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七章 田垄之外
枫卿童在云游在龙阙南方三辅之地,但金色符剑却再没有亮起来的时候。纵然他再焦急,符剑不亮,他也没有办法。但好在鱼幼薇的信没有断过,也一直在告诉他病情已经稳定。枫卿童不敢全信,但他又不能不信,因为他现在回北方既坏了仙道,也于事无补。
其实枫卿童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已经娶妻,真的还能算“不染尘事”?可满布裂纹的金色小剑还没有彻底崩碎,就说明可能还有机会,枫卿童就不得不继续游历。
当他在此处徘徊之际,有人找到了他。
垂龙客栈说书人。
这垂龙客栈,就是隋氏曾经见他的那家客栈的名字。垂龙客栈并不只一家,三辅之地各有分布,想必都是那隋家的产业。
见面时枫卿童已经准备再向更南方游历,彼时正在一家客栈吃最后一顿早饭,行李已准备妥当,打算今日就离开了。谁知在他吃饭的时候,有人能找到他。
那说书人显然也不是凡俗,屏退了隔间中服侍上菜的小厮,而后对枫卿童恭敬道:“少侠,我家少主求见,有大事相告。”
枫卿童没有放下筷子,不紧不慢,一筷一筷地吃着。
许久之后,等他终于觉得吃好了,这才拿起手帕,擦了擦嘴,望向那垂手而立的说书人:
“我刚吃顿好的,难道你是顺着饭香找过来的吗?”
说书人被噎得没话说,只好低着头,接着保持沉默。
枫卿童拍了几锭银子在桌上,说书人见此道:
“少侠,账已帮您结了。”
“这样啊。”
枫卿童点点头,将银子收回袖中。站起身,摸了摸剑柄,枫卿童有些惆怅:
“特意绕过了这两朝都城,知道它是个多事之地,但终归还是绕不开吗……”
心中片刻困顿之后,枫卿童眼神很快复归清明:
“走吧,正好,我也有事情要去问问清楚。”
二人出了客栈,那说书人是个闲不住嘴的,一边带着枫卿童往城外去,一边天南海北地说着。既说中原局势,边疆战事,也说京城里的风花雪月,民间故事;当然,打开了话匣子之后也不忘奉承枫卿童几句。连枫卿童都开始怀疑,这人究竟是真的有颗闲散心,万事不记挂,还是的确是个局外人。
但既然是他来请,又有多大可能性是个局外人?
天下纷乱动荡,枫卿童从幻境中长大,对气运一事还更敏感,如何不知道?隋氏既能有化生境做门客,能是没有底子,不想入局的人?况且现在又来找他,真的只是为了自己和鬼面之间的情意,没有别的用心?
枫卿童回应不多,经历得多了,愈发不喜说话了。但说书人说的话他都默默记下,有几处听得格外认真。
一是北方战事。北疆已入战局,全面溃败,往南收缩固守。北疆守军,只能听传言说是千夜亦氏,更多的消息就不清楚了。莽金猛攻镇北,一点情面不留,两边阵前已是尸山血海。
二是“镇天下”学院,没了身后雷氏,似乎并不顺利。但在天下民意之下,一时也无人去动北方战事已起,朝廷不去驰援已遭非议,再不护好为对付莽金设立的阵法学院,确实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北方几家宗门已经冒头,无人敢去碰雷家的悬案,所能做的,也只是偷偷顶替雷家,担负起学院开支。
二人一路远去,走了许久,周围愈发冷清。
枫卿童半点不疑,只是跟着向前。一是想不到隋氏有什么理由坑害他,
二是有信心逃命。如今神起境的他,正面对敌自然没什么优势,但提起逃命,却半点不弱。当然,比不过那个傻小子。
也不知那傻小子如何了。
枫卿童长叹一口气与自己有些关系的,似乎的确都没什么好下场。
穿过一片极宽广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二人面前竟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如今已是春耕时节,田中蓄了水,如一方方明镜,将天光倒映其中。不少农夫吆喝着,赶着乌黑的水牛在田中劳作耕田。
真真是一片世外桃源。
说书人指向农田外一颗老槐树,笑道:
“少侠,我们先去那边,少主马上就来。”
枫卿童自然没有异议,跟着说书人来到那老槐之下。
他望着那一望无际的田野,不觉有些痴了。男子在田中耕种,已有不怕冷的孩子跟着出来,在田埂跑来跑去,满脚都是泥泞。接近午饭时候,一家家泥土房子中已经升起炊烟,忙了一上午的那些农家女子应该是提前回家准备午饭去了。枫卿童禁不住想:若能和幼薇安安静静在此处度过余生,也没什么憾事了。
正出神想着,只见一农夫赤着脚,满脚泥泞向这边走着。虽是粗缯大布,但因为一张脸生得过分白净,一眼就能看出与周围人的不同。但刚刚他牵着牛在田中耕耘时,因为动作娴熟,却没那么扎眼。
“少侠,别来无恙?”
枫卿童点点头,算是回应。
“你下去吧。”王燧晃晃手,那说书人恭敬作揖,而后便离开了。
王燧一身泥泞,干脆就靠着那老槐树坐下,一坐下,只觉得浑身一阵放松,长长感叹了一声。
“公子,坐吗?”
王燧略带玩心,促狭望着枫卿童。
枫卿童将长衫往上随意一撩,也坐在了那枯草上。他面色平静,转头望了望周围:
“鬼面呢?既然在附近,何必躲躲藏藏。”
王燧随便嚼了个草根,向着远处田中一位低着头也在春耕的农夫招了招手,喊了声:
“尚清,过来吧。”
显然苏尚清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情况,于是将牛随意散在了田埂上,便向这边过来。
枫卿童望着渐渐靠近的那昔日的鬼面。
明明覆上鬼面,邪气凛然;如今卸下鬼面,正气浩然。可枫卿童还是更喜欢昔日那手握邪剑,意气挥洒的他。
枫卿童没有站起身,在他走近的时候,冷声道:
“秦大哥好闲情逸致。”
苏尚清身形微顿,慢慢又迈开步子,到了梗上,用那枯草蹭掉了脚上的泥水。没有言语。
“所以就这样不管了?三问山上,话说得最好听的,反而忘得最快!‘当齐心,既向武道,也三人行’,可是你说的?”
枫卿童站起身:
“今日来此,本以为你良心发现,会是和我谈雷大哥的事情。可这又是躬耕做戏于我看,又是心平气和攒城府,想必是有其他事了?不听也罢!”
枫卿童手按腰悬长剑的剑柄,转身就要离开。
苏尚清翁声道:
“我如何不想管!职责所限,无法可用。若我只是一江湖散客,这条命只是我苏尚清一人所有,必不会如此!”
枫卿童想了想自己何尝不是什么也没做?只是装了满腔悲愤,自己的事情,终归放不下。而且,枫卿童不觉得自己再去掺和能有好事,自己的星命一日不破,救人就是害人。
燧站起身,拉住了枫卿童。
“少侠,先不要急着生气。今日找你,确实不全是因为雷氏的事情。但总的,也是救雷氏之法。”
枫卿童这才停了步子,冷声道:
“凶手是谁?!”
王燧拉着枫卿童坐下,笑道:
“君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况且此事说来话长,少侠先坐下,听我们慢慢地说。”
拉了枫卿童坐下,王燧嚼着口里草根,慢慢道:
“我为当朝皇帝。”
枫卿童瞬间满心惊骇,而后望了望苏尚清。刚听他自称姓名,原来不是姓秦,而是叫苏尚清。如此想来,那剑匣中的最后一柄长剑,大抵就是尚清无疑了。
尚清,国之重器,君子之剑,兵器百谱第四位,剑器之中位列第二,仅次于穹光。
“枫公子,吾两人本该有灭国之恨,但此时,事关天下社稷苍生,我王燧实在无人可用,不得不求助于公子……”
“谁告诉你我姓枫的?”枫卿童脸色有些难看。
对于此问,王燧也不意外,道:“你也大致能猜到吧……”
枫卿童点点头知道自己姓枫的,东苍境内,只有一人。
“陆玄也是你的人?”
王燧摇摇头:“现在不是了……君臣缘分已尽,我已负他两次,不会再三。”
长叹一口气,王燧站起身,面色严肃,终于露出几分帝王之气,道:
“国师藏反心,雷氏就是为他所除。公子要报雷氏之仇,与朕护卫苍生之心其实是一致的。”
王燧言毕,对着枫卿童深深作揖:
“天下百姓已无法再次承受战火,恭请先生放下成见,与王某共戮国贼!”
一个“朕”字尽显气度;一个“王某”又将姿态放得极低。
一声“公子”还能消受,一声“先生”已算极尽尊敬。
枫卿童良久无言,而后道:
“计划?”
王燧见枫卿童送了口,赶忙道:
“十日之后,国师七十大寿,将与朕共祭煌日山!介时山上只有我君臣二人登高,先生与尚清合力,诛其于山巅!”
枫卿童叹口气,摇头道:
“胜算不足千一。如今我是神起境,苏尚清的实力我也清楚,就算拿了尚清剑,是顶尖的大化生境,却还是不到如雷桀渊一般的半神境,根本不是藏得更深的老国师的对手。而且山下群雄侍立,战事一起,极快就能蜂拥而至。本就不是对手,还要求我们一击毙命,快速收战,如何可能?”
枫卿童站起身:
“皇上涉及江山社稷,劝你还是离我远些,与我沾染,终归不是好事。”
王燧其实也知道,这计划根本就疏漏百出。但他只是根据那句谶语要进行最后一搏,时不我待,哪还能考虑那么多?他只是要将枫卿童拉入局中不惜一切代价!
“先生,此事不成,王某却还有些东西要给先生看看。”
王燧声音冷淡,面色冰寒,望向那田野之中。
那里有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收了农具,正赤脚往家而去。
枫卿童顺着王燧的目光向那边望去
一个农妇穿着粗布衣服,正在田埂上向着那农夫迎去,满脸笑意和煦,夫妻两人身边,跟着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孩子,笑嘻嘻在两人身边打转说着什么……
“姐姐?姐姐……”
两行清泪,从年轻人脸上晶莹滚落。
第一百三十八章 江湖过客
二十余年了,谁他都能认错,唯独当年战火纷飞中的那位红衣女子,他不会认错。
那时的记忆如今大半记不清了,看的只有漫天战火,尸山血海;听的只有刀剑相击,人吼马嘶。可那个小孩子还记得,是谁护着他逃出皇宫,是谁与他一起在兵荒马乱中辗转奔逃,他记得,那个最冷的冬天里,是谁身形单薄却紧紧将他护在怀里……
枫卿童擦掉眼角的泪水,转身望向王燧,目光中已有敌意,冷漠道:
“你要威胁我?”
他不想知道姐姐为什么会落在王燧手里,最后嫁为农妇;曾经执着的前朝往事,他如今也不再想知道;关于曾经那个盛大王朝的一切一切,他都不再在意,那过去与那个浑身冻疮的孩子都被他狠狠掩埋在内心深处。
但独独她的性命,姐姐的性命,他必须在意。
王燧站起身,笑道:“怎么,不想着谢朕,倒先准备杀我了?”
苏尚清没有吭声,一直只是在树下出神。哪怕此时,也依旧没有再开口。
枫卿童注视着王燧,王燧眼中一片坦然当年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而且对枫氏赶尽杀绝的一直是国师,他能在那位神秘人的帮助下,偷偷护住前朝公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哪怕有目的功利心在内,依旧算是这位公主的半个恩人。
枫卿童长出一口气,而后弯腰作揖:
“多谢皇上。”
王燧笑眯眯将枫卿童扶起:
“走吧,一起去你姐姐家吃顿饭,我昨日已经告诉她,今天有客人来。”
枫卿童摇摇头:
“我不会去见她,也请皇上对我的身份守口如瓶。”
师父在他下山之前,嘱咐众多,其中最紧要几条,便有不要去见姐姐。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枫卿童虽然时时感念关心,却始终没有真的去寻找姐姐。而且如今他的星命未破,又是乱世将起,相逢相认未必是好事。
王燧脸皮抽动,神色渐渐发冷:
“枫公子,这一顿饭自然可有可无,但王燧今日只想告诉公子,还请以大局为重。”
枫卿童从来不是受人威胁的性格,面色同样阴沉下来,半分不让,冷冷道:“先礼后兵,不还是威胁我来了,有什么区别?伪君子倒不如真小人。”
枫卿童将手挪到剑柄之上:
“杀司徒老儿我不知有几分把握,但今日杀你,八分把握是有的。”
王燧脸色铁青,浑身颤抖。
剑拔弩张之时,苏尚清终于站起身,轻轻将手放在王燧肩膀上,隐隐将他护在身后,望向枫卿童:
“没必要闹成这样,我们窝里斗,便宜了司徒老儿。”
二人听了苏尚清的话,气氛才稍稍和缓。
枫卿童如今已经日渐烦躁,再不像曾经有那闲情逸致,自视超脱高人一等,世间万事可以不放心间。刚刚如果苏尚清真要以力压人,哪怕他是曾经的鬼面大哥,枫卿童也绝对会长剑相向。护人永远比杀人难,虽然如今的枫卿童是神起境,有八分把握斩杀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王燧,并不是假话。
苏尚清轻轻压住枫卿童剑柄:
“真不去看看,大不了不相认就是了。前朝的事情我也知晓一些……”
苏尚清说到此处就停下了,这些东西,不该他一个外人多嘴。而且枫氏虽然血脉特殊,极难降生子嗣,但当年身为皇族,又承袭近千年,终归还是家大业大的。枫卿童与前朝公主的亲疏关系,他也知道得不多。
苏尚清这样说,枫卿童其实还是动心了自己去看看她也好?只要不相认,二人就只是过客,他今日之后便
一路南下,两不相干,也就没什么牵扯了。
苏尚清不清楚枫卿童的血脉远近,但枫卿童自己却清楚。他与唤作枫霜叶的前朝公主,虽然异母,却都是前朝皇帝的亲子。血浓于水,共历患难,救命之恩……
王燧瞟了眼动摇的枫卿童,虽然依旧没什么好语气,但看起来终于还是放下了用前朝公主要挟枫卿童的念头,白眼道:
“朕不逼你就是了,就吃个饭而已,又不是吃你。你不去,我与尚清就去了。”
说罢,转身就走。
苏尚清轻轻拍了拍枫卿童的肩膀,也跟了上去。
王燧见枫卿童在后面还是没有动弹,似是不经意感慨:
“哎,小孩子就是长得快,才多久没见,又长高了一大截……”
言毕,便不再回头,径直向远处那炊烟袅袅的村落走去。
枫卿童紧咬嘴唇,又望了一眼那村庄,枫霜叶一家三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村庄其实并不小,房屋又没什么规划,胡乱地散布,就多了弯弯绕绕,狭窄巷弄,仅凭枫卿童自己,绝对是找不到那一家住在何处的。
在枫卿童杵在原地的时候,王燧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头也不回大步远去。倒是苏尚清,缓步走着,时不时回头看看枫卿童。
明明是初春,寒气还未散尽的时候,枫卿童只感觉自己在油锅里煎熬,几乎要急出汗来。可他只是在原地咬牙站着,坚决不迈出一步。
苏尚清叹口气,来到枫卿童旁边,轻轻揽住枫卿童肩膀:
“想见便见吧,何必这样畏畏缩缩?皇上不是坏人,此处我们守护了二十年。我苏尚清敢以性命担保,你姐姐不会有事。”
说罢,不由枫卿童分辩,便揽着他的肩膀往前走去。枫卿童已经不算矮,苏尚清却比枫卿童还要高出半个头,这样揽着半点也不费力。
再说枫卿童,他心里何尝不想去再见她一面?本就是在勉强挣扎,此时被苏尚清一拉,终归还是低头与苏尚清一起向那村落走去。
很快,二人就跟上了王燧。王燧往后看了一眼,并没有落井下石出言讥讽,还是安安静静带着路。
王燧的手心中,皆是汗水。
苏尚清松了手,回到了王燧身边。
枫卿童于是多看了一眼王燧第一次见他时,他还是所谓的“隋氏”。昔日是翩翩俊公子,今日成了粗衣麻服的农夫了。于是村落中,倒是只有枫卿童服饰格格不入了,一路上不少人在与王燧打招呼,看起来是熟识的。想起王燧在他面前演的那出戏,如果这出戏已经坚持了二十年,还能称为一出戏吗?枫卿童不禁想:如果不是生逢乱世,王燧或许的确能当一个好皇帝吧……
弯弯绕绕之后,终于在村落深处找到了一个小小院落。院子稍显僻静,院中间种了一颗老槐树,院墙边上是几处菜圃。院门开着,厨房的饭菜香味已经飘到了外面。
到了这里,王燧终于带上了微笑。站在门槛外,以手轻叩沾满铜绿的门环,喊道:
“霜叶姐,我带着客人来了。”
厨房里传来妇人的呼喊:
“快进来吧!当家的,去门外接一接,王先生来了。”
于是,应着声音,一个庄稼汉子赶忙往外来,一面迎着,一面道:
“王先生来啦!门开着呢,咱家,您随便进就是了。饭菜从昨晚就开始准备了,就等着您来呢!”
