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有女子,笑魇如花
“吴姑娘,你输了。”是苏青黄略带得意的声音。
没有想象中的激烈到扬起沙尘的拳脚,明天就是大比,重中之重,今儿个若是再伤了碰了总是不值当。
一声清脆的落子,楠木刻的棋盘上,白棋大龙几乎被黑子屠了个干净,苏青黄纤瘦修长的右手执着一枚黑色棋子,幽然一笑,随后落子收官,灯下的一袭素净青衫,长发束冠,倒是颇有古时官家公子如玉的俊秀味道。
“我输了。”吴木心洒脱说道,将一枚打磨的珠圆玉润的棋子在手中摩挲着,无论是怎样看都没有翻盘的机会,干净利落的投子认输。
“太过着眼于边角的争斗,争先而不长气,总是欠缺了那么一点破釜沉舟的气度。”苏青黄品评道,难得能得了个机会对着吴木心说教,自要好好的过把瘾。
吴木心抬头一眼,轻咬嘴唇,说道:“破釜沉舟,是需要赌上身家性命的,怎能不多考虑些。”
吴姑娘毕竟不是神仙,做不到万事皆通达,便如这围棋,吴姑娘的棋力实在是一般,便如前世苏青黄这样算不上多高明的,都能在棋盘上找回那点小小的自信。可惜说了大道理一堆,吴木心并不在意,或者说连一点惊艳的神色都没有,下一局依然如故。
还是两天前偶尔间路过的发现,吴木心会在闲暇时候偶尔自己执黑白手谈一局,苏家的小丫头们自是不曾学过围棋的,能识几个字已经难得,便是有他几位读过书的,亦无粗通此道,吴木心只能自己与自己消遣,也不觉乏味。
只是这棋力,看着吴姑娘冥思苦想了半天下出的一技庸手,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可苏青黄站在一旁看得焦急最后还是忍不住的出口指正,几手谈不上妙手的落子,峰回路转,硬是将只有一口活气的白子给生生的拉了回来,从此两人便会在每夜的练习之后雷打不动的对弈一局,这也是苏青黄难得能和吴木心说上话的机会。
“其实,我一直不太理解。”吴木心轻揉着一枚棋子,柔声说道。
“你说,那些自小学棋的,一生穷进了这十几道的精巧算计,算计到最后耗光了精气神,一个个的未老先衰,四十多岁便老态龙钟之相,还是吃不饱穿不暖,生病的时候当不得银子。”
“都只说纨绔子弟们的牵鹰斗狗,玩物丧志的不争气,可这个和它们又有什么区别。怎么一旦提到了那个国手,便恨不得捧上天,当祖宗似的推崇,能将他的生平事迹如数家珍,却记不得自家父母的生辰。”
以吴木心一贯的性子,她是很少能说出这么些话的,便是这几天与苏青黄接触的多了,这也是与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
“当然,是捧呗。”苏青黄喝了一杯清茶,戏谑说着,很是享受这一刻似是拉家常的氛围。
“总有一两个做出名堂的,觉得自己高雅,便连带着三四五六七八个也入了此道,然后便是百千万个,就由不得后面来的不焚香沐浴以示虔诚,如果说之前的不过还是圈子里的小打小闹,这人一多,人家都说了一句好,这后来的敢说半个不字,那样的话,前面那些人,不得拿大棒子削断他的腿。”
苏青黄朝嘴里扔了一粒滚油爆香的花生,满口生香,这是吴姑娘的独门手艺,也不知放了什么佐料,把花生的那点香气全都给激了出来,苏青黄随手的尝上一口,便恨不得把整个盘子都给囫囵的吞了下去。
若将来真有一天苏家败了,光凭这门手艺,她吴姑娘就能活人。当然即便是苏家连一砖半瓦都不剩,以吴木心的才情,也未必会因生计而发愁,毕竟是随手一幅字就能卖出个几十两银子的,一些久慕仙名的痴傻们,恨不得把吴姑娘的画像日日夜夜挂在床头,以解相思。
“道理都是一样,便如啊,你这吴姑娘,青郡女子们的灵秀集于一身,去年的一篇文章压的咱们青郡独苗二甲进士直不起身,那位听说后面去了风月场都被唱曲的姑娘笑话。连远在京城的那位见惯了好文章主考大人,也握着那篇《青城赋》爱不释手的,放言若参考定为前三甲,一时民间传抄无数,洛城纸贵,莫不如此。”苏青黄如数家珍,接着说道。
“高洁不染尘俗,青郡的仙女子,多唬人的名号,一个两个开始捧了,后面的那些恨不得把最好的名头都加在你身上,仿佛落在了后头便是天大的罪孽,是个俗的不能再俗的大俗人。其实你也不过是个会有小心眼的小丫头,会在每夜灯下悄悄的看着那《鹊桥仙》,为里面的曲折纠结而偷偷落泪。”
这话说完,苏青黄并没有觉得自己闯了祸,也没有试图补救的意思,反而是得意洋洋的看着在藤椅上摇啊摇的抻着懒腰的吴木心,一粒花生一口清茶的,愈发悠哉。
“便如你看吧,其实这局棋你并非真的毫无扭转之机。”说着,苏青黄拿起了吴木心手心里的白子,油脂滑腻,几近**。然后,轻飘飘的于左角处巧做一眼,立时盘活了整个棋面。这一手的精妙,国手看着没太多出彩,却足以让吴木心这样一个刚入了门的为之惊叹。
“怎么想出来的。”那吴侬嗓子里出来的颤音,听在苏青黄的心里,一时有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你这么个被人追捧成仙女一样的小女子,真觉得我这么多年是白过的。”苏青黄满面春风,轻巧说道。
“也是啊,毕竟我只是一个心眼小小的女子呢。“
“可我听说秦淮河边琳琅花坊的那一位秦姑娘,入了行身子是干净剔透的,平生以艺示人,最擅棋艺,连老国手江老先生,都是推崇的,一句妙手生花,参合天地,恨不得裱在墙上,羡煞了多少旁人。苏公子半余月前还曾会过,不知是否有当年领教过,该是比我这小女子,强的太多呢。”吴木心温柔说道,然后从藤椅上起身,优雅的收起了棋盘棋子连带着剩下的半盘花生。
“没,没。”苏青黄哑口无言,嘴里纵有千百句,可临了关头舌头打结,愣是蹦不出一个字,谁让从前的那位花银子如流水,拿着苏府里的百两银子为博红颜一笑,都做了添头,最后还吃了个闭门羹,这事整个吴地笑谈了许久。
“今日小女子的兴致尽了,公子还请回吧。”请字咬的极重,小女子,第一次笑魇如花。
“吴姑娘你这小心眼啊,真是比这花生米还小。”苏青黄心里畅快的感慨着,将手中的最后
一粒抛进嘴里,心满意足,乘兴而归。
……
一大清早,天微亮,小芸便鬼鬼祟祟的钻进了屋里,手里拿着个薄如蝉翼的短打,悄声的说道:“少爷,这软甲是早上姑娘偷偷塞给我的,说是在苏家的库房中寻出来的有年头的东西,小芸偷偷试过了,厨房里的菜刀一刀砍上去,连个印记都不留,厉害着呢。”
苏青黄试了下,东西不大,仅仅能护住前胸后背这样的紧要处,穿在身上几乎没有任何感觉,不过关键时候也许会有力挽狂澜的妙用。
只是还是笑着脱了下来,说道:“好意是心领了,但是这点心思,万一被人捉了个正着,会有损苏家名头。”
“好吧。”小丫头不情愿的说道。
“早上姑娘还做了什么。”苏青黄问着小芸道,平日里就属小茴和小芸与吴木心最亲,有什么家长里短的问她们一准的知道。
“那我偷偷告诉你,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少爷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小芸神神秘秘的说道,还卖了个关子。
“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小茴跟一个大老鼠一样在厨房里偷吃核桃酥?”苏青黄点了点小芸有点婴儿肥的腮帮子,打趣说道。
“才不是的。”小芸摇着个早上刚编好的麻花辫子,接着说道。“我啊,看见了姑娘一大早就去了苏家后面的祠堂,然后我偷偷的跟了上去,看着姑娘给老爷和老太爷还有老夫人们的牌位上点了三根高香,然后说着什么保佑,开心的,具体说的是什么离得太远听不真切,反正就是姑娘好像很开心,然后去库房里找了这东西让小茴带过来,哎呀,少爷,别揪辫子了。”
“是吗。那还真是要谢谢她了。”苏青黄说着,以吴木心的身手,怕是早就发现身后的那条小尾巴了,只是不点破而已,这小丫鬟,还真以为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呢。
“那可不是吗,所以少爷今天一定要加油,千万不能辜负大家的期待,大家上上下下的讨论这事好久了,都希望少爷能给苏家好好的长一次脸。”
“可是姑娘又说了,希望平平安安的最好,不可为之事无需过多勉强,就自家的这几个人,还非要这多顾虑,多没意思。少爷,你说什么是不可为之事。”这些都是小芸偷偷听到的,被苏青黄这么一套便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
“便是不可为之事,尽了全力,也许就可为了。”苏青黄模棱两可的说着,听得小芸云里雾里的,也识趣的不再追问。自从少爷这次回来之后,真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怎么说呢,就是比之前讨人喜欢的多了,便是自己的小姐妹小茴,之前最讨厌少爷的,嘴上说的厉害,可心里也是欢喜的呢。
“菩萨啊菩萨,信女小芸诚心的恳求您,希望您能保佑我家少爷,不求能有多厉害,但求身子平安。”看着苏青黄已经去前院的背影,小茴双手合十,虔诚念道。
第十七章 心如青梅
阴历二月十七,今天是苏家的大日子,早饭吃过,家里的几个小丫头正收拾碗筷,苏青黄与吴木心则沐浴更衣,不仅是因为这次的大比有多郑重,更是为了要给在背后看苏家笑话的人狠狠的一巴掌,甚至,能镇住更深层的一些东西。
这是只有吴木心才知道的一些,苏青黄不过在偶尔的对谈间见了一鳞半爪,了解的并不真切。
小丫鬟们端着白衫,是吴姑娘为苏青黄准备的,一看剪裁质地就是上好,外面套着一层并不宽大的袍子,内里衬着的紧身衣袖,不会让苏青黄在今天的大比施展拳脚时有任何的束缚,是看着就舒心的那种简洁大方。
而最打眼的还是是袖口的一点用心,针脚绵密,用淡金色的丝线,在雪白的衣袖上绣成了繁复的柳叶纹路,过堂风吹过,这点柳叶都仿佛要从衣袖中飞出。
只是这绣工,苏青黄仔细端倪着,似乎是吴姑娘的手笔,那在叶脉第五针别出心裁的小回转,他曾在小茴的一封手帕上看到过,是被她当宝贝一样炫耀珍藏着的。
苏家的门前,曾经也是车水马龙,只是如今早已经萧条的厉害,除了那街口偶尔卖点黄酒豆干的小商小贩,来得最多的,也就剩那几只每日黄昏来吃食的麻雀了。
当年无论怎样的繁华荣耀,最后都似那老宅烟囱里的点点炊烟,散于风中。
有道是世态沧桑变幻,如南柯一梦,苏青黄感慨万千。
本都一切准备妥当,谁料想当临踏出门的那一脚时。
“这心里真是慌乱的厉害啊。”李青黄打着哈哈说道。
然后欲盖弥彰的张嘴打了个大哈欠,一如其当年高考的时候,第一次踏进了考场。嘴上不说什么,这心里,总还是如吊了好几桶水,七上八下的不畅快,四处想寻点让人安心的东西,眼角余光扫过吴姑娘光洁到让人忍不住咬上一口的额头,苏青黄眼神一阵变幻,真想。
“你还要再弹一次吗。”吴木心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皱着黛眉,幽幽说道。
看着吴姑娘带着点怨气的眸子,苏青黄就是再怎样也不敢点头,毕竟这几天早领教了这位旁人嘴里完美如洛神的不染尘埃仙女子,其实内心是有多么的小心眼?苏青黄的一点陈芝麻烂谷子都会记在心头,今天如果擅自轻弹,难保不会被日后翻了旧账,往饭菜里下巴豆。
最后只能在小丫鬟们期待的目光中,昂首挺胸的走在了前头,幻想着吴姑娘会如同小媳妇一样低眉顺目的跟在了身后,却是不知不觉的落在了后头。
街边上稀稀拉拉的人们只看到,吴姑娘风姿卓卓绝艳的走在了前头,而她的身后,跟着一脸傻笑,只剩下个看的过眼的皮囊的苏青黄。
都是抱着看戏的目光,最多的当然是鄙夷,还有妇人抱着孩子指指点点,说着若你以后成了这个样子为娘一定第一个打死你之类的话,而那不过一岁的孩童竟稚嫩的点了点头,甚至对着苏青黄的方向伸出了肥嘟嘟的小手,好像完全听懂了这番说教。
“你说,那些曾经依附在苏家身旁,最后树倒猢狲散,跟个
婊子似的跟了别家还立牌坊,更在背后使着绊子恨不得苏家墙倒屋塌的,今天看到了这样的一个苏青黄,脸上会不会有些别样的神采。”苏青黄走在旁边,笑着说道。
“便如那被人尊称一句齐爷的齐老三。”吴木心看了眼跟自己并排的苏青黄,语调平和说道“这么有自信吗,大比还没开始呢,结果未明,吹出去的牛皮,当心圆不回来。”
“自当尽力而为,才不会辜负了木心你背后的这片心意。”指尖轻点着袖口的柳叶,细密的针脚温柔触感,让他酥麻舒服到了心尖,这还是他第一次称呼改为木心,吴姑娘并未开口指正,默然允许,俏脸微红。
“这苏家你扛了这么久,这么多年一直庇护着苏家的老老少少,几乎挡下了所有意图染指的恶意,肩膀一定都酸了吧。”苏青黄怜惜的伸出手揉捏了下吴木心的肩。
“接下来。换我吧,抛头露面总是男人的事情,被那么多白痴惦记痴想着,便如我这样的大肚量,这心里,还是会像含了个新梅子一样,酸溜溜的倒牙啊。”
“你以前只会胡闹,什么都不管的。”吴姑娘开口说着,像是在解释或者埋怨。
“从前的苏青黄,便当他已经死了吧,死在了那一天的棺材里。”苏青黄眉眼复杂,轻声叹道,看着前面高高竖起的大旗,那里是青郡的府衙所在,老远便能看到。
“就让我看看到底是哪些对苏家心怀叵测的,若还是如以往那样的小打小闹,藏在阴暗里当一只老鼠,想摘走咱们苏家的匾额,可还缺些力气。”
“怎么样,要不要看我俊秀逼人,天下无双。”苏青黄笑着回头,洒脱的朗声说道,以至于这一下太过激动没控制好力道,嘴唇离着太近,只差几寸,便能碰触到吴木心的唇间。
可吴木心全然没有扭捏异样,只是听着刚才那做炸雷声的话语,让这个一贯于在春雨雷鸣夜时饮酒的女子,双目如秋波般神采奕奕,眉眼含情,无酒自醉。
……
对于平头百姓来说,青郡的府衙是此地界最让人心生畏惧又带着向往的,平日里除了惹上官司,寻常人是不会也不愿跟这里扯上什么关系,但若是谁家能祖坟上出了一缕青烟,被郡守大人看重拉到府里任职,那不管之前这家是有多破败的,立时身份都会提升个一大截,出去买菜人家都会便宜几个大子,和邻里吵嘴腰板也能挺的直直的。
当今的这位郡守算是少有的清廉能干,说是一心都扑在了政绩上干实事都不为过。
都说什么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这位即便近年任上建了个宅子,也接过了一家老小连带着几位老仆,可那点占地面积与周边的豪族大宅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连屋里都寒掺的不成长样子,几乎说得上家徒四壁不为过,实在是青郡历任的独一份。
要知道上一任在这才落脚了三年,临了调任到别处的时候,光银子就拉了整整五大辆车,古玩珍宝不计其数,巴掌大的珊瑚装满了半个箱子,最后是扛着一路的唾骂出了郡城,到现在还会被人经常拉出来埋汰几句,说是这三年青郡的地皮被刮了一层,其心当诛。
两人就这么安静宁和的走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周身自有一股只可二人意会的氛围流动,一切尽在不言中。
本离着还有点距离,倒是有人眼尖,远远小跑殷勤着迎了过来,人未到跟前,熟络的热情先入耳中。
“是苏少爷和少奶奶来了,有日子未见,苏少爷的身子如何,还似从前般吗,那必得好好将养着,少出来走动啊。”一年近古稀的老者躬着腰凑到了跟前嘘寒问暖的,一脸的恭敬相,当然真算起来,这位还真是苏家的老熟人了。
