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
密室之内,拳脚相交之声闷响的纯粹,夹着清脆的再来的吆喝声,两道身影不停地碰撞而后分开,速度招式之快,已到了寻常人肉眼极难看清之地步。
“元兄,出手务必干脆狠辣,不必留手。”其中一带面具之人说道。
明明衣衫上有道道抓痕,其上血迹若现,那人却丝毫不在意,还不等喘上一口气,又是与前面高大身影狠狠地纠缠在一起。
屋内皆由特殊的石材建造,内里打磨的光华如镜,刀劈斧砍全留不下半点痕迹,可此时在二人的交手碰撞之下,上面已有了数不清的细小裂纹,如蛛网织于上。
那被唤作元兄之人,一身子横肉五大三粗,立于场中,如佛寺古钟。未见其动作,但浑身的压迫气焰足以让一般心志不坚之宵小手脚发麻,不等交手,心里便先失了反抗的底气。
而与他对峙之人,细皮嫩肉小身子骨,面上带着一副略有奇葩的面具,两相对比,更显得滑稽太多。忽略掉那张面具,这种身板气质,本应是做个在书院之中笑看清风拂袖翻书的教书先生,而不是与人于此处拼杀滚打,染着半身血污。
可身带着在寻常人眼中已经颇为严重的伤势,那位公子连哼一声都没有,反而是双目火热,盯着面前的元大锤,这位杨秃子手下的第一打手,地下拳场的无冕之王。
“再来。”那人吆喝着,不等元大锤应声,已是先一步冲了上去,拳拳刁钻,纠缠不下。元大锤大感头痛,明明自己一只胳膊足有其大腿粗,然而二者真的动起手来,一时间竟是难分胜负。
场边脑袋上没一根毛的杨秃子对着身边人悄声问道:“师爷能否看出那公子究竟是何来路。”
恭敬立于一侧的师爷,一身黑色布衫,唇上留着蹩脚的八字胡,腮帮消瘦,十足的獐头鼠目之相。无甚惊天动地之大计,却最擅长于细微处着手,揣摩人性之阴损,在出了无数阴损计谋之后,便得了个老狗的称号。
此人跟了杨秃子近三十年,从其不过是个街角边卖苦力气的时候便形影不离,期间几经生死,杨秃子能有今日之地位,皆仰仗其刻薄毒计之功。由是深得杨秃子信赖,黑道上面混着的不管对他有多么的不屑,见了面仍要尊称一声三爷。
师爷盯了那青年良久,嘿嘿一笑说道:“能有这俊俏身手的年轻人,不说乌眉县,就是整个青郡翻了个遍,也找不出几人,平日里都是各大豪族当宝贝一样藏在院里的,李家,魏家,秦家,左不过那么几家,无论是谁,都不是杨爷您能得罪得起的。”
“那你的意思是?”杨秃子接着问道。
师爷捏着唇上的那点八字胡,尖声说道:“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小子要干什么,看他那架势,如果是要和咱们争抢地盘,犯不着费这么多功夫。哪个豪门大院里没藏着一两个高手,真要出手,杨爷您手底下所有人哗啦哗啦加在一起,都不够人家一锅端的。”
“依我看啊,这小子是个有志之人,来这儿估计是把咱们的场子当成个
磨砺自己的地方。看他年纪轻轻,明显与人交手经验不足,所以正好借着之前您与之交好的机会,找元大锤过过手。”
杨秃子拍了一下光可鉴人的脑门说道:“那按着你的意思,这人并没有存了什么歹毒心思。”
“没错。”师爷点了点头,“杨爷您之前的做法是对的,给那小子玉佩结了善缘。总之一句话,能与之交好,勿与之交恶,他的背后底细还不清楚,还带着面具,应该是不喜让人知道,咱们也别多事,静观其变就好。”
手里有杨秃子玉佩作为信物的,除了那位,自是再无旁人。
没错,眼前这位带着滑稽面具的,正是苏青黄。至于为何来此,空有境界,无太多与人交手之经验,便如金玉在外,看着光鲜,却内里空空如草絮。与境界比自己低的人交手还自罢了,真的遇到了高手,这点缺点会被无限放大,不说临时抱佛脚,来了这里活动活动筋骨总归没坏处。
“好,好,小兄弟的身手同上次比起来,又是有了长足的进步啊。”杨秃子在场边拍手叫好。
苏青黄此时以格挡之势硬接下杨秃子由上自下的一拳,但其上力气之重,让他应付起来颇费功夫。元大锤也知道自己在力气上面是胜了一筹的,可这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修炼的,年纪轻轻,一身的棘手本事,分明是应该自己占据上风的,然真的拼起来,又如同老虎面对着一只刺猬,转着圈的无从下口。一不小心,还要被扎破了嘴皮子。
“奶奶的,再接我一脚。”见一时间无法取胜,元大锤有些气急。先是用比蒲扇还大的手掌虚晃一招,身子微微得了处空隙,紧接着右腿飞踹而去,直瞄的是苏青黄的关键处,这一下如果挨了个正着,估摸着吴姑娘下半辈子的幸福也要在这一脚之下全都没了。
好在苏青黄临危不乱,心里问候了一句元大锤的老娘,手上的功夫不曾懈怠,身子后退微微避开锋芒的同时,同样起脚。一粗一细,如一龙一蛇相碰,然细如小蛇的那一方骤然发力,使的是寸劲的功夫,随即两人同样是各退了五步,然后互相对望。
“娘的,疼死了。”元大锤最先绷不住,蹲下了身子不住的揉搓着自己的右腿,掀开裤子一看,上面有一整块硕大的淤青,看样子内里出血不轻,好在骨头未断。
“兄弟,你这下手忒重了,力气再重几分,估计今天我连站起来都困难。”元大锤嘟囔道,只有跟这小子切实的交手,才知道他有多么难缠。打法拼命,身手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几次的以伤换伤,比他这个老手还要果决狠辣。
如果不是切磋而是生死相搏,恐怕此时倒下的,当是自己才对。
“元兄同样好身手。”苏青黄故意改变了自己的声音,闷声说道。
身上,尤其是胸前的三道抓痕,全见了血,好在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不会妨碍到明天的大比。
杨秃子看在眼里,这时候出声打着圆场道:“好了好了,两位再打下去可真的要见血了,一位是我最
倚重的得力手下,一位是我杨某的贵客,切磋可以,莫要伤了和气。”
苏青黄轻描淡写的回应道:“还是要感谢杨老大提供了这么个地方,这份人情,小子心里会记着的。”
“哎,这点东西算什么,我与小兄弟是天生的投缘,谈这些东西伤感情了。”杨秃子摆摆手豪气说道,“要不我让人摆上一桌,咱们一起喝上一杯。”
“杨老大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家里还有些要事需要回去,便先不叨扰了。”苏青黄拱手拒绝,话说到了这份上,杨秃子也不好强求,看着苏青黄转身离去,只是临出门的时候,一直在一旁角落处默不作声的师爷,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小兄弟也是修行之人,为何不去大比之上争个高低,凭您这身手气概,想来不是甘于平庸之辈啊。”
“呵呵,师爷真是高看在下了,那大比在下最近也是关注过。就我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连第二轮都是过不去,何苦去当个笑话,还不如在场下当个看客来的痛快。”苏青黄扯了扯嘴角,开口说道。
“小兄弟这是过谦了。”师爷讨好的说道:“对了,听小兄弟刚才的话,是对这场青郡大比有所关注的,那不知,您觉得最后这八人,谁能笑到最后呢。”
苏青黄嗤笑一声,“我又不是神仙,那八人都是人中龙凤,将来有大运势的。我这种肉眼凡胎哪里能看出深浅,倒是师爷比在下年长了许多,走过的桥说不得有在下走过的路要多,难道没看出点什么苗头?”
师爷装着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不过是痴长了几十岁,看到的东西多了点。这世道早就是年轻人们的天下了,如我这般的老骨头能风烛残年的谋得杨爷身边的一份差事,混口饭吃已是不易,哪敢对人家大户子弟胡乱评价。”
“那师爷想来是不肯赐教了?”
“不敢,不敢,既然公子话问到这儿了,那我也就只能妄下个推断了,至于准与不准,可不敢说满了。”
“师爷但说无妨。”
“我觉着最不为人看好的那个苏家的苏青黄,却是说不得能在明儿个有什么惊天动地之举,怎么样公子,我们这儿正好有个局,公子难道不想押上两注,赚点零花钱。”师爷上前,脸上带笑说着。
“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苏青黄搓了搓手指,“不过在下兜里实在连半个大子都不曾带,想押注也有心无力啊。”
师爷把那只尖的跟鸡爪子一样的手伸进了口袋,掏出一物说道:“公子说的哪里话,既是杨爷的朋友,那就是一家人,我这还有张二百两的银票,就当代公子押注,赢了算是您的,输了嘛,算是我的,您看如何。”
“那还,真是让师爷破费了啊。”苏青黄看了师爷一眼,拉着声音说道。
师爷也同样看着苏青黄,脸上笑着全带了褶子,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
第四十七章 吴姑娘的小家子气
苏家院落,这时节风景最好,太阳刚刚要落在远处山头,斜晕于院中青石板上,如撒上了满院碎金。
院中石凳,一大一小两位美人坐于其上,只是小的那位实在是坐不住的好动,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屁股便跟生了钉子一样,把脸凑到了前面去,在大美人的耳边说着悄悄话。
“我哪里能放心少爷一个人出门,便偷偷的跟在了后头,结果姑娘你猜少爷去了哪里,醉月楼,是正经的吃饭地方,不是乱七八糟的腌之处。”小茴甩着头上的两根羊角辫絮絮叨叨的诉说着,然后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一下姑娘的表情,是没多少喜怒的平和。
“你偷偷溜出去只是为了这些吗,下次不要再做这些无聊事了。”吴木心不紧不慢的说道,因为盯着天边的那抹斜阳余晖,让她漆黑如夜色的眼睛中,仿佛有光芒跳动。
“我实在是担心少爷,就他那呆呆傻傻的样子,被人卖了,怕还是要帮人数钱呢,昨日定是那狐媚子使了别样的手段,要不然少爷他是不会。”
“不会什么?”吴木心眯起好看的眸子,好笑的看着说话拐弯抹角的小茴。
小茴低头斟酌犹豫了片刻,轻声的说道:“如果不是那些个媚术如火,少爷是断然不会和叫秦如是的女子共处一室的。你是不知道,连我一个女子,看着那狐媚子都觉着实在勾人的紧。”
“你才多大呢,敢自称女子。”吴木心点了一下小茴的额头,忍不住笑的说道:“一个小丫头家家懂得什么魅惑手段,也敢跑来做说客。”
“就是女子嘛。”小茴气呼呼的说道,把两边多出来的那点黑发打成了一个千千结。
看着自家作怪的小丫头,吴木心轻吸了一口气,慵懒的说道:“更何况你不是一向最讨厌他的吗,说他是整日只会在脂粉堆里打滚,对苏家毫无贡献的蛀虫,怎么今日突然转了性为他说起了好话?难不成是拿人手短,收了他的好东西了?”
“没有,没有。”
小茴唯唯诺诺,然后说了句:“小茴只是不希望看到姑娘不开心,姑娘一不开心,整个苏家的气氛都沉默的压抑,大家也都是有气无力的各做各的事,连话都不大爱说了。”
抬头看了一眼马上便要落山的夕阳,又朝着远处的街头望去,吴木心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兀自说道:“小茴,你该去厨房看看晚上的饭菜备好了没有。”
“好的。”小茴闻言,乖巧的站起身子,刚要出去,却突然听到了背后自家姑娘的促狭之音:“等一下,把这个偷偷的放到那人的核桃酥里面。”说着,已经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葫芦一样的瓷瓶,小茴接了过去,好奇的放在鼻下闻了闻。
“这是。”小茴突然捂住嘴不作声,嘴角划起了一丝微笑,灵犀一动,刹那之间,揣起了瓶子,开心的蹦蹦哒哒跑出了院中。
“嗯,吃了这些巴豆粉,少爷今晚怕是要有的受了,可是明日还有大比,算了,先往少爷的核桃酥里下上一半吧。”似乎是很满意自己的想法,小茴脸上更有几分得意。“少爷啊少爷,吃了楼船的核桃酥,您可别尝不惯家里的,要好好的,多吃几块哟。”
苏青黄
的身影依稀出现在小巷子的尽头,步履蹒跚的路过了门口,李严正在细细的清扫着门前的尘埃,看着自家少爷这衣衫不整,开始还没有认出,直到走得近了,李严瞪着昏花的老眼,赶紧上前小声说道:“少爷,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咱家姑娘怎么下得去手呢。”
苏青黄满头雾水,“李叔,您这没头没脑的说些什么呢?”
李严心疼的扒拉着苏青黄衣衫上的道道口子,尤其是胸前的几处,里面的皮肉伤势还隐约可见,心疼的说道:“您这身上的伤势莫不是姑娘做的,定是姑娘埋怨您去楼船那种地方。不是我这当下人的多嘴,实在是那种地方便是去了,也不能让木心姑娘知道啊。”李严苦口婆心的劝告着。
苏青黄这才明白,这位年过半百的古板老人,明显是把事情想的歪到了不能再歪。
苏青黄耐心的解释道:“李叔,这事不是木心做的,是我与人切磋所致,受了点皮肉伤,等今夜睡足一个安神觉,明早起来,连点疤痕都不会留的,您老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我说嘛,木心那么好的姑娘,怎么会?”李严松了口气,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那么李叔,咱们的帐是不是要先清算下了。”看着老人的安详模样,苏青黄坏笑上前,一把搂住李严的胳膊,“您老这听信木心的话,竟然把自家的家主大半夜关在了门外,您自己说说,这对我造成的心灵创伤,该用什么来补偿呢。”言罢,苏青黄好笑的看着李严的整张脸如同一个苦瓜一样,沟壑皱纹之中满是纠结。
“少爷,您老我这一身的老骨头,加起来上秤也没有二两,哪里有什么值得补偿的,要不,要不。”李严明显在心里犹豫了许久,最后好似是终于下定了好大决心决心,哭丧着脸说道:“大不了,大不了下次您去找秦姑娘的时候,我帮你打掩护,保证不让木心那丫头子知道,只是少爷,这种事情,总是越少越好。虽然我也希望咱们苏家开枝散叶,人丁兴旺,可是,可是依着木心姑娘的性子不能操之过急,还得慢慢来啊。”
“李叔,我的,什么性子啊。”李严的话音还未落,关着的朱漆大门之后,突然有优雅的女子声音传来。
本是可以媲美丝竹之音的美好调子,可是在门前这一老一少耳中听来,竟是让得他们浑身一震,随后是斗大的汗珠从背后猛的冒了出来。
草长莺飞的春日,天气是凉爽的喜人,二人却宛若置身于太阳最毒的三伏天里,嘴唇苍白,全身湿透。
“好了,李叔,进来吃饭了,下人们都把桌子收拾齐整,再在这边杵着,一会可真的只剩点残羹了。”吴木心一步,两步,三步的跨出门槛,自是优雅到无可指摘的,李严赶紧低着头小跑的朝着院内而去。
苏青黄努力把自己这张脸笑成了一朵花,虽然吴姑娘还是对其全程的无视,连看其一眼都欠奉,却至少没有再把他锁在门外,这总是极好的进步了,而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苏青黄在内心暗自安慰道。
今日的饭菜似乎比往日更丰盛了些,有鱼有肉,再加时蔬果品,苏青黄自是大快朵颐。
“吴姑娘嘴上
不饶人,心里应该还是惦记着明日的大比,今日应当是给自己的加餐吧。”低头吧啦着饭菜,苏青黄刚在心里想着那叫一个美,小茴已经把一整盘的核桃酥放在了苏青黄的面前。
“少爷,这是姑娘特意吩咐给您做的,您可不要辜负了姑娘的一片心意。”小茴贴在苏青黄耳边悄声的说道,热热的气流从耳边扫过,如山涧清爽微风,让苏青黄的耳尖略有点痒痒的。
“是吗?”苏青黄心中暗喜,问道。
“嗯。”小茴浅笑着的可爱的点了点头,“少爷,快趁热吃吧,要把这些都吃光了,才能让姑娘知道您这一片心意呢。”
苏青黄偷偷看着吴木心,还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祥和面容,连牵菜之时皓腕扭转间,都是一贯的干净优雅利索。
只是细细看去眉眼间,总是有半点笑意掩藏其中,苏青黄大口大口的吃着核桃酥,觉着比以往更加美味,似乎,吴木心的笑意也更深了一些。
晚饭过后,众人各自收拾回到屋内,因为明日是关键的日子,苏家已经好久没有在青郡父老面前这么显风光了。所以在征求到了吴木心的点头之后,明日苏家的下人们可以一同前往会场,这时候皆早早睡下了。
唯独正中的那间屋子,这时候仍是烛火通明,屋里的主人家进进出出,不停的奔走于院子角落的茅房初与屋子之间,如此反复不下五六次,直到最后,那人终于虚脱的爬回了屋里,面目朝下。躺在床上直哆嗦着。
“这是吃坏肚子了?不应当啊,今日吃的不过是与平日一样,便是多吃了两口核桃酥,何苦至此呢?”苏青黄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尤其此时肚子空空,更是难受。
“还是摸去厨房看看,找点吃食填填肚子。”这么想着,苏青黄翻身下床,尤记得因为今夜所做颇丰,还有些堆积在厨房之中的剩余。原本是预定明日当做施舍给镇子中的穷苦人的,正好此时先拿来应应急。
厨房中黑漆漆的一片,但对于苏青黄来说并没有什么阻碍,其身形动若狡兔,很快就摸到了剩下的核桃酥存放处,捏起一块刚要下肚,可是眼尖余光扫过,突然看到了桌角处放着的莫名小葫芦瓷瓶。
“这是?”苏青黄轻轻打开瓶塞,浅嗅一下,因着前世曾与中药打过交道,所以对这东西颇为熟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粉末状的东西,应该是巴豆粉吧,可是家里最近应该并没有需要用到这东西之处。”
“等等,巴豆粉。”苏青黄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小丫头会在今晚一反常态,殷勤的撺掇着他不停的吃下核桃酥,还记得当时木心的古怪笑意。
这一刻,苏青黄全都想明白了,都是借口,这巴豆粉,定是她们两个大小丫头用来惩治他苏青黄的。
“小茴,木心,我恨你们。”
月黑风高夜,茅房之中,猛的有咬牙切齿之声传出,只是除了老爷子养的黄狗汪汪了两声之外,其他人睡得很死,再无回应。
第四十八章 春燕啄新泥
晨曦之时,草尖之上还有雾气成露,几缕阳光透过柳树细长嫩叶婆娑,斑驳的映在了地上。头顶上,不知谁家春燕嘴衔新泥于此,三两只的选在屋檐下来往筑巢,不时落在地上也不怕人,啄着点柳叶,黄喙尤嫩。
时候尚早,苏家人却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浅色的亭子内,石桌上摆着半壶香茗,吴木心安然的坐于其中闲品清茶,看着前面小茴被苏青黄追的满院子乱跑,虽灵巧的到处闪躲,最后还是被苏青黄一把抓住夹于腋下。
“姑娘救我。”是小茴凄凄惨惨的求救声,吴木心只是低头看着点茶叶梗在杯中上下翻腾,全当没有听见。
见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小茴回过头来看着佯做凶恶状的苏青黄,瞪着双灵气的眸子可怜兮兮的说道:“少爷,小茴错了,饶了我这一次吧,真的是小茴一时手滑,下一次绝对不会这样了。”
苏青黄顺手掐了一把小丫头肥嘟嘟的滑腻脸蛋说道:“供出你的同党,本少爷可以考虑饶你一马,要不然,那些大户人家是如何调教不听话的小丫头们,你也是知道的吧。”说罢,转头撇了一眼正盯着春燕出神的吴木心,吴姑娘仅仅是一笑置之,不为所动。
“没有同党,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来吧少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若是皱了个眉头,就不叫小茴。”小茴闭上眼睛,梗着个脖子,说的怎一个大义凛然。
“臭丫头,哪里舍得惩罚你呢。”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苏青黄停止了玩闹,把小茴放回了地上。得了自由的小茴立马如乳燕还巢,直扑进了吴木心的广阔胸怀里,看得苏青黄一阵的眼热。
李严此时一身的新绸缎衫子,恭谨的走上前来对着苏青黄与吴木心打了个稽首,沉声说到:“苏家的下人们都已经收拾妥当,就等您二位的一声令下,咱们就可以风风光光的出门。”
苏青黄微微仰头,看着李严的这一身,笑道:“李叔的一身打扮实在精神,这衣衫从没见过您穿过,难道是为了今日特意新做的。”
“嘿嘿,人老了,就靠这点新衣服来提提势头,总不能出门落了苏家的面子才是。”听着苏青黄的打趣,老人家说的很是腼腆。
