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狐媚子
吴地的女人温情似水,连吴地的江水都比别的地方清柔了几分。俊俏的公子带着娇俏伶俐的丫头漫步在悠然的古街之上,本就是对惹人在意的主儿,石桥胡同,小檐雕榄风光,竟比前世的周庄梦蝶古地更好。梳理着脑海里唯剩的那点残破记忆,苏青黄不是没对那花船生出点向往。
尤其是街上衣袂低垂的古江南水色的女子们,姿色不一定有多好,只是一眼望去,小碎步子的避开男子的视线,却又在一旁不忘多瞅上几眼,毕竟整个赵家版图之中,就属吴地青郡女子面皮薄些,所以那个胆子大的,感觉到袖子衣角被牵动,以为相随的女伴知道自己偷偷打量人家的俊俏公子哥,霎时霞飞双颊,一片粉红,低头盯着人家的衣角划过,依稀见似乎还连带着旁边小丫头一句轻轻的不要脸的训斥声。
小芸被留作看家,出来看热闹美其名曰监视加保护公子的美差自落在了小茴的身上,一路上糖葫芦芝麻片的供应不缺,只是一路上这么些零嘴吃食也未堵住小丫头的嘴巴,碎碎念的要这要那,伸手毫不含糊,幸好出门前从门房李严那里支了把银票,说是背着吴木心偷偷特意为他留的,看看,什么叫忠心,这才是,看着身旁吃了一嘴糖稀芝麻的小茴,呵呵,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只是。
小茴看着自家公子把她从巷子中直领了出来,一路走到了河边上,不远处装饰着花红柳绿的花坊是一艘接着一艘,波光嶙峋,水下鱼儿往来,吹吹打打的曲子好不热闹,小丫头阴阳怪气的冲着苏青黄说道:“公子啊,您是真的不知道这死字是如何写的吗?”
苏青黄听了这话,知道她是又想歪了,赶紧横了一眼解释道:“待会进去里面少说多看,公子来这里是有正事的,不是为了那么点风花雪月的旖旎,你家公子这大好的人品你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苏青黄把胸脯拍的噼啪做响,小茴白了一眼,干脆的摇头表示不信,人品?自家公子的那点人品怕是早喂了老爷子们院里养的大黄狗了吧。
“反正如果待会你敢盯着对面那些大胸脯们眉来眼去,我定会一五一十的回去告诉姑娘,到时候让姑娘一掌削死你。”
苏青黄别过头去,无视小茴的威胁。
身正不怕影子斜,江上那几艘小船不过是几个寻常女子陪着公子哥们唱曲解闷,即使偶尔有两情相悦的私定终身,嬷嬷们也不太管,大不了拿出百两银子赎得了自由身。
这里和地下那些腌场所不一样,并不会过于强逼手下的姑娘们做些不愿意的勾当,相对来说女儿家多了几分的自由,当然如此优待只限于那些成了名的女子,地位低下的丫鬟姑娘们仍满腹的委屈牢骚,可在如今世道,已是难得。
因为不会做出太过分的行径,府衙们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是这里越来越红火,由当年的花船一两艘成为了如今的大船坊带着七八个小花船。
秦如是姑娘作为这里的头牌,平日里不必太过抛头露面,甚至若是心头苦闷,说不定十天半个月都只会躲于深闺之中,和贴身的丫头说几句悄悄话,便是青郡的公子哥们砸上百两银子也难见佳人一面。
不过今天苏青黄运气不错,花船上的伶俐小厮提前五天便往外放出了消息,秦姑娘今日会在楼船上难得的弹上几曲,因此大半青郡自诩风流的才子们皆慕名而
来,想来一曲过后台上红绡也是不知其数。
三两首曲子,便能赚到别的姑娘小半年赏钱,也难怪有好事之人称其为天生一副滑腻冰肌玉骨,黛蛾眉秀,才情分得凤凰尾羽,只在吴木心一人之下,胜过了万千公子满腹诗书。
江心间的硕大楼船,不说青郡,就是整个东赵也屈指可数,难有其奢华。苏青黄找了个船家,领着小丫头上船,吩咐船家朝江心的大楼船划入。
平日里这儿都是些打鱼的渔民,渔船虽破,好在结实。盖因每个月都有那么一两天,穿着考究的公子哥们就像是发现了有缝鸡蛋的苍蝇一样,集体朝着中间那显眼的挂着百多个大红灯笼的楼船上去,所以渔家们也是见怪不怪了。
反正公子哥们大多出手阔气豪爽,上个月跟他一道打渔的老郭,一下子接了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公子豪情一挥,硬是得了十两银子的赏钱,这几天每日躺在家里喝着小酒就着酱牛肉,连鱼都不打了,真让他好生羡慕。
苏青黄立于船头,目光远眺,此时时候尚早,江上还有点烟雨朦胧,不过灵力运于双目,几百米外的大船他还是能看得清楚,连上面接待客人的青衫瓜皮帽小厮,脸上那点不耐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老渔家在江畔生活了几十年,一手撑船的技术是没得说,船儿两头窄而翘,如同一轮弯月,江上无浪,却有微风,老船家抡着一枝几人高的船杆子,船边水花飞溅,半刻的功夫就已经来到了江心。
在江边尚不觉得,如今到了跟前才知道,这艘花楼船竟然高达十几多丈,船上屋宇层层叠叠,苏青黄粗略一数,不算船舱底部,便有楼宇十三层,每层亦有房屋十几间,实在是不逊色于前世的一些游轮,在这个世界,能纯以木质结构造出如此巨船,称得上是巧夺天工,想来前后造价,何止万金。
“公子,你看。”船家伸手,风吹日晒沟壑纵横的老脸期待的看着苏青黄。
”给,这是你的船钱。”苏青黄心疼的递过去了一钱银子,还是身上没散碎银两从小茴指头缝里扣出来的。“
船家掂量着手里这点碎银子,鄙夷的看了苏青黄一眼,撑着船杆子离开,却又在半路上朝着江水里狠吐了一口口水。
“打扮的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出手这么寒酸,早知道就拉旁边的另一位公子了,说不定还能赚个酒钱。
“怪不得早上出门的时候被门楣撞了头,原来晦气应在了这里,就这穷酸样还想见秦如是姑娘,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骂骂咧咧的声音被江水声盖过。
已经上了楼船台阶的小茴耳尖一动,看着走在平整木板上的苏青黄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倒栽葱,这才轻笑了下跟上去。
楼船的船头挂着大红灯笼,底下有迎客的小厮负责来往招呼,后边分列两排身着玄衣,身子精壮的打手。真要万一有一两个不长眼的敢在船上动手,这几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足以应付得了大部分局面。
两位青衫小厮唇红齿白,十七八岁的年纪,天生得一副好口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八面玲珑,接待忙碌了大半天,力争把每位都照顾的妥帖。
“公子,帖子。”其中一位对着苏青黄说道,这儿有这儿的规矩,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到秦姑娘,只有手持他们楼船自家制作的烫金帖
子才可继续向前。
这些帖子一般只有青郡的大户人家公子才能分得几张,还有在文坛上小有名头的那几位,其实算起来也有个几十张了,再加上随行伺候的书童下人,也难怪忙活了小半天还陆续有衣着光鲜的俊俏公子上得船来。
苏青黄摸了摸鼻子,什么帖子,重生之后从没有任何人给他递过帖子,其实以苏家的名头,即便没落,但顾念着往日老太爷曾经的施粥布药,总会留有点香火情,所以这种请帖还是会给苏家余出了一张。
奈何吴姑娘偶尔会中间截胡,反正不论到底是人家故意忽略了还是自家姑娘从中作梗,苏青黄口袋里除了几张银票再无别物,贴子毛都没一根。
“那真是抱歉了,这位公子,没有请帖不能入内。”小厮身子微躬,歉意的说道。
“老兄,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没有帖子总不能叫我动粗闯进去吧。”苏青黄心里微叹,刚要拉着小茴转身离开,一边刚从楼船中走出来明眸皓齿的侍女突然轻声冲苏青黄打了声招呼。
“是,是苏公子吗?”开始小姑娘的声音尚不敢确定,直到上前看清了苏青黄的脸才小声的欣喜说道:“真是苏公子。”
确认了身份,小姑娘对着前头的小厮小声的吩咐了什么,苏青黄侧耳细听,大抵是苏公子身份特殊,并不需要请帖,可以随她直接进去之类的话。
说完之后,小姑娘对着苏青黄可爱的招了招手,示意跟上,虽说苏青黄对这姑娘并无什么印象,还是拉着老大不乐意的小茴赶紧跟了上去。
一路上名叫心儿的姑娘絮絮叨叨,比小茴大几岁的年纪,一样的灵气。
“心儿之前以为苏公子真的故去,还可惜了许久呢,现在好了,看到苏公子身子康健,心儿也放心了。”心儿素手轻拍胸脯,波涛汹涌,苏青黄似乎听到了身后有磨牙的冰冷声音。
一路上,苏青黄一直尝试着搜索关于这个心儿的记忆点滴,却始终都不得法,正当要放弃之时,心儿一声娇翠欲滴的腔调让苏青黄回过了神。
“公子,咱们到了。”
“这是。“苏青黄定神望去。
不自觉间,他们三人已经过了之前光线暗淡的长廊,眼前是一片灯火喧腾的热闹房间,足有一整间院子的大小,原来这一层是全被打通,最后连为一间的。
心儿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木牌递了过去,而后双手轻抬裙角甜美笑道:“苏公子只要按着号牌上寻得座位,剩下的自有下人招呼,心儿还有要事,便失陪了。”话音刚落,便脚步轻抬,飘然离去。
“甲字一等八号,真是个,靠前的座位呢。”苏青黄摸索着手里质地温润的木牌,上面异香淡雅,轻嗅一口,沁人心脾。
“好了,小丫头,这磨了一路的牙,难道不怕把牙给硌掉了老了变成一个缺牙婆吗?”苏青黄回头看着小丫头腮帮鼓鼓不说话,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笑的牵起小茴的小手。
“好了,走吧,就当是公子欠了小茴一个人情,等会进去了之后,可不许耍脾气闹幺蛾子,知道吗?”
小茴也不做声,只是眼神凶恶,最后在牙间咬牙切齿的挤出了三个字。
“狐媚子。”
“呸。“
第三十二章 恶狗扑食
苏青黄二人入得屋内,寻了座位屁股刚坐下,早有一旁侯着的小厮过来端茶倒水,摆上瓜果点心等,然后又躬身于一侧,以供随时差遣。
台上是歌舞女子轻歌曼舞,每一位皆姿色上佳难寻之辈,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台下亦是觥筹交错不亦乐乎,尤其甲等座位四周,大多是青郡有头脸的人物,彼此间有熟识的三五成群嬉笑畅谈,好不热闹。
离开场还有一刻钟,正主秦如是当然不能这时候就出来。一定是要在后面看着,等到前面台上气氛铺垫到了极致,最后才在众人千呼万唤中始出来,立于台上飘飘乎如遗世独立,心中端着的那股架子不能松散,这才能配得上这位的气质名头,抓得住这些早见惯了各式环肥燕瘦公子哥们的心。
苏青黄端起茶水百无聊赖的等着秦姑娘出场,只要见上一面了了曾经苏青黄的心愿,这事便算了结。他是不打算在此久坐的,更不奢求有机会能做所谓的入幕之宾,秦姑娘在此楼船已有五载,还从未有哪位公子能够有幸踏过秦姑娘闺房的门槛,是清的不能再清的清倌人。
小茴明显对桌子上的果品点心更感兴趣,正长身体的时候,在家有吴木心的宠着,所以在苏青黄面前吃起来更加的肆无忌惮,连话都顾不得与自家少爷多说,眼尖机灵的小厮早又上了一盘,轻刮了下小丫头的嘴角,苏青黄笑着说道:“吃了这些瓜果点心便是欠了我的人情,回去在木心年前怎么说小茴你可要讲究分寸。”
小茴一边塞了块杏仁酥一边含糊不清的回了句:“那个叫秦如是的,真的如此勾人吗,这么多男人排着队等候在此只为了见她一面。”
苏青黄揉了揉小茴的发髻说道:“你不懂,据传此人色艺双绝,论容貌才情青郡中只有木心能压她一头。”
“据传?人家的侍女都把牌子主动递了上来,真的只是据传吗?公子可别说之前没见过那个狐媚子秦如是。”
苏青黄轻笑一声,没有回答,他并不记得之前是否见过秦如是,想来应是见过吧,只是如今脑子里早没有任何印象了,小茴见他不说话,全当做是做贼心虚,心里更编排着回去要如何禀告姑娘。
四周尽是嘈嘈切切的说话声,一个个公子哥举止儒雅得体,风度翩翩。
世家豪门子弟虽说众多,还真没几个心甘情愿被叫成败家子二世祖的。
但凡有点心气,总会格外争气些。楼船之中不仅仅只有些吹拉弹唱的美娇娘和风流韵事,更是彼此间应酬拉近关系的绝好场合,所以有不少分属于不同家族的如今正相谈甚欢,不管心里在如何的鄙夷对方乃至于骂娘,脸上的笑容都是比见了自家老爹还要亲。
苏青黄与他们没交情,不如说连他们分属哪个家族都说不清,更没兴致去参合进去,不是一路人,强挤进去就如同他这一只凤凰落在了鸡群,不伦不类,双方都别扭,也都觉着跌了身价。
苏家如今不比曾经,老一辈的兴许还有念着当年老爷子的好,小辈们没有切身经历过,很可能会对如今只剩小猫小狗两三只,没有擎天玉柱撑场面的苏家抱有轻视,唯一能让他们在意的,恐怕
也只有时常被不少人惦念在心头的吴木心了。
所以苏青黄实在没兴趣去热脸贴着个冷屁股,不过有时候老天就是这么凑巧,树欲静而风不止,老实坐在一旁的他半眯着眼等着发困,麻烦事反而自己主动找上了门。
“苏青黄,老话怎么说来着,不是冤家不聚头,能在这里碰到,真是巧得很啊。”苏青黄都快无聊到打了个盹,一个有些阴柔的让他生厌的声音把他吵醒。
睡眼惺忪的抬头看去,李凤言正手握折扇居高临下的站在苏青黄面前,身后跟着几个同他一路的狐朋狗友,都是平日里依附在李家周围的豪门,秦如是芳名传遍了大半个青郡,他们持帖子来这看个热闹也是理所应当的。
苏青黄意兴阑珊的看了他们一眼,接着又把眼睛闭上,明显没有与他们交谈的兴致,不过无论何时何地,总缺不了愿意为主子出头而博个赏赐的狗腿子们。
见苏青黄对他们没半分搭理的意思,李凤言还未待说什么,身后跟着的几个倒是急切的如跳梁小丑一样显能耐的蹦哒了起来。
“苏青黄,好歹大家都是读书人,腹中浅藏了些文墨,就算再缺教养该懂得规矩还是要懂的吧。”一个站位仅落后于李凤言半个身位的公子哥这时候上前说道。
可以看出就是依附与李家这棵参天大树的四周,这帮人也分出个三六九等。此人怎么看都是他们那个圈子中仅次于李凤言的存在,有了他这一开口定下个基调,身后的其他人说起话来便是更加的肆无忌惮。
“嘿嘿,他苏青黄前段日子不是差点死了吗,苏家都险些把他给活埋了,莫不是在棺材里待久了把脑袋给憋坏了,全然忘了咱们读书人的规矩礼节?”