“齐三爷,算日子,怕得有个两三年未曾相见吧。“苏青黄低头看着这躬身的小老儿柔声说道,“温,叶,苏三位老爷子还特意托我给您带句好呢。”
“三位老哥还挂念着我呢,说起来有二十来年没聚了,那几位身子可还硬朗。”齐三爷颇有感慨的说道,脸上褶皱里,满是忆往昔的老兄弟情深。
“叶老哥的桃花精酿,那是一绝,外面再没尝过那种滋味,这一说,还真是想念啊。”
“光想想,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被勾出来了,若是老头子我今儿个真的去了,苏少爷您可别嫌叨扰。”
“这说的哪里话,几位老爷子挺硬朗,如今全在北四号忙着重振旗鼓,齐三爷您这位如今青郡药行的魁首,可有兴致指点个一二。”苏青黄看着他说道。
“哎,苏少爷抬举了,老头子我都是半截黄土埋到了脖子的,便是当年也不过就是个跟在温老哥身后打杂的,那几位的通天本事,我是拍马都及不上的,又哪里能轮得着我去指点。”齐三爷弯着腰,恭敬说道,没见识过这位手段的人,还真会以为这老家伙面慈心善。
“当年我还是个小伙计,若不是老太爷赏了口饭吃,怎能有我齐老三的今天,要我说啊,这老天真是瞎了眼,好人怎么就不长命呢。”
“是啊,老天不公,好人早夭,让这祸害遗留了世间。”苏青黄点着头,遗憾说道。
“对了,小子这次来之前,温老特意把这东西让我带来,还给我留了一句话。”说着,苏青黄从怀里小心掏出了一份黄皮子纸。
一看就是年头久了的老物件,要不是保存得当,估计风一吹就四分五裂的没影了。
齐三爷开始还未在意,苏家现在还能有什么让他留神的稀奇玩意,可当东西拿出的那一刻,见到上面熟悉的苏家标记,立时如盯上了屎的苍蝇,根本移不开目光。
“这是。”看到此物,齐三爷的声音都有点颤巍。
“正是那东西,齐三爷,几位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一定要把这东西亲手交在您手中。”
“对了,温老还有一句话。”苏青黄挠了下头,忽然一拍脑门,说道。
“那句话是什么来着,对了。”
“没骨头的东西,怎配把这份卖身文书留在苏家。”
第十八章 身无半骨齐老三
齐老三,四十多年前还是个愣头青的时候在外面混不到一口饭吃,背井离乡机缘巧合下来到了这青郡。
当年苏老爷子风华正茂,带着一帮子毛头小子打拼事业,齐三当时算不得如温老几人这样的绝对核心,但也终归是根正苗红毫无疑问的嫡系。
不过物是人非,当初的那个北四号的打杂小伙计被客人们呼来喝去,是苏老太爷抬举赏识,给他请了教书先生读书认字成了器,又传了一身抓药写方的本事,现如今也成了那李家仁仙堂的活神仙齐三爷,被整个青郡的药行恭敬抬举,一时风光无二。
若只是如此自然当不得苏家的记挂,人各有志,苏家没本事留住怪不得别人,人家在外面有了出路总是见面三分人情要恭贺一声。
可这位在最熬苦的年月出走之后非但不感念着苏家的好,反而这些年充当了李家最听话卖力的一条狗,每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冲在最前头啃食着苏家在药市上的每一点份额。因其在苏家厮混了几十年,连苏青黄好的是哪一口的姑娘都摸得门清,所以每每出手都能刚好切中苏家的要害。
“呵呵,好啊,好,难为了温老哥还记挂着我这么个出户贱籍之人,那就劳烦苏少爷回禀一声,我齐三记着他的这份恩情, 改日定当上门叨扰。”说到最后,齐三的语调里尽带着狠厉,双方虽没有撕破了脸皮,却都懒得再这么装出一副你侬我侬的客气情深。
从苏青黄的手里小心的接过那一张薄脆的黄皮子纸,这还是当年齐三为了给苏老太爷表忠心而主动递上去的,如今回手,真称的上人心难测。
齐三自去了不远处和那李凤言眉来眼去,外边围着的一群都是低眉顺目与李家相交或者要巴结的,在苏青黄眼中皆是獐头鼠目之相的一群,不时朝着这面偷看上几眼,低语窃窃。
尤其是李凤言一脸炙热的不加掩饰,几乎将吴木心当成囊中物,让人汗颜。
平日里这也算是位心里藏得住事的人物,奈何碰到了吴姑娘,便是能盛下江河一片都要被这内心的火热给熬煮干净,摆不出平日里的气度。
今儿他出门前特意用了心思打理,把提前半个月定制好的锦服穿上不说,头上那顶整块青玉琢磨成的发冠更是华贵绝配,看得苏青黄眼红。
不为其他,这一块如果扔到当铺里,怎么都能当得苏家一整月的开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苏青黄如今一门心思的只想搞钱。
不过他李凤言也不过脑子好好想想,吴姑娘平日里最喜素净,你这打扮的跟个插标的七彩鹦哥样,岂不是上赶着被嫌弃。
“真是个被男女之情迷了心窍的笨蛋。”苏青黄撇了撇嘴,暗自骂道。
这一会儿,吴木心与苏青黄的身边也聚过来了六七人,不过分热闹却也不至于冷清,都是曾受过苏家上一辈恩惠还念着情分的,人走茶凉了几十年,能在杯子里留着那么点热乎气实属不易。
不少还是两鬓斑白,想着带家里晚
辈来长长见识,平日里来往的不多,今日既碰上了免不了上来寒暄几句。吴木心自然客气应付的游刃有余,招牌的老成持重温淡之语,一口一个前辈爷爷的叫着顺嘴,让几位老人由心的畅快,连带着看苏青黄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说起来你二人甚少一同出来,之前那李凤言放言苏小子要来这参加大比,还造了声势可劲的宣传,就差让三教九流那帮泼皮在街上敲锣打鼓,我还以为是玩笑话呢。”一位被吴木心喊魏爷爷的老人说道。
老人满头鹤发,容颜却不老,皮肤也是不同于一般老年的红润,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平日里保养养生得当。
苏青黄能看出来,这群老者隐隐以这位为尊,都是在各个行业熬出了名头被人尊称一个老字的,所以他说起话来都是格外的客气斟酌。
“我不喜欢那李凤言,这个年纪便整天阴沉沉的端着,没一点阳气,老了还能得了,估计跟他爷爷一个德行,指不定变成个什么样的老妖精。”孙老爷子是出了名的直脾气,嘴里从来不饶人,嫌弃说道。
”当然我更不喜欢你,整日的沉迷酒色把这么大的烂摊子一股脑的交给一个丫头,你还是个站着撒尿的吗,苏家头两位那么顶天立地怎么到了你这变成个如此德行。亏着你命好,要是生在我孙家,这样不争气的儿孙老头子第一个拿拐杖给你的狗腿打断,看看你之前成什么样子,就李凤言那三两德行跟你一比,你连给人家提鞋都不够格。”
孙老杵着拐棍重重捶地说了这么一大通。
他是当年跟苏家走得最近的几人之一,近几年对于吴木心对于苏家都有照拂,莫说老人家骂上两句,便是真动了手,苏青黄都要站直了身板受着。
”孙老哥还这么驴脾气呢,儿孙自有儿孙福,人家吴丫头都没动手呢,你这老头子拿拐棍去敲人家,丫头可是要心疼埋怨你呢。”人老成精的魏老呵呵的调笑道。
几十年吃过的盐粒比小辈们吃过的白米还多,又怎么会看不出今天的吴姑娘的不寻常,那眼波流转中含着点点春意,直肠子的孙老头看不透彻,他魏山云要是也看不透,这么多年给人看的手相才真是白瞎了,祖师爷知道还不把他的铺盖卷都给扔出门去。
“魏爷爷就不要拿木心打趣了。”吴木心温婉大方的含笑说道,看得几位老爷子真是喜欢的紧。这么好个丫头,可惜归了苏家。当年苏家那位不知积了什么阳德,能在河边捡到这么一位钟灵蕴秀,一想起来真让这几个年过古稀的老头子眼热。
几位老爷子和吴木心谈着些家长里短的苏青黄插不上话,闲着的他便用超级系统中的星眼查探看有什么值得留意之人,俗话说知己知彼,有这么一个作弊器当然要好生使用。这一会的功夫附近聚齐了三五百人,大多数是三五成群抱成一团,各有各的圈子,与旁人不相容。
“看来想遇见武修还真是稀罕事啊。”
苏青黄巡视了一圈,并无能让他看得上眼的,除了四个淬体
一境和三个淬体二境刚入门的,余下皆是看热闹的普通人,不排除不少还没有到场,但这数量还是让苏青黄略感失望。
毕竟有二十五岁以下还有实力的限制,青郡比不得前线与京师,百十万的人口,出百来个武修已属不易。这一方的水太浅,卧不了那一指断江力可搬山的真龙,连大一点的锦鲤都是留不住,只能在石头角旮旯处藏三两个如之前元大锤之流的小虾米。
如今四国动辄倾轧,尸横遍野,混战已有十余年,有本事的要么隐居山野,要么去前线搏个乱战功名。后方清净之地要是突然冒出个说自己有大本事的,八成就是个沽名钓誉,招摇撞骗之辈,不知在哪学了两手蹩脚戏法出来唬人混口饭吃。
心下正出神之际,忽听得远处车马声,然后是人群的骚动,苏青黄抬眼看去,远远见着一辆马车穿过渐渐聚拢的人群,车前赶车的是个清瘦的老头,红缨牛筋马鞭挥舞肆意,眼睛是有神到冒着精光。
“噼啪”,鞭子甩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鞭花,然后是一声利落清脆的声响,马鞭极长,周围的人都是恭敬带着畏惧的躲远了些。
套的牢固的高头大马纵蹄高跃,老人也是信马由缰,好在这那畜生生有灵性,外加几年的精心调教,总不至于冲到人群里撒欢,便是前头有人也会轻巧的掠过。
直到那老者一声中气十足的
“吁。”抓紧了缰绳,那马两只健硕的前蹄扬起,被老头伸手用力勒住,真对得起趾高气昂这四个大字,连马都如此,车里坐的人会是何等的肆意张扬。
“青郡郡守,许骁驾临,众人迎。”老者的底气足的厉害,声音雄浑洪亮如古寺洪钟,嗡嗡作响,余音不绝,驾临,真是骄傲到了极致。
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郡守身边的老管事传话,各家家主也要起身郑重相迎,这位能贴身给郡守大人做车把式一做便是三十年,怎会没有其其过人之处。
相传这位还是在郡守大人未发迹时便跟着的老仆,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每次大人远行哪怕军士不带都要跟着这位,要说手里头没个三两三,这临周四郡山匪横行的,怕早就剁了脑袋,怎能凭一人就能护住马车里的那位周全。
“果然有门道。”苏青黄凝视着挥鞭子的老仆,轻声的说道,星眼之中,是老家伙的实力。
实力:未知(极度危险)。
这是苏青黄之前从未遇过的,代表这位,境界要选高于吴木心,绝不是以他现在的实力能够揣度的。
这位,说不定是青郡目前隐藏的顶尖几人了。
第十九章 吾有一拳,名曰开山
苏青黄翘首以盼,这位郡守的功绩时常能从小茴这丫头的嘴里听到,耳朵都快磨出了茧子,当然不外乎是用来引出那最后那一句都是男人,你看人家怎样怎样之流,除了吴姑娘,最被小丫头佩服推崇的,当属这位。
一介马夫出身,家境殷实,年少时亦曾好勇斗狠之辈,乡里一说游侠,一说祸害,反正是毁誉参半,谁料临了不惑之年突然解了人生迷惑般的弃武从文,扔了那被人尊称一声神鞭的银把玄云马鞭,一双喂马的手握上了文人尖细的笔杆子。
三五年寒暑,硬让他生生的闯出了名堂,先考了功名,通篇被当时主考赞为锦绣文章,全无揉捏造作之意,是我关中男儿遗风。然后衣锦还乡当天又和家中老仆去了趟牛角山,那是青郡曾经聚众为患势力最大的一波盗匪,为祸十几年不曾被约束。
结果却是两人一马趁着星夜将山上百十口强人的脑袋全都挂在了青郡的城门楼上,惊的当年的那位饭桶郡守屁滚尿流。当时正值上头用人之际,先将其下放在青郡当差,在多年前委任状下来,调换了那只会敛财全无本事的周扒皮,把青郡治理成如今的铁桶一块,各安其职。
“这位就是青郡最大的父母官,掌控着百十万黎民生死的许骁吗。”苏青黄垫着脚看着那掀开车帘的身影念道,都说闻名不如见面,可这位的面相实在是远出乎他的意料,该怎么说呢,不同于先前那位老仆的气焰彪炳,这位郡守大人长相,苏青黄第一次生出了怎会如是,又该当如是的心思。
一身玄装素裹,短须净面,身形挺拔浩然。
尤其那双一笑便勾人的桃花眼似醒还醉,看看下面那被勾的五迷三道的女人和旁边敢怒不敢言的夫君们,苏青黄第一次觉着,还有人长的比他这幅皮囊要好看。
估计要是隐瞒身份去喝个花酒,那窑姐还不得把他吃干抹净再倒贴上二三十两银子。明明五六十来岁的人,是怎么生的这么岁月无争,天生的底子好还是修炼了秘术的老妖怪?苏青黄恶意的猜测着。
当然,谁若真因为这面相而对他有所轻视招惹,那才是真的吊死鬼嫌命长。
毕竟当年这位可是将周边的九村十八寨给尽屠戮了干净,那份一边笑着举杯风月一边将不住磕头求饶的十余匪首给手起刀落的气魄,不是一般人学得来的。
动则风雷震动,静则一方安息,这是十数年前最上头的那位御赐亲笔的评价,也是对许骁最大的褒奖。有他在前,便是青郡天地倾覆,这道身影亦可化为擎天之柱,可挽狂澜,可救天倾。
“郡守大人。”众人见正主下车,自要主动上前见礼,苏青黄亦无例外,凭着苏家这个身份能够勉强上前,果然。
实力:未知(极度危险)
便是为官几载,早过了需要亲自动手的年月,这位的身手依旧深不可测。
“客套话我也不多说了,这次的大比目的是为了选拔贤能,保家卫国那是后话,大比之中表现优异的皆可在青郡留任,现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本官求贤若渴,望我青郡儿郎不负尚武之风,竭尽全力应对这场大比。”许骁站在这青石雕琢的高台之上素然说道,因为实力的缘故,声音轻易的覆盖了整个会场,确保任何角落里的人都能领会的清楚明白,然后语气又放低了些。
“毕竟这青郡,总在某些时刻,需要有人同我一起站出来,守住各自的位置,就这么牢牢守在那里,身死不退。”
“好,好,好
。”郡守大人讲话,底下人当然要给面子的叫好,何况这位在民众心中,也是被着实钦佩的。
许骁的性子,话并不多,又过片刻,等到话全讲完,大人自被迎去了后台,前面的事情有专人张罗。
无外乎分发号牌和抽签的杂活,看热闹的人多,真正上场的极少,都是之前被人藏着掖着的人物,借此机会出来崭露头角,只要他们不中途陨落,未来定当大有可为,说不定会比在场的各家家主的成就更高。
乱世重武轻文,文能提笔武能从戎之辈毕竟凤毛麟角,朝堂之上的大多文人只会在将军得胜还朝之际酸上那么一两句,更有甚者在背后嚼舌根使绊子,清流误国水凉之流,说的正是他们。
还好当今陛下尚算贤明,玩得一手好权衡之术,在文臣武将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拢共三十二人。正好两两分到一组,淬体三境总还是有几人的,不过苏青黄也浑然不惧,真拼上了性命,不见得真的输给他们。
只是到底起步比别人晚了不少,要不是云清石,苏青黄现在也指不定躲在哪玩泥巴呢。
开头尚不知晓,但后来从温老口里得知,当年苏老太爷为了购得云清石花了当时苏家大半的家产,还抵了一处宅子之后,苏青黄才深切的知道了吴姑娘对他的期望,沉甸甸的啊。
苏青黄的手气不错,第一局抽到的是魏家的晚辈,淬体二境,之前跟在魏老身边也和苏青黄点了头打了招呼,倒是有缘。
“苏家小子,我这不成器的孙子是带他第一次出来见世面的,你下手可得有准头,打坏了莫怪老头子去你们苏家找吴丫头评理。”魏老爷子开玩笑的说道,后边站着的是老人家的孙子魏千乘,一个头两天刚行过及冠礼的腼腆青年,比苏青黄还小上两岁,人长的微圆,待人也和气,就是性子软绵了些。
魏老这次带他出来不指望将来能建功立业,只求在他性子里能掺上一两分血气,魏家偌大的一份家业,带头之人不说杀伐果断,犹豫不前是最要不得的。