王燧笑笑,招呼了几句,带着身后两人进了院门。
苏尚清因为是几日前就来了村子,并不算新面孔了,加上枫卿童装束虽然不算华贵,却自有一番与众不同的风度。于是庄家汉子自然知道谁是“王先生
”所说的客人。
“这位就是今天王先生要介绍的客人吧?昨日来说了做饭,也没说这位公子身份,不知公子该怎么称呼?”
枫卿童微微颔首,不经意间打量了那庄稼汉子绝对算不上英武,但还算周正,因为常年劳作皮肤更黄黑一些,让他略微有些显老;眼神清澈,满脸都是乡下人独有的憨厚气质。
想了想,枫卿童还是郑重行了更大一些的礼,躬身作揖,轻声回道:
“江湖人士,西门不惑。”
庄稼汉子惊了一跳,赶忙上前将枫卿童扶起:
“使不得使不得,公子是江湖侠客,我只是普通的庄家汉子,怎么当得如此大礼!”
枫卿童便在庄家汉子的搀扶下,重新站起,道:
“不知哥哥名号?”
此时,三人已经走进一间稍稍宽敞些的小屋,屋中摆着一张四方桌,桌上几个小火炉正温着几锅家常硬菜。庄稼汉子招呼着几人坐下,一面道:
“ 我姓胡,排行老三,就叫胡三,西门公子不嫌弃的话,就叫个胡大哥就行。直接叫胡三也行。”
王燧笑道:
“跟着我喊姐夫也是可以的。”
枫卿童瞥了一眼王燧,王燧瞬间如坠冰窖!这家伙,在这里还动杀机?!
苏尚清眉头一跳,差点就要习惯性护在王燧身前,终归忍住,只是往王燧身边靠了一靠,便又坐好。
胡三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哈哈笑道:
“可以的,都可以的,我们没那么多讲究……来者是客,西门公子上坐吧!”
枫卿童不喜欢在这些琐事上推辞,道:
“那谢谢胡大哥了。”
这时,门帘被掀起,一张绝对不该属于这样一个地方的倾城容颜展现在四人面前,枫霜叶端着两盘炒菜走了进来。明明是初春,枫霜叶的额头上却忙出了一层细密汗珠。嫁为农家妇,点妆不沾的她额前头发微微濡湿,笑容满面,嗓门不小,却也不刺耳,招呼道:
“家里没什么菜,又备得匆忙,几位先生可不要嫌弃啊!”
说着,将两盘农家小炒放在了桌面上。
王燧笑望向枫霜叶,捧场道:
“哪里的话!霜叶姐的手艺,做土吃也能做出一朵花来!许久没尝你的手艺,可馋死我了!”
枫霜叶听了这称赞,还是和煦笑着,道:
“王先生还是爱说笑……你一年到头没多长时间呆在村子里,能惦记着我的手艺,是我的福分……”
胡三也跟着打哈哈,询问王燧又在外面做了些什么买卖,王燧就像一个普通的村中出去打拼的年轻后生,一时炫耀地谈天说地,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胡扯。
这些胡扯的闲话,枫卿童半句没听进去。
从她进来的那一刻起,他只是盯着她的脸颊。
再好的底子,终归是要受生活的摧残有些黑了,眼角早早带了皱纹,皮肤也不似富贵女儿家那样有弹性……
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王先生还是没介绍,这位先生是……”
坐在上首位的主客,枫霜叶自然不会疏忽,她早已注意到,从她进门起,白衣年轻人就一语不发,只是看她。偏偏半点不带男人的那种觊觎之色,也没有让她感觉到不适。
众人都看向枫卿童,枫卿童随意拿起一碗酒水,以大袖遮挡,仰起头一饮而尽。酒水的辛辣感刺激得枫卿童眼角渗出泪来,眼睛有些晶亮亮的。
枫卿童顺理成章以袖子拂了拂眼角,望着枫霜叶只是微笑,道:
“江湖一过客,幸见此一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忙中闲
枫卿童这样的话一说,王燧和苏尚清是知道内幕的人,自然不会有他想。他二人都是心思细腻之人,赶忙偷偷瞟了眼胡三的反应。
房中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愣了一楞之后,倒是枫霜叶最先说话,笑道:
“我只是一介农妇,能让公子说出这样的话,也算我的本事了。”
枫霜叶自行走到桌旁,端起酒壶,给自己斟了碗酒,道:
“来,我敬公子一杯!”
胡三连忙制止,轻声嗔道:
“平时就不饮酒的人,这个时候反而逞能了?”
枫霜叶笑道:
“不打紧的,今天高兴。西门公子?”
枫卿童站起,二人端起酒碗,相对敬酒,而后皆是一饮而尽。
饮酒之后,枫卿童也知道刚刚自己的话有些不合时宜,笑道:
“嫂子好气度,胡大哥也是好福气娶了你。”
枫霜叶望了一眼胡三,就听枫卿童接着补充道:
“胡大哥也是个好人,时时关心着嫂子;谁说在农家烟熏火燎,躬耕田间的,就不能是对神仙眷侣呢?”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枫霜叶陪着谈笑了几句,因为厨房中还有菜没有做完,又出去忙活了。四个爷们儿则已经开始吃菜,胡乱侃着。
枫卿童不是个喜欢扯谎的人,所以关于他的事情,都是王燧在帮他应着。但也不代表枫卿童就不健谈,他多是在问胡三的情况:每年收成怎么样,能否温饱盈余?家里有几亩田,农耕辛不辛苦?孩子多大了,可曾上私塾念书?邻里可还和睦,是否受到排挤?
好在一切的答案都没有那么糟,但不知怎么,枫卿童心中那股心酸的感觉就是压不下去。
收成的回答是,如今年年有盈余了那早年呢?
农耕的回答是,习惯了,便也好些。多劳多得。
孩子还好,已经念上私塾。
邻里,如今躲开些,几个嘴巴碎的也就闭了嘴。
枫卿童其实清楚,一个漂亮到过分的姑娘嫁到这种地方,稍稍有些出格的地方,或者与旁人不一样的地方,话头上总要受些编排……
本也想问问两人何时成亲,夫妻可还和睦,但转念想,这样问怕是又要有些误会,于是只得作罢了。而且就算问了,自己真能为姐姐做些什么?如今枫卿童可以说是自身难保了……
菜上齐了,众人都叫枫霜叶一起坐下吃些,枫霜叶只是不肯。盛了饭,夹了菜,与孩子一起回到厨房吃去了。
于是几人继续吃吃喝喝,枫卿童问了该问的,认识到自己如今也无能为力,就有些意兴阑珊了。好在王燧一直在活跃气氛,天生有一副八面玲珑的好心肝,在这种小酒场一样游刃有余。枫卿童不得不佩服,王燧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压迫和锤炼,才会有如今这百面面具,你甚至不知道,哪一面是真实的他。当初那个云淡风轻,城府深沉的隋氏,和今天这个称兄道弟,吹牛打屁的痞气后生,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宾主尽欢,枫卿童在王燧的加工下,成了准备在这里开办私塾的先生。期限定了个五年到十年,或者就
不来,反正是闲扯的,也就没个期限。于是枫卿童得了个和王燧一样的“先生”的称呼。
下午出了些日头,酒足饭饱的王燧搬了个凳子,就干脆在院子中晒起太阳,拿着竹签子剔牙,完全没有走的意思。苏尚清见了,也就陪着搬了个凳子,坐在他身边。
枫卿童有些生气:
“还不走?赖在这里影响人家做活计!”
王燧懒洋洋瞥了眼枫卿童。这时,厨房里传来喊声:
“没关系的,春耕还不算忙,我们也借着机会歇歇,多坐会儿不打紧。”
说着,一个略有些婴儿肥的孩子已经端着茶盘走了出来,上面是茶水和杯子。因为孩子还小,茶盘对他来说有些大,晃晃悠悠,眼看着几乎要摔个精光。
枫卿童赶忙上去扶住茶盘,接了过来。
小朋友抬头看了眼,而后又低下头,有些害羞,瓮声瓮气道:
“谢谢叔叔……”
枫卿童单手托起茶盘,准备摸一摸小朋友的脑袋,但顿了顿,还是将手背回身后。他低头望着孩子,笑道:
“没事,真懂事。”
王燧这时回过头:
“小初,过来这边。”
说着,王燧搬了个小凳子放在自己的椅子旁边,笑望着孩子,将凳子拍了拍。
小初抬起头望了一眼枫卿童,枫卿童笑着点点头,小初便乖乖走到王燧身边,在小凳子上端端正正坐下,轻声打了个招呼:
“小舅好。”
显然,小初是认识王燧的,但因为王燧每年在村子呆的时间都不长,小初与他也并不如何熟悉。
“还是这样羞羞臊臊的,越长越像个女孩子了。”
王燧嘴上没个把门的,笑嘻嘻道。
小初把脸涨红了,一时也没什么话反驳。有点肉乎乎的脸上带上红晕,越发像是个女孩子了,惹得王燧哈哈大笑。
枫卿童将茶水在院中小石桌上摆好,此时端了一杯递给王燧,一杯给苏尚清,但眼神却是望向小初,道:
“小朋友嘛,就是这样才可爱些。”
他转身,又端了两杯茶水,一杯给了一直笑望向儿子的胡三,一杯递给小初:
“来,喝杯茶就更暖和了。”
小初望向胡三,胡三点了点头,小初便乖乖把茶捧了,道:
“谢谢叔叔。”
枫卿童此时也不太好一个人离开,而且心里其实也不想离开,便也将院中摆好的椅子拉了一把,与王燧一左一右坐在小初左右。
“小初,为什么取这样一个名字呢?”
胡三呵呵笑道:
“大年初一生的,咱们没那么多讲究,就叫了小初了。让公子见笑。”
枫卿童此时也放松了许多,摆摆手笑道:
“哪里哪里,很好的名字。万物初始,朝气所在,是个好名字的……”
几人都懒懒地,在院中晒着太阳。
枫霜叶在厨房中忙完了琐事,也出来伺候众人喝茶,吃点零嘴,跟着几人一起闲聊。因为枫卿童成了要办私塾的先生,于是枫霜叶就问起了小初上学的事。枫卿
童想想,自己跟着办了“镇天下”,东苍第一所阵法学院,大概也当得起“先生”二字,也就有问必答,给了些建议,让小初除了学文安邦,还是也应当学些防身的术法,武能定国谈不上,但起码要能护住自己的安全。至于原因,枫卿童总不能当着王燧的面说什么天下将要大乱的话吧?
枫霜叶听到让小初学武的话,明显犹豫了。
枫姓,只要不出意外,习武成就一般都不会低。而且小初又算是枫氏嫡系血脉,枫霜叶自然知道自己孩子的天赋。但真的要让他走上这样的路吗?
想这些的时候,枫霜叶瞟了眼王燧。她不是个不识好歹的,哪怕王燧一直“姐姐”的喊她,她半点不敢真以为自己如何受尊敬了。不过是前朝亡国公主罢了,天下王土之中,她永远都只是寄人篱下。所以她一直都只称王燧作“王先生”。这个院子里,如今不知道王燧身份的,就只有胡三一个人而已。
枫卿童多次试探,胡三就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乡下农夫而已,确实没什么特别。
“习武,还是算了吧……穷学文,富学武,而且学武终归容易惹是非……”
小初听到枫卿童提到学武的时候,眼睛明显亮了起来。但现在,听到母亲否定了这条路,他也就默默低下了头,从始至终没有吭声。
枫卿童望了眼王燧。
王燧咳了咳,清了清嗓子道:
“学武就学武呗,你们没钱供他,不还有我这小舅。我知道个叫陆玄的,时机到了,把小初交给他,文武都不会落下。”
枫卿童默不作声,喝了口茶。
胡三什么都不清楚,一听之后忙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只是会不会太麻烦王先生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陆玄欠了西门先生一个天大的人情呢。”
枫卿童知道,王燧说的是陆玄透露自己身份的事。王燧敢这样卖了陆玄,大概也是知道,他枫卿童不会动陆玄。
“你是早有此意,顺势说出来,还是刚刚临时起意的?”
“欠了人情就要还嘛。就算不用陆玄,也会找个我看得上的好先生。”
枫卿童望着王燧,似乎又没有撒谎的迹象。
王燧的话,院中不同的人听起来,可就有不同的意思了。、
胡三只当是说那个陆先生欠了西门先生的人情,应当还。
枫卿童和枫霜叶听起来,则是王氏皇族欠了枫氏皇族的人情,将小初培养成才算是一点点微小的补偿。
王燧也确实没有说谎,在枫霜叶刚刚怀上小初的时候,陆玄还没有遭劫,那时候王燧就有心将来让陆玄亲自教导小初;后来陆玄出事,王燧就再也没有看上过哪个够资格做小初老师的了。他王燧的眼光,可半点都不会低了。与其请一个庸师胡乱雕琢,还不如留着这块璞玉,留待良师。
至于做这些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就只有王燧知道了。
众人又聊了会儿天,不知不觉天就暗下去了。实在是白昼的时间依旧有些短。
这期间,枫卿童和枫霜叶像是有默契一般,二人再没有多说什么话了。
第一百四十章 夜谈
天色已晚,枫霜叶便又起身去为众人准备晚餐。枫卿童本来要拦下,王燧却先一步将他扯住,笑着让枫霜叶简单准备就好,中午没有吃完的热一热就行,都是一家人,也不讲究。枫卿童无奈,只得又跟着留下。
草草吃了饭,本就热情好客的胡三便强行要众人留宿一晚,还可以多聊一会天。王燧自然没有意见,积极响应,苏尚清是个无条件服从王燧的木头精,枫卿童又成了孤家寡人,只得少数服从多数,没好意思坚持提要独自离开的话。
晚间,枫霜叶和小初先行去偏房休息了,几个男子在炕头天南海北地聊着。其实主要还是听王燧吹牛胡扯编故事,其他人多是在附和,由王燧地话想到了什么有趣地事,才会多补充一些。
枫卿童跟着坐了一会,觉得房中闷得慌,便独自出门去转转。
胡三地院子在村中算是比较偏僻的,院子门口就是一条小巷,巷子两边多是老房子,只有几家亮着灯火,多是些老人居住。本来就人少,老人们又都喜欢清净,整个巷子还算静谧。
枫卿童因为怕一身白衫吓到人,特意披了胡三的一件老旧长袄,在小巷中缓缓散步。姐姐应该吃了不少苦吧?不过如今这生活,也算是安定,哪怕大厦将倾,兴许也不大会波及这种小乡村。姐姐在这里,也算是找到了吾心安处,而且还有小初,自己如果真把他们带离东苍,恐怕反而是害了他们。而且带了他们,又往哪里去呢?北疆,镇北,莽金,无一处不是乱局。目前看起来平静些的,恐怕只有东苍南方……
边走边想,竟很快就走到了小巷尽头。枫卿童悠悠转身,忽见小巷那头,一个素衣女子双手轻扣,那样温柔美好地站着,就那样笑看着他。
枫卿童慢慢走近,刚要开口,枫霜叶踮起脚尖,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眼神温柔,声音有些颤抖,轻声道:
“这些年,还好吗?”
枫卿童一愣,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反过来摸他的头来关心他过得好不好。原来,自己摸别人脑袋的习惯,是从姐姐这里传下来的吗?眼睛有些酸涩,枫卿童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伪装全都因为面前这个女子瞬间崩塌,那种委屈的感觉充斥进心房,撑得有些难受。眼底那个挥不去的梦魇,那个曾经备受战火摧残而充满仇恨的孩子,只因为她轻轻的抚摸,淡了下去。
是啊……自己能一眼认出她来,那她怎么会认不出自己?
