议论着,有愁眉苦脸,有不屑一顾,更有几个,脸上笑容意味难明。
“得,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给咱们立威来了。”有人在徐老六耳边悄悄的说到。
徐老六锁起了眉头,看着身边这个姓何的,每日最会偷懒的便是他,可因为是与几个同乡一通入伍的,平日里几人自聚成一团,徐老六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语气复杂道:“不要生事,苏头既然是郡守大人亲自送来的,沈头的性子,之前想必也是试过,都是为了咱们好,心里要领下这份情。”
这个叫何杨的把嘴一撇,很是不屑道:“徐哥,不是我说你,论资历,论能力,这校官的职位,怎么都该是您的,他们三才吃过多少盐米,也敢跟您争这个位置。要不我们集体跟沈头儿说说,自家兄弟,还是得信任自家人。”
听了这话,徐老六突然起身,把何杨拉到了后面,直到了树根底下才松手,然后粗声的说道:“姓何的,你听着,我徐老六对这个校官之职是半点念想都没有,上头派人,我这个人再没什么本事,也会用尽心力配合,反而是你,要是让我知道你在背后搞什么幺蛾子,老子一定当场抽你。”
何杨也是知道厉害,缩了缩脖子道:“别,徐哥,我就是随口一说,您别往心里去。”
徐老六这才松了手,看着正在前面跟人谈笑的苏青黄,不知怎的,竟有些视线模糊。
似乎,那个身中数箭却仍死命挡在自己身前的老熊,也是姓苏吧,一直老熊老熊的叫着,都快忘了他的姓氏。
不过,老熊的身子,要比他壮多了。
只是,他们都走了,走了。
徐老六颓然的坐在树根下面,只有自己活了下来,分明那天,谷口中,其他二十人都听到了撤退的鸣金之声,就自己的耳朵背,听不见声。
“走了,走了也好,想来我也快了吧?”徐老六宛若没了魂魄,兀自呢喃。
第六十二章 立威
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可能你前一刻还在地上蹲着端碗吃饭,等再抬头的时候,敌人的大片子刀已经砍到了你的头上。所以,能否快速投入战斗,是检验军士们战斗力的重要标准。
但眼前这支队伍,苏青黄与曹薛二人面面相觑,第一次见着吃过饭后一哄而散,各自到帐篷里或是树荫下乘凉的,可见之前此处军纪是如何之涣散。
苏青黄在校场上运足灵力大喊了一句。“鹿山营,集合。”这一声,直传出去三里多地,足以保证在这里的每一位军士清楚听到。
过了一刻钟,有军士们开始零零散散的从帐篷里走出,一个个的摸不着头脑,有胆子大的问道:“苏头儿,把弟兄们叫过来是有什么话要说吗,吃过晌饭后休息一炷香的时间,是当初沈头儿时候就传下来的规矩,等大家伙休息好了才有力气下午训练不是。”
苏青黄面色铁青,看着眼前好不容易才集合起来的闲散队伍,开口说道:“从今天开始,所有之前规矩全部作废。营里面共计三百人,由我三人全权负责,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一个,服从,绝对的服从。兵者,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在这一亩三分地,我说的话,就是命令,明白吗?”
“明白了。”底下回答的声音有气无力,明显的中气不足。
“都中午没吃饱饭是吗,给老子大点声,听见了吗?”曹开泉在前面大吼道。
“听见了。”
“听见了吗?”
“听见了。”这一次,终于是有了些气势。
苏青黄指着不远处堆起的一堆藤条编制的箩筐说道:“每个人背上一筐,里面的大石头有三十斤重,因为是第一次,怕你们这帮草包适应不了,才给你们减轻了重量,等到过几天,就是四十斤,五十斤。”
“现在给我队列整齐背上石头,朝着那边的小山包给我跑一个来回,我在这里把话说明白了,晚上的饭菜只有二百八十人的分量,垫底的二十人,没有饭吃。如果明天还垫底,那就继续饿着,直到饿死为止。好了,听我号令,全体出发。”
“是。”三百人齐声应和到,官大一级压死人,不管是否情愿,都依次背上藤筐。
三十斤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沉重,但如果是跑起来,还一来一回二十里地,那真是极大的负担。
此法是借鉴前世军人的越野拉练,苏青黄估摸着,今日定然有人无法完成。
三人在后头遥遥跟着,闲庭信步,薛长义看着前面一群跑得七零八落,说道:“行啊,老苏,刚才你问沈头儿要藤筐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现在才知道,你小子肚子里的花花肠子真多,难怪木心姑娘都被你拐到了手里。你不知道,大比上的倾城一吻,不知让多少青郡俊杰心碎,我都看着眼热呢。”
苏青黄只是笑笑,没有说话,目之所及,那一队三百人跑起来也算壮观,却实在杂乱的错杂,没有一点规矩,远看像极了一团的无头苍蝇。
这种松散队伍在沙场上甚至不需要敌方骑兵冲击,光听一耳金戈铁马声,便足以让他们不战自退。
队伍末尾,那个最显眼晃悠着,无疑是何杨和他的几个同村兄弟。尽管离着些距离,可耳力极好的苏青黄,能
清楚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何杨边跑边大喘气的抱怨道:“奶奶的,不就是命好托生了个好人家吗,至于摆这么大的谱,要是咱爷们也能有大把的资源挥霍着,说不定成就比他还大,何苦跟咱们面前逞威风。”
后头有人叫苦不迭,“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跟人家对着干吧,都说胳膊拗不过大腿,人家后头有沈头儿,甚至郡守大人撑腰呢,整咱们,还不跟捏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别说了,赶紧跑吧,真是晦气,我在家里都没背过这么重的东西干活,这才跑了有三五里地,我的腿肚子都开始抽筋了,真想找个地方好生歇息着。”
何杨听了这些抱怨,眼珠子一转,偷着对身边人说道:“去前面给大伙偷偷传话,就说法不责众,只要咱们上下齐心,聚成一团,他苏青黄是拿我们没有任何办法的。然后说咱们吃的那么素,连点荤腥都没有,真要按着他苏青黄的练法,不出十天,咱们全得活活累死,还不如想法子把他们三个踢出去,维持前状,记着多点添油加醋的,去吧。”
“好嘞。”那人一听就来了精神,手脚麻利的朝着前面跑去,很快和不少人交头接耳上,随后一人传一人,苏青黄明显看出,队伍中有了骚动。
“这帮家伙开始使小心思了。”曹开泉嘿嘿的笑了笑,这手段实在粗劣了些,连他这样的粗人都看得出。
然后,三人得见,队伍中似乎分成了两波,有对于何杨之提议不屑一顾,继续在前面闷头跑着的,也有更多心思懈怠者,在犹豫了片刻后,开始聚集在后面磨磨蹭蹭,有说有笑,这一堆大概有百人之多。
那何杨的确打得一手好算盘,一口气惩罚如此多人,近乎到了四成,无论是谁都要考量一下的,所以何杨才有这点底气。
二十里的路程,中间有溪水滩涂阻断,对于这些将将入伍大半个月的新兵们来说,确实不易,不断有掉队者跌倒在路边。
徐老六因为一开始跑在了前头,这时候站在路边帮衬着,见有意志不坚想偷懒的,都会上去先给几脚,然后搀扶起来继续向前。所以路程过半,整只队伍已经明显分为两部分,一前一后,泾渭分明。
“老苏,你觉着这帮草包能完成吗?”
苏青黄自环臂抱胸观望,眼神清冷,看着后边的队伍有说有笑的,开口说道:“回去告诉负责烧饭的,晚上只需要做出一百八十人的分量就可以了,大锅里面多加上点肉,至于剩下的,都是五大三粗的爷们,一顿饭不吃,饿不死的。”
曹开泉听了这话,担心的问道:“你就不怕这帮家伙造反吗,他们来军营,图得不过是吃个饱饭,你这把他们的念想给断了,我怕。”
薛长义上前拍了拍曹开泉的肩膀道:“放心吧,老苏如此自有他的道理,恩威并施,这第一步,总是要把威风给立起来的,日后才能做到言出必应。既然他何杨敢于闹事,正好,就用他来杀杀这帮家伙们的威风,也算是杀鸡儆猴。”
“至于想要溜出去的,呵呵,东赵的律法摆在这里,条条框框都写在明面上,要不你以为每个月这点银子是这么好拿的吗,哗变当逃兵,给他们吃了豹子胆都做不出的。”
苏青黄站在路边,悠悠然的道:“其实这
帮家伙不过是懒散坏了,并没有什么坏心眼,现在最需要的,是让他们勤快起来。行了,咱们可以回去了,跑在前头的几人,已经要过来了。”
徐老六在队伍前面大声的对着后头吆喝着:“都给我加把劲,拿出你们平日里谈娘们的力气来,还有三里地,这点路程,一咬牙,一跺脚就是过去了。说你呢,二虎,把步子迈开了,行百里路者半九十,这最后的三里地,都给我把气给憋住了。”
二虎的脸憋的通红,大口喘着粗气抱怨道:“徐,徐哥,你看人家后面的,妈的,抱成了一团偷懒,要不咱也歇会,何必这么拼命。”
徐老六听了这话,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直将二虎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子打了个踉跄,厉声骂道:“丫的,好的不学,净学那帮子偷奸耍滑。就他们那一个个的,连撤退都腿脚发软,非得被后面追兵的马蹄给踏成烂泥不可。到时候面目全非连个名字也剩不下,人活一世,徒留一块无字碑,你老娘知道了,还不得哭成个瞎子。”
二虎听了这话,缩了缩头,看着后面的一筐石头,咬着牙跟上徐老六的脚步,好奇的问了句:“徐哥,要不晚上给我们讲讲你上战场的事呗,咱们分营里面,就你一个老兵,我们都好奇着呢。”
徐老六却是突然脸色一黑,默不作声,只一味的闷头向前,后面有个年纪大点的踹了二虎一脚,“瓜娃子,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有些事,是能随便问的吗。”
二虎揉了揉后脑勺,嘟囔了一句,“就知道欺负我年纪小。”脚下发软,差点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好在后面右边有人扶了下,才没摔出一个狗吃屎。
天色渐晚,众军士们一来一回,已不知跑了多少个时辰,只记得出门的时候,天还尚早,日头高挂在头顶上,还有人觉着晒得慌。等到回来的时候,日落西山,连脚下本有踪迹的土路都不太能看得清,不少人一不留神,一脚踏入了荒草树叉中,上面有刺尖锐,抽出来已是一道见血的口子。
不远处可见营门的影子,里面炊烟袅袅,清风裹挟着肉香,给这帮饥肠辘辘的添了最后一分的力气。
“为了晚饭,为了肉,冲啊。”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直叫出了大伙的心声,前面的一队跟闻到了尸体味道的野狗一样,个个眼睛发亮,冲入营门。
苏青黄脸有笑意,点了点头,“这还像点样子。”
“慢点,慢点,你们每个人都有,今儿晚上苏头有令,你们完成的,每人碗里加两大块肉,一个饼子。”盛饭的军士,大汗淋漓维持着秩序。
因为几乎把身子里最后一点力气榨干,不到两百人,全都东倒西歪的坐在了地上,不言不语,一时间,空荡荡的校场上,只余刺溜刺溜的吃饭声音。
营门外。
“老苏,这接下来的一百多人,怎么处置,才是个难题啊。”薛长义站在苏青黄身后,看着几乎是走过来的这班人,头痛说到。
苏青黄眯起了眼睛,嗤笑道:“怎么处置?全都没有晚饭,既然想跟咱们对着干,若是连点饿肚子的觉悟都拿不出,倒是更让我看低了他们。”
第六十三章 以一敌百
黄昏间,有微风浮起,有晚霞独落,更有一帮子兵痞们装模作样唉声叹气,一瘸一拐的走向了鹿山营的营门前。
苏青黄上前一步,挡住了他们要进营的去路,面色清冷说道:“你们,都过了时辰。”
何杨站在前头,满脸讨好的笑意,凑上前面低头哈腰的说道:“苏头儿,不是弟兄们偷懒,实在是背着这么的重的东西,一来一回二十里路,真不是大伙儿能吃得消的,您就行行好,高抬一下尊手,让咱们吃口饭。您看为了这趟行程,咱这脚底下,都起了一溜的水泡。”说着,何杨竟把鞋子给脱了下来,脚底下是带了一点血迹,可绝不至于如眼前这般走不动路。
苏青黄漠然摇头,“今日我已说过,我说的话,便是营里的新规矩,军令如山,如果连最基本的条令你们都做不到,就得老老实实的接受惩罚。现在,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自回营房,至于晚上的吃食,我之前说过最后的二十人是吃不上饭的,但看你们这上下一心,若是有人吃得饭,有人吃不得,怕会坏了你们的兄弟情义,所以今夜,你们都得饿着,前面的大锅饭这时候差不多已经收了,所以也不用指望去寻那一点残羹。”
本是心里还抱有期望,可听了这话后,面前这帮人终于炸开了锅。
“凭什么不让我们吃饭,今夜吃不饱,明日哪来的力气训练。”
“就是,当初沈头儿也没这么多规矩,您这一来,直接不让吃饭,怕不是克扣了伙食银两,装进自己的腰包吧。”
“我们要向沈头儿举报,这才来不到一天,就敢如此明目张胆,要在这儿呆上十天半个月。咱们鹿山营,还不得饿殍遍野,到时候谁上前线,难道让青郡的公子哥们去打仗,你们舍得下性命吗。”
“行了行了,别说了。”何杨装模作样的朝后面喊了两句,然后堆着笑脸,重新朝着苏青黄说道:“苏头儿,您老,弟兄们实在是累了一天了,就是不给肉吃,总得赏两个白面窝窝吧。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这要被青郡父老们知道了,怕也会在后头说您苏头儿,太过严苛了。咱们都是粗人,不像您们读过书的,保家卫国,大道理一个接着一个,反正我们就一条,进军营,吃饱饭,如果军营里连饭都吃不饱,那我们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这话,绵里藏针。
但苏青黄是真的不吃这一套,目光坚毅如刀,把他们一个一个的看了个遍,最后淡漠的说道:“好啊,如果你们真要退出鹿山营,我求之不得。咱们这又不是土匪山寨,没什么许进不许出的规矩,今夜有想离去的,但请自便,苏某绝不阻拦,可是。”
苏青黄说到此处,话锋一转,“知道这里很多都是不识字的,也不知道当初入伍时,有没有记清楚规矩,想来是有忘记的,那我就在这里再重复一遍。”
清了下嗓子,苏青黄朗声说道:“凡我东赵子民入伍又无故退出者,当杖责二十,并将名字于府衙中记录在册,告知民众,日后不得入仕,不得经商。当然,你们之中大部分都是卖苦力为生,这两条与你们不挨着。但别忘了,雇佣你们之人同样知道你们是逃兵,要知道,许大人最厌恶的,就是
当了逃兵的软骨头,所以动动脑子好好想想,是否有人愿意闹着得罪府衙,得罪大人的危险,去雇佣你们。”
“就是回到老家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斗大的汗珠子摔在地上碎八瓣,你们交的税,也要比别人多两成。现在,有要退伍的,朝前一步。”
一帮人面面相觑,人头互相攒动,谁都没那个胆子带头向前一步,连之前一直在出头的何杨,这时候也缩在后头没个声息。
要是手里有个能活人的手艺,谁愿意来当兵,战场上九死一生,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一将功成万骨枯,来这的,莫不是在外面活得不如意的。
兵匪,兵匪,有时候,都不过是一帮走投无路的可怜人罢了。
苏青黄缓缓上前,正色道:“那看来是没人愿意退出鹿山营了,很好,如果你们中真有人退出,我才真的会低看他。其实,你们若真想吃上饭,我还可以给你们一条路。”
“真的吗?”一听有饭吃,底下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一群,全都瞪圆了个眼睛,齐刷刷的盯着苏青黄,跟草地里的饿狼似的。
“很简单。”苏青黄指头伸出,直指着他们,“人太多反而施展不开,你们十个一组正好,一组一组的来,只要你们能打赢我,不仅给你们饭吃,我还给你们加餐。”
“此话当真?”有人试探着问道。
苏青黄重重点头,“军中无戏言,自然当真,放心,把你们所有手段全使出来,不用怕什么下三滥。沙场上,莫说下三滥,只要能活命,你们有再多无耻手段都可以尽情用出来。记住,惟有最后活下来的,才有资格对着那些尸体评说。”
苏青黄深吸了一口气,“闲话我不多说,一句话,来吧。”
“那苏头儿,我们就不客气了。”
很快,这帮人便分成了一组组的,个个摩拳擦掌,吃上饭还在其次,真能把苏青黄狠狠的收拾一顿,看他以后还哪来的面皮在鹿山营里厮混,所以全都卯足了劲头。
“上。”有带头的大声喊道。
这帮人中并没有武修,但是不少从前的街头混混,打架斗殴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所以一下子把苏青黄给围在了中间,一声狞笑,有个躲在后面的率先出手。
猴子偷桃,出手就是阴损到了极致,苏青黄未曾回头,却仿佛背后生目,身子一侧躲过了这一下,然后飞起一脚,那偷袭之人立时捂着裤裆倒地惨叫。
“啊。”
那人叫的怎一个凄惨了的,以至于不少人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下体生凉。
“大伙,一起上,压也要压死他。”又是一人大手一挥招呼到,剩下九人一齐的扑了上去,抱腿的抱腿,揽胳膊的揽胳膊,分工明确不说,更有人顺手抄起了地上的一把沙子。
反正先前苏青黄说过,如何下三滥的招数都可以使出,所以一时间以苏青黄为中心,烟尘四起。
砰,砰,砰,拳脚声四起,不等其余看热闹的反应过来,那九人已全部痛苦的躺在了地上,一个个的哭爹喊娘,看得众人直倒