队伍领头,年纪最大的温老爷子开口说道:“苏家拢共大大小小三十二口,如今全都集合在这院中,少爷,姑娘,咱不说两句。”
老幼三十来人,皆整齐的分列成三队,各个身着新衣翘首以盼,每个人只觉得方寸胸怀间自有一股吞吐之气,酝酿心头。
“木心,要不你来给大家提提气。”苏青黄挠了挠头嬉笑说道。
吴木心展颜一笑,柔如春风化雨,那笑意是如此的干净透彻,说道:“你才是苏家之主,便是之前我管着苏家不少的事情,也都是代你操持,如今你这位家主既然已是争气,苏家上下自当全都听你号令。”
这番话,吴木心已经给足了他苏青黄的面子,更是借此告诉众人,苏家从今往后,谁才是真正的
主人。
苏青黄从亭中站直了身子,“那我就说说了,只是怕我这笨嘴拙舌的,大家可莫要笑话。”
“少爷脸红了。”底下有年龄小的起哄到。
“去,去,再瞎起哄,罚你们去打扫茅房。”苏青黄笑着吓唬他们,看着底下众人,除了几位半辈子都献给了苏家的老人,其余占多数的,不过是些十几岁的孩子们。被这么多道目光同时盯着,无论前生今世,他都还是第一遭。
苏青黄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望了一眼院中近在咫尺的石碑,上书的苏字,是当年苏老太爷以指力亲手所刻。五六十年的雨雪风化,其中之笔力依然不减,虚勾提点,细细看去,其中似有江海浩瀚烟气,寓意之绵长。看得久了,苏青黄心中竟是略有酸楚,压下心绪,苏青黄终于转过头,低沉着对众人出声。
“我知道,大家对我苏青黄曾经意见众多,在座众人当时,鄙夷者有之,痛心疾首者有之,咬牙切齿者更有之,无他,只是因为他做的那些事情实在是天怒人怨了些。”
“可今日我想说,或许,你们大家都错了,温老爷子错了,小茴错了,甚至,连木心这样的心思剔透玲珑的妙人儿也是错了。也许,从前的苏青黄并没有那么不堪,也许,他还对得起这块石碑上书的那个苏字。”
“此刻,我不想再老生常谈跟大伙说一说以前的苏青黄到底是对是错,毕竟那已经如漓江之水滚滚东去,再不会复回,过去的便过去了。”
苏青黄走到石碑面前,像是如老友一般深切的抚摸着它,其上纹理细腻,如有凝脂,“也许有一天,这块已经矗立了几十年的石碑会倒下,会风化成碎末,但我还是希望以后的苏家后代,依稀还会记得的,几百年前他们曾经有位名叫苏青黄的老祖,他的作为,没有辱没了苏家的名头,没有落了那个苏字。
今日之盛会,怕是至少会有千人前来观个热闹,我不知道此次的对手究竟实力几何,也许你们的少爷我会是场中最后倒下的那一个,也许,会是被人群起而攻之,第一个离场。可我还是希望,能让苏家在整个青郡父老身前好好的展上一回脸,能让大家行走在青郡街巷之中不必再低头,能让大家伙再与外人闲话之时,多一点谈资。”
“今年是庚子年,今日之大比也会计入青郡郡志之中,若是能有幸拼命赢下大比,被记入志中,我也想着这么好的事,能被大家提上几句。最不济,咱们苏家的人日后结婚生子,可以对着家里的那口人说,你知道吗,咱们的少爷苏青黄才没有外面说的那么不堪大用,他也是,在台上吐血拼命站到了最后。”
“这话会一直传下去,直到将来我等故去的那一天,下去见了列祖列宗,不至于被老人们敲着脑袋骂做不孝子孙。”
“其实少爷,自您险死还生的那一次之后,您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了眼里,其实,大家已经想着,您,是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底下,叶老出声说道。
苏青黄轻轻呼吸出一口气,
看着从后山飞来的一群鸽子,羽毛无暇,大片的洁白乘风而起,仿佛大片雪,然后怔怔出神。这还是曾经的苏青黄一手喂养在后山的。都说金屋藏娇,可他苏青黄背负了这么多污名,到了最后所藏的,不过是几十只鸽子罢了。
“是啊,苏家人都知道了苏青黄。”苏青黄声音虽低沉,却异常有力,底下的人皆能听得真切,“可是,整个青郡,他们所听的,不过是些别人期望他们听的。他们,都不知道啊。”
小茴微红了眼睛,“过了今日,小茴相信他们都会知道,知道少爷,是一个怎样之人,知道少爷是否,能担的起苏家。”
苏青黄上前一步,声音上扬,“没错,便让那帮有眼无珠之辈擦亮了眼睛看看,看我苏家便是蛰伏上再久,也不是能任人看轻之辈,他们从苏家拿去的,我会让他们一个字不落的全给吐回来。”
“是啊,这些年,苏家被人看轻了不说,他们这些豺狼从苏家身上咬掉的肉,何其计数。”温老爷子声音愤慨得声音颤抖说道,“连那叛出门庭的齐老三,都能说上一句药行缺了几个老人,可以让我等过去混一口饭吃。”说到最后,老人眼中已是通红。
“什么时候,我苏家门庭沦落到如此地步了。”
叶老默默过来,拍了拍温老的后背,几位老人相依,都是把一辈子都放到了苏家,其中自是几多辛酸。
吸了吸鼻子,温老把鼻涕一抹,朗声说道:“娘的,都眼圈红什么,今儿个是大喜,咱别像个娘们一样哭哭啼啼的,坏了咱家少爷的兴头。”
苏青黄乐了下,看着几位老人站成了一团,轻笑道:“老爷子们也是情之所至,憋屈了这么久的闷气,今日那齐老三定然会到场,到时候,老爷子们可以尽观他齐老三会是何种的表情。”
温老紧盯着苏青黄的双眸,缓缓开口道:“其实我老头子一直有一句话想对您说,却又怕给您心里加上包袱,觉得拘束,可是今日,老头子我觉着到时候说这个了。”温老话音一顿,随后竟是朝着苏青黄恭敬稽首一拜,放声说道:“少爷,请您壮我苏家声势。”
“老爷子,您是长辈,这怎么使得。”苏青黄大惊,刚要上前搀扶,温老却是抬手阻止,而紧接着,列于身后的三十来人亦是一同行礼,开口说道:“少爷,请您壮我苏家声势。”
三十来人,声音汇聚一处,不说有多浩荡,但声由心发,竟是有那么一瞬间,让苏青黄觉着便是先前在漓江上听到的九天之雷,也不如今日般让人心起热血。
“好,便请大家随我一同,见证苏家之今日。”苏青黄大手一挥,豪迈说道。
苏家大门敞开,三十多人鱼贯而出,皆挺直了身板,如同标杆,撑着一口大气,以至于路人纷纷让出一条路。
一旁低矮巷子有孩童指着问道:“娘,他们都是什么人啊。”
那妇人看了一眼,柔声说道:”他们啊,是苏家之人,是曾经那个,名满青郡的苏家。”
第四十九章 三人行
今日,是青郡一年中来难得的盛事,能比这个更热闹的,唯有那一年的年夕之日。
只是年关时候,天气阴寒入骨,外面雨雪挂霜,如非必要,人们实在是更愿意待在屋里老婆孩子热炕头,而不是出门交际应酬。所以今天,可以说是青郡的平头百姓们相聚最多的一日。
尤其是这场大比由青郡郡守牵头,目的是选拔出郡中之青年才俊,委以重用,更是引得无数人心驰神往。他们自是没那个资格上台,却并不妨碍有关无关的人们心中生起了几多心思。
今日场上八人,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会有无数目光加持在他们身上,只要不殒命在这青石台上,他们几人,都会赢得府衙乃至郡守大人之青睐。
假以时日,这里之人皆会成为整个青郡年轻人之翘楚,未来大有可期。
所以,上至豪门大户,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贩夫走卒,无一不关注着这场大比。能不能巴结上是另说的,认清了这几位的脸,便是日后有缘在街上遇到,总不至于冲撞了人家,惹上祸事。
大比还有个几炷香的功夫,底下人早已成人海之势,会场之热闹,不亚于丰收时节时郡中的大集。
不说什么卖着各式各样新奇玩意,杂耍吃食的,光是各大地下赌档钱庄,前面围着的一圈又一圈水泄不通,也足以让人咋舌。
府衙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层穷苦命们总是要有个娱乐的地方,有些东西是禁不绝的,所以只要不闹的过分,府衙里的官差们并不会刻意来找茬,甚至会偶尔来压上一把。运气好的,在饷钱发下之前的半个月,能多吃上好几顿水盆羊肉。
“兄弟,那是哪家人啊,领头的姑娘是怎么生的如此漂亮。”会场外围,有一五短三寸的矮子问着身旁之人,一双鼠眼直盯着带头的姑娘,其中目光,火热的灼人。
被问之人明显高大许多,面相虽是一张大众脸,好歹还耐看,转头看了一眼这不识好歹的三寸丁,面相之尖厉,真及得上老山里的黄皮子,可还是皱着眉嫌弃应道:“我说,你是我们青郡本地人吗,连吴姑娘都不认得。”
“我是打南边凉郡过来,来你们青郡讨生活的,你是不知道,凉郡郡守征兵都征魔怔了,连我这种身材的都要强征入伍,若是再待在那边,嘿,怕是连命都没了。”矮子嘿嘿说道,唇上带着撇毛毛虫一样的胡须,说话间上下蠕动,更显油腻猥琐。
“那是我们青郡的吴木心姑娘,容貌,品行,心性,才情全是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大家都说吴姑娘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同她一比,真是羞煞了那些青郡所谓的才子文人们。”说起吴木心,那人红光满面,自是与有荣焉,不屑的回头看了一眼出神的矮子,继续说道:“如你我这样的泥捏的邋遢身子,便是多看一眼,都生怕看脏了吴姑娘身上的衣衫,所以,别看了。”
“这长得真是俊啊。”矮子心里嘀咕了一句,直到最后远得看不见
人影,仍是不舍得收回目光,和这位吴姑娘一比,那凉郡的什么花魁真是再入不得眼了。这才入了青郡第二日便有如此绝色,矮子心道,看来这地方还真是来对了。
而在闲话的当口,苏家之众已经从人海之中分流而过,借着自家少爷作为选手的那点余光,他们可以不与那些闲看热闹的挤在一堆,而是有一个相对宽敞安静的区域。这实在是帮了他们这帮老小大忙,毕竟无论是几位古稀老者还是年纪尚小的丫鬟小厮,挤在人堆之中难免生出意外。
府衙牌坊下,几位老人正给小家伙们讲着天南海北许多的趣闻,说着什么倒推五六十来年,他们也只是家里十几来岁的半大小子,当时跟着老爷去南山之巅贩药,那些药贩子拿漂了白灰的青蛇冒充是有十几年的大白花五步蛇,被老爷一眼识破,免了几千两的损失。老爷那一双金晶火眼在药堆里练了几十年,便是再不起眼的边角瑕疵,只要扫过一眼,定是心里有数。
听得小茴等人心驰神往,滋滋称叹道:“老太爷懂得可真多。”
温老手扶长髯,微笑说道:“这些得是靠年月熬出来的,等你们再长几岁,便让你们几个去铺子里帮工,到时候教你们抓药开方的本事,咱们苏家全是凭手艺起的家,柜子里几百张独门方子,那是咱们苏家之根本。我们这些半只脚进棺材的,可全指望你们这几个小家伙接过衣钵。”
小茴听了直摇头,“那还是少爷来吧,他是读书人,识的字多,我实在是太笨了,大字都不认几个,给人开错药吃了拉肚子事小,真坏了苏家的名头,才是大事。”
年小贪玩的年纪,平日里去私塾认上几个字都是费了好大功夫,连家里的笔杆子都能给啃烂了的,让她静下心来背熟了方子,简直比上刑还难熬。
小芸四处张望了几眼,大比台上,八人已经在上面准备就绪,只等待会郡守大人宣布开始,几人就会立决胜负。因为是采用混战的形式,所以除了不许使用武器,掉出场外或是认输算作淘汰,并无其他太多的规矩。换句话说,便是真失手出了人命,也无人能说些什么。
看着自家少爷白衣不染尘埃,立于台上,一颗心始终悬着。要知道李家最是会耍手段,若是场中几人联手对付少爷,那还真是会有性命之忧,只希望少爷不要太勉强自己,成绩其次,人安好,总是最重要的。
“哎,苏兄。”
苏青黄正在对着台下的吴木心挤眉弄眼,可换来的只是白眼,正失落间,旁边突然有轻声招呼到,转头看去,是一个身子不高的粗犷汉子。
说是汉子,其实年岁并不大,不过长苏青黄五六岁而已,就是长的委实有些着急,黑面短须,正对着苏青黄嘿嘿一笑,倒是牙齿比面皮白上许多。
苏青黄皱着眉头问道:“这位兄台,可曾相识。”
那汉子笑道:“说认识倒也认识,苏少爷的大名,这底下谁不认得。”
“老兄,就别嘲笑我
了。”苏青黄一阵汗颜,无奈说道,再三回想,似乎,自己的确没有此人的印象。
“哎呀,别老兄老兄的叫了,我叫曹开泉,你要是不嫌弃,喊我一声老曹就行了。”那人拍着厚实胸脯自来熟的说道,“我们曹家是受过木心姑娘大恩惠的人,曾经若没有木心姑娘的救济,我那老爹后背上的毒痈,非要了他的老命不可。所以我当时就说了,日后但凡吴姑娘的一句话,上刀山下油锅,我曹开泉皱一皱眉头,就不是个人养的。”
“所以?”
“嘿嘿,所以苏公子你可以在这场把我老曹当做是自己人,吴姑娘前日特意来我家门口嘱托,让我场上帮衬着苏兄弟。”曹开泉说道。
苏青黄心头微喜,低头说道:“原来如此,那老曹,待会便有劳了。”
“包在我身上,别的不敢说,拖住李家那个矮一点的崽子,想着还是可以的。”曹开泉一口应道,指了指斜对角两位李家之人其中一个,“至于那个高个的,虽然没与他交过手,但是一身的形神内敛,的确不好对付,苏兄弟你要当心了。”
苏青黄同样神色凝重的说道:“我知道的。”的确,场中之人,数那人给他的感觉最为不可测,淬体三层的境界,可是苏青黄估摸着这人定是其中之翘楚,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记着当时看了一眼名册,是叫李存山,李家偏房之人。
“本以为苏公子的同伴只有在下一人,却没想到曹兄也是。”正在苏青黄与曹开泉闲谈间,身后竟是又有一人温润笑道,然后上前。
曹开泉咧嘴一笑,“我就知道你薛长义肯定要掺和这事。”然后一把把那一身干净行头的年轻人拽了过来,拍了拍他瘦弱的肩头说道:“苏老哥,我给你介绍,这是薛长义,我两是老相识了,不过你小子向来无利不起早,怎么都是我们这伙势弱,老实交代,打的什么主意。”
薛长义长出一口气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拿了王老爷的大把银子,自当尽力才是。王老爷的吩咐,别的不管,缠住那个姓孙的就行。”
曹开泉对着苏青黄说道:“别看这人有点财迷,手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而且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收了钱,定然会帮你把事给办好。所以你别看这老小子面皮白净,不比老曹我有男人气概,这人品,靠得住。”
薛长义撇了曹开泉一眼直接无视他,上前对着苏青黄作了一揖,笑道:“别听老曹一张嘴没个把门的胡咧咧,他曹开泉是个屁的爷们,平日里看一眼他们街拐角的小媳妇都两腿直打颤,喜欢人家好几年了硬是连句话都不敢说,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薛长义你个王八蛋,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要是再敢说下去老子现在就和你拼了。”曹开泉气得直跳脚,黝黑的面皮猛的涨红,就差上去跟薛长义招呼一番,看得苏青黄一阵的无奈。
“希望木心和老王眼光没问题吧,要不然同时应付起李家那三个,难度不亚于登天。”
第五十掌 序幕拉开
吴木心静静坐于台下,声色不动,略有些好奇的转头。
不远处有人声喧闹,似乎有大人物到来,接着便是人流的渐渐涌动,看情形,是直让出了一条道路。
虽说青郡今日大半有头面的人物会尽聚于此,只是该来的几乎全都已经到场,更何况听声音是有所不同,那种兼具着惊艳与略有轻薄的口哨起哄声音,让吴木心一时间颇为耳熟。
来人当是个姑娘,而且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吴木心如是想到。
温老头还在对着几个小丫鬟们吹着牛,说是西蜀之国最擅染布刺绣,那蜀锦真是名闻天下。相传他们皇室之中藏着一块顶级绣娘们绣了三十年的万里江山图,那布料染红的比天上晚霞还要光彩夺目,大半蜀国山水尽收其中,是蜀国的镇国之宝,可值三座大城。
“真的有那么厉害吗?温爷爷怕也是道听途说,然后回来吹吹牛吧,怎么说的跟亲眼所见似的。”小茴反问到。
被揭了短处,温老有些手足无措的脸红,像是年轻时候抓药点方子出了纰漏被掌柜的当场抓住的一样,莫名有点心虚,随后赶忙轻咳了一声摸着胡须说道:“当然是了,我虽没有亲眼见过,但这宝贝的确被蜀国之人口口相传,说是那绸缎上的大红,还有着当时绣娘心力交瘁之是口吐的鲜血,实在是通了灵性的至宝。”
“三十年,还通灵性,怎么可能有哩。”小茴是瞪着水汪汪眼睛的好奇,还是略有不信。
可是后边突然有妖娆声音柔声开口,学着小茴先前的语气说道:“小茴,是真的有哩,不仅是有,现在还藏在蜀国的宝库重地,每百年蜀国百姓们方有缘得一观。”
“谁?”小茴骤然回头。
四周寂静。
明明刚才还有苏家下人们追打玩闹之声,如今却都是没有了声音,尤其是几个年轻小厮,直接双目出神,呆呆复呆呆,而能让男人如此的,从来是除了女子还是女子。
“怎么小茴,之前还见过面的,这么快便忘了姐姐吗?”那女子从人群后面出来,轻笑说道,一抹红衣,这一刻,小茴也是终于明了,为何众人会是如着了魔一样,除了自家姑娘,皆是眼神炙热到极致。
一头束起的墨色长发,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徽墨也要逊色三分。眼神如有山河皓月,并不魅惑,但是足以让人上瘾。仿佛只需要轻轻的一点暗示,便能让人为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整张面孔似乎在初见之时就已经让人有一种无法描述的震撼,如今再次相见,更是甚之。
不同于吴姑娘的江南水色白石的剔透,而是带着一抹天际晚霞余晖的高高在上的妖娆,凡人不可触及。
红衣略长,却一点都没有别的女子那种的俗套,尤其是上面那点稀疏却是画龙点睛的金线,在中日悬天的日光下,光彩熠熠,迷乱了所有男子的眼睛。
她双手嫩如羊脂,拖着小丫头略有婴儿肥的下巴,唇角扬起了一个让人癫狂的弧度。
“小茴,怎么还不叫姐姐呢,真是的,那天白给你那么多核桃酥了。”小
茴一时被她捧着,没有回过神。
好一个人间绝色。
吴木心莫名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起身。
自然而然的上前拉过小茴的手,随意攥在自己的手心里,把那一张不输于对面女子的倾国面容凑上去,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如妲己一样的妖娆面孔,轻轻的说道:“秦姑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小茴仍是傻傻的立在一旁,只觉得耳边,这一刻似有电闪雷鸣之音。
“小茴。你不是说想要看那边的吞火杂耍吗,温爷爷这就带你去看。”温老顶着一头的冷汗,颤颤巍巍的说道。
小茴满头雾水,“温爷爷,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不想去看什么杂耍啊。”
温老摇着头,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不,你想。”
温老带走了小芸,其他几个也是各自坐开了一些,一时间场中诡秘的空出了一片区域,无人胆敢上前。便连之前看热闹的人们,也都自发的退后,的确,两位仙子般的人物,一般人怎能受得了这气场。
吴木心随意的正身坐着,可竟是让衣着更为惊艳华丽的秦如是感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压力,饶是如此,她还是在一旁优雅坐下,红唇娇艳,开口说道:“吴姐姐,如是坐在这里不曾打扰吧。”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可是神色间终是有几分不明意味的挑衅味道。
吴木心听了这话,轻轻抬头,不食人间烟火的眼神意味,然后说到:“不打扰,倒是如是妹妹难得离了楼船来岸上走一遭,今日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到了这里,要知道,天上的日头很晒人的。”
秦如是笑得像是一个妖怪,语气古怪说道:“不过是之前的一位老友现在台上,姐姐也知道,妹妹的朋友不多,这位与我还算是熟稔,彼此间有不少合拍的地方,所以怎么都要过来捧一捧场的。”
“是吗?”吴木心直了直腰然后抬头,正对着秦如是,眼神之中并未有一点的恼怒或者是别的情绪,只是对着秦如是那张精致到让人忍不住把玩的俏脸,轻轻的用手指将其嘴上的一大块胭脂给擦了去,然后脸上淡定如初,不红不白的说道:“如是妹妹真是的,嘴上的胭脂涂抹的实在是有些粗心,这一块都涂的过了界,便让我替妹妹擦去吧。但这胭脂过了界还可以擦掉,这人过了界,想要擦掉却是没那么容易的。”