哪怕沧海桑田,无关斗转星移。因为他们身上,流着同一种血液。
枫卿童眼角滚下泪来,有些哽咽道:
“都还好……你呢?”
枫霜叶收回了手,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会更加明显,但她并不是很在意:
“我都好,在这里很安静,胡三对我很好。”
枫卿童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低下头,轻声应道:“嗯。”
枫霜叶笑道:
“一起散散步吗?”
于是,姐弟二人虽然心知肚明,但都未说破,一前一后,在小巷里缓缓走着。
二人沉默着,枫霜叶犹豫许久,这才问道:“星命……破了吗?”
不同于枫
卿童,当年千夜瞬息间大厦倾颓之际,枫霜叶已经到了懂些事的年纪。所以关于枫卿童的事情,她也都还记得,甚至前朝灭亡的原因,她也清楚一些。
枫卿童摇摇头,有些颓丧,轻声道:
“还在想办法……”
枫霜叶也就了然,为什么枫卿童并不愿说破身份。她其实并不怕什么星命牵连,不然当年也不会带着枫卿童在战火里逃难了;但如今她有了胡三,有了小初,枫卿童那份小心翼翼,她也不会辜负。
枫霜叶有些感慨:
“这么多年了……失散之后,我一直以为,你早已经葬身在战乱里了……如今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说着,眼角又有些湿了。她望向枫卿童,枫卿童比她高了一个头,让她不得不仰着头端详枫卿童的脸:
“你长得很像他,真的很像……”
枫卿童愣了愣,他以为自己早已放下了那个执念,但如今枫霜叶提起,他才明白,自己根本没有放下。
“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提起他,枫霜叶眼神坚定,本来已经庸碌的目光中似有星光璀璨:“文韬武略,千古明君。”
她又望了一眼枫卿童,声音有些落寞:
“他也是一个好父亲。”
“你不要管别人如何评价,请相信我说的话。”
言罢,枫霜叶便不愿意再多说了。关于前朝灭亡的具体过程,枫霜叶并不想让枫卿童知道得太多。因为,那次劫难,确实与枫卿童有最直接的关系……
东苍皇室王姓本是千夜皇朝边关将领,千夜皇朝皇帝得一子嗣,皇家占星师泄露其星命,竟为孤煞星运。消息一出,朝堂大震,无数朝臣恳请将皇子斩除活着遗弃到民间,实在是孤煞星命生于皇家,影响太盛,后患无穷。
千夜皇帝坚持不愿遗弃,本来从善如流的皇帝在此事上不退一步,彻底与朝臣分立。此事开始,文武朝臣心思各异,朝纲不稳。
正当皇帝准备严加整治以立威之时,皇后因在朝纲与子嗣之间备受煎熬,深受舆论攻讦,又有后宫内斗愈演愈烈,终于病倒。
皇后本就是温顺善良的性子,多年来在皇帝毫不动摇的宠爱才能稳坐国母之位。孤煞子嗣降生之后,皇帝忙于朝纲有所疏忽,于是出现了当时震惊朝野的甄贵妃言语中伤皇后,皇帝一怒之下将甄贵妃削去名号打入冷宫的事。
这甄贵妃又为文臣之首甄文烨的幼女,自幼备受疼爱,本为先帝与甄文烨为当朝皇帝指腹为婚的皇后之选,后来当朝皇帝却违背诺言,只纳为妃。甄文烨不愿朝政有损,于是与皇帝密谈后还是安心为官,求了个“此生不冷甄妃”的诺言。
后来甄妃果然甚是得宠,除了皇后无人可媲美,皇帝和皇后对其的跋扈蛮横全部包容。
在皇后墙倒众人推之际,见识短浅的甄妃被奸人耸动,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套恐吓皇后的言辞,皇后在那一次与甄贵妃见面后,病情迅速恶化。甄妃惶恐,却已经改变不了结局。
甄文烨为此三次朝上求情,皇帝寸步不让。他们最后一次共同出现在朝堂之上
被视为千夜朝堂崩溃的象征宰相甄文烨求情到老泪纵横,甚至将密谈之时的话公之于朝,只求免了甄妃责罚,皇帝长叹一声应了老人的请求,第二天,须发尽白。这是皇帝第一次为了江山,在有关皇后的事上退步。
在这期间,朝纲愈加混乱,边境石姓没有粮饷,没有兵器,境内军队一再视而不见乃至断王姓后路以求王家不得不拼尽一切与金厮杀,王家军一度为守境而死伤殆尽。终于,王家忍无可忍,怒而伐内。因为靠近北疆,首先将亦氏兵器搜刮一空。亦氏不曾反抗,只是全族只剩老祖两人尚能九铸,亦氏祖器已不知所踪。两位老祖中一人誓死不开口,一人随王姓离去只铸器不传法。王姓在部下推动下不得不称帝,而后放弃北疆并将北疆变成泥沼以限制金南下,自己势如破竹指向千夜国都。
不久皇后病死,皇帝本就因为甄文烨而断了脊梁,皇后一去,彻底失了精气神。甄文烨没有想到皇帝对皇后的爱如此偏执,在皇后殡仪之上满脸泪水,对须发尽白,头发散乱的皇帝三叩九拜而去。
第二日,甄文烨自刎家中,留下遗书:甄家愚甚,父女二人为千夜罪人。皇帝大哭一场,后将想要自杀的甄妃拦下,送往不知名的道观,遣散后宫,不近女色,自己用南疆巫术重换黑发,呕心沥血又重新将朝堂稳固。但他的寿命,并不多了。
后来,王姓因为吞并亦氏宝器趁乱崛起,不断吞并,千夜皇弟枫永江领兵为帅,平定南方诸王叛乱之后挥师北上,与王氏两相抗衡。
金方面,在千夜乱起之时,其朝内也有夺嫡之争,不曾出手;至此时,莽金终于大局已定,开始染指北疆。
北方王姓皇帝的国师司徒虬此时偷偷找到枫永江之子枫北涯,承诺善待枫姓后裔。枫北涯倒戈,窃取玉玺铸成捉云手套送往王氏,皇弟枫永江后围困枫北涯,含泪亲手弑子。至此,本就势弱无多少取胜之机的千夜军队元气大伤,军心散乱。千夜长期溃败,王氏趁势南下,势如破竹。皇帝本就是风中残烛,急火攻心而驾崩,千夜宣告灭亡。
枫姓因为整体的极高习武天赋,被国师忌惮,几年之中几乎尽灭,枫永江及其妻女不知所踪。
再说千夜皇帝,他留下一缕残魂,在皇宫之中几乎杀掉王姓家主,大笑而去。王姓家主在天命加身后本以为已天下无敌,谁知皇宫一战几乎身死,这一战,似乎也是东苍开国皇帝很快归隐的原因。
千夜皇帝年轻,只有一儿一女,甄妃之女和皇后之子。在知道千夜时日无多之时,皇帝唤来自己的师尊,救走二人。甄妃之女在帝师到来之前,在混乱中流落民间,枫卿童则被老帝师带走。
北疆失去一半,今日北疆只剩昔日一半,面积却与千夜剩余面积相当。金吞入一半旧日北疆,国力大增。
至此,王氏建立东苍,千夜成为历史。
枫卿童见枫霜叶出神,轻声唤了一声,枫霜叶才从回忆之中挣脱而出。她长出一口气,还是重复着那四个字:
“活着就好。”
二人回到宅子,直到最后,他也没叫她一句姐姐,她也没有唤他一声弟弟。
第一百四十一章 红颜殁,仙道殂
夜晚,王燧等人聊得很尽兴,很晚才各自去房间休息。
王燧站立窗前,月光将他那张本就白皙的脸照得略显苍白,一张脸如同冷玉雕琢。此时的他,哪还有之前乡下小痞子的样子。
苏尚清默默站在他身后,抱着一把枫卿童还不曾亲眼见过的神剑。
“我知道,你不太明白今天的事,为什么我不惜和你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也要把他留在这里。”
王燧淡淡的,声音如同那月光一般,令人有些寒意。
苏尚清沉默不语。他始终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人臣子只需听从命令,主子不让你知道的,就不要去多问。
王燧叹出一口气,自顾自道:
“我真的没有路可以走了……我有预感,这次不把枫卿童拉进来,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苏尚清皱了皱眉,稍稍握紧了剑柄,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王燧回转身,惨然笑道:
“我知道,你很看重他,就像你看重雷正则一样。但现在,哪个不是身不由己,甚至国师府那个老王八,虽然稳占上风,不也没了半点退路,一步步照样走得犹犹豫豫,再三斟酌?”
“生如逆旅,人人是客罢了……”
王燧拍了拍苏尚清的肩膀:
“万事我做主,你就不要自寻烦恼了,早点休息吧。”
长夜漫漫如水,星光流转无声。
苏尚清点点头,抱剑出了房间,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王燧摇摇头今晚,他们主仆二人大概都不会睡下了。
站立窗前,王燧望向远处,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
“所有荣光,王来享有;所有罪孽,王来背负。”
如往常一般极其平凡的夜晚,也是如往常一般,又一个无眠之夜。
……
天光破晓之时,一行三人告辞离开。王燧执意先带走了小初,说是先去见见陆先生。枫卿童本来不愿在这种动荡关头让小初离开,但在此事上王燧态度极其强硬,想到姐姐一家终归是王燧所救,又是寄人篱下,枫卿童最终再一次做出了让步。不过小初去见陆玄的过程中,枫卿童会在暗中跟随,现在的他因为国师府的原因不方面现身,潜行尾随总没什么问题。
三人带着小初一出村子,昨日的说书人已经在树林等候。王燧与苏尚清便告辞离开,回龙阙皇都去了。说书人与枫卿童一明一暗,带着小初往“镇天下”而去。
说书人在客栈早已见了百样人,很快就和小初打成一片,二人一路有说有笑。途中借宿客栈,说书人也与小初在一处,时时小心陪着。枫卿童曾听过一段时间二人对话,实在没什么营养可言。小初说的都是些小孩子该说的话,多是问东问西,毕竟在乡间许多东西是没有见过的。说书人能与小初打成一片的原因就在于他从不把小初当小孩子,无论什么问题都会好好回答,遇到不确定的还会思忖许久,再给一个不会出错的答案。枫卿童自认是做不到这种地步的。
陆玄在“镇天下”依旧被监视着,但正常的传道授
业是没有问题的。“镇天下”又没什么架子,说书人很快就带着小初见了陆玄。
到了隐蔽住处,枫卿童也找了个机会混了进去。陆玄见了枫卿童,有些羞惭,无言以对,枫卿童也懒得和他打招呼闲扯,直接将正事说了。
当枫卿童说让小初拜陆玄为师是王燧的意思时,陆玄沉吟许久。陆玄其实是知道小初的来历身份的,当时他还是储相的时候,王燧的许多事情他就都知道,甚至因为身份特殊,是出谋划策之人,他知道的要比苏尚清知道的还要多得多。
时隔这么多年,王燧终归还是没有放弃那个计划。陆玄多看了小初几眼:这后生,难道真与我陆玄有缘?王燧现在的算盘,究竟是变了,还是没变?
枫卿童只当是陆玄还没有解开与王燧之间的心结,并没有多问,只是不容置疑让陆玄先记着,以后有费心的时候。
陆玄诺诺答应。
又聊了一些学院近况,陆玄始终兴致缺缺。枫卿童觉得这家伙心里绝对藏了事情,果然,陆玄斟酌再三之后还是说了一句让枫卿童不得不重视的话:
“君心难测,伴君伴虎,少侠兰质蕙心,任侠意气,也当自重些。”
这句之后,陆玄便不再多言了,当年那些他自己臆测出的事情,推到今天,更是捕风捉影了,不说也罢。
枫卿童又问了些雷家的事,与从王燧那里得到的答案一样,雷桀渊大概率不在了,雷正则也好似人间蒸发,应该也是凶多吉少。只是那日京城还出现过紫色剑光,又让雷正则的处境让人琢磨不透了。
最终,枫卿童还是决定把小初先带回去,如今“镇天下”作为原来的雷家所属,也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带着小初离开“镇天下”,枫卿童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但却找不到原因。
难道是因为雷家的事吗?雷正则是一个好人,不应该遭此横祸的……
“可这件事我一直记挂在心间……为什么这一刻格外胸闷?”
枫卿童抱起小初,轻声道:
“我们走!”
而后,直接以最快的速度昼夜不停,急速向枫霜叶家而去。
一路上,随着离那村庄越近,枫卿童心中的不安就越强。
半步也不停留,枫卿童如一只白色飞鹄猛地穿过那片茂密树林,眼前亮光一闪,晃得枫卿童的眼睛有些睁不开。
他逆着光,强行将眼睛睁到最大。
那里不再是田园风光,不再是农耕炊烟,不再是村落小巷。
那是人间炼狱。
尸横遍野,处处还残留着鲜红的血液,马蹄印记肆无忌惮将整片田园画卷踩得稀烂。余晖洒下,枫卿童的眼睛遍布血丝,那一刹那,枫卿童的视野之中,全部染上一层血红。
他牵着小初的手,一大一小,就那样呆滞地立在那颗标志性的老槐树下,与面前的尸横遍野对峙着,凝成了一幅画。
一声尖锐的啼哭打破了寂静,惊起了一些啄食的飞鸟,小初疯了一样甩开枫卿童的手,冲到了那一群房屋之中。
枫卿童突然双脚发软,猛地跪在了
地上。他将头埋进那泥土之中,混杂着鲜血的腥味,泪流满面: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
枫卿童失魂落魄地走着,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当走到那扇院门处,听着里面小初撕心裂肺地哭喊声,枫卿童咬紧了嘴唇,就是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当他终于推开了门,院门中,是两具冰冷的尸体,和那个在一瞬间便失去了一切的孩子。
“姐姐……”
“姐夫……”
“小初……”
小初只是哭着,他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他只知道,他的父母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过于悲伤,哭得太急,小初趴在枫霜叶身上哭昏了过去。
枫卿童缓缓跪下,抱起小初,像抱起了当初的自己。多像啊……为什么,为什么又有另外一个人,承受了和他当年承受的一样的东西。
他的面前,那个浑身冻得青紫,不少地方的冻疮都开始腐烂的小孩子又浮现了出来。他默默地,向着枫卿童伸出了那只高高肿起的手。
“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我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就让这个世界,都和我一起毁灭吧。”
院门外,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连滚带爬跑了进来。
枫卿童默默看着他,眼神冷得能将人浑身的血液冻住,他的眼底,藏着一个若隐若现的,浑身冻疮的孩子。
“说。”
那乞丐早已语无伦次,胡乱描述了来屠村的人的模样。
是国师府嫡系护军的装扮。
枫卿童望着天空,面色苍白,看不出喜悲:
“王燧,你不惜以这种方式逼我入局吗?但是,在清算国师府前……”
枫卿童望向那乞丐:
“告诉救你的人,让王燧洗好脖子,七日后,我来取他性命。”
那乞丐哪见过这阵势,被救之后根本就不愿再回这个村子了,可奈不住恩人让他在这里等一个人,让他告诉来者自己看到的东西才行。如今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就跑了。
枫卿童将小初好好抱进了房间,好好放在床上,掖上被子。枫卿童来到枫霜叶身边,轻轻理了她的头发,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喉咙里哽得难受。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这时才看到,她的手盖住了一行鲜红的小字:
“不要报仇!快走!”
枫卿童像是无视了那几个字,将枫霜叶和胡三一一抱起,放进了另外一个房间的床上。而后,便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年轻人腰间,那金色小剑亮了起来不要报仇,竟然是第四件事。
“姐姐,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了。”
枫卿童将那金色小剑握在手中原来,这就是你的指引?我宁可不曾来此处!
成仙,不如成魔!
浑身黑雾缭绕,坚硬不可摧的金色小剑在枫卿童手中寸寸断裂,最后被磨成了齑粉,随一阵风彻底消散。
这一日,枫卿童以暗属灵力,再入化生大宗师境。
第一百四十二章 帝王之道
昔日生机勃勃的小村庄如同荒野一般寂静无声,冷风呜咽,几家只住着老人,年久失修的土房甚至直接被推倒,枫卿童在下面发现了几具直接被埋下的尸体。
整个村庄应该是在极短时间被屠戮一空,或许那个乞丐说的没错,来的人是国师府嫡系,但能惊动这股铁骑专门来毁灭这样一个小村子的,只能是一个原因姐姐的姓氏暴露了。
枫卿童刚刚与枫霜叶见过一面,枫霜叶的姓氏就暴露了?天下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王燧瞒天过海了这么多年,恰恰在这个时候暴露这件事,用意真的再明显不过了:
“看,昔日的仇恨你能放下,那国师府如今又杀了你姐姐,你还能忍下去吗?”