吸一口凉气。
不为别的,这苏头儿出手实在是忒阴损了,看那九人一个个受伤的位置,都是薄弱关键处,好在下手讲了分寸,顶多是疼一晚上,不会出什么断子绝孙的大事。
苏青黄傲然独立,衣衫上未染一丝尘土,随口说道:“再来。”
“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吗?”下一组本是跃跃欲试,这时候却都怂的缩了起来,唯恐步了前几个的后尘。
“没看见,出手太快,就见着一道黑影,跟猫似的,等回过神来,他们几个已经全倒了。”
“那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上啊,我还不信了,他苏青黄不知道累。这里面有一百多号人,就是拖,也能活活拖死他,弟兄们,咱们上。”一声呼喊,又是十人一组,嗷嗷叫着冲上去,不过同之前结局没区别。
苏青黄拳脚之快,远不是他们能够招架的,三四个眨眼的功夫,这十人同样倒在了地上,一时哀嚎之声四起,于空地上回荡,差点灭了后头人的气势。
“再来,如果你们就这么点本事,那也不用去战场上丢人,就是路上随便的一山袍哥,都能把你们一刀一个,给宰了个干净。”苏青黄大声呵斥道,然后目光移向众人,“我之前实在是高看了你们,没成想一个个是如此的不济,索性也不浪费时间了,剩下的一起上,还是那句话,把你们一身偷鸡摸狗的本事全给我使出来。沙场上只以成败论英雄,鹿山营里亦然,赢了我,后面的大锅立刻给你们炖上肉,饭菜管够,赢不了,就饿着肚子回去睡觉,明日再来。”
何杨这时候终于站了出来,对着围着的一群打气道:“弟兄们,咱们好歹是个兵,总不能被个新来的在咱们头上拉屎撒尿,他再有三头六臂,总也有累的时候,要想日后有吃喝,就跟我冲上去。”
然后转过头,对着苏青黄硬气的说道:“苏头儿,到了今儿个这境地,我也不怕得罪你,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帮富家膏粱子弟花架子,在这颐指气使。今日如果输了,我们爷们认栽,要是赢了你,呵呵,你也别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了,老老实实的收拾铺盖走人,我们鹿山营的,自有自己的规矩,你看如何。”
苏青黄并不气恼,而是肃然说道:“不错,何杨,这话说的,还对得起你裤裆里的那点玩意。看你模样,也练了点拳法,别傻站着了,一起上,让我看看,鹿山营是不是招了一群饭桶。”
“跟我冲。”何杨一马当先,其余人自跟在后头,这下子,场中更是漫天烟尘,再难看清楚众人身影,只余不时飞出的一两个人,重重落在了地上,外带着有出气没进气的惨叫声。
半柱香的功夫,夜风寥寥,浓烟散尽,苏青黄立于中间,身边百余人,再无一人站着,尤其是何杨,叫得更是凄惨,其脸上,五个手指印迹清晰可见。
苏青黄俯视众人,神色冰冷,长叹一声,最后低声说道:“全部回营,明日,另有安排。”
而后,身影缓缓离去,消失于人前。
第六十四章 桃花春风
苏青黄好歹是个校官,在鹿山营的分营之中,只在沈练一人之下,所以能有一顶单独的帐篷,不过仍是简陋,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不用忍受别人的梦话打屁,清净了些。
盘坐于床铺上,苏青黄于经脉府之中,运行灵气,便是到了军营,修行之事一样不能落下。看着外边无边幕色,还有远处群山隐于云中,时隐是现,钟灵毓秀。
正静想着明日的训练章程,识海中,忽有调笑声音揶揄道:“苏头儿,这个名头不错,手底下还能有个百十人,可惜,这官实在是芝麻绿豆,看不上眼,看不上眼。”
苏青黄闭目垂帘,没好气的说道:“我说你下一次出声之时,能不能事先打一声招呼,每次都是在极静时突然冒出来,再如此下去,非得被你吓出点毛病不可。”
“瞧你说的,这不是给你看看我新做出来的东西,怎么样,不错吧。”
“这是。”苏青黄愣神的看着识海里的巨大漏斗,直入云霄,中有星光点滴而下,璀璨不可方物,华贵逼人,只是。
“你费尽了力气做出了这么个玩意,到底有什么用?”苏青黄面有疑惑,这东西怎么看都是个费力不讨好的物件。
那人语气轻松的说道:“没什么用,其实就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做出来解闷的,但要说完全没用,也不尽然,起码,它对于你来说,还有个参考的意义。”
“什么意思。”
“不是说了吗,你只有不到两年的寿命,等这沙漏中的星光全部流尽,也就是你命归黄泉之时,怎么样,有没有紧迫之感。”
苏青黄云淡风轻,轻笑道:“你还真别吓唬我,若说没有,那是唬人的,可也许是看开了吧,我还真没有那种要死要活,每日战战兢兢的念头。生死有命,我只觉着遗憾,这世间太多的美好,我还没来得及入眼,那些草长莺飞,杨柳依依,那些列星随旋,日月递。如有机会,真想于四国游历一遭,遍观风光霁月,一人一马一壶酒,岂不美哉。”
“你倒是看得开。”虽看不见那人真容,但苏青黄能隐约觉出,那人似有笑意。
“如若不然呢,你有什么续命之法。”苏青黄反问道。
“没有,老实说,我连体内的这东西到底有何妙用,都没有完全摸清楚。这些天我一直在其中游历,所明白的,恐怕连一成都不到,实在是惭愧啊。”
苏青黄嘴角挂起了一点的弧度,轻声的说分:“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吗?我曾经怀疑过你,是和这个系统一路的,可现在听你的意思,并不是。”
“那是当然了,反正,暂时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那以后呢。”
“以后的事情,除了老天,谁能知晓。说不定你死了之后,我也同你一起烟消云散了,所以你小子也上点心,起码别窝在这么个破地方,专心提升修为才是。看你这里一颗一颗的星星,难道就没察觉出,每一颗之能量,随便一丝,都足以让人心惊,身怀巨宝而不得其法,我都替你觉着着急。”那人满腹的叹息,似在为苏青黄的不思进取而遗憾。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苏青黄开口问道。
“不是很清楚,说老实话,我每次与你通话或是想看一眼外面,都要费上好大
的力气。这些天,除了有限的两三次,我对于外面,实在是一无所知,你这苏头儿的名号,还是我刚刚听到的。”
苏青黄平声静气的说道:”那我就和你说说,苏家如今正处在关键处,要同李家争一个长短,总得要找个靠山才是,哪怕这个靠山虚无缥缈的厉害,但我在这里,还是许骁亲自安进来的,总会让他们有所顾忌。以郡守的手眼通天,他们真想如之前漓江之中一般,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我在苏家能做什么,不过多添了副碗筷罢了,论心思缜密,我是拍马也不及木心,如今李家势大,我若一直住在苏家,反而会引过去过多的关注,甚至连累了旁人,还不如在这里,大家都安全不说,有些事情,做起来也不会那么多顾忌。”
“这个倒是没说错,论心思论脑子,你差人家太多了,不过你想在这里呆多久,不会真待到死吧。”
苏青黄闭上双目,心神沉寂,以一种奇妙的节奏牵引着呼吸,周身上下千百万个毛孔,似在此刻一同舒张了开来,尽吸纳着天地日月草木之灵气,好半晌,才重新开口说道:“我又不是一心求死之人,给我两个月,无论是这里还是苏家,两个月的时间,想来都足够了。”
“一举扳倒李家,那是不可能的,不说李家也是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来的,单论许骁,也不会允许在如今这种敏感时节,青郡两家内斗,徒损耗青郡之力量。所以两家都只会在暗地里下功夫,不会在明面上撕破脸皮,最好的结果,应该是苏家能狠狠咬下李家的一块肉,一增一减之下,维持住一个微妙的平衡,若是如此,以木心之手段,足以在几年间让李家不得存进,咱们也可有时间去这世道中走走,说不定,会想出什么好法子呢。”
听了苏青黄这一通,那人无奈妥协道:“行,行,身子是你的,想去哪都随你。反正我的建议是尽早出去,要不去道家天师府看看,天师府高功们,出了名的驻颜有术。别看这些牛鼻子迂腐了些,但大体上来说,收徒的规矩虽严苛,但如果你能点亮第二颗星,应该能在里面混一个扫地的门童。至于下一步怎么办,成与不成,完全在你,万一哪个辈分高的多看你一眼,说不定你小子就有救了,不说能活多久,十年二十年,总归有希望的。”
苏青黄翻了个白眼,声音上扬道:“行,到时候都依你,不过此刻,天地俱静,你不觉着你如此嗦,实在太煞风景了吗?”
“你以为我愿意嗦呢,跟你说了一会话,我早心力交瘁,不说了,老子睡觉去了。”说完,苏青黄的识海里,没有了声音,他才能落个清净,至于明日的训练科目,已在脑海中想出了个雏形,剩下的,只是实践中的修补而已。
天微微亮,因为营后头养了些鸡,是留着给大家偶尔加个餐的,所以鸡叫三声,众人依次醒来,几家欢喜几家愁。
昨晚吃过饭的,这时候精神饱满,纷纷出来列队整齐。
可还有百余位一口饭没吃,还挨了一顿打的,一个个已是头晕目眩,却没谁有胆子敢赖在帐篷里不出来,只是交头接耳道:”何哥,昨儿个可被你给害苦了,弟兄们晚上真是饿的不行,现在别说跑步了,连走步都是脚下发虚,再这么跟苏头儿干下去,非得饿出一身毛病不可。”
有年纪小的悄咪咪的试探问道:“要不,何哥,咱们还
是算了吧。人家是上头派来的,真给你小鞋穿,咱们能有什么法子,不如老老实实听话,起码,能填饱肚子不是。”
何杨同样脑袋昏沉,昨日如此大的运动量,最后混战,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苏青黄对他下手总比别人重了几分,现在小腿肚子还生疼着,可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压低着声音说道:“瞧你们这一个个没出息的样子,全是和稀泥的主儿,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咱们在这鹿山营里过了快两个月的安生日子。这苏青黄才来这几天啊,又是立规矩又是不给饭吃的,真要让他呆得久了,还有咱们兄弟活路吗,你们不是没长耳朵,昨日人家说了,三十斤还是小数目,以后五十斤六十斤的装上去,你们谁受得住,是你,还是你。”
何杨伸着指头,把身边聚着的挨个给点了一遍,几人都像是小时候被父母训斥了一番,缩着脖子不吱声,直到看外面的人集合的差不多了,再不出去怕又要被杀鸡儆猴,何杨才无奈的说道:“今日权且看他能再玩出什么新花样来,实在不行,嘴上先应承着,吃上饭再说。不管怎么样,咱们的心要齐,要拧成了一股绳,谁要是存了小心思,看老子我怎么收拾他们。”
“知道了。”几人有气无力的回答,看着何杨转身出去,接撇了撇嘴。
“咱们真跟苏头儿这么对下去?我怎么觉着,没什么好果子吃。”有胆小的,这时候打退堂鼓说道。
“其实我觉着吧,何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苏青黄实在是练的凶了些,你想想,真要让他在鹿山营里把根给扎下了,咱以后得日子怕是得过的不成人样了。”
“别嗦了,走一步算一步,先出去集合再说。”背后之人催促了一句,然后抱怨道:“他娘的,昨晚上就属我挨得揍最严重,这肋巴骨上到现在还淤青着呢。”
“那是你没见着何哥,想跟苏头儿玩阴的,结果屁股上被踹了不知道多少脚,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那人幸灾乐祸道。
等队伍集合齐整,已是过了有一刻钟,苏青黄在他们朗声说道:“从今日开始,以后但凡有集合用时超过半刻钟的,都给我绕上校场跑三个来回。我知道昨夜有吃饭的,有没吃过饭的,但是今儿个该跑的路还是要跑,都给我列队,围着校场外围跑上三圈。”
“是。”
这一次,再无人敢插科打诨,所有人分列三队,整齐有序,步伐有力。就连昨晚饿着肚子的,都强撑着力气不敢掉队,生怕连今日的早饭也没了着落,校场的角落里,大锅炖肉香气四溢,轻闻一下,连身子都差点飘了起来,直勾起他们心底里藏得最深的馋虫。
薛长义笑呵呵的看着这帮,然后对着苏青黄说道:“总算是出来了点样子,不过老苏,这几顿的伙食是不是太好了些,咱们这么干,那点银子撑不了两个月。”
苏青黄的神情并没有变化,回应道:“初期不适应,伙食总要好些,至于银子,三百人的饭食倒不是太大的问题,剩下的,我来想办法。都是要上战场的,别的不敢保证,吃上面,总不能亏待了他们。”
“毕竟他们中的大多数,还只是一群不知道沙场残酷,人命互相倾轧的少年郎。我能做的,惟有让他们在营中能多一点暖心,看这桃花渐起,春风和煦。”
第六十四章 一切为了馒头
校场三圈,对于一群手脚齐全的人来说,并算不得多难的事情,有的人虽在最后脚步虚浮,稀稀拉拉,到底是队形不散,坚持了下来。
苏青黄也是满意点头,并未再追究他们昨夜过错,在得到了吃饭的允许之后,三百人个个争先恐后,冲上前去,若不是有几人得了命令,死命的在一边维持秩序,这帮饿昏了头的,非要把整个铁锅给端跑了不可。
“香,真香,这是我进了鹿山营以来,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了。”有人狼吞虎咽,边吃边说道,“早知道苏头儿来这,连饭菜里的肉都多了一块,昨儿个就老老实实不偷懒了,何至于白挨了一夜的饿。”可看着何洋拉的跟谁都欠他十两银子的脸,又识趣的把声音放低了些。
苏青黄与众人是在一个锅里吃饭,甚至他的碗里,没有半块肉,一边扒拉着饭菜一边大声吩咐道:“弟兄们赶紧吃着,待会吃完了饭,还是十人一组,各有各的任务。反正在中午之前,你们要干出个人样来,若做不完,还是老规矩,没有午饭。”
“这又是新花样啊,不愧是读过书的,不像咱们,狗肚子里盛不了二斤香油,人家肚子里,装的可都是墨水呢。”徐老六看着发到手上的图纸,上面用毛笔涂涂画画,看不出来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但打心眼里觉着定是有大用处的。
“可这又是挖坑又是填土,还要在上面铺上渔网杂草之类,等到完工,咱们得校场还是校场吗,不得全成了坑坑洼洼,连走路都不方便。”二虎不解的问道。
“人家的想法,你个新兵蛋要能摸清楚,那你就不是新兵,而是该坐到人家那个位置了。”有年龄大的一旁调笑道,二虎憨笑着不说话,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管低头吃饭。
图纸,是苏青黄连夜赶做出来的,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没进过军营,好赖是见过不少军旅题材的节目。加上一直对此颇感兴趣,大小算半个军迷,各类理论战术不说张口即来,肚子里总还有点存货,所以能照猫画虎,做出来个大概。
苏青黄并不打算按部就班,按着东赵固有的一套章法训练新兵,刀枪砍杀要练,但短时间内让其掌握熟练,并不需要太费功夫,反而是随机应变的机灵劲和对于战场上复杂地形态势的适应,更被苏青黄所看重。
东赵前线,四国乱战之地,并不是人们以为的一马平川,大规模的集团冲锋。
那一带山高林密,地势复杂,埋伏与反埋伏,互相袭扰,是那一地区的常态,除了并不常有的攻城略地,大部分的时间,军士们都是化整为零,以小队的形式行走于密林,所以前世之经验,颇有可取之处,他们如今最缺的,就是长途奔袭之体力,如此之法,自要比单纯的舞刀弄枪来得有用的多。
何杨一边挥着锄头一边自嘲道:“前一刻还是军人,现在咱又成了农夫,早知这样,还不如回家种地去,总比在这受得窝囊气好。”
苏青黄突却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何杨身边不远处,笑着说道:“有话要当面说才好,你
这在背后嘀嘀咕咕的,我又听不见,说了岂不是白说,白浪费口水。”
何杨明显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手腕一抖,差点连锄头都抓不住,赶紧拾起来卖力的挥舞了两下,然后满脸堆笑的说道:“苏头儿,我就是发发牢骚,别往心里去,昨夜您可真把我们给打服了,是真的服了,今后您吩咐往东,我绝不往西。”
苏青黄看着何洋脸面如此,实在是觉着有趣,蹲下来,直视何洋的双眼,轻声说道:“我知道,有些事让你不痛快,可有些事,便是再不痛快,在你能打得过我之前,都要先忍着。等你有朝一日真能沙场建功,做了大将军,那时候你还怪我的话,我就在这会等你找回场子。所以为了有那么一天,你最先要学的,就是怎么才能在将来的沙场烽火中,活下来。”
何杨一时心虚,竟不好与苏青黄对视,只是略心虚的看向了手中的锄头,画蛇添足的解释道:“苏头儿,您误会了,我这不是很卖力的配合您吗,就别提之前的那一茬了。”
苏青黄不说话,转身走向别处查验,一直跟着何洋身后的老黄轻戳了他一下,取笑道:“何哥,你这也太虚了,跟个老鼠见到猫一样,你这当头儿的这样,咱们还怎么跟着你把苏头儿赶出去。”
何洋一巴掌拍在了他头上,“老子自有老子的法子,轮的着你在那说三道四,这叫先示敌以弱,让敌人麻痹大意。别说了,给我用力点挖,要是害咱们这一组吃不上饭,看我怎么收拾你。”
老黄摸着头,看着前面束起的有四五米高的大网,还有成堆捆扎在一起的木头堆,更是不解,“这是要把咱们当猴子练吗,又是挖坑,又是翻墙,打的什么主意,你们谁能看明白?”