“老头子,你这也太小看我呢,别的不敢说,就这第一局,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我便能拿下。”魏千乘拍着有点赘肉的胸脯,信心满满说道。
其实他没对自己抱太大期望,哪知老天开眼让他抽到了苏青黄,这位的大名整个青郡谁人不知。尤其是那新婚前夜的壮举,滋滋,身为男人他是心里羡慕和鄙夷皆有之,不过无论他的风评如何,饭桶之名安在他身上是绝对没冤枉的。
听说眼前这人是跟李家的李凤言打了个赌才来的,真是自取其辱,看在老一辈的情面上,魏千乘觉得待会下手可以酌情轻点。
青郡的这个青字,是当年先帝爷御笔钦赐的,宫中富丽堂皇的万余石阶便是由青郡的百里青山所产的极品大青石雕琢而成,不说他东赵版图,就是那佛气香火最盛的南朝,每年都要拿出笔不菲的银子长途而来求上几百块,雕刻成享受着人界供奉的罗汉菩萨身,一时间烟雨迷蒙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东赵青石,南渡成佛。
极品的青石向来是有归属的,一郡之主都不能随意调用,这下品的没那么多讲究,近水楼台,青郡的许多官家建筑都用这下品大青石打底装饰,如这苏青黄所立的这次比赛用的大台,便是用三十六块大青石铺设而成。
“苏大哥,这可得手下留情啊。”魏千乘似模似样做了个稽首说着,脸上带着让人亲近的和气笑容。
嘴上说的客气,心里还真没把苏青黄当颗蒜头。一个头二十年不学无术的苏府少爷,把上两辈人花了几十年积蓄起来的那点东西几年间就败的七七八八了。
论败家,魏千乘自认拍马也不及他,但要论起这身上功夫,魏千乘十五岁开始习武,时间是晚了点,但是在把主要精力放在别处的前提下,几年间就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成为了如今的淬体二境,在青郡也是上乘之姿。
三招,魏千乘给自己定下的目标,三招之内拿不下苏青黄,今晚回去他连饭都不吃,再举五百下石锁。
“上面的,还打什么,苏青黄,别在这擂台上,在整个青郡父老面前丢人了。”
“就是,不撒泼尿照照自己的德行,这地方是谁都能来的吗,吴姑娘配你,真是遭了大罪。”
“我已经压了五十两赌他苏青黄一个回合屁滚尿流。”
“我压了三百两。”
苏青黄于场中默然而立,无论是魏千乘的轻视还是底下众人的讥讽,他都不曾放在心上。被扣上了这么多年“废物”的帽子,苏家没落的这些年,是时候,让整个青郡见识到些什么了。
“占用了你的身体,这次,便当做给你的补偿吧,苏青黄。”
“你也是如此想着的,是吗。”
“整个青郡,都等着看我这个废物的笑话,今日,我会让所有人知道。”
“苏家,不可欺。”
旁边的赌坊,赔率是惊人的一陪十,多少人想着靠这场吃个低保,稳赚不赔的买卖,苏青黄刚才甚至看见了吴木心从素白的衣袖中掏出了一摞百两的银票,拍在了赌坊的红木桌上。
“苏大哥,既然你不先动手,那么我就不客气了。”魏千乘说道。见苏青黄没有先动,他也毫不含糊,朝着苏青黄就势冲了过来。
淬体二境外身体的素质上与普通人早不在一条线上,周身白穴经脉之中的先天一无时无刻的洗刷,早将其淬炼的坚韧异常,魏千乘与人切磋的经验不多,但狮子搏兔尚需全力的道理还是懂得。这一下的速度极快,一个呼吸间就来到了苏青黄的面前,脚下的大青石板上被磨出了一条长长的细线,可见速度之快。魏千乘一拳挥出,另一拳隐隐在后封锁住了苏青黄可能闪避的所有角落,若他敢躲避,这第二拳就会如暴雨之势袭来,这是魏千乘的打算,一个照面,他就打算要拿下苏青黄。
眼前空气的帷幕都被瞬间撕裂了一般。
然后是在场整整七百六十二人的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不少人都在用手狠擦着双眼,不敢看这眼前这一幕。
魏家的三公子魏千乘,被苏青黄一拳直接轰出了赛台,划过了一道并不优美的弧线,而后重重的跌到了赛台之外,浑不自知,而台上的苏青黄还保持着出拳的姿势,没有放下。这是他从练拳为止挥出的精气神意最为上佳的一拳,一拳出,万夫莫敌。
“那,那是什么拳法。”底下有反应快的,终于回过了神,不敢相信的问着身边的平日里自诩见多识广的大哥,而那人也只是茫然的摇了摇头。
“从未见过,难以置信。”
苏青黄立于台上,拳上有微微的针扎刺痛,却是心里从未有过的畅快豪情。
“此拳法为吴木心亲授,苏家祖辈相传,至今日有百余载。”
“名为。”
“开山。”
“练至深处,一拳出,山石为开。”
第二十章 彼之琼浆,吾之白水
”赢了,那个苏青黄竟然赢了。”
“不可能,他不是口口相传的废物吗,怎么可能一夜间开窍,怕不是磕了药吗,或者是假赛。”
“别傻了,郡守大人亲自到场坐镇,哪个胆子大的敢在这位面前玩这种障眼法,惹得他雷霆震怒,谁能担待的起。”
“完了,我的老婆本啊,那是我用来娶老婆的彩礼钱啊,这下全完了,我估计得打一辈子光棍了。”
底下经历了之前的死寂后,立刻炸开了锅,说什么的都有。更有甚者,把家里祖宗传下来的老宅地契都压在了上面,本想着用赢回来的钱为花坊里的一位赎了身,娶回来做小妾,这一下佳人无缘还是另算,连祖宅都保不住,要不是有人拦着,那人真恨不得将苏青黄挫骨扬灰。
不过再怎么乱的没有秩序,场边的一块,各家主的位置却无人敢扰乱。
“姑娘,他,竟然真的赢了。”是偷跑出来看热闹的小茴的激动声音,这时候正躲在吴木心的身后,瞪着水汪汪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场上的这一幕。
刚才,被她一直在心里鄙夷到烂泥里去的那位苏家少爷,只用一拳,就打翻了魏家的三公子,魏千乘圆滚滚的身子现在还落在场外没回过神,就是到了现在,小茴还是晕乎乎的不敢相信,实在是这一切完全颠覆了她对苏青黄的认知。
“不过还是姑娘最厉害。”小茴在心中想着,她可是半夜起来的时候偷偷看过的,苏青黄被自家姑娘在一片空地上打得找不到北,连连求饶。
“对了,这次咱们赢了。”
“三千两。”吴木心的口中轻轻的吐出了这么一个数字。
“那咱们苏家这次不是发了吗。”小丫头开心的跳脚,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姑娘也该添几身新衣裳了,除了身上这身,衣柜里其他的都是两三年前的土气款式,虽然就是个破麻袋姑娘也能穿出独属于自己的韵味,但连小茴这样还没长开的都知道新衣裳漂亮的道理,姑娘若不是为了节省苏家的开支,又怎会素净到如此。
“这点就知足了,小丫头。”吴木心浅浅的笑着弹了一下小丫头的额头,“真正大头的,还在后头呢。”
“还有他们欠苏家的,咱们都会分毫不差的讨回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吴木心也喜欢上了弹人额头这个小动作。
苏青黄默默的走下了台去,背负着身后一众父老乡亲们的指指点点,那些无声的唾骂乃至于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言论最后汇聚成股无形的压力,几欲压断了他的腰。
“本以为这次赢了之后能让青郡之人对我的印象有所改观,现在可好,他们是恨不得食吾肉寝吾皮啊。”听着身后吵闹,苏青黄能感觉到那些赌红眼的刀子一样的目光。害的这么些人赔了银子,更不知是谁在他身上下了两注大的,连带着赌坊都惦记上了他,这要是走在街角被人套上麻袋来几下闷棍,苏青黄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如何。”吴姑娘永远是凤卧鸡群,那股子风姿绰约一下子就能寻到。下了台的苏青黄凑到了吴木心面前,笑嘻嘻的问道。
“还不错。”吴木心平静的点了点头,难得的给予了苏青黄正面的评价。
“刚才的那一拳气势十足,有可取之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行的方法还欠妥当,不过这是需要时间来积淀,急不来的。”看着苏青黄有点洋洋的小得意,吴木心在赞赏的同时,也是及时的给泼了盆冷水,免得苏青黄得意忘形。
“嗯,下次我会注意。”苏青黄受用的点了点头,自家未婚妻眼睛毒辣,平日里的切磋往往能一语切中要害,苏青黄的身手进步的如此之快,除了超级系统的助力,吴木心的指导也是关键。
“单刚刚这一下你便为苏家赚足了整整三千两白银,三千两呢。”小茴从不远处气喘吁吁的跑来,娇声冲苏青黄说道,炫耀着手里刚拿来的一大叠银票,然后将它们全都赛到了吴木心的怀中。
“当然都是姑娘的功劳,若不是姑娘一双慧眼,怎能赚的了这些银子。”小茴得意说道,小丫头永远是吴木心最贴心的棉袄,无论什么都是无条件的向着吴木心,这在古时候怎么说来着,长大了定能当个贴心的陪嫁丫鬟。
“三千两啊,真是不少。”苏青黄眼红的看着,刚想讨要个一两张的,怎么说这其中也有自己出的一份力,却被吴木心不经意间的轻巧躲过,然后把它们全都贴身收起,看这样子是打算一张都不分的全部独吞。
“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这口袋里就剩这么点散碎银子了。”苏青黄卖着可怜继续说道。
“苏大少爷也会缺银子,这些年喝过的花酒,又哪里是这区区三千两银子便能抵债的。当年一掷千金的豪情,想要补上这窟窿,没个一年半载怕是填不上吧。”吴木心并没有看着苏青黄,而是把目光专注于接下的另一场,只是这话里的锋芒实在刺人,让苏青黄真想低头寻个没人的地界好好的避避风头。
所以接下来安安静静的陪吴木心看剩下几场,也借此观察是否有值得注意之人。
“这人,不简单。”看着场上的局势,那人三拳两脚的解决了同等级的对手,吴木心给足了面子,评价很高。
”跟我相比如何。”
“他更胜一筹。”
“便对我这么没信心,我可想着要拿下这头名,五百两的彩头另算,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苏家宝贝疙瘩的初吻,给了那旁人。”苏青黄说道,目光凝重看着场上那位,知道有些棘手,甚至可能隐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手段,但为了自家这位,到时候也唯有硬着头皮上了,他还没有自大到觉得青郡才俊皆是酒囊饭袋之辈,却也自认不输于人。
吴木心不语。
第一轮除了三两场的焦灼,其余都很快分出了胜负,除了苏青黄爆冷的这一场,剩下都是如同众人预料的再没出什么冷门,好歹让各个档口挽回了点损失,剩下的十六人需要重新分
组,来进行下一个回合。
“下雨了。”苏青黄正抽着签,小茴脆声的说着,摸了摸滴落头上的雨点,撒娇的躲在了吴木心的怀中。
“既然天公不作美,那接下来的比试只能改为明天了。”一直坐在后面和各家主说话的许骁看着这雨势开口决议道。
郡守大人发话了,底下的人自当照办,草草的抽完了签,招呼着众人散了回家避雨,苏青黄也跟着两位大小美人一起拔腿回了苏家。
小茴在给其他的下人们炫耀的讲着今日的所见所闻,吐沫翻飞的讲述着绘声绘色,听得其余几个小丫头真搬来了花生瓜子,就差再来上二两黄酒。
“抽到了谁?”吴木心开口问道。
“这运气是该说好呢,还是不好呢。”苏青黄耸了耸肩,最后摊开了手,手心里的签子上赫然写着,“黄正国。”
“是真不想这么早就碰上他啊。”苏青黄低头看着这名字,正是先前注意的那一位,大比前,此人竟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按理说这种才俊早就该有所耳闻,这位虽不姓李,但据一些隐秘消息显示,他与李家有着隐秘纠葛,该说是李家保密工作做的好呢还是李凤言心机太过深沉,苏青黄很是头疼。
“少爷加油,我们都相信你明天定能旗开得胜。”晚饭过后,苏青黄回到了屋中看着屋外瓢泼大雨,小芸在身后是很可爱的鼓励到。这丫头性子招人疼爱,和小茴是一静一动,相得益彰。
“今天的姑娘可开心了,拿着那些银票打算给家里添置一大笔东西,家里人都念着少爷和姑娘的好呢。”小芸絮絮叨叨的分享着自己那点小心思,拿了点厨房里的青果子,两人一人一颗,一主一仆就这么呆看着窗外的雨水如帘子般一滴一滴落下。
“少爷现在真是变得让小芸不敢认了,听小茴说只用了一拳便赢下了比赛,比起从前何止强了百倍。”
“真是的,少爷早点这样多好啊,白白让姑娘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明明姑娘那么好的仙女子,从前怎么不知道珍惜呢。”小芸还在小声说道。
“也许是这好坏都有自己的感觉吧。”苏青黄说着,咬了一口青果子,差点酸倒了牙。
他得来的记忆很是残破,所以无从知晓为何曾经的苏青黄一个这样众人口中皆是好女色的会独独略过了吴木心,仿佛,是刻意的一般。
“也许便如同别人眼中的琼浆玉液,在一些人眼中连洗脚水都不如。”
“就如同今日这雨漫青郡,咱们主仆二人凭窗下望,旁人只道苏青黄百无一用,我苏某人却自觉风华绝代,天下无双。”拍了拍小丫头的头,苏青黄心有万千豪气,感慨说道。
只是这小丫头缘何身子僵硬,没有回应。
“姑娘。”是小芸恭敬的招呼声。
“你说,谁是洗脚水。”
苏青黄的身后,吴木心温婉的捏了一枚青果子放入口中,炸出了一身的冷然杀气。
第二十一章 且将染血来作画
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人。
苏青黄惨兮兮趴在自己的屋里,费力的把肿的跟个馒头一样的屁股涂满了药膏,小丫鬟们得了姑娘的吩咐,谁都不许靠近这个房间,苏青黄自食其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抹的均匀。
自以为这半个月进境了不少,每夜有吴木心的陪练,加着超级系统没日没夜的吸收灵气滋养身子,苏青黄有自信,就是现在杨秃子手下的元大锤来这他都能过过手,没想到今儿个栽在吴木心的手里,跟个小娃娃样没有还手之力不说,还在下人们面前丢人丢了个大的。
到了最后连性子安稳的小芸都把眼睛捂上了不忍心看,要不是之前的药膏还有剩余,苏青黄觉得自己得有三四天下不来床。
院子里的叽叽喳喳,听声音是鬼精灵的小茴,吴木心正端坐在院子里给小芸往袖子上绣着金线。小茴的嗓门很高,说话也没有避讳旁人,苏青黄能在屋里清楚听见。
“李家的李羡言一直在门外等着要见姑娘,他是谁啊,我只听过那比少爷还讨厌的李凤言,却从没听说过有李羡言这么一号人物。”是小茴的声音,小丫头平日里被吴木心宠过了头,说话没大没小的,无奈苏青黄胡作非为了这么多年在苏家属实没多大威信,现在是哑巴吃黄连,只能平日里多捏捏她那羊角辫出气。
“他是李凤言那娘娘腔的哥哥,自幼不显山露水,平日里一副温良谦恭的模样,骨子里的算计却不是李凤言能比的。”推门而出,苏青黄侃侃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小茴总是对苏青黄的每句话都满是质疑。不仅是她,连吴木心也抬起了好看的柳叶眉头,这些算是李家的秘闻,寻常人极难知晓,她也只知个大概。
“是啊,我是怎么知道的。”苏青黄低声自语,说给自己听。只知道刚才提起了李羡言,他的脑海里跳出了这些片段,跟超级系统无关,更像是曾经的苏青黄原本尘封的记忆。
“你,还在吗?”