枫卿童当然不能忍下去。
但在问剑国师府前,王燧同样罪无可恕。
七天时间,枫卿童默默将那些遗体一一埋葬。在此期间,小初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他没有问为什么,虽然这场飞来横祸背后的事情他全都不知道,但这场灾祸本身,他看得很清楚。这些天他与枫卿童之间只有过一次对话,小初问:
“你会替我报仇的,对吧?”
枫卿童:
“嗯”。
埋葬胡三,枫霜叶,立碑之后,一大一小,皆是一身雪白,立在坟前。
天空洒起了细雨,二人站在雨中,一言不发。为首的两块石碑后,树立着一片土坟,昨天还在田间劳作的他们,今天便全部躺进了这一片土地,再说不出一句话。他们永远都沉睡进了黑暗之中。
小初还是没有说话,他没有问为什么父母会死,没有问村子为什么会引来坏人,也没有问为什么枫卿童那天只是重复着对不起,没有问凶手是谁,就连那天问枫卿童是不是会帮他报仇,也只是在刚刚苏醒,情绪还没有稳定下来时问了唯一一次。
枫卿童其实很理解那种心情。小初的心里,建了一道墙。从今天起,或许再也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里了,他最相信的人已经死了,其他可以相信的人,也全都在一夜之间变得陌生起来,不再可信。
他们是一路人。
落云道人打开了枫卿童的心扉,但从枫卿童的经历来看,枫卿童并不想做打开小初心扉的人。当然,他自知也不一定有那个能力。
于是,二人沉默着淋了很久的雨,枫卿童教了小初如何叩拜,自己也以同样的理解跪拜毕。
二人一起守着这片坟墓,从正午守到了夜晚。
后来,坟群边多了一个小茅屋,一大一小两相无言,等在此处。一个无师自通,缓缓酝出一口灵气;一个默默养剑,等待着那不可避免的一战。枫卿童其实一直很想知道,作为制榜人的佩剑,如果师父将落云剑放入榜单,究竟会列到第几?
忽又想起,师父说重点在人而不是在器。
年轻人眼眸漆黑得像一个黑洞:
“那么,我就当是天下第一。”
……
皇宫之中,王燧一身便衣,在池塘边默默喂鱼。他身后不远处,苏尚清靠着横廊的栏杆一言不发。
王燧依旧在撒着鱼饵,回头看了一眼苏尚清,还是继续去忙自己手中的事情了。只听他冷淡道:
“明知是国师府的人,最后他还是选择来取我性命?”
苏尚清没有应声这件事他已经回答过了,没必要回答第二次。
王燧冷笑道:
“我还以为是个识大体的,就算是我放出了消息,可他当真看不出,杀国师才真正有利天下?混账东西!我看就是不敢去国师府,只当我好欺负些,怎么没见他去杀那个老王八有这么大气魄?也只敢对我气性如此大了。”
苏尚清皱起眉头,他始终忠心耿耿,但还是听不下去了,反驳道:
“卿童不是这样的人。”
王燧挑挑眉头,一把撒光手中饵料,回转身望着苏尚清,面露讥讽: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谪仙公子?忠义侠士?你的好三弟?”
苏尚清不管王燧已经彻底冷漠的神色,依旧自顾自道:
“我想,若我是他,也可能做同样的选择。你与国师,在他眼中,没什么区别。而且你的恶行他全部看在眼里,完完全全经历了一遍,要先杀你也不足为奇。”
说到此处,苏尚清略微停顿,而后直视着王燧,叹了口气,道:
“连我也不知道,你让我留他,都是为了这一场算计?”
王燧脸色铁青,没有应声。
苏尚清与王燧其实差不多大,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他们的师父其实都是老剑客一人,既是君臣,也是同门。在苏尚清眼中,王燧一直在变,直到苏尚清再也看不透王燧,再也不了解王燧,便以为他没有再发生变化了,其实,王燧依旧在变。别说枫卿童,就是苏尚清,如今也不知道王燧哪一面才是真的。
苏尚清移开视线,望向远处一群归雁,轻声道:
“忽的有些累了。燧,我不知道你如今这样是好是坏。或许师父还在的话,才能知道……我只是在想,你今天能为了一件事牺牲枫霜叶,牺牲一个村子,牺牲枫卿童;明天,你是不是同样会为了一件事牺牲另外一些无辜的人?”
王燧伫立半晌,而后转身离开。
“会。”
他保持着坚定,没有让声音颤抖暴露他内心的煎熬。
牺牲少数换来多数人的幸福,这件事对吗?王燧当然知道,这是错的,大错特错。但他必须这样去做,因为他如今在帝王之家,为九五至尊。
苏尚清又叹了口气,仰起头,那群北归大雁还没有消失在视野中。
王燧停下步子,咬紧了嘴唇如果可以,谁愿意出此下策?!为人帝王,窝囊到这个地步……可他真的没有底牌了,或许司徒虬明天就能参破星运,知道老剑师已经死了,明天就是江山倾颓。他王燧不允许江山败在他的手上,更不允许在他在位期间,莽金南下,生灵涂炭。
如果牺牲一人一家一族,能换来天下安宁,王燧不会犹豫,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如果牺牲他一人,能换来天下安宁,他同样不会犹豫。可如今,他还不能死。
“尚清,”他的声音终于罕见地颤抖了:
“为了这天下,我可以牺牲一切。我如今托着这残破的身子在这深宫中苟延残喘,就真的不是牺牲?让霜叶姐死在我面前,甚至就知道我自己才是凶手,我就真的铁石心肠?我想骗自己,一切都是因为国师府,可你们一次又一次提醒我,我同样罪孽深重,无处可逃。”
王燧深吸一口气,眼角滚出泪水,轻声道:
“活着,本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擦掉泪水,王燧大步离去。
苏尚清喊住了他,问了一个并不好听的问题。
“燧,如果有一天需要牺牲我才能天下安宁,你会去做吗?”
王燧停下步子,还是没有转身,没有多少犹豫道:
“会。”
苏尚清看着那道背影:
“那你会提前告诉我吗?关于我的死期到了的事。”
这一次,王燧犹豫了。
终于,他还是转身望着苏尚清,坚定道:
“不会。”
似乎是怕自己没有说清楚,他又强调道:
“苏尚清,如果有一天我要你去死,你会死得不明不白,甚至到死都不知道是我的意思。”
苏尚清与王燧对视,而后哈哈大笑:
“这样才对,这样才对!那么,下一步,还是由你安排,我苏尚清只管照办。”
王燧苦笑一番,正了正色,道:
“下勤王令,命全体化生境宗师汇集皇宫护驾!我要看看,这个时候,还有谁托病不出的。”
苏尚清明白其中意思,点了点头,作揖领命:
“是。”
……
国师府内,司徒朗炎,司徒久让以及司徒虬父子三人又进了那间恐怖的地下密室。饶是司徒久让这种心性坚定的武道奇才,在这密室中,回想起在地牢中受百鬼争食的苦楚,脸色也有些不自然。
司徒朗炎还是一副石头一般的神情,双手环抱,静静侍立。
司徒芳已经折在了镇北辖境,司徒久让回报这件事的时候,国师没有表现出丝毫悲伤。在他眼里,只是在镇北辖境围杀高山袅折了一个普通化生境而已,在承受范围之内。而且司徒芳的魂魄也炼化进了鬼神杖,他身上那份枫氏皇朝的残余气运也拿了回来,损失已经降到最低了。
风沫羽身上残留的枫氏气运,送司徒虬进入真正的半神境,摸到了飞升的门槛。司徒虬又用剩下的气运,培养出了司徒家两个强化生境,一个弱化生境。由此可见,前朝残留气运一分为二,集中在风千陌风沫羽两人身上,不受干扰的话会造就出两个什么样的怪物?
早年无奈让柳山凌带走了风千陌,哪怕风千陌经脉尽断,司徒虬依旧放心不下,就是因为深知这份气运究竟有多强大。后来风沫羽气运被司徒家耗尽,放入镇北,虽然没能杀掉风千陌,但其实逆转星命后,司徒家一直在借星命改变的风沫羽损耗风千陌身上那份气运。后来风沫羽忽然变成活死人,司徒虬也就测不到风沫羽的星命,风千陌的气运损耗才暂停。
不过二人终归剪不断理还乱,风千陌还是落了一个剑心崩碎,本就殆尽的气运彻底紊乱的下场。如此,司徒虬才勉强放下心来。
今日三人在此,目光终于不再放在镇北,而是放在了身边。
老国师高高坐在上面,有些笑意:
“勤王令……果然,还是先找皇帝算账。久让,把你在那村子留下的眼线撤了吧,让西门公子好好修炼。如果他能功成,我们也就不再指望雷家小子了。”
司徒朗炎还是静静立在一旁,没有出声。
第一百四十三章 皇宫一战
头七过,小宅中,三人围坐,默默无言吃了早饭。
枫卿童吃好之后,摘了头上雪白发带,执剑而起。
小初再也没了腼腆拘谨的样子,端端正正放下手中的碗筷,望向已走出院门的背影。
“还回来吗?”
枫卿童站定,没有转身,交代了一句,便径自离去了:
“好好洗碗。”
小初望着那道背影,他隐隐知道,这一去,应该就是一去不回了。小初重新拿起碗筷,默默爬了两口饭这个自己并不熟悉,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的男人,让他有些莫名的伤感。
龙心月看着小初伤心的样子,伸过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对于这个孩子,她是由衷怜惜的。
枫卿童曾再访镇天下,陆玄只让他将龙心月带过来,说他走之后,小初的事情龙心月自会处理妥当。龙心月从进入这座无人孤村,便知道自己又卷进了一桩秘事,但她是个灵慧的姑娘,不该她知道的事情她一概没有多嘴问。她只负责将小初带回龙家暂避风头,仅此而已。
枫卿童已经离开,奔赴杀局而去。饭桌还是一片沉默,二人默默夹菜吃饭。
龙心月率先放下了碗筷,小初却还一口一口不断地吃着,直到将这一桌枫卿童在稚子山学的手艺吃得干干净净。
“那,小初,我们走吧?”
龙心月试探道。
“等我把碗筷洗好。”
小初一件件将碗筷收起,龙心月连忙也跟着帮忙收拾。到了洗碗刷筷的时候,小初就坚决不让龙心月插手了。这里最后一件事,能让他想起两个人。曾经这间厨房忙里忙外的是母亲,近来在这里奔忙的,是那一身素白的剑客,今天,终于只有他胡小初一个人来做这些事情。龙心月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看着那个个子小小的孩子一下一下认真地刷着碗,再认认真真将这些碗筷放进橱柜,仪式一般认真将柜门关上。
龙心月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就是这个孩子在做的一场告别。
当小初将一切做好,一个久违的微笑绽放在孩子稚嫩的脸上,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天真的普通孩子。
小初主动轻轻拉住龙心月的手:
“姐姐,我们走吧。”
龙心月愣了一愣,拉住小初的手,莫名有些伤感:
“嗯,走吧。跟姐姐回龙家。”
小宅打扫得再干净,无人居住,很快便会蒙尘了。但只要有人还记得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就不算死去。
……
枫卿童一人一剑,戴上了一面厉鬼面具,往京师而去。
出了宅院之后,枫卿童不再苦苦压抑心中的恶意,枫卿童的身边一片阴寒。高山袅说的不错,极致暗属性确实会影响人的心智,加上枫卿童又是孤煞星命,枫卿童最后剩下的理性已经在被彻底吞没的边缘。
落云剑在枫卿童手中不住颤鸣,但哪怕是神器,也终归只是器罢了,它无法阻挡枫卿童用暗属灵力将其彻底浸染。一
柄雪白长剑,剑刃全部变成黑色,当最后停止颤鸣之时,它便好像是枫卿童的一部分了。哪怕是落云道人亲临,不杀死枫卿童,也无法再夺回这把长剑,此刻,这把剑才真正彻底属于枫卿童。
眼眶下陷,眸中漆黑,一面鬼面,让枫卿童好似巡游在人间的厉鬼,体内真正属于他的暗属灵力远比落云道人强行注入的光属灵力还要充盈百倍,以至于溢出身体之外,让枫卿童像是一个带着黑色神环的神魔之躯。
清晨出发,御风而行,枫卿童在夜晚便来到了那皇城城门之处。
两个皇宫守卫见枫卿童装扮不似善辈,赶忙以长矛相击护住城门:
“站住,何人胆敢擅闯皇宫!”
枫卿童没有停步,只是往前走。
守卫宫门二人相视一眼,正要采取动作,下一刻,他们手中的长矛骤然断裂,一股大力撞击在两人腰间,二人径直被撞飞了出去!
枫卿童来到宫门口,门后护卫发现门口情况不对,一眼看到迈过宫门的枫卿童。被那股气势短暂震慑后,这些人全部大喊着向枫卿童杀来。
枫卿童带着那个厉鬼面具,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往前走着,像是没有看到不断向他聚拢而来的无数兵士。
在那群护卫冲杀而来,靠近枫卿童时,枫卿童脚下步子轻轻一滞,而后缓慢踏在了地面。
看似轻轻的一点,但下一刻,以枫卿童脚尖为中心,大理石砌成的地面猛然碎裂,一股黑色灵力随着那裂纹骤然膨胀,一股重压迎面砸向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护卫。轻轻一点,枫卿童在眨眼之间将这宫门处全部清场!一时之间在没有一人能站起身。
宫墙之上,有人抱剑而立,他同样戴着一个面具,不是恶鬼,金灿灿却好像神明。
“卿童,不要执迷不悟,如今你是在助纣为虐!”
苏尚清手持兵器谱第四位,天下第二神剑尚清高声断喝。
枫卿童满眼漆黑,瞟了一眼苏尚清,气机瞬间锁定那高大男子。
“为什么都是劝我放下剑?为什么我就要背负什么天下苍生?为什么我生来就有愧天下?生来就是代罪之身?”
“若世人都认我为恶人,那我还做什么逆天改命之事,葬送身边人性命?今日,我只为我自己而战!”
“王燧,必死!”
一跃而上,如一条黑色巨龙席卷向天,要一己抗衡天地!
苏尚清长剑在手,一身金光闪烁,剑光猛然涨大似与天齐高,正气浩然盈满天地三千里!
“来战!”
一剑劈下,竟瞬间斩杀黑龙,好似神兵天降!
苏尚清刚松了口气,谁知那黑龙只是先手,黑雾消散,枫卿童持剑逆着那金色剑光扶摇直上!
苏尚清收回剑招,下一刻,一柄黑色邪剑已经斩到他面前。此时枫卿童已经跃居苏尚清上空,猛然一剑劈下,一金一暗,两剑猛然碰撞,苏尚清如同一颗陨星从城墙上被劈斩而下,狠狠摔在了地上,轰出一个大坑!
烟尘四起,苏尚清匆忙调息,嘴角挂了血迹。等他再看向那城墙处,哪还有枫卿童的影子?
苏尚清没有立马去追,心中感慨枫卿童的化生境大概已入极境,自己虽然没尽全力,但一招便负说明就算全力以赴他也不是对手。一时之间,苏尚清又有些黯然化生极致自己都无法招架,那国师的半神之境,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若国师真的炼化了皇宫龙气,怕是真有可能得道飞升。
苏尚清叹了口气:“可惜了……正则和卿童,我竟一个也保护不下……”
再说枫卿童一剑劈落苏尚清,一时也有些气血翻涌苏尚清的大化生境可是结结实实第一流的。随意吸了两口气,压下体内的躁动,枫卿童知道,今日他必须速战速决。而且这皇宫重地,怎么可能没有绝世杀阵?
而且东苍皇族还有一件神器,可调动国运。
“起!”
不再多想,枫卿童一声断喝,身形如龙再起,一跃向深宫之中碾压而去。
古人称女子“一入宫门深似海”,不止是说深宫之中,人人心思深沉,这句话最表面的意思,就是深宫之中有院门重重。
枫卿童此时好似一只横行的史前苍龙,周身灵气外泄,从最外踏过宫门处起势,向着深宫之中穿刺而去!