“可不是,我说苏青黄你也别在椅子上傻愣着了,还不起来跟大家见礼,难道真要丢尽了当年苏老太爷为苏家挣来的脸面。”
“大家伙这就不知道了吧,咱们礼节谁不是家里父母长辈教的,但苏青黄的老娘一生下他就撒手人寰了,老爹也是前些年咽了气,这没爹没娘还是个糊涂蛋哪里懂得礼数,要不是吴姑娘操持着他们苏家,估计这小子现在早蹲大街上要饭去了。这叫什么,这就叫有娘生没娘管。”站在末位的一个五短身材尖嘴猴腮的这时候憋着嗓门大声的嚷嚷着,一下盖住了其余人的声音。
这人因为家族势力一般,在青郡勉强算是个二流,不比曾经内忧外患的苏家好到哪里去,平日里捞不着机会让李凤言注意自己,现在好不容易瞅到了当口,当然要卖力好好表现一番。
可惜有时候是人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祸患就会砸到头上。
“啪。”
那人正说的过瘾,话音还未落下,一声清脆的瓷器砸在了脑壳上随后落在地上的碎裂声音响起,紧接而来的便是杀猪一样的凄惨嚎叫。
“小崽子,你找死。”那人捂着脑袋气急败坏的嚎道,鲜血从他的手指缝中不住的往外渗着,最后一滴一滴落在深红色的木质地板上,艳如时节最盛的大红牡丹花。
而做完了这一切的小茴全然没有自己闯了大祸的觉悟,若无其事的拍
了拍自己小爪子上沾着的点心渣子,又清理了下身上衣服上的碎屑,这才乖巧的站在苏青黄的左手边,微笑的看着那人脑袋上好大的血窟窿。
那人的站位离着小茴有一段距离,对于只一下就能击中到他的最要害部位,小丫头在心里小小的自夸了一下,很是满意。
“家里的丫头不懂事,让各位见笑了。”苏青黄重新睁开了眼睛,对着身前这几位嬉笑的说了句,然后朝着小茴的额头屈指轻弹了下,以示惩戒。
“苏青黄,老子和你拼了。”李凤言身后,那人大声的喊道。
被个小姑娘把脑门开了瓢,没什么比这更丢人的。人要脸树要皮,他白家的老祖宗还没死呢,就被一个牙还没退完的小丫头拿青瓷碗给折了面子,今儿个如果不能把场子给找回来,日后他白元盛哪还有脸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混迹,就是同行的其他几位,往后估计都不会拿正眼瞧他。
“白元盛,你多大的人了,跟一个小丫头较劲丢不丢人。”看着白元盛一个大老爷们直冲向小茴,李凤言嘴上说的大义凛然,身子却连动都没动,只在一旁作壁上观。
白元盛身子是矮小,也不壮实,但好赖是个成年人,这一拳砸下去,小茴无论如何都遭不住。
小丫头似乎吓傻了,站在苏青黄身边呆呆的盯着飞扑过来的白元盛,动也不动。
白元盛一双小眼睛狠厉的看着小茴,这一拳如果砸在了小丫头的头上,头破血流都是轻的,要是力道重一些,当场昏死过去都有可能。
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就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到时候不仅报了仇找回面子,还相当于在苏青黄的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说不定李凤言更会为这个高看他一眼。
近了,更近了,只差一点点便能够到这小丫头,出了这口恶气,白元盛如此想着。
苏青黄在一旁冷哼了一声,他本不想在这里动手,奈何有人偏偏要来触他的霉头。
重生之后,原本的苏青黄是对他的情绪心性有着细微影响的,尤其是今日白元盛提到了自己那早香消玉殒的母亲之时,苏青黄虽然对那位母亲全无印象,心里却有止不住的愤怒,不过是刚好小茴动了手他才能勉强平息下来。要是小丫头真因为这个受了伤,不说吴木心饶不了他,就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哪来的野狗,敢在这里聒噪,你主子没教过你咬人也要分场合吗?”苏青黄一声断喝,一手把小茴拉到了一旁。随后右手一拳轰出,正打在了白元盛的拳头上,苏青黄这一拳力道拿捏得当,盖因白元盛并不是修行之人,不过是仗着一身的成人力气,这一拳不会要了他的命,甚至不会让他在这里感觉到多要命的疼痛。但里面掺杂着的另一重柔劲会在三四个时辰后爆发出来,到时候其中的滋味,足以让白元盛毕生难忘。
砰,是桌椅被重物撞倒的声音。
白元盛只觉着一股极大的力道自拳头顺着手臂的骨头传来,随后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在半空中朝着后面飞了出去,直到连撞翻了三张桌椅才停了下来,最后以一个恶狗扑食的姿势趴在了地上。
第三十三章,那一句,好久不见
敢在楼船上动手,还将白家这一辈的少爷打翻在地,苏青黄绝对是第一人。
能来这里的公子哥们无论本性如何,总还是会装出一副温良谦恭的模样,如同带上了一层虚假的面具。
不单单是想着能摘取哪位妙人儿的芳心,更因为楼船后面的背景。
没错,尽管如今坐在这个屋子里,尤其是坐在甲等位的个顶个身后都站着那么一位或者几位老爷子,只要老人们不咽下那口气,整个家族便会有着极强的凝聚力聚而不散,家族也会继续兴旺下去。
但就是这么一群身份显赫之辈,他们依然会对楼船有所忌惮。
没人会觉得如果身后不站着几尊大佬,就能在青郡的地界干出如此的买卖,这可不是掌柜的说两句好话孝敬点银两就能做起来的规模。
甚至有人会背后肆意揣测,莫不是那郡守大人也在这之中入了一股,才让的楼船的生意这几年一直这么的一帆风顺,当然这种坊间揣测是从来无根据的,大伙也是当个笑谈。
可即便只与许骁的名头沾了个若有若无的边,也足以震慑住大部分脑子里打着歪主意的货色。许骁,这位曾在刚任青郡郡守之时,一人一鞭,横拦南朝精锐铁骑两千的人物。
那可是整个南朝之最精锐,被其皇帝赐名为龙骑的存在,是龙骑不过万,过万不可敌的战场神话,是用十数万的人头堆积出来的美名。但就是如此之劲旅,仍不敢跨过许骁划在地上的那一道横线半步,连将士们胯下传说中带着点稀薄龙种血脉的血红战马都齐齐的安静下来,不敢打上一个响鼻。
那一夜,双方并未动手,只是隔线相望。
直至天明,许骁退,龙骑亦因错失了战机而默然退去,整队两千余人,不发一言。那条横线,不仅划在了地上,更是深深的刻在了当年每一位在场的龙骑将士的心头。
因此无论是谁,都不会愿意来这里找不自在,在温柔乡里跟个大老粗一样动手,是最煞风景的事,哪有和姑娘们花前月下来的温柔。
此时屋里的众人看着这一场冲突,一时无人出声。
白元盛还倒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唤着起不来身,胳膊跟断了似的疼痛,在他心里早把苏家的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了个干净,却还是压不住这心中的万丈怒涛。
他怎么敢,他苏青黄有多少胆子怎么敢在这里对他动手,不过是一个小丫鬟,大不了赔上点银子,难道他真要为了这么一个下人和白家不死不休。
直到白元盛最后倒飞出去落到了地上,这些公子哥们才回过神来。李凤言悄悄示意,有跟随而来的下人们赶紧来到白元盛身边把他扶起,到一边找着个椅子坐下。其中有懂点医术皮毛的顺便在其胳膊出验探了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无甚大碍,修养个两三天就好。
经历过了短暂的寂静,屋子里终于重新有了声响,跟这事无关的其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或者说是巴不得越热闹越
好,众人围成了一个大圈好奇的看着李凤言该怎么收场。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白元盛作为李凤言手下忠心的一只鹰犬,被苏青黄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一拳打翻,他要是不能把这事讨个说法,这些平日里围在他周边唯他马首是瞻的青郡子弟定会有所埋怨,跟了个没能力的主子站错了队伍对他们来说最为忌讳,这其中牵扯太多,所以李凤言无论如何都要出头。
不过还未等他先开口,苏青黄反而是抢先一步恶人先告状。
“李凤言,你的狗咬了本少爷的拳头,惊到了我们苏家的丫鬟,今天如果没个几百两银子来摆平这事,我想就该登门拜访找李老爷子说道说道了。”苏青黄揉着拳头,狮子大开口说道,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刚才挨打吃亏的是他呢。
李凤言听了这话不怒反笑,“苏青黄,你这耍无赖的本事是越来越纯熟了,只是今日在此伤了白元盛,这事就是你说破了大天也别想轻易瞒混过去。白老爷子就这么一个孙子,平日里当成个宝贝疙瘩的宠着,你还是先想着该如何同白家,也同我李凤言交代吧。”
“给你个交代?”苏青黄古怪撇了李凤言一眼,突然露出了一副极尽了然的样子,看得众人一头的雾水。可不知有哪位好事之人突然的一声意味难名尾音拉得长长的一个嗷字,声音回荡在房梁之上,屋子里的其余人一下子炸开了锅。
李凤言好男风的传闻一直在圈子里小有流传,再加上的确天生的一脸唇红齿白的俊俏模样,更是让人想入非非。
只是怎么会看上了白元盛这么个矮瘦货色,难道真是各花入个眼,众人想着,保不齐人家就好上这么一口呢。
李凤言闻得周围的嘘声,这里的每一声每一句有如银针般无孔不入疯狂的刺扎着他最敏锐的那根神经。拼命的在内心告诫自己要沉得住气不能着了苏青黄的道,可这拳头还是捏的关节作响想着给他的脸上狠狠来上一拳。
但李凤言也知道这苏青黄也不知最近是得了哪位名师的调教,竟然踩了狗屎运迈入了修行大道,一线生一线死,进了这一步几乎可以说是半步登上了天门。
虽然这淬体境是武修之中最不起眼的,他们李家别说淬体,传说连心动都有那么几位,平日里拿着李家海量的俸禄却几乎不管事只知闭关修炼。
但苏青黄背后的那位师傅还是不得不让人上心,能把他这种之前的就差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祸害调教成这样,该是有怎样的本事啊。李凤言自问自家知道的那几位是做不到的,这才是李凤言还未和苏青黄完全撕破脸皮的缘由。
李凤言到底是李家之人,如此气急之下还是能很快的调整好自己的心绪,缓缓说道:“苏青黄,大家都是成年人,收起你那些街边耍猴的把戏。你在此的所做所为代表的不光是你自己,还有整个的苏家。不过如今身处风雨飘摇中的苏家,是否还能承受住白家和李家的雷霆震怒。”说到最后,李凤言的语气变为阴厉,这已经是**裸的威
胁了。
两边僵持不下,谁都不愿在此时后退一步,四周也无人能上来劝解,要么是地位不够的上来徒惹笑话,至于与李家平起平坐的几位,更是巴不得李凤言在这栽了个跟头看个笑话。
“两位公子先停一停,给如是也给楼船一分薄面可好。”正当气氛快要凝结如霜之时,一声清雅风韵的女子声音自人群外传来。
接着,看热闹的公子哥们自发的向两边分开,一位身着霓裳羽衣的女子眉眼如画,就这么优雅端庄,步履袅袅的从人群的过道中走了过来。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这个女人的到来,仿佛让屋里的烛火都突然间都亮堂了几分。蓬荜生辉,此时间,没有比这个词能更得当的描绘出此间情景了。
见了来人,李凤言赶忙殷勤上前,“如是,怎么这时候就出来了,前几日听说你偶感风寒,还让我担心的很,这时候更应该在后面好好休息才是。”
秦如是自是道了个万福说道:“有劳李公子挂念,不过是如是性子喜静些,近几天一直没有出面。刚才在后面听得了前面吵闹,才好奇的出来看看,不想是李公子和,青黄。”说到此处,秦如是微微的停顿了下,才接着说道:“大家都是祖辈生在青郡庇荫中,总有同乡的情谊在侧,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位公子只当赏小女子一个薄面,放下这事端可好。”
嘴上这么说着,可这一句李公子一句青黄,其中的亲疏远近自一目了然,周围已经有人在心里嘀咕着苏青黄与秦如是究竟是何干系,难道并不是如传闻中那样千两银子不得见其容颜。
李凤言明显也是如此想着,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下,然后有些强颜欢笑的说道:“既然如是都这么说了,我定当是要给了这个面子的。”至于一旁的白元盛,嘴巴疼的直倒吸凉气,在李凤言的眼神示意下,哪里还敢说出半个不字,明明是他受了伤落了委屈,最后还要作一个哑巴不能出声。
“青黄,你呢。”秦如是又朝着苏青黄问道。
但苏青黄并没有作声,只是两眼直直的盯着秦如是,就这么无礼的直勾勾的看着,呆若无神。
明明是初次相见,这心里莫名的心绪却是为何,酸楚,欣慰,如释重负,还混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苏青黄知道这种感觉是源自于曾经已经故去的苏青黄,但他就是差点不能自持,几乎流泪。第一次,这还是第一次,苏青黄竟是分不清到底他是苏青黄还是苏青黄是他。
“苏青黄,秦姑娘在问你话呢,不觉着如此做派实在唐突了佳人吗?”李凤言看着苏青黄此时的样子妒火中烧,在一旁没好声的说道,要不是顾虑佳人在侧,他真的拼了命也要给上苏青黄一拳。
苏青黄仍旧没有搭理他,只是盯了秦如是许久,这一眼,宛若百年隔世,沧海桑田。直到了最后,苏青黄终是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眉眼带笑用着一种他从未有过的语气柔声说道:“如是,好久不见。”
第三十四章 一曲清弹
这已经不知是今日第几次屋内众人觉得不可思议了,什么时候都快掉出了二线底子的苏家又和楼船扯上了干系,难道真是苏家不该绝?
再加上险死还生的苏青黄如今德行不亚于脱胎换骨,一时间不少人都觉着要在心中重新评估一番苏家,也许,需要在意的不再只有吴木心这样一个外姓之人。
青黄,如是,不是两人真的相熟到了一定的关系,是万不能如此称呼小字的。
这一刻屋内的数十位青郡公子哥齐聚一堂,个个都是跺跺脚整个地界都是震一震的人物,所以当他们的灼人目光齐齐的盯着苏青黄的后脊梁骨,苏青黄真觉得背后不亚于背负了万丈青山。
秦如是也未曾预料到苏青黄会如此招呼,灵眸如剪秋水在苏青黄脸上扫过,却是刻意躲闪过他的目光只敢看向别处,玉手轻捧心间,又悄悄的深吸了一大口气,这才让稍稍乱跳的心儿平复了些。
看着躲在苏青黄身后露出了一对大眼睛怯怯的盯着自己的小茴,想着这应该是那位身边的丫鬟吧,不错,的确养的灵秀。
小丫头还是在一直戒备的看着她,甚至偷偷的朝着做了个鬼脸,秦如是走上前去,眼神极其的柔和,用一种长辈哄着小孩子的暖暖语气笑眯眯的说道:“小茴刚才一定是被吓到了吧,没事的,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小茴不怕的。”
秦如是朱唇轻哼着吴地独有的哄小丫头的歌谣,小茴呆呆的看着她,只觉得耳朵痒痒的,竟对着这位如自家姑娘一般大的女子莫名的产生了好感,可一想到刚才自家公子那副失魂落魄的着迷样子,赶紧轻咬了下舌尖告诫自己道:“小茴啊小茴,你千万不能被这女子的花言巧语所收买,她定是之前那个叫月儿的小狐媚子的主子,说不定是如姑娘故事里头的那些修行了千年的狐狸成精,专门幻化成美人坯子来吃小孩子的心肝。”
看着小茴还是躲在身后紧紧的抓着苏青黄的衣袖不肯出来,秦如是也不强求,只是看着苏青黄柔声的埋怨道:“真是的,这么可爱的小丫头带在身边怎么能不护虑周全呢。若是在楼船里面磕到碰到的,回头吴姐姐动怒,怕不是要拆了我们这一桩小本买卖,到时候苏公子你是帮我还是帮她呢。”
“这。”苏青黄为难的挠着头,两个妖精打架,自己应该是要帮着吴木心吧,毕竟关系总是近些,可是,哎,要不还是两不相帮,等她们打累了再出来收拾残局,苏青黄面色纠结。
“好了,知道到时候你定是要帮你家的那位的,毕竟怎么说那都是吴木心,是占了整个青郡七分钟灵蕴秀,连老天爷都嫉妒的吴姑娘,所以,她的小丫头,自是更不能在楼船里受的委屈的。”秦如是看着苏青黄打趣道,等到说到最后,画风突转,一张媚态干净的小脸直看着躲在最后面连个声都不敢出的白元盛。
“白公子怎么说都是青郡有头面的人物,当年白爷爷这个年纪也是多豪侠行径,让人心生敬佩。今日在这无论怎么说,对着一个小丫头出手,总是不那么应当应分的,李公子,不如你来评评理呢。”秦
如是缓缓说道。
李凤言无论是为了讨美人欢心还是念着这里的背景,都只能想着尽快把事情给压下去,所以强颜欢笑的说道:“虽说今日苏公子和白元盛都有做的过火的地方,但是元盛你对苏青黄动手还说得过去,对一个小丫头出手的确失了风度,还好小姑娘没有被碰到,这事我说啊真没什么大不了的,索性就这么过去了。等日后我做东,大家一起喝上一杯,又不是出人命的事,何苦计较呢,你说是吧,苏公子,秦姑娘。”
“苏公子?”秦如是同样期待的望着苏青黄。
“那是自然。”苏青黄点了点头,“今天是秦姑娘的场子,我也实在不好意思再作打扰。”
秦如是梨涡浅笑,对苏青黄的善意表示感谢。
“但是侮辱了我苏家先人,白公子是否还欠我整个苏家一句道歉。”苏青黄视线冰冷如刀,看着缩在了后头的白元盛,突然开口说道,既然做了李家的狗腿子,便要有某一天被人打断了腿的觉悟。
“你。”白元盛听了这话脸红脖子粗,恨不得生吞了苏青黄小茴这一对主仆,明明难得有秦如是斡旋调停,大家伙借坡下驴算了。等到出了楼船大门,漕运行当起家的白家,自有不下于十数种手段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算是回去的途中苏青黄意外溺死在江上,也是怪得了老天爷怪得了河神唯独怪不得他白元盛。可让他未曾想到的是这苏青黄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纠缠不休,揭下来还要带层皮。
秦如是柳叶眉头轻蹙,似乎有些为难,只是看着苏青黄的目光坚定,暗道了了一声头痛,终是转身对着李凤言说道:“李公子,如此只能委屈下白少爷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想来是不会计较这些的吧。”
“秦姑娘,大家都是在这点地方混口饭吃的主,最在意的就是这张面皮,如果连自家的脸面都保不住,也不要再在这里丢人现眼,还不如早点收拾家当去其他大郡谋条生路,你说,是吧。”说到最后,李凤言的语气已是不善。
这秦如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偏袒苏青黄,莫不是真以为背后有能人力挺,青郡谁都要顺了她的意。
人美又如何,这世上的漂亮姑娘总是如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长一茬,今日她秦如是能坐上这个位子,改日什么黄如是张如是亦能。一只关在笼里的金丝雀而已,难道真要翻了天。
秦如是并未在意,反而从桌上捧起了一杯香茗。
“李公子莫要动怒,小女子为李公子看茶,只当今日是奴家僭越了,上好的龙井,总能为李公子消消火气。”
秦如是说着,已经上前,借着看茶的功夫轻声在李凤言耳边低语了什么。声音太小,连近在咫尺的苏青黄亦无法听清,只知道听过之后,李凤言的面色微变,咬着嘴唇不甘心的看着苏青黄和秦如是,在他心中,早把这二人划入了狗男女的行列,又恨意的看了一眼白元盛,不是这家伙多嘴说错了话,怎能引出这些事端。
“言哥儿,我道歉就是,何必让您这么为难,老爷们能屈能伸,
这点事都受不住还怎配做白家人。”看到了李凤言的为难,白元盛倒也有点骨气,刚要起身,李凤言摇了摇头,又把他重新按回了座位。
“没事儿,道歉而已,掉不了肉。”白元盛强笑着说道。
李凤言拍了拍白元盛的肩膀,来到了苏青黄的面前,重新笑着说道“好吧,看起来的确是元盛的错,但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总是要护着他,何况他已经受了教训。所以苏青黄,我代元盛向你,向小茴姑娘赔罪,是我们失言了。”说罢,李凤言双手抱拳行了个读书人的礼节。
“好说,李公子好魄力。”苏青黄同样回了一礼道,未有得意,反而心中比先前更为忌惮,能做出如此举动,此人的确很会收买人心。
果然,那些随着李凤言来过来的人,也为他在如此关键时候的担当所折服,一个个的满口称赞,觉着自己真没有跟错人。
“好了,既然是一场误会,各位公子还请就座,容妾身待会多弹上几只小曲,也不枉公子们前来捧场。” 秦如是声音清凉中带着半点妩媚说道,算是为这次事情做个了结。