身后人一齐的摇头,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别说看过,连听都没听过这种练兵的法子,索性也不想了,人家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免的自讨苦吃不说,再挨上一顿拳脚。
苏头儿虽然说了,谁的拳头比他硬,这个校官就是谁的,可自知之明还是要有的,就凭人家一拳把一颗两人合抱粗的老树给拦腰折断,这份功夫,再让他们练上二十年也拍马不及,也就不再做那无谓的白日梦。
到了日头高悬的正午,所有人已开始觉着闷热,好不容易才把上头发下来的任务,完成了**不离十,大半成形。
放眼看去,如今校场上,与之前全然不同,不再是齐整一块,那些高低起伏,上有暗道高网,下有深坑索道,众人皆窃窃私语,苏青黄此时上前。
“也许弟兄们不知道,我费了如此大之力气,做出来这么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处。我想说的是,战场之势瞬息万变,单纯的弓马娴熟,并不适应于那里的环境。再雄俊的战马,在密林之中,同样迈不开蹄子,反而不如咱们的两条腿,所以这校场里的所有东西,锻炼的不仅是你们的体力与意志力,更是你们随机应变之能力。脑子活络,有时候比身强体健,更能保住一条性命。”
说到此处,苏青黄高声说道:“曹开泉,薛长义
。”
“到。”二人齐声回应,三人虽说同级,却隐隐以苏青黄为尊,此时自向前。
“为弟兄们演示一番。”
“是。”
三人因要与此处军士同吃同住,早换上了营里面的衣服,曹薛二人此时脱下外面的盔甲,露出里面的褐色衣衫,走到最先头处。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从第一处关卡开始,认认真真的操演了一遍。
爬渔网,翻滚木,于水坑中匍匐,甚至还要钻火圈,一关又一关,直把这帮新兵们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徐老六,张着个大嘴忘了合上,整齐的牙口在正午的日头下显的格外白,然后才觉着自己失态,搓搓手,嘿嘿傻笑。
一圈下来,两人用时不算长,旁边的那柱细香,才燃烧了三分之一不到,算是极快的了,可身上拖泥带水,尤其脸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窜进来的泥猴子。
苏青黄指着他们,扯着嗓子道:“大家伙都看明白了吗?看明白就给我照做,一关一关,谁敢偷懒,我先一个大耳光子抽上去,你们谁先来。”
没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一时冷场,终于,徐老六咬着牙向前一步,说道:“苏,苏头儿,要不我先第一个来,不过说好了,我这笨手笨脚的,不要笑话我才好。”
苏青黄点了点头,“再来一个,这东西是两人一组,有比着的,才能分出个高低,怎么都安静了,难道都全是没种的,这半天,才出了徐老六一个?”
“我来。”又是一句中气十足的高喊,很出苏青黄的预料,竟是何杨,这个一直在背后使绊子与他不对付的,这时候反争了先,当下也不反对,指着他说道:“何杨,徐老六,照着刚才两位校官的演示,从头到尾来上一遍。”
“是。”
两人的身体素质,在鹿山分营中,算是顶尖,只是刚一上手,就出了大笑话。那滚木未曾固定,乍一脚踩上,翻滚起来,两人一同跌进了底下的水坑里,引得底下众人哄堂大笑。
“把嘴给我闭上。”苏青黄大声训斥,看着场上两人从坑道中狼狈爬起,这次是学乖了,双手平伸,小心翼翼操持着平衡,总算有惊无险过了这一关。然后是爬渔网,过水坑,攀索道,有道是万事开头难,接下来的,两人同样磕磕绊绊,尤其钻火圈一项,在前头犹豫踌躇良久,还是苏青黄飞起一脚送他们一程,等到翻过最后一个木堆,两人几乎鼻青脸肿,身上更有多处剐蹭出来的伤口,好在不深,用水冲洗一下即可。
“很好。”苏青黄带头拍手赞许道,“接下来所有人,两人一组,鱼贯而入,不为什么以后的建功立业,现在,只为了你们眼前的白面馒头,给我冲。”
众人听了这话,反复思量,抵不过大锅里滚着的肉香,咬牙跺脚,互相打气道。
“娘的,为了馒头,咱们冲。”
第六十五章 笔如刀锋
“牛二力,今天把这一船的药材给卸下去,你便可以跟老孙倒班了。”货船前边,有领班的吩咐着。
晚上的白家码头,再暗的天色,也挡不住此处的灯火通明,人流攒动。
一白天连轴转,再身子强健都很难吃得消,何况如牛二力这样的,在这里干了才五天,整个人皮包骨头,比刚来时还更瘦些。连饭菜都一天不如一天,每日吃的,很难见着荤腥。
“这是最后一包金银花了。”船上,有人大声的吆喝道,底下的听了这话都是松了一口气,牛二力一声不吭,扛起了这包金星花,足有近百斤重,却是在马上就要扛到大车上时,脚下一个不稳,直接连人带药侧翻在了地上。
还不等牛二力起身,监工早一鞭子抽了上去,嘴里骂骂咧咧道:“你个吃白食的东西,那么多米饭白菜白吃了,连个麻包都扛不动。你这遭瘟的死了不打紧,误了东家的紧要事,把你扒皮拆骨又能当得几两银子,趴着干什么,还不给我起来。”
牛儿力闷不做声,麻包因为刚才的那一下,破开了一个口子,大把大把的金银花落在地上,只得胡乱的往里面塞了些,然后扛着麻袋,继续摇摇晃晃向前,费力咬牙的扔上了大车,默默离开,去了后面休息处。
“小牛,也别心里不通快,咱们都是卖苦力的穷差事,没别的本事,心里再不看开些,在这里非得憋屈死。”大通铺里,有一同做苦力的安慰道。
牛二力只是闷声闷气的回了一句,“知道了,孙叔。”便直接躺在床上。说是床,其实就是条长木板,上面盖了条褥子,十几人睡在一屋,光汗臭味都足以让人窒息。可一天卸了五船货物,把力气都卖干了的人,能有个躺下身子的地方已属实不易,所以一会儿的功夫,便是此起彼伏的鼾声。
牛二力睡不着,拿出了一把偷塞在口袋里的金银花,看着出神。
那一年,他八岁,会做饭,会收拾屋子,会照顾母亲。
父亲在工头那里做工,摔断了腿,工头逃走,断了一条腿的父亲再做不了重活,只能沿街乞讨,母亲的病需要很多钱,可满街的假乞丐实在太多,没人相信他的故事。他决定去偷,又不长眼的偷到了大户手中,他被活活打死的那一晚,母亲偷偷留下了一纸绝命书,挣扎起身跳了河。
八岁的牛二力拿着母亲的信,哭着在街上寻找,那一夜,他还不识字,却已经认识了人生。
也是那一夜,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谁能为他的父母发丧,这条命,便卖给谁。
……
苏家,吴木心呆呆看着天上云彩,不言不语。暮色里,水池旁,垂柳下,一大一小两个白色身影,坐于此处足有小半个时辰,相顾无言。
“姑娘,你都在这里看云看了好久,难道真能从中看出一朵花来,小茴在水池里洗了下手,看着水中倒影,无聊的搅乱水面,实在不觉得哪里有趣。
温老这时恰好走过来,笑着
摸了摸小茴的发髻说道:“小丫头不懂了吧,这里面是有说辞的,叫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吴木心起身相迎,柔声说道:“温老这次却是说错了,不过是神思懈怠,独自一人出神罢了。”
温老头一脸我懂,我都懂的神情,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恭声说道:“这是王富贵少爷刚差人送来的,说是要姑娘亲启,看了便知分晓。”
吴木心拆开书信,略扫过一眼,已是眉头轻舒,随后纤手微合,未见其有什么动作,那泛黄信纸便化为飞灰。
“上面写着什么。”小茴想要翘着脚偷看一眼,可惜晚了一步。
“别打扰姑娘了,姑娘最近忙得,都快顾不得合眼了,咱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不过是守好自己的本分而已。”温老自带一团和气,把好奇心起的小茴牵了出去。
青石路上,小丫头一步三回头,摇晃着脑袋问道:“我还是不懂,什么叫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思君到底是谁,跟看云彩又有什么关系。”
“嘿嘿。”温老头暧昧笑着,看着不远处贤淑温婉,心境无垢之女子,只见其迎风而坐,遥望远方,山间微凉晚风徐徐而来,吹起凌乱发丝,沉静安详。
“温爷爷,你怎么不说话呢,那首诗到底是什么意思。”小茴显然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温老头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吧嗒了一口烟袋,这才含笑说道:“思君思君,思的当然是咱们家少爷了,姑娘是把天上的云彩,都看成了少爷的模样,以慰相思之苦。”
小茴撇了撇嘴,“那坏人有什么好想的,去了军营四五天了,连半点音信都没有,也不知道会不会闯出什么祸事,好歹托人带个话也是好的。”
“军营重地,哪能随便进出,想来少爷现在,说不定也是思念大家的紧。”
“哼,姑娘看云能看到少爷,那少爷看什么能看出姑娘呢?姑娘这么美,起码是要看,嗯,看花,看花才能忆起姑娘的容颜,温爷爷你说,对吗?”小茴抬头的问道。
温老头听了这话,老怀欣慰,在石头上轻轻磕了下烟袋锅子,然后笑道:“对,对,说的太对了,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春赏百花冬观雪,醒亦念卿,梦亦念卿。”
苏青黄自然无花可观,军营里没有什么牡丹杜鹃国色天香,顶多有两根狗尾巴草,也是被新兵们在疲乏时顺手揪下来一根,含在嘴里叼着,蹲在一边看其余人围着校场上不停的上下翻腾。
“快,快,再快点,看你们一个个磨蹭的样子,张大胜,把你的屁股给老子撅下去,抬得这么高,是想让对面的弓箭手把你的屁股当靶子呢。”曹开泉在一边口水四溅的吆喝道,那个叫张大胜的憨货被臊的脸蛋通红,裤子还被枝条挂住,曹开泉上前飞起一脚,直让他摔了个狗啃泥,提着裤子,继续向前。
“就没见过这么笨的兵。”薛长义正在一边教着自己那一队舞刀弄枪,
看着苏青黄过来,薛长义无奈的吐槽道。
苏青黄眼瞅着这帮人动作笨拙,能顺利通过校场上的这些关关卡卡,不到两成,揉着眉心说道:“总是要一步一步来得,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短短几天能把他们练成这么一个德行,已经不容易了。”
薛长义脸色不悦的叹了口气,闷声说道:“你是不知道我今天去后面领钱粮,人家鹿山主营是怎么说咱们的。几个老油子阴阳怪气,变着法拿话挤兑我们,说咱们是一群浪费钱粮的窝囊货,上了战场恨不得脱了裤子投降,要不是我拦着老曹,他那个粗糙性子,差点和人家动起手来。”
苏青黄并未动怒,拍了拍他的肩头,平心静气的说道:“人家看不上我们也实属正常,何苦太过在意别人的看法,咱们是为自己活,不是为他们活,整日想着别人心里如何如何看你,还不得憋屈死。看开些,你又不是金子,咱们鹿山营更是别人眼中的臭狗屎,你我所能做的,不过是让这坨狗屎变得里面有东西些,不说藏着金银,起码,得有一两个铜板才是。”
“就是到时候这狗屎砸到了别人脸上,里面有东西,总比没东西打人更疼些。”
“好赖现在是咱手下的兵,哪有把自家兄弟说成是狗屎的。”薛长义看了一眼,嫌弃的说道,“倒是这两日那何杨还挺省心,管他背后干点什么小动作,明面训练上,还是出工出力。可说实话,这帮人包括你我,真要上了战场,不往多了说,一个月,能活下来几个。那些战马嘶鸣,那些金戈相击,没亲耳听过,是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
“不错,这也是我担心的。”苏青黄亦是点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一线,其他练的再好,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战场上莫不是用人命堆出来的,千百次操演,不如一次实战的九死一生。”
“但那种东西能怎么练,这里不是战场。”薛长义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奈何,“这儿的新兵别看看着挺凶,其实全是身家清白,大部分连猪都没杀过,要不,找两头猪给他们练练手。”
苏青黄笑了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反正这一个月,他们必须把基础给我夯实了。不说了吗,十人一组,一组中有一个不合格,其余人都负连带责任,一起挨饿,看他们还敢耍滑头,到时候不需要你我,他们自己就会互相监督。”
正说着,天上有白鸽盘旋,落于苏青黄的肩头,一身的丰腴,把头埋在翅膀中,活像一团雪球,看得薛长义眼馋伸手。
“这鸽子真是肥得流油,要不拿来晚上烤着吃吧。”薛长义流口水的说道。
苏青黄一巴掌推开他的爪子,取下鸽子腿上的消息,上面是极秀气的蝇头小楷。
“李家已行动,不日由水路而上,弟,王富贵敬上。”
最后上字一笔,如刀锋。
第六十六章 茯苓木心
青郡的大比已经结束了许久,因为那几日的热闹,连着后面的寻常日子大伙都觉着失色了不少。
那个声色犬马了几年的苏青黄,怎的就能突然出息成这样,听说苏家的铺子这些天生意不知好了多少,几位资历老到齐三爷都要见面低头的坐堂郎中,这是任何一家铺子都拿不出的。连不少远在其他县府的病人,都不远百里拖着残躯来此。
医不过三代,不服其方,这虽然有些认死理的老话,却也未必没有道理。不说别的,看着那一脸褶子皱纹,花白须发,把脉一搭上,就是能让人心安的老资格。
医患关系,古往今来都是难缠,所以能让病患心安,便是走好了这第一步,更何况这里的药香还是不输任何一家的浓郁。让人不得不感叹苏家的能人,真是跟韭菜一样冒出了一茬又一茬,到底是大家底蕴在那里。
如今的北四号早不似从前的门脸狭小,不仅盘下了旁边的铺子,两家合为一家,宽敞了一倍有余,里面更仔细装点了一通。不说外边挂着的大红灯笼,吴木心亲手书上去的牌匾,就是房梁上的一砖一瓦,都阔气的翻新过。人要脸树要皮,便是这里的郎中们的医术再精,门脸也是要能一看的,起码不能寒酸的太过。
毕竟酒香还怕巷子深的道理,大家都懂,要着从前那破旧到掉渣的木门,换成谁来到了门口都要思量一下,所以今日照例门口排起长龙。
人活七十古来稀,天天吃糠咽菜的,炖上一锅肉已不亚于过年,所以好多人四十岁已现苍老之相,身上带病的自然格外多,甚至偶尔有从前线缺胳膊少腿,退回来的。唉声叹气的跟旁人讲着自己命有多大,就差一点,这双腿就和自己分了家,还有什么天上的老神仙,说上一嘴,就是地动山摇,让山动就山动,让水停就水停,听的大伙一阵的心神摇曳。
“真有那种神仙吗?”