道道宫门处身影重重,但无人能拦住那道龙卷呼啸而过,所过之处地面寸寸龟裂,护卫之人全都倒地,无法再站起。
这一剑,枫卿童一气穿行十三道宫门!
轰然坠落于朝堂之前的巨大校场,高高的台阶上就是那金銮殿,殿中文武分列。在那金銮殿的最高处,层层帘幕之后,正坐着当朝的皇帝。
那一声骤然而来的巨响自然传到了满朝文武耳中,文官皆骇然望向校场中伫立的那道白色身影,武官们则全都泰然自若。
今日朝堂,应该上朝的官员几乎全在,唯独缺了一个抱恙不出的国师司徒虬,和一个大将军司徒朗炎。
庄严的声音从那皇座传出,像是在宣告场下那一人一剑的死期。
“诸卿,勤王建功,就在今日。”
场下武将皆出,恭敬跪伏阶下:
“臣等领命!”
枫卿童在殿外白玉阶下,殿中鱼贯而出一行武将,在白玉阶上列成一排,居高望下:
护国大将军陈胜卫,武官中郎将刘山泉,北征元帅伊思,远山侯光郡,威武将军晃展,外加还未赶到此处的皇帝贴身护卫苏尚清,六位化生境大宗师。
他们身后,更有中山将军胡先恩等十几位神起境小宗师。
这么多人高居其上,那压力骤然全部放在枫卿童一人身上。枫卿童静静望着那近二十人,几乎算是东苍超过一半的高端战力全部聚集于此。他浑不在意身边几乎凝固的空气,更不在意双脚在这重压之下,在那大坑中陷得更深。戴着鬼面的他提起乌黑的长剑,指向那高高在上的一群人,轻声道:
“挡我者死。”
第一百四十五章 风云骤变
枫卿童一人一剑,片刻不停留,脚下一蹬,一剑刺向为首的护国大将军陈胜卫,半点没有留力之意,一身灵力流转,将整个剑身都包裹起来。
“竖子安敢?!”
陈胜卫一跃而起,一把打神锏早已漂浮在他身边,此时一把握住,居高而下,声势大起,正面直直轰下。
一声巨响,二人轰然撞击在空中,灵力四溢,仿佛凭空卷起一股狂风。
枫卿童眼眶中都变成妖魔一般的黑色,猛地将剑一斜,竟直接将陈胜卫甩脱出去。借力落地,枫卿童脚下一蹬,速度更胜之前,半点不停继续往上!
陈胜卫被甩脱,刚刚那势大力沉的一剑哪里像鬼魅隐秘的暗属性?分明是蛮力!一时之间,他气血翻涌,只来得及喊了一声:
“神起境都退下,不到化生境不要接剑!”
于是,剩下五位化生境宗师再不敢轻敌。一时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隐隐竟互为阵脚,同气连枝望向那狂怒而来的狰狞黑龙。
“随我杀敌!”远山侯光郡一声怒喝,一马当先以一柄巨刀横扫而上。
陈胜卫在那玉阶之下抹去了嘴角的鲜血,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光郡,原来你还是个真忠臣。”
他脸色彻底阴沉下去:
“今日,算是了结了!”
光郡越身而起,在他意料之中的是,身边其余四人全部停在了原地,刚刚的气机牵连也全都消散。
都是国师的人了,今日怎么可能还去拦这疯子?
光郡没有后悔,长刀更不停留吾光郡不愧封侯!
刀剑相击,一阵巨芒闪烁,光郡被斩落地面,一时之间吐血不已。他翻转起身,定睛一看,一位金面剑客竟和他一并倒在了台阶之上。
容不得多言问清身份,那道白色身影半点不停留,黑龙咆哮,依旧卷向高高坐在帘后的金銮宝座。
“王燧,你原来也只是这副光景?!”
一柄黑剑猛地穿透宝座,从座位之后透出剑尖,鲜血淋漓流淌。
座位之上,皇帝咧开嘴,满嘴鲜血,让他的样子有些狰狞。他用最后的力气掀开帘子,那是一张枫卿童完全陌生的脸。
只见他直勾勾地望着枫卿童的脸,一张嘴,血沫又从嘴角溢出:
“快走!”
皇帝用最后的力气,轻轻拨开了彻底怔住的枫卿童,让他微微偏移了身子。
一支金色箭羽,从远处破空而来,瞬间洞穿了枫卿童的胸口,一串鲜血被牵引着喷洒到了皇帝的脸上此时他已经咽了气。
枫卿童被自己杀掉的人救了一命,此时胸口被穿羽箭洞穿,他依旧面无表情,松了手中长剑,喃喃自语:
“王燧误我……”
王座上死掉的,不是王燧。或者说,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王燧。
众人惊诧失神之时,苏尚清骤然暴起,竟在那一瞬间一剑穿过了陈胜卫的胸膛!
光郡此时不及多想,飞身直接向着宫外逃去刚刚苏尚清暴起之前,只告诉他两个字:“往南。”知道再无法躲藏在国师府阴影之下,留在这里
必死无疑的光郡反应同样极快,于是已经开始奔逃。
这边苏尚清一剑抽出,根本没有半点停留,回身一旋,将剑抽出,又径直刺向实力相对较弱的威武将军晃展。晃展此时已经反应过来,怎么可能没有防备?忙挺出长枪来战。
苏尚清瞳孔金黄,一身金色灵力澎湃不输枫卿童分明又是一位化生极境!半点不留余力又是一剑劈下,一柄标枪瞬间被劈作两半,连同他的主人脸上同样是一道鲜明血痕。晃展依旧怒目圆睁,却在这一剑之下已断了气。
这两剑将众人都惊得不敢轻举妄动,苏尚清往远处望一眼,同为四大宗师的任骧已经杀来,身后是另外几个被国师私自调遣的化生境边将。
“卿童,快走!”
枫卿童这才醒悟,猛地拔出长剑,一跃而起,就要径直远去。
任骧弯弓搭剑,又是一剑风起云涌!
枫卿童此时有防备,奈何已经身受重伤,匆忙提剑挡住,这一剑直接将他轰向地面。
“拦住刺客!”
周围神起境众人一见枫卿童已经到了这个境地,一拥而上将枫卿童团团围困其中。
“我来救你!”
苏尚清一跃自愿入瓮,与枫卿童并肩站在了一起。
任骧在空中御风而行,在半空中再搭弓,手臂颤抖依旧将弦拉满,怒喝一声:
“中!”
苏尚清正要提气迎上,忽觉肩上一阵怪力,匆忙望向身边的枫卿童。
枫卿童眼眶深黑,猛地将苏尚清提起,一把甩出包围:
“滚!”
苏尚清被甩出圈外,枫卿童胸口血流如注,再次咬牙提起剑。
那金色箭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撞击在枫卿童的落云剑上,枫卿童脚下一时又深陷两寸。
“给我,破!”
枫卿童一剑将那箭羽劈作两半,浑身都是汗水。
他看了看手中长剑,身为神器的落云剑竟已经折了,成了一柄断剑。
“人重于器,区区十二位的穿羽箭,竟折了你。”
枫卿童身上声势再次暴涨,望着那柄断剑,彻底陷入疯癫:
“你,就这样臣服了吗?!”
长剑颤鸣,猛地自行震碎,那剑魂却依旧留在枫卿童手中。灵力疯狂注入压缩,枫卿童以剑魂为引,竟生生用无穷无尽一般的灵力再铸神器!
“王燧,我竟然还要帮你。”
枫卿童眼眸之中灵力飘荡,邪性凛然。
“杀!”
一剑劈砍,瞬间将人群之中打开一个口子。枫卿童跃身而起,直直扑向再无箭矢跃在空中的任骧。
“就凭你,也能列进四大宗师?!”
一柄黑色灵剑猛地幻化,好似与天齐高;黑色巨剑横空,随着一声怒吼猛地斩下!
“死!”
任骧大骇,匆忙将神弓注入灵力,横在面前:
“快来救我!”
但是一切都晚了,那黑色神剑将那神弓劈作两半,连同弓下的银铠神将一柄并一分为二。
枫卿童片刻不留,从变作两半的任骧中间飞
离而去他如今真的彻底是油尽灯枯。
身后众人全都呆滞,一时竟望了追上去,许久之后才有人喊着追杀刺客。
……
国师府中,称病在府中的司徒虬一掌拍裂了身边的廊柱,神色阴沉:
“华清剑出世,原来他已死了!”
“好一个杀虬斩龙!久让,传令下去,让那群废物不用管另外两个人,只去追那个西门隐!”
此时,再想到谍报中说,风千陌的武功似乎是西门隐所传,司徒虬更加不安难道他真的也姓枫?!
司徒久让已经领了命要出府,司徒虬又将他叫住,亲自拄着鬼神杖,脸色阴沉:
“我亲自去,他不能活!”
司徒虬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明明皇帝死了,龙气依旧有主,这是为什么?龙气难道不在王燧身上?
到了皇宫,知道了发生的一切,司徒虬的脸色更加难堪。
本想逼出老剑客,让鹬蚌相争,自己绝不冒险,更不会让王燧得死与他有任何得直接关系,防止龙气产生敌意。
可皇宫一战中,老剑客根本不存在,国器捉云手套也没有出现,龙气依旧有主,自己对武将军力的掌控也必将因为这么多将领的死去而变弱无数……
司徒虬望向外面的天空,不顾占星师忌讳,掐指算起,越算司徒虬的眉头皱的越紧,反噬让他的身体有些颤抖,但他依旧半点没有停下的意思。
良久,司徒虬睁开眼睛:
“在北边,给我不惜一切代价杀死那个刺客!”
司徒久让早已跃跃欲试,眉目之间都是狠色白衫长剑,如此修为,原来他就是镇北辖境的账主,自己可还一直没有与他清算!
“拿上这个!”
司徒久让接过鬼神杖,带上人马,径直向北而去。他的手中,多了一个水晶球,能够指出枫卿童的位置。一个风中残烛一般的重伤之人,司徒久让也半点也不会小看。看着又多了几大化生境亡魂的鬼神杖,司徒久让脸上展露出病态的笑容不知道把你放进去,会不会也能看到你因为痛苦而变得狰狞的脸呢?
......
枫卿童衣衫残破,身上血流不止,一出龙阙都城就已经头昏眼花。但他还是凭着本能不断向北而去北方,还有一个人在等他。如果这次见不到,那么可能真的就永远都见不到了。
枫卿童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当时要妥协,追求什么虚无缥缈的长久?如今连再见一面也难了。他现在只求再见一眼鱼幼薇,只求还能够好好说说话,还能一起做一些事情,任何事情都好。哪怕只是坐着,对着彼此傻笑也好啊……
……
最北方,本该姓王的林山雨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他浑身颤抖,披一件薄衣来到帐外,向着南方眺望而去。他看不出什么天象,但他心中却有一种强烈的不安,那种不安,是龙气动摇,王氏血脉深处传来的悸动。
王山雨进帐穿好衣服,再次出门已经装束整齐,他眼神深邃,冷声对守夜兵士道:“备马。”
一人一骑,星夜之中向南而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南北
北疆南部,亦氏领地一处幽静的宅院中,一道黑色身影趁看守不注意,从院墙上翻身而入。
院内正屋,一身冰蓝色长衫的亦南星正伏案看书。察觉到异样,亦南星抬起头,慢慢看向门口。门口处果然出现一道黑影,黑衣人并没有躲藏的意思,就在亦南星眼皮底下进入正屋,还自己将正屋大门关上。
黑衣人快步走到案前,摘下面罩,单膝跪地拱手道:
“师父,山雨有事来禀。”
亦南星放下手中兵书,站起身道:
“起来吧。你不在北边带兵,来帅府做什么?”
王山雨依旧跪地不起:“师父,你知道山雨为东苍皇室,我能感觉到,如今东苍皇室国运动荡。皇兄将我放在北疆是一步闲棋,现在既然这步棋起不到作用,我必须回去了。”
亦南星皱起眉头,但还是走到王山雨身边,将他拉起:
“临战脱逃,动摇士气,按律该斩的。”
王山雨咬紧牙关,再次弯腰拱手:
“师父,我知道我此时离开,无论对亦氏还是对你,都是雪上加霜。但现在我必须回去。我身边的人有东苍底子的,以及确实可信的,都在这单子上。”说着,王山雨将一份名单交到亦南星手中,继续道:
“此行请辞,应该是不会再回北疆。这些人还能助师父一臂之力,山雨无奈,只能陪师父到这里了……”
亦南星又将王山雨扶起,理了理王山雨的衣襟:
“已经足够了。”
“既然你走了,先前许多布置都无法施行了,不过也还有补救,借北边军心将乱,我也该去与枫永江再过过招了。”亦南星望向王山雨,笑道:
“所以我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只管去吧,东苍归属其实才是这场大战的核心,那里更加重要。”
“只是……你的人都留在北疆,你一人南下……”
王山雨也苦着脸:
“我也知道一个神起境去了也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身为王姓子弟……皇兄有难,我不得不回去……”
亦南星默默回转身,再次来到案前,摊开了一张整片大陆的地图。
“莽金,北疆,镇北,东苍……”
亦南星闭上眼睛默默思量,在脑海中进行各种推演,良久,才重新睁开眼睛:
“山雨,你先在镇北等我,劝服亦觅和亦苦枳,我与你一同南下。”
王山雨眼睛一亮:
“真的吗?”不过他又有些不敢相信,语气犹豫起来:“可是这样,北疆能和枫永江扳手腕的人,就真的没有了……”
如今北疆局势确实算不上好,自从亦南星被逼退隐,北方战局已经从小负不断变成了节节溃败。亦氏在北疆南部能够运转的空间越来越少,领地正在以恐怖的速度不断缩减。
亦南星摇摇头:
“无论如何,凭一个北疆,都拦不住莽金和枫永江的……”
王山雨皱眉思忖起来,当他明白亦南星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不由得惊得张开了嘴:
“你是说……”
亦南星走到门口,打开了大门,平静道:
我要劝亦觅和亦苦枳,是时候放弃北疆了……”
来到门外,抬头望向晴朗的夜空,亦南星一身薄衣,却分毫不惧夜晚的寒气:
“在镇北等我。”
声音落下,一道黑影消失在这宅院之中。
亦南星不顾此时已是深夜,打开了宅院大门,与门口两个守卫招呼了一声:
“我要去见军师。”
两个守卫本来都快睡着了,此时亦南星的声音突然响起,两人瞬间清醒过来。对于他们来说,亦南星其实还是值得尊敬的,北方战事在离了亦南星之后急转直下的局势他们都看在眼里。于是二人忙点头哈腰打招呼,一人就问道:
“将军好,将军好……只是这深夜打扰军师……我们也不太好通报啊……”
另一人拿手肘顶了顶同伴:
“将军,是有什么很要紧的事吗?如果事关重大,我们二人就算深夜去传个话也是万不敢推辞的。”
亦南星想了想,摇摇头:
“是我一时兴起,明日再说不迟。”
言毕,便又掩门进去了。门口二人面面相觑,又点了点头,算是恭送。
亦南星一进去,一个守卫就又闭上眼睛开始休息。另一个看不过去,道:
“刚刚咱俩睡着了就算了,现在将军都出门一次了,你还有心思睡?”
那睡觉的守卫睁开眼睛瞄了一眼同伴,又把眼睛闭上,笑道:
“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咱们将军要走,凭我俩能拦得住?”