前面的歌舞差不多结束,舞姬虽美,不过那些在外面足以称得上大家闺秀的姑娘,又怎能抵得过秦如是的倾城之姿,所以之前的歌舞只算是勾起了在座各位的兴致,真正压轴的,现在才刚要出场。
台上,早摆上了红木琼花十六弦大筝,筝身古朴神韵,至于其弦,乃是以蜀地大枣红宝马的马尾制成,相传为当年东赵都城顶有名的相器大家亲选,连最好音律的十四王爷都求而不得的。
只是后来在其落魄的时候,不得不以三千两银子售出得以周转,其间辗转多人之手,始终无人能得其妙处。直到后来被一神秘之人购得,转赠楼船,成了秦如是的心头好,这才使沧海遗珠得以拂去尘埃,成就了青郡中的偌大美名。
苏青黄并不通音律,前世就是个俗人的他,听歌光图一个顺耳,再说那些电子乐器合成的曲目早失了真正音乐的韵味,偶尔有点打着古典旗号的也是狗尾续貂之作,入不得耳。不过曾经的苏青黄应该是懂得不少的,前后算去,如今的他算是半个脚入门,好赖总是能听出来的。
随着秦如是上台,整个台下再无一丝闲谈杂音,苏青黄亦被此种情绪所感染,对着接下来的曲子有所期待。
秦如是的第一手清弹,声音清脆如银瓶敲击,那是最能让人心境空明的绕梁之音,不信且看四周,这些早见惯了各式歌舞的此时无不是双目微闭,神情陶醉,就连一直对秦如是百般提防的小茴,这时候也是借着苏青黄的胳膊作了个支撑,安静的作一个听客。
可真正让苏青黄震惊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随着曲子的第一声响起,他的体内,灵气在经脉之中流淌速度竟然比之前活泛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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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今朝且醉,莫问将来
三山五地的修士们习惯把自身修业比作鼎炉烧柴,根骨悟性为炉膛,自身行为柴火,打磨自身便是将柴火点燃,最后炉中水雾出了炉膛,便是出于体外,以此行世间万般法术神通,但那得是气元境界才可勉强使出的。
苏青黄与之不同,万物皆由而组,苏青黄同样不例外,可行的功法他是全不会的。
他所依仗的,是自身的超级系统吸纳天地灵气,不过修行大道,殊途同归,该有的道法机缘,心境淬炼,万千气运,他同样是一步都不能少。
只不过因人食五谷杂粮,体内清浊混杂,灵力则是天地日月之灵华,远来的比自身之纯净,所以前期的苏青黄修行的进境要比寻常炼的修士来的快上不少,否则单单个把月,何至于已经身手可与淬体三境的一较长短。
只是既然此世间灵力之法绝迹,缘何秦如是的筝音可以引发他体内的灵气流动,是巧合还是其他,苏青黄愈发捉摸不透,看着秦如是台上素手纤纤上下翻飞,技法已臻化境,索性不想其他,双目微闭,心神沉浸其中。
此时如果有有心人眼尖看去,该当发现,苏青黄的周身竟有白茫茫一片似引似现,这些白色雾气好像是有了魂,随着苏青黄的呼吸韵律而动,凝聚成道道细丝,如茶盏青茗中的点点雾气,最后皆入了天灵,周而复始,颜色是极淡,但其中凝练的纯净天地灵气,只有识货的大修士才能得其妙处。
片刻过后,曲罢,息声,众人仍在回味之中。
“竟有如此效果。”苏青黄第一个睁眼,暗自叹道,只片刻的功夫,系统的进度竟比平日里皓月当空的夜晚还快了一倍有余,如果能把秦如是留在身边,即便是每日浅弹一曲,想来不用半月就能点亮天璇。苏青黄的预感一向灵验,系统的妙用绝不限于星体与星眼,估摸着只有等到天璇乃至于天玑点亮才可知晓。
可大凡世间女子,尤其是级数顶尖到压服一众万千男子,从来不会是安分到能素手研磨红袖添香的主儿,如今的苏家小门小户,安下一位仙子已是极限,再多一个,怕不是墙倒屋塌。仅是起了个念头,苏青黄就在心里暗自的摇头,有些好笑自己的贪心。
“不愧是秦姑娘,先前我等自认也通些音律,只是今日听了秦姑娘的,方知犹如萤火之与皓月,真是井底之蛙,羞煞了众人。”李凤言也是回过神,感慨说道。
“是啊,一曲寻常春江花月能演绎到了如此境界,想来青郡之中再无二人了。”又有一青衫男子轻叹。
“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这听了才一会儿的功夫,在下竟觉着身心畅快淋漓,不亚于万般疲乏之际洗上一通药汤浴,要是能有幸常来听上两曲,可比什么大补之物来的有用的太多了。”
听着众公子的赞叹,底下早有手眼灵巧小厮手托着托盘来到人群之中讨赏,能得了帖子来了这里的,没一个是缺钱吝啬的主儿,即便心里面再肉痛,手上也不能含糊,免得被人看了笑话,污损了家里的名声。
所以半圈下来,托盘上的金银黄白之物已经堆出了一个山尖,不得不后头来人换了个新的盘子才勉强装下。
这之中不全是金银,更有珠玉古玩,绫罗绸缎,各顶个的不是俗物,随便拿一件搁外头都足以抵得上农户人家几年的用度,可在这里不过是当个玩物随手掷出,只为了博红颜一笑。
月儿侍立在侧,看着盘中满心欢喜的说道:“这下好了,小姐的一曲足当得上其他人一整月的赏钱,看她们还敢在背后嚼舌根子说坏话,整天全把心思花在编排人上面。如果她们几个能有小姐一半的本事,何苦没有公子们的捧场,只会在背后一门的使坏,小姐你都不知道她们说的是有多难听。”
看着月儿气呼呼的样子,秦如是轻笑着说道:“这还是因为楼船是有规矩的,若搁在了别处,明面上姐姐的叫着,背后使刀子的更不计其数,你便全当她们是秋后的知了,除了高声叫上两句,再无其他用处。你若真是气急的和她们辩论,那才是输了呢。”
“可我就是气不过,尤其是那个姜念云,表面上生的一副柔柔弱弱惹人怜爱的样子,背地里却干的那么多陷害姐妹们的勾当。小姐难道不曾怀疑过吗,也许苏公子的险死还生,与她托不了干系,要知道那天夜里,屋子里只有苏公子和她,呜呜。”
月儿还待说着什么,朱唇被秦如是一把捂住。
“有些话是不能随意说的,要知道祸从口出,这里面的东西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能够揣摩的,知道吗?”秦如是的眉眼间是难得的严肃。
“我知道了。”月儿耷拉个脑袋,不过看着满满两大盘子金银器物,又展颜欢笑了起来。
各位公子是都打赏了一遍,就连后排的丙字座位的,出手也是百两,除了苏青黄这么一个另类。
一两碎银子,苏大公子面不红心不跳的往盘子里放了一两的碎银子,犹如一堆珠光宝气的贵妇中突然挤进了一个黄毛丫头,就是放在再不起眼的角落,同样扎眼的厉害。
前世苏青黄听曲听相声从来是买的门票,未有打赏习惯,不过是见众人都掏了腰包,一两都不给,实在是落了面子,可是略一抬头,刚好对上了秦如是的打趣目光,自是心虚的移开。
“莫不是家里的那位看管的太严,兜里没点银子。”秦如是心头好笑想着,只觉着吴木心虽事事皆压她一头,唯有男女之事,这位吴姑娘似乎拘谨的很,否则自家未婚夫也不至于来此,如此想着,这念头更是合了自己的心意,所以巧笑嫣然,眼带媚意,直将李凤言看得心里痒痒的,想着定是自己那一串百零八粒的东珠讨了美人的欢心。
……
乌眉县,许府
若问青郡何处最为人所记挂,不是豪门大户的深宅别院,也不是府衙内把守严密的库房,而是这座占地面积并不大的院子。
没有满面横肉的家丁在朱门把守,院墙低矮到只要腿脚伶俐便可轻易翻墙而入,可只因许骁在此,便是安家到了破烂的庙里,也会瞬间比拟塑着金身菩萨像的大乘佛寺。
许家柴房,因为是堆积着柴草的地方,所以灰尘弥漫,整个屋子中都浮着一层草籽碎叶,一屋子柴草拢共没个几两的银子,平日里连下人们也不愿多待。
然就是这种地方,两道
黑影从院中闪烁其中,院中本是有三五个下人清盘的,个个眼神尖锐,却硬是无人发觉。
“老爷,下次干这种事情别再喊我了,一大把的年纪,如果传出了还不得被那帮老东西给笑死。”其中一人说道,听声音是上了岁数的。
“许叔,别耽误了,快把东西拿出来,再晚一会被夫人察觉了,你我又得受好一顿责骂。”另一人催促道,有胆子在许府之中可随意走动,又当的起旁人一句老爷的,此人身份自是不言而喻,除了许骁,再无旁人。
“听说是黄老怪那个死抠门的棺材本,要不是给了他点好处,那个老不死的是断然不会把这千年醉乖乖拿出来的,听他吹嘘是在艮土里埋了百年有余,从他师爷时候起一直埋到了现在。”老者说着,不知如何变得戏法,手中酒坛凭空显现,许骁赶紧把它跟个宝贝一样抱在怀里稀罕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坛子里装了他的亲儿子。
“不错,黄老头没有瞎白活,许叔你看瓶口的泥封,这上面鬼画符的法诀,里面的一点浩然正气足以让这坛千年醉再埋上三百年。”许骁说道。
“黄家一脉本事不太行,酿酒的手艺倒是一绝,千年醉据传当年埋下了五十坛,如今除掉了些送人的跟喝点的,存世不足十坛,若是心动境界之下的小辈们侥幸得了一坛,怕不是会直接醉死过去,身死道消。能把半分气运封存在酒里,黄家也算是颇有能耐。”许骁把酒坛抱在怀中,连上面沾着的黄泥也舍不得拭掉。
“哎,老爷,莫怪夫人每次都埋怨你喝了点马尿就不知天地为何物,实在是。”
许骁轻笑一声,挥手打断,说道:“只是这醉千年如果能藏上两百年以上,那才是真正的入了味,若是五百年以上,便是真正天上仙人,都要下凡求一醉,可惜,我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老爷,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许叔,小酌怡情,莫问将来。”说着,正要启开泥封,却是突然停手,两人齐望着外面天际,眉头紧皱。
许骁长叹一声,又把醉千年重新藏到了柴草堆的最里面,最后不舍的看了一眼,遗憾说道:“真是一群不会挑时候的跳梁小丑,耽误事情,许叔且在家中,等我打发了他们,咱们再一醉方休。”
老人听了这话,无奈说道:“老爷,刚才不还是说的小酌怡情。”
许骁轻笑,无言。
老人沉默些许,又是说道:“老爷,莫忘了和那位大人的约定,如此敏感时节,莫要再横生事端。”
许骁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子,不知从何时起,原本身子挺拔的青郡郡守也是腰背微躬,两鬓略有华发,老人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未再出声,默默看着他向前一步,然后整个人凭空消失于屋中。
正主离开。老人背负着手弯着腰的走出柴房,望着正厅之中挂着的牌匾上的许字,那还是许府新成,许骁亲笔所提,如今已三十有一年矣。老者痴痴的看着那个许字,一气呵成,中间未有停顿,心随意动,大有飘然遗世之意。其上的精气神,便是七千多个日夜的风吹日晒,也未减过半分。
“一家子的驴脾气。”老人在院里转了一圈,是恨恨的说道。
第三十六章 真龙之士
青郡多江水,漓江为最,作为郡中的漕运枢纽,每日来往商船以百计,江宽千丈,碧波千里,嶙峋波光,成就了青郡鱼米之乡,岸边沃野的美名,由是自古就有着不少的野史传闻。
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当是千年前漓江曾出了一条真龙,这事直到今日仍广为流传,岸边的渔民说起比事,眉眼间的肆意飞扬,就像是真龙是从他们家炕头飞出来的一样,与有荣焉。
当年江中一条漓蛟,吞吃了整条漓江乃至青郡百年的无上气运,终于脱了俗角,化蛟为龙,盘踞漓江作恶多年,无人可降服。
当时的天下刚刚归了赵家,赵家君主曾经许下重诺,谁能擒此蛟龙,可得三座名山三百年,这三百年间,山上的大道气运,珍宝灵果,乃至一切生灵,皆任由山主及后人支使,无需通报朝廷,这已经是重到不能再重的赏赐了。
据传当时灵神境的圣人来了不下三位,三人合力,与蛟龙于漓江之中斗了一天一夜,终是那畜生占了地利,三人一兽各负伤而归,谁都没讨到便宜。
最后是天师府当年的开山祖师出手,用无上神通将一方山水化为掌中三寸洞天,以此雷霆手段强势镇压,把那孽龙生擒。
圣上大喜,钦赐三座灵山,最后天通道人以其中一座龙虎山为根基,创立天师府,大开山门广收门徒,如今府中天师早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是香火绵延千载不绝,于东赵之中现今仍为武道魁首,实属难得。
今日虽说漓江风平浪静,离岸几十里处仍鲜有人烟。这个时候一般的商船该是在白家的码头吞吐货物,那些打渔的更不愿在此久待,只愿在岸边附近捞上两网糊口。
当年的孽龙听说后来被囚禁在龙虎山上,以一身龙骨定住龙虎山的无上运道,连当今天子亦不愿过问。
不过龙性本淫,谁敢保证当年它在这江里盘踞几十年,没留下点什么种,就是那一身龙血染得江水猩红胜火,说不定有机缘的鱼虾吞吃下去,也会得了个一麟半爪,身形暴涨。尤其是后来有打渔人赌咒发誓曾在江心看过长达十数丈的长物,似鱼非鱼,似蛇非蛇,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从那以后,再无人愿来江心,来往船只亦会避过这一区域。
可江心本是风平浪静,万里无云,转瞬间竟是变为云海翻滚,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灰云,遮天蔽日不说,更是缓缓压向江面,把一个好端端的大白天几乎变为黑夜。
这场景,如果有年老人见到,定会说是像极了百年难见的天狗吞日,幸亏附近无人,否则江上骤起浪涛,如楼船这般尚可自保,一般的小商船,怕是顷刻间就会被打翻入江底,喂了江里鱼虾。
云里,有轰隆威严万钧之音响起。
“许骁,老朋友来此,何不赏光一见,在这青郡枯坐了这些年,难道真如世人传言磨平了性子,老老实实当个保境安民的郡守。”
伴随着这位的话语,云海中有滚滚闷雷之声,愈发的压向江面,瞧这架势,是要直接与江面合二为一。
值此千钧一发的当口,前一瞬还空无一人的江面,忽有一道身影立于其上,狂风巨浪不能动其身形,连天上狂雷如银蛇起舞,都无法落于他周身三丈之内。
“止。”江上有轻喝声道,这声音本与雷声相比几乎微不可闻,却又莫名的盖过了雷霆轰隆,天上浓云下压之势立时停止,灰云翻滚的仍是剧烈,却始终不能更进一寸。
见许骁终于现身,云上又有声音清楚说道:“几十年未见,没想到你许骁都成了一郡的父母官。每日操持着百万人的吃喝拉撒,修为还能更进一步,难道真是这青郡有天大的好处,让你能收住心神甘心守在此地,可我也懂点奇门术法,纵观青郡前后百年气运,怎么看都不像是人杰地灵之地。”
许骁立于江上,望着江上云起,凝重说道:“青郡非你来之地,你该做的,是立于庙堂之上,辅佐着姓赵的天子保境安民,御敌于国门之外。前线败报一个接着一个,有你来这里的功夫,居山关上少不得又有千人魂归天外,孤魂野鬼的哀嚎之音,不是你烧两张纸钱念几句天尊道法就能宽心的。”
云上那人说道:“前线吃紧,底下的寻常将士还能勉强应付,可千余武修损失惨重,当世四国,除了海外仙山逍遥,东赵,西蜀,南唐,北越,数我东赵国力最弱,外有三国虎视眈眈,时刻谋划侵吞我东赵领土,内有王莲英把持朝政,看着平稳,却有大厦根基将倾之险。”
“有话直说,莫要嗦。”许骁不耐烦道。
云上沉默片刻,接着说道:“王阉人托我来传个话,青郡五年前所出百位修士已陨落十之**,如今四国大战将近,边境烽火狼烟,青郡作为东赵十郡之一,需再出心动境修士二十名,以供边关征战之用。”
“你,便是再堕落,什么时候沦落到为那王莲英传话之人。”许骁抬头望去,语调极尽讽刺玩味,云上之人明显是被此话噎住了,良久之后,才压低了嗓子一声叹息道:“虽是欠了他人情替其传话,但是如此行径,的确辱没了先师之名。”
许骁嗤笑一声,好笑道:“好赖是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本事未有长进,脸皮修炼的倒是愈发厚实,不知是哪位夫子教的你这立牌坊的本事说辞,嘴上阉人阉人的叫着,这些年你的行径与他王莲英,又有何区别,狼狈为奸,区别的,只是狼狈而以。”
既然许骁主动撕下了面具,云上之人索性不再端着,反唇相讥道:“呵呵,千年前,天通道人曾断言青郡如今能育出蛟龙,千年后定有真龙现世,那老道人一手天道推演之术无双,只不过千年来青郡因被当年蛟龙吞吃气运,始终没有恢复完全,修士修为进境位于十郡之末,因此这说法逐渐被人淡忘。你许骁当年特地选地于此,除了你是生于青郡,难道就真没有打了这方面念头的意思。”
许骁豪迈大笑道:“王莲英这些年一直打着青郡修士的主意,所谓的,不正是天通道人嘴中所谓的真龙之士,可惜老东西没有如愿,再找不到,他那被供奉于庙堂之上,享五百年香火的谋划怕是要付之东流,到时候如你这般狗腿,又该是怎样的结局,是被万人唾弃,还是开棺鞭尸。”
“不管结局如何,只怕你许骁都没那个命看到了。”云上之人说到此处,已变了腔调,声音再无之前温淡,不知他用了何种手段,云海之中雨意横生,风雷阵阵,之前本被许骁镇住的江面,重新波涛汹涌。
“既然你许骁满口大义,那我就先送你一场倾盆大雨,让你清醒清醒,须知世上之人熙熙攘攘皆为名利来,你许骁独醒反倒是醉。”
言罢,云中雨水已成型,看起来只是万千寻常雨滴,但每一滴之中,都有着金光点点,如果有好事者拿起一滴过下秤会发现,小小的雨滴竟然足有百斤。
每一滴落在地上,都会直接洞穿地面,这是到了分庭境界才会有的大神通。踏入分庭,即
便是初入此境界,那也是过庭院登堂入室,绝不是离合之境所能相比的。”
许骁凝视着万千雨滴坠落,声音悠然说道:“都知道我许骁好酒,刚好这漓江江心之水取出,是酿酒的绝好材料,你远道而来,我就以水代酒,让你喝上一杯。”
说着,许骁右臂抬起,未见有其他动作,江心自有数十丈漩涡而成,自漩涡中倒吸起一道粗壮水柱,水柱极速上升,最后狠狠地撞击到了天上之云。
至于周身雨滴,许骁仍是一声止字,那粒粒重逾千斤的雨滴就这么在半空之中静止,不起不落,画面诡异莫名。
“好一个言出随法,世人皆以为你在青郡画地自圈,除了老一辈们,几乎忘了你这煞星的名头,当年一人进出皇室如入无人,崇天门都因你出了三道裂痕,没想到你竟能再进一步,属实难得。”云上之人始终未现行踪,只闻其声,藏头露尾躲于云后。
见江面水龙卷袭来,云海中自有大片大片的灰云于水柱必经之路处凝结,水龙卷与灰云互相僵持。因为背后有整个漓江为后盾,此番的云水之争,还是由水占了上风,渐渐逼近云端。
“五雷法。”
云上有声如雷,道道银白惊雷肆虐,不停的轰击在水龙卷之上,十数次之后,水龙卷终于被雷电撕裂,散成水幕重新落在了江上,这是以自身雷法引动天地正雷的大神通,主攻杀伐。
许骁轻呵出了一口气,不屑道:“还是老手段,跟着夫子学了那么久,没半点新鲜东西,看起来刚才那一杯不够,我再请你满饮漓江之水。”
然后轻声说道: “回去告诉王莲英,我青郡儿郎征战沙场,便是身死也可笑慰平生,后方碑文早立了数千,将来兴许还会再添上数万,但他们应该死在战场,死在敌军刀枪铁蹄之下,而不是死于权谋之中。”
云上声音终于失色道:“你怎能到了这一步,许骁,你敢。”
许骁席江而坐,双手并拢,似是想捧起一钵江水,请天上之人同饮,可天上大片的灰云突然极速朝外面翻滚涌动。
“晚了。”许骁轻声说道,随后将手中江水凝于指尖,直指远处灰云逃窜之方向。
那点江水之中,似有奇异景象,有草地山川,有琼楼玉宇,更有点滴行人,这与之前雨滴中的金色光点全然不同,金光是死物,而这江水之中,尽是活物。
云海逃窜极快,可那江水更是如离弦之箭,瞬间没入云端,这一次,百丈厚的云层如利刃穿入豆腐之中,浓云再如何挣扎,也不能起到分毫的阻拦。
紧接的是云内之人的一声闷哼,然后更加的极速离开,何止一瞬千里,眨眼间离开了青郡属地。许骁懒散的抬眼望去,浓云下方的村镇,下了一场春雨。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那地方是花头县,今年说不定会有一场好的收成。”许骁颇满意的说道,“只是一场雨中带血,说不定会引起恐慌,还是要派人过去安抚,莫要出了乱子。”
“希望夫人的鼻子,别闻到了我藏起的那坛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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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女子何苦为难女子
“这种心悸之感。”苏青黄捂着心头。
本是秦如是难得的第二曲,苏青黄正抓紧功夫吸纳天地灵气,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可正在入定之中,苏青黄猛的睁眼,内心是擂鼓般的跳动,几让他胸口沉闷,踹不出气,这对于已经身为修士迈入大关的苏青黄来说,是极不寻常的。
“是出了什么事吗?”