“那当然,不仅咱们东赵有,什么南唐,北越,西蜀都有,有能招来天雷的天师,还有身上招魂带鬼的夷人,滋滋,我这条腿,就是被一次波及到,山上下来的滚木给压断的。”受伤的士兵直讲得吐沫横飞,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周围围了一圈人。
温老跑前跑后,忙得吹胡子瞪眼的,其实有徒弟在这里坐堂,大可不必操劳。但一辈子和药材打交道的老人,还是不放心这个跟自己手底下学了好几年的兔崽子。
“这都是靠日积月累出来的,你小子毛长了几根,也敢说能独当一面。”温老笑骂着,看着这个在村子里就跟着自己学这学那的,这孩子品行端正,脑袋瓜灵光,学起来也肯刻苦用心,所以想着再过几年自己一帮老人退休,铺子总是要交到年轻人手里来打理的。
“让开,让开。”老头子正发了会儿呆,想着退休后的清闲日子,最好少爷再生两个大胖小子,门前突然有拖拖拽拽,然后人流分开,只见四个面有凶相的年轻人抬着个担架,上面躺着的那位,不正是街口杀猪的朱屠户。
温老爷子眼皮一跳,觉着不是什么好事,赶紧向前一步,待看清了担架上的来人,开口问
道:“这不是朱屠户吗,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来,你们几个都过来搭把手,把人抬进来再说。总不能横在门口,耽误了治病功夫。”说着,铺子里的伙计正要上去帮忙,旁边的那四个直接推开。
领头之人一身横肉,穿着个素面褂子,身前的扣子不系不说,还腆着肚子,说不出的蛮横,见着温老爷子出来,直指着他说道:“你们苏家的铺子开得是什么药,居然活活把我兄弟给吃死了,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今日不给我个说法,我先砸了你们的狗屁牌匾,然后去府衙告你们,把你们通通下进大狱,让青郡父老知道知道,你们这黑了良心的,是怎么把一个大活人活活害死的。”
那人见着人多,声音格外的高,说到最后,竟是直接坐在泥地上撒起了泼,“大伙快来看看,他苏家怎么说都是在青郡行医卖药几十年,昨天我兄弟吃了他们的药,晚上就没了进气,现在他们还一脸的不相干,你们给评评理,天下间,有这个道理吗?”
底下有不明事端,跟着起哄的,但也有明白事理的,这时候开口问道:“我说于老四,你什么时候跟朱屠户成了兄弟,要是我没记错,前一段时间还因为你偷看人家老婆的大腿,被人狠狠地揍了一顿,这亲戚不能乱认啊。”
于老四一听有人掀了他的短,爬起来气急败坏的喊道:“亲兄弟还有打架的时候,我们打一场又算的了什么呢,今儿个别说别的,我就是要为我兄弟讨一个公道,你们苏家治死了我家兄弟,必须要给一个交代。”
温老上前试探了一下鼻息。
“师傅,真死了吗?”小徒弟慌了神的过来看了一眼,那朱屠夫面色铁青,身子冰凉,想来是死了有几个时辰,还是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温老面目凝重,问道:“这人你有印象吗,是否经过你的手?”
小徒弟点了点头,“是的,昨日我同苏老当班的时候,这人是我诊治的,当时说是老骨伤,好几年了,只有阴天下雨的时候才会生疼。我当时看了一眼,的确如他所说,没有什么大碍,便给他开了一瓶白药,就是再怎么出差错,咱们的白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吃死人的啊。”
说到最后,小徒弟已有哭音,到底是经过他手的,年纪小遇事总容易慌张,温老知道来者不善,就先让他回苏家把姑娘请来,这里先由他这个老的来应付。
“可以把我徒弟昨日开的白药,给老头子我看一看吗?”温老出声说道。
“给。”于老四哭天抹泪,不情愿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看着的确跟苏家售卖的并没有什么两样,但要是放在阳光底下再细细看去,上面的纹路和苏家有着细微的区别。
“这不是苏家的,而是后面换过来的。”立时间,温老心里已经了然,所以再看向于老四,神情已是不那么客气了。
温老轻笑着把瓶子托在手上,又从柜子里拿出来一瓶真的,对着外面看热闹的一众青郡父老说道:“大家仔细看,这瓶子与我苏家的,打眼看上去没什么差别,但是放在太阳底下,谁真谁假,其实是可以看出来的。瓶底下隐蔽处
的小小苏字,有这个的,才是我苏家正品,大家切莫上当。”
众人上前查看,的确,这么一说很容易发现端倪。
“没错,没错,的确如温老爷子所说,于老四,你这个街头的泼皮无赖,是不是想讹人家苏家一笔。”一德高望重,受过苏家恩惠的老者在底下说道,有了这位的带头,大伙终于明白这于老四的真正用心。
“再给大伙看看个新鲜的。”
温老朗声说到,撸开了袖子来到于老四的身前,直接在朱屠户的肚脐上三寸,用了寸劲这么一按。
“哎呦。”
一直躺在担架上的朱屠户,竟然一声惨叫的蹦了起来,肥硕的身子,直跳的有一尺来高。
“看到了吧,这是一种能让人假死的闭气之法,于老四,现在也不用东家前来,我这把老骨头就能把你给招呼了,怎么样,你是等我报官,还是自己现在滚蛋。”
于老四见被人拆穿,此时已经慌了手脚,只能撂下一句给我等着。怎么来得,就怎么离去,招呼着其他人赶紧抬上担架,小跑着离开。
温老见于老四落荒逃跑,这时候出来主持大局,“让大伙看了个笑话,实在是对不住了,大家继续排队,看病的看病,拿药的拿药,那帮跳梁小丑再怎么闹腾,只要父老乡亲们能够选择相信我们苏家的铺子,这帮人翻不起什么浪花。”
“有你温老头在,咱们怎么能不放心。”
“那就多谢各位老哥哥了。”温老头笑着拱了一圈的手,正说着,吴木心已经来到了铺子里。
“其实哪里需要姑娘前来,那种毛头小子,也就是我现在老了,倒退个三十来年,敢来咱们苏家门口闹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他扔出去。”温老头脸上全挂着笑意,感慨说道。
吴木心却不似老者一般的轻松,“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平白无故有人上门闹事,是要谨慎小心些。”
“姑娘说的是,我们几个老头子还好,就是怕小的们,一个偏差,容易出了纰漏,待会我再去嘱咐一遍他们,千万别被躲在后面的有些人,鸡蛋里挑到了骨头。”
“师傅,师傅。”门外突然有着急忙慌的声音,然后是一路跑过来的杂乱脚步声,温老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毛毛躁躁的兔崽子,上去说道:“没看见姑娘在吗,行止连个分寸都没有,有什么话捋顺了再说,天又塌不下来。”
“不是啊,师傅。”小徒弟喝了一口茶,好容易缓住了心神,然后才一字一顿的说道:“现在外面,突然冒出来大批的假冒我苏家之药,您说,这还不是天大的事。”
“怎会如此?”温老大惊失色。
吴木心仍是用女子柔媚的手,将茯苓木的木心小心剥出,清淡说道:“看来李家,是要先动手了,只是这手段,未免小家子气些,想来不过是个幌子,留有后手的。”
而后略自嘲的在心里念叨着,“茯苓木心,最为安神,家里少了个人,连觉都睡不踏实了,吴木心啊吴木心,你何时,竟至如此呢。”
第六十七章 昨夜星辰昨夜风
昨夜星辰昨夜风,一场春风梅雨骤起,吹落的不仅是树上的落叶,更吹开了青郡隐在雾气之后的隐秘,吹开了苏李两家之争的大幕。
“大家都快一点,把营门前校场内各打扫干净。”一大早,苏青黄在营门前吆喝道。
这十来天的种种举措,一改鹿山分营从前懒散之弊端。
除了日常训练,早操,晚课,苏青黄甚至抽空给他们讲解了一些沙场战术上的问题,骑兵与步兵间的协同,小股部队袭扰之术,让他们不至于完全两眼一抹黑。
不过是前世粗略的看过,可水平足以为这帮新兵传道受业,对于很多大字不识的他们来说,这些东西,跟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一样让人敬畏,都是从前从没有听过,是能战场保命的东西,新鲜的很。
曹开泉从后头过来,一把揽住苏青黄的脖子,嬉笑的说道:“连着练了这么些天,总该好好休息一下,张弛有度,才是长久之策。怎么样,今日是沈头儿规定的休息日子,要不回乌眉县耍耍,或是说跟我和老薛出去走走,找个地方放松一下。松松筋骨。”
而后在其耳边悄悄的说道:“听说乌眉县近日来了个最会唱曲的,那嗓子,比调教好的黄鹂鸟还要好听。”
苏青黄眼神古怪,咳嗽了一声,赶紧侧开一步。撇清自己,“你当我是什么人,有家室的,能跟你们去那种地方。”
曹开泉一脸的无辜,“想什么呢,那姑娘是在酒馆里唱曲,讨几个赏钱的。听说一首西江月,赚的不知多少红绡。我这心痛啊,没想到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人。你冤枉我也就罢了,人老薛那是清清白白的,喝个花酒被清倌人占了便宜都脸红的雏儿,这话让他知道,还不得找你拼命。”
“所以,你两以前的确合伙喝过花酒。”
“嘿嘿,不是为了让那小子长长见识嘛,就在楼底下胡乱吹了一会儿,咱兜里的那点银子,哪里敢上楼,再说我这种土包子,没半点风雅气,人家姑娘哪能看得上,何苦当个冤大头自讨没趣。”曹开泉憨笑着说道。
苏青黄摇头拒绝道:“那我谢谢你的好意了,不过我今日是要回苏家有正事的,实在抽不出功夫,就不陪你们出去瞎浪了。”
“得,我都差点忘了,你是要陪吴姑娘,老话说小别胜新婚,晚上一定要按时回来,别误了时辰。”曹开泉一脸贱贱笑容,一拳怼到了苏青黄的后腰处,而后不等苏青黄反应过来,脚底抹油,一溜烟去了后头帐篷处。
苏青黄无奈的捂
着后腰龇牙咧嘴,看着大伙都在忙活着,也随手拿了个扫把,自入其中。
……
苏家院中。
温老身子有点佝偻,来回的在院中走来走去,步伐很快,眼神再不复之前的温和,而是从没有过的犀利,眼睛像鹰一样,不知道的,还真有点以为这位是要赶着去“杀人”一样。
叶老与苏老二人坐在一旁,看着这位来来回回,忍不住说道:“温老头,你别瞎转悠,看得我眼都晕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坐下来商量吗,再这样真气出个好歹,那才是不值当,被人看了笑话。”
温老头不听,好在摸出了烟袋锅子抽了两口,总算没有接着转下去,蹲在了角落处,气得一言不发。
“放心,我刚看过了,小五子和雪儿的伤没有什么大碍,都是皮肉伤,没有到骨头,要不然,哎,都是正在长身体的,要伤了筋骨,还真是个麻烦事。”叶老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谁都没想到,那些人已经丧心病狂到,雇了几个地痞流氓,对底下出去办事的无辜下人丫鬟们出手,好在是没胆子动出人命,从背后偷袭了一通就四散而去。
苏老头同样愤慨,一巴掌拍向了桌子,越说越气,“现在不仅是乌眉县,刚才有人过来回话,周边县府,一夜之间冒出来了不计其数,仿着我们苏家铺子的假药,不说有多以假乱真,可百姓们不知道其中门道啊,上当受骗之人数以千计。
这是要搞臭咱们苏家的名头,不用说,这种缺德主意,还有假药上的独门功夫,除了齐老三,青郡没几个人能做得出来。”
“木心姑娘也不知道想没想出法子来,他们要是再这么干下去,折了这把老骨头,我也要和他们拼了。”温老吸了口烟袋,声音不大,但是,坚定。
叶老抬头,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多大的岁数了,还和人拼命。是,你这身子骨在咱们这岁数里算很不错的了,可你和年轻人比比,人家的狗腿子们一巴掌,就能给你打得背过气去,到时候真伤了,铺子里谁去挑大梁。所以啊,各人干各人的事,冲上去拼命,那不是你我这岁数该做的。”
“那怎么办?”