旁边的守卫也笑了:
“毕竟都是亦氏,将军的根在这里,防君子不防小人罢了……不过我是睡不着了,虽然将军也不需要我们两个小的保护,但终归是下属,还是尽心尽力一些,做好自己的事吧。”
“怕了你了怕了你了。”
于是,两个守卫稳稳当当值完了这一夜并没有太大用处的班。
次日,亦南星前去找亦觅聊退入镇北之事。亦觅一听亦南星的分析,便明显有动摇之色。能让亦觅把心中所想写在脸上,可见亦南星的计划对亦觅有多大的诱惑。就在亦南星以为二人终于在重大事情上第一次达成共识时,亦苦枳进了议事厅,听了二人的分析。
亦苦枳平时基本上都很有自知之明,在这些谋划上全都听从亦觅的话,但这一次却直接拒绝了,说什么也不允许亦氏就这样降入镇北。一是不愿意相信镇北辖境,二是不想再寄人篱下。
亦南星知道争论也没有意义,该说的道理都说过了,亦苦枳就是不愿意听他的他也没有办法。亦觅也跟着保持了沉默,于是这场议事也就不欢而散,亦南星又回到了半软禁的宅院。
但几天之后,一切却又出现了大的变动。
亦苦枳竟然要亲自前往北疆前线,率军反击枫永江。亦觅自然苦劝,但既然亦南星都能听到这个消息,那只能说明,亦觅依旧没有拦下亦苦枳。
而且更让亦南星无语的是,亦苦枳特别点将了亦南星。亦觅不顾非议,辛辛苦苦将亦南星彻底架空,拘禁在此,接过亦苦枳全不在乎,一意孤行将亦南星又重新启用。
其实亦南星知道,亦苦
枳一直不满亦觅对他这种防备状态。在亦苦枳眼里,哪怕不能让亦南星指掌亦氏大权,也不必如此小心眼,连掌兵都不行。明明同为亦氏,却放着这样一个将才搁置不用,在亦苦枳看来是无法理解的。
或许是压抑太久,亦苦枳自从重新出山,心胸反而格外磊落。
但亦南星并不会因为这件事开心。因为这样的亦苦枳适合做一个江湖人,或者做独领一军的将领都还可行。但绝对不适合做如今已经割据一方的亦氏一族的首脑。偏偏亦觅又将大权全部抓住,不愿旁落,亦南星看似平静,其实一直对亦氏的将来忧虑非常。
甚至,亦南星甚至不敢将这份忧虑表现得过多,因为他真的想不到,亦觅会做到什么地步。
这一次身为副官,不能再便宜行事。亦南星第一次披上了战甲。
持一柄已经熔炼了一柄神剑的新的冰蓝色长剑,骑上一匹朱红色高头大马,确实器宇轩昂,再配上一张面瘫脸,更是冷傲神武。
这一天是亦苦枳亲自接他,着装之后,二人就直接前去带兵出征了。
两匹高头大马上坐着北疆南边最有实力的两个年轻人,二人并排前行,身后是亦氏一点点攒下的兵马。
“到神起境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亦苦枳先发了问。
亦南星看了看他这家伙的直觉惊人的准。对于亦苦枳,亦南星也懒得掩藏什么,便什么也没有说。
亦苦枳哈哈大笑,拍着马背笑道:
“不愧是能和本帅互殴的人。亦氏竟然出了你这样的练武奇才,实在是不容易。”
亦南星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
亦苦枳有些洋洋得意,赶忙拱手:
“过奖,过奖!”
亦南星也不在意亦苦枳套他的话,一句夸奖而已,而且说的是实话,他亦南星又不掉块肉。
亦苦枳指了指身后,专门有马匹拖着的巨锤:
“其实靠的是它罢了。”
亦南星摇摇头:
“陨星锤历代都有,但几乎摸到化生境的亦氏子弟,你是第一个。”
亦苦枳淡然一笑:
“能为常人之不能为,吃常人不能吃之苦罢了。”
陨星锤将他的修为反哺喂了起来,那么他亦苦枳自然也会喂这神器一些东西来做交换。世间没有平白得到的东西,他那一次次浇筑在神锤纹路上的血液,献祭的,也从来不仅仅是血液而已。
当然,这些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已。
如果神器真的有灵,那么就再加它也知道。
“亦南星,敢冒险吗?”
亦南星望向亦苦枳:
“此话怎讲?”
亦苦枳望向北方,如今出了城池,风沙障目,落日昏黄,视线并不能蔓延多远。
他的眼睛眯起,露出寒光:
“斩首。”
亦苦枳拍了拍亦南星的肩膀: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而后一夹马腹,亦苦枳一马当先。
亦南星忽然觉得,这样的亦苦枳,大概称得上英雄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神明之怒
亦氏一行长途奔袭,排兵列阵在领土北边的几座城池。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到达北边几座城池的当天夜里,就有一行人星夜往更北方穿行,跃入了北方枫永江的地界。
这一行人,自然以亦苦枳和亦南星为首,另外还带了几个知晓阵法的兵士。
亦南星问过情报来源,亦苦枳也没什么避讳,将亦觅早年就在北疆境内四处播撒谍子的事全盘托出。
或许是因为占星师的身份消耗了枫永江太多气运,枫永江是枫氏中极少数的,对武道没什么天赋的人,知道现在,也只是在龙跃境滞留,难以寸进。用兵打仗,亦南星和亦苦枳都不是枫永江的对手,那么,就抓住枫永江这个几乎唯一的缺点,直接将他暗杀了事。
亦南星起初并不同意,莽金与枫永江其实已经联盟,莽金武道再衰落,也是有一些化生境宗师的。在枫永江这么重要的人身边,必然会有人护卫。而且莽金最重要的武道手段是什么?阵法。枫永江所在之地能没有大杀阵,亦南星是死都不相信的。
亦苦枳一一都听了,但还是没有动摇。
阵法问题他身边带有破阵师,在个体足够强大的情况下,只要能够找到一个小小的缺口,他坚信依靠自己和亦南星两人能破杀进去。至于莽金的化生境宗师,他亦苦枳还真不放在眼里。
亦南星也只好保持沉默,只当舍命陪君子了。
他突然有些恍惚这一幕,与当年他带人刺杀王嗔是多么相似啊。昔日他们相信的是亦氏九铸,今日,他们相信的,是那柄天下第一的神器,陨星锤。
一行人潜行几日,直逼一座并不知名的小城。根据情报和地图,那里就是枫永江的藏身之地。与枫永江一起的,已知还有一位化生境宗师。
在城外客栈住下,亦苦枳先让几个阵法师前去勘探。莽金的阵法之术确实不能小觑,毕竟是借天地造化之力的杀术,一旦陷入被动,再厉害的武道宗师也有可能被绞杀在杀阵之中。
直到第二天夜晚,几个阵师才重新回到客栈。
虽然找到了阵口,几个阵师却都不是很有把握。似乎这座城池的阵法的阵眼不止一个,找不到阵眼所在,也就说明无法在最快的速度毁掉这个护城大阵。
亦南星心中总有些不安,但现在已到城池之外,枫永江就在城池之中,不利用这个机会最后一搏,就真的只能率领亦氏全部退入镇北辖境了。
亦南星会出现动摇,也是因为亦苦枳前一天又和他深谈了不愿退入镇北辖境的原因。亦苦枳不愿这样,其实心中受不了那份气和不信任镇北辖境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亦氏撤退时,由谁来殿后?
亦氏全部退入镇北,必然也要带粮草辎重,还需要与镇北辖境多方接洽。据亦觅的消息,镇北辖境粮草同样不充裕,如果不带辎重,镇北辖境绝对是不敢接收亦氏人马的。实在是粮食一旦不够,必然会产生哗变。到那时,接收亦氏可能不是助力,反而会减损镇北辖境战力了。带辎重,亦氏撤退的速度必然快不起来,没有人殿后,在北边虚张声势的话,枫永江趁势追杀,亦氏必然损失惨重。
那么,北方的弃子,由谁来当?还是说亦氏南方不声不响,撇下北边就直接退入镇北?那北方的士兵,不就又成了当年亦南星所在的明脉,替南方的兵马挡灾?亦苦枳也又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当年做逃兵他还小,做不了主,如今他绝对不愿意重蹈覆辙。
亦南星其实也想到过这些不光彩的事情,但他和亦觅全都在这件事上保持了沉默。但亦苦枳独独不愿意在这件事上装傻,哪怕现在亲赴敌军腹地,亲自镇守北方,他也不愿意再把别人当成弃子。
而且,进入镇北辖境其实问题也很多。并不能排除镇北将亦氏当作炮灰的可能性……
留在北疆,这次暗杀,确实是最后的机会了。
既然意见达成一致,暗杀一事宜快不宜迟,当天夜晚,阵师回禀之后,亦南星和亦苦枳两人便直接前往阵口。
二人守在阵口处,对望一眼。
“破阵!”
亦苦枳一声怒吼,陨星锤上,锤纹似火,一锤便将那处城墙轰出一个大窟窿!
亦南星一马当先跃入城池,正要往目的地快速奔袭,眼前的一切却让他怔在了原地。
枫永江确实在这座城池。因为此时,枫永江正背着手,冷冷看着亦南星。
“好久不见,南星。”
亦苦枳从亦南星身后走出,与亦南星对视一眼:
“情报有问题……”
枫永江打完招呼,并不想多说废话,摆摆手,自己便转身离开了。
在亦南星和亦苦枳的对面,是三位化生境宗师。对于武道没落的莽金,这绝对是超级大手笔了。
而且,整座城池几千人,身上全部亮起了阵纹千人大阵,人人是阵眼。根本就杀不干净。
“我太幼稚了。”亦苦枳长叹一口气,将亦南星护在身后:
“你先走吧,我殿后。”
亦南星看着亦苦枳的后背,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的怀疑压了下去。
在枫永江现身的时候,亦南星就在想,究竟是亦觅的情报能力比不过枫永江,还是亦觅和亦苦枳早就与枫永江蛇鼠一窝,要在这里彻底除掉他亦南星。亦或者,将亦觅想得更不堪一些,亦觅想要他与亦苦枳都在这里折掉,真正独掌亦氏?
猛地摇摇头,亦南星攥紧了手中长剑:自己刚刚都在胡乱想些什么?这时候,不应该第一想到对敌吗?为什么自己还在胡乱揣测挡在自己身前的亦苦枳?
一把拉住亦苦枳:
“我是哥哥,你先走。”
“还有什么好演戏的?亦苦枳,到我们这边来吧。”
对面,一个浑身花纹,面目狰狞的光膀汉子大咧咧道,他就是对面三位化生境之一。
亦南星眸光一寒。
亦苦枳在后面没有看到亦南星的神色,此时一把拎起那柄狰狞巨锤,在此夺身站在亦南星前面:
“你在这瞎说你娘咧!干你丫的!”
说着,就要一锤轰过去。
另一位黑衣高瘦干模样的化生境宗师嘿嘿笑着,嗓音沙哑阴鸷,像是地狱的使者:
“亦苦枳心思光明磊落,连身后之人刚刚想要杀你的眼神都没有看到呢。小人君子,一眼看穿。”
“在这挑拨你爷爷们!孙子,找锤吧你!”
再不停留,亦苦枳浑身火焰缭绕,一锤有万钧之力,轰然轰向对面,竟是要以一敌三!
“狂妄!”对面三人中居中一个瘦小老头看起来反而是最强的一个,一副威严的样子,举起一只手,要硬撼这一拳。
亦苦枳嘴角一勾,去势不减,浑身火焰一般的灵力再盛一筹,陨星锤上,纹路中流淌的灵力好似火红的岩浆。
“老小子,来来来!”
一锤轰下,那瘦小老人竟被一锤轰得身形下坠三分,嘴角直接喷出血液!
压制!
旁边另外两人再不敢袖手旁观,赶忙一同出手,帮那老人分担压力。
亦南星神色阴寒,浑身灵气如同凝成实质的冰块。
如同一只幽灵,亦南星手执神器,从侧面直接要取那浑身花纹的汉子的首级!
那花纹汉子只感觉侧面一片冰冷这两人一个神起境,一个看起来也不是那种难惹的化生境,怎么强到这种地步?神器,问题出在他们手中的神器!
感觉生命就在旦夕之间,花纹汉子惊出一声冷汗,赶忙大喊:
“震雷法师,救我性命!”
那一声声音传到夜空之中,亦南星和亦苦枳两人全是惊出一身冷汗,二人全都出自本能一般急速后退。
晴朗的夜空骤然变色,这座小城上空忽然阴云密布,竟在这瞬间变了天色!两道紫色巨雷从天而降,瞬间撕裂了漆黑的夜空,如两条蛟蟒横亘,笔直刺向亦氏两人!
亦南星骤然提气,以手中长剑挥出一道巨大冰蓝色剑光,瞬间劈斩了那道雷光。但这一剑之后,他的脸色更加雪白。
亦苦枳头顶那道雷光更加硕大,他手中的巨锤好似一团火球,直接被他挥动轰向天际。
“走你!”
雷火相击,一时之间花火四射,整座城池都几乎被映成白昼。
二人靠在一处,重新防备对面三人,二人余光都瞟向了城头一道黑色身影。
“莽金八**师之一,震雷。”
亦南星余光又扫了扫周边,城池中许多人身上都有紫色的阵纹:
“那是傀儡,真正的阵师,藏在这座城池所有有阵纹的人身上。整座城池都是他们的人,根本就是为我们准备的。”
亦苦枳咬紧牙关:
“该死……”
他又看了眼城墙上那道黑影:“不管怎么样总要试试,你顶的住吗?”
亦南星点点头:
“死马当活马医吧。”
亦苦枳骤然起身,整个人如同一颗火球,他的目标已经不是那道
黑影,照这架势,是直接要将那片城墙全部给轰了。
那三个莽金化生境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一齐飞身就要去拦。亦南星眼眸中溢出冰蓝色光芒:
“你们的对手,是我!”
浑身灵力暴涨,连长剑上都生出冰刺,亦南星全力以赴,同样是蛮横碾压的姿态!
“这亦家俩小子这么猛?!神起境压着化生境打?!”
那花纹汉子吃了一惊,回身来战。另外两人有之前亦苦枳造成的阴影,不敢让花纹汉子一个人独战,都来相助。
这一剑,竟然有些不输亦苦枳那一锤的味道,一个神起境,与三个化生境僵持起来!
亦南星咬紧牙关,脸上映照出城墙上的巨大火光,勾起嘴角嘲讽道:
“莽金的化生境,果然都是豆腐渣。”
对面三人都气绿了脸,但却无法反驳人家现在确实以一敌三不落下风啊!
“我来助你!”
一锤奏效的亦苦枳很快就又要回到战场。
“雷劫!”
在他不远处,一个平民模样的人忽的伸手结印,天空之中雷电缭绕,全部轰向亦苦枳!
亦苦枳瞟了一眼,一掌挥过去,将刚刚结印之人烧成了一堆飞灰;而后以巨锤抵挡那雷劫,竟是被轰到了地面。
亦南星一剑屏退三人,退到亦苦枳身边。
亦苦枳吐了口血沫子:
“大手笔……这一城的人,全部都是阵师,人人可短暂操纵这雷阵。不杀了震雷法师,这个阵就能把我们耗死……”
话音未落,更多巨雷已经向着二人轰杀而来。
二人几次向城墙处突围,但阵内三个化生境此时就起到作用了,将他们二人拼死阻挡在阵内。
来来回回不断损耗,阵眼太多,根本杀不完,二人很快就要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这也太憋屈了……”
“真没想到,最后和你死一块……”
“一见面就互殴,到今天并肩作战,我俩也挺不容易的……”
边打着,亦苦枳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越打,两人反而越被逼到了城池的中心。
亦南星一直默默听着他终于明白,亦苦枳说的,境界的代价是什么每挥出一锤强化生境的力量,亦苦枳身上的烧伤就越重。巨锤反哺的力量,他已经越来越承受不住了。
今天,两人就要死在这里了。
“堂哥,其实,觅叔不同意我来这里的。我说,我不会真杀什么枫永江,只是借机杀你,他才让我走。”
亦南星神色平静,还是带着亦苦枳东躲西藏,二人且战且退。
“我希望,你知道了这些,回去后不要怪觅叔。其实大家都是为了亦氏,为什么不能团结一心呢?”
亦苦枳长叹一口气,有些怅然。
亦南星冷冷道:“我也回不去了。亦氏在亦觅手里,比在你手里让我放心。”
亦南星心里想的,终归没有和盘托出。其实亦南星确实一直有夺权的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随着境界提高,亦南星越来越找不到自己的本心了。直到刚刚被莽金三人挑拨,亦南星才惊觉,在城池中自己甚至把杀意都摆到脸上了。现在看,自己解决孤煞星命的最好方式,果然还是一死了之,落得大家干净。
只是,自己拖累了一个亦苦枳。
“对不起……”
“对不起……”
二人异口同声轻声道歉,而后,两人惊诧地望向对方。
亦苦枳哈哈大笑:“你道个屁的歉!”
一把推开亦南星,一柄黑色长剑瞬间洞穿了亦苦枳胸口,那是那个瘦小老头的兵器。
瘦小老头并不恋战,一剑功成,又消失在夜空之中。
“苦枳!”