见其余人等专心沉醉于秦如是的筝音之中,无心其他,苏青黄偷偷摸到了窗户旁边,看着远处江水海天一线,因为距离太远,不是很能看清楚,可江中的波涛翻涌,天际乌云压顶,还是能勉强看出来的。
只是接下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浓云消散,波涛平静,一切又似未发生过,可他刚才又的确感受到了几近窒息的压迫之感,那江上之景象是自然形成还是人力,如果是后者,又该是怎样的大能圣人,苏青黄心情沉重,觉得今天这一趟出行心愿未了不说,又徒增了三五烦恼事。
而此时筝音终止,众人明显是在兴头上,意犹未尽。
不过楼船中秦如是的规矩,一日之内小弹两曲已是极限,楼船不比其他地方,可以凭着一个大家公子的身份随意要求清倌人,不仅是有花魁芳名的秦如是,连次一级的姑娘们,都是各有各的规矩,能讨的谁的芳心全看各自的本事。
当然,如果有姑娘真腻了这种日子,动了真情想要跟着哪位公子居家过日子的,拿出一笔不菲赎身的银子,任凭离去,楼船从不追究,甚至还会送出一笔娘家的嫁妆钱。
底下有小厮前来引路相送,这已经摆明了送客的意味,有公子识趣跟着领路的人离开,外面自有事先停泊好的小船等着接人,可也有想要执意留下来的,以图在无外人打扰的时候跟姑娘说两句贴心话,成不成且另说,总是要在姑娘的心坎里留个印象。
李凤言作为今天的听客里面,身份算最顶级的那两三位,他留在了这里,其余人多少是要给面子不打扰的?苏青黄也待领着小茴出去,但刚走了一半,有月儿在半路中悄悄拦下了苏青黄,说是待会还有事情相说,事情有点隐秘,小茴楼船会差专人送到苏家门口,还请苏公子放心,以楼船的实力,绝不会出一丝纰漏。
开始小丫头是不乐意的,男女之事她不懂,但不代表她不知道那女子留住自家公子的险恶心思,刚要说话,公子竟是在耳边轻声告诉自己先回去。这怎么成,既然同来,该当同归,这是姑娘曾教过她的道理,小茴想要据理力争,只是一回头看到了公子的眼神,里面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无法说出口,最后只是悻悻的说了句如果被姑娘知道了你来这种烟花之地,看你该如何解释之类的狠话,跟着负责护送她的汉子上了外面的停船。
苏青黄被月儿引到了楼船的另一房间,说是房间,并不是闺房这种可以引人遐想一二的,而更像是一个会客之所,屋内无人,三五把椅子一张方桌,上面摆着瓜果点心,月儿说了声请公子在这里稍候就先退了出去,独留苏青黄一人。
苏青黄拿起桌上的点心也不客气,听得久了
,这半天的功夫肚子早饿了,尝了一口核桃酥,能吃的出来,做这个的师傅的确有独门手艺,酥脆而不甜腻,可惜跟木心的比起来,又是逊了一筹。
说起自己这位未婚妻,今日回去该如何解释,也是个天大的难题。难不成说这秦如是是为夫心中的一点执念,呵呵,吴木心性子恬淡不假,眼中却是最揉不得沙子的。
“苏青黄啊苏青黄,你何苦来哉。”
这边有苏青黄长吁短叹,那边是李凤言理不清的纠缠,其实说不上纠缠,毕竟李凤言的言谈举止规矩到不能再规矩,学的了一身孔圣人的礼法之说,就是楼船有心干预都挑不出来什么毛病的。
秦如是仍是面若桃花粉嫩的笑意相迎,两人对座,说着些有的没的,只是脸上面具带久了总是会疲乏,等哪一天这张面具真的忘了摘下,真是会让人迷失了本心最后活成面具之人。所以秦如是在连打了优雅的两个哈欠而李凤言仍没有领会之后,已在心里颇有些觉着李凤言变得比以前更不知趣了。
好在,李凤言再向往着秦如是身后女子闺房之中的旖旎景致,却还没到那种真的没脸没皮的地步,察言观色从小就跟着家人学会的,讲着见人三分笑脸,眼里更是要有细处功夫,当下站起身来对着秦如是微微施礼道:“想来秦姑娘风寒初愈,今日又劳神少许,实在是心思倦了,在下也有其他事情,就先不打扰了。”
“实在是劳烦李公子挂心了。”秦如是带着浅浅的酒窝说道,“也托李公子给李爷爷带声好,就说如是记挂着老人家曾经的指点,甚是感念。”
“如是有心了,爷爷也曾多次在家里念着如是,直说我们兄弟如果能有如是一般的才情,老爷子虽死也瞑目了,其实大哥还好,在下是真的略不争气的,丢了李家的脸面。”李凤言说到此处,微微垂首,一脸的谦逊。
“李爷爷实在太过抬爱,如是就是个楼船中一小女子而已,年幼时粗读过几本书卷,识得几个字,一点虚名被众公子们偏爱,哪里有什么才情。”秦如是的笑容是比江边最好的桂花栗子还要软糯,以至于李凤言有一瞬间的出神,然后赶忙掩饰过失态,起身告辞。
“对了,秦姑娘,我听说苏青黄曾携千金见姑娘而不得见,可今日看样子两位又分明是相熟的,实在是让在下不解。”马上要一脚出了大门,秦如是刚要松一口气,李凤言却是突然回头,出言说道,脸上是笑意难明。
“不过是觉着老在楼船外面枯坐着不成样子,最后见了一面,说过些话。况且之前苏公子在楼船之上险遭不测,于情于理,如是都是要多关注一下的。”
“原来如此。”李凤言一副了然之相,“这苏青黄真是得陇望蜀,家里藏了个吴木心还不够,还把主意打到了秦姑娘身上,实在是。”话未说完,李凤言已经是出了屋子下了台阶,白家之船早在一旁侯着,白元盛立于船头,看着李凤言下来,赶紧上去搀扶。
“来了楼船,还自命清高。”白元盛解气的朝江里吐了一口唾沫说道,想来还记挂着之前秦如是帮着苏青黄折了他的面子。
接着讨好的说道:“我相信李大哥早晚能抱得美人归,等到大比再做掉了苏青黄,青郡两大美人,尽入大哥之手,到时候,嘿嘿。”
李凤言并未搭理白元盛,只是两眼如鹰隼,紧紧的盯着楼船一角。
白元盛朝着船里招呼了一声:“白伯,开船,把我们送回去。”
“好嘞。”船里有人回应,正要开船,李凤言突然出声阻止道,“回去不急,天色尚早,先让船在离楼船三里处停着。”
“这是为何。”白元盛不解。
李凤言仍是眼神未离,一直紧盯着那个方向,良久后才说道:”因为苏青黄,还在楼船里头。”
苏青黄在屋里有吃有喝,也不无聊,屋里淡淡馨香,不仅是香料的缘故,也是因为一班子女子经常在此停留,一来二去,更是熏香了几分。
正把最后一个果子扔到了嘴里,身后的木门有被人推开的声音,苏青黄低头赶紧把果子咽下去擦擦嘴。人未至,这一身的让人舒心的清淡香气已是先来。
“这怎么把一桌的点心都吃了个干净,难不成你家里那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平日里饿到了,怎么样,我这里的核桃酥可还顺口。”秦如是翩然若仙,坐在了苏青黄的旁边,看着他笑的如白狐狸一样狡黠。
“秦,不,让如是见笑了。”苏青黄拍了拍身上掉下来的渣子,不好意思的说道,刚才本是要喊秦姑娘的,只不过话临到了嘴边,还是心里念头微动,随即改口,秦如是初见他喊了声青黄,现在这四下无人的时候,再喊一句秦姑娘,总是显得生疏。
“是我多心了吗,你我之间,似乎生疏了些。”秦如是心里伶俐,一眼看出了端倪。
这话让苏青黄如何回答,挠了挠头,说道:“说出来你可能会觉着荒谬,不过之前的那一次险死还生,我应该是撞到了脑子了,所以很多事情的记忆变得模糊, 如是姑娘莫怪。”
“是吗?”秦如是听了这话,黛眉轻蹙,不过转头又是舒展了开来,“那些在背后忍耐着的宵小,终究会露出狐狸尾巴。”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苏青黄看着秦如是问道。
秦如是摇了摇头,“你这个当事者都不知道,我这个外人又如何能知晓,谁让你那天不知怎么的被迷了心窍,非要入了那姜念云的卧榻,到最后人家朱唇上的胭脂没有尝到,还几乎搭上了自己一条性命。”
“这些,实在是记不得了。”苏青黄有努力的想要回想起当时的点滴,但片段零散不说,更是模糊的不能看,最后直把脑子想的发涨还是做了无用功,当下摇头说道。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秦如是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真的。”苏青黄万分的诚恳,直点头说道。
“那么,你说要休了你家那位,然后八抬大轿娶我过门,这事,也都不记得了吗?”秦如是眯着好看的丹凤眼小声说道,全然不管听了这话,苏青黄是怎样的手脚冰凉,几乎不能自持。
第三十八章 同舟共济不得已
“如,如是,你在说笑是吗,一,一定是的,我是真的,半分印象都没有。”苏青黄嘴上结结巴巴的说道,脑门子上是滴答滴答的汗珠。
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这曾经的苏青黄到底还在外面惹下了多少债,难不成这些日后通通都要算在他的头上,一点一点的偿还吗。
看到苏青黄的手足无措,瞠目结舌的呆样子,秦如是开始还只是抿着朱唇,可到最后是再也忍受不住,弯着腰,第一次像一个没有经历过那么多坎坷,只是养在寻常人家里的纯白姑娘那样全然不带心机,肆意的大笑着,笑声直出了屋外,直到最后被自己呛到了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还是一边锤着酥胸一边笑出了眼泪。
“有这么好笑吗?”苏青黄上前拍着秦如是的后背帮她顺气,无奈的说道,离得近了更觉着清香沁人心脾,这种味道吴木心身上也有,但品类稍有不同,那是女子经常浸泡香浴得来的。苏青黄到了这里心头间本是有点杂念生起,却又给强行压下去的。
“咳咳。”秦如是掏出了手帕,轻擦了下脸上笑出来的眼泪,这才说到:“你知道吗,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像今天一样笑得如此的没有规矩,如此的肆意张扬了,也许有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反正是不记得了。只觉着今日笑过之后是这么的周身畅快,就连天王老子都管不了我,嘻嘻,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啊。”说到最后,秦如是直接伸手,抓着苏青黄的两个腮帮子尽情的揉捏着,苏青黄并未躲闪,相反,他竟是不住的心疼。
在这楼船之中,处处是女子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到底是活的多么的谨小慎微,才会连个痛快大笑一番都是奢望。
“好啦,没有什么八抬大轿,其实都是骗你的,只是看你是不是真的全然记不得了,所以才起了心思捉弄一番,别那么在意。”秦如是嬉笑着,整理了下容颜,点点泪痕将干未干,更有梨花带雨的动人风情。
“如是,你怎忍心诓骗我这么一个失忆之人,你这良心过意的去吗?”苏青黄同样配合着她,幽幽一指,腔调之中带着的怎叫一个哀怨。
“活该,良心才值几个大钱。“秦如是俏皮的学着之前小茴的样子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拍着胸脯说道,只是这波涛,比之前看到的江心之上的波涛还要更来得汹涌,苏青黄赶忙在心里念了句非礼勿视,眼睛却是连眨一下都舍不得。
“贼眼珠子。”秦如是小声念道。
“什么?”
“没有,我是说严肃点,接下来要说正事了。”秦如是回了句,立马板着个脸说道,明明之前放声肆意的是她,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是一脸的清冷,比谁都来得严肃。
要不怎么说女人是天生的两幅面孔,一副带在脸上,另一副藏在心头,只有你扣开了她的心门,才能有缘得见她最放松最真实的一面,一时间,苏青黄恍惚了下,竟是觉得略与有荣焉。,
“说正事,先前你个榆木脑袋不会真以为那是个意外吗?”秦如是没好气的说道。
苏青黄笑着摇头,“怎么可能,那次事件定是谋划筹备了周全,只是本公子我命硬,才没能让他们如愿,可是到底是谁在背后出手,所为
的又是何事,我真的是一头雾水。按说苏家到了如今,实在是没有什么指得惦念的了。”
秦如是轻捋着一缕没有顺着的青丝,声音玩味的说道:“谁说没有值得惦念之物,你们苏家,不还有那位吗,就是整个苏家的家当加仆人绑在一起,也及不上那位的半分,多少公子哥心心念念着,拼了命都要一亲芳泽呢。”
“木心可不是物。”苏青黄弱弱的补充了一句。
秦如是咂巴着嘴说道:“滋滋,到底是自家的娘子,真是护的紧,连句坏话都不能多说。”
“如是你难道是想说,这事与木心有关?”