“这大晚上的要不要我去把他打发出去。”小茴开口提议道,很得苏青黄的心思,吴木心也轻轻颔首没有反对,得了首肯的小茴刚要起身,院外这时候传来了一个打破了安静的声音。
“知道吴姑娘在府上,李羡言特来拜访。”声音客气诚恳,却又字字透着不容拒绝。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两个小丫头自要去开门迎客。此时天色微暗,并不是三更半夜,可在黄昏时候去拜访一位尚在闺中女子怎么说都是颇为无礼的,这个道理连两个小丫头都是知道的。果然,小茴原本很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去,跟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
可接下来的苏青黄,却是做了一件比外人迟时来访更加惊世骇俗的事情,以至于小茴这个自诩跟着姑娘见过大世面的,也一时惊的连话都不知如何说。
拉着吴木心滑腻如凝脂的手起身,他苏某人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如何不妥,吴木心亦没有挣扎,两人就这么在小丫鬟们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去了苏青黄的屋子,然后关门。
“这是。”小茴还要说点什么,被小芸赶紧的拉着小碎步的离开,只余风中掺杂着一两句真是太讨厌了,姑娘笑了之类,声音清甜。
内屋之中,苏青黄手里拿着条素锦发带在一旁站着,无奈试了好多次怎么都无法理顺女子的满头秀发,平日里灵巧的双手现在跟拿了个绣花鞋的张飞一样不得章法,粗笨手脚的草草收拾下,最后实在抵不住吴
木心眼里的那一抹浅浅的冷刀子,无奈作罢。
“我果然还是做不来。”苏青黄看着那即便凌乱仍然美的让人窒息的青丝,不甘心的捻了捻指头,自嘲一笑说道。
可坐在镜子前的吴木心并未生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只是抬头看着,莫名觉得那一双本就算俊秀的眸子今天是那样的干净,干净的像是小时候用来熬煮药材的一汪井水。
叹了口气,吴木心素手抬起,轻巧解下那系的很是粗略发带,长发垂如瀑布,可惜这等如云烟起舞的壮丽惊心景致,除了他苏青黄,只有一个没多少年头的铜镜见证。
一丝丝,一缕缕,被素玉的纤指灵巧的编成了一个发结,然后轻缓的重新绑上那条缎带,这一刻,天地为之失色。
“怎么样,这次算满意了吧。”美人手指绕着那多出来的一点发丝,不再如之前如仙圣洁,那向来沉静优雅的面庞对着铜镜露出了不耐烦的忧愁,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气,略带着埋怨说道。
“哈哈。”轻轻闻了下手上刚刚沾染上的发香,苏青黄心情舒畅的推门而出,只觉得之前心中的一股闷气一扫而空,连屁股上的火辣都轻了许多。
“真是麻烦死了,还不如批一个带罩子的披风呢。”独留在屋中的吴木心看着出去的苏青黄,对着铜镜碎碎念的抱怨道,又理了理身上被苏青黄强套上的如个麻袋一样遮的严严实实的外衣。
“说什么头发衣衫太乱不便见客,这下子不是更乱了吗。”
“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青郡,许府。
“老爷,兵械事宜已经处理妥当,下月便可交货。”
“嗯。”许骁满意的轻哼了声,没有抬头,一杆浸透了颜料的画笔在三尺金花笺上不时的几笔勾勒,少顷,大半的胭脂宝马已在画纸上跃然成型。
“上面来人,要从青郡之中抽出五十位淬体五境之下的,说是前线……”
“让他滚。”许骁轻声说道,如寻常话语般没掺杂一丝火气,却让这跟了他几十年的老管家有种发自骨子里的畏惧。
“可是老爷,这次是那王大人身边的亲信亲自来的。”
“我青郡儿郎自然没一个孬种,便是将来全战死在沙场之上,没名没分也值当。但他王阉人算个什么东西,今天若是依了他,我这个父母官还不被咱青郡的百姓给戳断了脊梁骨,那可真是白在人世间活了这一糟。”拿起桌上的黄酒,许骁笑着浅饮了一杯,许是呛到,一杯过后竟是不住的咳嗽,底下的老管家刚想上前,却被许骁挥手制止。
“告诉来传话的,如果他不想明天就横死在这青郡巷口的话,就给我星夜的出城,只要明日他还在敢在我这青郡辖内,无论天涯海角,我都取了他的狗命。”许骁轻飘飘的撂下这一句,手中墨笔继续作画。
“老奴知道了。”拱了拱手,老管家还想再劝些什么,是没有说出口,辅佐了这位也有快三十个寒暑,他的脾性,就跟那马厩里的赤棕马一样犟的纯粹,认真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老管家早摸得门清,当下只能告退,关上了房门。
无奈在门口重重的叹了口气,不是为许骁的倔驴脾气,而是身子,一位分庭境的,早已寒暑不侵,又怎么会被一杯黄酒呛到咳嗽。这青郡百万性命皆系于一肩,没点魄力,怎么能担得下来。
“咳,还是,老了啊。”寂静的屋里,只剩下许骁轻笑着的低声呢喃和细微却连续的咳嗽。
府里的郎中早说了要戒酒,不过他许骁喝了三十多年,哪是那么容易放下的,只能平日里喝点清淡的黄酒解解馋,端起黄泥土窑烧出来的酒杯,杯中黄酒琥珀浑浊倒出了个不真切的影子,许骁端详其中,好像又看到了当年未修成大道的自己,那个小小的心动五境。
“大人,乌眉县,三山县,钱塘府,少波府尽被土匪袭扰,伤亡千余众,毁房舍百余间,还请大人允许许骁带领一众衙役剿灭山贼,还百姓一个安宁,到时候寨子里的财物,尽皆交由众位大人发落。”外面的院子是鹅毛的大雪,内里,是许骁开始的大声和后来越来越小的力争。
“若不能尽快剿灭各山头,百姓们身家性命不保,定当心寒啊。”
“行了,你只需要负责好青郡百姓内里的治安,外面的事,岂是你一个小小的许骁能决定的,莫以为你考取了功名就能在本官面前指手画脚的,这的哪一位,没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才熬到了这个位子。”首位上,肥头大耳的郡守怀抱着鎏金兽耳暖炉不耐烦的挥手打断,厉声训斥着许骁,显然对周围十几座山头的匪患不屑一顾。
“行了,回去吧,三九天躲在家里享清福不好吗。”
“就是,整个青郡人都死光了吗,需要你许骁来冒头。”
外面满是熬不过这场雪昏死街头的穷苦人家,而屋里的这几位,随意一件裘袄就顶的上他们一家子十年的花销。
那一年,尝遍了冷漠白眼的许骁并不知晓,这些寨子里的大当家,每个月的最后一天都会派人星夜的给这位郡守送上一大箱黄金,每个寨子一大箱。
“咳咳。”
把酒壶中剩下的那点一饮而尽,性子醇厚的黄酒依旧压不住许骁胸中翻涌的炽热。若此时有旁人在侧,定会发现随着每一声的轻喘,丝丝血迹从其嘴里滴落,最后沾染在了画中。
“果然,只有掺了血的胭脂红,才最能画出这汗血马的风韵。”
许骁呢喃着,只是。
“许骁,酒,好喝吗?”屏风的后面,突然有妇人的声音,声音如水温柔,但足以让见惯了刀口舔血的许骁额头上立时落下了斗大的汗珠。
许骁心虚的把杯子藏在袖子里,低着头唯唯诺诺的道:“没,没喝,就是闻闻。”
谁能想到人前如此英雄豪气的许大郡守,在自家夫人面前会是如此的模样。
“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珍惜吗,现在的你,可不再是从前孤家寡人的许猴子,而是身负百万黎民,需要为他们安身立命操劳的许郡守。”说到最后,妇人声音已有埋怨。
许骁转过头去看着屏风,轻声一叹:“只是有时候这担子,实在比我想象的还要重上许多,小酌一口,下次不会了。”
“他姓王的,终究还是把主意打到了青郡吗?”妇人问道,她自始至终只在屏风后面,没有露面。
许骁偷偷的把手里的酒杯握成齑粉,撒在了桌角的隐蔽处,又不经意的用脚把那里扫干净,然后说道:“是啊,这手脚在青郡城外徘徊了三年,终于忍不住的想伸进来了。”
话毕,屋中有过堂风吹过,卷起了桌上的宣纸几张。
妇人柔声说道:“你看,起风了。”
许骁站起身子,把桌上凌乱宣纸笔墨收拾干净,喃喃道:“不是起风了,是在青郡内,这风,从来就没停过。”
第二十二章 知而藏身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的苏家不比从前,仅存的这处宅子是曾经三座大宅之中最小的一个,并不算太大。但是李羡言和出来相迎的小芸小茴二人,也要走上一小会才能来到内院,前面的小茴自是连看他一眼都多余,十足的冷脸白眼。倒是小芸一身浅绿色的衣衫,步履很有小家碧玉的味道。
跟在身后李羡言的眉眼带笑,小茴很不喜欢,比起这幅假的要死的虚伪,反而是自家少爷那张总是能用话把她噎死的嘴脸要来的畅快的多。
李羡言倒是并不觉着什么,手里把玩着腰间的双鱼玉珏,在他看来,到底不愧是那人身边的婢女,年纪虽小,却已经可以养眼见人了。
想到吴木心,更觉得心中一微荡,他李羡言自认算得上世间难寻的奇男子,不说腹中城府,至少眼界格局,还有耳濡目染熏陶出来的东西,绝不是花钱都要计较的落魄人家能给的。
虽与李凤言是同父异母的骨血兄弟,两人关系其实并不亲近。在他看来,李凤言那种十足的纨绔相,实在是入不得眼,什么一人主内一人主外之说,李羡言每次听了皆是嗤之以鼻。
之前听说了自家那位弟弟与苏青黄的赌约,一时腾不出功夫,今夜特地来瞧个深浅,饱眼福还在其次,他真正在意的,是最近名头突转的苏青黄。
那一把冲天大火烧掉的不仅是上千两的药材,毕竟这里的手脚他比谁都清楚,更托住了苏家本来摇摇欲坠的信誉。
李羡言不认为曾经的苏青黄能做出这样的决断,再算上比武场上一拳轰飞了魏家的魏千乘,总以为苏家枯朽的只剩一个外姓的吴木心撑住场子,树倒猢狲散是早晚的事,没想到苏青黄突然开了窍,自勾起了他的兴趣要来看个究竟。
算起来他李家与苏家从苏青黄爷爷那辈就在医药行当斗法,好不容易如今压了过去,又怎能不让他一沉到底。
如此想来,心里更是畅快,摆出了一副杨柳春风的笑脸,前脚迈过道不算高的门槛,刚抬头一眼,正主就在眼前。
“苏公子,久仰久仰。”李羡言抬手道,语气热络的仿佛深交已久。
桌几前,先出来一步的苏青黄正坐着咽下了一块甜糯养人的核桃酥,又招呼着两个小丫头上前一人一块,这才拍了拍手上的渣子,笑的比李羡言更加的灿烂。
“该是苏某幸会才是,李公子的到来真是让苏府蓬荜生辉啊。”苏青黄说道,声音做作的让小茴听了直撇嘴,难道这就是读书人间的虚伪面皮,她的小脑袋想不通。
可是就连在一旁不懂那么多规矩的小茴都能看出来,自家公子嘴上说着客套话,身子竟是没有一点起身相迎的意思,这在吴地青郡的规矩中,算是颇为无礼了。
但李羡言脸上是没有任何的不悦,颇有被打了左脸还把右脸伸过去的意图,自己主动上前找了个石凳坐下。
这位怎么说也是逐步开始学着掌控一个家族的人物,出门在外无论是谁都要给几分薄面,那本就很有味道的英俊眉眼里,更有着普通世家子弟没有的一股独特气概。即便两人是第一次相见,还是能对坐闲聊如相知多年
的老友,就算背后都带着刀子,可这人前的相见恨晚脸面功夫两人做的是十足十。
小茴只觉得两人讨论的全是些家长里短,实在无趣,又不是两位姑娘,何苦对日常琐事来的这么多兴趣,由是越发的坐在椅子上不耐烦。素来乖巧的小芸却一直站在一侧侍立,听着两位在青郡勉强都说的上举足轻重之人聊着些在小茴听来全是放屁的废话,偶尔上一杯茶水,神情微凝。
而这个时候,后面的门口已有了脚步声。
“木心,真是许久未见了。”见了一身素袍步子平稳而出的吴木心,李羡言赶紧站起了身子相迎,虽说是客套语气如常,温和有礼。苏青黄还是能从他李羡言脸上看出那转瞬即逝一丝欣喜的意味,对于那点心思,苏青黄心里门清。
“当年一篇《青城赋》震惊四座,每每秉烛夜读,这里面的妙处都让在下受益匪浅。”李羡言明显为了这次会面做足了功课,面带笑意侃侃而谈。
“秀九天之**,垂百世之文章。京城那位大人手中生花妙笔的挥毫评语,整个青郡文坛都是与有荣焉。”
“除却早年郡守大人的高中,青郡已经很久未在上头如此风光过了。”谈起吴木心的事情,李羡言如数家珍,只是。
吴木心到底是那个让苏青黄赞叹玲珑剔透心思,心有千千结的吴姑娘。
她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站在苏青黄的身侧,身子微靠,脸上不红不白,表情不尴不尬,亦不言语,就这么看着李羡言,似笑非笑。纵然一字未发,却远胜百句千言。
“内人性子腼腆,不善言辞,让李公子见笑了。”苏青黄静静起身,对着李羡言笑的那叫一个腼腆。
“无妨,早听说吴姑娘性子恬淡,当年内弟不争气,曾为姑娘满载一船盛开桃花撒在这秦淮河畔,自以为风流潇洒能博美人一笑,却被姑娘一句不过一倚仗祖德纨绔尔驳斥的哑口无言,自此之后他的性子竟真的慢慢沉淀了下来,说到这里,我李家是着实欠了吴姑娘一个人情。”李羡言笑了笑,大有玉树临风的味道。
“还有这事。”苏青黄似笑非笑的看着身旁的吴木心,若是能有幸见识到当时场面。
想象着吴姑娘素衣习习身临江畔,如水葱的玉指指点一汪如火江水,摸着身旁小丫头的发髻轻声道,不过一土鸡瓦狗尔,上不得席面。
“滋滋,那一定会是这世上最波澜的的风景吧。”苏青黄暗自感叹道。
“有过吗,不紧要的事情,不记得了。”吴木心浅笑的摇了摇头,这姿态仪止,真是小芸无论怎样倾慕都是学不来的。
“这样吗,吴姑娘贵人多忘事,苏家事无巨细皆要一个女子来操持,想必平日里是忙碌的很,不记得也实属正常。”被人如此驳了李家的面子,他李羡言竟也不恼,反而是夹枪带棒的回了句。
“说起来苏某人真是恬为家主,这些年一直懈怠苦了心儿,倒是多亏了当年李家那两千两银子,才能让苏家残喘至今。”轻轻的捏起一缕吴木心水烟色的发丝,苏青黄无意识的将其绕在指尖轻嗅,有淡淡的药香。
当年吴木心尚且稚嫩
,可硬是凭着一份手抄的方子在药行搅起了好大的风波,最后生生的从李家李凤言身上扣出了两千两,这些银子虽没有让当时的李家动了筋骨,却足以肉痛。
也是从那时候起,被禁足了整一个月的李凤言放出了那句“非吴木心不娶。”的荒唐话,换来的,是半夜路过街头被套了三次麻袋,从此消停许多。
“更何况这天色将晚,心儿今日上下操劳了一天,虽然对家中向来费心,但是这夜晚见客的小事,我也实在舍不得让她太过劳累,毕竟,今晚。”
心儿,今晚,操劳,这几个词都轻飘的寻常,也刺耳的异乎寻常。
吴地风俗,夫为妻添小字,无字闺房新嫁女,夫来小字弄红装。这是苏青黄第一次称呼为心儿,本在心里担忧着吴姑娘会开口否认,吴木心却是温婉大方的应了声,当然,若是忽略了腰间的那点被揪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嫩肉的话。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李羡言自是不能再在这里跟个没事人坐着了,脸色平和起身,对着苏青黄微微颔首。
“那在下便不再叨扰,其实今夜来访,也是因为上次吴姑娘落在下府中的几本《金匣药方》还未拿回,这次李某特意来此归还。”说着,李羡言从怀中取出了几本古书,像模像样的放在了桌上。
“那就先告辞了。”不忘有礼貌的笑笑,并不停留的转身出门而去,临了最后还不忘往话里加上一句软刀子。
李羡言就这么走了,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不是知己,喝不到一个桌上,反而是背后都巴不得对方去死,而且两人似乎都见到了自己想见的,自是没理由再待下去。
苏青黄看着李羡言的身形消失在门口处,懒散的伸了个腰,感慨了句说道,“真他娘的累,这李羡言还真是比他那脂粉味过头弟弟强的多。”
“是啊,这个人就是虚伪的让人讨厌,明明刚刚应该发脾气,最后还是装出了一团和气,他是我见过最讨厌的人。”一直站在旁边看戏的小茴开口说道。
“比我还讨厌吗。”苏青黄笑嘻嘻的问道。
“嗯。”小丫头可爱的点了点头,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又被绕进去了,生气的原地跺了跺脚,惹得吴姑娘这样恬淡的性子都巧笑嫣然。
“他很聪明。”另一侧一直安静的小芸突然开口说道。
“尤其是这最后一句,想要挑拨姑娘和少爷的感情,其心当诛。”
“还是小芸儿心思伶俐,该赏。”说着苏青黄拿起了桌上剩下的最后一块核桃酥,喂进了小丫头的嘴中。
“像这种见了什么人都是一副温和态度的,若不是性子太软,那八成真是略争气的。”苏青黄接着说道。
“毕竟没有哪一个大家纨绔会没有一脸的温和谦恭样子给他所在意的人看。”
“只是,能被小芸儿看出的聪明,那他,还不够聪明。”
“你说对吗,苏青黄。”前半句是对着院中三位美人说的,后半句,是说与自己听。
何况气元五境,许是李家用了什么秘法,不过这般的不显山露水,他苏青黄怎敢轻视。
第二十三章 生而在世,当不负本心
夜里的苏家,此时旁人都睡了,唯有一盏亮灯的,是苏青黄自己的房间。
屋内,苏青黄盘坐于床上,微微阖上双目,没有一丝声响,良久,有微风流动,屋顶檐铃轻响,一层淡寡如雾的灵气缓缓荡在半空,苏青黄重新睁眼,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
“苏青黄,你说,你到底还藏着什么呢?”