秦如是一时略有些出神,可是片刻过后,却是突然回过神来的盈盈一笑。
是啊,这才是吴木心,可以肆意,可以骄傲,便是话中带刺,也是属于她这个级数的惊艳风采,一时间,秦如是更觉着痛快,想着今日算是来对了。
台上苏青黄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对着台下张了张嘴,如池塘里春日荷叶上的青蛙,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薛长义在后边有些幸灾乐祸,说道:“别看苏兄美人在侧,羡煞了咱们这一帮青郡爷们。可这吴姑娘面子上温淡如水,心里着实藏是一匹烈马,没点大本事,哪里是那么好降服的。”
“你看,青郡最顶尖的两个女子此时凑在了一起,哪里能安生得住,我还听小
道消息,秦姑娘是称呼苏兄为青黄的,青黄,滋滋,若是老天让在下日后有幸能娶上一位如此佳人,不,差上一点都行,就是少活二十年我也甘心呢。”
曹开泉则简洁明了的许多,指着底下一红一白对着苏青黄说道:“苏老哥,你的两个妞这是要打起来了啊。”
正在苏青黄心思百转,想要睁大眼睛看看这两位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之事的时候,台上有须发皆白的老者,声如洪钟的念道:“苏青黄,曹开泉,李存山…………。”已是将八人的名字念了个遍,众人皆是答到,表示都已经准备就绪。
“那么,我宣布。”老者别看年岁极大,可是中气十足,远胜于常人,最后朗声的说道:“青郡大比,现在,开始。”
“开始了。”这是底下所有人心中一同的念头,连着吴秦两位姑娘也是安静了下来,台下千余众,所有人都是目光如炬,一齐的盯着台上这八人。
“开始了。”苏青黄喃喃念道,“老曹,薛兄,那么我们,开始吧。”
“苏公子安心,定不辱命。”身后,是二人异口同声。
李存山三人亦是冷笑,场上局势已然明了,分成三个团体,无论是苏青黄还是李存山,都不是另外两人所能抗衡的,所以两人默契的抱成团退到了一边,看着苏李二家先拼将起来,最好是打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到时候,才有两人的机会。毕竟台上那白花花的雪花纹银,无论是谁都是不能轻视的。
看台上方,一片柳叶从一旁的百年老树上被风吹起,最后打着旋,一点一点的,最后落在了台中央。
“动手。”叶落刹那,苏李二人的同时开口,然后六人猛的脚踏青石,身子向前,转瞬间便已是相接。
李存山,这个在星眼之中显示为淬体三境之人,的确跟之前苏青黄所遇到的对手不可同日而语。便是先前交手过的元大锤,同是三境,可是其中差距,已是云泥,而且因着资质和机缘和资源的缘故,二者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也许再过几十年,元大锤也很难突破淬体境,可那时候,李存山兴许已经是在修行一途前行了许久,可说得上登堂入室。
苏青黄神情凝重,严格来说,这才是他重生之后真正的一战,之前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至于青龙,因为二者实在悬殊,更是几乎算不得的。
李存山狞笑一声,身影极快,眨眼就来到了苏青黄面前,半蹲下腰身,右手握拳如金石收在腰间,随后一拳轰出,直指苏青黄之面门。
这一拳着实太快,其上隐隐有风雷之声,带着拳风如刀,拳头未至,罡风肆虐,先迎面刮来,竟是让苏青黄脸上有着些微微的刺痛,吹的他略睁不开眼睛。
苏青黄心里一横,不闪不避,想要试试自己真正的斤两,手腕果断一拧,硬是准备以手为掌,接下这凌厉的一拳。
第五十一章 一指,一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苏青黄喜欢上了这种拳头之间硬碰硬的交手方式,不是他没有能力闪躲,而是在大道根基未稳固之前,还是要磨砺出一颗无所畏惧,遇山开山的心境雏形。一味地躲闪,不说有略取巧的成分,少了些生死相搏刀刀见血的狠厉,对将来再近一步实在是阻碍凡多。
所以这一掌虽是摆出了一副防御的架势,可是其上之劲力,丝毫不逊色于李存山。以双掌对单拳,本是苏青黄应该占了些便宜,只是顺着掌心蔓延至手臂的劲力之重,的确让苏青黄对其更高看了一眼。
拳掌相击,苏青黄一时间胸口气机凝滞,连带着血气都开始往上翻涌,这李存山表面淬体三境,真正实力,离着淬体四境也只有一线之隔。
果然不愧是李家,便是放出来咬人的狗,也是比别的家下嘴更深一分。
苏青黄嘴里有半点甜腥之气,但这点味道并未让他有半点不适,反而是整个人都为之精神一阵,一身的血液开始沸腾,周身经脉之灵气此时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流淌其中,虽是稀薄如雾,想要凝聚如露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他自信已经足以应付现在之局面了。
李存山得势不饶人,见自己一拳微占上风,苏青黄虽然接了下来,然身子微退,二人之间拉开了四步的间距。
所以李存山是卯足了力气,毫不犹豫的左脚骤然发力,四步的间距,他硬生生只用了三步,随后身子高跃而起,右脚如一柄长矛从天而降,所指的,正是苏青黄的天灵盖,这一刻,李存山终于懒得再一招一式的伪装下去,出手已是杀机。
千钧一发之际,苏青黄强行扭动了身子,以一种与长虫略神似的奇异姿态,毫发之间,堪堪避过了这一脚。
“有些手段,看来真是如人相传的那样,你苏青黄走了狗屎运,碰到了武修师傅,得到了指点。”李存山大笑一声,身子并没有任何的停滞,右手以指法遍指苏青黄周身大穴要害,看这指尖的锐利指风,真被他戳了个正着,苏青黄身上定会出现几个寸深的血窟窿。
因此苏青黄拳上灵力凝聚,上有古铜之色,迎难而上,以苏家开山拳法,硬接李存山的这一指。
李存山见他竟然不闪不避,心头冷笑不已,这一指,乃是李家所藏之武技,更得院中一供奉指点三月有余,李存山相信,即便眼前是三寸厚的青石板,他也可以一指洞穿。
可一眼看去,苏青黄的面上没有半点惧色,反而是面皮潮红,带有炙热神色,只当是无知者无畏,等自己真的废了他双手,再慢慢折磨他也不迟。
一念至此,李存山不再迟疑,指尖之速更快。
“给我,开。”
苏青黄暴喝一声,拳上陡的有如山石凝重的土黄色光芒,附着其上,这是灵力的绝妙用处,在淬体境中,灵力实在是比依靠自身行来的强上不少。
就算是修行之路殊途同归,万千天道,终要归于一处,可总有人能够先行一步,占得半分先机。
“铿。”的一声响,不是很响,也不算太轻。
两者相触,苏青黄的拳头正中于其指尖之上,不过如李存山料想之中的事情并未发生。这一指,不但没有像是卤水点豆腐一般在苏青黄的拳头上穿出一个窟窿,反而是拳上的沉重力道让其单凭一根手指,实在应付的很勉强,所以最后主动稍稍偏离了方向,擦着苏青黄的肩头而过,没有伤到其分毫。
“怎么可能?”李存山的心里有些骇然,刚才的那一瞬间之接触,自己的居然处在了下风。
虽说如今,他是远做不到以离体施展神通的地步,然境界摆在这里,看苏青黄的架势,不过是个刚入淬体三境的毛头小子,怎能敌得过他这马上是一脚踏入四境之人。
他哪里曾知道,苏青黄并非用,更不是如这个世界一般修行之人,所以一下子吃了个暗亏。
心有警觉之下,李存山暗暗退步,准备思量一下再徐徐图之。
但苏青黄哪里能放过这么个空当,脚步一错,立刻欺身而上,在李存山惊愕的目光之中,一掌拍向了他的心口,看其掌上土黄色的光芒吞吐,如果没有防备硬接下来,绝对是轻则吐血三五大口,重则立时失去知觉甚至去了大半条命的结局。
所以李存山不敢托大,左手以格挡之势,右手有意无意的一招,如羚羊挂角,浑然天成,出手拿捏之准,正打在苏青黄脆弱的关节处,仅用了五成的力道,如清风化雨,略轻松的迫退了苏青黄。
这一刻,李存山是收起了轻视之心,不再将苏青黄看做是苏家曾经的少爷,而是一位,值得他真正用心,全力以赴之人。
苏青黄揉了揉手腕,上面有一点黑痕,好在没什么大碍。放眼看去,曹开泉与薛长义已与另两人纠缠不休,以苏青黄看来,他们四人境界相差不大,
也许曹开泉会微微弱些,不过一身的横练功夫很是出彩,这种功法对于如他这样身家普通的武修来说,实在是绝配。
只要能对自己下得去功夫,不需要什么价值万金的天材地宝,世间最普通的砂石铜铁,亦可以成为其磨炼自身的绝好材料,到时候一身的铜皮铁骨,外加无坚不摧之劲气,在离合境之前,修习这种硬功夫之人,的确是难逢敌手,所以他二人并不需苏青黄操心太多,他目前最需要的,是把全部专注放在李存山身上。
论技巧经验,苏青黄觉着就是自家姑娘再陪自己练上半载,仍及不上李存山,十数年的苦功,又比苏青黄虚长了几岁,经验之流不是短时间能拉平的,所以一味的讨巧终归不是取胜之道。苏青黄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该是实打实的辛苦活了。
念及此处,苏青黄未有半分沮丧,反而斗志昂扬,周身灵气也因为其心绪高涨而流动畅快,出手再无半分阻碍,拳脚挥出,大有一往无前之势,仿佛在以此向世人们宣泄出这多年来,众人强加在他身上的种种不平。
李存山见苏青黄拳脚如雷霆,自身同样毫不示弱,二者交手无疑是场上最激烈的,看得游离于场上边缘的两人不住的赞叹。
他二人就是个普通的淬体二境,能站在这里已经是凭了老天爷开眼,交了好运。
李家势大不假,然而在青郡上有郡守大人如高山仰止,下有魏家等成虎狼之势,外加苏家如今有重抬头之迹象,这里面的浑水,远不是其二人这种小小淬体境界能够参合的。
对于他们来说,此生能一世平安,入气元之境,比普通人多活二三十载,便已知足,其余之事,不敢奢望。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重新交手,这一次,两人似乎舍弃了一切花哨的招式,选择的,是拳拳到肉,略有血腥。
看得底下众人好不过瘾,不时有群起的口哨叫好之声,更有甚者,看得激烈处,五大三粗的汉子精力旺盛,直接把身上的粗布衫扯了下来,攥在手上不住的挥舞叫喊着。幸好有许骁坐于看台中央老神自在,场面才不至于失控。
苏家的开山拳法品级不高,招式有所不足,好在皆是大开大合的中正招式,跟苏青黄倒也契合,又是一拳,攻其所必救,李存山全身的肌肉紧绷,做出防御姿态。
李存山觉着,这苏青黄真是跟个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还下不去手,踢上一脚,沾了秽黄之物恶心自己不说,一不留神,这石头还容易磕到自己的脚趾头,打发无赖又拼命,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李存山心下一狠,不想与他再这么纠缠下去了。
故意露出了一个破绽,见苏青黄果然欺身上前,李存山身子微微躬着,操持一种微妙的攻防姿态,视线处,死死的盯着苏青黄藏在身后的右拳,眼神如鹰般锐利,确保能第一时间作出应对。
果然,此法颇有成效,李存山硬以掌心接住了苏青黄的一拳,掌心中似有拳劲滔天,可李存山紧接着变掌为爪,五指扣紧,死死的抓住,等到苏青黄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竟怎么用力也脱拽不出。
两人体内之劲气同时凶猛迸发而出,在拳掌间碰撞。
“嗯?”李存山目露疑惑神色。
他发现苏青黄之劲气给他感觉和常人的有所不同,却又很难说的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细细查验。只能压下当下的心思。全力催动体内之,于指尖处流转。
苏青黄一眼看去,其指尖处有青灰之色,间断处的锐利如刀剑生光,看上一眼,让人心悸,苏青黄自觉皮肉筋骨已经很是坚韧,但拳头上的剧痛,让他知道这还远远不够,再被李存山这么抓着拳头,真会被他穿上几个窟窿眼。
苏青黄咬紧牙关,全身灵气半数汇于拳上,李存山顿时觉得手中皮肉有难以忍受的炙热之感,拼命想用来化解,奈何杯水车薪,感觉并没有多大的转变,反而是随时间推移,疼痛之感逐渐加剧。
再僵持下去,自己这只手定会被灼伤,李存山如是想到,再心有不甘,还是抽回了手。只是他不知道此法乃是双刃剑,苏青黄自己的感受没比李存山好上多少,但他硬是装作面不红气不喘,等到李存山松手的时候,苏青黄立刻后移两步,低头看了一眼手上,上面已经起了一排的水泡烧伤,外带着五个指洞,其中有鲜血流出,苏青黄把手一甩,全当无事,等到再抬起眼帘的时候,眼中疯狂之色,愈发浓郁。
一直隐而不发,一直让浑身的鲜血沸腾不已,感受着伤口中痒麻之疼痛,感受着来自敌人的压力,苏青黄俨然把李存山当做了一块磨刀石。
修行之路,既有夭折于宽敞阳光大道之上,也有死于万军过独木桥之中,那些能在世间走到尽头之人,莫不是于生死百战之中搏命厮杀而出,想要无灾无厄,一帆风顺的享尽好处,受着世人之香
火,还是勿入修行证道之门。
“再来。”苏青黄嘶吼一声,如从林之中蛰伏待机了许久的野兽,其中目光,让李存山有些不敢与之对视,似乎,那种倒三角的森然目光,实在是不应该在一个人类身上看到,可也来不及顾虑那许多了。
因为紧接而来的,又是苏青黄毫无花哨的一拳,不管身前这人是如何的皮糙肉厚,他都要一拳打他个对穿。
这一次,李存山便是再严防死守,纯粹由灵气,加持而来的劲力仍然让他吃了个大亏,双手交叉于胸前挡下这一下,脚下步子却是不自觉的微微后退,苏青黄见状心喜,一拳胜一拳的骤然发力,势大力沉。
很难想象,苏青黄那略有单薄的身板会有如此浪涛不断之攻势,数不清的声响沉闷,也让李存山脚上步子不停的后退,一连十三步,退出了一条直线。
李存山的双臂疼痛不堪,因为苏青黄的拳头着力点总会在他手臂上的同一区域,便是拼着多挨几下拳脚,他还是会如此,是极端的以伤换伤。
“这人的身子难道是铁打的不成?”李存山震惊非常,见着苏青黄手上分明伤势不浅,他也是有意的朝伤口处招呼。
但苏青黄一声不吭,只是攻势一浪高过一浪,越打越顺,其眼神没有丝毫慌乱,坚定无比,仿佛打心底里相信,两人最后的胜者,一定是他苏青黄。
这一瞬,李存山突然对自己能够取胜抱有了那么一丝怀疑,察觉到此处,他心中大惊,赶紧将这种想法压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我会赢的,我会赢的。”李存山在心里反复的告诫着自己,随后像是要印证自己的话语一般,他突然舍弃了以守为主,于空隙处寻找良机的策略,这本是当下最好之选择,但为了不让心境生隙蒙尘,此时的李存山有些孤注一掷了。
“去死吧。”李存山双目赤红,身上气息陡然为之大变,仿佛有些魔怔了。
只见其一反常态,舍弃守势,这实在是与之前他谨慎章法全然不同,若不是看他全攻向苏青黄要害处,还以为这人是在激烈的以命相搏中承受不住压力疯魔了。
“攻我所必救,等得就是这一刻。”苏青黄眼中冰冷,大吸了一口凉气,全身剩下的灵气,在这一刻差不多被尽数抽干,这是他压箱底的招式。除了曾经带着面具在地下拳场施展过一次,之后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他都未曾再次用过,为的,就是这一刻能够出其不意,以为奇兵。
许骁坐于台上,对着场中的小打小闹还是颇感兴趣的,见着李存山手上指尖之凝,许骁突然笑着对旁边之人说道:“老孙,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那似乎是李家的标指,这小子,还是有点狠辣心气。”
“嗯,没错。”那被称作老孙的有气无力抬了一眼,然后说道:“这招可以说是在淬体境中威力之翘楚,这李存山明显修为要比苏青黄更深些,居然被逼到了这地步,委实丢人。更何况使出了标指,那根指头也是废了,就算日后能找到医家前辈给接上,也再难恢复的完全。”说到这里,那人端起桌上的茶叶沫子抿了一口,继续说道。
“不过既然用了这个,是要对那苏家小子下狠手啊,真要出了人命,许大人,你不准备插一手吗?”
许骁笑着直摇头,“到了台上,没签生死状,也早已是生死由天,何苦咱们几个老家伙上去插手,落个埋怨。再说,要是苏家那个连这一招都受不住,真把命扔在台上,那死了也白死,省的活着丢了他们苏家的名头。”
台上,李存山的指尖已经迫近了苏青黄的眉心,离着只有几寸,可是苏青黄竟然好似失了神一样动也不曾动。
台下,看着这一幕,已经有胆小的用手紧捂住双眼,生怕看到接下来的血肉淋漓,要说这一块儿还显淡然的,唯有那一红一白两位谪仙子吧。
秦如是真是一笑百媚生,看着吴木心巧笑问道:“姐姐就不曾担心吗,这一指,妹妹心里看得也是直嘀咕。看青黄,要知道这一指,淬体四境都很难接下呢。”
不管话语中带着的几分揶揄调侃,吴木心只是用清冷眼波略了一眼秦如是,随后仍是目光专注于台上,最后才是让秦如是宛如一拳打到棉花上的云淡风轻,“便是再重的力道,他也曾接过,好赖是在朝夕相处了这些年,他有多少斤两,我要比妹妹更加清楚。”
“真的清楚吗?”秦如是调皮的扬起了嘴角,也不答话,看着台上,苏青黄手中有星芒闪动,那是她生平极少见过之光泽,真是像极了小时候跟着母亲一起看到的,夜空之中划过,拖着长尾巴的流星。
“那是?”许骁稍稍直起了身。
苏青黄猛的抬头,闪着光芒的拳头正面迎了上去,看着李存山厉声说道:“尝尝我这一招吧,星陨,去。”
第五十二章 斩草除根
“那苏青黄手里的是什么?这大白天的正午,还能有如此亮度,这要是到了晚上,不比他娘的天上的星星还要亮,把俺家婆姨的脸都照个清楚。”台下,有面皮黝黑的汉子摸着光可鉴人的光头说道,身旁之人同样一脸的迷糊,都是井底的蛤蟆,要不是有今日的盛会,这些平头百姓们平日里哪有机会看到武修们的手段。
可是他们不识得,不代表李存山不识得。
“武技?”在星芒闪现的那一刻,李存山便有所察觉,不过是转瞬之间已然确定。
淬体境可以施用的武技极少,而且大多数有着不可逆的副作用。如李家之标指,同是武技,以他如今境界强行施展,这根指头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的,除非日后真有幸遇到起死人肉白骨的医家。
然而那种俯瞰众生之人物,根本不是自己目前能够请的动的。好在李羡言与整个李家在之前有给予他承诺,最好是能取了苏青黄性命,也不算是一场空。
“去死。”李存山面目狰狞,这一指,是他四千个日夜的闭门苦修,是他后半生于李家的荣辱富贵。
所以当那一抹灿若星辰的流光划过,李存山身后已是没有丝毫退路,指锋直上,不闪不避。
李存山眼中,苏青黄的拳头之中仿佛握着亘古不变之星辰,下一刻,满是星光的拳头已经迅速挥出,这是一种由极静至极动的玄妙转变,同样亦是给李存山带来无比强烈的视觉冲击。
指锋对青光,二者接触的一刹那,场下大多数人不自觉的微眯着眼睛,实在是那团光球像极了天上的日头,光芒灼目,让人无法直视。
二人皆是先前压抑到了极致,所以此刻二人体内之精气神于经脉之中流淌,又打了个转,好似奔流到海还复回,由海入江,由窄至宽,自是在入海口处逆流而上,最后节节攀登,掀起了巨浪。
台下一时无声。
轰。
“这大晴天的怎会有闷雷之声。”又是先前那汉子,缩头缩脑的说道,看着天上明明好大的日头,连块像样的黑云也没有,真是咄咄怪事,可是无人应答。
一瞬间的失聪,好像是有一柄在众人心头轻敲,连心神都随着这一声而左右摇曳。
然后大家伙只见一个肉眼可见的光晕,自二人拳指相交处猛然爆发,而后迅速向四周蔓延,至于场中两人,在第一时间便已经被光芒所吞噬。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直到此时,底下看热闹的平头百姓们才将将回过了神,静寂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所有人的喧杂。
“刚才那是什么,莫不是传说中的武技?”
“天哪,我江老六真没想到有一天能有幸见到武技,那是只有在外面能看到的稀罕东西,这下回去和老婆子可有得吹了。”
“是啊,郡中被许骁大人治理的铁桶一块,就是有武修也不能在咱们面前随意出手,这得有多少年没见过了,得有三十来年了吧。”犄角旮旯的地方,有老者看得激动,不住的用拐棍杵着地面说道,一口气喘不上来,不停的咳嗽,还好身旁有人照看。
那搀扶他之人好奇的问道:“三爷爷,您老见多识广,难道在三十年前您还见过别的武技?”