“有没有关的我可不知道,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至于背后是谁,我不好说,这些天动用了点手段干系查了许久,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苏青黄伸长个脖子期待问道。
“什么都没有查到。”秦如是双手一摊,“即便动用了楼船的关系,还是一无所获。”
苏青黄目光深邃,盯着秦如是如玉嫩白的素手,叹息说道:“就是因为一无所获,这事才显得愈发不同寻常,是吗,这里面牵连的甚至不会是某一家某一户,兴许。”
“兴许连楼船都有所牵连着,比如,姜念云,这个名字,你也同样是记不得了吗?”秦如是身子微微前倾,带着点压迫感,认真的盯着苏青黄,好看的眼眸中,如有星辰闪动。
“毫无印象,千真万确。”苏青黄与之对视,未有退缩。
秦如是坐直了身子,伸了一个懒腰,那杨柳腰肢抻出了一个怎是妖娆的勾人弧度,似是很满意苏青黄的目光,随后身子全靠在椅背,声音慵懒的说道:“我会继续让人留意,你也是要小心些,别再跟个初哥一样手指随意一勾就着了道,真是丢死人了。”
随后莫名又加了一句,“不过也情有可原嘛,守着那么一座冰山能看不能碰,怕是三伏天都无需再购置冰块,整个苏家要比外面凉上几度,你说是不是啊,青黄。”
这一句青黄,叫的那叫一个百转柔肠,直让他周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真是觉着,同样的千秋绝色,这位远比吴木心要更难琢磨一些。都说文人相轻,现在他可看出来点苗头,女子,更甚于斯。
“好啦,苏大公子,小女子这里毕竟是烟花之地,不宜久待。”秦如是说了这么多话,明显不是之前同李凤言的敷衍,而是真的疲倦了,遂下了逐客令。
“那,如是,保重身体。”其实苏青黄还是有很多话要说的,但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亦只能说这么一句。
“那个,虽然我们曾经只是交心的朋友,但是你不记得也没关系。”秦如是瞪着一双会说话的眸子,看着他,温柔的说道。
“放心,先前忘了是我的不是,这次,我会直接刻在心里,此生定不相忘。”苏青黄暖暖一笑,指向了心间。
秦如是别过头去,望向了别处,苏青黄起身离开。
回过神来,秦如是轻声喊道: “还有,小心李家人。”
“知道了。”此时苏青黄已经推门而出,身子未停,仍旧向前,只是洒脱的挥了挥手,几息之间,已消失于尽头的拐角处。
月儿从屏风后面悄悄上前,拿着个手帕心疼说道:“小姐,你哭了。”
“哪有,你这个傻丫头。”秦如是轻点了下月儿的小琼鼻,“你家小姐只是太开心了,一位挚友死而复生,不值得庆幸吗。”
“能被小姐认做朋友的,苏公子可是第一人呢,真是好大的荣幸。”
秦如是忍住笑意,把月儿拉在怀里如抱着个玩偶一样,说道:“是吧,本姑娘也是这么觉着的。”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曾经的苏公子要自污名头呢。”月儿歪着脑袋问道。
“或许,这是他想要藏身的手段,只是,终究没有瞒过那些人。”秦如是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江面,表面上是风平浪静,其下的暗涌,除非深陷其中,否则,又有几人知晓。
苏青黄自楼船之中出来,来到了船头,前面早有专人侯着,见苏青黄出来,抬手招呼,楼船旁边自分出一条小船,与楼船这般的庞然大物相比如蚂蚁与之巨象,很是不起眼,可足以带得苏青黄回来到岸边。
船上的豁牙老者是在漓江江畔打了一辈子鱼的渔夫,撑船的技术是数一数二的,看着苏青黄一个纵身跳上船头,老人对着苏青黄裂开了没剩几颗牙的嘴,憨厚的笑了笑,摇起了船桨。苏青黄立于船头,看着船尖分水而行,离着岸边已是越来越近,从这里可以模糊的看到了江畔来来往往的行人。
楼船附近另有一艘大船停泊,比着苏青黄的那艘小的,这艘明显富丽堂皇了许多,船侧有人影两个翘首以望,其中一个正对着苏青黄的方向指指点点。
“看,李哥,那苏青黄出来了。”
“呵呵,白元盛,想不想要报了刚才的一箭之仇。”有声音在一旁蛊惑道,白元盛本能的觉着这里面藏着陷阱,苏家虽瘦,却无人可小觑吴木心手中的能量,背地里还好,如此明目张胆的对苏家名义上的家主出手,万一出了纰漏,白家不一定能承受的起的。
顺着李凤言的目光,看着苏青黄立于船头,真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似乎只要自己抬起一脚,就能把苏青黄从船头踹入漓江之中,苏青黄不识水性他是知道的,白元盛伸出了五指,想要将那艘孤舟尽握于手,是进,还是退,全在白元盛一念之间。
白元盛莫名想到了家里那位老爷子的话,跟船打了一辈子的交道,总是说既然选择上了船,就断然没有半路下船的道理,便是这艘船在江海里被巨浪打翻了甚至打碎,你也要抱紧了那点残破木板,才有机会活命,咬了咬牙。
“白叔。”白元盛朝着船舱内恭敬的说了一句,“劳烦您老人家了。”
“嗯。”船舱里来了一句粗声粗气的回应,也未见有其他动静,只是水面上有了一点涟漪,似蜻蜓点水,随后又消失于无形。
第三十九章 携杀意,入江中
漓江之水离岸愈近,江面上愈是平稳,但是经验丰富的渔家们不敢有一丝的大意。只有一辈子跟江水打交道的老渔家们才知道,岸边水浅,江底多怪石嶙峋,反而会多生出暗涌,表面上看上去风平浪静,可内里之险,不知道让多少新掌船的生瓜蛋赔了性命,所以老渔家放缓了速度,小心翼翼的躲避着可能在水下择人而噬的诸多湍急。
苏青黄盘坐于船头,极目远眺,身上月牙白色衣袍在江风之下猎猎作响,入定而坐,船尖的摇晃并不能动其身形分毫。
心里先前的那一点执念,在与秦如是相见之后,似是烟消云散,重归寂静。可苏青黄突然想到了某事的关键处,懊恼的直拍额头。
“真是个忘事的猪脑子,居然忘记了询问灵气之事。”苏青黄想着,本是惦记着要问一句,为何秦如是的筝音能够加快自己这一身灵气的修行,可是在秦如是最开始的捉弄之下,一时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看来只好下次有缘得见再说了。
正想着,突然有老渔家的惊慌声音,直接打断了苏青黄的思绪。
“不好,苏公子,船底走水了。”老人家一边拿着个破水桶不住的往外舀水一边冲苏青黄大喊道,虽然发现的早,但船中进水速度明显更快些,眨眼间,吃水线已经升了上来,看这架势,渔船沉没之势已成定局。
好在离着岸边虽有一段距离,但是苏青黄估摸着凭自己前生记忆中的那两下狗刨,再加上老人家的水性,足以让二人跌跌撞撞的回到岸边。只是为楼船办事,这帮渔人向来是谨小慎微,怎会不提前检查细致,这里面定有古怪。
老人家不舍的看了一眼跟他相守了几十年的老伙计,船底切口整齐,很明显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不过老人家也是果决,转身跳船,然后在江里对着苏青黄扯着嗓子喊道:“苏公子,你也快些跳下,若是待会船沉拉扯出水下的漩涡,想脱身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苏青黄知道利害,当即不再犹豫,同样跳入水中,两人一同朝着岸边游去,别看老人家上了年岁,游起来是丝毫不含糊,脱掉了身上的粗布衫,脸是黑了点,身子却白,一时在江水浪中如白条游鱼,反而比苏青黄还要快上几分。落于后头的苏青黄灵气运诸于星体,奋起直追。
“呵呵,李大哥,放心,白叔是水匪出身,江上杀人越货的勾当做了不知凡几,这回苏青黄除非生了翅膀,否则断不可能逃生。”白家商船之右弦,白元盛好整以暇的坐在弦边,看着远处江里的半点黑点,阴森说道。
李凤言点头赞许道:“不错,不愧是白老爷子的孙子,做事有那么一股子果断。说起来,我们李家最近有一批货物要经水路出青郡,想来,你们白家的码头,足以担此任。”
“多谢李大哥,你放心,我们百家定把这一趟办的圆满,不出一丝纰漏。”白元盛把胸脯拍的直作响,更定下了决心与李家同站在一条船上。
“接下来,你我只需慢慢欣赏苏青黄是如何溺死于江中,可惜啊,如此盛事,没有美酒,实在是一大憾
事。”
白元盛如个狗腿子舔着脸赶忙说道:“哪能啊,船里有现成的冰镇葡萄佳酿,专门为李大哥准备的,我这就去拿。”说着,白元盛弯着身子,自钻进了船舱之中,全然不知身后李凤言是怎样的目光冰冷,手心处捏着之前打发时间下棋时,棋子中的一枚卒子,微一用力,棋子化为齑粉。
过河的卒子,要的便是一往无前之势,直到身死,一生皆不可回头,尤其是为了吞吃掉对方的老帅,舍弃一枚卒子而益于全盘,这点小小的损失,又算的了什么呢。
苏青黄兀自费力游着,即便姿势难看效率颇低,体力所剩不多,好在离着岸边是近了。只是,突然一股冰冷之意自苏青黄的心头浮现,这是极危险的征兆,还没等苏青黄回过神来,他的脚下,猛的有一股极大的拉扯之力,把他生生的朝着江底的最深处拖去。
“是暗流吗?”这是苏青黄在江面上的最后一个念头,然后整个人都被拖入到江水之中,水入口鼻,整个心肺是被呛得如火烧一般,可也让他看清了,他的脚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是暗流,而是一团黑影,正死死的抓住苏青黄的左脚,力气之大,让在水中没有着力点的苏青黄根本无法抗衡,只能越陷越深。
灵气之妙处,不仅在于强筋淬骨,更可延长苏青黄之内息,因此苏青黄直在江中挣扎了有好一会儿,还没有因窒息而亡。
可在这么纠缠下去,苏青黄知道自己是必死的。水里这东西很明显是个人,只是因为江中光线暗淡,让他不说两眼一抹黑,也实在看不清那人的眉眼。
不能坐以待毙,见无论如何踢蹬都摆脱不掉,苏青黄也不继续做这种无用功,反而是任由自己下沉速度加快,双手变掌为拳,生生的砸向了那人的肩胛骨,一声闷响,碰撞处坚若金石,江水之柔弱更卸去了苏青黄的两分力道。由是那人在这一拳之下并未怎样,苏青黄却是手上疼的厉害。
这人身上应该是穿了什么护身的宝贝,苏青黄想着,动作剧烈,此时已经觉着气息不足,再如此拖延下去,自己真的会溺死在江中。那人的实力应当是不及自己的,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打不还手,只顾把自己拖入江心,但不知他用了什么法门,一身的气息,比修行了灵气的自己还要绵长。
没错,白三溪,白家的旁门子弟,因为父亲和白老爷子是堂兄弟,所以沾亲带故的,白元盛平日里给面子的叫一句白叔。只是白三溪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有着点水性本事,这一辈子是没那个福分,哪怕是半只脚迈入大道的门槛,所以平日里给白元盛撑船伺候,偶尔能得个几十两的银子的赏钱,倒也落了个逍遥自在。
白家的生意他插不上话,也不惦记,索性全花心思在怎么讨好这位白家未来家主身上。奇货可居,但凡白元盛有什么用得着他的地方,只要一开口,白三溪都会宁可提着个脑袋也要把事儿给办圆满了。
在平地上,再给白三溪三个胆子,他也自认没那个魄力对一个几乎于淬体三境之人出手,可在水里,白三溪年轻时候水鬼出身
,当时白家远未有现在阔绰,他这个旁门的更沾不得光,全是靠着一口憋气的好本事,凿人船底洗劫财物过活。至于船上之人,自是通通毁尸灭迹扔到江里喂了鱼鳖。
只要他不识水性,别说淬体三境,便淬体五境来了都是无用,冯虚御风,踏浪江上,那是离合境界才有的大本事。由是苏青黄在陆地上再是头猛虎,到了水里,也要向一条不起眼的小泥鳅低头,更因为一次事情办的利索讨得了白元盛的欢心,赏给他一件白家库房里的宝甲,平日里穿着不离身,才有了把苏青黄拖入水中的胆气。
“咳”。苏青黄咳出了一口气,奋力挣扎,还是不得逃脱,那人就如一贴最烂的狗皮膏药,拼着挨了不知他多少拳脚,仍死缠不放,大有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之势。
这一口悠长之气,苏青黄差不多憋到了极致,气血上涌,连杀手锏的星陨,也因在水中无法发动。
“真是天要绝我?”时间流逝,苏青黄的意识越来越稀薄,手脚挣扎的幅度开始减弱,白三溪见机会来了,更使了个千斤坠的本事,下沉的速度陡然加快,直把两人一齐的坠到了江底,感受着苏青黄已经半失去了意识,白三溪狞笑一声,这小子手上劲头倒是不小,肩胛骨虽然碎裂,不过能办成这事,回去又能讨得重赏。想到此处,头也不回的朝着江面上极速游去。撑到了这个时候,白三溪也到了极限,再不出去,说不得要同苏青黄一同葬身鱼腹。
苏青黄已经没有力气再重回江面,把胸中最后憋着的那一口气吐掉,看着上方一点黑影朝着江面快速上升,临了最后,他仍是不知道那人是谁,死也只能当一个糊涂鬼。
“真是,不甘心啊?”苏青黄视线模糊,眼前如见三途川,前世今生的记忆碎片于脑海中走马观花,小茴,小芸,吴木心,秦如是,换过了一茬又一茬,直至最后,苏青黄双目微闭,半点气泡,自其身旁升腾。
苏家院中,吴木心目光审视的看着小茴。
委屈的立于一旁的小茴,赶紧上前伴着哭腔的说道:“姑娘,是小茴错了,您消消气,小茴当时应当和少爷,一同回来的,不,不对,小茴就不应该和少爷一同出去。”
吴木心目无焦距,神色冰冷的说道:“没事的,既然咱们家苏少爷喜欢去那种烟花之地,那便不必再回来了,小芸,告诉门房李叔,将大门紧锁,此刻之后,谁都不许进出?”