“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夜里晚风微起,有星辰落于银河。
“反正也是睡不着,难得这大好景致,不来上一壶桃花佳酿真是辜负了啊。”苏青黄笑话的看着窗外,取过桌子上晚上新放的青瓷酒壶,一个鹞子翻身上了屋顶。
看着屋顶上被月色拉的长长的影子,苏青黄略有自嘲道:“我这是否称得上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呢。”
“便是这里的星空远比前世来得干净璀璨,我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一口吞掉了半壶清酿,度数比不得前世的白酒,但这么个喝法却也是略微呛人。
感受着喉咙里流转的回味,苏青黄痛快的抹了下嘴角,就这么躺在屋顶上看着天上,难得将心思放空,这时候没什么尔虞我诈,也没什么修行一途,有的只是一人,一壶酒,一轮明月,漫天繁星。
他本就不是什么喜爱勾心斗角,玩弄权势算计之辈,来到了这里却要强迫的捡起这些算是之前讨厌的玩意,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能够品出来。
毕竟这一大家子若是没个依靠,老的老小的小,外加上一众姿色媚人的女眷,用屁股想也知道会有怎样的结局。
李家,还有那背后的,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路漫漫其修远兮,这条路他从踏上去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了回头路。
可想到最后,还是只剩下那么一句,“真是矫情,何必顾虑那么多,便是看天命,总要尽人事,当无愧此生。”
想到此处,苏青黄总算开朗了些,纵身一跃回屋。却不曾发现另一处的房顶不起眼的角落处,同样是有一道倩影,一直在默默的看着他,直到他回屋,才没发出声响的悄然离去。
……
次日正午,是一个晴朗艳阳天。之
前被一场春雨而中断了的大比,在郡守许骁的授意下今天重新召开。
因为大比是青郡府衙牵的头,官方色彩浓重,今儿个许骁没有亲自到场,只遣了个心腹过来,但附近有空闲的平头百姓们仍然来了大批的过来捧个场凑个热闹,甚至比之前的第一天还要热闹。
由是擂台外面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更加上来做点生意想着捞一把的小商贩,一时间卖小玩意的和吃食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下注了下注了,买定离手买定离手,说你呢王秃子,你他娘的倒是下注,不下注给我滚一边去别在这占地方,挡着后面的人了。”一旁的赌档,有维持秩序的打手仗人势不耐烦的嚷道。
赌档永远是青郡最热闹的地方,这种平日里难得的盛会,乌压压的赌徒们一个个红了眼朝着桌子上下注。
平日里买上三瓜两枣都要计较,这时候却大把大把的银子铜钱如流水往外洒,在一旁堆积的有三尺来高,毫不心疼。
赌场上面无父子,想要在这拿走银子,非要有过人的眼光胆识不可。
那被叫做王秃子的男子一脸的便秘表情在桌前纠结了许久,手里一锭银子攥的全都是汗,还拿不定主意投在哪一位身上。
按说依着曾经的经验,这银子是指定要投到苏青黄对家的人身上,可之前的那一场苏青黄的惊艳表现着实让不少人差点倾家荡产。
他王秃子自小死了爹娘,临了现在三十出头都没个婆姨,被他们村里全村人当成个笑话,手里的这块银子还是去年帮工一整年东家给结算的工资。
本想着今年好好休息几天,但人来了这里,难得的机会不冒着风险博一下,他这辈子哪还能娶上媳妇。
村头的王寡妇早给他放出话了,没二十两银子休想碰她一个手指头。
一边是之前出了名的青郡纨绔,被大伙口口相传提上名字都要往泥地里吐上两口唾沫的那种,另一边是他这一场的对手。
王秃子当然没那个福分去认识人家,不过从刚才几个号称是内部人的口中听到。
这位叫黄正国的淬体二境,要远远强于上一场的魏家少爷,是个表面看起来没大家族依靠,全凭自己在拳场上打拼出来的。
听说如果这次大比表现突出能被郡守看上眼,在府衙留用,这人特意过来,想凭身手闯出点名堂,万一被许大人高看上一眼,那可就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选哪个?王秃子举棋不定。
在他正犹豫的时候,后面跟他一个村子的二愣用力的从后面挤了进来,五吊大钱全压给了黄正国。
王秃子斜了他一眼,说道:“二楞,你总共家里就趁这么几个零碎,今儿个都压在这上,不怕出了个万一连裤子也赔进去,明天光腚出门。”
二楞呵呵一笑,阴阳怪气的回了句:“秀儿说了,要想娶她过门,起码要四人抬的轿子。等过了今天这几场,我的这五吊的大钱就会变成二十两白花花的雪花纹银,到时候,秀儿跟了我,不比你王秃子要好的多。”
二楞嘴中的秀儿,正是王秃子心心念念惦记着的王云秀。
本是外村人嫁到了他们村子,生的那叫一个眉目含情,荡漾入骨,谁成想婚后才过了三年,她的丈夫因病过世,从此这一枝花成了无主之人,一直被村里的几个光棍惦记着。
奈何她眼光甚高,张口二十两银子彩礼钱,本分人家谁家里能一下子拿出来这么多,所以这么多年过去,王云秀都老成了昨日黄花,还是未曾寻到愿用二十两银子下聘之人。
王秃子咬了咬牙,总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跟着大流儿在后面吃的永远是残羹剩饭。
“苏青黄啊苏青黄,我王秃子被人看低了一辈子,这次就咬牙的拼上一回,您老可别让我这生平第一次赌博就把老本给赔上了啊。”王秃子如此想着,终于把手里那锭银子狠狠拍在了赌桌上。
“我压五两银子,苏青黄。”王秃子天生的嗓门大,这一声更是咬着牙声音决绝,小半个场子里的人都能听到。
有那么几秒,整个赌桌旁掉根针都能清楚听到。
然后,由静变动,如同被压抑了的泉眼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地方喷涌而出,周围齐齐响起了肆无忌惮的嘲弄声,让没见过世面的王秃子一下子无所适从。
五两银子对于有钱人们来说算不得什么,一桌好酒席恐怕也要三五十两,不过大家族有人家自己专门下注的地方,在这个赌桌聚集的,大部分是青郡所谓底层劳力,人们口里的下等人。
莫说五两银子,拿出来一两都会肉痛上许久。
“王秃子你是想钱想疯了吧,压苏青黄?整个青郡有谁不知道这位的泼赖德行,莫不是真以为上一场赢了是他翻身了?这魏家与苏家数带交好,苏老太爷当年与魏老爷子更是交情深厚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里面的猫腻大家早心里明镜似的,这是魏家还他苏家一个人情。”有人大笑说道。
二楞的声音更是肆意到极致:“就是,哈哈,买定离手。王秃子你脑袋没几根头发不
说,怎么还这么不灵光,这银子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呢,这下好了,秀儿你是甭惦记了,我二楞这次终于能抱得美人归。”
王秃子只是不语,他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平日里被人嘲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他有个说不上是优点还是缺点的个性,认准了一个事,纵然这中间有再多的艰难险阻和不理解,他都会一股脑的做下去。
说的好听点叫穷且益坚,说的难听点,那叫愣,其实二楞这个名字,反倒更适合他。
虽说这事一时引起了不少笑料,很多泥腿子们等着看他的笑话。
但既然来了这里,赌注还是要下的,很快后面熙熙攘攘的人很快把王秃子挤到了一边接着下注,等到快要开场的时候,注下的也是差不多。
今天这一轮拢共有十六人八场比试,赌场特意分出了十六个黑色桃木方桌,上面大书上这十六位的名字,每一张桌子上的铜钱都能堆成个三尺来高的小山,除了苏青黄桌上的那点可怜银钱。
王秃子紧张的脑门子全是汗珠子,这下注的时间快要停了,苏青黄那桌子上除了他的五两银子也就只有十几不到二十枚的铜钱。
“各位老少爷门们买定离手啊,咱们得下注到了开场的时候就要停止了,还没定下主意的都抓点紧。”伙计们在卖力的吆喝着,以争取在这最后关头再拉上点银子。
只是打算下注的这时候早下好了银子,吆喝了几声收到的才几枚铜板大子,正当要最后统计之时,突然一个小丫鬟怀里揣着个蓝布兜子,从人缝中挤到了最前面。
小丫头把布兜子打开,白花花的银子在阳光下差点闪瞎了众人的眼,她把这些银子豪气的推到了桌上,小手一挥的说道:“五十两银子,全压给苏青黄。”
这几乎是等于白送来的银子,尖嘴猴腮的伙计们明显惊了下,然后立刻反应过来,手脚勤快的收起银子。
也不知道是谁家傻乎乎的丫头,拿着这么多银子来投一个稳输的局,不过管他呢,有的钱赚,谁能不乐意。
周围有好心人提醒:“小丫头,你从哪得来了这么多银子,全压给苏青黄不是找赔吗,被你家大人知道了可是要把屁股打烂的。”
小丫头抬头看了一眼众人,表情各异,实在有趣。
片刻后,她才声音空灵,嗤笑说道:“你们这帮没见识目光短浅的,都把银子压给了黄正国,过不了一时三刻,你们恐怕连跳河都得排队去了。”
“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呢。”
“就是,这里哪一个吃的盐不比你吃的饭还要多。”
“算了算了,何必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指不定哪个大户人家的偷了主人家的银子,等着吧,待会输钱回去有她好受的。”
周围全是气急的挖苦声音,除了王秃子,还有另一位带着面具的公子哥。
“小姑娘,你为什么会觉得苏青黄会赢呢,毕竟他的德行这里的人没一个不知道的。”戴面具的公子哥半蹲着身子问道。
小丫头微侧着头,看着他说道:“姑娘说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况且有上一场为例,大家又怎知苏青黄一定会输呢。”
“那魏千乘可是货真价实的淬体二境,不说别的,一巴掌扇飞这里的几位总是轻而易举。”
“说得好,这么多成年人,还没一个小丫头见识来得高。”那公子哥笑着说道,想伸手摸摸小丫头的发髻,被她灵巧的避了开。
那公子也不尴尬,反而是转过身子对着桌上就是一拍,随后朗声说道:”我也赌苏青黄赢,通坊的银票,一千两。”
第二十四章 谁道不痛
一千两,这三个字如万斤巨石,狠狠的砸在了听了这话的这里的每一个人心间。
这些银子足够他们置一处大宅,娶一房如花美娟外带个乖巧可人的通房丫头,买上几个手脚伶俐仆人,剩下的再添上几晌地,还会有大的剩余。
这儿的人谁要能有一千两银子,立刻就能过上他们心中的神仙日子,吃肉饼吃一半扔一半,去花船上听曲都是一次叫两个姑娘的那种。
只是这一千两银子压在了苏青黄身上,马上就要全打了个水漂,即便这银子跟他们没半毛钱关系,他们还是止不住心疼。
可那青年一点都没有自己做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事的觉悟,带着略滑稽的面具在桌前直接坐了下来,把玩着手里的折扇不发一言,小丫头压完了注不想在这里闻着这么多大老粗的臭汗,自先跑出去找自家姑娘了。
小丫鬟当然是小茴,这丫头把之前苏青黄在外面大比上的事情回去跟说书一样给苏家的下人们讲了一遍,又添油加醋了一番姑娘是如何以神来之UU小说了重注,赢得了一大笔银子,惹得几个年纪不大的心里直痒痒。
最后大家伙一合计,一齐凑了这几十两银子,央求着可以跟姑娘出来看热闹的小茴代为押注,赚几个体己钱。
“跑去哪里了?”吴木心坐在视野极佳的专属区域,看着小跑过来脸蛋微红的小茴问道。
“去那边看热闹去了。”小茴微低着头,手里拎了份路上顺便买的桂花糕,怯生生的递过去,生怕被怪罪,毕竟赌博这种东西,姑娘一向不喜欢让她们这些年岁不够的参与。
只是她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心思剔透的吴姑娘,吴木心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亦不点破。
周围皆是各家族的掌舵之人,有好玩两把的早在一旁下了重注,此时正好整以暇,看着场上几位,心里盘算着能否拉拢一两个来自己的家族,便是挂个名头也好。
苏青黄抽了个好签第一个上台,算今天的头彩,只是大家伙的兴致显然是更放在后面的几场,全当苏青黄是来走过场的。
之前对阵魏千乘的那点狗屎运总不会还能在这一场再派上用场,黄正国身家干净到似乎没和任何大家有过一丁点纠葛,自不必如魏家一样给苏青黄面子。
这一场底下看客们唯一的悬念,恐怕也就是苏青黄能在他的拳头下撑过几招。
苏青黄没心没肺的腆着脸站在大青石台上,并不觉着在这上面被人看了笑话是件多丢人的事情,接管了苏青黄部分记忆的他别的没学着,脸皮是愈发往厚实的方向发展。
看着站他右侧比铁塔还直的黄正国,苏青黄一眼就能看出他和魏千乘不说实力有多大的差距,心性是一个天一个地。
魏家公子说到底是养在大院中没受过太多挫折,出手永远带着三分回转余地。
黄正国不同,在地下拳场中几生几死,那种地方出手稍一犹豫,接下来几乎是必死的局面,他能在那里这么多年还活着,手里指定是有人命的,毕竟这一身刀口舔血的气
息,远不是富家公子哥们跟着所谓名师指点能练出来的。
因为大伙都盼着这场赶紧结束,去看下一场的李家之人,所以那位年过四十的府衙代表也明世故的闲话少叙,随便聊了几句没轻没重的开场词之后,宣布了今天大比的开始。
其他几位先下去准备,青石大台上只留下了苏黄二人。
黄正国一双牛眼如铃,死死瞪着苏青黄闷声说道:“我之前听说过你,不过真正见到,还是在你与魏千乘的那场之后。我不像其他人一样,觉着你是个靠着吴姑娘混吃等死的废物。我黄正国别的本事没有,好歹在拳场混了这些年,学了点识人的本事。”
“你那一拳轰飞魏千乘的本事,虽有他大意的缘故,我自问是做不到,要赢他也会费点手脚的,所以,我不会把你当个废人看待。”
黄正国板着个棺材板一样的黑脸难得说了这么一通,可苏青黄并没把心思半点放在这上面,目光只是在下面的台上似在搜寻什么。
吴姑娘就算坐在再偏僻处,一身出尘气质也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更何况她的位置几乎算是全场最佳,但苏青黄的目光在吴姑娘身上只停留了那么一瞬,接着搜寻,总算寻到了正主。
青郡有名的土财主,王胖子王富贵悄摸摸的来到了场边,对着场上的苏青黄做了个万事妥当的手势,然后缩头缩脑坐在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处。
这么一刻的功夫,底下已有嘘声。
“苏青黄,还想什么呢,你是打不打啊,不打就回家抱媳妇去,忘了,人家吴姑娘可看不上你,这么多年你怕是连人家的手都没捞着摸几下吧。”是一个李家的下人在人群堆里拿着个喇叭大声起哄,李凤言既然把他与苏青黄之间的这个赌给大肆的宣扬出去,自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恶心苏青黄的机会。
听了声音,苏青黄下意识的转了一下头,只是脖子还没转到一半的,眼角余光处的一抹黑影,让他心头一震。
原来,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黄正国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难得的胜机。
这个身高八尺的男子全力冲刺起来不亚于一匹横冲直撞的战马,五步之后,当两人间的距离已近在咫尺,黄正国左脚骤然发力,整个人以金鸡独立姿态高高跃起,随后右脚如矛,直冲着苏青黄的天灵踢去,这一下,是冲着要苏青黄的性命而来。
擂台上自古生死由天,许骁亦不曾明确放言不许出现人命,毕竟这帮人将来是要大多送上战场,早见点残酷没什么坏处。
不过大家都是世代生活在青郡,彼此无深仇大恨的前提下,总会为了这么点同乡情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下手留一分情面。
但黄正国混迹这么多年,早没了那种前瞻后顾的性子,他所追求的唯有一击毙命,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活出个人样,活的比别人好,乃至于将来活成人上人。
感受着头顶上略刺耳的破风之声,苏青黄面色微凝沉重,知道如果这一下挨了个结实,起码要在床上躺上几个月,甚至丢了半条命也未可知,这不是之前和魏千乘之
间的切磋,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死相搏。
所以苏青黄脚下步履急转腾挪,迅速小玄妙的后退三步,身子微侧,勉强躲过,耳尖却是被尖锐的劲气扫过了个边角,微微带红。
不是什么高明的步法,只是在这些天自己粗略钻研出来的一点心得,因为灵气滋养着身上的每一处肌肉,全身的力道早比之前强了几倍有余,因此如何发力便成了一个大问题,在咨询过吴姑娘之后加上没日没夜的苦修,总算找到了点窍门。
一击未中,黄正国不打算给苏青黄喘息之机,立刻贴身上去,拳脚并用如影随行,招招朝着苏青黄的周身要害招呼。
苏青黄开始还只是选择了守势招架,可在一连小臂上挨了两拳酸麻疼痛之后,心里头也打出了火气,随即毫不示弱,开山之力运于拳上,选择了与黄正国最为激烈的硬碰硬之势,一时间竟不落下风。
台上人尚不自知,但台下等着看笑话的众人却一时皆看呆的没了言语,尤其是先前下重注在黄正国身上的几位,此时跟乡里人家养的大鹅被拎着脖子一样,脖子伸的老长,嘴里却怎么都出不来声。
怎么可能,如果说上一场还可以说是内幕,眼前的这一幕又作何解释,他们就差给自己一耳光来告诉自己不是在梦里。
两人身影急动,端的是拳拳到肉,幸亏大青石板做的擂台地方宽阔结实,足够两个人放开手脚不留余地的一展本事。
“姑娘,少爷他,没事吧。”平日里嘴上固然喜欢损上两句自家少爷为姑娘出气,可在这种时候还是会为少爷是否受伤而担忧,尤其是黄正国的拳头在小茴眼中比沙包还要大,自家少爷细胳膊细腿的挨上一拳,若是被砸断了,最辛苦又心疼的还要数自家姑娘。
黄正国左右双手交叉于前,架住了苏青黄的右拳,紧接着左脚刁钻如刀,朝着苏青黄的小腹最柔软处狠狠的踢去,这一下势大力沉,苏青黄不得不弯腰来应对。
但如此上面就落了空当,黄正国之前架住攻势的双手顺势紧紧的抓住苏青黄。不愧是在那种地方混迹了十来年的,交手从不讲究章法,见有破绽直接贯头锤,以头碰头,这一声闷响连坐在下面的小茴都听了个真切。
“啊。”小丫头忍不住一声轻呼,小手紧紧的抓住姑娘的衣袖,紧张又害怕?