正说着,院中木门被人推开,打断了几位思绪,如同温如湖水,风起波澜。
看见几位老人都在这里,吴木心走上前来,开门见山,也的确没有需要遮的藏的,轻声说道:“刚刚得来的消息,李家趁着这几日我们疲于应付假药之时,大肆收购了乌眉县周边的药材,导致苏家的铺子一时间无药可用
。现在想来,之前这些手段,不过是为了让我们顾此失彼,没有多余的精力应对。”
“因为打着郡守大人的旗号,也的确是许大人让李家负责前线的药材供给,所以他们占着大义,其他的药行再有些怨言,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个人的得失再大,和前线的战事比起来,都是不值一提。”
“那怎么办,真让他们胡闹下去,一步一步吃掉苏家。”叶老头无奈的抓了一把稀疏的头发,本来都没有几根,这一下,真差点成了秃瓢。可回头看着吴木心,那眼中如同新墨一样的浓稠颜色,竟没来由的又平生了一点信心。
叶老头因是坐在椅子上,所以微仰着头,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木心丫头,你是有法子的,对吗,就别吊我们几个老家伙的胃口了。”
“叶爷爷何有此一说?”吴木心轻挑了下眉头,是未曾心急的语气。让便是曾经有幸听过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名角儿,那清凉空灵的京城唱腔的叶老头,都惊艳无比,那是并不刻意媚艳,却让人足以酥到了骨子里的声调。
叶老忍不住的哈哈一笑。
“老头子虚活了这么多年,没别的本事,除了认识点药材,也就剩下点察言观色了。老夫观木心姑娘,神色清冷,却并不凝重,脚步也未有慌乱,想来是成竹在胸,只等那李家入瓮中。”
“叶爷爷实在是高看我了,木心不是神仙,没那么多掐捏把算的本事。不过常在河边行走,就是再谨慎小心,会露出了马脚。”剩下的,吴木心没有多说,三位也没有再问,但是个个老脸上都重新有了笑容,也终于把之前要急的跳出来的那颗心,重新安安稳稳放回了肚中。
这人一放松下来,脑子总是活泛。
温老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的说道:“算起来,今天是少爷回来的日子,虽说晚上还得赶回到军营,但总有大半天的时间在家里,嘿嘿,我们几个看东西得回铺子里看着,要不然他们李家,还有那个齐三,指不定能生出多的坏主意。”
“对对对,老温头说的对啊,咱们走,咱们走。”三个加起来有二百岁高龄的老爷子,对视着暧昧一笑,雀跃如同孩子,竟是走路带风,一个推着一个的,眨眼间消失在院中。
吴木心把手交叉在胸前,仰头看天,云朵微少一片湛蓝,嘴角勾勒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今日回来吗?算起来,也快要到了。”
“实在不行,出去接一下吧。”吴姑娘是不会承认,她真的有点想他了。
第六十八章 手中剑
“苏头儿,佳人是好,可您也要悠着点,别误了时辰,自己定的规矩,总是要起个好头才是。”何杨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说道,苏青黄没说什么,其他看热闹的倒是哈哈大笑。
徐老六在旁边打圆场的说道:“都笑个屁,没大没小的,要是你们的婆姨有人家吴姑娘一半的漂亮,怕是个个都下不来床,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死在上面。”
苏青黄翻身上马,马鞭指着这帮人,笑骂道:”一群不识好人心的兔崽子们,就上头给的那点银子,哪够你们这么吃的,我这为你们每天操心操肺,一个个不领情,还在这里看笑话。等着,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们,尤其是你二虎,滚木再滚不明白,就每天晚上再额外滚上一百个来回。”
“那苏头儿,早去早回,鹿山营里面三百多张嘴,都指望着您呢。”二虎在下面起哄道。
苏青黄朝着马屁股就是一鞭,那马忽的吃痛,似流星赶月,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虽是凡品,好歹也是王胖子花大价钱从北越淘换来的,东赵难得一见的品种。体形骏健不说,最值得称道的就是马背上的坚实肌肉,无论速度多块,上面的人都是一路的稳稳当当。
苏青黄归心似箭,马鞭甩在空处,不断有利落清脆的声响。他的骑术并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学了点皮毛,好在这马算争气,一路官道宽阔,几乎无人,不用太过操心,苏青黄也就由着性子纵马狂奔,依着这速度,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入城。
今日这一路,格外的清冷,走了许久,就碰到了两三个路人,见着如此高头大马,想着定是不好招惹的大户人家,远远的就躲开了,所以耳中惟有细细马蹄,微微风声。
走过了大半路程,苏青黄突然脸色微变,一揽缰绳,那马蹄高高抬起,差点脱缰。好在反应的急,手上使了点力道,一手将这畜生按住,而后任其在原地小踏碎步,不安的打着响鼻。
苏青黄翻身下马,面色凝重,看着路边在常人眼中并没有什么不妥的树木,荒草,阳光,似乎一切如常。可在星眼破幻之力的加持之中,眼前种种,如一片被拉起来的巨大帷幕,再仔细看去,皆是虚幻。
无论如何向前,都只是在原地打转,实际并没有前进一步,同前世的鬼打墙有相通之处,却比之又要高明许多。
苏青黄的眸中闪过一丝心悸,“这里应该是与外面暂时隔绝开了,无论此间发生什么,外面都不会有察觉,是李家,还是?”苏青黄不得而知,只觉得今天恐怕是要有一场死斗了。
远处,缓缓走来一道身影,是个胖子,身子跟个圆球一样,等走得近了,更觉着慈眉善目
胖子笑容灿烂,张口问道:“小兄弟,劳烦打听一下,乌眉县是哪个方向,我这走了半天转晕了方向,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活人。”
“乌眉县啊。”苏青黄面带面容的一步步上前,待走到近处,两人已能互闻鼻息,他抬起了右手,朝着虚空一指。
“它是在,那个方向。”
话音未落,苏青黄伸出的手陡然泛出了金光,如金石附于其上,朝着胖子以掌为刀,直切其粗到快没了的脖颈处,这一下如果正中,胖子定然身首异处。
贸然出手,不为其他,而是星眼之中,那胖子的实力,气元一境,怎么可能是个找不到路的普通人。
胖子在第一时间身子急退,如此爆发性的速度,实在不像是这个身材的人能够做出的,而更像被人一脚踢开。
“可惜。”擦肩而过,苏青黄暗道一声。
“嘿嘿,小兄弟,我不过是问个路而已,何苦对我下杀手,我这身上又没有多少银子,就这快三百斤的肥肉,劫我实在是不值当。”胖子嘿嘿笑着,摸了把胸前,上面有火辣辣的疼痛传来,血珠从衣服的口子处悄然滑落,嘴里叫苦,面目因吃痛皱到了一起,更显得滑稽可笑。
苏青黄向前踏出一步,嗤笑道:“气元一境的武修,怎么会是找不到路的路人,大家都是明白人,老兄可否也让我死前别做一个糊涂鬼,老实相告,是吃哪家饭的,李家,还是白家。”
那胖子揉了揉胸前的伤口,疼的吸了一口冷气,而后笑着说道:“我这也没露出什么马脚,苏青黄,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武修的,而且下手也太黑了,胖子我若是再慢一步,这脑袋定要和身子分了家。”
苏青黄此时全身绷紧如满月之弓,别看这胖子一脸的善意笑容,能在这里做下如此大的手脚,想来今天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所以不敢有一丝松懈,认真的说道:“真要在这里解决我?怎么说我都是许骁大人亲自认命的鹿山营校官,杀了我,就你的那点手段被许大人知道了,还不得被挫骨扬灰。”
胖子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嘴脸,“没办法啊,端人家的饭碗,就要给人家做事,要不然自己砸了自己的饭碗,传出去被人笑话不说,更是没脸在这一亩三分地混了,这年头背井离乡讨生活,难啊。
“所以啊,苏青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是别反抗,让我给你个痛快,这样对咱们都好不是。”胖子打着商量说道。
“而且,我会做的手脚干净,那位再手眼通天,也做不到方圆千里,秋毫皆察吧。“
苏青黄语气沉下去,“真让我死都不能揣个明白下去。”
胖子摇了摇头,“知道的越少,睡的越好,要是真让你知道了,万一你小子将来有一天炸了尸,就得换我去下面了,不过你放心,我这人最有良心的,中元时会给你烧点纸钱,让你在底下大富大贵,所以你就。”
“放心吧。”
三字刚一出口,胖子那圆滚滚的身子,突然使出了爆发性的冲刺,速度之快,直让身后出现了刺耳的音爆之声。
快,太快了,跟之前大比上的人相比,完全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便是后来磕了药的李存山,与之相比,也是差了太多。
那胖子踏地借力,跃到半空中,手中有寒光闪动,直奔着苏青黄的头颅而去。
苏青黄其实在胖子动手的第一时间,已在脑海中想出了接下来的躲避身法,但身子的启动是需要时间的。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苏青黄的确要比胖子慢了一步,腿脚再紧赶慢赶,仍与那道寒芒擦过了边角,肩胛处有酥痒传来,这种感觉,苏青黄再熟悉不过,上面当是见了红。他不敢低头查看,生怕这一疏忽毫厘间,再次失了先,只能凭着感觉轻动一下,伤口应
不深。
“真是可惜。”胖子摇着头道,遗憾的一甩手,苏青黄这才看清,那点青芒之色,是把十来寸的短剑,说是短剑,其实更接近匕首,上面有血迹成丝,想来除了苏青黄,还沾染了不少的人命。
“你要是刚才不闪不避,我这一刀,定然能给你个痛快,我也好回去交差,这下可好,咱两都要再麻烦。”胖子碎碎念的抱怨道,一脸愁苦相,好似苏青黄给他添了多大的麻烦一样。
苏青黄觉着,这胖子实在话痨了些,也不再言语,身法迅疾如风,一只手紧握出拳,一拳递出,其上有天地灵气相随,金光点点,可惜,这全力的一拳,竟然没有让这胖子狼狈到哪怕一分。
胖子不屑一笑,与其肥硕的身子相比,他的双脚显得小了许多,但倒腾起来,没有丝毫停滞,轻轻侧身,苏青黄的全力一拳,就这么被轻描淡写的躲了过去。
一击不成,苏青黄借着力道微微转身,又是一掌横出,两人此时几乎是面贴面的,所以他能清楚看到,胖子的眉眼中,带着挑衅意味。
比苏青黄小腿还要粗的胳膊,稍稍用力,状似随意的朝着他一挥,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招式,但苏青黄却登时如遭雷击,整个人直接倒飞了出去,在半空中,苏青黄已经竭力的调整,还是重重摔倒在了地上,今日新换上的素色衣裳,染了一身尘污。
这胖子修为是低了沈练一线,但精气之足,又胜于他。因为那日,沈练并没有用苏青黄用出真功夫,不过是与晚辈间的技艺切磋,所以让苏青黄本还对气元境有所轻视,觉着高一境界,不过如此。
然今日终于交手,才知道先前的想法真是有些幼稚的可笑了,便是气元境的随意一击,便需要自己出全力来化解,两者差距,如溪流与之江河
胖子依旧笑呵呵的,却手上寒光紧随其后,出现在苏青黄的眼前。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了,苏青黄在地上一个驴打滚,勉强避过了要害处,但后背处稍有不及,被剑锋堪堪划过,这刚交手机的几个呼吸的功夫,苏青黄身上,已经平添了两处伤痕。
“早知道在身上带点兵器了,就是一柄普通的大片刀也好。”苏青黄心里狠狠念道,对于低境界的武修来说,一把凡铁的武器在手,提升也是很大的。
同那些心动境界以上的修士,朝夕相伴,每日以自身之喂养,让手中兵器生出了灵性不同,境界低的,则把武器当做是自身拳脚的延伸。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此时他苏青黄手里就是有一根齐眉棍,局面也会好上许多。
胖子并不给他一丝的喘息之机,苏青黄也压下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念头。
这胖子明显是在这柄短剑上下了大功夫的,不是寻常正大光明的剑道,但其中阴损,专朝人的要害处刺去,的确让人难以招架。
无论怎么说,剑都是凶器,剑技是杀人的伎俩,用再华丽的语言去遮掩,也是遮盖不住这个事实。而胖子明显把这一套说辞奉行到了极致,手中剑袖中刀,如臂使指,端的了得。
第六十九章 危急关头
当苏青黄又拼着老命,朝胖子的胸口轰中一拳时,他的手掌之上,已经被短剑完全刺穿。
伤敌三分,自伤七分,这实在不是对路的打法,但他也是有口难言,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别提多憋屈。
按理说,气元境根本没有能力张开一方天地,那是真正的大能们才会有的手段,但这胖子不知借助了什么宝物,把这里遮掩的水泄不通,苏青黄已经很用心的想找出这里与现实世界的交汇处,只是仓皇之间,根本抓不住头绪。
“苏公子,你就别跑了,老老实实站在那里让我捅一刀,你看我这身皮肉,哪里跑的过你。”胖子嘴上说着,身子上的肥肉抖动,比苏青黄还要快上几分。胖子进,苏青黄退,一退一进之间,两人的距离又被拉近,那短剑之上,因着胖子手腕间极速转动,嗡嗡作响,震声不止。
一剑。
苏青黄觉着手臂有凉意,低头看去,那剑尖已经刺进了衣袖之中,而后又将自己整个衣袖削掉,连带着手臂上两处深可见骨的伤痕。
又一剑,苏青黄勉强躲过,胖子却是骤然出脚,正踢到了其小腹处。
“你这是要我断子绝孙啊。”苏青黄咬牙切齿的骂道,轻吸一口气,小腹上有剧烈疼痛,让他止不住的颤抖。
得亏了最后的一瞬,身子强行偏移了一分,要不然,就算能活着,日后的日子也会留下终身难愈的隐疾。
“别怪我心狠,实在是身后有太多人翘首以盼,想让我带回你的脑袋。你若不死,死的人就该是我了。”
胖子笑道,右手五指并拢,而那把短剑像极了他手臂上的延伸,直向着已经身上伤痕累累的青年刺去。
苏青黄咬牙不语,等到剑尖已近鼻翼,忽的抽身后仰,以一种远出胖子意料的拱桥姿势,硬是踢中了他的手腕处。短剑上挑,苏青黄脚下生风,借力与其拉开了距离,落在了后面三四丈处,但浑身已是颤抖。
不光是**上的伤势,经脉之中,苏青黄能清楚感受到,有胖子体内之透过之前交手处,冲入自己的体内,灵气好不容易才将翻涌的气血压制住,但他自己已经脱力严重。
苏青黄吐纳一口气息,尽量让自己的气血呼吸平静下来,看着胖子说道:“气元一境,的确比我强不少,但你应该更擅长刺杀之术,一击不成,立时遁走,寻常第二次良机,而不是与我正面搏杀。并且你的心态越来越急躁,有几次拼着挨一拳都要与我以伤换伤,想来你该是很抢时间,那外面这层帷幕,也是有时间限制的。”
胖子不置可否,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嬉笑,而是变为沉静,开口说道:“不过接下来这一剑,我将要出全力,不知你苏青黄,能不能接的下。”
话音还未落下,胖子已跻身上前,一把短剑斜刺,凭空处,有着一道蹂杂了清冷寒光的剑气。
这一剑,吸干了胖子经脉之中,起码五成的,以至于平地间,忽起浪潮。
一抹白光烁烁,是苏青黄的一直未曾动用的杀招,星陨。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实在是这一招太过耗费灵力,不到万不得已间,他也不敢轻易动用。
白光与剑芒相碰撞,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声音,因为此地全是虚幻,连虫鸣也无半
点。
苏青黄只见得以往无所不利的星陨,这一次很快被压低了锋芒,最后如风中残余的灯火,几个闪烁间,迅速散去。
而后剑芒余势虽减,但苏青黄如何能抵挡得住,拳头上在霎时间,被切割出了几十处细密的伤口,得亏其之前被星陨消减了不少的威力,如若不然,此时的他,整个拳头非得完全废掉不可,而且是经脉尽碎,无法连接。
胖子看着跪倒在地上的苏青黄,整个右臂已血肉淋漓到不忍直视,直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灿烂一笑,而后一剑直刺而出,如羚羊挂角,简单一剑,硬是封堵住了苏青黄的所有后路。
胖子的笑声之中满是得意。“苏公子,永别了。”
“是吗?”苏青黄喃喃自语,同样一笑,“不过要死的,说不定不是我,而是你。”
胖子不懂一个将死之人,为何会有如此如释重负之笑意。
“反正也是个马上要死的人了,笑一笑,总比哭着个脸去死好。那胖爷我也发个慈悲,给你个痛快的,这么想着。”胖子手上的短剑速度更快了一分。
苏青黄身上的肌肤,已经切实感受到了,空气中如小刀子一样的锋利质感,可心头的那种火热跳动之感,让他坚信,自己命不该绝。
胖子突然心生警兆,这一剑本是必中的局面,他的身子却硬是本能的向左侧疾闪而去。
嚓的一声响,胖子右肩上出现一道血色的口子。
“谁。”胖子抬头,大惊失色。
二人只见头顶上的阳光本是正好,此时却像是被剑意刀光切的细碎,在空中散落成一片片,四散落下。
苏青黄低垂着头,相对没有那么严重伤势的左臂支撑着整个身体,看着眼前地上一抹黑色的倩影妖娆,抬起头来,没心没肺的笑道:“媳妇,你要是再晚来一步,可真要给为夫我收尸了。”
吴木心烟火明媚,蹲下身子,看着苏青黄,声音温醇道:“没了才好,要不然留在苏家,还敢对自己家的丫鬟下手,早晚是个祸害。”
讪然一笑,苏青黄在吴木心的搀扶下勉强起身,而后对着眼前的胖子,更显春风得意,
“媳妇,削他。”苏青黄大声说道。
笑的怎一个小人得志。
“吴木心。”胖子脸上写满了震惊,而后未有一丝犹豫,身影暴退而去,一个眨眼的功夫,已经退出了十几丈有余。
可他快,吴木心更快,几个闪烁间,已来到了胖子的前头,苏青黄见到,在胖子的道道剑影中,吴木心的双手只是柔若无骨的轻轻合十,便完成了空手夺白刃,无论哪胖子如何用力,都不得寸进半分。
“哈。”紧急关头,胖子大吼一声,不知使用了什么秘法,整个身子大了整整一圈,如果说之前他还有个人形的话,此时此刻,胖子是真的胖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球。
用此秘法,胖子的气力明显大了许多,只见他力道生于脚下,而后竟在地上踩出了两个不大不小的神坑,可无论他再如何用力,一切都是无用功,始终挣脱不得。
吴木心忽然松开了短剑,胖子一时不曾收住力,向后退了三四步,等到他停住的时候,吴木心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一胖一瘦,对比实在明显,不说别的,这时候的胖子,几乎有吴木心四个重,但身材上的优势没有带给他分毫的安全感,胖子脸上的惊恐之色更甚。
吴木心神色温柔,一指点在了胖子的眉心处。
“不,不要,饶命。”胖子身子如筛糠,结结巴巴的说道。
吴木心笑着摇了摇头,指尖骤然发力,随之而来的是胖子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而后整个身子如同被放了气的气球,迅速恢复到开始的样子,双目合上,再没有了声息。
“好歹留个活口,问出点东西也好。”苏青黄在身后弱弱的说道,然后壮着胆子,环住了吴木心的无骨腰身。
“差一点,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苏青黄满心后怕道。
吴木心看了他一眼,破天荒的并未拒绝如此亲密的举动,声音轻柔的问道:“手上的伤,没事吧。”
“一点小伤,都习惯了。”苏青黄闭着眼睛,把整张脸都贴在了吴木心的香肩,闷闷的说道,然后又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就是娘子与我再怎么心有灵犀,这么长的距离,也要走上好久,等到了那时候,恐怕连我的尸体都找不到,最后只能做一个衣冠冢。”
吴木心似乎不喜这样的话,手上微微用力,疼的苏青黄差点跳脚,这才说道:“记着你今日回来,便想出来迎一迎,一来二去就到了这里。”
苏青黄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问道:“这里离着咱们家,足有几十里,你难道就这么一路走了过来,那要走多久。”
吴木心展颜一笑,“没有多久,这一路走走停停,具体不知道多久,想来是不到两个时辰。”
“木心。”苏青黄一时间只觉着胸口有一块大石,压的他说不出话。
“走了,我们回家。”吴木心笑着牵过一直在旁边蹬着蹄子的骏马,苏青黄手虽受伤,翻身上马还是能做到的,待其上马时,趁着吴木心一个不注意,一把将之搂入怀中。
吴木心没有说话,而是双手合十,垂额闭眼,拜了三拜。
苏青黄看着她的动作有些奇怪,待吴木心睁眼,疑惑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拜菩萨。”吴木心认真的解释到,“感谢菩萨保佑,让我再最后的关头能够赶过来,你也要拜一拜。”
“我不。”苏青黄撇了下嘴,不屑道,“要拜也是拜我家的女菩萨,什么菩萨保佑,分明是木心保佑才是。若菩萨真灵验,之前我身处绝境时,她怎么不出来,最后还要木心你来救场,分明香油吃多了,顾不过来这么多人。”
“那你把手松开。”
“不松,就是不松。”苏青黄厚脸皮耍赖的说着。
“菩萨在看着呢。”
“看也不怕,说不定菩萨还会嫉妒,这世间怎么会有,生的比她还要漂亮的女子。”苏青黄笑声朗朗,身后一路微风轻拂。
这路上似乎一切并未同之前有所不同,除了路边荒草堆里那具隐秘的尸体。
第七十章 大幕拉开
乌眉县李家祖宅,这里禁止一般人随意进出,莫说外人,除非李家嫡系,旁系都不得入内。
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有人带你进来,那就另当别论。所以白元盛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入这里,倚仗的,当然是李羡言这个李家嫡孙的身份。
一仆事二主,同时跟在李家两位公子的屁股后头捞差事,他白元盛也算是头一个了。
倒是月余未见,这位白家的公子比从前清减了不少,满面憔悴,一眼看去,足苍老了十岁有余。
此时白元盛正在院内坐立不安,直到李羡言推门而入,他才赶紧起身上前,满脸急切的问道:“言哥,结果如何?”