“知道了。”小芸儿吐了吐舌头,心里心疼着少爷,还是低着头去大门处传话。
“姑娘。喝杯茶消消火气吧。”小茴乖巧的递过一盏香茗,雾气袅袅,吴木心心不在焉的接过,却是突然心慌,一个不慎,被茶杯烫到。
“嘭。“小院之中,有清脆的碎裂之声响起。
小茴忙上前心疼说道:“姑娘,没事吧,有没有烫到,我去后面请温爷爷他们过来。”
吴木心只是摇头,茶杯落地碎裂,一股没来由的心头剧痛骤然而至,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只是拂在桌面之上,纤手捧心,有如西子,却是面色苍白更甚。
第四十章 逢生于绝处
温老一手抚须,双目似闭似睁,另一手静号太渊之脉,小茴侍立在一侧,双手来回绞动,内心再纠葛如千千死结,也不敢出声叨扰。
良久,温老爷子收手,看着还是无半分血色的吴木心,叹息说道:“姑娘这次是真的难住老夫了,老头子行医问药几十年,自问多少有些本事,疑难杂症见了不知道多少,可今日愣是诊断不出姑娘究竟有何病症,实在惭愧。”
“那温爷爷,真的没有办法吗,哪怕是用药让姑娘好受一些。”小茴这时候才敢插嘴说道。
温老直摇头,“老头子是不建议的,是药三分毒,再未探明病症之前,最忌胡乱用药,更何况姑娘所为的,恐怕可以称之为心病。心病,当需心药方能医治。”
“心药,是指少爷吗?”小茴与温老走到一边僻静处,小声的说道,生怕这番悄悄话被姑娘听到。
“难说,想来是**不离十的。”老爷子点了点头,又吧嗒了一口烟袋,看着吐出来的点点白烟,成丝成缕,最后在清风婆娑摇曳下,散于无形。
自己在苏家几十年,吴丫头也算是他这把老骨头看着长大的,从小天生得恬淡性子,不说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只是近二十年来,唯一见过的一次,还是几年前苏家时任家主,也就是苏青黄的父亲离世时。
当时的吴丫头跪握着中年人渐渐冰凉的双手,面色惨白如金纸,嘴唇也活生生被自己咬得渗出了鲜血,却硬是站起身来,死死撑住了行将屋倒墙倾的苏家,颇有壮阔帝国覆灭之前,亡国之君最后的骄傲,再是痛彻心扉,亦死撑着不出声,当日如是,今日,亦如是。
小茴愤然起身,“我这就去楼船把少爷给找回来。”
“不必了。”正待小茴要偷偷溜出门的时候,院内,忽然有一道清冷之声传出。
小茴回头,吴木心已收拾齐整,从院中走出,那句不必语气并没有多少波澜,但憔悴中透着绝决。小茴得了话,再不敢迈动哪怕一步,只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你们各自去忙吧,我的身子自己清楚,想来已无大碍,不必管我。”
“姑娘。”
“去吧。”吴木心侧过了身子,轻轻的依靠在院内的一块用作装饰的巨石之上,无力的吩咐道。温老与小茴见自家姑娘态度坚决,只能应声告退。
此时夕阳西下,院内无有旁人,唯剩天际一点霞光,落入苏家院子之中,映照的绿竹摇光,石径染金风。吴木心轻轻的摩挲着朱唇之上的胭脂,微合上眼,感受着内心心尖刀割斧劈之痛,又想起了那日苏青黄说起的贪图嘴上胭脂风情的玩笑话,历历在目,就在昨日。
“苏青黄,我恨你。”嘴上鲜血更映红于胭脂,吴木心抬头看着已经落下的残阳,低声说道,“你如果今日真的在那楼船过夜,那便永远,再不要回来了。”
漓江江底,阴冷暗淡,苏青黄仰面朝向江心,再无力向上,口鼻七窍开始倒灌江水,意识尚有存留,但已经无力支配**,反而又是一种说不上的玄妙状态。
江底偶尔有青石,被江水冲刷了千万年早磨平了棱角,此时浑圆的不能再圆。
相传当年漓江之龙数番生死大战,直到天师府的开山祖师出面,大小之战不下百场,其中没有一位是庸手,最差的,也是分庭
境的活神仙。一帮子大能和着蛟龙一身的精血尽撒于江中,所以漓江之中除了鱼虾之外,另产一种有着特殊妙处的龙鳞石。
何谓龙鳞石,就是沾染了修士与蛟龙之血的青石。因为两者皆是有通天彻底之能,小小的一滴精血中,都蕴含着让人心惊的能量。
而江底青石本就是吸收了这么多年天地日月光华之物,其中颇有灵性,再加上沾染了这么多精血,有缘的,最后会在表皮生出如龙鳞般的奇异纹路,夹杂有血色的星星点点,由是被人们称之为龙鳞石,放于耳边细听,赶到凑巧,会有微弱的龙吟之声。
此种宝物不仅可以用作铸造神兵利器,补充阵法灵力之用,更是磨炼修行之人心境界的绝好材料。
精血之主,无论是大能还是蛟龙,哪一个不是天资卓越俯瞰众生之辈,所以精血之中,更带着一股桀骜不顺之意。
若是有人于磨炼心境的修行之中,将龙鳞石置于身前,其上的微弱的两者生前之念,就会于修炼者的识海之中显现,与之纠缠争夺不休。
熬过这一关,修行之人无论心性亦或筋骨皮肉都会有一个长足的进步。更有大机缘的,相传可以在其中窥得当年死斗之中无上神通的一鳞半爪,有所感悟,由此几百年来,龙鳞石一直是极珍贵稀罕的物件。
因为这东西只有在漓江之中才有出产,数量稀少,更比寻常大青石要重上几倍有余,几十米深的水下深处,一直很难开采,所以偶尔有一块,传出消息,马上就有人于江边花上千金,还有很大的几率求而不得。
本以为江边的龙鳞石早已开采干净,谁成想在这里还会有上体积如此巨大的三块,或许正是因为太过巨大,离岸又有很长距离,在没有大修士出手的情况下,普通人水性再好也只能搬动些小的零散,才会让此三块如沧海遗珠,蒙尘至今。
苏青黄如今之意识越发处在虚幻与现实的交界,想起前世将死之人的所谓出窍一说,苏青黄无力想着,说的就是此种情况吧。可这种小死之状只是暂时,再过上小半刻钟,他知道自己的意识真的会被涛涛江水所冲散。
正绝望时,一直沉寂着的超级系统终于出声。
“发现高能量单位龙鳞石,是否吸收。”意识之中,是超级系统给出的选项。
种类:天地灵石。
名称:龙鳞石
好在苏青黄虽说不能支配**,做出选项还是可以的,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就算是注定要死的,能吸收点东西,总比走的时候孑然一身好的多。
三块龙鳞石,互成犄角之势,苏青黄掉落的位置,正好是它们的中心。超级系统得了号令,开始自发行成一道玄妙的牵引之力吸收龙鳞石,并未见苏青黄有什么动作,三块龙鳞石竟是一齐发出了幽幽青光。
这些青色光华在水中流转,最后汇聚成了一道光幕,将苏青黄笼罩其内,而先前在其身边的小气泡也是越聚越多,最后小气泡互相吞噬,反而成了一个足以容纳一人的大气泡。
那气泡若有灵性,借着江底水势缓缓靠近苏青黄,待碰触到其身体之后,将他整个人都容纳在了气泡之中。其壁上光华流转,偶尔有鱼虾游过,撞击在壁上,一下子被弹出去老远,可见其韧性。
被气泡包裹着的苏
青黄此时意识,随着超级系统的吸收指令之后重新归于识海之中,看着外面的情形,感受着自己精神与**之间重新取得微弱联系。可紧接而来的,便是已经削弱了许多的感觉,那种剧痛,竟是让苏青黄浑身止不住的剧烈颤栗。
龙血是何种灵物,其中之能量就是被稀释了万千倍,因与人类格格不入,仍会与人体之间发生强烈的排斥,这种疼痛,无可消减。辛亏是在这种意识微弱虚幻的形式之下,如果搁在平常,全身每一寸肌肤被活活撑开了无数口子,几乎会让苏青黄立刻痛晕过去。
苏青黄记着先前吸收云青石的时候,足花了一夜,而龙鳞石更比云青石珍贵稍许,尤其是三大块,即便是如今他的实力早与当时不可同日而语,看这情形,仍是要起码五六个小时才好。幸亏小死之中气息微弱,气泡里的那点空气,足以支持他挨过这么长的时间。而系统中不断增长的进度,更预示着苏青黄实力的缓缓提升,且没有拔苗助长的后患。
现在他心里清楚,这个系统,能吸纳天地灵物,将其中能量收为己用,与大族之中以灵丹秘药滋养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能消化下多少,还是得看个人毅力与造化。
强行让自己平复下来,全当是场磨砺的苏青黄横卧于识海之内,仰视着其上诸多星辰,看着它们明明灭灭,他莫名有种感触。
万千星辰之上,是否会有几颗同样也孕育着生命,尤其是位置最高的北斗七星,上面若是有生灵,会不会如同天神一般俯看着其下芸芸众生,想到此处,苏青黄笑着摇头,觉着自己是痴了。随后又五指伸出,朝向天际,似是要张开一只擎天巨手,将整个日月星辰尽握于手中。
“总有一天,我会登于其上,看看你们究竟有何奥秘神通。”苏青黄如是想到。
也正在此时,超级系统突然有警报传来,打断了其思绪,连星空之中的幕色都被染红了一丝。
“检测到未知精神能量入侵,风险评估指数,中等,是否继续吸收。”
“吸收。”都到了这里,苏青黄咬牙说道,大道修行,向来是夺天地气运,九死一生,哪里来得一帆风顺。若是整天顾虑太多,还不如早早收拾回家老婆孩子炕头的,过几天清净日子,莫再踏入修行大门,被人看了笑话。
既然苏青黄强令吸收,超级系统也是不管不顾,身外牵引之力绵绵不断,而星空之中血色亦越发沉重,有如晚霞千里,染红半边天。
“嗷。”
苏青黄正出神看着这些赤霞,半空之中,突然有震耳之龙吟想起,让苏青黄大为惊叹。想来这就是先前所标明的未知精神能量,不愧是难缠的无形之物,竟然能够侵入到识海之中。苏青黄严阵以待,看着龙吟之后,天上终于有巨龙翻腾,又有一人立于龙背之上,与其争斗不休。
那人也是手段滔天之辈,各式流光溢彩的法术手段齐出,最后更是借助天地之力,引动九天之雷霆落下,直让巨龙身子的些许鳞片炸裂,鲜血淋漓。可惜最终还是巨龙技高一筹,拼着半只龙角损毁,硬是将其活活生吞,神形俱灭,屠龙不成,反而是自己丢了性命。
第四十一章 身死不退
“这畜生威能的确是通天彻地,若还活着,如今世间又有几人能敌。只是可惜,世间千年早已尘土相归,如今你还剩下的,唯有一点精血罢了。”苏青黄暗叹一句,抬头看着曾经的漓江蛟龙。
龙身盘踞足有千丈,便是之前争斗之中随意掉下来的一块青色鳞片,也可比拟苏青黄的整个身子,龙爪龙角,已经脱离了蛟属,那些大能神仙之流,想来也是打上了这一身精血乃至龙角龙筋的主意,只是猎人与猎物的身份,有时候转瞬间就会调转,青龙爪下,所谓大能据说陨落不下于数十位。
到底是吞食了莫大天地气运的家伙,身死道消千载,仍能成为漓江渔民们茶余饭后偶尔的谈资。如今侵入系统之中的青龙,只是个徒有虚形的虚影,可即便如此也龙威尚在。
那种威压于无形中遮掩住了星辰光华,竟让人莫名生出一种拜服之意。苏青黄死咬着牙关坚挺,全身关节处咯吱作响,腰背不肯弯下一寸,精气神三合为一,让其整个身子如有一把宁折不弯的利剑,进可裂天。
这畜生在把那位大能吞吃嚼碎了之后,调转龙头,目光所指之处,正是苏青黄。
诸天星辰,早让位为二者成了看客,此番天际之下,唯有二者对峙,苏青黄不容后退,因为退一步,便意味着身死魂消。
苏青黄身子笔直,眼神锐利,丝毫不惧的与之对视,冲着青龙说道,“你若还有一线生机,我自当有多远走多远,可你如今不过是个身死千载的畜生所留下来的一点精血罢了,还敢在此逞威,难道还打着借尸还魂的主意。”
以蛟化龙,自然早通了人性,只是硕大的龙目之中,潜藏着的全是凶戾之气,龙头微垂,苏青黄的心神一动,那条青龙突然瞅准了机会,猛的朝着苏青黄而来。
“来的好。”苏青黄大笑一声,同样不闪不避,一拳轰出,携开山之势硬撼青龙。这里是自己的腹地,占据天时地利,焉有退缩之理。
拳,是血肉之拳,使的是苏家的开山拳法,算不得多高明的秘籍,权且做个修行的入门之用。此拳法是以运于双手,让双手能开山碎石,苏青黄稍作改动,以灵力替换为,足让威力提高三成。
青龙,是曾在这个世上俯瞰众生,三万鳞虫走兽之长,是经历过九重天雷之劫,褪下了蛟爪蛟角的绝世凶兽,此番之争斗,其中之差距早一目了然,这也是为何只有心动之境以上才会使用龙鳞石,但苏青黄别无选择。
青龙未至,劲气先行。
冷冽的劲气,不逊于这世间最为锐利的剑刃,乍一接触,苏青黄的身上就被带出道道浅浅的伤痕,虽说他现在乃一身精气凝聚,却也绝难抵挡的住。
果然,青龙略一甩尾,苏青黄猛的如被万吨巨锤正中,横飞而出,余劲足让其在地上滑行了数十米才堪堪停下,而此时巨龙目中,不屑之意愈发浓烈。
痛,非常痛,即便此时不是实体,苏青黄也是疼到了骨髓之中,挣扎着咬牙起身,微微活动了下筋骨,好在没有
太过严重,重新忌惮的看向青龙。
这孽畜实力之盛,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多亏着不是真实的**,否则刚才在那一尾之下,他的整个身子都会被抽打成肉泥。
淬体境有九牛二虎一说,讲的是淬体五境之后,修士的全力一拳会有九牛加二虎之力加持,也许这种说辞略有夸张,但苏青黄自觉自己这一拳起码堪比三牛。
只是今日与龙之力道一比方知,这点力气实在太过可笑,两者简直犹如萤火之与皓月,不可相提。
“畜生,再来啊。”苏青黄也是被这一尾巴甩出了血气,冲着青龙大声喊道。
眼见这么一只小爬虫没有在自己的龙尾之下灰飞烟灭,反而越发蹦哒的欢,一声龙吟轻起,这次的它换了一种方式,青龙吐息,是为龙息。
青龙之口大到足以一口吞掉苏青黄在苏家的整间屋子,所以龙息之规模可想一般。
龙口张开,其间银华闪动,如九天之银河垂下,白光绚烂,其上有银色火焰清冷,稍一碰触,就会凝结住修士的躯体神魂,而后再有火焰由内自外煅烧,如果不是有专门克制此的大神通,出不了三息,修士就会整个躯体化为碎裂的冰渣子,连神魂离体也无法逃脱。
逃,这是苏青黄现在唯一的念头。
如果是较量力气,两者相差再大,总还有个招架之力的,可这龙息是万万不能沾染的,被随意擦到一个边,他估摸着自己神魂起码要废了七八成,到时候在江底无法上浮,耽误上几个时辰,铁定会成为鱼虾的饵料。
到时候青郡再传出一个苏家少爷苏青黄去楼船寻花问柳,最后在回岸途中失足落入江水之中身亡的消息。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他还不成了天大的笑话,甚至还会名头传出青郡,被周边三郡笑话了个遍。
所以这时的苏青黄的确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好在他识海宽阔浩瀚如烟海,不知其余淬体境的修士识海大约几何,反正因为有着超级系统,苏青黄的识海大到足以让他在此跑上一天一夜望不到尽头。
背后青龙口吐龙息似乎带着戏谑,绚烂白光每每能够浇到苏青黄的头上,又总是故意差了那么分毫,直让苏青黄一边卖力逃着一边在心里直骂娘。
“你个缺鳞少爪的长虫孽畜,要么给小爷个痛快,要么跟小爷我结结实实的打一场,老是这么作弄算什么本事。”苏青黄逃了半天,也知道再这么下去实在不是个事,索性一跺脚停了下来,冲着天上叫骂不休。
“是那龙虎山的牛鼻子捉了你,又不是小爷,你若是真有能耐去找他见个高低啊,何苦在这里跟我逞威风,小爷我知道你这条孽龙听得懂,便是几滴精血,也浅藏着你一点神魂。”
青龙听到此话,竟是打了个响鼻,随后把千丈长的身子盘踞起来,就这么眸子中含着人性的盯着苏青黄,像是想看看他还能耍出什么幺蛾子一样。
苏青黄一见,似乎有门,又接着试探的问道,“要不,咱两谈谈,你说你要是真的和我拼了老
命,我是拼不过你,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小爷我死了一了白了,你也讨不得什么便宜,我是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别看表面凶猛的很,内里的情况你自己门清儿。我死了识海破碎,你离了这里立马烟消云散,对咱两都没好处,不是吗。”苏青黄给它分析着利害关系,说的怎叫一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青龙听了这番分析,并不很感兴趣,反正它只是一点残魂执念。
这三块龙鳞石的确是有其特别之处的,当初与那修士争斗,它初化龙,那人也一只脚踏入了灵神境,更兼着据说是东赵数一数二的大家子弟,一身神通玄妙,最后以自身引动九天之雷的临死一击,竟然伤到了它的逆鳞之处。
那点精血最后落于江中被此三块青石吸收,由是它可以存留着一丝生前的神智,过不了一时三刻就会自行消散。
既然怎样都是消散,为何要便宜了眼前这个人类,尤其是这小子油嘴滑舌,一看就是个奸诈的主。
口中龙息倾吐而下,这次不是铺开如庐山飞瀑,而是凝于一线,杀气如枪,于枪尖处电光如游蛇,寒光一点自半空之中亮起,随后而至的便是藏于其后的锐利杀机。
苏青黄脸色大变,他也不是全无准备,识海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地盘,在累月的修行之中,感悟灵力,尤其是月光最盛之时心境空灵,一来二去他也借着与超级系统的联系,摸索出了半点借用识海之力的法诀。不过太过微弱,暂时于对敌并没有什么用处,所以一直没有真正试用过,但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苏青黄双目微闭,沉浸于识海之中,龙息之速甚于雷霆,转瞬即至,眼看着苏青黄不闪不避,其周身处忽有一片鸿蒙雾气,随后雾气汇聚,凝聚成盾拦于其身前,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手段了。
若此地有第三人旁观,便会看到那道龙息轰击于盾牌之上,有如暴雨打梨花,发出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响声。那点雾气颜色极淡,看起来弱不禁风,就是三岁孩童随便吹上一口气也可以让其消散,竟能一时拦住龙息雷霆,勉强僵持。
当然两方境界差距远不是任何手段可以弥补的,若是青龙在世,以苏青黄的本事,胆敢靠近其周身三五十里之内,自然散发而出的龙威就足以让其渣子都不剩。
所以随着碎裂之声响起,一抹白光猛的被击飞出去,最后落于地上,又挣扎着起身。
“不过是一缕连残魂都算不上的意念,也敢在此张牙舞爪。”苏青黄目眦欲裂,直面青龙,没有丝毫退缩。
奈何实在受伤颇重,最后只能一手撑地,半蹲半坐于地面之上,全身的骨头散架般的剧痛,看着夜幕之中耀眼的青龙,苏青黄嘴里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而后声音恍若浪起,掷地有声,狠厉的响彻在这一方天地,“没毛的畜生,如我今日不死,定当炼化于你,不死不休。”
第四十二章 夜半扣门
青龙龙头微侧,龙须浮起如水波纹,足以比肩整间房屋的大小,似乎不是很理解,这个在它心里弱小到不值得抬眼一看的小爬虫,眼神倒是略可一看。
不过便是如此也保不住这个人类的性命,前世种种,早让青龙与人类结下了血海深的因果,已是不死不休之局面。就是现在没多少神智,这份情感也深深烙印在血脉中。
苏青黄阖上双目,他的确是手段尽出,已然认命,只是临死之前,小有遗憾。
此去经年,这世间再看不到如吴姑娘那神色温和,安宁平静之面容。
龙息将至,蒸腾的火焰气息扑在他的脸上,蒸的他口干舌燥,连意识业已虚幻。他的那点身子与庞大的龙息相比实在不成样子,用赶海多年的老渔民的话来说,真像极了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孤舟。
时间近乎停止,天地一片白芒。
突然有声音戏谑,自周身传来,却并辨别不出方向,“苏青黄,现在放弃是不是太早了啊。”那声音如此说道,苏青黄没有心力寻找,苦笑着在心里应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难道你有法子破了眼前这危局。”
“我若是说,能呢。”那人声音听起来不大,想着也该是个年轻人,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难不成是超级系统之中生出了所谓灵智,但系统的声音苏青黄曾在刚入苏家之时听过,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之音,并不似这般的有人气儿。
“这世上总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既然选择直到这最后关头才出声,想来定是有所图的,说吧,此种境地,我也实在没有同你讨价还价的资格。”苏青黄在心头说道。
“嘿嘿,别这么想我啊,你要是死了,我也得跟着你一起陪葬,虽然我现在跟死了没太大区别,却总好过在这世间什么都不剩啊。”那人声音幽幽。
“既然你什么都不图,那还不赶紧想法子,再晚上片刻,咱两可真的连渣子都不剩了。”苏青黄没好气的说道,顾不得自己的体内莫名多了这么一位是祸是福了。
“好说好说。”那人嬉笑道,“只不过这个法子需要你作出点牺牲,要不然这么个大家伙,光凭我是没那个能耐的。”
“什么牺牲。”
“嘿嘿,解决这个畜生,我需要你,六十年的寿命。”那人说着,语气轻松。
“没有寿命做压,这团龙你无论如何都镇压不住,是选择横死当场,还是苟延残喘再图将来,决定权都在于你。”
苏青黄着实被这番话震惊到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答应,人生百载,去掉这六十年,自己剩下的,不过十几个春秋,甚至一个运气不好,四五年后离世都有可能。
可如果此刻不答应,他苏青黄就会立时毙命,略作思量,他咬牙同意。
“行,我的六十年寿命你拿去,不过说好了,要是你挡不住那个畜生,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苏青黄咬牙切齿的说道。
“嘿嘿,放心,咱两如今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跑不了,再说了,就是随便一点的青龙精血,都够你受用一生了。这三块龙鳞石乃逆鳞之上,龙之精华,苏青黄,这是别人一辈子都交不到的莫大好运气,你小子偷着乐吧,瞧好了。”那人话音刚落,不知做了什么。苏青黄立时双膝一软,猛的跪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全身半点力气提不上来。
刚刚,就在刚刚那一瞬,他身体里
的所有力气顷刻间被全部抽离,这种疲倦晕眩之感,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形容的,若非拼着命强留住一丝灵识,苏青黄清楚自己会立刻晕死在地。
绕是如此,此刻如有旁人在侧定当看出,苏青黄本来的一头黑发已全是华光,如同饱浸了风霜。
“也不知会一声,说抽就抽啊。”苏青黄无力说道。
抬头望去,那人不知耍了什么手段,仍未曾现身,可他操控着苏青黄的识海之力,远比苏青黄这个主人来的熟练的多。
淡色烟雾化为道道井口粗的锁链,将青龙的龙爪龙身死死缠绕住,足有十多道。其中有莫名熟悉之感,正是他的寿命以虚化实,成为锁链。
青龙不甘受困,不仅全身死命的挣扎,口中龙息更不断吞吐,直激起了整个空间的剧烈震荡。
但这些龙息如同一拳又一拳打在了棉花套子里,雾气凝而不散,反而锁链其中的一股腐蚀之力更显诡异,极其克制青龙。眼叫着半空上那只孽畜挣扎的气力越来越弱,连着自身的颜色变淡,更像是朝阳之中的曦露,再有片刻,便会蒸发殆尽,但也要提防其垂死挣扎。
约摸着大半个时辰之后,苏青黄还盘坐于识海恢复自身,耳边有如释重负之声入耳。
“这畜生真是好神通,要不是早已死去千年,我还真拿它没什么办法,这种绝世凶兽,早算不上妖,而是成仙了。”
苏青黄睁开双目,环顾自身,缓缓开口道:“不现身一见吗,好歹在我体内住了这么长时间,就是房间的租客,总也要和主人打个招呼,我却连你是谁,是敌是友都还分不清楚,你说,世间哪有这个道理?”