吴姑娘拍了拍小茴的手背,朱唇只是温淡的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没事。”
“可是那老响的声音。怎么会没事。”小丫头兀自不信,以己度人,平日里她在做杂活的时候,额头碰到了书柜上都要起个包疼上好几天,少爷怎么会没事呢。
“呵呵,咱们这位苏家少爷,皮肉糙厚着呢,又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伤而有妨碍呢。”
吴姑娘轻声一笑,如细柳微风。
“更何况他脸上的那层皮,说不定比青郡城墙上的青砖还要厚上许多,这一下,伤不了他。”
第二十五章 众人相送,书生意平
何为淬体,以周身之行走淬炼全身,日积月累之下,双手附有百斤之力,皮肉经脉坚韧于常人,初入了修行之门,可以承受住日后更深的武技,是为淬体。
万丈高楼平地起,淬体境是外人看着最不起眼的境界,尤其是前两境,也就是比战场上熬了半生的老兵油子们强些,却是修行一途的根基,日后的成就高低,皆看根基是否深厚。
苏青黄眼前一阵冒金星,这一下就是撞在了墙上都会出一个坑,哪里像台下吴姑娘说的那么轻松,分明是差点要了命的那种。
可即便因为这个头锤而脑袋全是嗡嗡的轰鸣声,恍惚到几乎不能自持,苏青黄也咬着牙不敢让自己后退半步。
如今境况,一线生一线死,其间的凶险远不是和吴姑娘切磋几下能够相较的。
黄正国一身杀伐果决,便是真的失手在擂台上取了苏青黄的性命,底下旁人也无法说出什么,顶多是给苏家些可有可无的赔偿,然后吴姑娘守寡,最后不定便宜哪个王八羔子了。
双手被绞,苏青黄一时间无法挣脱,既然手不能用,那惟有出脚。
苏青黄右脚气息牵动,以雷霆之势朝着黄正国腰眼的最当间处踢去。
这一脚不求能够重伤他,起码也要与他拉开了距离,近距离的缠斗苏青黄的确是要吃亏的。
经验之说平日里不觉得什么,但两人修为将近,这东西的确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十多年的千场搏杀,让黄正国熟知人体的每一处脆弱关节,下手狠辣毫不留情,所以苏青黄应付起来颇感吃力。
但谁都没有料到,在如此局势下,黄正国竟会选了以命博命,这种旁人看来愚蠢到无可救药的应对之法。
并未想着如何拦下苏青黄这一脚,黄正国选择了同样出脚,横踹苏青黄的小腹。
他在赌,赌苏青黄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不会如他一样果决拼命,攻其所必救,苏青黄必然会收脚后退。
而若苏青黄真是如此,所谓一步慢步步慢,到时候他步步紧逼,以长克短,赢面起码要加上两成。
要问黄正国为何如此,一乃性格原因,二来苏青黄一身手段的确颇有可取之处,再拖下去,迟则生变,快点分出胜负省的那么多麻烦事。
既然招式以出,又哪有半途收回的道理。
“娘的,既然你要拼命,那老子我索性如了你的愿。”苏青黄狠厉的想着,不闪不避,他同样在赌,赌自己可以接下这一脚还能站起来。
嘭,嘭。
两声闷响,众人只见电光火石间台上两人纠缠在一起,又在两声闷响中火速分开,各自后退飞起十几步的距离,最后一起跌落在坚硬愈金石的大青石台面上,一动未动,生死不知。
场下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开场之前,如果谁说他苏青黄能赢下这一把,定会被嗤之以鼻,觉得你是不是疯了。
整个青郡百万人口,谁不知道这位的稀烂德行,连那些教育自家还没长大的讶崽们都会来上一句,你学谁都好,就是不能学那个苏青黄。
这是被人钉在了耻辱柱上近五年的货色,今日是怎么了,竟然会和那个
叫黄正国的拼命到如此程度。
黄正国,普通人是没谁知道的,但偶尔有混过地下全场的下九流混混无赖对这个名字是有耳闻的。
曾经一天之内十场十捷,拼了命的赚取点微薄银两只为了让家里的老娘能够抓药看病,最后一场全身骨头都断了三根的情况下,硬是抓住了点空当用嘴死死咬住对面的喉管,迫使对手拍地认输,才拿下了最后的二十两银子的抽头。
奈何穷苦人家从来是生死由天,老天爷要收了你的性命没千百两银子是怎么都拦不住的,把家里差不多变买了的黄正国还是没有救回他老娘的命,残喘了二十来天后老人最撒手人寰,黄正国也因此退出了场子长达半年。
等再回到场子后,这家伙身上不知发生了什么,实力更为精尽,竟捅破了那层束缚,突破为了淬体一境,接着又是半年,淬体二境,及至如今,淬体二境巅峰之境,三境以下难觅敌手,那场子里除了听说昨日刚走了狗屎运突破至三境的元大锤,此人可称无敌。
小茴紧握着吴木心的手指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姑娘不是说没事吗,怎么会两人一起直愣愣的躺在台上,手脚都不动一下的。
回头看着自家姑娘端坐在椅子上,脸色如常未有波澜,只是手心中的那点冷汗,小丫头也不知这黏糊糊的到底是姑娘的还是自己的。
“会没事的。”吴木心轻声的说道。
“咳,咳。”似在回应,台上有了声音。
“是少爷,还活着。”小茴耳尖,率先听到了响动,见自家少爷动了动,随即半撑着身子勉强的坐了起来,疼的龇牙咧嘴,这才长出了口气说了一句。
似乎,似乎连姑娘握着自己的手也松了些。
“真疼啊。”这是苏青黄坐起来的第一反应,最后关头他拼尽全力把身子移了下,总算避开了小腹这柔软薄弱处。
可是上面的肋骨就没那么走运了,轻轻一碰便是钻心的疼痛,想来是断了有那么两三根,这才第二场就碰了这么一个硬茬子,真是不走运。
黄正国同样半坐起身,所受伤势不比苏青黄轻,不过他默不出声,一双牛眼盯着苏青黄。
最后的那一脚,他只觉得踹到了一层薄膜之上,化解了他三分的力道,要不然苏青黄这体格明显逊色于他,断然不会还能坐起来。
不离体是淬体境的标志之一,这意味着在突破淬体五境之前,只能起到一个辅助作用,决胜负的关键仍是拳脚上的功夫。
至于熟练的掌控武技,那起码得是气元甚至心动境界,莫不是苏青黄随身携带了防御宝物,苏家总有些家业,有那么一两件是人之常情,可临上场前明明都检查过了,分明没有问题。
想破了黄正国的脑袋,他也不清楚那层泄了他力道的薄膜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若他知道苏青黄修行的不是自身之,而是这泱泱天地灵气,自有妙用,所以才可以在间不容发之际提起了经脉中所能调动的那一点灵气护在腹胸之上,会是怎样的感想。
也亏了修习灵气之法早失传了百年,有关于它的传说宛如千年时间长河中的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扔水里顶多溅起一个水花,现在的小辈
们几乎早把这个都遗忘了。要不然被谁认了出来,说不定会引起点什么喧嚣。
黄正国是没苏青黄这调动灵气的本事,他是实打实的腰间遭重,那里是周身发力最紧要处,这一下不仅仅是半边身子不能动加骨头碎裂那么简单的,更让他已经很难再起来与苏青黄有一战之力了。
刚才两人的一脚皆有一牛之力,黄正国知道自己腑脏移位,再动起手来讨不了便宜,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却也不想把命留在这擂台上,不值。
答应那人的事想来是完不成了,干娘亦不能后半生无人照看,思来想去,黄正国高抬右手,竟是向一旁的裁判说出了认输。
“我认输。”
黄正国面色不变,行事干练,认输也认的干脆,不需旁人搀扶,自己强忍着伤痛走下台去。
底下的人看着他一瘸一拐的离去,背后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纷纷,不少人黑着一张比锅底颜色还深的脸,输了银子自是没什么好脸色。
苏青黄目送他离开,站起了身子刚要下台,可这时候下面忽有些骚乱声音响起,更有略轻浮的口哨声。
苏青黄只顾着自己低头下去,地上分明有一片阴影,抬起头来,飘飘白衣,佳人相守,已站在他的面前。
“媳妇,我累了,咱们回家歇息去吧。”苏青黄没心没肺的笑着说道。
吴姑娘并未出声回应,只是伸出如玉剔透的右手,在天上那绚烂日光的映照下,近乎透明。
苏青黄咧了下嘴,不是因为肋骨上的疼痛有多么剧烈,而是四周的目光着实灼人的厉害,简直跟放在炭火上炙烤一般。
不少看得出神的直到身旁的女伴狠狠的扭了一把,大腿才吃痛的回过神来。吴地的女人温婉是有,可从不讲什么三从四德的迂腐教条,女子未必不如男更得她们的拥趸,晚上回去,不少老爷们该是少不得跪上一通搓衣板了。
吴姑娘都在这里给足了自己的面子,苏青黄终于不再顾虑,身子往前轻轻一靠,这一场差不多耗尽了他的全部心力,除了星陨这个杀手锏,他差不多是手段尽出。
入眼处,是素锦一片,口鼻处,是柔软馨香,如同最舒适让人昏昏欲睡的枕席,只这一靠,强撑起来的意识就去了大半,紧绷的全身酸软下来。
吴木心看着微闭着双目的苏青黄,靠在他的耳边低眉敛目的柔声说道:“好,我们回家。”
随即搀扶着苏青黄,一步胜似一步的朝着会场外面走去,小丫头紧随其后,众人自觉分出一条道路。
一行三人,就这么在众人或不可思议,或不可救药的目光中缓缓离去,肆意张扬。
据后世《青郡志》记载这一段,只有寥寥几字。
“阴历二月二十,青郡大比,一女子当众人前,搀扶重伤相公而出,后随贴身丫鬟。场外两千余众,无声相送,壮阔波澜。”
第二十六章 笑如山花
小茴对自家姑娘的崇拜更深了一层,人群分流,姑娘扶着少爷背负着一众人的目光,兀自向前,然后半路回头,招呼了句小茴跟上,真当得上是锦衣雪华玉颜色,回眸一笑万人倾。
青郡女子百万,但如姑娘这样让一群男子趋之若鹜,端雅宛若万丈大的青石雕琢龙门,引得无数草鱼鲤鱼鲢鱼泥鳅竞相而跃,可是却连半分涟漪都不起,任你如何,吾自巍然不动,是谁都及不上的。可惜,最后这龙门似乎有被一只大黑鲶鱼顺着门沿翻过去的迹象,不过这其中甜苦,远不是她一个丫鬟能够评头论足的,姑娘不拿她当外人不假,可若是过于多嘴,总显得放肆了。
想着赌档上的银子还没有手,小茴随意寻个借口说道:“难得碰上这么热闹的盛事,姑娘先带着受了伤的少爷回家去吧,我想在这周围四处转转,给小芸她们带点稀奇的小玩意儿。”
苏家对下人的态度向来宽容,更连着吴木心是把家里的几位小丫头作妹妹看待的,对一直跟在身后担心苏青黄伤势的王胖子使了个眼色,王胖子手下分出一位机灵小厮,悄悄跟在小茴后面有个照应。
苏青黄胜,赌档桌前的不少人面色如丧考妣,也是,如王秃子这般指望着这笔银子讨个老婆之流不在少数,如今美娇娘和银子都打了水漂,能笑得出来才怪。带着面具的公子哥看不出什么表情,王秃子脸上可是乐的跟开了花。
一锭银子转眼就成了二十多两,这把年纪也该成家了,秀儿那边遣一个舌灿莲花能把街边癞子说成是俊后生的媒婆过去说合,等他这边用这些银子购置齐全了彩礼,就雇一个两人抬的花轿子前去下聘,到时候,想着洞房花烛夜中的美妙,王秃子笑得憨厚,看得二楞眼馋嫉妒至极。
小丫头领了鼓囊囊的那么老大一包,使了个大布兜包成个包裹背着回去,瞥见旁边正看她出神的王秃子,好歹也是唯那么几位的对着自家公子下注的,便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脸,然后转身离开。
可是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忽略了一点,一个小娃娃手里捧着个金元宝走在街上,匹夫本无罪,怀璧其罪,实在是太容易被用心人盯上了。
二楞正愁苦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秀儿,当初在她面前把牛皮都吹了出去,这时候哪还有脸面空着手回去。看着小茴背包里的那老多银子,起码百两,二楞只觉得心头有无数杂草念头疯长,便是知道这是苏家的丫头,仍克制不住。
“饿死胆小撑死胆大的,不拼一拼,连王秃子这种平时只配被他欺负,这次赢了银子都能骑在他头顶上拉屎撒尿,吆五喝六。”
二楞心里发狠的想到。
跟着他同来的还有村里的两个地痞,也输了银子正心疼,三个人互视一眼,看着走在前面身影快消失的小丫头,偷偷摸摸的一起跟了上去。
人多的地方不方便动手,从这里到苏家需经过一条长长的僻静巷子,那里蛇鼠混杂,真出了什么事也不好追查,当然他们没胆子取人性命,劫财已是极限。
小茴带了这么多银子,不愿意在外面多做停留,一路小跑的往回赶。奈何会场外的人太多,活像一堵堵巨墙,等她挤了会好不容易才得空出来,自家少爷姑娘是早没影了,只能一个人回去。
紧赶慢赶的走了一半,小丫头闷着头刚进一个胡同口,忽觉得眼前一暗,抬头看去,一个看起来就是尖嘴猴腮不是什么好人的男子挡住她的去路,两眼紧盯着她身后的蓝布兜子,其中全是贪欲。
“这是碰上劫道的了。”
小茴心里想到,紧了紧身后的布兜子,前面过不去,想赶紧退出来,
可当她转身回头的时候,身后退路同样被两个汉子堵住,此时小丫头处在胡同中间,进退不得。
二愣子上前一步,恶狠狠的说道:“小姑娘,哥哥几个不想和你为难,交出手里的银子,我们也犯不着动手,以后大家各走各路绝不瓜葛。可你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我们可就。”话毕,三人各向前一步,小丫头脊背靠墙,不知所措。
好在这时候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厮终于冒了出来,上前笑眯眯的弯腰,打着圆场说道:“各位大哥何苦难为一个小姑娘,不就是要钱吗,小弟口袋里还有几钱散碎银子,几位不嫌弃的就拿去。这丫头是吴木心吴姑娘的心头肉,宝贝着呢,真惹恼了这位,青郡谁能接的了她的雷霆之怒。”
“呵呵,威胁我们?我们几个谁都不是吓大的,既然今天拦了你们,你们不乖乖把银子交出来,是一个都不能走。”二愣子出声威胁道,百两银子,足够他们三个好好逍遥一阵,大不了出走乌眉镇,青郡地域广博,哪还会没有他们三个的容身之地。
“得,看来几位大哥是铁了心的要拿这笔银子,小弟我也是受人之托帮忙照看一下这小丫头,男人嘛,应下来的事情总要办到才对得起这点东西,所以。”说到此处,年轻的小厮停顿了下,拿捏姿态,但看在那三人眼中,真是十足的高人相。正当他们以为这家伙是有身手的,有所犹豫顾虑的时候。
小厮猛的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尘,往他们的脸上一扬,然后拉着小丫头头也不回直接往巷子外跑去。
只要出了巷子来到人多的大路,他们三个必然投鼠忌器,不敢乱来。
“娘的,想跑。”二楞子强忍眼里的疼痛,蒲扇一样的大手一伸,立时拦住了他们两的去路,这两个小家伙加起来年岁都不一定有他大,却被阴了这么一手,终日玩鹰,最后被鹰给啄了眼,三十五年的咸盐粒真是白吃了。
小厮并未有高明的身手,不过是人机灵,办事妥帖被王胖子留在身边贴身伺候着。
本以为有吴木心的威名在前,没谁敢动苏家的丫鬟,不过看样子这三人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以一对三,小厮觉着就是自己拼了命也护不住小茴,只能逃命。可惜两人手脚慢了一步,巷子口被人堵住,近在咫尺,却不得前进一步。
小厮将小茴护在了身后,脑子里把接下来的路线过了一遍又一遍,努力的想找出那么点逃脱的机会,总是不得其法,正当小茴已经准备把包裹给他们破财免灾的时候,巷子外,有一声响雷暴喝。
“二愣子,你想干什么。”王秃子站在巷口,中气十足。
“娘的,被认出来了,这事恐怕真不好善终了。”二楞子看着王秃子王守义立于巷外,头疼的想道。
如今之计,只有赶紧把他们身上的银子全抢过来以做盘缠,然后披星赶月离开这里,甚至是离开青郡,到别的大郡另谋生路。
“赵三,别光顾着出神,把家伙事掏出来,王守义的身上也有个二十两的银子,拿了这钱大不了出走青郡,兜里有银子,到哪不能快活。”二楞朝着同行之人喊道。
咬了咬牙,那被唤作赵三之人也下了狠决断,怀里匕首掏出,准备下黑手了。
外面其实也有人听到了这里的动静,不过这附近常有地痞流氓争抢地盘斗殴,府衙都没心力在此处加派人手,普通人更没胆子在这里看热闹,万一
动起刀子误伤到自己,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找不到。
迟则生变,赵三拿着刀子缓步向前,正准备如果他们再不听话直接捅上两刀子时,王守义大步向前,隔在了他们中间。
二愣子看着他说道:“好歹咱们是同村,你小子是铁了心要管这事是吧,现在给老子麻溜滚蛋,老子还能不计较,要不然。”二愣子直接从赵三手里把匕首抢过来,在王守义面前乱挥舞着,威胁意味已然十足。
“都给我上,别墨迹了。”二楞子招呼一声,三人猛的朝着小茴扑去,小厮和王守义也同样迎了上去,五人厮打成一团。
地痞打架没有章法,凭的完全是心里的一股狠劲。小茴从来被吴姑娘保护在苏宅里,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腿脚都有些打颤不敢动。
一声惨叫,王守义肩头中了一刀,匕首入肉三分,但他死死的把二愣子摁在身下,肩头鲜血横流亦不松手。
二愣子一边在身下挣扎一边大喊:“死秃子你丫的是不是疯了,为了个素不相识的小丫头这么拼命,难不成是看上了人家,你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你这德行还想进苏家的大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王守义沉默不语,双手狠狠钳制住他,不让他爬起来伤到小茴一根汗毛。小厮同另两人也厮打在一起,一时间难分胜负,在地上滚成一片。
好在这时候终于有巡城卫队察觉到响动过来,听着外面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二愣子三人知道再在这里拖着真的要进班房吃牢饭,当下不舍的看了一眼小茴身上背着的鼓囊囊的口袋,费了老大劲从王守义身下挣扎出来起身,一招手,三人火急火燎的朝着里面的拐角处逃去。
”你,没事吧,要不要去看郎中,苏家铺子里几位爷爷的手段都很高明,应该会没事的。”小茴怯生生的看着王守义还在流血的肩头,关心说道。
旁边的小厮一身扭打的痕迹,好在没有流血,卫队们在小厮的指引下朝着里面追去。
王守义看了眼自己的伤口,深约一寸,他是粗鄙汉子,没大户人家那么金贵,看个病起码要花上二两银子,他是实在不舍的,回家找个布头包扎下就行。
曾经在帮工的时候被木头锥子扎进了大腿,比这伤口要深上一倍,最后还不是拿块棉布包上完事,老爷也不过给了两吊大钱作补偿。
小茴见他不说话,又壮着胆子问了一句:“王大哥,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么要这么拼了命的帮我。”
原本就天生青黑面皮的王守义憨憨的笑了下,从地上拾起了刚才厮打时候掉落在地上的银子,把它在脏兮兮的袖子上擦了擦放回怀中,这才沙哑着嗓子说道:“你是第一个对俺笑得这么甜的漂亮姑娘,俺平日里受尽了有钱人的白眼,只有你会对俺笑,俺能看出来,那个笑容是真心的。能有这么美笑容的姑娘,总该是要救一把的。”
王守义想要摸一下头顶,伤口的牵扯让他直咧嘴,这才想起身上还带着伤。
也许小茴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那个无意间的笑容,对于前半生受尽了白眼的王守义的意义,那就像是田头里快要干死的庄稼一下子喝饱了雨水。
只这一笑,便让他如沐春风。
当然,若是秀儿能对他如此,当是最好。
第二十七章 另一个自己
最后王守义是被小茴强行的拉到苏家的药铺里看郎中。