老者努力的直了直腰板,朝着台上许骁望去,似是想要看得更真切些,目光熠熠,挺着胸膛说道:“是啊,那还是当年许骁大人出城剿匪之时,我为当时府衙里的衙役,有幸跟在后头担壶持浆,远远的看到过。小崽子你知道吗,当时阵仗,远不是今天这点小场面能比的。大人一鞭挥出,连夜里的月光都失了神采,完全被压了下去,那一夜,十多个匪首尽皆授首,从那以后,咱们青郡的再没闹过匪患。”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过大人出手,这许多年过去,我已是年过古稀,有一天没一天的了,可大人还是风采依旧,着实为天人啊。”说到最后,老者嗓音沙哑,最后安详闭目,气息悠长,似在回味,而后坦然说道。
“便是再过几年,等我被埋到了黄土底下,我还是能告诉那些先走了一步的老兄弟,当年一手带着我们的许骁大人,如今已是咱们青郡郡守,保着大家伙再不会受外人之欺凌。”
老者身旁的年轻人扶着老者缓缓坐下,看着这位三爷爷面容平和,第一次觉着,或许这如今喝口酒都漏风的老爷子,年轻时候,也有着值得被说书人说上一说的故事。
场中光芒已快要散尽,众人急忙看去,尤其是那些为这场赌了大半乃至全部身家的,一个个把脖子抻的比江里的千年老王八还要长,生怕错漏了一丝细节。
相较于台下,台上之人才是更为震撼,本是捉对厮杀的两帮,在刚才竟是同时心有灵犀的一同停手,一齐看向台中。
身为武修,当然比底下的人更能感同身受,刚才其中能量之惊心,换做他们四人之中任意一个,都是必死无疑。
曹薛二人惊叹于苏青黄实力之精湛,而一直充当看客的那两个此时开始有些蠢蠢欲动,看着那四人身上都带着不轻的伤
势,一时念头纷飞。
台上烟尘尽去,明了清晰。
“都躺下了?”有场边缘看热闹不确定的说道,就差把脖子伸到台上去。
台中央,苏青黄与李存山二人一同倒在了青石台上,动也不曾动,生死未知。
“不对,李存山还有知觉。”曹开泉轻声对着薛长义说道,不愧是武修,能见于微末处,一眼见到李存山手上动了动,虽是中指处齐根断去,好在其余四指完好。
只见地上李存山手脚轻颤了下,双目似闭似睁,渐渐回复了知觉。
薛长义全身绷的如满月长弓,对着曹开泉说道:“看来咱们是要败了,待会苗头不对,立刻把苏兄的身子抬下去,绝不能让李家的人下了黑手。”
曹开泉默然而立,面色如冰。
李存山晃了晃晕眩的脑袋,眼中略有混沌,胸中血气翻涌不止,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去,这才回顾四周。
看着倒在其不远处的苏青黄,李存山本想猖狂大笑一场,不过身上尤其是胸间剧痛让他无法大口的吸气,反而如风烛残年垂垂老人,小喘气的说道:“哈哈,我赢了,终究是我赢了,苏青黄,你们苏家斗不过李家,当年是,如今亦是。”
心里装着赢下了比赛的畅快,可李存山当前境况也着实凄惨,全身的骨头在刚才对拼的余劲中不说断了七七八八,总是要在床上修养一月有余。
苏青黄那一招太过出乎他的意料,招式之诡异闻所未闻,劲力不仅沉重炙热,更顺着经脉蔓延全身,现在正隐隐作痛,也不知是从何处习得。
想着回到李家之后,定要请出一位出手,解决了身子里这点隐患。好在最后凭着底子厚实,修为胜过了苏青黄一截,堪堪险胜,若是运气再差一点,如今躺在地上的,说不定就是他李存山了。
但所谓败者为寇,如今李存山当可以松上一口气,连苏青黄这个正主都昏死了过去,台上的薛曹二人,在李存山看来,就是再能蹦哒,没有了主心骨,也翻不出多少浪花,局面已然明朗。
至于另两个,淬体二境,身后无依无靠自我修行之人,李存山更不会放在眼中。
薛长义神色凛然,紧盯着苏青黄,想着也许会有一线转机,可几息过后,躺在地上的那具身子仍旧纹丝未动,对着曹开泉轻声说道:“老曹,准备开溜吧,待会你做一个虚招,我把苏兄的身子给抢过来,咱们来个出其不意,然后立刻下台认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估摸着再待下去李家的狗腿子们真会下死手,把半条性命搭在这里,委实不值得。”
曹开泉一言不发。
“老曹,在不走可真来不及了。”薛长义声音高了几度,厉声说着,可是曹开泉并未回应,反而是一张黑如锅底的脸,有了喜色。
“老薛,你知道吗,我这个人脑袋没你们读书人那么灵光,小时候上了私塾一年,大字没识几个,光顾着往灶台里撒尿,最后被好脾气的先生一脚给踹了出来,说我这辈子烂泥扶不上墙。”曹开泉淳朴憨厚一笑,“然而我这个人有个说不上好坏的优点,就是认死理。”
“所以我坚信他苏青黄没那么容易倒下,不是因为我了解他,而是。”说到这里,曹开泉更显得意,“而是我相信吴姑娘,吴姑娘看准的人,不管他曾经有多么不堪,我都觉着他定是万千沟壑潜藏于胸。所以,我从一开场便是相信,他李存山,赢不了苏青黄,不信,老薛你就瞧好吧。”
薛长义重新看去,眼睛一亮,骤然来了精神,对曹开泉树了个大拇指说道:“行啊老曹,没成想你平日里一脸的老实样子,到这时候,还真让你说对了。”
没错,台上苏青黄无意识的哼了一声,随后呼吸匀称,眼睑微动,竟是缓缓苏醒,看着正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李存山,苏青黄勉强的咧嘴一笑。
“想不到吧,李存山,你这指诀,还欠了一分火候。”苏青黄一口老血吐出,内里火辣辣的疼痛,还是逞强说道,然后挣扎起身。
如雨落芭蕉,无论风雨如何,始终屹立。
这一刻,于李存山眼中,苏青黄一身狼狈相,却似万丈高山,不可撼动。
这一刻,苏青黄俨然成了他李存山之心魔,如果不能跨过,终其一生,修为皆不得寸进。
想到此处,李存山双目赤红,不仅是心头有青山镇压,更是昨夜李家老爷子于院中的交代。
他李存山按血脉来说,是个旁系到不能再旁系的,天赋是不错,可如果不是从小跟在李羡言身后鞍前马后的伺候,哪里能得到李家这些年的栽培。
不说别的,五百两银子菩提青根,要没有李家府库,哪里是他能承受的起的。
“存山啊,你也知道,凤言他与苏家苏青黄之间的赌约,输个几千两银子是算不得什么,若是能为他上上一课,让凤言日后可以看到更远的东西,更大的格局,便是五万两也值得,我李家不缺那么点钱。”
老人个子不高,一直面朝明月
,所以李存山无法得知他那时是何种表情,总不过是微低着头,继续听着这位一手把李家带到如今荣华的老者,还有些别的什么教诲。
“存山,小时候我曾带着你们一帮小崽子去山上猎狼,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李存山小心的回道。
老人依稀追思,“那还是十多年前,我一时兴起带着你们几个小崽子去山上猎狼,追了整整一下午,终于找到了一处狼窝。”
“狼窝里藏着两个小狼崽子,所以当时那头母狼跟拼了命一样朝着我们呲牙,好在我手上还有几分力气,费了点劲之后,最后一刀劈开了狼肚子,我记着,那狼后来抬回家量了一下,比咱们李家个子最高的还要高。”
说到这里,老者反而是一个停顿,摸了摸小臂上一道长长的口子,语气再不复之前的慈蔼,而是带着分凌厉接着说道:“当时咱们都大意了,谁曾想到,受了这么重的伤,那畜生还能留着一口气,在我要伸手掏窝子的瞬间,一口咬在了我这胳膊上,要不是我当时刀在身旁,恐怕这胳膊,非得被它整个撕扯下来不可。”
“这疤跟了我这些年,我把它一直有意的露在外面,不仅是用来警示我,我更希望能够警示所有李家之人。”
老者陡然回头,目光冰冷如三九寒天,直盯着李存山,“李家之人,做事不可留后患,便如我当年不察,被那畜生偷袭之后,我立时抽刀朝着它身子要害处砍了一十三刀,直到确认它绝没有任何生还机会才停手。不仅如此,狼窝里那两只还没有睁眼的狼崽子,全被我一刀一个,剁下了狼头,为的,就是怕它们若是长大会找我们报复,才斩尽杀绝,不管多小的隐患,都不能留。”
“所以,存山,你懂我的意思,是吗?”
李存山单膝跪地,说道:“存山清楚,苏家便是那狼,苏青黄就是狼崽子,明日大比,定为李家铲除这个后患,绝不留手。”
老者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扔过去一个瓶子,“明天带着这个吧,总是要以防万一。”
李存山打开瓶塞,轻轻一闻,脸上微微变色,可还是收进怀中,道了一声告退。
只是李存山一直低着头,所以未有发觉,老者的面容,于浅夜月色通透之下,已是森然。
李存山默默掏出揣在最里处的那个瓷瓶。
“升灵丹,能在短时间直接让我提升为淬体四境的,不过后果,是在十二个时辰之后散尽了修为从头再来,呵呵,我,又哪里有得选择呢。”
李存山苦笑一声,打从一开始,他其实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闭上眼睛把瓶子中的药丸吞吃下去,感受着周身之中迅速回复而来的劲气,接下来,他所要做的,便是在台上杀掉苏青黄,把这青郡的天,给捅上一个窟窿。
李存山面上全是杀气,站起了身子,看着眼前的苏青黄,冷笑的说道:“苏青黄,你是否还有力气,能再陪我战这第二场。”
苏青黄看着他这一身的滔天气焰,分明不似平常之时,还未等理出其中的头绪,李存山猛的一脚踢出。苏青黄在这一击之下,直接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凌空朝上飞去,又在半空中翻了好多个跟头,这才踉跄落地,于青石板上重重跌落。
这一下,苏青黄整只右臂几乎废掉,近乎失去了意识。
“我说苏青黄,你这三天两头的如此狼狈,动不动神游天外,你不嫌丢人我还觉得磕馋呢。”意识之中,那神秘之人又是嬉笑说道,却不肯让人见其庐山真面目,连身形都未曾现身。
“我说,别不回话啊,我这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小子想听哪一个啊。”又是其让人讨厌的声音,可是苏青黄于生死之间,连意识都模糊成一线,自是没力气来应付他。
“想说就说,我死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是苏青黄忍痛咬着牙,憋出的这么一句。
“好消息嘛,当然是我先前觉着实在是坑了你,所以这一次愿意大人有大量,出手帮你一下。”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啊,就是,上次对付那条孽龙残留精血的时候,不是收了你六十年的寿命吗,本来预计着你还能有个十年二十年的。可是后来去查看了一下,你的寿命,应该只剩下,不到两年了。”说到最后,那人声音竟是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起来。
“所以啊,这次我可以帮你,就当做是我小小的补偿,往后日子,你该吃吃,该喝喝的,和家里婆娘生个小孩,想做点什么就做什么吧,别留遗憾。”
苏青黄几乎是嘶吼着,一字一顿的咆哮说道:“你这个坑货,老子不管以后如何,只有这次,我必须要赢下这场大比,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你,赶紧帮忙。”
“好嘞。”那人说道,短短三个呼吸之间,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经脉之中本已枯竭的灵气瞬间被填补满,苏青黄从台上爬起,感受着体内充沛雄浑之灵力,捏紧了拳头,目光冷然,直视李存山。
“李存山,那老子就陪你好好来上这,第二场。”
第五十三章 醉里吴音相媚好
苏青黄气象宏阔,看着同样滔天气焰的李存山,笑道:“这世间并不只有你才藏了手段,观你气焰虽盛,却内里虚浮,好好一个大男人,好的不学,最后如那街头巷尾的空心玉竹,呈了外强中干之相,可对得起你这男儿身。”
李存山无心与其逞口舌之利,便是虚浮又如何,淬体五境界,每上一层楼,便是登阁望月,步步高升,等走到顶楼,虽不能触月,总是离着那虚无缥缈近了一分。所以淬体四境,足以对之前的苏青黄形成碾压之势,摧枯拉朽。
今日之局面,苏青黄是必然要死的。尽管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秘法,但观他气势,应该是与自己差上一线的,而这一线,已是决定了两人的云泥之别。
所以李存山当下大步走向前面的苏青黄,因其身上之竟呈血色,每一步,都像是在青色石板上留下了半点血红色脚印,他并不低头弯腰,而是如一只莽荒凶兽般横冲直撞,直冲向苏青黄,以他如今之气势,也是实在让人生畏的厉害。
二人同样手无寸铁,虽各凭手段恢复了内里的气力,可身子伤痕累累,早不复之前,他们所倚仗的,不过是胸中端着的那一口气而已。
换句话说,谁能秉住这一口气最后不松口,谁就能够站到最后。
因此二者此时舍去了一切花哨的招式,什么武技章法,通通抛诸脑后,脑中所想,不过是快准狠三字,用拳头,用关节,甚至用牙,对对方造成伤害,他们都是在消磨中忍耐,看谁能够支撑到最后。站着则生,倒下则死,两人都深刻的知道了这一点,因此每一次拳脚锤击在对方身上,都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这种在外行人看起来无异于两个泼皮打架的行径,的确没有之前武技对撞那种如星空般绚烂的观赏性,却更能勾起这帮看戏的家伙平日里,掩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点向往着血腥的**。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苏李二人已是在台上滚成了一团,更是卖了命的叫好。看热闹不嫌事大,谁胜谁负,甚至谁生谁死,都和他们这帮每日把力气卖在庄稼地里和江边讨营生的粗人们,没有半毛钱干系。
青郡谁当家如何,谁把生意做到最大又如何,那些豪门大户几经沉浮,朱门上的红漆刷了又刷,到最后的,不还是内里酒肉飘香,外有枯骨受冻,仅隔着那一扇漆红朱门,这门里门外,却何曾相通。
都是一身的穷骨头劳碌命,平日里见不到这些高高在上的武修公子们如此狼狈,今日里难得的机会,一个个怕是巴不得血流的再多,拳头再重一些才好,最好是敲下几颗门牙,把脸打得破了相,省的自家媳妇天天做那入豪门的白日梦。
吴木心一直冷眼在旁,便是先前苏青黄昏死在台上,到了最后一刻才将将醒来,佳人的脸上也未曾有半分担忧神情。可是现在,一双素手捧着茶杯,秦如是细细看去,有着不易察觉的轻微颤抖,尤其是指关节处,那点细密的香汗,像是在向她昭示着,一向安宁平静波澜不惊的吴木心,这一次,似乎也有不同。
的确,秦如是也能看出,苏青黄场上劣势不小,李存山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境界硬是同一场春雨过后的青竹,短时间内活生生的拔高了一截。
场上的苏青黄如今勉力支撑,要是他真的再没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最后输掉的,十有**会是苏青黄。
又是一拳换一拳,苏青黄一拳打中了李存山的胸膛,李存山也毫不示弱,反手一掌直取苏青黄面门,这一下如果挨实了,他的这张脸,非是要被拍成了一张大饼不可。所以间不容发之际,苏青黄略微的侧向一步,身子轻移,将将躲过,只是左肩有碎裂之声,苏青黄整个人都倒飞出去,却又在半空中借着这点力道翻腾了一下,最后落地着力,右拳以眼还眼,朝着李存山的脸上同样一拳。
李存山之前已经挨了一拳,知道这家伙的力道,再挨上一下,如今身子自己心里清楚,强弩之末实不为过。所以当苏青黄于半空扑杀而至之时,李存山只得以双臂格挡在头顶,双脚站定,好歹是硬接下这一拳。
苏青黄落地,本要瞬间再接上攻势,这才是如江河滔滔,连绵不断绝,不过突然的左肩剧痛,刚才整个肩胛骨都是碎裂,让其整个身子一个不稳,向左侧倾。
也就是这么一下子的功夫,李存山瞬间欺身上前,直奔苏青黄的右臂,苏青黄脚步后退,想要立刻拉开二者距离,还是慢了一步,
李存山打蛇上棍,直接缠绕住苏青黄的右手,绕向背后,这一下,苏青黄身子里有再多的力气,此时也施展不出,更何况左肩完全不得动弹,无法挣脱。
李存山好不容易抓住了这点机会,自然绝不罢休,手上的力道更甚,就差把整个身子都压将上去,苏青黄被他以擒拿之式限制,场上局势瞬息万变。
看台之上,许骁身边,姓孙的老人有气无力的说道:“看来苏家这小子要输了,许大人,是不是要我出手保一下。怎么说台上出了人命都不好看,更何况当年苏老太爷也算是为青郡贡献良多,这人死了才二十来年,咱们再把人家的独苗给送下去,怕会被底下人议论什么人走茶凉,说上不好听的闲话啊。”
许骁笑看了他一眼,又有些玩味的看着场中似乎败局已定的苏青黄,然后笑着说道:“老孙啊,事情没到这最后一步,无论如何都是结局未定,如果,这小子真能对自己下得去手,这一场,兴许会有转机。”
老孙白了许骁一眼,小声说道:“老头子我是没看出什么转机,得得得,您这父母官都不着急
,我跟着瞎操什么心,真是皇帝不急太,呸,老子也不是他王阉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老东西为了富贵连根儿都能扔了去,还想着能在庙中吃香油,奶奶的,老东西的爹妈要是九泉之下知道自己儿子没了根儿断了香火,还不得被气得再下几层地狱。”
言罢,拿着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可风入口了才发现,自己似乎是拿着许骁的杯子。
然后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两眼放光,本是死灰色的面目突然来了精神,把身子靠了靠说道:“我说大人,你这杯子里的,哪里是什么淮山岩茶,分明是酒啊,这手脚做的,若是被嫂夫人知道了,家里还不闹翻了天,老头子可记得一回,您这脖子上带着抓痕,非说是家里的狸花猫给挠的,底下人可笑话您许久了。”
许骁淡定的把杯中的那点喝了个干净,然后紧了紧玄色衣领,开口说道:“老孙,你莫要取笑,内人端庄典雅,温婉大方,怎会是你们口中的那般悍妇行径,流言止于智者,怎么你老孙头都信了那些谣传。”
老被称作老孙头的一直偷笑,再不多说。
台上,苏青黄使尽了浑身解数,奈何李存山力道大得惊人,甚至仔细看去,他的全身有着一层薄薄的火焰,那当然不是体内真所成之真火,而只是经脉之浓郁到一定程度的表现,可饶是如此也足够让人称奇,所以苏青黄挣扎许久不得脱身。
李存山于背后已是面目扭曲,阴鹜狠厉的说道,“苏青黄,你到了下面也不要记恨我,今年清名时节,我也会在路边给你摆上点烧酒,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
手臂咯吱作响,苏青黄知道当前之局势容不得他再有分毫犹豫,如果不能想办法挣脱,后心门大开,真的再挨上一拳,就是把医家的老祖华佗从坟头里刨出来,也回天乏术。
所以苏青黄接下来之手段,不仅是李存山,曹开泉这些场内之人,便是场外的泥腿子们,杨秃子和他的师爷,苏家众人,甚至是吴木心都不曾想到,以至于失神到失手把整个茶杯都给捏碎,把杯中的那点茶叶末溅在了素白的裙摆之上,也未有察觉。
苏青黄,这个大家曾经口中只会寻些风花雪月,差点把家里两辈积下来的祖德都败光了的苏家少爷,虽然先前已经于台上赢下了两场,可坊间传言纷飞,都说是苏家使了银子逢场作戏,没见到最后之结果,大家心里总还是抱着那点怀疑,无论如何,没人会认为这是个能吃的下苦头的主儿。
可就是这么一位,在刚才,在这千余人的众目睽睽之下,竟是活生生的主动把自己还算完好的右臂给强行脱臼,以此来摆脱了束缚,随后朝着同样瞠目结舌的李存山飞起一脚,这一脚力气之重,直让李存山的整个身子都飞了起来,此刻,场中之局顿时立转。
左肩碎裂,右键脱臼,两手已是暂时无用处,唯独胸中方寸间的那一口浩然气还没有消散。
苏青黄微睁着已经充血要睁不开的双眼,眼前是猩红模糊的一片,视线中唯一清楚的,惟有那还在半空下落的李存山,这一刻,他能清楚听到自己每一下的心跳声,时间,于这一瞬凝固。
苏青黄咧嘴一笑,但因为脸上多血污,实在是难看了些,没有了双手,左脚也是行动不便,略动一下更是钻心的疼痛,可他还有最后一击之力。
苏青黄闭上了双眼,耳中全是呼啸风声,那一日于识海中,青龙如万马奔腾之杀意还历历在目,苏青黄重新睁开双眼,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沫子。
“我苏青黄是暂时学不来那畜生的其他通天本事,就只能先学一个,以命相搏。”
全身之灵气点滴不剩,尽于右脚之中,随后一跃而起,身形竟和那畜生有着一分相像,如游潮头。
“手脚不能用,我还有一颗大好头颅,这东西还算坚硬。李存山,既然你想要拿下我这颗头颅回去交差,那么我以此回敬于你,也算是不冤了。”这是苏青黄心里最后的一点念头。
李存山身子于半空之中,再无一分气力,只是目眦欲裂,目光之中满是惊惧,这一刻,他眼中之苏青黄已经不再是苏青黄,而是变成了一只全身满是凶性之妖兽,比之前自己还要远滔天上百倍的凶兽。
第一次,李存山觉着自己错了,自己不应该接下这份差事,不,他从一开始便不应该成为修行之人,老老实实做一个家有余财的土财主,承继孝道,百年之后看着儿孙膝下承欢,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李存山觉着,那样普通人的生活,很是不错。
可惜,这世间什么药都能买到,唯有后悔药,买不到。
李存山闭上双目,感受着苏青黄的脑袋比之重锤还要更重,生生撞击到胸膛之上,模糊间,李存山听到了自己骨头清脆的碎裂之声。
可他并不觉着有疼痛,反而有着那么一丝的暖意,由胸腔蔓延到全身,就像是三九寒冬腊月,泡在了李家后院里,最舒适的温泉池子里一样,最后于其中慢慢睡去,神游天外。
“若是如我这一辈子,能有多一点的选择余地,不似这般的提线木偶,那该是多好啊,可惜,答应晚上回去给爹娘妹妹带的龙须糖,不能亲自送到他们手上了。不过那老头答应了会让他们一生富贵,我这,也算是不冤吧。”
二人一前一后重重落地,结果已是盖棺定论,其余六人鸦雀无声,良久。
“还要再打吗?”薛长义试探着,对着对面剩下的二人说到,那两人思考了下,一起摇了摇头。
三人是一起从小相识,不说彼此间感情多好
,可此时见着李存山没有了鼻息,竟莫名的生出了一副兔死狐悲之意。人死万事皆空,他们为李家如此拼生拼死,所为的,又是什么。这世间,这李家之凉薄,便如李存山死去之后,李老爷子甚至不会出席一下这位的葬礼,李家的两位公子,能出一位,在旁人看来,便已是恩赐。死掉一个还有另一个,这世间,不会因此变了一点的冷暖。
如此想着,两人同是沉默,最后默默上前,在曹薛二人的防备之下,一言不发的把李存山的尸身扛在了肩头,自行下台。另作壁上观的两人,见已分出了胜负,曹薛二人纵然身有轻伤,收拾他们两个总还是没多大问题的,便也识趣的拱手认输,跳下台去,如今台上,就只剩下两个站着的和一个趴着哼唧的,拢共三人。
“我说你们两个,能来一个扶我一下的吗?”苏青黄在地上还存留了点意识,断断续续的小声说到,声音虚弱到了极致。
薛长义与曹开泉相视一笑,上前搭了一把手,三人直立,如释重负。
先前那位宣布比赛开始的老者此时出来宣布比赛结束,台下这时候仿佛是终于回过神来,瞬间欢呼掌声雷动,底下有大群人自发的叫着“苏青黄,苏青黄。”热闹场景,是前世的他从未见过的。
“赢了,赢了。”苏家的位置,几位老人抑制不住激动的喊道,个个须发都花白了,却是手舞足蹈,兴奋的胡须都抖动起来。
苏青黄同样被这情绪所感染到,笔直的眉毛轻挑,看着不远处脸色如锅底,比曹开泉还黑上三分的李家少爷,忍者蛙浑身痛楚,张开了大嘴,灿烂一笑,尽显嚣张。