李羡言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牌,看不出何种质地,但能被李家公子贴身收起,想来不会是俗物,可如今这块玉牌上,有着一道扎眼的裂痕,将整块玉牌一分为二。
“人没了。”李羡言轻声说道,语气轻描淡写到,就好似在说一只不相关的蚂蚁,未有一丝惋惜。
“这。“
本面带期盼的白元盛,听了这话,突然愣了下,整个身子凭空生出了一股凉意,顺着脊髓而上直到天灵,最后整个人都是打了一个莫名的寒颤。
李羡言笑看了他一眼,“元盛,怎么好端端的发抖起来。”
白元盛掩饰的咽了下口水,摇头说道:“没什么,言哥,就是受了下凉风。昨夜没有休息好,一直想着这个事,导致今日身子有些虚了。”
李羡言一脸关心的说道:“那可要注意身子,这几日事情繁多,如果你身子扛不住了,接下来的事情,有些还真无从下手。”
白元盛四处看了一眼院中,确定这里除了他们两个,再无旁人,才小声的问道:“难道那个苏青黄,真有如此大的本事,连气元一境都奈何他不得。”
李羡言微微抬头,好像有别的话要说,可最后只化为一声遗憾的轻叹,“的确是我一开始,看低了他。”
“那,言哥,为何不请一位你们李家的供奉,那几人的修为,远非气元境能相比的。毕竟这事还是要早做决断为好,越拖下去,越容易尾大不掉。”白元盛心有不安的问道。
李羡言把玩着手中的玉珏,无奈说道:“那几人,除了老爷子,不会听命于旁人,除非我真的继任为李家之主,否则,很难请的动他们。”
“而且,这事是瞒着老爷子做的,若是被他得知,恐怕不会同意。人老便会想得太多,顾虑也太多,总不如咱们,正是敢想敢闯的年纪,有些事做起来,要顺手的多。”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沉吟了片刻,这位李家公子,揉了揉眉心说道:“就让他苏青黄再多活几日,至于其他,一切按部就班的来,不必心急。”
“嗯。”白元盛点头道,“那我也先回去盯着码头,虽说那里是可以离人的,不过走得久了,心里总是不放心,生怕下面人做事不够用心。”
李羡言把身子向前挪了挪,离着白元盛更近了些,而后伸手放在了他的肩头,眼神略有飘忽,“元盛,你我从小玩到大,这一次,你一定会全力的站在我这边,是吗?”
白元盛不太敢看李羡言此时的眼神,只是微低着头,轻声说道:“言哥,一定,你我是在一条船上的人,若是你这条大船翻了,我又岂能完好,这其中的关系厉害,元盛比谁都清楚。”
“嗯,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李羡言笑着说道,“还有,今天这里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在提起,记住,是任何人,言多必失。”
白元盛起身告辞,“我会牢
记于心,那言哥,我先回去了。”
“我送送你。”
“不用。”白元盛笑着摇头,拱手告辞,这里离外面的街上,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顺着石子小路走到了街头,直到已经离着很远了,他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放下脸上装着的笑意。
等到再有旁人看去,白家公子,脸上哪还有什么表情,好似刚才那个满脸笑容之人,从不曾出现过。
回望一眼李家祖宅,白元盛一路沉默,第一次觉着,那个自己心中想当然的言哥,似乎并没有那么想当然,只是。
死命的晃了下头,白元盛压下心中乱七八糟的心绪,如今局势,容不得他再想其他,便是结果再不如人所愿,他白元盛也要在尘埃落地之前,奋力一搏,博出一个白家的前程。
他,已经不能回头。
……
苏家中,苏青黄给自己的手臂上涂抹着药膏,打趣的说道:“都说久病成医,这个把月我身上所受的伤,简直比头二十年加起来还要多,现如今,不说成了一名良医,但处理起皮肉伤势,要比以前专业的多。”
一旁,小茴气急的说道:“一定是李家那帮坏坯子,不来明的,专门在暗地里做着龌龊勾当。”
苏青黄一边把绷带缠绕在了手上,一边听着吴木心把这几日的事情捡紧要的说了一遍,佳人声音温润,人前又不能手里讨得便宜,所以他也耐着心神说道:“如此看来,李家是有备而来,盯准了我们苏家的软肋,趁着苏家所有精力都在处理假药之时,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药铺中,常用的三七,田黄,附子等十几种,都有所缺漏,呵呵,好算计。医药铺子拿不出药,那还不早早关门。”
“幸亏木心姑娘有先见之明,曾经囤积了一批,量不算大,可将就着用,也能撑些日子。”温老在一旁,手指颤巍巍的翻看着铺子里的账目,说道。“但长此以往,咱们铺子,是肯定撑不住的,这李家真有手段,攀附了府衙这棵大树,导致咱们如今处处被动,少爷,您也给拿个主意不是。”
苏青黄翻看了最近家里的收支,的确头痛,一条一目,光是从头到尾草草过一遍,也要花上小半天。
“当然少爷,主意不是一时半会能想出来的,您也不用那么急,在军营这些天,您看您都黑了一圈,想来是吃了不少苦。”说到这里,温老头一把胡子雪白,竟笑的如同孩童一般,“您和姑娘好多天没见,想来是要说些体己话的,咱们就不在这里碍眼杵着了,丫头,我们走了。”说着,院中一老一少眼神暧昧,自觉而出,然后贴心的关上了院门。
苏青黄看着二人如此懂他心意,忍住了笑意,屁股挪动,凑到了吴木心的面前,笑着道:“听温爷爷说,这几日你总是没日没夜的熬着,经常夜过三更都没有休息,虽说你也是修士,还要比我厉害那么一点点,但身子还是要顾虑的。”
吴木心手持一枝笔杆都快磨光洁的毛笔,在将一处需要注意的地方勾画完毕,抬起了清亮的眼眸,纠正道:“不是一点,就是十个你,目前来说,也远不是我的对手。”
“木心,不带这么打击人的。”苏青黄苦着一张脸说道,“还有,对我交个底呗,咱们苏家目前,到底有多少斤两。我是真的不信,只有这一处宅子,和明面上的那个药铺。您吴姑娘是谁啊,被多少家主惦记着,说木心一人不亚于金银万两。我就是个傻子也不会相信,这点东西值得你耗费如此大的心神,看,连眼睛都红了。”
“不许动手动脚。”吴木心笑意温婉,嘴角漾起两个小小的梨涡,避开了苏青黄伸过来的爪子。
“也就欺负我一只手
不能动用,要不然。”苏青黄努了下嘴说道,然后就是安静,并不开口说接下来的话。
吴木心默默地将手中账目翻过了一页又一页,直到最后,识海中有微微的炫目之感,心动境界的修士出现此种感觉,实属不多见。
要知道此境修士识海已经初见规模,若非长期操劳的厉害,断不会如此。所以苏青黄自觉起身,在佳人未曾察觉间来到了身后,伸出左手,按记忆里的要点,揉捏其香肩。
苏青黄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在自己手指点上去之时,吴姑娘的身子,明显有些窘迫的局促,因知道她的性子,索性也不点破,化灵力为针,边微微刺激着穴位一边看着眼前的账目,只是越看越心惊,以至于手里竟然失了点儿分寸。
“痛了。”吴木心蹙起了柳叶眉头,苏青黄赶紧重新控制心神。
“原来咱们苏家,还有这么大的产业,木心,你一直瞒得我好苦。”苏青黄忍不住叹道。
“亏我当初为了给家里补贴点银子都跑到拳场上打黑拳,还把自己给压上了。”
吴木心小声说道:“谁知道你当时是做样子还是真的改过自新,再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多大的家产,都是一点一滴积攒出来。你也不要觉着知道的晚,太早告诉你,会让你分神。”
是啊,这账目中林林种种,各门生意,种类繁杂,自己就是熬干了心神,也难以理清。
这傻丫头,是以怎样的心力交瘁,才能在如此虎狼环饲的境况之下,为苏家操持出如此大一大份家业,苏青黄默默想道,内心不住的心疼。
石桌上的佳人,终于把最后一页翻阅完毕,随即似耗尽了全部精气,整个人完全的后靠在苏青黄的身上,再无一点力气,良久,才轻声的说道:“若不是李家之事,说不得再过些日子,我才会把这一切告知于你,只是时不我待,其实你知道这些也好,少不得,这些将来都是要交付你手,我不过是代为打理罢了。”
“可就是有了这些,想要同李家争一时之长短,还是远远不够。”
说到这里,苏青黄似乎闻到了,一点几乎可忽略不计的酸味。
苏青黄来到了吴木心的身前,蹲下了身子,真诚的说道:“怎么会是打理,苏家,本就是你的,算起来,我才是一直吃白食的那一个,你问问苏家众人,哪一个不是真心把木心你当成了苏家的女主人。要不是那次之后表现尚可,现在我说不定已经被那些小丫头们,扫地出门了。”
“所以木心。”
“嗯?”吴木心微阖双目,之前被揉捏的太过舒服,所以仅是轻哼了一声。
“能不能,借我一点银子,说实在话,这么个关头还要往外搭银子,实在是不该。”
“可是,既然做了他们的校官,当一天和尚,就要把钟撞的响,好在并不需要多少,不过几百两银子,嘿嘿。”
吴木心没有睁眼,但也能想象得到,眼前男子是以怎样的窘迫之态说出这番话,于是心里更起了捉弄心思,眼波流转间,嘟着嘴做出了一副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楚楚可怜。
“少爷,咱们家里实在是没有余粮了,要不,您再宽限几天,小女子一定把银票奉上。”
“那怎么行,都拖欠了多久,必须今天交出来,要不然。”苏青黄张牙舞爪的向前,狠狠地蹂躏了一遍眼前女子雪白的脸颊,“长得模样还算入眼,交不起租子,便给本少爷当个填房的丫头,如何。”
“填房丫头啊,好啊好啊。”吴姑娘那清波眼眸中,盛满了温柔。
“那么问题来了,少奶奶,是谁呢。”
第七十一章 讨伐
洗了个通体舒畅的药香浴,吃过晚饭,即便身上带伤,苏青黄也未有在家里过夜的念头。
上行下效,如果上头自己带头违背将令,又哪里来的面目约束下属,所以这个风气绝不能开,即便心里千想万念着再温存一会儿。
“总还是晚了点,好在能于天明之前赶回军营,不过要走点夜路而已。”苏家门前,苏青黄对着吴木心嘱咐道,时辰将晚,天边夕阳已落,只剩下一道金色的火线,倔强着不肯落下,还是一点一点滑落山头。
吴木心从小茴手里接过三五张,塞进苏青黄的怀中,柔声说道:“军营之内,人事复杂,有需要用银子的地方,不必缩手缩脚,你在军营里面越被军士认可,对于苏家来说,也越为有利。何况,应该是没有谁有胆子,敢把手伸进军营中。”
苏青黄点点头,把足有千两的银票贴身收好,刚要翻身上马,却又忽生了搞怪的念头。吴木心只觉着眼前身影闪过,随后朱唇上温润半点,略有轻薄,看着那可恶的人手中揽住缰绳,努力把自己笑成了一朵花,漆黑的眼睛都笑得弯成了天上的一轮残月。
“都是苏家家主了,还是如此不着调。”女子淡色的嘴唇明显咬紧了些,风情一瞬。
“等我。”苏青黄笑着轻声道,而后不再拖沓,纵马扬鞭,夜里的风带着丝凉意,轻轻吹过伊人发梢,带着一缕清香,陪着苏青黄,去往了远方。
“只是这味道。”苏青黄抽了下鼻子,“虽是好闻的紧,但与之前似乎有所不同,难道是换了水粉胭脂,却又有些熟悉。”
“算了,不想了。前世自己就是直男,分不清口红的色号,何况这些让人头大的胭脂。”苏青黄没有多想,手中鞭子挽出了一朵鞭花,头顶夜空清明,很快出了城。
鹿山分营,此时已然炸了锅。
“什么,山鬼,这种东西哪轮的着我们,他们主营日日吃香喝辣的,这时候倒成了缩头乌龟?让咱们吃糠咽菜的分营来解决这事。”何杨在人群中大声的抱怨道,“苏头这一回,还不知能不能回来,人家家里藏着那样一位美人,怎么会乐意回到营里,跟一群浑身酸臭气的大老爷们厮混,你们看现在这时辰还见不到人影,八成是回不来了。”
“这倒好,自己定的规矩,自己不放在心上,大家伙评评理,这叫什么事。”
徐老六站在他身后,一脚踹了过去,没好气的说道:“何杨,少他娘在这种时候煽风点火,苏头说了他今天回来,他就一定会回来。没人家,你现在还能吃的这么多油水?早天天喝泔水了。”
何洋话里有话的说道:“呵呵,几顿大锅炖肉就给你收买了,要是给你十两银子,你还不得把命都卖给人家,徐老六,好歹是出去见过世面的,你啥时候变得这么不值钱了。”
徐老六毫不留情,反唇相讥道:“我倒是想卖,但人家苏头儿是什么样的人杰,哪里能看得上我这种糙汉,反而是你何杨,苏头儿在这里的时候夹着尾巴做人,人不在了你开始跳出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本事,怕不是跟胡同里面勾搭恩客的娘们学的吧。”
“比不得你徐老六从战场回来,夹着尾巴丢人。”
“你。”
眼看两人就要在军营大门前起了冲突,其他人赶忙上前来劝。
“都是一个大锅里扒饭吃的兄弟,上了战场互
相照应的,何苦在自家窝里逞威风。”有人劝到。
“对啊,徐哥,何哥,都退一步,你两要是真打起来,被主营那帮人笑话不说,真叫上头知道,全都要牵连受罚的。”
曹开泉这时大踏步的来到军营门前,紧盯不安分的何杨,语气沉重道:“吵什么吵,你们苏头儿说了今日能回来,那就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绝不会食言。至于山鬼,放心,我们几个不死,肯定轮不到你们,要是实在贪生怕死,你可以不去,在营里面当一个伙头兵。”
何杨见曹开泉来此,立时气焰矮了下去,嘴里嘟囔着道:“不是,曹头儿,我不是那个意思。可你看这月亮都挂在头顶上,苏头儿还没个人影,我这也是怕路上出事嘛。如今世道,万一碰上一伙劫道的,苏头儿一个人,免不得要吃亏。”
徐老六听了这话,冷哼一声,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小子,是不是巴不得苏头儿出事呢,不过你放心,以苏头儿的身手,那天放倒了你们一百来人,人家连大气都没喘一下,就算有山贼劫匪,也不是他一合之敌。”
“我们那是跑了一天,全身酸软的没力气,能一样吗。”何杨被这话噎的面色铁青,好似被踩了尾巴,跳脚的辩解着。
“屁,看你那个怂样,要不是被苏头儿教训了一顿,你这几天能老老实实的?”