在憨直汉子提心吊胆的目光中,温老爷子大笔一挥药钱诊金全免,这才让他松了口气。
看着自己被包的跟个粽子一样的肩膀,王守义觉着还是有钱人家会享受,又是敷药又是包扎,在他们村里哪用得着这么多事,受了伤随便一包就行,只是每年因为伤口感染而死的总有那么几位,没办法,穷苦命从来都是这么不值钱。
小茴本来还想把银子分出几两以作感谢,但王守义死活不收,拿了点白药后便千恩万谢执意离去。
敢对苏家的人出手,二愣子三人再有门路也没办法继续在乌眉镇混迹,苏家虽没落,吴木心性子也是平淡,但绝不是可欺之辈。
就是李家这种青郡数一数二的大户亦只敢在背后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不敢撕破脸皮把东西都摆在台面上,何况三个地痞,能完好的滚出城就是祖上积德了。
苏家,苏青黄在屋中昏睡了三个多时辰,叶老留守看护,敷了些外伤用药后便退了出来,说是没多少大碍,骨头断了两根,需静养一段时间,摆摆手让在门口焦急的众人散了。
“好黑啊。”苏青黄身处于无际的黑暗晕晕沉沉,身形虚无如幻,看着天空繁星众多,最打眼的当属中央那片的北斗七星图,几颗星芒聚在一起宛若一个勺子,不过只有末尾的一颗有点亮光,其余皆暗淡。
“这是哪里,莫不是我现在身处在超级系统的内部。”苏青黄暗自想到,别的他不认识,这副北斗七星图当然熟的不能再熟了。
只是与之前的内视不同,这次的苏青黄是无意间整个精神都与外面断了联系,暂时入了所谓无物无我的飘渺境界。
这种感觉极为玄妙,他此时甚至可以感觉到周身灵气于经脉中流动,如涓涓细流,不过该如何出去,苏青黄试着想找到出去的路,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个神秘空间。
正当苏青黄纠结之时,再次抬头,明明之前还空无一物的星图上,此时竟有一人端坐其上。
两人对视一眼,那人似乎在笑,虽说他的脸上如蒙了一层水雾般看不真切,但苏青黄就是能感觉到那点淡淡笑意,况且那人给他的感觉是如此的熟悉。
蓦然,那人身上的水雾消失,苏青黄终于能够看真切了,可是。
苏青黄不敢置信的揉了揉双眼,那人素衣着身,这倒不稀奇,可是那张脸,苏青黄又确认了一眼,没错,那张脸眉眼之间,竟同他是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苏青黄内心大骇,刚要发问,那人却是挥了挥手,周围一阵星辰变幻,当苏青黄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属于他的那间屋中,一身冷汗打湿了被褥。
“是梦吗?还是。”回味着之前那人的诡异笑容,苏青黄全身冰凉。
可当他再次内视,却怎么也找不到先前的玄妙感觉,普通的内视,并不能发现超级系统中有任何端倪。
里面一切正常,北斗星图缓缓运转,系统进度因为这次的苦战受伤甚至又往前提升了不少,可在如今苏青黄的眼中,这一切又是那么的不和谐。
“总感觉自己是掉落在一个早就铺设好的局中。”苏青黄擦了把头上的冷汗,暗自想到。
存留的意识停留在倒在了吴木心的怀中之前,记得自己
与黄正国拼了个两败俱伤,最后应该是吴木心把他搀扶回屋里。
毕竟那股熟悉的体香让他印象深刻,查探了番自身,肋骨上早被人上好了药做了包扎,看手法是叶老打的玄丝结。
苏青黄推门而出,身子依然疼痛,好在星体的恢复速度本就异于常人,这种伤势也许对于前世的他来说是个不小的坎,但在这个世界来说,真说不上多重。
乱世之中,磕了碰了几乎是家常便饭,便是缺胳膊少腿搁前世早哭爹喊娘的这种,到了这儿也得一声不吭,谁要是哭出了声哪还算的上是个汉子,被人瞧不起不说,连出门都会被地痞吐上两口唾沫星子。
小芸一直在外面守着,见了苏青黄出来,赶紧迎了上去说道:“少爷,爷爷们说您醒来之后需要静养,不能随意走动。”
苏青黄好笑的揉了揉她的脸蛋,微微笑道:“总在屋里待着,你家少爷都快闷死了,这偷偷出来透透气,小芸儿可不许在背后告状。”
“可是。”小芸低着头万般纠结。
一边是姑娘,一边是少爷,如何权衡真是让小丫头为难,只能微微皱着眉头道:“姑娘特别交代了,不能让少爷吹风,万一少爷着凉了,奴婢真的是大罪过,姑娘会责罚我的。”
“那少爷送小芸儿一个簪子好不好,咱们家的小丫头生的这么一个美人坯子,头上没点装饰实在是可惜,怎么样,少爷说话算话,你只当没看见,去忙自己的那点事。”苏青黄继续忽悠着,面上笑容诡谲的同个怪叔叔一样。
一声轻咳,小芸像是得了特赦一样小碎步赶紧朝着屋外跑去。
吴木心俏立于院门之外,看着正蛊惑着小芸的苏青黄,眼神玩味。
苏青黄摸了摸鼻子尴尬说道:“小丫头淘气,我这当少爷自负有调教下人之责,木心你平日里都是忙大事的,也不必为这点微末小事而劳神。”
吴木心走上前来,仍是看着他,一言不发,像是在无声的谴责着他,最后实在熬不住这默然目光,苏青黄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说道:“在屋里连点阳光都见不到,真待在屋里直到伤好了再出来。非要发霉了不可,反而不利于身体的恢复。”
吴木心无视他脸上三分贱嘻嘻的笑容,轻声细语的问道:“身上的伤势如何,叶老说了,如果这次骨头不能完全按预期的愈合,就只能打断了再重新接上,可莫要耽误了以后的生活才是。”
“不用不用,我这身子好着呢,这点小伤算什么。”苏青黄把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说道。
这叶老心也是忒损了,打断了重接,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那种活生生的断骨之痛足以让他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哭爹喊娘的,到时候被家里女眷们看到了,还不得笑话一辈子。
想到此处,苏青黄越发觉得这是老爷子跟吴姑娘一起编排自己,不就是在吴木心怀中晕倒的时候不自觉的蹭了蹭吗,何苦记仇到现在。
女人的心眼啊,真是比刺绣用的绣花针的针鼻还要小,苏青黄略有感慨,刚要搬个石凳子坐下,可一提力,肋骨上的疼痛让他直呲牙,只得装作没事的甩了甩胳膊,找了个地上的小木板凳坐下。
“王胖子哪去了,小芸,去王府请一下。”苏青黄朝着外面正和小茴分着银两的小芸吆喝着。
之前从王胖子那借了千两银子,让他拿着去押注
,算下来要有四五千两了,这钱苏青黄一直惦念着的,兜里没银两,连晚上想爬吴木心的床头都没底气。
吴木心剪水秋波的眼眸白了苏青黄一眼,说出的话却是石破天惊,以至于让苏青黄能够听到自己的内心碎裂的声音。
“不用叫了,王富贵已经跟我招了,一共四千三百两银票,全在这里。”话音未落,吴木心从素锦罗裙的衣袖中掏出了三张百两的银票,然后拍在了苏青黄的眼前。
“四千两被老爷子们拿去充了公,进药,招人,装潢,哪个不是需要大把的银子。铺子换了主,总要有些新气象,至于这三百两。”说着,吴木心抬眼看了苏青黄一眼,这里面的滋味,唯有当事者本人方能品出个一二。
苏青黄苦笑着伸出手来说道:“够了够了,还剩个三百两已经很知足了,好歹我还挂着个苏家之主的名头,药铺怎么说都是在我手没落下去的,如今赚了银子,当然要贴补进去。”
“苏少爷,你是不是,想错什么了。”吴木心横了他一眼说道,竟是重新把银票叠起,放回了袖中。一时间让苏青黄的手僵硬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身为苏家之主,家里下人们的衣用耗度吃食,难道大少爷真的不拿出点私房钱贴补一下。或者说苏大少爷的确如外头传闻,还惦念着花船上的如是姑娘。苏家如今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这点银子,总不能便宜了外面的姑娘,苏少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一口一个少爷的叫着,这话让苏青黄如何敢接,只能在一旁打着哈哈,眼看着四千三百两自己一个大子都没捞到,空有一个家主的名头,谁能相信他憋屈的买个烧饼都要从小茴那里忽悠银子。
家里的下人们早靠着这次的大比转了个盆满钵满的,如今苏青黄堪称苏家最穷最落魄之人。
“对了,后面的七场大比结果如何。”苏青黄问道。
“李家的那几人是否。”
吴木心点了点头回道:“刚出去的下人回了消息,郡守大人忽然改了规矩,五天后,本是两两对局改成了八人的混战,谁能站到最后便是胜出,也会被许骁所青睐。八人中李家有三人,剩下几人皆是各自为主,就是你的伤势。”说到这里,吴木心看了眼苏青黄身上缠的那么厚的布条。
“不必太勉强,能走到如今地步已足以让青郡父老刮目相看,想来不会再有人轻看于你。”
苏青黄摇了摇头说道:“打了赌哪有硬收回的道理,我若退出,到时候李家必然会有小人行径,我尚且不论,污了木心你的清名,那才是得不偿失,所以五天之后,我一定要出席,你只管在台下看着就行。”
“更何况,木心的初吻,怎能被一个旁人所惦记呢。”
苏青黄大着胆子伸出了手指,碰触了一下吴木心嘴上的嫣红胭脂,然后笑着放在嘴中浅尝。
“木心的胭脂,真的好甜。”
有些放肆轻佻的举动,吴木心并未躲闪,只是说道:“是吗,与那位唇上的胭脂风情相比,谁更甜呢,小女子的胭脂不过是点散碎银子的一盒,又怎能比的过秦姑娘的千金苏方木。”
撂下了这话,吴木心仍是面带笑意,起身离开。
徒留苏青黄在小木凳子上,如坐针毡,冷汗淋漓。
第二十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王家宅院中,苏青黄于主位处,坐的自在,王胖子反而立于侧位,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苏青黄是王家的主人。
王富贵脑门上满是细汗,一边擦着一边跟个小媳妇一样的委屈碎碎念道:“吴姑娘太会揣摩人心了,三言两语的就把我忽悠的钻了进去,说什么是为了你好,等回过神来,我已经不知不觉的把咱两的事全给招了。青黄,你别生气,这事都赖我,大不了我再赔你银子就是了。”
听了这话,苏青黄赶紧打住:“等会儿,什么叫咱两的事,咱两除了借银子的事可没有任何往来,你要是敢胡言乱语说些有的没的,别怪我不客气啊。”
“好好,都依你都依你。”王胖子点头说道,按理说王富贵这家伙从来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家里几房水灵美妾摆着,不赏玩美人却整天跟在苏青黄的屁股后头忙前忙后,比对自己老子还上心,难怪青郡传出点花边新闻。
王富贵递过了羊皮纸一张说道:“这是剩余七人的资料,明面上看着李家之人占了两个,其实不然,这个姓孙的也在暗地里跟他们李家有所勾结,不过分属不同,是李羡言的心腹,与他那饭桶弟弟李凤言不挨着。”
苏青黄接过了那些资料看得仔细,王富贵接着说道:“二李一孙,这三人都是李家的铁杆狗腿子,不过一直在暗地里养着没有让人知道,由是声名不显,算个奇兵。其实这次参加大比的除了两三个被人知道的,其余的都没什么大名气,这里面名头最大如雷贯耳的,反而是青黄你呢。”
苏青黄无奈笑道:“可惜不是什么好名声,还有,为什么他们的实力这一项,上面书写着未知,难道之前他们的比赛还看不出端倪吗?”
王富贵回道:“我的人还真摸不出来这三个的实力底细,各自的两场他们显然都有留手,没拿出什么让人在意的真本事,只用了点拳脚功夫解决了对手,反正是不会比黄正国弱的,说实话,我真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苏青黄喝了口茶问道。
“当然是怕你受伤啊,那三个到时候肯定会使绊子耍阴招的,要是三人联手,青黄你怎么可能招架的住。”
苏青黄一口茶水喷出,就差把手中的茶杯捏碎说道:“你可以叫我苏兄,苏公子甚至苏青黄都可以,但如果我再从你的嘴里听到青黄两个字,我定会把这茶杯塞到你的嘴里让你活活吞下去。”
王富贵被训斥了一通,满腹的委屈,只敢点头称是。
苏青黄擦了擦嘴。
“这茶不错,待会托人捎个十几斤来苏家,让家里的几位开开荤。”苏青黄把杯中的剩茶一饮而尽说道,绝顶的大红袍,青郡能喝得起的就那区区几家,至于敢一张口便是十几斤,除了苏青黄这方地界再无二人。只是此般牛饮,实在是辜负了这茶的绝好滋味。
王胖子在一旁给自己倒
了一杯,慢条细理的步骤,如他这般淡品才是真正该有的名士风采,苏青黄看着他胖乎乎白净的手捏着小瓷杯,另一手倒茶,第一次觉着那细而不绝的水流,宛如杯中有长龙入海,三寸杯口藏住了万千气象。
一饮一啄,管它味道如何,王富贵样子做了个十足,然后说道:“喝茶是我家老头子教给我的,说是宁心静气,心静下来了生意才好逃不至于失了分寸。说实话,这几年喝了少说有几大缸,心气还是那么个心气,人情冷暖倒是见多看惯了。多少人当面和气背后刀子,脸变得比台上专演变脸的戏子还要勤,嘴上喊着兄弟转身就把你给出卖了,这些年多亏了我王胖子脑袋还算灵光,总没吃什么大亏。”
“何止没吃多大的亏,你们王家从族谱上往上数四代都是做的茶叶生意,却谁都没达到如你现在的高度。这才接手几年而已,再过数载,连你老子都能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安心养老,把所有家当全权交付你手。所以,王富贵,你到底想说什么,别整那么多屁话的大道理。”苏青黄横坐在紫檀花雕木椅上问道。
其实王富贵很讨厌别人喊他这个名字,富贵富贵,也不知当初他老爹是怎么在翻了一天一夜的古籍之后,起了这么个土的掉渣的名字。
平日里别人要么叫他王少,要么喊他少东家,除了几位名头地位能压的住他的老一辈,其余敢在人前喊他富贵的,轻则被他支使下人一顿棍棒,如果正赶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拖出去护城河里喂鱼都是常有的事,惟有苏青黄敢喊他一句死胖子王富贵,究其缘由,并没有那么多坊间传闻的花边新闻。
不过是王富贵小时候就心宽体胖,被堂哥嘲笑欺负,凑巧路过的小苏青黄见着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胖子被欺负,想着怎能以大欺小,二话不说就上前帮忙。
却因为年龄差了四五岁,合着王富贵两人都被狠狠收拾了一番,衣服上不知添了多少鞋印,被扔在了青郡乌眉的城墙根下。
很是俗套的桥段,最后两个五六岁的小家伙一起在墙角嚎啕哭了一夜,竟然有了莫名的惺惺相惜,只是后来苏青黄性情大改之后,两人间的来往越来越少,直到这次的死而复生。
“嘿嘿,我就是想说你现在的处境不妙,前有狼后有虎,明面上有李家恨不得活撕了你们苏家,可躲在阴暗处的还有谁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查到的。不过放心,就是你李家真的败了,有我王富贵一口吃的,就有你们李家二十来口吃的,你只管和吴姑娘筹划,我这身二百多斤的就是你们身后最坚实的盟友。我这人老婆很多,兄弟却奉承一辈子只交一个半,你苏青黄运气好,算是我的囫囵兄弟,至于那半个,等日后有机会再寻吧。”王胖子说的情真意切。
苏青黄开口道:“苏家如今风雨飘摇,胖子,你不是好赌的人,就不怕把你们王家都搭进来了,到时候赔了你老爹的棺材本,他不得
拿个烟杆打烂你的脑袋。”
王富贵听了这话,毫不在意,却是一反常态学了个苏青黄把整个茶壶提了起来,一口喝干。
“哈哈,还是这么喝够味,什么茶道规矩,一群穷酸文人没事研究出来的,他们肚子里才装了几两茶叶,竟还自己定出了这么多条规矩,妄称气度,真是可笑。”王胖子豪迈一笑。
“青,不是苏青黄,我虽然不好赌,但是我并非不擅长赌,他们说我做生意是四平八稳。五分把握不出手,八分把握不出手,非要等到那把握起码到了九成以上,最好是来个十足十的我才出手。一帮子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生意场上哪有那么多把握,五年前我刚接手王家的茶叶铺子,要不是赌了一把岩茶来年收成减少三成,价格必定上涨从而提前收购,哪还能赚到第一桶金的。”
“当时一帮人笑我王胖子是让猪油给蒙了心,等着看我把一仓库的岩茶都发霉砸手里头,却没想到快到了收成的时候暴雨连下三天,跟用盆泼的似的,除了我,所有的茶商亏的连裤子都没了,我还是在那时候趁机收购了他们的铺子,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王富贵谈起这些,颇有对当时这一神来妙手的感慨,然后继续说道:“所以我把宝压在你们苏家,不谈交情,是相信自己这双眼睛。”王富贵指着自己胖的都快眯成了条缝隙的两眼。
“李家那两个货色我怎么看着都不顺眼,还是咱们知根知底,说实话,之前那几年的胡作非为我想劝都劝不住,怎么死而复生一次变了这么多,难道真是悟到了,还是开了窍尝到了吴姑娘的甜头。”王胖子给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苏青黄打了个哈哈,一脚踹过去,把这事给揭了过去。拿到了剩余七个人的资料,也不枉他跑了这一趟王宅,只是临出门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了一句。
“对了,胖子,后来听说你那表哥平白无故的大白天差点掉井里面淹死,还是你发现了喊了大人们过来给捞了出来,不过也是精气神丢了一半,从此浑浑噩噩的差点大小便失禁不能自理。你老实说,是不是你在背后吓的黑手,还把责任推给当时根本没在场的下人。”
“话不能乱说,我在我们王家出了名的憨厚老实,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定是那下人当时被我爷爷责罚过,才把怨气全撒在我那堂哥身上,只能说是命不好,命不好。”
苏青黄白了笑的狷狂的王富贵一眼,道了声告辞,推门而出。
看天上架势,远处天际黑云压城,定是要有一场大雨的,吴地多雨,这时候正处在梅雨时节,三五天一场已是常态,此时雨未至,风先起。
想着心事,苏青黄紧了紧身上的长袍,只觉得此时情景真应了他现在的心境。
前世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对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二十九章,两不相欠
这世道如今纷乱,各国之间前线打的火热,动辄互相倾轧,战线每月都会向内地延伸,着实让人们每日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被战火波及。
高门大户们依然是每日的钟鸣鼎食,但底下的穷人们可没那么多依靠,每日靠卖苦力气赚的几个大子勉强糊口,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因此一些看着有利可图小商小贩们凑在一起一合计,竟然发明出了一种名曰“瞪眼食”的大锅饭,每日专供这些苦劳力,一来二去的反倒生意红火。
何谓瞪眼食,其实就是一个大锅里用开水熬煮上肉,再加些味道浓郁的香料做调味。等到泥腿子们每日傍晚下工了之后,带着点馒头干粮,一人一个大子一筷子,能从锅里面捞出什么吃食,全看你自己的运气本事了。
其实说是里面都是好肉,那不过是小商贩们吹擂出来的,所谓的肉全是些猪肉铺卖剩下来的下水料,加上点各饭馆们剩下的剩菜,或是老死的肉质酸涩难咽的老马肉,难吃是一定的。