但一个不留神的功夫,等再看去,底下之前的位置,吴木心已经不知去于何处,唯剩下一身红衣的秦如是对着他苏青黄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妩媚一笑。
苏青黄有些失神的失望,想道:“这是去哪里了,明明说好的如果赢了这场,便让尝一下唇上的胭脂香味,怎么还躲起来了呢,果然女子的嘴骗人的鬼,好好的别的不学,竟学会了厚脸皮不认账。”
不过底下这时候忽然有了大声口哨起哄之声,苏青黄还不等回头,薛长义暧昧一笑,随后一下子松手。
“我干你大爷的。”苏青黄嘴上骂到,因为薛长义的骤然松手,直接身子不稳,脸朝着地面直直摔去,但他这时候哪还有多余的力气,唯有眼睁睁的看着青石板离着自己的鼻梁越来越近,苏青黄认命闭眼,心里祈求着千万别给自己摔的破了相,你说总共没剩下两年活头儿,就是走也要走的漂漂亮亮的。
“这是什么,好软,好香。”预料之中的冰凉坚硬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软馨香,似乎,还有些熟悉,苏青黄蹭了蹭,鼻子暗痒,睁眼看去,入眼处,是神色迷离,脸上绯红。区别于平日,此时的眼前佳人,在苏青黄看来更有几分平易近人的小温度。
苏青黄有点贱贱的一笑,说道:“嘿嘿,我就知道,木心不会是那么薄情之人,你说咱在台上这么拼死拼命的,木心哪能一个人先回去呢。”
只是眯着眼睛,更觉得眼前的木心迷醉的异样风情,正奇怪着为何如此,嘴上骤然而来的一抹柔软,夹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香甜,苏青黄几乎是立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如婴儿般遵循着本能,在那香甜花蕊之中探寻。
也许过了许久,也许只过了一瞬,苏青黄闭着眼睛,全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直至最后,吴木心都轻轻的捶打了他三次,他才依依不舍的松口。
“甜吗?”是吴木心比世间最柔软的缎子还要温柔三分的声音。
“甜。”苏青黄沉醉其中,傻呵呵的回道。
见吴木心侧倚在肩上的小发丝微乱,如烟雨斜飞,双颊醉红,浑然生媚,他轻轻动了下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心里更甜。
“你知道吗,茯苓木心,青黄散,青黄散中,本就有一味茯苓木心作为主药,所以你我,是上天注定的一对,想跑也跑不掉的。”苏青黄笑着小声呢喃道,而后沉沉睡去,静然无声。
台下早已因这倾城一吻而鼎沸。
“哼,这是向小姐你示威呢。”一直撅着嘴巴看着这一切,秦如是的身边,侍女月儿小声的哼着。
秦如是只是笑着轻弹了月儿一下额头,同样不输妩媚的抻了一下腰身,从座位上站起,“走吧,接下来的,是属于他们的时间,再在这里坐下去,你旁边的几个小丫头,还不得生吃了你我两人。”
“可是。”
“小丫头,没什么可是的。”秦如是拉着月儿的小手,隐蔽处,自有楼船的护卫跟上开路,佳人倩影已去,可是一旁多了个心眼的小茴,分明听到了那个小狐媚子的一句,“哎呀,小姐,我是说,有本事的男人,其实三妻四妾真的不算,哎呀,别打我头嘛。”
小茴皱了皱眉头,不满的小声嘟囔道:“哼,一家子的狐媚子。”
……
大比结束,台上已经准备离席,三人日后的任命不日下达,孙老头正笑呵呵的对着许骁说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大胆啊,我年轻的时候,哪里有这胆子,便是看上一眼姑娘都脸红。许大人,你说,有多少年不曾看到这么有意思的年轻人了。”
许骁抬了下眼眸,看了眼被人众星拱月围着的吴木心和苏青黄,心情更是大好,一拍孙老头的肩头,“是啊,这城里,终于不再缺意气风发的飞扬少年了。走吧老孙头,去你那走走,可莫要小气,这种喜事,当浮一大白。”
第五十四章 一同吃茶去
苏青黄依稀记着,自己是被吴木心一路公主抱的羞耻姿势抱回了苏家,后头跟着一溜的长龙全程看着,尽是恭贺阿谀之人,一个个的面带喜气,打鼓吹锣,在街边洒下不知多少糖果,算起来,这条街已有快二十年未这么热闹了。相比着李家的灰头土脸,沦为笑柄,一冷一热,泾渭分明。
苏家沉寂了这么多年,今日出了这么一大桩喜事,在青郡父老前结结实实的露了一脸,不说日后要与苏家绑在同一条船上,可是锦上添花一番,结一个善缘,总是不亏的。
虽说其中不少墙头草,迎风摇摆之辈,但如今苏家缺的便是一个声势,所以李严还是小心谨慎的应酬着,几十年的人情世故,分寸拿捏有度,自不必他苏青黄挂心,更何况现在最应当被记挂的,其实是他自己。
这一次远比上次伤势严重,当时的苏青黄还能够强撑着,辅以温老看家底的灵丹,不出多久行动便无大碍。
这一次因为是透支了体内差不多所有的灵气,所谓虚不受补,此刻的苏青黄躺在床上,就像是一个遍布窟窿的漏斗,无论从上面浇进去多少,都是一滴不剩,尽泄出去。甚至连吴木心尝试的以自身之疗养,反而起了火上浇油之作用,看着苏青黄面如火烧,浑身上下几乎湿透,吴木心赶紧收手,再不敢尝试。
苏家之中,温老头以丹药温补之方为人称道,但论正骨外伤之手法,叶老头是除了早已作古的老太爷,无人能及。
“少爷左右肩的伤势,我已做了处理,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在少爷体质不似我等,武修们骨头折断是常有的事,咱们也不缺药材,想来一月有余就能好上个**不离十。”叶老头坐在床头擦着脑门上的汗珠说道,正骨手法尤耗体力,加着人老体衰,一番的折腾下早是气弱体虚。
小茴在一边懂事的递过去毛巾,然后问道:“那少爷何时才能醒过来。”
叶老看了一眼正忙着不停的翻查着各路典籍的温老头,叹了口气说道:“这就要看少爷的命数了,也别怪老头子把话说的太悲观,破后而立,破后而立,少爷若是想挺过这一关,更需要的,还是他自己才是。”
然后回头,“我说老温,家里的典籍都要被你翻烂了,查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
温老头也不抬,“这些书里面记载的全是些寻常人的病例,武修这种稀罕玩意,是只有医家的典籍之中才有完整体系的记录,这一时半刻的,哪里找得到。”
叶老头担忧的看了一眼脑袋上裹着冰毛巾的苏青黄,“那也不能让咱们少爷一直烧着,都快成了碳火,再烧下去,非把脑子烧坏了不可。”
“实在没别的法子。”温老叹息的晃着个头,“咱们几个还是出去吧,别打扰到少爷休息,老头子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大比上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定不会在这小阴沟里翻了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除了温柔的坐在床边,淡淡的看着床上之人,眼中再无其他的吴木心,其余众人皆是退了出去。
可在院中角落处,叶老却一把抓住了温老的烟袋,盯着这张老态横生,悠哉的吸着街边五个大子一板土烟叶的老头,一起共事了大半辈子,彼此性情早知根知底,所以是怎么都瞒不过眼前这位老人。
“老温头,少跟我打哈哈,你老东西有多少花花肠子,别人看不出来,难道我还看不出来,你刚才分明找到了有用的方子,却是故意的不说,你这老小子安得什么心,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在藏私,难道真要看少爷出了个好歹?过几年去了下面,你这脑袋还不被人爷爷给拧下来当夜壶。”
温老吧嗒了几口烟袋,又把烟锅之中的草灰在鞋底下磕了磕,这才斜着眼睛说道:“你老小子急什么,急什么,多大的人了,看你那沉不住气的样子,这么多年的医书方子都没让你沉得下心,莫不是都看到狗肚子里面去了。是,我是找到了百年前的一个方子,但你让我怎么说,怎么开的了口,你老东西不要脸,我可是臊得慌。”
叶老一把上前,抢过了烟杆子,没好气的说道:“别抽了,到底什么方子,现在这要命的当口,你这没皮的老脸才值几个碎银子,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我可真说了?”温老头竟是有些异样的脸红。
叶老头很是不耐烦,“你又不是未出阁的大闺女,哪里来的这么一出,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温老头羞如黄毛丫头,忸怩的凑到了叶老耳边说道:“书上是如此记载的,找一个冰肌玉骨的雏儿,在她周身涂抹上寒凉之药,与之同眠,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肿痛热渴尽消,脉象平复而有力,不消两三个时辰,即可苏醒,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说了吧。”
叶老的确是有些呆住,看了一眼悠游自在的温老头,抓耳挠腮了一会,最后试探着说了句,“要不老温,我这兜里还有点银子,你去哪找个黄毛丫头,实在不行,我听说楼船里不少的清白女子,你给秦如是讲明原委,
求她帮个忙,算咱们两个老东西欠了她人情。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能眼看着少爷跟个蒸熟了的龙虾一样,你说是不。”
“别开玩笑了。”温老听了这话,一个激灵,手抖得差点连烟杆子都拿不稳,说道:“木心姑娘什么性子,哪是能容得沙子之人,到时候被抓个正着,少爷怎么样两说着,你我的老命非搭进去不可,不成,不成。”
“也是。“叶老长叹息一声,遥看着窗门紧闭的屋子,两位老人是起身去了外边的铺子,想着一把老骨头为苏家如今尽一点绵薄之力。
只是二人前脚刚走,闭着的木门突然开了一条缝隙,有温声的苏白腔调吩咐从里面飘出。
“小茴,去取一瓶清凉之药,有急用。”
……
苏青黄好似做了一场清梦,梦的开端是自己周身处于万丈火焰山之中,目及处,尽是滚烫岩浆,赤红世界,嗓子都要冒了烟。
正待他上天无路,几乎要热的丧命于此之时,眼前又是一阵的场景变幻。这一次,是明月清风之下,远处夜空,如文人肆意挥毫的墨色画卷,铺盖在其身处的山顶之上,而其怀中,有一人高的寒凉石块。对于经历之前地狱炙烤的苏青黄来说,眼前之物,无异于救命的稻草,尤其是凉意之中带着的一点滑腻温润,更让他爱不释手。
“相公。”苏青黄正闭目贪凉之间,怀中石头忽有温婉之音,如佩环相击,悦耳动听。
苏青黄一个颤栗,赶忙睁眼,怀中哪里还有什么石头,不知何时,吴姑娘竟已在怀中,正凄然泪下,眉头间如浪潮过后的小波纹,善变而不可捉摸,吴姑娘又是动了动身子,似在埋怨苏青黄力气太大,搂的有些疼了。
苏青黄轻咬了一下舌尖,果然不痛,“没错,我就知道这好事,肯定是在梦里。”
可便是在梦里,吴姑娘也是诱惑的让人心神摇曳,苏青黄已不知往肚子里吞下了几口唾沫,还是压不住丹田之内的燥热,这感觉,竟比之前于火山岩浆中更甚。
苏青黄大汗淋漓,心里暗道:“实在忍不住了,这也太折磨人,就亲,亲一口吧,梦里稍作轻薄,天不知地亦不知,只有自知。更何况先前台上一吻,怎么算,木心都是对自己有几分意思,算不得轻薄。”如此想着,苏青黄也是偷摸放开压抑着的心神,刚要一吻,身后,竟又有声音。
“青黄,你在做什么。”
苏青黄立时回头,入眼处,是红衣胜火,视线上移,一张妩媚多情之面目,更是幽怨。
“如是。”苏青黄呢喃出神,觉着自己这梦实在是美妙的离谱,刚要应声,怀中吴木心已是一百个不乐意,“相公,别管那个狐媚子了,难道我不好看吗。”
苏青黄神晕目眩,就差流出了口水,痴痴说道:“好看,真好看。”
“那你还去看她作什么,你不是答应过,此生眼中,不会再有别分女人了吗。”吴木心鬼使神差的眼睛轻轻一眨,软糯的说道。
但是身后声音同是楚楚可怜,让人硬不起心肠,“青黄,你曾经在楼船上和我说过,家里的那位实在冰冷的无趣,只有我才懂你,你便真的如此心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是不肯,还是不敢。”
苏青黄觉着自己一定是着了魔,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再冒险去冲动说些什么,不过眼角的余光处的轻轻一撇,见到了半点红衣上的金色丝线云纹。只是这一下,被怀中璧人儿抓了个正着,顿时炸开了锅。
“我的相公,此生眼中,是不能再有旁人的。”吴木心淡淡说道,一身素白衣衫,猛的变为如秦如是一般的大红,唇上胭脂身上红衣,不知怎的,苏青黄看着,都是一种令人癫狂的美。
然而苏青黄还未等回过神来,已经起身的吴木心,竟然带着如漫天花开的妩媚笑意,最后在苏青黄满脸的不敢置信中,一刀捅进其小腹。
看着自己腹中,鲜血迷漫,一点一点的滴出,苏青黄一声惨叫,整个人顿时失去了知觉。
“不要。”寂静屋中,苏青黄惨叫一声,于床上惊做起,大汗淋漓的喘着粗气。
“我就知道,是梦啊。”苏青黄回过神来,苦笑着感慨一声,可其中怎么都能听出那么点遗憾。
环顾下四周,是在自己的屋内,不过这时候屋里半个人影都没有,闻了闻身上,浓重到有些刺鼻的味道,冰片,黄连,苏青黄依稀分辨出,其中都是些寒凉之药,看方子,是温老的手笔。
自己全身被包裹的差不多成了一个粽子,尤其是两肩处,直接上了夹板,看来这几天自己的衣食起居,全都要靠着家里下人们的照顾。
“水,水。”苏青黄朝着窗外喊道,正趴着打盹的小茴赶紧起身,进来侍奉。
“少爷觉着身子怎么样,若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这就去请温爷爷他们。”小茴小心的把苏青黄扶起半靠于床头,轻声说道。
苏青黄闭目养神,还在回味着刚才的美梦,动了下身子说道:“骨头断了几根,内里脏腑好在没有大碍,只是前些日子旧伤未愈,这又添新伤,得费功夫好好修养,莫要留下病根才是。”
小茴可爱的坐在床边,因是苏青黄几乎昏迷了一下午,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所以絮絮叨叨的说道:“托了少爷的福,咱们苏家好久未这么热闹过了,很多之前看不上我们,不与我们来往之辈,因为少爷这次赢了大比,都第一时间凑了过来,一副讨好的嘴脸,别提多逗人呢。”
“木心呢?”
“哼,姑娘为了少爷,足足忙活了两三个时辰,说是给少爷涂药,这才出去,去应付那些怀揣着假意或是真心的,真是忙到头痛。”
“还有还有,温爷爷去李家取了好几千两银子,回来告诉我们说,李凤言的脸色难看至极,是他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这下好了,家里的铺子不仅银钱能够周转开,连之前来讨钱的药商们,都一起上门说着可以缓缓,只要苏家的铺子能再从他们那里进药,价钱都可以再商量的,真是一帮子墙头草。”
苏青黄拿着指头逗她,“这帮子奸商从来都是逐利,只要银子到位,就是让他们叫一声亲爹都是愿意。苏家好歹曾是这一行的龙头,几位老爷子拉出去,哪一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先前是心凉了才选择避世隐居,如今都聚在了一起,自是擎起了咱们自家的招牌,只要招牌不倒,铺子声誉回到从前,不过是迟早的事。”
“那你猜温爷爷他们是做何选择。”
“嗯,让我猜猜,温爷爷他们,是不是把他们全都回绝,然后选择了新的门路做药材供应。”苏青黄笑着说道。
小茴重重的点着头,“没错,这帮家伙曾经把那么稀烂的药材卖给我们,如今还敢厚着脸皮回来,温爷爷把他们痛骂一顿,骂得那叫一个狗血淋头,他们还没法子,只能堆着笑脸受着。最后是苏爷爷出面,说是他有相熟的贩运药材之人,生意不说有多大,人总是信得过的,以后都从那里进药,价格还合适。”
小茴笑吟吟的说道:“所以今日,咱们苏家无论大小,皆是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这一切,总归还是少爷的功劳,这时候大家都是吃过了晚饭,少爷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厨房里拿。姑娘现吩咐炖了汤,是要给您好好的补补身子。”
因为身子极需大分量的营养,小茴知道苏青黄的饭量,不仅带了一大盅的鸡汤,各色面食点心鱼肉,足有三五人份,摆满了屋中不大的木桌。苏青黄风卷云残的把它们全都吃了个干净,最后把整个海碗端了起来,一滴不剩,看着已经吃过了的小茴在一旁直打着饱嗝。
吞下了最后一点鸡骨头,苏青黄这才停嘴,惬意的靠在床头,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的确是舒心。
……
“少爷,少爷。”门外,有李严火急火燎的声音,伴着急促的小跑,等到了门口,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从怀中急冲冲的取出了书信,激动的对着苏青黄念叨着:“少爷,府衙里的任命,说是等您伤好前去赴任,咱们苏家,终于有衙门里吃皇粮的公人了。”
夜里楼船,歌舞升平。
秦如是的房间,未有允许,就是再一掷千金的公子,都是不得进的,所以此时惟有佳人。
秦如是在椅子上闻着自己的发香,脸上的笑意若有若无。
世上万千香料,再评出一个三六九等,最俗最雅的,都是女子香。
尤其是她当下正在做的那点胭脂水粉气味,本不过是淡雅草木之精华,可是牵扯到她秦如是,总归会被赋予了多少的旖旎,名气太重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夸耀的好事,秦如是笑着想着,忽的想起了那一位。
先前回来的路上,街角处听着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小乞丐说,如果有一天当了皇帝,定是要顿顿吃五花肉炖白菜。然后被几个摆摊的笑话说,要是你能当了皇帝不仅天天吃炖肉,还要把街角的满脸麻子的虎妞抢过来做皇后呢。
当时的秦如是正好在路边,正好看到了那小屁孩一脸的局促尴尬,然后孩子气的小声说道:“就是能找一个有吴姑娘一半漂亮的婆姨,便已知足。”
有几个不着调的调侃道:“我看那秦姑娘也不差,为啥不找秦姑娘哩。”
“她太精哩,俺死去的娘说过,太妖精的姑娘养不住,也不是能安分居家过日子的贤惠人。”煞是激动的语气,面皮涨红,仿佛晚说了一秒钟,那些人就要把他给五花大绑,强行和那秦如是拜堂成亲,从此万劫不复。
这让秦如是哑然之余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小屁孩,这青郡,哪有比我还懂得过日子之人。”秦如是轻轻念叨着,突然朝窗外喊了声,把月儿叫到了身前。
“去把这封书信合着这盒胭脂一起亲手交给吴姑娘,就说,嗯。”剥皮柳枝一样的手指轻杵额头。
“就说,妹妹想请吴姐姐吃茶。”
第五十五章 该当横死
青郡,北伐村。
村子再往北三十里,是疙瘩村。这对于北伐村的人来说,平日里跟疙瘩村拌上几句嘴,都能带上点优越感。
打的就是你们疙瘩村,这是北伐村的村民们每天挂在嘴边的一句。相传当年太祖皇帝想着北定失地,刚好微服寻访之时,路过了这么一个兔不拉屎的地方,随口叫了一声北伐,当然,这不过是想要给祖上强行附会,往脸上贴点金的说法,想着出去跟人们吹嘘往上几辈,我们家里的老祖宗也是见过皇帝的。早算不得数。
北伐村的名字,最有实据可查的记载,是两百多年前,村里出了一个读书读成了傻秀才的,连着三次科举失败,非要扯什么考官不懂文章,回来后是失心疯,每天做着投笔从戎驱逐鞑虏,北定中原的大头梦。当时的村长同样是目不识丁,觉着北伐村听起来就有那么一股子气势,一拍脑袋,板上钉钉,北伐村由此得名。
但是除了斗嘴占便宜之外,似乎再没有半点别的值得炫耀了。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穷的叮当响,家里砸锅卖铁,也凑不出几钱银子。
现在各家各户全是农忙时节,日头刚出来就在田里耕种,也就任凭自家五六岁的娃娃在土路上瞎走,要是能去了别人家厚着脸皮蹭一顿饭,吃上一两个馒头,那更省心了。
反正不用担心出了什么事,全在外面野惯了的,也不吝惧往村外跑,去了哪家讨碗水喝,谁也不会忍心拒绝一个半大孩子,有心善的,还会给揣几个果子。玩的累了,回到自家地里摘几根苞米穗子,即便回去少不得被骂,也是玩得兴起顾不得。
比起那些十六七岁的,开始操持着家事的孩子,这些才真真是最最天真烂漫的年纪,甚至都不明白虚荣和生活的哀苦,看着天上那像家里养的黄狗的云朵,都能傻笑个半天。
村口里的池塘,如今天气下水稍凉,可几个孩子光着半个身子,也不嫌冷,就这么互相打闹追逐着。
边的小胖子因为身子笨拙,不太能追上前面的几个,正哼哧哼哧的喘气顿足,然后偷偷看了一眼村头不显眼的茶摊。
那的主人本是从前在县里大户人家帮工的王守义,因为小时候害了场大病得了个癞痢头,由是大伙都叫他王秃子,他也不生气,每日光知道傻笑着卖力气。
前些日子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手上突然有了多余的银子,把家里破烂的瓦不避雨的房子修缮一遍不说,还要差媒婆去说和村里叫秀儿的寡妇呢。
那婆娘真是有着几分姿色,小胖子每次看到都是低着头,面红心跳的厉害,然再美上一百倍,跟今日茶摊里的两个姑娘相比,也是日月比之牛粪,不,连牛粪都不如。
“秦姑娘,吴姑娘,坐。”王守义招呼着,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只是一味的低头看着脚面说道,雪白的布巾把涂了红油的凳子擦了又擦,就差把那红油擦下来一层,实在是笨手笨脚的局促。
吴木心笑着道了一句叨扰,然后落座。
“姐姐怕是没来过这种山野小村,不过这里的泉水很甜,用来煎茶最合适不过的,那店主王守义曾来过楼船讨生活,没有太多灵巧劲,好在人踏实肯卖力气,所以当时便留着。也是偶然发现这人煎茶的手艺祖传的,颇有可取之处。如今新开了茶摊子,想带着姐姐过来尝尝。”秦如是甜甜说道。
清风拂面,吹的其只以红色发带粗略系着的发丝肆意飘扬,一身罗裙比平日里素上许多,在这乡野山水之间,太过华丽,反而失了味道,总是显得格格不入,便是当下正好。
吴姑娘只是神色略迷离,看着远处大好的山山水水。
王守义手忙脚乱的在一旁煎茶,越忙越出事,沸腾而出的那点山泉水溅在了脚面上,疼的呲牙也不敢出声,似乎便是多看一眼,都是亵渎了两位姑娘的清白,脏了人家的罗裙。
小胖子仍小眼睛眨也不眨,吸着鼻涕泡自言自语道:“娘嘞,长得这么好看,这一定是仙女下凡了。”然后小声的对着左右说道:“大伙快来看,那指定是天上王母娘娘手下的仙女儿下凡,你看,还会笑呢。”
忽听到后头不远处有马蹄声音传来,还以为是村子里的大人喊着他们回家吃饭,小胖子正嬉笑着回头去看,却陡然的愣在了那里,小脸上吃了自家大半油水长出来的肥肉正疯狂颤抖着。
二三十个浑身凶悍之气的大汉,骑着瘸了脚的老马,松松散散的朝着这面过来,高矮胖瘦都不一样,唯独眼神里的嗜血和凶恶如出一辙。
领头一个刀疤脸,看到这穷得鸡不落窝的破落村子,不耐烦的说道:“娘的,这么个村子能有多少油水,好不容易在前面捡回了一条命,兜兜转转的来到了这儿,给老子都转迷糊了,老四,你他娘的说说,这里到底是哪儿?”