正说着,徐老六突然眼前一亮,咧着嘴,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光景,指着远处土路上,笑呵呵说道:“何杨,你小子睁眼看看,那是什么?”
“哪里有东西?”何杨把眼睛揉了又揉,睁得老大,只是天色已经黑的没边,光靠头顶上的半点月色,哪里能看得清东西,所以转头对着徐老六说道:“你怕不是眼花了吧,那面有个屁啊。”
徐老六鄙夷的一笑,“这都看不见?也是,像你这样成天恨不得把眼睛贴在娘们身上的,能看见才有鬼,你不是一直说苏头儿今晚回不来吗,再好好睁开你的狗眼,往那里看。”徐老六把何杨的脑袋转了下方向,何洋眯起眼睛,把目光聚成一线,片刻过后,终于看到,前方老远的地方,似乎的确有一个小黑点正在缓缓移动,只是以他的目力,根本无法看真切。
“难道真的是。”何杨在嘴上念叨着,然后转头冲着徐老六嘟囔道:“徐老六,你的眼神也太好了吧,这也能看见。”
徐老六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得意一笑,没搭理他,转身回营里。
远处黑影,终于清晰,众人眼见,的确是他们的苏头儿,一路披星戴月,等到了跟前,这匹曾经踩死过孤狼的墨白马,早是大汗淋漓,一拍屁股,上面是细腻的一层。
“好在是及时赶回来了,要不然,某些人背后的悄悄话,隔着一座山我都能听见。”苏青黄眼看着缩头缩脑的何杨,光靠猜也能知道,这小子定是又在背后嚼了舌根。
“苏头儿,您回来就好,弟兄们也能放心。”何杨低眉顺目,谄媚说道,然后找了个借口溜走,苏青黄也没有留他,因为曹开泉有事要说。
“上头给的任务,说是新兵们好歹也进了军营两个多月,总不能光白吃不干,正好离此处百里地的山上,有山鬼作祟,要我们去给解决了,顺便就当成是上战场前的练兵。”曹开泉把命令递给苏青黄时说道。
苏青黄草草看了一眼,神色不解的问道:“这种事怎么说都不应该落在分营的头上,主营的人
又不是死了没了的,于情于理都是要他们去。”
曹开泉长叹一口气,面有难看的解释道:“还不是鹿山营的主官,听说是个姓段的从中作梗,早年他与沈练不合,把他挤兑到分营不说,这些年来肚子里一直憋着坏水,想看沈头儿出一次洋相。估计是等我们完不成后,他们在后头阴阳怪气一通再出来收拾残局。”
“军营里的,还真是会记仇。”苏青黄蹲在地上很是无奈,自言自语道。
“外面的,比咱们这里更要记仇。”曹开泉同样蹲在地上,“听说你家那位,这几日和李家的李羡言斗得是要死要活,他们两有什么仇,还不是上一代和上上一代传下来的。”
“老曹,你的意思是?”
曹开泉有些泄气道:“人活一世,不蒸馒头争口气,总不过百八十年,别人欺负到你头上了,趁年轻还有拼劲,总要拼一把,就是输了,再咽下这口气,咽得也是没脾气,要是不打自退,心里总会生出许多的不甘心。”
苏青黄莫名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皮肤黝黑,一身横练功夫,憨头憨脑的汉子,从他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是头一遭。
“嘿嘿,这是我老娘说的。”曹开泉挠头道。
“所以,你想接下这个任务,想给鹿山分营争口气,不再被主营那伙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兵油子们看低了。”苏青黄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认真问道。
眼看着苏青黄郑重其事,曹开泉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站起身子,凝重说道:“沈头儿跟我说过,这山鬼等级不高,应该是没到气元境界,可在山中牵扯气运,占据地气,想来淬体境界中,难有敌手。
“我们三个带着鹿山分营,是有一搏之力,但伤亡难免,所以和老薛意见相左,一直拿不定主意。而且是上头给咱们出的一道难题,沈头儿不便出手,这才等你回来,想让你定个准信。”
“接,还是不接。”
“担子很重啊。”苏青黄无奈的挠头,看着远处群山隐现说道。“但是如果连小小一个山鬼都料理不了,到了沙场上看到别人的长枪大刀,这帮人说不定一起尿了裤子。丢了性命不说,到时候被人提了脑袋以作升迁,自己连个全尸也不剩,到了阴曹地府还不得憋屈死,下辈子投胎都投成个没脑子的蠢货。”
曹开泉接了一句,“上面还说,讨伐掉这个山鬼,就给鹿山分营的军械盔甲换一轮新的。”
苏青黄没有藏掖,斜了他一眼,直接说道:“三百份的军械,听起来的确是个挺划算的买卖,但也说明,这一趟不会是个轻松的差事,要不然,馅饼凭什么落到你投上,就凭你脑袋像个大饼一样圆?”
“这世上,混吃等死,披荆斩棘,各有各的追求活法,人家就要随水往低处流,你也不能强说什么,但是若有愿往山巅而行,沿途再多艰难险阻也不改其心,不坠青云之志,我想着,助他一把又有何妨。”
“老曹。”
“到。”曹开泉站的笔直。
“明日清晨,通知所有分营弟兄,收拾行装,讨伐山鬼。”
“是。”
第七十二章 全营向前
晨曦,鹿山分营,浮光朝露。
一大早,军士们就得了命令,今日不出早操,全都集中于校场之中,苏头儿有话要说。
有消息灵通的,早一步知道内幕,一个个愁眉紧锁,让旁边不知情的心里更七上八下,总以为是有天大的事情要发生。最不济,当是苏头儿又想出了什么折磨人的练兵法子,所以个个面色凝重。
三百兵士,身批甲胄,整齐列为十队,人人翘首,等待着台上这位的说辞。
“怎么,一大早就没了精神,这些天的训练,难道就把你们操练的如此死气沉沉。”苏青黄中气十足,声音在校场里的每一处角落回荡,点碎了晨曦的宁静。
“大家是好奇苏头儿一大早把我们集合于此,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宣布。”徐老六站在最前头,出声说道,这帮人中,他的资历最老,人缘也不错,所以由他做引子,再合适不过。
苏青黄看了眼徐老六,“既然老徐发问,想必大家也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紧要事,值得我把你们都聚集到一起,特意来说。都是男人,当有话直说,我也不藏着掖着。”说到此处,苏青黄当着众人面伸出手来,遥指着远方天地一线之处。
“披云山,不少人应该知道此处,距鹿山营百里,山高林密,野兽横行,如非有必要,连经验最老道的山间猎户也不愿前往。可能有人会不解,我提那个地方干什么,难道还要把鹿山营拉到那里训练。”
“我想说,没错,这一次,咱们鹿山营的目的地,正是披云山。”
听了这话,底下如同一旁铁锅中正烧着的白水,瞬间鼎沸了起来。
“苏头儿,您这玩得也太大了吧。”
“是啊,咱爷们既然参军,心里早有了觉悟,只是死在沙场上好歹还能落个美名,死在披云山,死在蛇虫鼠蚁,豺狼虎豹嘴里,连个抚恤银钱都没有,这事,俺们不干。”
牢骚入耳,苏青黄一笑置之,等到他们把牢骚发泄的差不多,才继续说道:“说完了吗,如果说完了,就该轮到我说两句了。”
“我知道这次行动危险重重,但我更不想让你们两个月后,因为今日之畏难而悔青了肠子。一直在校场里,练的再多,是纸上谈兵。是不是这些天觉着比从前的自己强了不少,可我想说,远远不够。”
“当然,我不会强逼着你们前往,牛不喝水强按头,这事我做不出。我也不想说什么煽情的话,但是当了你们的校官,被你们称一句苏头儿,于情于理,都要多为你们考虑些。”
“你们肯定会觉着我一个乳臭未干,比在座不少年纪都小的公子哥能懂什么,凭什么让你们冒着性命危险跟我一起去征讨那狗屁山鬼。”
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正低头看着脚尖,不太敢抬头的何杨,苏青黄继续说道。
“我只讲个故事。”
“我苏家有药铺生意,想来不少人都知道。当然,铺子里的活计,全是由家里的老爷子们照看着,我这个不成器的,插手的很少,可这次回去,也是见了几番,所以才有脸在这里跟你们说一说。”
一句话颇有自嘲的意味,也拉近了彼此距离。
“门前排起的那一条长龙,有五成是从前面退回来的老兵,他们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就剩下半条命了。当然,打仗总是要死人的,起码他们还能活着回来,就算留下了下半辈子的残疾,总好过那些马革裹尸,草草埋在山野之中归不得乡,中元节的时候游荡在荒郊之中。”
“只是啊,听着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和你们许多人一般大的年龄,还未娶亲,没了一只胳膊,说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当初在新兵营中偷懒,有一天每一天的混日子,教官给了他两巴掌,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可到今天他都清楚记得,就好像那巴掌是昨天刚挨的。”
苏青黄语气不轻不重,缓缓说道。
“当时他是恨不得一刀捅死教官,因为让他人前丢了面子,人要脸树要皮,在整个军营前挨了这一巴掌,还不被弟兄们笑话一辈子。但那天他对铺子里的郎中说,他如今心里头更恨,可恨得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如果当年在营里他能再用心些,就不会才急行半天就没了力气,以至于跟不上部队而走散,最后为了搭救他,在密林中赔了胳膊不说,更带上三十个兄弟的性命。说到这里,那人狠狠地当众抽了自己两个嘴巴,一个四十多岁的爷们,脸上眼泪纵横,哭的如同一个孩童。”
苏青黄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讲述。
当时的他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对着身前的人哽咽道:“老唐,大力,南华……,我们都是一个村出来的,除了我,都是响当当的好兵。却为了救我这么一个拖后腿的,明知前面有埋伏,还是一往无前,说是教官说的,营里面没有丢下兄弟的规矩。”
“他们都死了,和南唐的一只小队几乎拼了个同归于尽,老唐身中三箭,全是要害处,立时没有了进气儿。大力,被陌刀把整个身子都砍成了两截。南华,他读过书,平日里脑袋最活泛,总说等不打仗了回村里当个教书先生,然后找媒人说门亲事,最好是
一个村的,可他为了给我解开绳子,被身后三人偷袭,让长枪捅了个对穿,临死前撑着一口气笑着说,让我把他们的骨灰都带回去,落叶归根,不能在外面当一个无家之鬼。”
“我把他们的骨灰放在坛子里全都带回来了,想着把身上那点银子买点地,立几个墓碑,每天陪陪他们,说不定午夜梦回的时候,还能听南华唱两句戏文,听大力吹嘘他力气有多大,能三拳打死一头水牛。然后等我死了,去了下面,不过应该是比他们晚投胎,说不定下辈子要比他们矮一辈了。”
苏青黄摇头叹息道:“最后那人拿了点膏药,就这么一直袖子空荡荡,朝着街拐角走去,身影落寞,不可言说。”
“所以。”苏青黄平视众人,诚恳的温声说道:“我不想让你们同样有此种遗憾,不仅是为了身边的兄弟,更是为了自己。“
”呵呵,话说的有点多了,你们也别嫌嗦,还是那句话,有愿意前往的,向前一步,不愿的,留在营里看家,我不会强求,取舍全凭本心。”
片刻的安静,底下有视线交错。
“苏头儿,算我一个吧。”徐老六低头说道,声音略有沉闷,吸溜了下鼻子,最先上前。
“那,也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同徐老六相熟的那些,此时都一一向前。
“很好。”苏青黄满意点头。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有近两百人上前一步,何洋一直于人群中低头,不知琢磨些什么,他的身边同样围着一群,都是打算看他再做决定。
何杨终是抬起了头,对着苏青黄皮笑肉不笑一下,然后前迈一步。
身旁之人见他如此,纷纷跟随,只是有人不解,小声的在后头问道:“何哥,今儿是怎么了,昨晚上你不是第一个反对吗?”
何洋沉吟了一下,而后装着浑不在乎的说道:“他苏青黄既然愿意出这个头,咱们便跟上去看一看又有何妨,反正到时候情况不对,咱们第一个先溜,他也没脸说什么。我是挺讨厌他的,可他有一句话说的倒是在理。”
何洋平声静气,“我也不想让咱们同村人,会有此种遗憾。”
最终,早饭开饭之前,鹿山营三百人,无一后退,全部向前。
第七十三章 进山拜佛
急行军,无论古今,于军士来说,都是必修的科目。
百里路程,对这帮新兵,一天之内到达,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不说身上甲胄负重,就算轻装前行,也是万难,更何况中途多山路险阻,为了到时候有不错的战斗力,两天一夜,是苏青黄给他们的时间。
“快点,跟上去,别掉队。”曹开泉在一旁大嗓门的喊道,三百人的队伍不算多长,但总有落在末尾想要偷懒的,若是真放任其在后头,很快就会被前面部队甩开。
“山精树怪,能生出灵性,感应自身之,说起来也是得了天地眷顾。我们对披云山的地势两眼一抹黑,那山鬼则占了天时地利。”薛长义跟在后头悠悠然道,此种速度行军,对他来说自算不得什么,也是乐得清闲。
“淬体五境,老苏你的修为,应是过了四境,想来血凝聚合一,凝出体,修的气元境是指日可待,哪像的我等,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跨过四境的那道坎,说来真是惭愧。”
苏青黄自知,虽不能以此间境界论述,但他的实力,的确是到了淬体四境的地步,离着五境亦是抬头可望,所以也不点破,反而问道:“薛兄将来有何打算,追求天道,以证长生?”
薛长义笑着摇头道:“自家人知自家事,我没那个根骨命数,此生不说在武道上登堂入室,就是入了心动境界,我已知足。身后没个靠山,越往后走,越是艰难,可能穷尽一生不得存进,也就不奢求那些镜中月,水中花了。”
“你就不能添点出息。”曹开泉突然如鬼魅般出现在二人身后,扯着个嗓子说道,“你不说是青郡年轻一辈的翘楚,总还是数的着的,怎么如此没志气,难道不想成就离合之后,一窥伺天地奥妙,也算不枉此生。”
薛长义白了一眼明显在坐着白日梦的曹开泉,挖苦说道:“就你还想登临山巅,怕是刚到半山腰就没了力气,一步踩空直滑落到山根底下,到时候真丢了性命,我可没闲工夫帮你收尸。”
曹开泉直跳起来说道:“你个没良心的,白在我这吃了这么多酒肉,竟说出这种话。好在老子一颗道心磨砺的百般坚韧,不会被你三言两语蛊惑到,等我成就离合之后,让你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掌控天地,到时候别眼红。”
薛长义打了个哈欠,明显更为不信,“还掌控天地,佛家的掌中佛国,道家的方寸天地,你就是再走了狗屎运,能修成哪一个。还不如脚踏实地,等过了心动境界之后,一颗心真正沉寂下来,明了武道真谛,再寻名山入内,总好过无依无靠,真出了事,连点指望都捞不到。”
“那老苏你呢。”曹开泉问道。
“我嘛。”苏青黄摸了摸鼻子,语气是很难得见的认真,“既然已经踏入修行大道,武道之境,自当竭尽心力,奋力一搏。都说修行路上,跋山涉水,有人一路平顺,如阳关大道,一人独享。有人却步步荆棘,为了可怜的半点机缘气运与人舍命相搏,有如千军万马,横渡独桥。我不知自己未来是否可期,只是不求无敌于世间,但求无愧于心,心之所向,素履所往,仅此而已。”
“啥,啥意思这最后一句。”曹开泉摸着脑门问道。
薛长义开口解释道:“意思就是,凡是心向往的地方,再条件简陋,穿着草鞋也要过去,形容道心如磐石,都让你平日里多看点书,少喝点酒,就是不听,现在好了,脑袋里全是浆糊。”
苏青黄这时出来打着圆场说道:“还是说说山鬼吧,看沈头儿给的情报,似乎是古柳成精,颇为难得。”
“没错。”薛长义点头称是,“世间两种说辞,一为圣人所说“有教无类”,二为“赢鳞毛羽昆,不可为身立命”。二者争论不休,及至大战,终是后者得胜,从此山精树怪灵兽之流日渐稀少,偶尔一两只修为也不高,很快便会被自诩大道的修士们群起攻之,至于贪图的是所谓正义还是那一身的好处,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曹开泉此时也插嘴道:“如果战场在鹿山营中,你我三人联手,外带
三百军士布阵牵制,拿下它几乎手到擒来。但麻烦就麻烦在主场是披云山,在此地坐镇,一身地气相连,山鬼实力可以说凭空拔高了三分,所以哥几个,如果有压箱底的宝贝,也别藏私,都拿出来亮一亮,好让我心里有底。”
苏青黄两手空空,摊手做无奈状,“恐怕要让两位失望,除了点疗伤的灵丹,我是清风过客,两袖空空。”
“我是咱们三个里面最穷的了,连曾经生活,都靠木心姑娘救济,除了一身皮肉结实,就剩下几个铜子了。”曹开泉笑呵呵道,“倒是老薛,平日喜欢钻钱眼,说不定会有什么好宝贝,再不济,两三张道家天师高功的符,还是拿的出的。”
薛长义站在原地,一咬牙很是心疼,掏出一叠符,切齿说道:“这是驱虫的符,没有大用,但是足以保护一众军士不会为毒蚁蚊虫袭扰,说好了,一共六百两雪花银,你们一人均摊二百两,谁都不能赖账。”
“老薛你小子真是舍得下本钱。”曹开泉一把接过来,跟是自己的东西一样,喜笑颜开?