“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平白拿了我六十年的寿命,现在用一句不是时候来搪塞,是不是太不成规矩,真当我是泥捏的了。”
那人声音中透着疲乏说道:“苏青黄,你别不知好歹,这六十年的寿命我是一丁点好处都没有得到,全搭在了那条长虫身上,一只脚踏出了那一步的东西,就算是一滴早稀释了千年的鲜血,又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呢。算了,不跟你费口舌,我得休息去了。至于这里面的气运机缘,你小子好好的参悟,足够你受用一生,当然如果你还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说到最后,那人似乎是幸灾乐祸了一下,然后再无声息。
看着系统内的进度,龙鳞石想要完全吸收,将龙息储存在自身里,还得两个多时辰的功夫,苏青黄轻轻的出了一口气,静待时候到来。
晚上的漓江,柔风习习,夜色朦胧,微波荡漾间,天地万籁俱寂,只余潮水之声。
离着江岸几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的游动,可惜今夜月色稍暗,偶有夜宿江边的渔人,抬起斗笠闲看一眼,也只当是一条足有一人长的大鱼,这个头在江中并不稀罕,自引不起什么抓来赚钱的念头。天大地大,在这渔船的方寸之间,没有比美美的睡上一觉更大。
终于到了岸边的芦苇荡中,里面有着的声音,少顷,一位浑身湿漉漉的公子模样之人从其中走出,看着远处的城中灯火阑珊,沉重一叹,自嘲的摇了摇头,还是朝着城中走去,身后背负一路的月光。
苏青黄没有刻意赶路,十几里的行程,对于寻常人来说倒也算费点时间,但苏青黄并不太心急。
这片大陆没多少夜生活,虽青郡夜里没有宵禁的说法,但大家伙还是很早睡
下,第二天都是要早早下地干活的主儿,所以这个时候除了个别处,家家熄灯。
一路无人,隔着老远就能看到苏家大门上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此刻见着,尤感亲切,几乎是小跑着上前敲门。小茴应该是早回来了,自己这时候才回,听了小茴的添油加醋,家里人一定好生记挂着的,想到此处,苏青黄扣响了门上的铜环。
无人应声。
苏青黄还以为这时候门房里轮值的已经睡了,再次扣门,如是三次,里面终于有声音偷偷摸摸的说道:“是少爷回来了吗?”
苏青黄点头说道:“是李叔吗,是我,青黄,实在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所以到了半夜才回来。”
可屋子里的李严并没有如苏青黄想象中的开门迎接,反而吞吞吐吐,“少爷,您恐怕现在还不能进门。”
“什么意思。”苏青黄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是小姐的意思,她说是今夜过了时辰,任何人不得进出,违令者,赶,赶出苏家。”李严在里面唯唯诺诺的,然后又接着说道:“少爷,不是我当下人的多嘴,实在是您这次做的过分了些,那楼船里的秦姑娘是好,可您怎么能和她,和她,哎。”说到最后,李严长叹一声,便是站在外面,苏青黄都能够想象的出这位老人是怎样的痛心疾首。
只是,这次真的是冤枉了他。
苏青黄开口解释道:“我和秦如是不过是单独说了会话,她是清倌人,根本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些龌龊,李叔你先让我进去,等我和木心解释,免得一家人误会。”
“少,少爷,对不起,等明日得了姑娘的话,我一定第一个向您赔罪,只是今天,要不,您先去外面寻个客栈住下,等明天一早儿再向木心姑娘赔罪。”李严权衡再三,打着商量道。
“李叔,您够狠。”苏青黄嘟囔了一声,倒不至于因为这点芝麻谷子的小事而有所记恨,可是到了家门口而不得入,尤其是在一身风尘之后,搁谁心里都会窝火。走到了苏家的后门处,反正门墙又不高,苏青黄纵身一跃,翻入墙内。
这里是温老爷子他们的院子,墙边栽着七八根毛竹用作药引,前段日子下了几场雨,早窜的有三四人高,浑圆的小鹅卵石铺垫的石径,两旁是已经冒了头的草坪。一阵清风吹来,竹叶轻轻搅动,半点幽香传来,很是清雅,让苏青黄感慨了一句老头子们真是会享受。
看着屋里的漆黑,老人们早已经睡下,苏青黄偷偷摸摸的想要从院子里出去,辗转到自己的房间,然而温老养的狼狗耳朵尖的很,听到了声音,待的苏青黄走近猛的抬头,就这么一人一狗的眼对着眼。
“嘘。”苏青黄弯腰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而狼狗瞪着个狗眼明显没有领会到神髓,一声响亮的狗叫,引的屋子里老人被扰了清梦的叫骂声。
“再出声明天把你给炖了。”然后老狗终于老实缩在窝里息了声,整个苏家再无其他声音。
可苏青黄分明看到,不远处自己屋子临着的那一间,刚才分明有烛火闪过,而后熄灭,似乎一切如常。
苏青黄内心一阵酸楚,默默走出院子,来到门前,里面是漆黑寂静一片,甚至连其中的呼吸之声都无法听到。
苏青黄抬手轻敲房门,如僧敲月下,扣动门扉,里面仍是无声无息。
“那我,明日再向你来赔罪。”苏青黄欲言又止,最后低着头透着门缝,轻声说道。
第四十三章 心之所归既为家
清晨的曦光透过窗纸如纱,同羽毛一般轻的落在苏青黄的脸上,不知怎的竟微微生些痒意,苏青黄如是醒来。
打开窗户,轻吸了一口晨露之气,外面春风轻拂,柳叶摇曳,苏青黄站起来舒展了一身筋骨,只见头顶上白云三五朵,斜阳透过树叶碧草间的缝隙,把他的整个身影都映了下来。
院子外边三五下人在做着晨间清扫,不知是否故意为之,院外打扫的一尘不染,却独独避过了苏青黄这位家主的门前,更有甚者,小茴拿着把比她还要高上半头的扫把,在外面一阵的胡乱挥舞咬牙切齿,最后好巧不巧,那点烟尘,尽数落到了苏青黄的院门之中。
小孩子家家的脾气,便是闹得再过了点,苏青黄也是付之一笑,不会跟她置气,朝着远处的丫鬟们招呼了一声,只是今日这些小丫头们是从前所未有的心齐,齐齐的把身子转向别处,权当没看见。
估摸着自己昨夜的深夜未归在家里引起了公愤,奈何连个死刑犯还要给个申屈辩诉的机会,家里的这帮姑娘们道听途说的,就给自己定性判了罪,尤其是经过小茴这么一个爱添油加醋的嘴里,能成什么样他已猜到,实在是太过冤屈。
外面传来阵阵饭香,肚子一声怪叫,苏青黄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有天大的事,总归是要吃饱肚子才有力气解释这些。
翻身一跃从窗户中跳出,若搁以往,这一路上下人们见了自家少爷就是再不待见,面皮上也要过得去,低头喊一声少爷的,但今日,苏家无论老幼年,皆把苏青黄当成一个透明之人,无形中的孤立。
没错,当你想要找上哪怕一个人来说说话,所有人都把你当成一团空气,这种滋味,连走路都不避讳的横冲直撞,反而是苏青黄这个当家做主的要主动避让。
因为苏家如今加上几位老爷子拢共也就二十多口,吴木心平日里说过自家这几口人,实在没必要分开吃饭,费地方不说,更是显得好生生分了,所以此时所有人分成了两桌围在一个院里,没有什么长幼亲疏有别。
扫地做杂活的丫鬟可以同自家小姐一起吃饭,两鬓斑白在苏家操劳了大半辈子的老者也可以同刚入苏家没两年的小厮一同谈天说地,这般景象,大户之中,只有苏家才可看到。
苏青黄知道今天肯定是没人招呼自己,自己去旁边搬了个凳子,瞅准了小芸身边的空挡处,厚着脸皮的坐下。小芸性子安稳,再不和他说话,到底还是把花苞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苏青黄自盛了冒尖的一大碗白饭,毫不客气,此时早饥肠辘辘,与青龙几个时辰的性命相搏,最后更是以六十年阳寿为代价,即便后来好不容易才让一头华发暂时回复成了乌黑,然旁人如果有心看去,总能看出其中藏着的点点灰白。
一碗,两碗,三碗,苏青黄似是要把失去的元气全都靠饭菜给补回来,直到把整半张桌子的饭菜吃了个干净,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吴木心坐
于对面,眼中有饭菜点心,有丫头下人,有苏家中的一切,唯独没有他苏青黄。
其他人直把脸埋在白瓷碗里,专心的吃自己的饭,两位主人家的纠葛之事下人最不宜参合,无论最后谁赢谁输,插一脚进去,人家夫妻之间拌嘴床头吵架床尾和,被记恨在心里的只会是他们这些无辜的,所以饭桌之上一时间只剩下喝汤吃菜碗筷碰撞之声。
不过作为苏家胆子最大的,小茴实在是看不惯苏青黄在有了自家姑娘,尤其是姑娘心中貌似也有了他的时候,出去花天酒地与别的女人厮混,没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少爷难道不知道这样最是瓜田李下。
人最厉害的就是这一张嘴,上下两片肉子翻飞,黑白善恶全是它们说了算,书上怎么说来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少爷再不是个东西,总也要懂得避嫌啊。
小丫头其实最恨自己,当时应该拼了命也要把少爷给拖回去,所以旁人不敢说话,她先出了声。
“苏家粗茶淡饭,比不得楼船上请了半个青郡名厨的花样精细,少爷吃了这么多,别吃坏了身子,读书人不比我们这帮子下人,肠胃精细着呢。”小茴绵里藏针的说道。
苏青黄又把桌上的一整盆粥喝了个干净,这才用袖子擦擦嘴,不紧不慢的说道:“楼船有楼船的精细,苏家有苏家的粗茶,各有各的滋味,从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说。”
“呵呵,强词狡辩,要我说少爷你的心早就飞到了别处,苏家家宅院小,装不下您这位名满青郡的大少爷。”小茴终于在苏青黄筷子下面把最后一个包子抢了下来,放到吴姑娘的碗里,然后没好气的说道。
苏青黄没抢到也不在意,反而用筷子轻敲了一下小茴的额头,然后说道:“小丫头你这就有些不讲理了,天地虽大,三尺之地足以容身,只要心在此处,便是小到只剩一张门脸,也可为家,这就是书上说的心之归处当为故乡。”
“你。”小茴一阵的语塞,其他人此时默契的一起吃完后放下了饭碗,出去院中各忙各的差事。
小茴见如此同样把碗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愤恨的说道:“你是读书人,讲大道理我说不过你,可是书上可曾教过少爷始乱终弃的道理,姑娘曾说读圣贤书不求为天地立命,当不负本心才是。少爷这种负心之人,不正是犯了读书人的大忌讳,在小说中更是要死了之后下油锅被炸成春卷的。”
苏青黄把小丫头气到凌乱的一点发丝捋顺,平心静气的说道:“书上的道理终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看的那些书本全是不得意的书生们发泄些心中郁闷之气,怎能当真。想来你家少爷平日里做了这么多好事,便是真有来生,也当托生于一处富贵之家。”
“巧舌如簧,比东街边上卖艺的鹦鹉还能说会道。”说了这么长一通,每每都会被自家少爷给噎到,小茴侧目看着吴姑娘还在小口小口吃着饭菜,还是泄了气。
“以后少看些那种书,你的年纪尚小,
当看一些讲述礼仪道德之书,真正的圣人所学,长大之后才可以同木心姑娘一样温婉端雅。”
“我吃饱了,你自己和姑娘解释吧,如果姑娘不原谅你,我就,我就。”说到最后,小茴也没想出什么能威胁到苏青黄的,只是狠狠的看了他一眼,放下碗筷出了院子。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间避开了这里,一时间,不大的院中,只剩下这两人,皆是不言语,诡异到莫名。
少顷,吴木心吃完放下了碗筷,刚要起身,苏青黄手疾,一把抓住了她的玉手青葱。
吴木心一开始间略有愣神,明显没想到这个于她最熟悉也最陌生的男子有胆子如此明目张胆的冒犯到自己,可也只是稍稍的一愣神。
随后手腕翻转,五指成鹰爪之势,顺着苏青黄的手臂直上了他的肩头,等到苏青黄反应过来,左脚上一阵的剧痛,随后一股大到让他近乎于无法反抗的力气传来,当下是腿脚一软,这位连在巨龙之前都不曾膝盖软上半分的,半个眨眼间,就被吴木心制服在地,半跪姿势,颇有狼狈。
“没事,这是自己未来的老婆大人,跪天地君亲师,外加一个老婆大人,不丢人。”苏青黄内心自我安慰到。
“再敢碰我,莫怪我不客气。”好脾气的吴木心难得的动了火气,奈何话中点点滴滴的酸楚,别人听不出来,苏青黄是一闻就能够闻到,那是比厨房里的陈醋还要更酸的味道。
苏青黄嘿嘿一笑,浑不在意,被擒住的左手忽成龙爪之势,想要挣脱,这是照着昨晚的青龙爪子,依葫芦画瓢,当然莫说神似,连形似都算不得,却足以让吴木心看上一眼,随后嘴角微微带笑,手上力道猛的加重。
旁人只道苏家吴木心天人绝色,心有玲珑千窍,却极少有人知道,她的一身修为已至心动,最擅擒拿,这手上力道一加重,苏青黄刚起的那点挣脱势头立刻土崩瓦解,不仅如此,身子被压的更低了一分。
“疼,疼,轻点,轻点。”苏青黄龇牙咧嘴的喊道,被拿捏了关节处,如果吴木心不放手,苏青黄动一下都会有刺骨钻心之痛。
“木心,木心,你今日就是打死我,也总要听我个解释不成。”
吴木心声音闷闷的过来:“不必了,你们在一个屋子里做了什么我实在没心思知道,难道苏大少爷有这么一个怪癖,喜欢将自己的闺房之事说给旁人听吗?”