旁边瘦弱的汉子,说是汉子,一根筋挑着个脑袋,活脱脱一个病痨鬼,要不是嘴里还有两口进气,怕不得半夜躺在路边都能被人给活埋
了,听了吩咐,当下掏出张满是血污的绵帛地图,看了会说道:“大哥,咱们应该是进了青郡地界,再往前走个百里,就是青郡的都城了,那儿的人咱可惹不起,怎么办,要不要绕道别处。”瘦子小心的建议着。
汉子横了他一眼,直让瘦子脖子一缩,就差从马背上摔下来,然后凶狠的说道:“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兄弟们水里火里走了这么多个来回,几次的险死还生,谁不是人困马乏,再折腾下去,身子非累垮了不可。先把这村子抢了,今夜便在这里歇息一眼,明日再投其他处,我就不信东赵这么大地方,还容不下咱们几个讨口饭吃。”
又是一个身材壮硕的在后面附和道:“大哥说的没错,咱们在前面拼死拼命的,他们却在后面活的悠哉,看得真是来气。咱们爷们几个不争气,也不许别人安生,咱爷们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浑浑噩噩的,那也不许别人有明天。”
这话端的是有气势,更得这帮兵匪们的胃口,所以都应声着。
“到底是年轻时候读过几天书的,话说的就是比咱们有灵气。”
“那是,这一身的肥膘哪里是白长的。”这胖子说的更是喧嚣,正想着找点什么填肚子,刚好看见了村口池塘里蹲着的小胖墩。
“呦呵,还是个和老子一样的胖娃子,就冲这点,就给这个娃子一个痛快的,老子今儿个先见了第一抹红。”
后边的人也不在乎,还有说着这种粗活你来,咱们几个得去村里找几个姑娘先乐一乐呢,那才是真的见红,这种明显的荤腥话明显更合他们的胃口,一时间乱糟糟的,说笑都有。
至于那个六七岁的小胖子,早是跌倒在地上浑身发抖,生性懦弱的他,此时甚至连逃跑都记不得了。
瘦子在一旁还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咽了下去什么都没有说,看着胖子冲了上去,抽出了大片刀,举过头顶,在白花花的日头下,花人眼睛。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一声破风之声忽在其耳边炸开。
胖子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一身的油腻丝毫不影响灵巧,风声骤响,他便下意识的闪到了一旁,可是脚下的劣马实在不争气,顿时腿软,一个侧身,连马带人全都摔在了路上,马腿上,有两个不小的血窟窿,看样子是折了。
摸了一把耳头根,火辣辣的疼痛,再看一眼地上,脚边是一小块带棱角的石子,上面还带着点刚从他身上刮下来的新鲜血肉,这是碰到硬茬子了,胖子想道。
但自己身后二十多位弟兄不是摆着看的,一帮子早把生死看淡,刀口舔血亡命之徒,就是前面站着个境界低些的武修,真惹得急了,他们也敢催马冲杀上去。
把四周瞅了一圈,别的是没看到,倒是前面百米处的茶摊里,一红一白煞是显眼,胖子只瞟了一眼再挪不开目光,哈喇子流了一地。
金钱,女人,自古都是最能催生起男人心底**的两件宝贝,战场上熬了几个月,真是母猪赛貂蝉,何况这样的美人儿,胖子深吸一口气,觉着一股子泥土腥味的空气这时候都变得香甜。
若搁在平时,胖子知道自己是个啥东西贱种,就是死了都换不得如此姑娘的一眼青睐。
可如今不同,这么个破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自己身后之人一齐冲杀上去,烧杀掠抢一番然后拍屁股走人,没错,这儿是还藏着个高人,却为何藏头露面不敢上前,还不是自身实力不够,他要是能弹指间把自己这帮人都灭了,哪还需要玩神秘。
所以胖子冲着身后大手一挥,连声招呼都不用,所有男的跟在冬天雪地里饿了十天半个月的饿狼一样,眼睛个顶个的发光,列成了一排,然后领头刀疤脸的一声口哨,所有人都把鞭子朝着马屁股上死命一抽。
二十多个丢弃了战场上信念的土匪们,嘴里喊着杂乱到听不清的号子,马蹄踢踏,嘶鸣声起,卷起烟尘一片,便是再人歪马瘦,这气势也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能够承受得住。
王守义已是腿脚发软,觉得今日自己铁定是要搁在这里了,可身前两位姑娘好似没事人一样,尤其是吴姑娘一身白衣,优雅如盘坐观音,就是村子中间供奉菩萨的祠堂,里面的娘娘都没有坐的这么美过。想着就是现在撒腿,怎么也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这家铺子花了他一半的银子,看得比自己的身家性命还要重要,所以一咬牙,也就索性不跑了,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要是黄泉路上能有两位仙子作伴,自己就是远远的跟在她们身后,孟婆汤再多喝几碗也怎么都忘不掉的。
秦如是巧笑嫣然,声音更是祸国殃民的说道:“姐姐别不信,妹妹真的是会看相的,刚才观姐姐之相,定是大富大贵可以嫁于人中之龙,真是好生的福分,世间再无女子能同姐姐一般了。”
“两位姑奶奶,别聊了,那帮人已经要杀将过来了。”王守义在一边哭丧着脸说道,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百米距离转瞬即至,等王守义再抬头,已能看到领头
那个刀疤男子下巴上的虬髯。
刀疤脸张嘴是一口的大黄牙,人还未照面,王守义先能闻到一股子腐烂的腥臭之气,让人反胃。
刀疤脸把大刀在手中抡出了一个圈,朝着挡在前头身子矮小的王守义,就是当头一刀。王守义只能把手放在头顶上招架,吓得眼睛死死闭上。
“可惜没把秀儿娶过门。”这是王守义心里最后的一点念头。
茶铺子里忽然安静,片刻后,王守义料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有一滴凉凉的东西滴在了他的脑门上,摸了一把,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这味道,让王守义莫名想起了小时候看村里人杀猪的时候,那头黑毛猪喷在他脸上的鲜血。
壮着胆子把手放下,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刀疤,似乎被人使了定身法一样,手里的大刀只差几寸就能劈到他的头顶,却是动也不动,连脸上的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王守义一拳挥出,正打在了刀疤的腰间,并没有太用力,这个身长七尺的男人却在这一拳之下,直接直挺挺的倒在了他的茶铺门口,已经没有了气息,死时还睁大个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真是死不瞑目。
这时候回过神来的王守义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是一只筷子齐根插入了刀疤脸的眉心,伤口处,半点鲜血都没流出,回头看了一眼,秦姑娘还是小声的对吴姑娘说着女子间的体己话,吴姑娘偶尔间的轻轻挑眉,似不明所以,又似不甚赞同。
刀疤脸身后跟着的一帮兵匪明显愣了下,而后一瞬间炸开了锅,尤其是那个油腻的胖子,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怎一个撕心裂肺。,
“奶奶的,老子宰了你们。”胖子鼻涕一把泪一把,一马当先,直挥着早在前线上砍卷刃的大刀,朝着王守义的脑门上招呼。
王守义哪里见过这阵仗,呆站在原地差点尿了裤子,眼看着刀片上的白光越来越刺眼,身后突然一股大力直拽着他的脖领子,直接把他扔到了后面,落在了桌子底下的王守义趴在桌下面紧抓着桌子腿往外看去,目瞪口呆。
那个在他心中,脾气好到连和人红个脸都不会的吴姑娘,竟然一把抓住了那看起来起码得二百多斤的胖子的脖子,活生生的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这还不算完,那胖子一脸的白汗,脸上表情是扭曲到极致,还保持着那个拿刀的姿势,手中的大刀却是怎么都挥舞不下来。
只见吴姑娘的玉手微一用力,那胖子的腿脚悬在半空中一阵的踢踏,而后突然的全身抽搐,没有了声音。吴姑娘嫌弃的随手把尸体朝外面一扔,剩下的二十多个一个个跟被人捏住了脖子的大鹅一样,个个脖子伸着老长,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紧张而恐惧的氛围在这几人中间来回乱窜,连屁股底下的战马都不停地打着响鼻,马蹄不安的刨着地面。
一女子在前,二十多个手上全有人命的大老爷们竟然谁都不敢向前一步,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王守义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尤其是那女子,还是闻名于青郡的吴木心。
队伍中间有一魁梧大汉实在受不了这阵势,大喊一声,“咱们哥几个都到了今日这般田地,只要被官府发现了踪迹,横竖都是一死。别忘了这一路来干得那些事,你,你,你,谁刀上不沾着血呢,要是不合力拿下这个小娘皮,咱们今儿个,谁都活不了。”
有了这人的出头,剩下的人终于重新拾起了胆子,一个个面目狰狞,大喊着直冲向吴木心。
这帮人中虽说全是战场上九死一生,活下来的老兵油子,却是并没有哪怕一个淬体一境的武修。吴木心压根就没有留手,王守义两腿直发抖的扶着铺子里的柱子勉强站了起来,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穿花蝴蝶,吴木心好似月宫之中的仙女长袖善舞,可每一次掌击,都会有一个大老爷们直接飞出,而后生死不知,不过看样子全身的骨头尽断,死了个**不离十。
二十多个兵匪,一个接一个的在吴木心手上毙命,最后只剩下躲在队伍最后面的瘦子,还是没有逃过,认命的跪倒在地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吴木心低头看了一眼这家伙的丑陋面相,忽然转过头去,对着始终在座位上看戏的秦如是,语气柔和,带着笑意问道,“既然妹妹最会看相,那过来看看这个,他会是个什么命数。”
秦如是凑近过去,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随后凑在了吴木心的耳边,先是云淡风轻的朝着她的耳垂上吹了一口气,待得白嫩的耳垂上有了微红,才嬉皮笑脸的说了一句。
“他这面相啊,该当横死。”
吴木心伸出右手,手中石子屈指一弹,直入那瘦子的眉间,看着他再无声息,而后平平淡淡的道:“我想,也是。”
第五十六章 珠玉在前
通村子里的小径稀稀拉拉的有人马走来,看打扮,一水的玄色圆领长衫,小腿裹行缠穿麻鞋,戴交脚幞头。领头的骑着一匹歪脖子瘦马,后边十几个小跑着跟随,几十公里的长途奔袭,等赶到了这里全上气不接下去,所以更显得风尘仆仆。
王守义心疼的把铺子里被打烂的桌椅收拾好,但看了眼桌子上放的一两银子又是转忧为喜,这点桌椅板凳加起来也没几个铜钱,倒白赚了一笔。
真正让他犯难的是外面整齐列着的二十多具尸首,村长说是待会有官差过来验尸首,所以尸体只能先暂时放置在门口,等到一切妥当再拉到深山里活埋了。
这些灭绝人性到连孩子都下手的畜生,自然没资格进村子里面的墓地,能把他们埋起来,免的暴尸荒野,给村里招来饿狼,已经是极大的恩德了。
不过王守义还是觉着晦气,生意刚开起来就遭了这么一出,难道自己真是和财神爷无缘,一辈子给人帮长工的命。也是,连村里的木匠都说他的榆木疙瘩脑袋,大字不识几个,更别说出纳进账了,看来是要早点把秀儿娶过门。
听人说秀儿不仅做的一手好女红,未出阁的时候还上过几年私塾,也不知道媒婆说合的怎么样了,正想着美事,前面的土路上,突然又有了马蹄声。
还以为又是一伙兵匪山贼,听说前线节节败退,连失数座城池,成队成队的散兵游勇在后方流窜。东赵条令,凡临阵脱逃袭扰乡民者,死罪,所以这帮鬼东西越发的灭绝人性,横竖都是个死,临死之前烧杀抢掠好好的乐一乐,也不枉来人世间一遭,由是周边三郡皆不同程度的受了灾,最倒霉的就是他们这种荒郊的小村落。没有卫队衙役坐镇,村里面多老弱病残,随便遇上个十几人队的,便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如今更蔓延到了青郡。
等这伙走近,看见了他们的装束,王守义提着的一颗心总算将将放了下来,乌眉县的衙役们,之前在楼船帮工去岸上采购的时候没少碰见过他们,平日里觉着这帮家伙收着小商小贩的税是蛮横了些,可此情此景下乍逢遇见,心里竟生出几分亲切来。
再蛮横,也都是活在青郡这一片地上,总有几分人间香火情,所以赶紧的沏好了五壶的大碗茶,摆在案头上招呼着。
“几位老总一路上辛苦了,坐下来喝口茶润润嗓子。”王守义毛巾搭在肩上,弯着腰带着笑脸上前招呼道。
七八个衙役走了这半天,早嗓子里冒了烟,连坐下都来不及先咕咚咕咚的喝下它两大碗茶,领头的这才一抹嘴问道:“娘的,你们村里有人去县里上报,可让兄弟们把腿都给遛细了,那人说的一个笼统,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样,你跟兄弟们好好讲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守义只得笨嘴笨舌的把事情重新讲一遍,其实他也就知道个囫囵,吴木心临走前更嘱咐不许声张,那银子也有着封口费的意思。所幸那些兵匪身上有着标明身份的牙牌,衙役们翻出来略一辨认,足以确定了这些人的身份。
领班的看着牙牌对着后面弟兄说道:“是左卫属下的一只小部队,在前线被人给打散了,退回后方的时候聚到了一起,因怕被官府捉了去,一路上做着杀人放火的勾当,应该是想着抢一笔大的之后找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占山为王。好在这回遇到了高人,要不然这二十来人,凭我们几个还真拿不下来。”
“对了,你嘴里的高人后来去哪了。”
王守义随手指着村后面深山密林的方向,说道:“这俺哪知道,那都是能上天入地的仙人,两腿一抬,跳的比天上的鸟儿还高。当时俺被吓破了胆子,等回过神来,除了个模糊的背影,连是男是女都没看清,只记得大致是这个方向。”
看山上林深树密,几人是不可能费功夫去里面再勘验一番,又讨了几壶茶水润喉,这才吩咐赶来看热闹的村长,把这些尸首拉到别处埋了去,再放在这里,光是味道就足以让小半个村子上吐下泻,说着,领头的准备打道回府,却又扔下了一吊的铜钱。
王守义掂量着这些铜子,十枚铜子以上的只能算个大概,不知道具体多了多少,但一定是多了很多没错的,所以赶忙追上去说道:“老总,这些茶加起来才十个铜子,您这钱给的太多了。”
领班的已经上了马,听了他的话,缓缓回头,懒洋洋的看了一眼黄昏的白杨树下,涣散的日光里浮起春日斜阳,笑着说道:“卖茶的,给你就拿着吧。前头征兵,老子已经定下了,还有十天就要奔赴前线,这一去,估摸着就回不来了,连具完整的尸首都不一定能留住。”
可随后又笑着道:“你的茶不错,比街边上那些坑人贩子卖的掺了水的黄酒好喝的多,要是老子真的光荣了,别忘了头两年清明的时候,在路边倒上一
壶,还有,老子的名字叫李虎超,倒的时候喊一声,别让别的孤魂野鬼给喝了去,知道吗。”
“也不说多麻烦,倒两年就行,等第三年,说不定老子早去投胎了。”
看着李虎超脸上新敞开了的笑意,王守义鼻子一酸,挺直了身子,站在铺子门口大声的喊道:“老总,就是上了战场也说不定肯定会死,你要是能活着回来,俺这茶馆,让你免费喝上一辈子的茶。”
李虎超嘿嘿一笑,没有说话,只是手里的马鞭一挥,那马猛的吃痛,打了个响鼻,后边的衙役也是把嘴一擦,竟一同把兜里的几个大子全扔在了桌上,末尾有个最年轻的拍了拍王守义的肩膀说道:“嘿嘿,看你面相就是个老实人,不瞒你说,我们几个跟着李大哥,下一批全是要上前线的,要真回不来了,清明的时候给我们也来一杯,不说记得名字,喊一声李虎超和他的瘪犊子们就成。”
王守义抬着头,看了一眼这个连胡须都刚刚长出来的少年,声音低沉的说道:”前面已经艰难到如此了?连你这样的娃娃都要上去。”
有已经跟上了的衙役在前面喊了句,“铁蛋,赶紧的,要是天黑前回不去,又要抢不上晚饭了。”
“来了。”铁蛋挥了挥手,赶紧迈开了步子,溅起了一溜烟的尘土,又回头朝着王守义大声喊道:“你们这帮百姓们就放心吧,只要我们几个还活着,战火就烧不到咱们青郡边境,记住了,给我那杯差多搁点沫子,淡了的喝不惯。”然后孩子气的一笑,紧倒腾两步赶紧追上了前面。
看着他们几个在泥土路上拖得长长的背影,王守义突然觉得心酸,也许,这是跟他们最后的一次见面了。
苏青黄连着好多日闲来无事,不说吴木心突然的忙了起来,每日把自己关在密不透风的屋里不知在忙着什么,连李严这样的家里仅存的几个老人儿也全都跟着一起早出晚归,好似家里就属他这个家主是最大的闲人。
府衙里的命令,伤势痊愈后去兵营里面报道,说是兵营,不如说是个训练新兵的场所。许骁在青郡政军一把抓,在前世,这是根本不可能出现之情况,如此几可以造反称王,可是许骁许大人是当真的做到了。
前方吃紧,后方自然要紧抓,青郡倒还不至于到下乡抓壮丁的地步,不过征兵的告示已经下了一张又一张,待遇不说都优厚,也不算差。每月有一两银子的例钱可拿,家里若有人务农,能免了田亩赋税,若是不走运战死了,父母妻儿能拿到二十两的抚恤金。
所以很多或胸中一腔热血无处撒,或实在活不下去想着去营里混口饭吃,这个把月还真是招了不少的新兵,全都安置在新兵营里,先把基础训练做全了,等日后统一安排。
至于兵源质量,良莠不齐,再加上老兵这种宝贝哪里都缺,所以暂时给苏青黄三人的任命是到军营里当一个校官,听着名头好听,其实一人手底下就百来个新兵,芝麻绿豆大小的官。
说先从简单的入手,三人把这百来个训练好,才会有进一步的安排。运气好的,能在军营里扎寨专门负责训练新兵,运气不好的,兴许直接随大流上前线。不说别的,光乌眉县已经往前面送了六波,别的县更多,但前方还是捉襟见肘。
朝中有主割地议和者,说再这么打下去,赵家近千年基业真是要亡国了,但龙椅上的那位始终阴测测的意味难明,朝中两派争论不休。拿大刀的将军们嘴上说不过这些每日琢磨笔杆子的文人,只是军权在握,战场上拿脑袋拼命的还得是他们,所以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每日朝堂大半时间都在议论此事,也没看他们争出个子丑寅卯来。
不过庙堂之高不是苏青黄此时该操心的,甚至养伤的这几天连操练新兵都不至于太费神,这东西向来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是骡子是马,到兵营里遛一遛便知。别管平日里多油滑的坯子,真背上几十斤负重越野十公里,保证个顶个的哭爹喊娘,如今的他实是另有所谋。
……
“那西蜀先帝很是痴情,别的皇帝哪个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连被称作不甚好女色的当今天子,后宫里十多位娘娘总还是有的,就这已经被值得在史书上夸耀一笔,更何况那作古的皇帝老儿。”苏青黄合上书本笑着对小茴小芸讲道。
“自古以来,后宫之中只有一位皇后,再无其他妃嫔,翻阅四国史书,这位都是开天辟地的独一份,所以被人浓墨重彩的记了下,相传当年先帝生前曾留一琴命长相思,一笛为长相守,取天长地久之意。”