有了这东西,苏青黄心中藏着的大石,总算落了一颗。
行军一整日,转眼天色将歇。
山间没有多好的住处,一群人寻了半天,碰上个破庙。不知是何年何月建造,庙中那尊神早风化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好在大体的建筑好在,当时选用木材应该是有讲究,所以历经山间风雨,仍不至于倾覆,勉强可以住人。
苏青黄灵力运于耳目,在四周查验一番,并无不妥。没有大型猛兽出没,偶尔有小的两三只,也远远绕开,有自己的路径,不敢来此袭扰。
“在周围清出空地,点燃几个火堆,铺开被褥。”曹薛二人在人前指挥着,让他们暂时休整,拿出干粮食补充体力。
队伍里分出了有些泾渭分明的两波,各自述说着属于各自的故事。
徐老六笑着给周围人分了一圈自己随身带的茶叶,可以泡水,可以干嚼,提神最是好用。
摇曳火光把他本来黝黑粗糙的老脸映的带红,和俊朗这种词沾不得半点关系,但细细看去,总如深山密林中独有的那种老树皮,有着自己独样的稳重。
正讲着村子里流传的鬼故事,说的是漂亮的狐狸精专在野外迷惑负心人,而后吃了他们的心肝,一群男人们聚成一堆,总愿意说点略带荤口的旖旎,说那妖精的脸蛋是如何的周正,胸口不经意露出的半点是多么白皙,就跟冬天水洗出来的白萝卜一个样,一时间嬉笑声此起彼伏。
苏青黄出去走了一圈,将老薛给的符在周边四个角落燃烧殆尽,既有预警之功效,也可以驱逐蛇虫,实乃出门在外的必备良品。
暮春时节,类似前生的江南春色,所以此地山野草木一派欣欣向荣,并无枯败之气。也幸好是如今时节,若再过一两个月,这里怕是会万花竞相争艳,草木疯长,到时候想穿行此地,难上加难。
“如何?”
“一切安排妥当,幸亏这个破庙,依托它,三百人宿营周边,总好过躺在荒郊野地之中。”薛长义一脸的郁闷说到,看着那点符在火光昏昏中化为一缕青烟直上,就跟要了他命一般。
苏青黄进了庙中拜上一拜,手头没拿得出手的贡品,好在有几张大饼,放在了香案上。
都破落成这样,泥塑的金身,上面金彩半点不剩,只剩个土黄色的高大架子,眉目都已模糊,若是真的有灵,也不会在乎贡品好赖了。
薛长义在后头看着,笑着说道:“老苏,你还真的煞有其事,你知道这里供奉的是什么神位,便在这里瞎拜。”
苏青黄拜完了三拜,笑呵呵的说道:“见山拜山,遇水祈水,进什么庙就拜什么菩萨,万一真到了危难之时,一尊菩萨不得空,还有另一个备着,总好过两眼抓瞎,更何况这种山野小神,多半是本地客,管他是人还是草木精怪,拜两下求个心安,晚上睡觉都能踏实。”
说着,指了指外面的火堆,“一起过去
吃点吧,与他们打成一片,你会发现这帮兵,各有各的意思。”
“苏头儿,薛头儿来了,小武,把牛肉大饼拿出来,看你那小气样子,来,尝尝老徐我的茶叶,配上牛肉,最能解腻。”徐老六热情洋溢。
苏青黄接过茶叶,是经过炒制的,早没了水分,外形扁平,东赵军队中并未供应这东西,但是行军打仗很难见到新鲜蔬菜,茶叶是很易携带的替代品,所以老兵们会随身带些。
苏青黄尝了一口,不住的称赞道:“嗯,不错,茶香清新。”
“嘿嘿。”得了夸奖的徐老六笑容腼腆,“曹头儿呢?”
“在那边。”苏青黄随手一指,“总不能太过厚此薄彼。”
徐老六懒洋洋的啃了一口大饼,不屑的一撇嘴说道:“光会在后头拉帮结派,使点下作手段,说不定到了战场上,第一个抱头鼠窜的就是他。”
苏青黄笑着摇头,“其实不过是懒散惯了,心里有些小心思实属正常,何杨这人就是心思太重,本性不坏,循序诱导之下,也许会成为一个不错的的兵。”
“头儿,给我们讲讲山精树怪的事吧,我们不像您一样,能得天地眷顾,成为武修,都是没本事没见识的,所以对于这东西反而更是好奇。”徐老六嘿嘿的说道。
“行,我给你们说说。”苏青黄吞了一口大饼,换了个姿势坐着,用袖子擦了下嘴,开始讲道:“天地万物均有,不说人是万物灵长,就是咱们手边的草木。”苏青黄随手抓起一把杂草,“也是由组成。”
“诸子百家,对于的说法不一,各有各的道理,但我个人比较倾向的是道家的说辞,他们也的确是占据着大道主流,每百年都会有能人辈出。”
“音同气,却与气不同,乃是构成人体及维持生命活动的基本能量和生理机能,道散形为,聚形为太上老君,便是由此而来。”
苏青黄声音谆谆,莞尔说道:“先前说过,万物皆有,但比之人来说,它们能感应到的概率,远比我们低的太多,所以才有了人为此间主宰,但是万一有哪个得了大气运,真能察觉到自身之,反而进境会比武修快上许多。”
“因为人有七情六欲三尸,杂念横生,山水间精灵生性淳朴,反而少了许多魔障,一心唯求天道,所以这是它们的劣势,也是它们的优势。”
“这次讨伐的山鬼,是一颗古柳所化,因缘际会生出灵性,算起来,年龄要比我们大出不知多少。”
底下有胆小的小声翼翼问道:“那它岂不是很厉害。”
苏青黄点了点头,“没错,单独交手,我应该与它差不少,但除非真修得了冯虚御风,缩地成寸的大本事,否则人数,永远是不能忽略的重要条件。战场上,普通军士阵势得法,仍有可能猎杀掉低级的修士。”
“那我们也成吗?”
“没错,你们三百人真要是尽得沙场精锐,配合得当,我还真的胜不过你们。”
新兵们明显信了这说辞,一个个的摩拳擦掌,心向往之。
徐老六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脑瓜崩,“那是苏头儿谦虚的说法,就你们几个,人家一指头就能拧下你的脑袋。”
新兵委屈的捂着头,众人哄笑。
看着天上月色正浓,苏青黄起身拍了拍屁股,说道:“好了,不早了,安排人轮流守夜后,大家都好生歇息,明日还有不少路程,等到了那里,才是真的重头戏。”
“是。”众人面色严肃回道,守夜之责,重中之重,马虎不得。
第七十四章 蛇对龙
月色清辉透过缺了一角的庙墙,撒在了里面的地上,满地流光。
苏青黄在外面守着火堆,拿着一把花生粒,一口一个的消磨时间,徐老六坐在一边,扒拉着火堆,看着苏青黄好心的说道:“苏头儿,您回去眯一会儿吧,这里有我盯着,保准万无一失。”
苏青黄半靠在一截老树根上,饶有兴致欣赏着夜间清爽山色,开口道:“虽说此处应该算安全,但谨慎些总没有坏处,夜间鬼魅多有隐遁法术,你们第一次出来,很难察觉。”
“倒是老徐你,白天奔袭了一整天,还是先去休息,这里有我盯着就成了。”
徐老六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不成不成,哪有让长官守夜,我去休息的道理。”
“去吧,看你那一脸的疲惫,褶子都藏不住,再熬下去,明天非倒在地上不可。”苏青黄把剩下的那点花生全部吃干净,笑着说道:“武修不比常人,有自己的一套吐纳气息之法,所以不会觉着守夜是负担。”
见苏青黄态度坚决,徐老六也的确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所以在纠结了一会之后,最终扯个被子裹在了一边,寻思着小憩一会儿,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也能第一时间醒来。
四周虫鸣切切,苏青黄于柔风习习之中,行着自己独特的呼吸吐纳之法,灵气于口鼻之中入府,比只打磨自身之不知高明多少,一呼一吸,看似无绪,却正好对应着心脏跳动的节拍,旋律重叠。
不知多久,苏青黄突然睁眼,山林间,云卷风舒,那些树影婆娑,好似突然间有了自主的魂。
静谧的夜中,一切都似乎平淡的再正常不过,若不是系统之中反常的预警,连他,都不曾察觉,那种说不出的异样,究竟是什么。
“有不明精神力量靠近。”识海中,挂上了一丝猩红,这是超级系统给出的警告。
平日里它都不声不响,但每次有警示声音,都不会是空穴来风。
精神力量,未有实体,苏青黄记着,上一次的龙鳞石也曾是精神力量的提示,难道二者是同一类型?可不管怎么样,先把众人叫起来为好。
“老徐,老徐。”苏青黄推搡着徐老六,出乎意料,徐老六竟睡的跟条死狗一样,无论怎样都无法唤醒,好在还有呼吸。
这实在是咄咄怪事,一个老兵,便睡得再沉,也绝不可能会如此,除非,被人暗中用了手段。
“老薛,老曹,曹开泉。”苏青黄赶紧起身寻到他们,见二人睡相没比徐老六好上多少,心急之下,甚至给了曹开泉一记耳光。
这一耳光,在其黝黑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鲜明的手指印迹,却硬是没有叫起来,连武修都如此不济,其他人更不必多说。
“呼。”苏青黄长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来到庙外,既然用星眼也无法找出那东西的真身踪迹,他索性双目微合,灵力运于双耳,舍弃视觉,将听觉放到最大。
“听风吟。”苏青黄在心
里默念道,这是他在偶然中自己想出来的招式,与星眼相辅相成,可于细微处,听到几乎任何的蛛丝马迹,连最轻微的风声也逃脱不过这双耳朵。
一切都很平常,风掠树梢,鸟鸣虫嚣,在有心算无心下,苏青黄找不出一丝不妥,但当他无功而返,兴致缺缺,重新回到庙中之时,不经意的一眼,终于发现了端倪。
香台上的贡品,与之前相比,缺了很不起眼的一角,像极了小时候自己偷吃大饼的时候,把完好的盖在上面,所做的那点欲盖弥彰的小心思。
“不管是谁,出来见一面吧。”苏青黄声音清脆,不仅庙内能听到,更乘着微风传出了一里之外。
“知道你听得到,若是再不现身,这点大饼我就是扔在地上,也不放在这里给你享用。让我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然一拳打烂上面的金身?”
“虽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不过仙家大多会把自己的金身看成重中之重,不亚于第二条性命,你这早称不上金身,叫个泥身还差不多。庙里香火贫瘠至此,泥身要再破碎,你的性命,还不起码去了半条。”苏青黄神色平静在庙中踱着步子,语气平缓,但认真决绝。
庙外院中忽起一阵诡异之风,拂过枝头,苏青黄没有回过身去,只是目光灼灼,盯着这里的泥身。
因为风化严重,早看不出是哪尊神,可也能看出应该不是人类。
其身子后头,有一条像是尾巴的东西拖着,能被扔在这里,用后脑勺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重要人物。毕竟非人还被人记住的仙家,哪一个不是大名鼎鼎,动动身子,连帝王之尊都要屈身相迎,所以他才敢出声威胁。
泥像上,死寂一片的面目,外面那阵风顺着大门进来,来了个清风拂面,忽的有了神采,见此,苏青黄如临大敌,浑身紧绷。
事情远没有完结,还不等他有接下来的动作,整个庙中,又猛的剧烈震动了起来,如此破败的地方,遭受这么强烈的震动,无异于地震中心处的危房,早应该墙体倾覆。
可这里,冥冥中,似乎有一股不为人知的力量强行镇守住,所以除了点泥土,连砖瓦都不曾掉落。
好在震动没持续多久,片刻平息,等到一切安静下来,再回头看去塑像,苏青黄几乎毛骨悚然。
泥身如外壳一般破碎,里面藏着的,竟是一条盘身而起的黑蛇,一颗高高昂起的头颅,最显眼的,是那两只金黄色的瞳孔,一条分叉的血红色舌头,不停吞吐,发出嘶嘶的声音。
它通体漆黑,比苏家最好的徽墨,乃至于吴木心的秀发,都要黑上三分,上面鳞片熠熠生辉,甚至能在上面看到他苏青黄的倒影。
这还不是最心悸的,那畜生的腹部,竟然生出了爪子,即便只有三指,莫说五爪真龙,连蛟都算不上,但此刻这爪子手中抓着个大饼,总是可怕中又带着点让人略感滑稽的可笑。
黑蛇的眼神很通人性,或者说它的神智,并不会比人类
逊色半分。修为越高,灵智越开,不仅是它们,人类同样如此,要不然,那些天书一般的浩瀚书卷,以人力又岂能全部通读,记在心间。
既然它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而且其余人都是昏睡,呼吸如常,苏青黄也没有必要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而是盘膝而坐,见那黑蛇张开血盆大口,把桌上的三张大饼一口吞了还意犹未尽,又从怀中拿出点牛肉面饼,扔了上去。
黑蛇眼神促狭,玩味的看了眼前人类一眼,毫不客气,把这些全吃了个光。
倒不是它已经沦落到饿了肚子,架子再倒,也不至于,而是这些带着心意的供奉,实在是大补之物。要不说心诚则灵,有了信仰掺在其中,它们就不再是普通的杂粮五谷,要不然凭着点三牲面食便想让菩萨保佑,实在是把他们想得太廉价些。
见它吃的差不多,苏青黄试探着开口说道:“前辈行此举动,究竟所为何事,若是我这帮朋友在此借宿冲撞了前辈,在下在这里给您陪个不是,还请放我们离开。”
黑蛇大嘴张开,苏青黄毫不怀疑,就是一头牛丢在这里,也能被它囫囵吞掉。
苏青黄索性光棍的坐在地上,“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我们还不是龙,不过是只泥鳅,根本不会对您造成一丝威胁,您就大人有大量,放了我们吧。”
黑蛇仍是不说话,别看苏青黄脸上云淡风轻,后背上,汗水早透了衣衫,星眼压根无法探明这家伙的修为,只有非正常状态一说,但他知道,一定是高高在上的那种。
“要不您提个条件,我们这种小泥鳅入不得眼,吃了也没有大补的好处,反而让前辈凭造杀孽,修为想再进一步就是难上加难了,还不如放了我们,待我等回去,定准备三牲贡品,好好答谢前辈。”
黑蛇是开口,声若洪钟,“小泥鳅?怕不见得吧,你身上的龙气,真以为我闻不出来?稀薄是稀薄了点,但胜在精纯,我把你吞吃了,其中好处,定能让老夫受益良多。”
苏青黄听了这话,心神一动,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反而呵呵直笑,说道:“前辈莫要拿这话来吓唬我,以您的神通手段,想要无声间取我等性命,不过探囊取物,又何苦同在下嗦这么多呢。”
黑蛇把头伸了过来,离苏青黄的面门近在咫尺,稍一呼吸,就能闻到刺鼻的腥臭气味,但他哪敢有嫌弃的神色,只得守住心神,心无杂念,与那双比他脑袋还要大的金黄瞳孔对视着,不自觉中,似乎,连苏青黄自己的瞳孔中,也有了金光若现。
“你身上的龙气,是从哪里来的。”这是黑蛇今夜的第二句话,不再是同之前般,听不出别样情绪,而是藏着冷然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