奈何这年头能活着都是烧了高香,连一个黄花大闺女不过只值五两银子,多少穷苦人家卖儿卖女就为了一口吃食,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还剩下一口气,就是苟延残喘也要喘过去今儿个的太阳落山。
因为里面的东西不确定,夹上一块鸡腿的是一个铜子,夹上一块带毛的下水也是一个铜子,因此很多人都会用个筷子在里面捞上许久,一直捞到队伍后面等的不耐烦了最后骂骂咧咧的才算完事。
“老黄,不是我说你,就凭你这一身的本事,待在这里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挤在一起实在是憋屈,不就是输给他苏青黄一场吗,不丢人。你这身手若是放出风去,不定有多少大户人家愿意招揽,就是给他们看家护院的,也比在这排队吃瞪眼食强啊。”队伍的末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对着他身前的精壮汉子说道,其实老爷子不过五十春秋,可长期的营养不良吃不饱饭让他看起来活像是到了人生七十古来稀。
黄正国看着前头排着的队伍,低头不语。高门大户人家的饭碗哪里是那么好端的,肋下的伤势仍然会在夜晚疼痛难忍,他没苏青黄的条件,这点伤再拖下去耽误了时辰,没个一年半载是好不了的。要不是惦念着干娘年纪大了走不了院门,黄正国其实是有打算离开乌眉镇去青郡的其他地方讨口饭吃。
出神的功夫,已经轮到了黄正国来捞一筷子了,武修自然与一般人不同,手眼灵巧何止强过十倍,所以蜻蜓点水就捞到了锅里面最好的一块。简单的对付完几口之后,擦了擦嘴,最后黄正国还是想着去李宅一趟,事情办砸了,主人家的交代是一定要给的,这几天右眼皮一直在跳,再拖着真惹出了什么祸事那真是得不偿失。
李家的大门好找,但后面一处的小门却是鲜有人知。黄正国一路来到了李家宅院的后面小门,自有人在那里守着,说明了来意,小木栅栏门一开,黄正国打眼看去,院里与外面的街巷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片洞天。
如今节气其实离着花红柳绿还有半个月的功夫,但这李宅院落中已经是一片藏不住的生机气象。景色虽美,黄正国的心是一点都不轻松,看着角落处的花团锦簇,大红牡丹花那是还有近一个月才能开花的。
能以人力干预天命节气,如此能耐,不是他这种小小的淬体境能够揣度的,难道这里面藏着一位心动境的老祖。但人都到了门口,哪还有不进去的道理。
李凤言在院子正中间坐着,面如冠玉,看着黄正国来前,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招呼了一下让其坐下,拿着小酒壶给自己和黄正国各倒了一杯。
黄正国坐在椅子上,屁股是只敢沾一个边的那种,好似上面全是钉子,后背绷得那叫个直。他自己什么身份自己心里清楚,当不起李家二少爷的一杯酒水,但这杯酒又不得不接下,人为刀俎他为鱼肉,黄正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这口酒喝得有些战战兢兢。
李凤言一切自看在眼里,看着黄正国面色凝重脑门上都快出来了汗滴,才开口问道:“老太太身子可还康健。”
这一问,整个院中的气氛都是凝固,然后是让人心闷的静默。
片刻之后,黄正国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开口说道:“干娘一切安好,有劳李公子挂心了。”
李凤言把玩着手里的青玉酒杯,葡萄美酒夜光杯,酒壶里的这点葡萄酒是今年刚上的新酿,底下人为了讨好特意送过来几坛让他尝尝鲜,必须搭上青玉夜光酒杯才不至于糟蹋了。
“黄兄真是难得的孝顺之人,为了点银子场面在拳场上拼命,不过是想给老太太博一个安稳晚年,只可惜当初黄兄的亲娘命不好,没活到今儿个,要不然两位老姐妹住在一起,想来也有个照应,不至于如今这么孤苦伶仃。”李凤言笑着说道,本是和曦如院子里春风拂面的微笑,但看在黄正国眼中,总有一股让人心悸的森然。
黄正国紧握着手心,指甲因太用力嵌入肉中也浑不自知,是站了起来粗声闷气说道:“李公子,我黄正国一个大老粗,何德何能能当的起您一个兄字。我这人生的是一副直肠子,喜欢有话直说,所以你李公子别嫌我粗鄙。”
“拿了您李家的钱却没把事办成,是我黄正国无能,您要打要罚还请明说。至于银子还请李公子您宽限几天,实在是那点银子用来把老太太住的房子简单修缮了一下,起码要让它在这季节不漏雨才行。老太太对这事情毫不知情,亲娘走了,这干娘是在下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还请您老大人有大量,别为难她。”
黄正国难得一下子说这么多话,索性把事给吐露的干净明白。
“虽然在您李公子面前说这话有些不自量,可是如果您能放老太太一马,以后刀山火海,您若有事,但请吩咐,黄正国拼了这命,也帮您把这事给办圆满了。”
说完这话,黄正国的心头如吊了多桶水,七上八下,不知道李凤言接下来会做何种反应。
之前在台上认输是觉得不值得把命搭在上面,不过如今人家找上了门,张口闭口都是老太太。黄正国性子虽闷,可不傻,很容易想到些大户人家的险恶勾当。每个人在心里都对自己有一个价码,黄正国不喜束缚习惯了自由自在,不过曾经的老娘和干娘是他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如今老娘没了,干娘便成了他唯一的牵挂,这就是他的价码。
李凤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浅笑道:“黄兄这是多想了,在下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谁能料到那苏青黄玩了个扮猪吃老虎,现在我真是吃不准这小子之前的破烂德行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给人看的,不过没关系,无论他最后如何蹦哒,这结局都是注定的。”
“不过事情办砸了总归是我实力不到家,误了李公子的事。”黄正国站在一边,看着坐在一旁的李凤言,明明比他矮上几个头,却又给他一种
难以言明的压迫之感,仿佛他才是那个坐着需要仰视之人。
“我说过了无妨,不用放在心上,黄兄要是还缺银子的话,可以跟李家的门房说一声,就说是我说的,李家别的或许会缺,唯独不缺这点银子。老太太年事已高,总有很多用钱的地方。”
黄正国摇了摇头,“多谢李公子的美意,暂时是不需要的,只是我今天来本是想负荆请罪的,没想到您大人大量,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我黄正国白承了您李家这么一个人情,要是不做点什么,晚上回去连睡觉估计都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所以。”
黄正国说到此处,脸上涌上了一丝狠厉,竟以手为刀直削掉了自己的大拇指,鲜血滴答落于草地,黄正国身子颤了下,可一声没吭,只是弯腰拾起了断指,放在桌上。
“您也别嫌弃这点东西污了您这块好地方,黄正国还是那句话,虽然身手不济,但往后您吩咐的一件事,我定然拼了命的帮您办成。李公子您是大忙人,我就不打扰了。”说着,黄正国朝着李凤言躬身行了个礼,转身离去,李凤言一言未发,没有阻止。
直到黄正国出了小门。
旁边有下人心腹出声问道:“公子,这就把他放了?”
李凤言把玩着手里的青玉杯子反问道:“要不然呢,他主动过来的,就算我不放过他要了他的命,又能换来什么,是能值银子还是能给苏青黄添恶心,都不能,还不如放回去,一个马上淬体三境的,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处。”
“况且这人,实在有点意思,事情没有办成,未免我的怪罪以及心中有所牵挂,留下一根指头两不相欠,把指头好生保存,这种人,定有一天回来亲手取回这跟断指,到那时,此人心境,我竟是有点期待了。”
“呵呵,二弟说的没错。”背后有笑声传来,随后人影上前,原来是李羡言一直在后面看着,这时候才出声。
“大哥。“李凤言规规矩矩见礼貌说道。
“不过是凑巧路过这里听了会闲话。”李羡言轻拍了下自己这个弟弟的肩头。
“老爷子说有要紧的事找我,顺便过来看看,他老人家的脾气你我都知道,晚到了发起火来谁都遭不住。”
“嗯,担着李家的担子,大哥真是辛苦。”李凤言低眉顺目的说道。
“只是二弟你也要多为家里操劳些,别整天都只顾着投壶听戏的闲耍,李家最终还是要交到你我手中,别到时候误了李家的百年基业。”
李凤言摇头说道:“大哥你就别难为我了,我实在不是做那些事的料子,这几年幸好有大哥你在前面担着。得,不说了,听说花船上的那位秦姑娘今天难得开了唱腔,琵琶那是一绝,家里的事全托在大哥身上,我就先去了,说不定秦姑娘一高兴,招我做了入幕之宾,大哥可别眼馋。”
“你啊。”李羡言无奈摇头,看了他一眼。自去了前面。
李凤言也起身准备出去,只是路过院里的一处角落不经意的一眼。恰巧看着到了一边地里的一条小蛇不住的在地上死命挣扎,可蛇头处,一只螳螂两只双钳一直死命的抓住了那点鳞片,无论小蛇怎样挣扎都不得挣脱,直到皮开肉绽,最后咽了气,那螳螂才趾高气昂的跳下了蛇头,蹦哒到了草丛中消失不见。
李凤言像模像样的耍了两招螳螂拳,别说,还真和那只螳螂有了七分相像。
第三十章 好一个狼狈为奸
“呼。”苏青黄盘坐于屋内木床上有近两个时辰了,直到周遭的雾气尽淡淡的消弭,这才长出一口气,睁开双目,之前沉寂的内心重新活泛了起来。
“真是,进境喜人啊。”苏青黄心里轻叹。
一场苦战,超级系统的进境足抵得上平常大半个月的苦修,难怪这世间大道三千虽殊途同归,但尤以青城山上那帮嗜战成狂的疯道士们前期进境最为迅速。整日的拼命,一打起来几乎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害得整个大陆的武修们路过他们山门都会不辞辛苦的绕路走,一时成了万人嫌的存在。
现在离点亮第二颗天璇星进度已经只余不到百分之五十。但是离后面的天玑,天权,玉衡,开阳与最后的那一颗摇光,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不过苏青黄也不心急,知道前面进境是快,到了后头拼的就是个韧性。修行大道讲究的是个循序渐进,水滴石穿,心境打磨最是熬人,其间的清苦只有真正切身体会过才会自知。
若是一味的贪功求进,反会落了个滋长心魔业障的下场,等到了更高一层想要弥补就没那么容易了。说不定半生的道果毁于一旦,想要从头再来,也早没了当时年轻的心气。
至于星体,目前能看出的唯一好处便是加速了身上伤势的愈合速度,前两天身上的伤势晚上还让他疼的是龇牙咧嘴的,如今却已经恢复了大半。除了苏家是做药材生意起家,各种秒药不缺,这两天外敷内用的少说用了七八种,更大的功劳还是在于星体的自我修复功用。
其实之前苏青黄已经看出了端倪,每夜被吴木心操练单方面殴打的再惨,第二天起床都能生龙活虎的,就是这饭量比之前增加了不少,每日苏青黄一人的饭量抵得上三五个苏家下人,小茴就经常在背后嚼舌根的说着公子是不是要把头二十年亏下来的饭全给吃回来,也不怕吃的坏肚子。
“只是,秦如是这个名字,这几天老是在我的梦里回响,难道说,是你老兄的执念还没有消除干净?”苏青黄自言自语,很是愁人。
看着外面院子的热热闹闹,远胜于自己屋里的冷清寂寥,因为不许旁人来打搅自己的静养,这几天除了小茴小芸两个小丫头,其余人人很少过来。
在院子中转转,坐在日光极好的葡萄架下,逗逗两个可爱的小姑娘,顺便教她们认几个字,苏青黄觉着前世退休的老爷子们都没他过得这么安逸。
但这秦如是,这个名字还是从吴木心嘴中第一次听起过,这几天总跟心里横着的一根刺一样,如果不去看看,实在觉的不自在。
“就当是帮你了了一个心愿,从此你也最好是烟消云散莫再执念打扰。”苏青黄懒洋洋的看着天上的大好日头,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今天了结。
“小芸儿过来。”苏青黄朝着正在习字的小丫头招了招手。
得了招呼,小丫头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了过来。不过看着自家少爷的嘴脸,总觉着少爷自从性子变了之后,虽比从前顺眼耐看了许多,却也越来越不着调了。
“小芸啊,你说少爷平日里对你们怎样。”苏青黄柔声的说道,笑得自以为极其让人觉得可亲,不过小芸对这个不着调的笑容实在是觉着有点起了鸡皮疙瘩,身子往后缩了缩。
“少爷对我们
很好,苏家的例钱就是在整个青郡都是数的着的,再加上逢年过节的瓜果甜品例钱,大家做起事来都格外的卖力气。”小芸站在一边怯生生的说道。
看了这一出,急脾气的小茴赶紧过来护犊子的把其实比她年纪还大几个月的小芸护在了身后,怒目而视防备着苏青黄。
姑娘屋里桌上的小说明明白白的写着,家里无良的恶少爷最喜对温顺可人的小丫鬟们动手动脚的,更有甚者会强行拿了身子,让她们做了填房丫头。两个小丫头明显想歪到了可怕处,小身子骨微颤。看得苏青黄一阵的无奈,自己在她们心底的形象实在是差的可以了。
“小丫头一个个毛还没长齐呢,怎么满脑子净想着些龌龊勾当呢。”苏青黄义正言辞的各赏了她们一个脑瓜崩,也是忘了谁是这家里曾经最龌龊之人。
小芸儿捂着自己光洁的额头,着实可爱,不过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口说道:“那少爷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过姑娘已经发话了,在伤势痊愈之前,少爷是不能走出这间院子的,除了我们门外还有阿黄守着,您若出去被他瞅见必定第一时间去通知姑娘。到时候人被拦下来不说,还害得我们落了个埋怨,何苦这么为难人呢。”
听着她们把吴木心的话奉为至理,苏青黄着实头痛,叹了口气说道:“小芸啊,你家少爷在外面拼死拼活的,连肋骨都被人打断了三根,你想必也知道,黄正国那么大个拳头打在少爷身上,没十天半个月哪里能下的了床。可有些没良心的却利用少爷发了笔横财,事成后又卸磨杀驴,成了别人的帮凶翻脸不认人。你们说,世间可曾有这般道理。”
小芸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点头称是说道:“那少爷是够可怜的,这不成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吗。”
小茴身子不经意的往后缩了缩,等到苏青黄再注意到她,她的整个人都缩到了小芸的身后。
“小茴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小茴把头摇的跟个拨浪鼓,头顶上的蝴蝶发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苏青黄右手伸出,一把抓住了这昨日小丫头才新买的宝贝疙瘩,问道:“是吗,荣宝斋的簪花镶碎玉蝴蝶,我记得是多少钱来着,想起来了,这小东西是值三两银子的。难道是小茴最近走了运,出门捡到了别人掉落的碎银子?要不然怎么舍得买了这东西呢。”
“哼,是姑娘给的例钱多又如何,我没偷没抢的,再敢瞎说,就,就削你。”小丫头开始还气势汹汹,说到最后却明显底气不足,以至于到了最后声音轻到了微不可闻。
苏青黄抓住了小丫头的短处,自是乘胜追击,装的一副硬心肠继续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小茴你收了家里面下人的银子拿去赌了不说,赌的还正是少爷我与黄正国的那一场,最后赚了个盆满钵满。小丫头,苏家的规矩你是清楚的,下人们严禁赌博。木心疼你们不忍心加责罚,少爷我可不是心软之人,说吧,是选罚银子还是禁足,要不,罚半年的例钱加禁足十天。”
听到这里,少爷是似乎生气了,小芸刚要说情,小茴却是突然轻笑了一声,看着苏青黄一脸的笑意,不急不慢的说道:“少爷好不容易拿到了我们的短,真的不把心里的打算说出来吗,如果不是有求于小茴,少爷才不会和我们唠叨这么多吧。”
说完这话,小茴双手掐腰,满面的神气,局势瞬间调转过来,不愧是吴木心调教过的,便是年纪还小终也学了一分的本事,看的苏青黄视线移开,小有尴尬。
“那我说了。”苏青黄害羞的搓了搓手,话既然都说开了,再藏着掖着真没什么意思了。
“嗯。”
苏青黄一开始还有点扭捏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先清了清嗓子,然后才说道:“其实吧,少爷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想出去一趟。”
“小茴你也知道木心的性子,明着来肯定不成,剩下的只有偷摸溜出去这一条路可走。所以,你们两个能否当成是没看见我,老老实实待在院中,放心,少爷我只出去两三个钟头,到了傍晚木心回来之前一定再悄悄的回到这院子里,保证不让任何人察觉。”
“就这个?”
“就这个?”苏青黄点了点头。
小茴好笑的看着自家少爷带着讨好的嘴脸,皱着乖巧的眉头想了想说道:“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最后还是为了这点事,少爷啊少爷,外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迷住了您的眼睛,让您费了这老多口水也要出去。”
苏青黄把手里的蝴蝶头饰不住的晃来晃去,“小丫头,行不行给个痛快话,不过这蝴蝶是真的好看,要是我不小心手一滑摔在了地上,沾了泥土岂不可惜。”
“其实嘛,这事也不是不能商量的,只是……”说到最后,小茴把腔调拉的老长。
“只是什么,快说,别卖关子。”苏青黄捏着小茴略带婴儿肥的小脸,肌肤嫩滑,真是怎么捏都捏不腻。
“只是小茴也想出去,这几日为了看护少爷,一天大半时辰都要待在院子里,真是快闷死了。”小丫头上前张牙舞爪抢过了玉蝴蝶,重新戴在了头上,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平日里隔三差五最爱出去凑热闹,这才如此说道。
但那秦淮河边的三五花船,哪是能正大光明带着家里女眷去的地方,尤其小丫头一张巧嘴最爱添油加醋背后告刁状,若是,想到了可怕处,苏青黄赶紧摇头否决。
“那这事没得商量了,少爷就是把姑娘拿出来压我也没用,不行就是不行。”
小丫头梗着脖子,态度强硬,苏青黄看着这架势,实在无可奈何。
“修行大道最忌执念心魔,如果今日不见上一面给曾经的苏青黄了了心愿,难免有所惦记,日后如果在心里不起眼的角落生根发芽,那真是坏了大事。”苏青黄心中想到。
“虽是现在还无法清楚超级系统在身子里是好是坏,但随波逐流走下去,心魔种子这东西绝不是闹着玩的,多少大道修士平日里只顾修体,忽略了心境修为,最后无不是落了个身死道消,前车之鉴,怎可掉以轻心。”好吧,虽然听着扯淡,但苏青黄就是在心里如此不要脸的安慰自己,毕竟一切是为了曾经的那位,跟自己是否好奇没有一丝干系。
苏青黄是一咬牙,“那,好吧,不过说好了。这事除了咱们几个,绝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小茴看着妥协的少爷,笑眯眯的伸出了小手,与苏青黄击掌说道:“一定。”
不过两人的神色看在了一旁的小芸眼里,活脱脱的一个叫什么来着。
对,狼狈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