亦苦枳脸色苍白,将胸口中的长剑拔出,抹了抹嘴角的血水:
“娘的,小爷不发威,真当小爷没点斤两?”
浑身火焰再次燃起,亦苦枳一头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白。他看了眼亦南星,双眼已经变成两颗夜空之中的火星:
“族器,你得带回去。”
“苦枳,别,还有机会……”
亦苦枳并没有让亦南星把话说完,他喃喃道:
“早知道一开始就同归于尽了……”
“燃命之技术,九天之锤……”
那一天,北疆有一座城,在一锤之下全部被火焰吞没,整座城,只活下了一个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困兽
直到亦南星两鬓苍白,成为站在武道之巅的几人之一,他依旧觉得,那天亦苦枳挥出的那一锤,天下无双。
那天,火光映照中,亦南星背着满头白发,再无气息的亦苦枳一瘸一拐离开了这座后来被叫作火神祠的小城。
直到亦南星在附近小镇买下一匹灵马,携一剑一锤,带着亦苦枳向南归去,也再没有一人敢拦。
也因为这一锤,枫永江与亦氏在北方的战事陷入停滞。亦南星回到亦氏领地后,亦氏满军素缟。亦觅见到亦苦枳的尸体时,尽显苍老之态,当即将帅印转交给了亦南星,自行退隐,余生为亦苦枳守墓。
亦氏大权总览于亦南星一人,亦南星强行将陨星锤炼化,天下第一神器与他自己原本的神剑再相融合。亦南星能感觉到,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逆天改命之器,很快他便用转移寿命的方式彻底治好了亦采薇的病。
好像,生活终于回到正轨了。
但亦南星总能想起,那个惊才艳艳,心思干净的年轻人;想起那天并肩作战,满脸血污的两人,想起他骂骂咧咧的小孩子作态,想起他挥出最后一锤也没有半分犹豫的洒脱。
张扬跋扈,任侠意气,却自是世间第一等。
神器在手,自己好像终于可以喘口气,可以不用再那么担心自己的星命。但转移寿命的方式,只能救活人,救不回那个在最后一刻推开了他,满头白发,张扬赴死的他。
亦南星,没有那么高兴。
在他的面前,亦南星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小丑。修为越高,兵书读得越多,心思反而越来越龌龊。
他忽然想起曾经从他的世界打马而过的那个白衣剑客。
高坐帅位,点将布防,运筹帷幄……却再也不敌你二人一锤一剑。
“我不配用剑,也不配用锤。我大概与那国师一样,是世间最低等的人了,便也造一柄杖吧。时时自省,万事归尘。”
一身冰纹长袍的他眺望南方,有些伤感:
“广兰登高性本洁,碾冰为土玉为盆。打马人间皆过客,少年意气斥方遒。”
……
枫卿童嘴唇苍白,满头大汗,委身在一座小小的山洞勉强运功调息。他现在落魄得像一个乞丐,一身原本雪白的长衫没有一处使干净的,浑身上下到处是或深或浅的伤痕。但最触目心惊的,还是胸口处那道几乎伤到心脏的贯穿伤,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发出脓水的臭味。几只蚊蝇围着嗡嗡叫着,等待着这个人彻底停止呼吸,它们才能在尸体没有僵硬的第一时间喝上一口这鲜艳的血液……
司徒久让像是能看穿他的行走轨迹,无论躲在哪里,都能像猎狗一般精确找到他的位置。每一次遭遇,他们都半点不会留手,枫卿童身上也一定会留下新的伤痕。一旦被发现,哪怕是身处闹市,司徒久让一行也半点不会有所顾忌,所以,后来枫卿童干脆便只找山野穿行了。
逃到现在,枫卿童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只知道自己大致是在往北逃的。
下一次再被发现,枫卿童不觉得自己还有力量能继续逃出生天了。他的伤口在不断恶化,如果不是身体素质足够好,根本不需要司徒久让,身上这些伤已经足以送他归西了。
他隐隐能感觉到,自己到不了镇北了,自己没机会再见她一面了。
近一个月,他甚至没有像样地吃什么东西。
睁开眼睛,双眼之中布满血丝,隐隐有黑气缭绕。
又追来了。
轻轻一挥手,整个山洞中嗡嗡的嘈杂声音瞬间消失,世界终于清净下来。枫卿童按着伤口来到洞口,望着郁郁葱葱的山林,忽然想到,死在这里也没有那么难接受。当然,前提是那些恶狗得跟他陪葬。
忽的,枫卿童看到远处山顶显出一阵异光。他的双目瞬间睁大阵法!那是阵法!而且,那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光芒!
稚子山!
枫卿童没心没肺地笑了,他的身影随着一阵黑烟一点点消失在山洞中。这时候,才知道高老头教的秘法还挺好使的,有机会一定要去谢谢他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枫卿童这样想着。
当然,更紧要的事,还是多杀一些那些混蛋。
枫卿童循着那亮光而去,周边的景物一点点熟悉起来。
来到山下,有一块醒目的巨石,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闲人勿扰,生死自负。”
**裸透出的杀意依旧不减,连飞禽走兽都会避之不及。
随手一拂,石上的字迹便被抹去。枫卿童心情复杂,沿着山路拾阶而上。早已经有些疯癫的枫卿童越往山顶,心便越来越宁静。
山腰处有一处小石台,是他常常和西门隐偷着来喝酒的地方;
再往上,有一片单独的枫树林,是他和鱼幼薇最常散步的地方;
更上一点,接近宅院的地方,是一个小水池,三人曾经一起放了些鲫鱼进去,也不知长大了没有,还是都跑了;
轻轻推开院门,小小菜谱中冒了些绿芽,不知道是草还是菜。以鱼幼薇的技术,应该都是草吧……
枫卿童静静坐在了院中的小石桌边,不是不想再仔细看一圈,而是他有些走不动了。昔日白衫长剑少年郎,今日浑身伤痕落魄归来,无剑无酒。
山脚处的喊声打破了宁静,猎狗们循着味道来了。想必此时,山已经被团团围起来了吧。
山上阵法,在没有人主持的情况下,能防住龙跃境已经算是最上等的阵法了,断然是防不住司徒久让一行好几个化生境的。而且东苍的化生境,绝对没有莽金中那样的水货。
枫卿童叹口气,站起身,缓缓在院落之中踱步,每踱一步,便有阵纹在脚下亮起,枫卿童脸色也跟着更加苍白。当阵法的金光将整座山护在当中之后,枫卿童已是汗水淋漓,整个人近乎虚脱,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胸口有金色的杂芜灵力闪烁,让枫卿童的胸口又淌出脓血来。
山脚,自小在莽金长大,同样深通阵法的司
徒久让自然能看出此山凶险。一行人等在山脚,并不冒进。
此时阵成,司徒久让终于看出了大概,拍手大笑:
“九元符灵阵!哈哈哈哈,枫卿童,这阵我恰好也识得,今日怕是天要亡你了!”
“南边阵口,三五归元,此时春夏相交,天地雷水盛而火弱,朱雀不兴。”
“刘山泉,伊思,随我从南面强攻!”
原本朝堂中,武将化生境有五人,如今五去其三,其中两人是苏尚清拼着一口气斩杀,光郡则跟着苏尚清向南而去。司徒虬恰好又从北方将几名本就是他提拔的化生境武将调回了皇朝,这些人便顶替了那些成了鬼神杖饲料的人的位置,留在皇朝料理后事。
最大的意外还是任骧,好歹也是四大宗师,竟然扛不住枫卿童含恨一剑。
司徒久让带着几人站在山下,抬头望向那座并不算高的小山,病态的脸上多了一份邪异的笑:
“这样才好,这样才足够做我司徒久让的对手!同样两道登顶,今天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攻!”
一声令下,几人全都气息暴涨,没有一点留力,迅速向山上攀登而上。
枫卿童在山顶自有感应,脚下一跺,山脚处金光隐现,竟有无数剑气纵横,要将那几个上山之人绞杀于山中。
上山几人境界都不低,左右格挡躲闪,仍是攀附而上。司徒久让手持鬼神杖更是一马当先,这邪杖吞食几个强大魂魄后,明显又更上一层。司徒久让以此为凭在前开路,竟有万夫莫当之势。
枫卿童深呼吸一口气,狠狠再跺一脚,山中飞鸟惊起,山顶中竟凝聚出一柄金色剑光。
司徒久让等人身形一凝,身上寒毛乍起!
“归元囚杀阵!”
“不止一阵,退!”
那金光巨剑纵劈而下,骤然到了众人眼前!
司徒久让一咬牙,越身而起,一柄长杖横空,猛击而上,生生吃下了这一击。
浑身气血翻涌,几人狼狈又逃下山去。
山顶,一击过后,枫卿童胸口又洒出不少血液,浑身无力,瘫坐在地。哪怕借天地之力,终归需要有人主导,这样耗下去,死的依旧是他枫卿童。
司徒久让显然也知道其中道理,一次次进攻从不间断,就是要把枫卿童耗死在这山上。
本就重伤逃了一月有余,在山上又耗了些日子,算起来,枫卿童自袭杀皇宫后,已经逃了两个月了。
天气热了起来,到夏天了。
枫卿童靠在院中石桌旁坐下,周边是他离开时埋下的酒水。离开时自己一个人埋下,想不到,如今又是他一个人开坛来饮。本就是劣酒,埋下这么些时间,好像也没有变得更好喝。甚至喝起来还有些苦涩。
如果当初就那样,选择不下山,会不会好很多呢......
终不可得了。
枫卿童微微闭上眼睛,彻底疲惫的他呆坐着,静静等待自己的死期。
第一百四十八章 芙蓉泪
枫卿童感受着山下靠近的杀气,心中反而出奇的平静。
他想了很多,也想得很杂。
王燧应该算的上枭雄了,原来一直高坐龙椅的人也只是他的替身。可为什么那个老家伙就没有发现?忽的灵光一闪,枫卿童想起陆玄来,陆玄被救时可是面目全非,雷家请了一位不出世的老医师才将陆玄的脸恢复原状。既是不出世,为何又出世?雷家的面子固然够大,但换一个角度,请他出山的还有他人也未可知。既能修复面容,不也能改变面容,更换面容?
再想起王燧面白无须,嗓音略显尖细,枫卿童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刺出那一剑时看到的在帘帐后侍立的一个身影,现在想来,分明分外熟悉……
“原来对别人狠,对自己也不留余力……”
这样的王燧,忽然让枫卿童没办法恨了。在王燧的心里,第一位并不是他的江山社稷,仅仅是“江山社稷”罢了。
不再想这些糟心事,枫卿童眼前开始模糊,下山之后的事情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一一重现:
北疆把他当成工具人的亦南星,藏着东苍谍子身份和他约法三章的芋头,不知北疆现在是什么情况了,战火一片中,希望他们能安好吧……
“我的孤煞星命,终归没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吧……”
那个月光一般的姑娘,枫卿童最终没有敢多想。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如他所愿,“勿等勿念”了……
镇北辖境,最要好的还是大黑脸柳山凌,现在应该带着兵马在北方作战吧?
最令他忌惮的是韩语立,可最后自己还是把鱼幼薇托付给了韩家,造化弄人。
最感激的,是上师和刘供奉,一个指点了他的阵法,一个指点了他的武道。
最烦的紧的,是天天找他喝酒,乱点鸳鸯谱的老高,也不知道这老头又找了什么好酒没有。
最放心不下的,是小鼻头,原来终归也是姓“枫”而非“风”,还是国运承继之人,也不知道是自己远房的弟弟还是侄子,现在是不是一切都好转起来了……
最对不住的,是小公主王漱云……
后来呢?
最痛恨的,是九曲郡背信弃义,算计朋友的黎慈,最愧疚的,是被他斩去一臂的义父西门谷主,最想知道下落的,是雷正则雷大哥……
太多太多人了,他终归是精力不足了。于是,这剩下的时光,他便全部留个那个人了。
“最想念的,是你啊,鱼幼薇……”
朦胧之中,枫卿童好像看到一道曼丽身影向他飞来,她一身束身红衣,英姿飒爽,干净利落,在那环绕的杀气中像是从天而降的神女。
“跟我走!”
一只温软的手不由分说直接拉起了枫卿童的手,枫卿童这才惊觉,眼前的红衣女子并不是自己的幻想。忙打起精神,望向那女子。
“发什么呆?本小姐你也不认识了?”
女子面目清丽,许久不见,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你如何寻到此处?”枫卿童心中急切,一把撒开她的手:
“胡闹!快走!”
“我知道一条野路,现在不是多说话的时候,跟我走!”王漱云不由分说,又拉住了枫卿童的手,见枫卿童又要不依,王漱云怒目而视,嗔道:
“鱼姐姐还在等你呢!明明还有希望,你就这样放弃了?”
“我是怕你……”
不由枫卿童说完,王漱云厉色打断道:
“我的事情,不用你关心!你和别人
洞房花烛的时候没想过我,现在倒担心起我来了?别人做什么事,还都需要你担心了?就算死在这里,那也是我愿意,别因为一个破孤煞星命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所有人都围着你转,什么都要管?闭上你的臭嘴,跟老娘走!”
一席话,将枫卿童直接骂晕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被王漱云拉着,一同隐于阴影之中。两人都是暗属性,就属性来说,确实是最适合潜行逃跑的属性了。
“你神起境了?!”
感受着王漱云身上的灵力,枫卿童一时有些震惊。
王漱云瞥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枫卿童,有些心疼,但嘴上还是不饶人:
“就许你们个个惊才艳艳,还不许我按部就班破境了?”
王漱云没忍住,又看了一眼枫卿童胸口,伤口已经化脓,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咬紧嘴唇,王漱云轻轻碰了碰伤口周围还好的皮肤,也不敢动作重了,轻声问道:
“疼吗?”
枫卿童笑容和煦的看着已经长大的王漱云,道:
“我是不是应该说不疼?其实是疼的。”
王漱云叹口气,哪怕知道枫卿童在嘲讽她问废话,拿她打趣,也没心思再和枫卿童胡扯。要从山上围拢而来的这么多化生境高手之中逃出去,王漱云其实没有一点把握。
王漱云其实前几日就到了稚子山,看到山下的警示石,王漱云便止步在了稚子山周边,静静在这里等着枫卿童回来。也是这几天,她摸清楚了周边地形,冒险上山一次,找到了鱼幼薇曾谈起的一条隐蔽小路。只是她绝对想不到,等来现在这样一幕,还真就用上了那条小径。
来稚子山的原因,自然是关于鱼幼薇的事情。与枫卿童的通信上说的,都是情况好转之类的假话,其实鱼幼薇身子日渐弱了下去,最近的一封信,还是王漱云代笔促成,鱼幼薇已经陷入了昏迷。在最近的一次清明之中,鱼幼薇唯一的话就是想见枫卿童最后一面,王漱云便如鱼幼薇所言,找到了稚子山,在这里碰运气看能不能等到枫卿童。
当然,王漱云是偷跑出来的。这个关头,镇北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王漱云外出的。
长出一口气,王漱云稳住心神,不再想这些事情,更不会跟枫卿童提起其中的原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逃出去。
枫卿童虽然心中疑问万千,但也知道此时不便多问,于是只是跟着王漱云,不断潜行下山。在此期间,枫卿童也再一次打起精神,真正榨干了自己所有的潜力,用自己的暗属灵力与王漱云一起潜行。
“近了,屏气!”
王漱云身上忽然分出若干虚影,枫卿童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柄又一柄影刃。隐隐察觉到什么的枫卿童依旧默不作声,二人对视一眼,在那影刃向着各个方向逃窜的时刻,骤然提速向山外突围而去。
司徒久让等人猛然察觉,但此时为时已晚,拦住几个虚影之后,依旧有几个影子向山下远去,其中,就有一个藏着枫卿童的真身。
司徒久让攥紧了手中的迎刃,脸色铁青那是一种被玩弄的深深的耻辱感:“影刃,镇北!”
枫卿童与王漱云此时已经远去,二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时候,他们听到了身后的一声怒吼:
“枫卿童,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枫卿童猛地抓起王漱云的手:
“他要追上来了,我来带你,快些走!”
王淑云一时有些奇怪:“我们已经跑出去这么远了,他怎么能知道我们的方向的?”
“我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他能死咬着我,这两个月时间我早跑了一万次了!走!”