小茴听了故事,心向往之,歪着脑袋问道:“那皇后是什么来路,莫不是悍妇母老虎,才让皇帝如此畏惧纳妾之事,要知道男人都是爱偷腥的猫儿,他们的承诺靠不住的。”
苏青黄无奈的以手扶
额,“你从哪里看到的这么多道道,还想不想认字听故事,想的话就少说,多听。”
小茴点了点,苏青黄接着讲道:“那皇后出身也是不凡,三朝老丞相的独苗孙女,掌上明珠,年幼相识,一见倾心,自此风雨共度,一直到登基,直接册封为皇后,并放言此生不纳妾,这人也的确做到,无论多少大臣上书让其选妃,以为皇室开枝散叶,皇帝都是一律不准。可惜如此痴情之人并不长命,短短在位一十二载便驾鹤西去,新皇继位,已贵为太后的女子自请出宫,带发修行,只是终日郁郁寡欢,相思成疾,不过两年便已郁郁而终,临死前有遗命,要与先皇合葬一处,陪葬之物没有什么金银珠宝玉器,唯有的两样,便是长相思与长相守,后世以之为世间痴情之典范。”苏青黄把书本合上,淡淡说道。
“所以长相思不易,想要男女之间做到长相守,更是不容易。那些一眼望伊人,一念成相思,一生欲相守,最后所得的,不过是秋水望穿,相思成空,相守而不得。”
“就是有福气能相守一生的,又有几人做到了相看两不厌,大多总会是相厌总胜过香艳,愈爱其容,则愈哀其容不复,以致于生出种种贪嗔痴等其他念头,佛家称之为业障,道家讲为心魔。”苏青黄娓娓道来。
“其实我是更喜欢道家的说法的,心魔亦是心磨,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一切讲究个顺其自然,如月有阴晴圆缺,天有寒来暑往,轮转不休。”
说道此处,苏青黄微微摇头,轻笑着对不甚理解的两个小丫头说道:“说的有些多了,本来不过是给你两个小丫头讲故事的,又扯到了别处去,这些东西对于你们来说实在是早了些,便当个玩笑话吧,可不要对别人讲起。”
头顶上有咕咕的声音响起,小茴急忙抬头,似乎对于她来说,刚才那些似懂非懂的大道理,远没有天上这几只肥鸽子来得吸引人,苏青黄也是不禁的笑了笑,回屋拿出了鸽哨,来到院中用力的吹起来,声音不说有多大,却足以让宅子后山上养的那几十只听到。
小茴听着这哨子声尖利,赶紧用拇指把耳朵给堵住,小芸稳重规矩,抬头望向后山处,不言不语,听着很快有其他咕咕叫声,越来越近。然后看着成群白鸽,依次散落在不小的院子中,四处走着,可也挨着碰着,三十来只鸽子,不说能铺满整个院子,单在这三人面前,的确像是铺了一地雪。
小茴已经怀抱着两只最肥的不停的抚摸着,这鸽子也不怕人,老老实实的趴在怀里,偶尔啄两下小丫头身上衣衫的丝线,忆起从前少爷讲过的大雪铺满三里长街,连小芸都心生向往之。
南国偶尔天公欲雪,多是夹杂着细雨,刚落到地上便是一片的泥泞,从见不得这一地的洁白。小芸捧起了一堆的鸽子,苏青黄伸手把其中的几只接了过来,轻轻取下鸽子小腿上的薄草纸,而后小心的铺展开,这种纸轻巧是有,质地太过脆薄,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断裂。
“上面写着什么呢?”小茴好奇的凑过去,却被性子稳重的小芸一把按住了肩头。
只见苏青黄一连取下了六张信纸,又自一人回屋中,大门紧闭,不知在做些什么,等到片刻后再次推门而出,已是重新把信纸系到了鸽子小腿上,然后把几只肥鸽子再次的抛在天上,起飞。望着那六只鸽子很快的四散飞去,苏青黄咧嘴一笑,看得小茴不明所以,可也识趣的没有多嘴再问,既然少爷不说,总是有他的理由的,百无聊赖的喂了会鸽子,耍腻了之后,又将它们一一放飞,看着它们结成了队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全飞到了后山上的鸽笼。
“已核实,李家借着白家的漕运生意,低价收购大批次级的药材,准备发往前线,已收集药商供状十余份。”
然后又是规整的蝇头小楷,“蛰伏待机,查明药材启运时辰,码头。”
“已查实,公子落水江中之时,江心有大船停留许久,老样式,应是白家客船,另查白家曾水鬼出身,手有多条性命,时过太久,已无可考证,望公子莫怪。”
“无妨,请勘验漓江至湘江交汇处,连年来的多起沉船事故,究竟是人为还是天灾。”
“近日,李家家主曾与王莲英手下义子来往频繁,可二人过于谨慎,每入客房,皆是明哨暗桩把守,所图何事不为人知。”
“将两人行踪详细汇总,以匿名方式投入青郡府衙彀中。”
苏青黄抻了个懒腰,看着打闹的小丫头。几缕发丝垂挂在小茴白皙的脸颊上,有风吹过,有如三月江南杨柳飞絮轻舞,更是心旷神怡,喃喃自语道:“苏青黄啊苏青黄,既然你珠玉在前,那我也只能借一下你的遗光,木椟在后了。”
第五十七章 烟火之气
近几日,不少在码头装卸货物的工人们发现,从前向来是一天只有一两趟的商船,如今一天能有七八趟,不仅白天这一众忙的脚不沾地,连夜里都要加班加点,缺德的白家不过每月加了两吊铜钱,就让工人们没日没夜的卖力气,连饭菜里的油腥都少得几乎看不见。
好好的一锅肉汤,硬是做成了清水煮白菜,连着两天,已经有三个年纪大些的累昏在码头上,所以白家也贴出了告示,有身强体健的,可以每个月拿五钱银子,还包吃包住。
不过应聘者仍是寥寥,嘴上说的好听,内里的勾当都是老江湖了,当谁是傻子不知道呢,劣质的掺了锡的碎银子,里面装铅的铜钱,白家如今的深宅大院,一砖一瓦,哪个不是用手底下下人们的血汗钱烧出来的。
要不是白家把持着漕运码头,真当大伙愿意来你这里卖命,一个月的那点银子,真哪天过劳活生生的累死,怕是还不够一副薄皮的黑漆棺材,所以今儿个天过了半晌,还是没什么人过来应聘,负责招工的两个狗腿子无聊到哈欠连天,抱怨着如今该死的吃人世道。
就差要睡了过去,头顶上突然有阴影遮住。
“这天怎么暗了。”其中一人趴在桌子上嘟囔道,抬头一眼,原来是个跟瘦猴子一样的麻杆站在眼前,挡住了日头。
这种人如今在青郡,在乌眉县到处都是,别的大郡实在活不下去,更有甚者家里田亩早被战火糟蹋殆尽,只能远走他乡来到稍微富裕些的青郡或者都城去谋生,好在这帮人不挑,因为籍贯没在青郡,在这里也没个依靠,所以就是活活累死,都没人为他们申冤。
不少黑心的把头把这种流落之人聚在一起,再打包送到招人的地方。白家码头已经累死了三个这样的,最后不过是黑天里拉到后山不起眼的地方,草草埋了。人活一世,最后裹身的,只余一草席尔,也是唏嘘。
招工之人嘴里叼着个狗尾巴草,看着这一身没二两肉的瘦子问道:“咋的,你是要来上工的?先说好,一月五钱银子,一天干六个时辰,早,中,晚管三顿饭,睡的地方在码头后边的大通铺里,每天辰时上工,戊时下工,统一安排,能接受吗。”
瘦子点了点头,很是沉默寡言,嘴里就蹦出了一个字,“能。”
“那行。”招工之人说着,从底下拿出来一张草纸,在上面边写写画画边问道:“姓名?”
“牛二力。”
“年龄。”
“十八。”
“老家。”
“从武安郡逃过来的,家里遭了灾,来青郡这里谋条生路,只要能吃饱饭,干啥都行。”
招工之人听了这话,倒是乐了,没别的,这种老实本分愿意干苦活要求还低的,真是干码头的绝好材料,冲着后头的人一努嘴,让个黝黑的汉子把这叫牛二力的领到后头。
“先带他吃顿饱饭,来三大块红烧肉,要不然这点身板,哪来的力气去码头做苦工。”那人扯着个嗓子喊道,一听能吃饱饭,还有荤腥,牛二力一直浑浊的双目终于有了点神采,跟着前面领头的往码头方向走去。
“我说,你觉得这个牛二力能撑多久。”
“我看啊,不出一个月,这人就得趴下去,呵呵,咱们东家活生生把人当牲口用啊。不说别的,才小半个月,光咱们守的这个码头就六个撑不下去的,二个抬后山埋了,另四个趁着天黑偷偷摸出去,跑的不见了踪影,这日子,过得是越来越艰难喽。”
“我猜出不了二十天,那小子铁定累死,哎,都是爹生娘养的,人家公子少爷能在大宅门里搂着漂亮娘们,上好的肋排吃一半扔一半,咱们就只能在这种地方受苦力,上哪说理去。”其中一人抱怨道,“嘿,不过听说少爷之前外出和人发生了口角,当天夜里回家不知怎么的,突然说是全身骨头都在冒凉气的疼,莫不是苍天轮回,报应不爽。”
另一人赶紧捂住这位的嘴巴,“行了,快闭上你这张臭嘴,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传到了东家的耳朵里,你我二人还想有安生日子不。咱们乌眉县够好的了,地方大人也多,因为郡守大人在此,更是比周边繁华了不知多少倍。就冲咱们乌眉县有他东平府三个大,加上周边村子人口也有二三十万,城里面骑着高头大马从最东头到最西头,纵马狂奔也要好半天,你上青郡别的地方打听打听,不知多少人羡慕咱的日子呢。”
“现在哪还有这么多人呢,听府衙里的官人们说,咱们青郡今年零零碎碎的往前面不知送了多少,最近更是连一些衙役有身手的都要送去充数,我还真怕有一天搞得全民皆兵,老子还没娶妻呢,连个娘们都没捞着就这么送死去,打死我都不干。”
“行了,别抱怨了,码头里面的人手越来越少,今晚少不得要架起火把赶工,乌眉县三个码头,个个如此,你说东家到底要做什么大生意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不单是东家的,别的大郡凑来的粮草器械,都要经过咱们的码头中转,再有陆路送到前面去,要不你以为呢,撑死咱们东家也吃不下这么多货物。一个个的全是大船,看,又来了又来了,这一船,起码得卸小一个时辰。行了,捞着招人的清闲差事,那些辛苦活,何苦咱操心呢。”说着,看天色渐晚,估摸着不会有人再过来,两人把桌椅收拾了下,一头扎进远处的整条卖小吃的琵琶街中。
天色落寞了下来,灰蒙蒙的夜色打西边一条线的蔓延过来,很快就把天边最后的一点余光给遮敛住。
吃过晚饭,忙碌了一天,其他人都早早睡下,唯有苏青黄一个人在屋顶上愣神,不,不是愣神。要是真有修为高深的武修路经此地,该当发现,此时的苏青黄周身,缕缕极淡薄的灵华,如大泽水雾之气,更与天地融为一身,是修行路中,很被人推崇的天人之境,一年中能感悟个两三次,就已经足以让其他修士烧高香。只是这种境界并不能保持长久,苏青黄很快睁眼,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于怀中掏出一赤红锦盒,打开盒盖,里面躺着的,是一块小半个手掌大的龙鳞石。
这一块是苏青黄托王富贵多方而得,很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这么一块,与之前苏青黄在江底的那三块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其中能量虽然让苏青黄受用不少,却也再无那种生死之间的虚影与感悟。换句话说,除了让系统的进度条又往前走了百分之十左右,再无其他,如今超级系统的进度条,已经到了百分之八十左右,以往显着暗淡的天枢星,此时业已大亮,苏青
黄迫切的想要知道更多,更多关于系统的妙用。
不足两年的寿命,由不得他不上心,奈何这些的始作俑者,那个神秘之人,平日里压根毫无音讯,任凭苏青黄喊破了嗓子也不应一声,若不是知道这人的本事,他差点以为这货是化作尘埃了。
世间人家并不常接触武修,所以想要购得灵石法宝之类的,只能买到些初级的。那些高级灵宝,早不是可以用金银之衡量,而是以物易物,所以能找到这么点龙鳞石,苏青黄心里念着王胖子的好,不过现在其中血色早已不在,成了一块普通的江底青石。
山风乍起,房顶风大,苏青黄兴之所至,突然身如惊鸿落于院中,乘风而起,打上一套拳。
初时,还是简单的苏家开山拳法,可再细看下去,这拳法之中,不再是如之前的劲气有余,回转不足,刚过易折之相,反而添了稍许的圆滑。一拳挥出,不仅不失一往无前之根本,其后蕴藏的暗劲,更是足以让对手一个不察,便吃个暗亏。
一拳,一拳,苏青黄感受着拳法中之精髓,仿佛应和着心脏跳动的节拍,与他脚下的步子,旋律重叠,及至最后,有灵气微微浮现,风流写意,苏青黄身形宛若游龙,于平地忽起,踏上柳梢枝头,平复内息,遥望当空之皓月。
夜空深邃,有璀璨星河浮于天际,如玉飘带,在这里早是司空见惯之景象,但对于苏青黄这个外人来说,前世见多了天上灰蒙一片,倒别有一番韵味,风儿轻吹,带来了远处山水清新之气。
众人的屋子早已漆黑一片,唯独吴木心的房间,有一点油灯火光,摇曳不定,好似是在偷偷做着什么,又害怕别人察觉。苏青黄心之所至,悄悄的落于地面,脚步徘徊,最后手指轻扣房门,倒是惊起了在门框上留宿的山鸟。
因为知道吴木心还没有休息,便是一时的不出声,苏青黄也不心急,只是不紧不慢的敲了三下,然后静立于门外。终于,屋内有极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而后,木门轻开了一条缝。苏青黄见左右无人,一脸浅笑的从门缝中挤了进去,本是自家中,硬是做的如偷鸡摸狗一般。
屋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吴木心正坐于桌边,做模做样的摆着桌角的黑白棋盘,左角处已经占了六七枚黑子,看着是在同自己对弈,黑子占了很大的上风。
可细细看去,盘中局势是凌乱完全不按章法来的,破绽百出,尤其中间白子被围,竟然没有取出,实在不合眼前女子的性子,分明是匆忙间胡乱摆放的。
想将颈间的一点碎发打理整齐,却手指微微颤抖怎么都理不顺,只得胡乱的聚拢在一侧,看着坐在对面笑的露出了一口白牙的苏青黄,开口便是温淡生疏到客气的语气。
“这时候不自睡去,还在院中乱走动什么,赶紧伤势养好早些去军营赴任,我也好落个清净。”越是如此,苏青黄越有兴趣,只觉着欲盖弥彰的吴木心,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仙子,更有一股平常人家的烟火气。
第五十八章 一场,烽火戏诸侯
知道吴木心这嘴硬心软的性子,苏青黄丝毫不沮丧,撇了一眼床上的素花软锦团枕之下,有露出了一点的黄色书角,走过去轻轻抽出,看着封皮上《念奴娇》三个大字,莞尔一笑。
吴木心刚要起身阻止,奈何苏青黄眼疾手快,已是不及。
似乎知道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人抓了个正着,索性是看不了书了,就干脆的上前把那本薄册子抢过来匆匆合上,放进了衣柜之中的最深处,而后抱膝坐于床头,盯着自己那双白皙精致的双足,也不说话。
“这大晚上的挑灯夜读,想来木心是在为苏家接下来的去路而发愁,只是该当劳逸结合才是,要不然累坏了身子,家里的老老少少还不怪罪于我,说我连自己的媳妇也不心疼,真是好大的罪过呢。”苏青黄嬉笑着说道,轻轻上前握住吴木心的素手纤纤,细细把玩。有油灯的碎光泄在其上,更如洒下一块块的碎玉,衬得愈发通透,羽素流光。
吴木心白了他一眼,手上使了个巧劲,比田里的泥鳅还要滑溜,一下子从苏青黄的手中挣脱而出。似乎,在大比上的一吻之后,这家伙的脸皮,越发厚实,手头上,也越发轻薄了。
“今日教两个小丫头读书认字的时候,听她们说起这《念奴娇》,说是京城里的一位奇女子所写,文笔确有独到之处,只是因年轻时与夫君离异,其中所书,多凄怨幽苦之桥段,浅看一下略作消遣还好,真的痴迷其中,实是会让人心境惆怅,徒添哀思。”苏青黄幽幽一笑,在油灯摇曳的火光下,尤为妖孽,又添了一句。
“更何况,这种小家子气的故事,骗骗小女子还可以,在我眼中,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便如你之前所看之章节,书生小姐新婚燕尔,正你侬我侬之时,书生需赴京赶考,长路漫漫,于荒野古寺之中,被一妖狐所化之女子迷惑,说那女子生得有多么妖媚,以至于高中状元衣锦还乡,状元郎便一纸休书休了家中苦等数月的娇妻,最后还是偶然路过此处的老道人做法,才让状元郎重新恢复了心智,只是娇妻被伤透了心,最后于尼姑庵中顿悟,青灯古佛,了却余生。你说说,这编故事的人用心何其险恶。”
“自己不如意,便盼着天下女子都如她一般,见不得别人夫妻恩爱双全,如此心胸,实在是,滋滋。”苏青黄微摇着头,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更何况这故事里面漏洞百出,如状元郎,分明写的是文思之盛,有如天上文曲星下凡,这般人杰,其实已尽得圣贤书之意,孔夫子门徒,胸中定然有一点儒家浩然正气,怎会如此轻易被一只小小妖狐所迷惑,更是要休掉自己的结发之妻。
“还要那女子,书中一边写着如何如何痴情,为求老道士出手让夫君解脱,情愿一死,最后却又突然转了性子,愿与古佛相伴,遁入空门,如此前后反复太过不合常理,是为败笔。还有老道士,属实太过潦草,便连后文都没有交代,你说这老东西捉了狐狸精之后,会作何用途。”苏青黄摇头晃脑,一
口气把这篇文章批驳的一文不值。
吴木心不置可否,把脸埋在藏青色的棉被之中,觉着自己脸热的厉害,明明是白天累了一整日,神思懈怠之下想着晚上随意翻一下故事放松心神,结果被苏青黄抓了个正着不说,还被如此驳斥了这么一通,所以只想着把这个在自己眼前絮絮叨叨的家伙给赶出去,再端不住前一刻的冰冷姿态。
苏青黄轻轻的把吴木心脸从被子中捧了出来,无论之前已经看过多少次,如此的近距离,仍是让苏青黄微微炫目,如梦云端,而后回过神,迷离说道:“若你真的喜欢故事,我这腹中还有点文墨,整日听这些俊秀书生,婉约小姐的故事有什么可听的,便让为夫我给你讲一个从未听过的大气故事,嗯,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烽火戏诸侯。”
端详着眼前温如玉,薄如纸的上好白瓷面孔,苏青黄眉眼含笑,也不管佳人愿意不愿意,缓缓坐在床头,说起了这个故事,“从前有一小国,国王名为周幽王,他有一美姬,名为褒姒。生的是一个国色天香。只是可惜,褒姒生平并不喜笑,这一点倒是同你一般。”
吴姑娘不置可否,安静听着。
苏青黄语气温柔,宛若哄着小孩子的父亲,继续说道:“周幽王想必是爱极了褒姒,大宅美玉,锦绣华服,从不吝啬,然终年仍不见褒姒半点笑意。在试过了千般的办法始终不得其法之后,他终于铤而走险,想出了最后的一招。”
“烽火台,是用以传递通报敌情之场所,每有北方蛮夷入境烧杀抢掠,驻扎在台上的士兵们便会点起烽火狼烟,迅速为朝廷传递消息,可以说是朝廷之根本。周幽王却在一片太平盛世之下,命人点燃了狼烟,各地诸侯以为边关有战事,纷纷集结部队朝着都城星夜兼程,以为勤王。周幽王与褒姒便立于城头,眼看着这些将领们一路风尘,灰头土面,一个个的还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
“这一刻,久不见笑颜的褒姒,终于笑了,我不曾知道当时的那一笑是何种的动人心弦。此时想来,估计连那一片山山水水,都会在这一笑下失去了颜色,世间所有男子女子,皆为之倾倒。当时有老丞相言曰,千年之内,当再无如此绝色,然此女容颜太过,乱君王之心肺,是祸国殃民之相。所以举国求周幽王幽禁褒姒,君王一怒,杀三位重臣,群臣再无声音。”
“后来之事果如老丞相之预言,一年之后,北方蛮夷谋划许久,终于大举入境,直取京师。这一次,烽火台上狼烟四起,可上过一次当的各路诸侯,只当是自家君王的又一次为博红颜一笑,再无人理会。
“北方狼骑一路闯关,如入无人之境,直逼京城,周幽王自知在劫难逃,与褒姒一同立于城头,豪迈大笑,后自尽而亡以谢天下,世间从此便有了烽火戏诸侯之典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苏青黄着实口干,顺手抄起桌上的茶杯润了润喉咙。觉着这茶格外的甘甜,回味悠远,然后又说道。
“世人都说周亡于褒姒,我
是不赞同的,把整个朝代灭亡之责任推诿于一女子身上,实是太过冤屈。在那帮子男子心中,女子,从来不过是朝政的附属品而已,需要时,好言相待,不需要时,便丢弃在一边,甚至因卷入争端而赐死之事,古往今来,何其多哉。若是真有人知道当时周幽王的心境,付诸笔端流传下来,我猜,他与褒姒在临死之前定然是都不后悔的。”