“我若是说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清清白白,不过是单纯的说了点话,然后在回来的途中被人暗算,沉入了江底差点身死,你也没什么兴趣吗。”苏青黄买惨的说道,肩膀上的力气似乎稍微松了些。
“没有兴趣。”沉默少许,直到最后,吴木心还是说了这么一句话,松开了手,头也不曾回的朝着前面走去,苏青黄看着背后,心疼的直摇头,还是一样的性子,真是如吴地星璇,倔强的小小生光。
第四十四章 怎能无雪
早上吃了个闭门羹之后,苏青黄并不气恼,这认错讲究个态度诚恳,女子的性子便是再硬如金石,他苏青黄也是要好好的循序渐进,最后来个水滴石穿才行。
清晨之气最为沁心,苏青黄盘坐于屋顶,远处有山风吹来,裹挟着洒脱凉意,直吹的他半眯着眼睛。
体内之人,自从花大代价降服了青龙之后一睡不醒,无论苏青黄怎么呼喊都没有动静,宛若死了一般。话
说这位是如何进入体内他是丝毫不知晓,却不知为何总对其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每当想着从头细细查起,最后又是毫无头绪,实在磨人。
可现在更让苏青黄发愁的,是平白没了六十年阳寿。
修行大道走得越远,寿命也会相应的增长,但要真正看出效果,那得是离合境之后的事了。否则以单纯心动境的修士,寿命不过是在一百二三十岁左右,看起来是不少,可他并不想看到吴姑娘还有着大把年华之时,自己已经垂垂老矣。
相传牛鼻子道士们是此世间最会修身养性之辈,一个个的修行规中,要比别家修士长命不少,每一座道教名山之内,都说不定会藏上几个修行了不知多少载的老妖怪。
实在不行,苏青黄咬咬牙,大不了当一个每日与青灯黄老相伴的道士,反正有的道家宗派规矩并不拘束,不耽误娶亲。
当然此次也不能说毫无收获,青龙与大能修士生死相搏百余场,其中的经验之数超级系统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把它们消化,这不是苏青黄如今境界能够办到的,这还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另有机缘气运,这种万金难得的玄妙之物,是需要他自己日后一点一滴发觉的。
也有立竿见影的好处,苏青黄不仅如今脑海内有着青龙神通法术的残影,不能运用是两说的,可是作为这个世上炼体之巅峰,其中一爪一尾,总有太多苏青黄值得学习之处,还有系统之进度,要比之前快上很多,再过上一段日子,点亮第二颗星辰指日可待,算是聊以慰藉。
身上之前的伤势好了差不多**不离十,明天是大比最后一场,九十九拜已经拜下了,是成是败,就差这最后一哆嗦,苏青黄自当万分郑重。
王富贵今早派人递来消息,想要中午时分在街上的醉月楼一聚,看着现在时间尚早,可在家里被人无视实在无趣,索性出门上外走走,先前托付给王富贵的事情,应该是有了点眉目。
换了身干净的绸缎衣服,理了理头发,翩然而出,让在门口心软送他的小芸真是觉得自家少爷有那么点仙气,也让苏青黄微有那么点自得。
穿过三两条街,一男子,青春正好,绸缎清净,这位在家连黄狗都嫌的苏家少爷在外已经开始渐渐脱去了恶名,毕竟笑容温醇,怎么看都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样子,况且还真是有些小俊俏的。
旁边有与三五玩伴相约的女子,有的早
已经是有些脸颊泛红的小思慕,因容貌而起,刹那则无得小动心,无伤大雅的美好心思,苏青黄对这点暗地里的秋波浑不在意,尤其是身后跟着的一条小尾巴,再干出点出格之事怕真被扫地出门。
今日有集市摆下,街上人多了许多。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到了醉月楼,仍然早了不少,想着王富贵大概要晚一些才会到,只好找了个雅间先坐着,招呼小二有瓜果点心菜品酒水都捡好的上,左不过是王胖子最后买单,不坑他一顿实在对不起两人之间的交情。
坐下之后,苏青黄顺着门窗朝外面打量,这是他前世就养成的习惯,通过装潢和衣着揣摩楼下客人的档次,屋内的桌布边角的流苏似乎是北越特有的女工手艺,这东西价值不贵但是颇为少见,是难见到的有趣物件。
比如楼下那位挺着个大肚子的客商,虽说手里拿了把折扇强做风雅,奈何头顶上镶着玉带的帽子还是遮不住其一身的金银俗气。看起身后有贼眉鼠眼的一路隐秘跟随,想来是被盯上了。
雅间是醉月楼中四方的最高处之一,从这里可以看得见半个乌眉镇,路上行人皆白衣,来来往往,看得多了实在腻了,倒是镇子北边的一处鼓楼格外引起了苏青黄的注意。
鼓楼,始建于苏家老爷子那一辈,如今怕有六七十个年头,内里供奉有文之孔圣,每当节日或是赶考,里面香火络绎不绝,人烟鼎盛,无论是猪头三牲之类的俗物,又或是六叶青黄上百年成人形的人参,都是能时常见到的。
当初建了这个也是为了庇佑苏家日后能出几个读书人的好苗子,可惜后人不争气,读书人没出来几个,沦落到最后连这片地方也转手卖出。
正思量间,底下小厮已经把好酒好菜开始一点一点的往上端,苏青黄的名头这里的老板还是知道的,所以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并不会介意顺手结下这么一个小人情,格外送了几个菜不说,就连那点黄酒,小泥瓷杯看着不起眼,可是上手细细摸去,上面的质地细腻,清凉如玉,显然是难得的佳品。
正一口白肉一口黄酒的吃喝着,隔壁有说书串场的老头来此,正口舌如簧的说着故事混上两口饭吃。
苏青黄侧耳细听,讲的是百十年前几位年轻人发家的故事,看似与现在毫不沾边,只是略一思量,里面竟有不少他苏青黄记忆中的熟事,不过是改了名字,什么苏家,李家,王家皆改成了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老头子正说在了兴头上,旁边那些散桌已经开始叫好,不时有碎银子铜钱的打赏之声,老者说的也是越发卖力。
“咱们上回书说道,县北边的王二麻子怎一个缺德到头顶长疮脚底流脓,那些年四处偷鸡摸狗做的伤天害理之事还少吗,也是老天报应不爽,年纪轻轻不知宝贵身子,这一上了四十出头,一身的风湿自己找上门了。”
“咱们青郡自古多风雨,尤其是梅雨季节
,一连几天的雷雨交加那不是常有的事,王二麻子一到这时候就待在家里全是湿气的床头上,哎呦哎呦的叫唤着,骨头缝子都在朝外面冒凉气呢,这就叫天网恢恢不留余孽。”
“谁让张三老爷子他心善呢,看着王二麻子活脱一条癞皮狗一样躺在床上,终是不忍,给留了个治风湿的方子,几副药下去,嘿,先前还是连床都下不去的,这才三五天的功夫,就能出门溜达了,你说厉害不厉害,所以怎么说当时整个药行都已张家为尊呢,老爷子手里有能耐着呢。”
“可惜啊,张三老爷子医别人医了一辈子,临了被鹰啄了眼,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李四叛出门庭不说,竟手里握着一众的秘方去了王二麻子的铺子,可惜啊,可叹,张老爷子一直到了最后还是郁郁而终,临了的儿子也是个痴情之人,实在是让人唏嘘。”说到这里,那老者颇遗憾的长叹一声,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珠继续说道。
“好在老天总算还没完全瞎了眼,张家的公子一直是个混账到惫赖缺德的货色,谁曾想到起死回生一回之后,突然说转了性子,总算是没丢了张老爷子的人,辱没了祖宗的名头。”
“王二麻子倒是小日子过得滋润,后来发了家不说,儿孙也是争气,这些年家里蒸蒸日上,一来二去的,知道这段故人之事的越来越少,硬是把自己给洗白,偶尔的装模作样,竟是吹出了一个大善人的美名,可家里藏着的膏腴,听说足能堆满一整间的屋子。”
说到最后,是一连串的快板的小长调,底下还有人在隐约的打着拍子,然后老人家干脆自己唱了一段小令:“真是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这句是讲的前朝贾,史,薛,王四大家族的事情,莫看今日之富贵,德行更需小善积,要不然,看那百年富贵一朝丧,连着家底都败空。
“是啊,丰年好大雪。”苏青黄念叨着这话,前生活在北方的他,这时候赶上某些年头,说不得会赶上倒春寒,还记得小时候一场风暴潮,春日里漫天飘雪。
如今这青郡地方江南气候,自是无雪,可是这吃人的世道,又怎会没人流血。
“小老头儿你书说的不错,看赏。”突然,有一道中气略不足的吆喝,然后听声音是一大锭银子落在了桌上,小老头赶紧收下银子,感恩戴德的说了一句:“谢王老爷的赏。”
“这银子不是白拿的,我要你把这段书在那街口庙摊,酒楼茶肆都给我说上一通,找别人帮忙也成,总之,我要在这乌眉镇,在这青郡都流传出这一段。做的好了,都来我王家领赏,少不得你们的好处。”那人接着说道。
“嘿嘿,王老爷的阔绰,咱们哪能不放心呢,到时候瞧好了您嘞,保证整个青郡的大街小巷都是这么些段子。”小老头儿得了赏,赶紧应和着些奉承。
接着,脚步声略重,从隔壁中走了过来,苏青黄嘴角带笑,他知道,正主,终于是来了。
第四十五章 纵不光芒万丈,却温暖有光
门口有一肉球掀起了门帘,看着里面正吃喝着的苏青黄,眯起了快小成一条缝的眼睛嘿嘿一笑,挥了挥手让下人们全在外边守着,然后自己随便拽了把椅子挨着苏青黄坐下。
“我说胖子,刚才出手很大方啊,我听声音,那锭银子起码有十多两。”苏青黄一饮一啄,然后说道。。
王富贵一筷子夹了一大块牛肉塞到嘴里,道了一声还是大碗饮酒大口吃肉痛快,才说道:“这叫投资,别小看了这帮说书人,尤其那老谢头,说了有半辈子的书,人脉广泛,三教九流的下层人们全都认得。正因为这帮人底子复杂,什么事都传的飞快,不管怎么着,你和李家斗法,名声上始终劣势太大,不使出点别的手段,怎能挽回颓势。”王富贵满脸得意,“先在民间先搞臭他,管它有多大的效果,反正我最不缺的就是这点银子。”
苏青黄看了一眼他的放肆吃相,“少吃点,郎中不是早告诫过你要忌荤腥烈酒,平日里以素食为主,要不然你这体格再过几年,非垮了不可,到时候偌大的家业没人继承,你的那几房小妾还不得火拼起来,斗他个天翻地覆呢。”
“你不知道,平日里在房里她们几个死看着我,连点油腥不让沾,嘴里早就淡出个鸟来。”
王富贵大口吃喝着说道,“我这辈子又没你们那种福气可以修行,人生百载弹指一挥,当是得意时需尽欢,莫等韶华老去,徒叹金樽空对月,这就是我王富贵的处世之道。”
王富贵对着桌上的鱼肉过足了瘾,直到半晌之后吃了有六七分饱,才用足抵得上百两银子的蜀绣白云纹月牙袍的袖子,随意擦了擦嘴上的油腻,笑呵呵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说道:“青黄,你要的东西我只查了个大概,实在是时间太紧,你若再给我个半个多月,我能查到的要比这纸上写的多的多。”
“那些东西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打理,现在便只是一个大概,对我来说也是弥足珍贵了。”苏青黄接过那张白纸,正色说道,张开纸张。
“祖上五代皆是青郡之人,豪族子孙,祖父本是县里帮闲出身,后凭着过人的手段得以发家,传承至今,母亲是本地小户书香门第之家,李家如今把持着青郡药行近七成的货源生意,更欲与白家合作,染指漕运一途。”苏青黄笑看着纸上的信息,最后一条,“李家之人与朝中王莲英之义子有所勾结,所图未明。”
王富贵靠在椅子上悠哉的打了个饱嗝,然后解释道:“这王莲英是当朝的大太监,最得当今天子赏识,把持朝政不说,一身修为通天彻底,有他镇守在宫里,可保当今天子性命百年无虞。”
“接下来的是秘闻,是我花了大价钱才打听到的,准不准还两说着。”王富贵把肥硕的身子往前移了移,神秘兮兮的说道:“听说这个大太监,和咱们郡守大人极其的不对付,或者说是死对头,原因不知,反正是那种不死不休之境地。”
“是吗。”苏青黄若有所思,顺手把手上白纸放到油灯之上,看着半点火苗在白纸上跳跃,将其燃烧殆尽,好似什么都没有来过,窗外清风而入,直带走了最后的那点余烬。
“话说明天大比李家人肯定耍阴招,我家仓库里有一张软猬甲,轻薄若蝉翼,穿在身上几乎可以与身子融为一体,却能抵挡得住明枪暗箭,卸得掉拳脚之力,你如果需要,我现在就差人回家取来。”
苏青黄摇头说道:“胖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这种取巧之技不是正途。更何况明天许骁会亲自到场,这点小手段,他是早见过不知凡几,何苦在武圣爷门前舞刀,惹人笑话。”
“得,知道你的性子,多余的话我也不说,只是明日要当心,我可是在你身上下了笔重注,好歹这些天帮你们苏家忙上忙下的,青黄你可不能让我赔了这笔买卖。”王富贵没心没肺的说道,以这位的家底,能说出重注二字,可见定是往局里面做了海量的银子。
隔壁说书人
得了银子,更是絮叨不停,格外卖力,在酒楼这种人流密集之场所,那带足了东国乡音的口语,夹带着木板拍击的小弹声,给一波又一波来吃饭的人叙述着之前的段子。先前出去给爷爷打酒的小孙女此时刚回到了酒楼之中,拿着个竹板给爷爷打着拍子,看的老人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一身的手艺都是祖师爷给的,如今说不得有啥大出息,保证个温饱还是不难,刚才王老爷的吩咐他其实猜到了点枝节,只是上层人们的斗法实在不是他这种小人物能够揣摩的。看着身边伶俐可爱的小丫头,谢老头笑得脸都要开成了一朵花,只要有银子拿,等攒齐了孙女的嫁妆,看着孙女带着爷爷送的白玉鎏金簪子出嫁,那老头子真是死也瞑目了。
因为说的卖力,外加小姑娘生的实在伶俐可爱,一屋子的宾客自都叫好,直把老头子说的口干舌燥,一杯粗茶叶沫子下肚,还是止不住口干。
“爷爷,这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一轮讲完,趁着休息的空挡,小姑娘怀抱着那一大块银子说道。
“是隔壁好心的老爷看赏的。”谢老头收拾着手里的碎银子,看着孙女一脸的灿烂笑意,更觉着心里畅快的能多喝好几碗酒。
“那得去老爷面前当面致谢才是,私塾里的先生说过,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虽然手里没有琼浆玉露,但是当面给老爷磕个头还是应当的。”小姑娘说道,看着自己孙女的眼眸之中,纯真的碧水如镜。
谢老头觉着等这回领了赏钱,一定要把丫头送进私塾,想着之前小丫头躲在私塾窗外的角落处,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记着里面先生所讲的话,小手被划出了道道口子也不在意,谢老头赶紧抬头,不想让小孙女看见眼里的那点晶莹。自己的儿子死的早,儿媳妇也丢下了这一家老小不知何处,好在孙女懂事又乖巧。
看着小姑娘站直了身子,理了理粗布衫上面的褶皱,脸上先带着三分笑意,最后小心翼翼的抬起隔壁的布帘。老爷子赶紧赔着笑意的紧跟在后头,生怕万一冲撞到了有钱人家的暴戾脾气,惊吓到自己的孙女。
可是还不等老人弯腰道一声老爷,那个身着白衫的俊秀公子已经先招呼着小姑娘先坐下了,许是那位公子长得远比坐在旁边的王老爷更讨女孩子家的喜爱,自己的小孙女竟主动凑上去甜甜的问道:“公子,您要听一首曲子吗。”是未开化还带着奶香味的童音。
打扰了两人的谈话,王富贵是有几分不愿的,刚要挥手呵斥他们爷孙二人出去,苏青黄暗中对着胖子使了个眼色,制止了他,然后温声对着这祖孙二人说道:“曲子是想要听的,不过家里那位把持的严,我这口袋中除了半袖清风什么都未带,所以真的没银子付小姑娘你的唱曲钱。想来老爷子也是说了一上午没顾得上吃一口饭,如果不介意的话,两位可以在这填饱了肚子,便抵上小丫头你的唱曲钱,如何?”
那个说不上多饿的小姑娘,比家里小茴还要小上一两岁的年纪,看着苏青黄的笑容,一时想要答应下来,但还是看了眼爷爷,让他做主。
老头是个说书的,曾亲口说过无数富家少爷调戏良家女子的险恶勾当,也认为自家孙女不说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总是小有姿色,可这位年轻的后人相比一旁的王家少爷,实在是太像好人不说,就是真有啥猥琐的心思,这一身俊俏面皮,说不定都能让烟柳花魁姑娘倒搭上银子。
而且那一句“填饱了肚子抵了你的唱曲钱,听起来竟然比那些慈悲人家的赏钱更要他来得舒坦。”
所以也就拉着孙女拘谨的坐在下位,苏青黄招呼着小二再添了两幅碗筷,等到小二出去,才发现那个坐的腰板笔直的老者,全身绷的和孙女手里的竹板一样平整,眼底处却不经意间的向那罐小泥炉黄酒,苏青黄一边不动声色的把鱼夹到了小姑娘的碗里,一边顺势给老者满上一杯。
“折煞小老儿了。”谢老头赶紧毕恭毕敬双手接过黄酒,小心
的说道,一口吞下了大半,粗糙的面皮上有些微红,才壮了点胆子开腔道:“没有打扰到两位公子的雅兴吧,实在是王老爷的赏钱太重,小小她无论如何都要给两位磕上一个头,说是私塾先生们教的讲究。”
说着,被唤作小小的丫头已经从椅子上起身,刚要跪在地上,给座位上的苏王二人行空首之礼,苏青黄却一把扶了起来,轻笑着说道:“小丫头,私塾里的先生难道没教过你,天地君亲师方才值得你一跪,我非汝师,更不是你的长辈,所以受不起你这一拜。”
“先生还没教到这里。”小小乖巧的说道。
苏青黄摸着小小的羊角辫,“来这里,不用那么多的讲究规矩。”
“那,小小啊,你就给两位老爷唱一段曲子吧,唱一首当年苏老太爷的《将军行》。”随后老头憨笑着说道:“当年我还年轻的时候,腿伤了没钱医治,是苏老太爷路过给赠的药,保住了残躯。这么多年,老太爷已经故去多年,可心里还是惦念的紧,想着做点什么,就只能把老爷子的事迹编成点段子,说给青郡父老听,让他们切莫忘了老太爷的恩德。”
“不过就算过上几年去了下面,面见到老太爷,他老人家想来也早都不记得我了。老太爷从来施恩不求报,一身坦荡天不辜,要不然怎么会在苏家危难之际,先有吴姑娘这样的无双女子支撑着,又有苏家少爷迷途知返,浪子回头。
所以说啊,老天爷自有一本红黑簿,莫看他李家如今正得意,到头来保不齐是非成败转头空。”谢老头两口黄酒下肚,见着为主的这位公子和善,话也越发多了些。
小小正在一边打着竹板哼唱着那首《将军行》,苏青黄听得是津津有味,曲子很好,配着小丫头甜甜的话音儿,更合他意。不时的和谢老头聊上两句,小丫头唱完了,羞涩的朝着王富贵笑了笑,王富贵拍手叫好,递过去一个大大的鸡腿。
“小小聪明吧。”老头显摆的问道。
“嗯,一身的灵气,难得一见。”苏青黄点头称赞。
“公子,小老儿敬您一杯。”谢老头举着杯子说道,然后仰头全干,擦了擦嘴,看着身边的小小,全是慈爱。
“如今这世道,能活下去的都不容易,所以但凡能挣点钱的有人黑了心也要做,小老儿不是大丈夫,可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粗浅道理还是懂的,这几日有说书的收了黑钱说着有辱苏家门风的混账段子。小老头人微言轻,但只要能说得上话的,定当让所有老友都弃了那些昧心段子,不求王老爷的赏,只要能为苏家做点事情了了心愿,死也值得了。”谢老头儿明显微微醉意,小小上前偷偷的拿走酒杯,乖巧的靠在爷爷怀里。
“说了这么多话,怕是污了您两位的耳朵,又到了说段子的时候,去的晚了,怕是客官们要抱怨的。”最后半杯黄酒下肚,谢老头朝着两位躬身行了个大礼,然后拉着小小出了雅间,来到了一旁的老地方刚坐下,有小二已经上前,不那么见外的说话。
“老谢头你本事可以啊,刚才隔壁的那位英俊公子说得了你的指教,剩下的点碎银子拿去买酒喝了。”
老头也不矫情,道了声谢老爷赏,只是再看下雅间,里面已经空空无一人。
小小看着那点碎银子,有些出神,然后说道:“爷爷,他们是普通苏老太爷那样的好人吗。”
“是啊。”谢老头把小小抱在腿上说道:“所以啊,无论这个世道再如何险恶黑暗,都不要放弃希望,只要用心,总会发现有的人,温暖有光。而那,就是我们穷苦人家为之努力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