“他周幽王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帝王当可负世间任何人,却独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夫君。”
可是吴木心并不在意苏青黄后面的夸夸其谈,她只记得故事里,那位叫褒姒的漂亮姑娘,那一个周幽王,还有那一场,何其壮丽的烟火,于是直视着苏青黄的双眸,不自觉的问了句。
“若是褒姒如同六宫其他粉黛般,每日以笑侍君王,那么周幽王,是不是就没那么爱了。”不得不说,如吴木心这样的女子,真的心思剔透起来,着实的吓人。
苏青黄有着一瞬的出神,随后竟然没有任何犹豫,“也许是,也许不是,我毕竟不是周幽王,揣摩不到君王的帝王心术。我只知道,她笑起来,定然没有你好看便是。”
温和认真入的神,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可是吴木心那双灵动的眸子,如雨前薄云,其中堆叠,让苏青黄有些小心动,觉着这个答案虽然答非所问,却是最着边际的。所以偷偷的把手放到了木心的头顶,轻轻的摩挲着,用着最温柔的声音继续说道:“好啦,不过是一个故事,世间故事千万,你若是真喜欢,我每天都讲一个给你,一直等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天,你说可好。”
吴木心的声音闷闷传来,“谁要听你的破故事,都是骗人的。下一次,下一次讲一个圆满些的,最好是书生被人勾引却不为所动,与结发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样的才好。”
苏青黄微微一笑接了一句,“好,那我明天便讲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书生,是如何在自己童养媳的教导之下,一步步的成为这世间最优秀的伟男子的故事。”却是没有了回应,苏青黄笑着低头,吴木心的脑袋已经完全埋进了苏青黄并不宽阔的肩中,其上微有湿意。
谁能料想的到,这个才情倾斜尽青郡年轻一辈,撑起了整个破落苏家,她凤兮无双,慧然风姿。可是,她到底是一个比她苏青黄还小几个月的小姑娘啊,何曾有人记得,这么多年她承担了多少,又倔强了多少。
“不过,这流口水的毛病,实在是。”苏青黄好笑着轻轻的用指肚子一摸,其上晶莹成丝,光彩熠熠。
轻柔的把吴木心平躺于床上,盖上锦被,苏青黄坐到了桌前,借着灯芯的那一点油光,翻看桌上的那一老堆子单据,有苏家,有李家,更有白家,这些不被人知的争斗,每日与一群年老成精的老妖怪们勾心,实在是耗尽了,她的太多心力。
苏青黄轻轻关上窗子,喃喃自语,“真是,辛苦你了。”
“接下来的,便让我再为你尽一些,绵薄之力吧。”
第五十九章 下马威
苏青黄不记得昨夜看东西到了什么时辰,只记着中间实在困顿,想着轻眯一会,便直接睡了过去,等再醒来,已是躺在床上。
被褥中空有余香,佳人却不在,看了眼窗纸上透进的稀薄晨光,时候应该还早。
只是今日约好了曹开泉与薛长义二人,在家修养了这多天,双肩的骨头已好了**不离十,便是再不舍这被窝里的温存,于情于理,也该早早起身。
打定了休息,苏青黄一摸床头,上面放着一套崭新的灰白布衫,应当是吴木心早起之时准备的。想着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床,但光是想想,苏青黄心中也有着小悸动的。
正脱下旧的衣裤,打算换上新的干净衣服的时候,那没有插上的正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轻稚的声音迷迷糊糊的说道:“姑娘,你起来了没有……”,是小茴的声音。
说话间,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已经从半开着的门缝之中钻了进来。
一身薄薄的亵衣,白皙粉嫩的皮肤略有裸露,小腹的位置更是露了一整圈肉嘟嘟,还没打理过的发丝微乱,滑进衣衫的开口处。
顺着视线向下,青涩未长开的弧度依稀可见,恰如小荷才露尖尖角,再然后,略短裤子,遮不住那光洁到晶莹的小腿,脚上木质拖鞋,其上十指如贝,更是胖乎乎的可爱。揉了揉眼睛,小茴刚要笑着上前,眼前之嘴脸,却让她陡然惊恐的摔在了地上。
不等苏青黄上前搀扶,小丫头赶紧用手护着胸前,向后蹭了蹭,直到退到了门槛上,两腿发软,怎么都站不起来。
苏青黄难得见到如此状态的小茴,心头作弄心起,大步上前,居高临下,而后嘿嘿一笑。
可对于小茴而言,这个笑容,不吝于那些被偷偷传阅的黄皮小说中,一把年纪肥胖肚子的老爷,迫害自家娇俏婢女时的邪恶笑容,脑海中,一时转出了不知多少不着边际的想法,最后终于是叫出了声。
“啊,啊啊……”
这声音,怎一个哀转久绝,闻之泪下,一时间,整个苏家都在回荡着这股声音,以至于吴木心进来的时候,苏青黄正怀抱双臂,好整以暇,凳子上坐着的,是衣衫不整的小茴,见着自家姑娘前来,一头扑进了那广阔的胸怀之中,小脑袋深深的埋进了长发里,啜泣不断,更坐实了苏青黄某种诡异邪恶的罪名。
好在吴木心摆出了一副此事不追究的大方气度,把小茴眼泪擦干抱出去的同时,留下了一句吃完饭后早早的出去上任,今天是第一天,想必事情不会轻松的话来
临出门的时候,小茴当然不忘记回头狠狠地瞪了某人一眼,苏青黄脸皮比山厚,依旧嘿嘿一笑,看得小茴赶紧转过去。
换上了灰白色的衣衫,样式崭新,穿着舒服,让苏青黄觉着吴木心定是悄悄的在背后打量过他的身材,甚至是趁他睡觉时候偷偷的摸过,要不然怎会裁剪得如此合身不说,细节处更有独到之处。对着屋子里面的铜镜认真的梳洗了一番,不得不说,镜子里面的俊俏公子,的的确确没有丢了苏家的名头,满意自恋的点了点头,苏青黄将一切收拾妥当,推门而出。
直到吃过早饭出门,小茴都没有再打正眼瞧过苏青黄,更是不停的扶在姑娘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很快李严就迈着小碎步过来,说外面有少爷的朋友已经等在那了,苏青黄对着吴木心笑了笑,说了句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而后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脚步不自觉的快了些。
前世不过是个普通人,并没有关于军旅生活之
记忆,现在想想,军营的确是最能磨人的地方,里面更有比自己境界更高的好手。若是能在那里把境界更提升一些,当然最好的,如若不能,在里面呆上几个月完成任务之后,自己可真的要遍寻名山大川。
两世为人,不说多看淡生死,便再不济,总不想死在吴木心的面前,这个让他心动,也让他心疼的姑娘。要是被她知道寿命之事,苏青黄不敢想象,那时候的她,会做出多少惊天动地之事。
只是他并不知道,及至他人影消失在门缝之后,院中姑娘的视线,始终焦距在大门处,未曾移开过。
门外曹开泉看着苏青黄衣衫齐整,羡慕道:“瞧瞧,到底是有家室的人,身上的衣服一天一个样,就没重过,哪像我老曹,爹不疼娘不爱的,一身的粗布褂子能穿上十多天。不过今儿个咱们三去兵营里,那帮孙子肯定要给咱们来一个下马威,都是兵油子的常用伎俩,哥几个,千万不能丢份。要不然在里面拉屎都拉不顺畅,非得被人臊得撵出来不可。”
薛长义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身后的三匹高头大马说道:”军营离我们有几十里的路,虽说咱几个都是武修,可惜年纪尚浅境界太低,没有人家冯虚御风的本事,还是老老实实的骑马过去。要单靠底下这两条腿,走到那估计黄花菜都凉了,这马是王财主早上差人送来的,有闲话路上再叙,咱们抓紧时间上路吧。”
“行,打今儿起,哥几个就是真正拴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就是天涯海角,也要互相照应着。”苏青黄翻身上门,对着马屁股就是一鞭,朝着身后两位招呼道,那两人也是豪迈一笑,翻身上马。
在过了城中心的青石板路,来到外面的官道之后,三人在泥土路上纵马狂奔,激起了大片的烟尘,两边景色一阵的变幻。这条路是直通军营,中间没有岔路的,所以紧赶慢赶了一个时辰,前面远远的有大量人员驻扎之迹象,等到近了眼前,才看清楚了军营牌匾上书的三个盘虬的三个大字,鹿山营。
军营里面必须下马,这是许骁来到这里也要遵守的规矩,三人齐齐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早等在一旁负责交接的军士手中,掏出怀中引荐信,等到验明了正身,才躬身行后领着三人进了军营。
好奇打量着操场上一帮子稀稀拉拉,有气无力挥着手中长枪操练刺杀的新兵们,曹开泉轻声耳语道:“这就是鹿山营?也实在是太不堪了,看这一个个腿抖手软的样子,真上了战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架子货。除了能给敌人添两颗头颅的军功,指望着这帮家伙杀敌,还不如看老母猪上树来的现实。”听其语气,极为的不屑,也是,观他们枪尖抖得那么大的弧度,还没个田里庄稼人挥舞锄头用力。
薛长义回过头来小声的解释道:“你有所不知,曾经的鹿山营,也是整个东赵数的上的队伍,绝不是这么不堪。只是连年征战,精锐老兵们早去了前面,尤其是靖安城,折损了鹿山营近八千余人。这八千人,个顶个的都是能征善战的老兵,却因为主将的一次不察,全折在了那里。
“没有老兵,鹿山营在许骁大人的授意下,开始大量的招募新兵,不过没有好的训练,再加上混进来不少一心只想混口饭吃,出工不出力的货色,最后就成了咱们看到的这个样子。”
“这里仅仅是鹿山营的一个分营,驻扎着几百人,后面那个是主营,里面多了些老兵油子,滑头的很,没比这里强上多少。”薛长义明显来之前做足了功课,一路上慢条斯理的介绍着,等到再回过神,已经到了这里主官的帐篷外。
三人刚一只脚踏进帐篷,里面正坐着的
一身盔甲的中年人赶紧起身迎了上来,热情的说道:“三位公子大名,早就如雷贯耳,老夫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是把三位给盼来了。青黄公子,伤势想来是痊愈了吧。”
“气元二境。”这是星眼之中,那人的实力数据,不愧是军营中,便是在后方,仍有武修压阵的。观其岁数,五十来岁上下,想来天赋不高,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殊为不易,此生很难再进一步。
“老夫名叫沈练,是这鹿山营分营的头儿,你们如果不嫌弃,叫一声沈头儿就行。”沈练拍了拍胸脯说道。
“明着说了吧,老夫也是武修,可能比三位公子还要更强些,不过这都是时间堆出来的,比不上你们年轻人之天资。莫说十年八年,就是再过上两三年,老夫可能就不是你们的对手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要你们多多照拂。嘿嘿,三位皆是许大人推荐来的,想来一定有着拿出手的真本事吧。”
苏青黄心思活络,这个沈练看上去有些软弱,然这话里面的绵里藏针,倒是让苏青黄高看一眼,既吹捧了他们三个一番,又点出了自己的身手,目前压制住他们三人还是毫无问题的,至于两三年以后,那时候他们三个不出意外应该早都上了战场,生死不知。
而这最后一句,更暗示着要拿不出让他满意的真本事,还是收拾收拾回家继续做你们的公子哥吧,军营不是让你们闹着玩的地方。
“看来得拿点手段出来,要不然被这沈练看清,断然不会放心把队伍交到我们手上。”苏青黄如此想着,向前一步,拱手一笑说道:“早在外面听说沈头儿教头出身,使得一手的好枪棒,我们三人毕竟资历尚浅,为人处世之道,还要沈头儿多多耳提。其实青黄也曾学了点棒法,奈何资质愚钝,还有几处不懂之处,登不得大雅之堂,今日难得遇见这一道的行家,还请沈头儿不吝教诲,指点一二。”
听了这话,沈练脸上一乐,这提议正中下怀,便顺着这话说道:“难得苏公子有如此雅兴,咱们就去后面的空地上,那里的地方大人也少,不过老沈我是个粗人,手上没个轻重,若不小心一棒子敲伤了苏公子,还请苏公子多担待啊。”一口一个苏公子,其中意味,已是分明,所以苏青黄更要接下这一关。
后面的校场,因为得了吩咐,提前把这一块给清场,偌大的地方,此时只有他们四人。沈练早脱下了身上的盔甲,一身的褐色打短,极为干练,扔给苏青黄一条长棒,然后脚步一横,摆了个长蛇吐信式说道:“来吧,青黄公子,让老夫见识见识,大比中最出彩的那个,手上到底有多少真本事。”
将手中木棒挽出了一个棍花,其实苏青黄并不太擅长棍法,或者说,因为修为还未扎实,总是在意根基,并没有明确在某一方面太过下功夫。
不过两者切磋,的确是棍棒最为合适,所以将手中棒子横架于胸前,说了句请指教,并不率先发难,而是等着沈练先出招,自己在见招拆招。
“那老夫就,不客气了。”话音未落,沈练已经冲了上去,脚下因为爆发式的用力,直接出来了一个浅浅的土坑,炸起了一阵沙土。
因为是切磋而已,沈练并未用,想着以经验招式压人,所以木棍前递,直取苏青黄咽喉之上,没有太多花里胡哨,讲究的,唯有稳准狠。
苏青黄自不能让他得逞,所以侧头避开这一棒,手中木棍瞅准了机会,斜击于沈练肩头,只是沈练何等老谋,将木棒尾端一横,直架住了苏青黄的这一式,而后变挡为削,直舞得出神入化。
第六十章 小胜
老话说拳怕少壮,棍怕老郎。
棍法的精髓在技不在力,刺,忤,劈,撩,扫,撞,内里变幻无穷,不在这一行里浸淫上十几年,难得其妙处。所以苏青黄即便年轻体健,但是技法不及沈练,一时难有还手之功。
“苏公子,莫要让老夫失望啊。”沈练嘴上夹枪带棒说着,手上丝毫不含糊,一根齐眉棍直点苏青黄眉心,好在虽是杀招,心无杀意,手上也留了三分余地。
苏青黄见棍影重重,把他的整个上半身子全都笼在其中,眼看着避无可避。这么一味防守失了先机这一场再想翻回来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双手以棍横扫,直如青龙出海,以力破巧。
一力降十力,那不是苏青黄这个境界能够揣摩的,可人老不以筋骨为能,毕竟虚长了苏青黄几十岁,气元二境并不足以延缓人之衰老,在不动用真格的前提下,苏青黄唯一不处在劣势的,就是力量。
这一棍,苏青黄使出了十成的力气,速度之快,直让手中齐眉棍有了一点弯曲起来的弧度,二者骤然相击,校场上其余两人,皆觉得耳边一震,嗡嗡作响。
“劲力有余,技巧不足,还需打磨。”感受着手中酥麻,沈练评价道。
苏青黄的力气的确让他高看一眼,若是这一棍不如此的直来直去,而是藏了巧劲变通,他想接下来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沈练觉着该给这小子上一课。
借此一击因出全力,无法收回的瞬息空当,沈练欺身上前,手中棍端上剃下滚,一连打出了十二下侧击,每一下都是朝向苏青黄的脆弱处,手脚关节全被招呼,但苏青黄拼着身上上挨了两下横劈,硬是生生把即将脱手的齐眉棍收回,接着的招架之式尽管狼狈,总是有惊无险全接了下来。
沈练大笑道:“那我看这一下,你如何受得住。”见苏青黄中门大开,沈练立时跟一条缠蛇一样死死的缠了上去,手中棍子如青蛇吐信,将苏青黄身子的活动范围压缩到了最小,一招一式都攻其必救之处,让其不得不感慨姜的确是老的辣。
眼看着苏青黄疲于应付之下,步法开始慌乱,沈练突然眼珠子发亮,左脚向前一步,直入苏青黄怀
中,先是避过其下撩,然后身法如鹞子翻身,一棒直点其心口处。
如果这一下点中,也就意味着今日试探,苏青黄一败涂地,还是收拾收拾细软回家搂婆娘,别在军营里丢人现眼。
只是,眼珠子亮的不仅仅是沈练,还有苏青黄,先前的所有布局,等的就是这一刻。
中门大开,是交手之大禁忌,但凡长脑子的,见着这么绝佳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这一破绽,半是苏青黄有意为之,半是沈练打出来的,所以沈练此刻无半点怀疑。
便是许大人介绍来的又如何,几个没上过战场的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家伙,上台架势摆得再好看,到了战场上,千军万马的一声嘶喊,其中的动人心魄,只有亲身经历过的,才有资格评说。
近了,更近了,沈练手上又用力了一分,想着把这小子戳出个轻伤足以,太重了,大家面子上都挂不住。看着眼前人把手中的棍子丢了,这是要束手认输,呵呵,到底是生瓜蛋而已,只是,临了这最后一刻,异变突生。
苏青黄是松开了手中的木棒,却双手前探,使出了拳法中的海底捞月,直夺沈练手中木棒,这一下,大出沈练之预料。
沈练大喝一声,想要运足力气,可在不动用的情况下,光凭自身之气力,真的不一定能胜过眼前这个年轻人,所以一时僵持不下,场中从技巧的运用一下子转变为力量之对拼。
情形僵持。
“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哪来得这么大力气。”沈练在心里头叫苦着。
手中使了大力气还占不得上风,看着苏青黄同样咬紧牙关,死抓不放。不过,这小子的眼中,沈练心下觉着奇怪,这人的瞳孔怎么看都觉着跟自己不一样,尤其是其中似有棱形图案,想着细看一下的功夫,沈练有一瞬间的出神。
“不好。”察觉到自己破绽的沈练赶紧轻咬舌尖,让自己从刚才那种失神中挣脱出来。
只是武修交手,从来是瞬息万变。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木棍已传来了一股让他不可抗拒之力道,瞬间脱手,这一下,局面完全调转,
变为沈练两手空空,苏青黄手中持棒。
苏青黄大喊一声,“沈头儿,之前都是你攻我守,这次总该换一换了,先接下我这一棒。“
将手中齐眉棍打了个回转,苏青黄连劈带削,直让沈练脚步连退十步而不得脱身。
又是一记横扫直攻下盘,这一次,沈练终于吃不住,底下没遮没挡的脚踝骨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不自主的低身下蹲,等到反应过来直呼大事不妙之时,苏青黄手中棍已直指沈练心头三寸处,胜负立分。
“我输了。”
沈练生的一张粗犷脸,认输同样干净利落,站起身子,并没有因为被个生瓜蛋赢了而觉着落了面子,反而豪气的一把搂住苏青黄的脖子,然后又冲着曹薛二人说道:“厉害,厉害,不愧是许大人推荐来的,先前我还小觑了你们,得,现在知道是走眼了。
而后哈哈一笑,“不过除了曹开泉,你们两个长得也忒俊秀了些,这不成。军营里面,晒得一脸黑那才叫男人味,太书生气会被排挤的。”
“走,这一路过来想必都是饿了,我带你们三个先吃饭,顺便把你们介绍给新兵们。那帮子操蛋玩意,营里面人手不够,一直没派人过去操练他们,一个个的每天混吃等死,你们就是负责他们的。时间不等人啊,也许用不了一两个月,这些娃娃兵全都要上战场,所以三位肩上的担子,非常重。”说到此处,沈练满脸的严肃。
战场上,只有同吃同住,才不会让底下士兵与你产生隔阂,如果吃小灶,住豪华帐篷,这样的将军,怎能让士兵们为你卖命,所以鹿山营里,是没有小灶这一说的。
无论是新来的还没发到军装的新兵,又或是此处分营的老大沈练,大家都是在同一个大锅里捞食,吃的是一水的白菜土豆,并不会因为你资历老,职务高而多分到一块肉。
四人到营里的时候,正赶上饭点,一个个训练的应付了事,吃饭的时候,却个顶个的好手,人人争先恐后,盛饭的军士就差把大锅给敲烂了,好不容易才让他们排成了一条长队,维持住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