枫卿童拉起王漱云,以最快的速度在山林之中不断飞跃。
但这一次,司徒久让显然也无法再忍受,周身紫雾环绕,一柄鬼神杖光芒大作,手中水晶球指出方向,竟爆发出远胜枫卿童的速度。
正拉着王漱云向外逃窜的枫卿童忽然觉得身后一阵发凉,他看不到的是,他的身后,眼角渗出血液的司徒久让病态尽显,却挂着渗人邪异的笑容。
“非要逼我魂魄受损,非要逼我用这杖子!枫卿童,死!”
那柄长杖携万千恶鬼而来,甚至隐隐能听到其中的哀嚎之声!
枫卿童的身体能带着王漱云跑出这段路已是强弩之末,哪里还有力量去躲开这致命的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枫卿童只觉得手中猛地一松,一道红衣骤然挡在了那长杖与枫卿童之间。根本来不及反应,枫卿童匆忙停住身形,转身之时,恰好看到一身红衣的王漱云如一朵血红的残云,在那黑雾缭绕的一击下,从天空飘零而下。
“云儿!”
枫卿童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在鲜血纷飞中接住了那道血红的身影。
在枫卿童的怀中,那个倾城倾国的公主满脸鲜血,却依旧带着笑容。他的双手颤颤巍巍,一点一点伸向枫卿童的脸,想好好摸一下那个从来可望不可即的心上人的脸:
“喂……你,你就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
枫卿童攥住那只温软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感受着她的温度一点点流逝,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不断向下流着:
“我不许你死,我不许你死……我们不是最有默契的搭档吗?你这样死了,算怎么回事?镇北江湖还没有走完呢,天下那么大,东苍的江湖,北疆的江湖,乃至莽金的江湖……我都可以,我都可以陪你去看的……”
说着说着,枫卿童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了。
王漱云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但却挡不住她的眼中渐渐流逝的生机,她的声音再也没有和枫卿童吵嘴时的活力了,只是轻轻的,让她本就温柔下来的语气显得那样让人怜惜:
“啊……我好像看到了,很美好啊……但我,大概不能陪你去了……”
司徒久让骤然奔袭,一击被挡下,他也停了下来好将气息调稳司徒芳的死状,他可还记得清清楚楚。看着二人说了这些话,不禁觉得好笑。此时气息已平,放肆嘲笑:
“他自己也看不成的,今日,你们都要在这山林之中尸首分离!就连魂魄,也得好好呆在我这杖里,哪都去不了!”
王漱云没有理睬,她用最后的力气,用手勾住枫卿童的脖子,枫卿童微微俯首,她轻轻抬起头,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少女脸上又有些红晕,她偎在枫卿童的怀里,忽然有些前所未有的幸福可惜,这幸福,好短暂啊。
王漱云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如同一只受伤的小猫,轻声嗫嚅道:
“枫卿童,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好吗?”
枫卿童满脸泪水,心如刀割。他紧紧抱着怀中的人,情绪彻底崩溃,只是应着:
“好,好,我会好好活着……我会,我会……”
司徒久让冷笑一声,道:
“交代完后事,那就安心上路吧!”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鬼神杖上光芒大作,司徒久让面目狰狞,一杖袭来!
枫卿童面目惨然,呢喃道:
“竟然,是第五件事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 缘法
司徒久让早已疯癫,自他在镇北的任务失败以来,那个白衣年轻人就成了他的梦魇。就是那个白衣人,让他在那阴森的地牢之中待了半年之久,成了如今魂魄不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后来才知道,西门不惑原来就是那个白衣人,他更加想要除之而后快!他想不明白:明明都是两道登顶,天纵之资,为什么他西门不惑可以游历江湖,声名大噪,而他司徒久让就只能躲在暗处,饱受折磨?
“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如果不是你,早在镇北,我就能一战成名!你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
司徒久让浑身气势达到顶点,这一瞬间,他好似参破,这一击同样达到了化生境巅峰!
“她让我活下去。”
枫卿童轻轻呢喃一声,就这样失神的一声,就让司徒久让浑身凉透!下一刻,枫卿童眼中忽的又焕发光彩,一头长发自发根起,到发梢止,全部化作纯白之色!
“滚开。”
枫卿童环抱着怀里的红衣女子,一只手举起,上面绽放出五彩华光。竟是一掌,生生将司徒久让挡在外面。一握拳,司徒久让的声势像是被强行压制,气焰全无。
枫卿童一掌击出,明明是巅峰一击的司徒久让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鲜血狂吐倒飞出去。
鲜血狂吐不止,司徒久让依旧强行稳住身形,拄杖站起。他望着前方那一头白发的落魄年轻人,一时之间变得面目狰狞:
“不可能,不可能!除非有成神之道,我那一击明明已到极境!为什么!为什么?!”
枫卿童抱着怀中的红衣女子慢慢站起,破境虽有灵力反哺,但他胸口的伤口却无法逆转,刚刚一掌之后,已经彻底崩坏,汩汩向外流着鲜血。他转身,看着怀中已经闭上眼睛的女子,有一种像初见时一样的感觉,其实一眼就惊为天人了啊。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泪珠,脸色苍白,如同一朵洁白的梨花。
“彩云易散琉璃脆……这个境界,就叫琉羽境吧。”
这一句话,不只周围几人,天地之间上至化生境宗师,下至刚刚入品的孩子,竟全都心有所感,向着这方天地看来。
挂碍无数,追求了这么久的成仙之路终归不得成行。血泪之后,却又在机缘巧合之中完成了五件事,于是枫卿童硬生生在化生境之上,硬开出了一个琉羽境,也自然成了这一境的第一人,得以一瞬间沟通天地,传意天下。
终归只是人身,枫卿童抱着王漱云,摇摇晃晃向外走去,失血过多的他,眼前已经有飞星隐现,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司徒久让抹了一把嘴角鲜血,此时,刘山泉,伊思等人也都围了过来。司徒久让眼中布满血丝,怒极反笑:
“西门不惑!你再开一境又能如何!还不是山穷水尽的地步?今日,依旧要死!我倒看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能来救你!”
话音一落,众人全都感觉一阵寒风袭来。这种冷意,不是感受到
杀气,心中发冷,而是周边环境之中温度全都降了下去!
一看,一道冰蓝色身影已经站在了枫卿童身边,轻轻将他的手臂扶住,让他不至于倒下去。
一头雪发的枫卿童确实已经是风中残烛,此时瞥了一眼身边的人,轻声道:
“你来啦。”
身边一袭冰纹长袍的年轻人看了一眼枫卿童,又看了一眼枫卿童怀中的王漱云,声音冷冷的:
“来带你走。”
枫卿童再也承受不住,身体软倒下去,冰纹长袍的男子轻轻以灵力托住两人,让二人躺在了自己身边。
司徒久让只觉得,只要沾上枫卿童的事,就是诸事不顺。此时已经出离愤怒了,越是盛怒,他的脸上笑意反而更浓:
“也好也好!不长眼的,今天来的越多越好!省的小爷一个个去找!”
长杖猛地插在地上,一时之间天地之间阴风怒号:
“来者何人?鬼神杖下,不死无名之辈!”
亦南星此时才转过身,神色依旧平静自然,声音冷得如同极地深渊中的寒冰:
“司徒公子,别来无恙啊。”
司徒久让睁大眼睛,诧异道:
“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司徒久让又指向亦南星挡在身后的枫卿童:
“他和你又是什么关系?为何你北疆亦氏专门来救他?”
亦南星一招手,对于司徒久让的问题,他一个也不想回答。只是冷冷道:
“这两个人,我带走了。”
司徒久让上下打量了亦南星,自己与亦南星在北疆也算有一面之缘了。他一直都觉得亦南星也算一个人物,奈何竟然也是个不识时务的蠢物!刚刚自己也算给了他面子,自己不要,就怨不得别人了!司徒久让咧开嘴,笑道:
“什么时候,一个神起境也有这样的口气了?”
亦南星没有理睬,自顾自将枫卿童系在背上,而后将王漱云抱起,冷冷道:
“伤成这样,劝你不要把命非搭在这。”
司徒久让暗暗捂住胸口,心中思量:“我是受了重伤,可身后还有刘山泉等人,他是有什么凭仗这样说话!”
攥紧手中长杖,就要直接出手,忽感觉手中长杖直接颤抖起来!一时之间,司徒久让心中大骇,鬼神杖有灵,此时竟然被彻底压制!要知道,同样是神器,哪怕在天下第一剑穹光剑前,鬼神杖与它也只是平分秋色而已!
“同样是杖,我这根,与你那根,可不是一个层次。如果你觉得没了鬼神杖,身后那两个软蛋能护住你的话,尽管追来。”
司徒久让这才看到,自远处飞来一柄冰蓝色长杖,此时已经护在转身直接远去的亦南星的身边。那长杖如冰块砌成,一尘不染,只有杖顶,有一颗火红的珠子熠熠生辉。
司徒久让恨恨看了一眼鬼神杖难道因为同样为长杖,被压制了?再一回头,赫然发现,身后所有
人的刀剑竟然全都无法出窍!
司徒久让咬紧牙关,权衡再三,终归还是没有追上去实在是枫卿童最后那一掌确实比他大了一个境界,他生生吃下,此时还能站着不倒下,已经不易了。再去鏖战,最后鹿死谁手,确实不可预料。
望着那三人远去,司徒久让一时有些后悔,北疆时没有直接将亦南星按死。昔日的蚂蚁,竟成了盘天巨龙……
“亦氏族器不是一柄锤吗?虽然陨星锤冠绝天下,但也从未听说能达到压制天下兵器的地步啊……”
司徒久让心中闷闷的,有些惴惴此行回去,想必必然要受罚了。
“走吧,他们要进镇北了。”
一行人只好跟在司徒久让身后,一起班师回朝。
……
再说亦南星,带着两个人逃离时一直如同芒刺在背,额上直冒冷汗。实在是他也确实没有把握能一人对三人,还是神起对化生。而且司徒久让那边也不只有三位化生境,候命的神起境哪里少了?
当然,他既然出现,其实也没有太想着后路。实在不行,就只能也燃命一击,最后能带走多少人,就看天意了。但他自问,亦苦枳那一锤,他是绝对复制不出来的。
一气跑出去很远,亦南星才敢稍稍停下。一看怀中女子,已经没了鼻息。叹息一声,还是习惯性把了把脉。正要放手,忽觉得有小小的一次跳动。亦南星大喜,估量司徒久让一时追不上来,一咬牙,直接耗费灵力,将王漱云冰冻,将她身上的生机暂且封了下来。
不多时,王山雨便过来汇合。二人根本不敢停留,一气跑入了镇北,直接向镇北王府传去了消息。
原来,王山雨先行一步到了镇北辖境之后,亦南星就借北疆战事暂时没有那么紧张的时机,也到了镇北。虽然亦氏放弃了撤离的计划,但两军配合之事却依旧是燃眉之急。
商议一毕,王山雨急于回到东苍,亦南星索性护送王山雨一路向南而来。同时,亦南星也确实正要来找枫卿童。当年枫卿童路过北疆,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亦南星也就知道,枫卿童是前朝遗孤,只是血脉远近就不得而知了。
北疆战事,亦氏节节败退的一个重大原因,就是前朝篁竹王枫永江,也是以千夜之名向南征伐。如果枫卿童为皇朝嫡系,将其邀往北疆,或许能产生变数。恰巧,镇北王府公主失踪,王漱云抄录的鱼幼薇、枫卿童来往信件也就全部曝光。镇北王府一时倒没想到公主失踪是来稚子山,亦南星则正好要与王山雨南下。于是亦南星二人辞别镇北,向南而下,借道稚子山,看能不能碰到运气。
二人本还有些距离,对稚子山位置也知道得并不确切。谁知有了枫卿童破境,天下共知的一幕,这才堪堪赶到,救下二人。
一切都巧之又巧,却又好似上天注定。
……
枫卿童再醒来时,已是一个月后。此时,天下已经又入变局。
第一百五十章 烽火遍地
王山雨在与亦南星一起,护送两人回到镇北之后,便又潜行南下。亦南星提醒他不要暴露身份,不然很可能有杀身之祸。
此时,司徒虬已经以国师身份监国,口上说王氏没有合适的继承帝位的人选,实际则在暗中残杀王氏子弟。
王山雨南下至龙阙,暗中冷眼旁观,无奈敢怒不敢言。
就在此时,南方忽然生出一支勤王之师。南方军队痛斥国师恶行,将皇帝之死全部怪罪在国师身上。前远山候光郡素有盛名,又是亲自参与皇宫一战的人,说的话让许多人信服。一是问为何偏偏有刺客的时候,国师生出病来,如果国师在场,谁能杀得掉皇帝?二是说了护驾之时,其他化生境宗师的不作为,以及与国师的相互勾连。
一篇檄文很快传遍天下,说得有凭有据,天下人多少都信了两三分。南方起兵以苏尚清、光郡为左右元帅,天下人不识苏尚清是谁,却知道苏尚清手中的尚清剑为护国神剑!
王山雨听说,果断前去南方,于是一直空缺的主帅之位,由王山雨这位皇室担任。一时之间,东苍天下风评竟隐隐偏向南方,南方军队势如破竹,很快占据了东苍南方的大片领土。
就在形势看似一片大好的时候,先是沉寂的国师府忽然也发了檄文。檄文痛斥南方叛贼,趁皇帝崩殂,国家不稳之时攫取利益,扩张权力。国师府国师当日确实抱恙,皆因为北方战事已起,国师为东苍国事占卜,涉及天道,反噬严重,需要静养。
朝堂之上,六大化生境宗师为何挡不住一个刺客?确实是因为出了叛徒,而那个叛徒不是别人,正是满口勤王的光郡!光郡趁乱谋反,协助刺客刺杀皇帝,逃走时还带走了从未出世的护国神剑尚清。
况此时北方战事如火如荼,如果心中真有天下苍生,有东苍百姓,会在这个时候挑起战争?国师自认身为两朝老臣,已是尽心尽力,辅佐两代帝王。本来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皇帝也敬重三分,如今更是行将就木,还有什么不知足,在此时谋反?拳拳为国之心,日月可鉴。
再说王氏子弟,如果王山雨果真为皇室,为何不到龙阙继承大统,反而到南方成了叛军首领?想必这皇室身份,也是杜撰。
檄文一发,风评骤然又倒向国师府。国师府也不再犹豫,点军三十万,刘山泉、伊思为左右元帅,大军南下,将南方短时间凑起来的军队打得节节败退,收付了大片领土。最终,两军在狂澜江两岸僵持下来,南方军据险而守,双方陷入僵局。
龙阙国都之中,因为测算枫卿童下落一事,确实深受反噬的国师,心情有些糟糕。因为这么多人追杀一个重伤之人,竟然依旧让他跑了。本要再将司徒久让关入地牢,奈何正是用人之际,只得作罢。
国师此时已经是掌国的身份,直接入主了皇宫之中。望着这金碧辉煌的宫殿,这位老国师第一次感觉到,一切都不在掌握之中了。
本以为枫氏子弟只剩风千陌兄妹二人,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两人一身残留国运,为他司徒一家做了嫁衣裳,最后一个死,一个废。谁知原来那句谶语根本就不在二人身上应验,而是另有其人。
一招借刀杀人本来顺利进行,不出他所料,那西门不惑率先来找了皇帝复仇。可这一记绝杀,却被王遂以狸猫换太子之计给化解。连他司徒虬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皇位上
坐着的,就不再是那个真正的王遂了。而且,王遂甚至还借这个机会,斩掉了国师府的几大助力,护国大将军陈胜卫,威武将军晃展,北方元帅任骧,全在暴露立场后死得不明不白。
借刀杀人以这种方式收尾,司徒虬没有赢,但其实也不算输,因为直到现在,国运也没有真正排斥他。只是这一回合既然暂时到此结束,那么,在南方历练,由司徒朗炎看守的雷正则,也可以弃掉了。想到此处,司徒虬随便叫了隐藏在暗中的国师府刺客,让他传下令去,雷正则可以死了。
静静走到了那金銮殿的龙椅旁边,司徒虬轻轻摩挲椅把手上篆刻的龙头,眼神晦暗不明。
“老夫也是人……身体快要撑不住了……”
终于下定决心,老国师颤颤巍巍坐在了龙椅之上,一坐上去,整个人声势截然不同,眼眸之中精光闪烁:
“不能再等了,产生抗拒又如何,老夫就要借你,成我仙道!”
刹那之间,天地之间风云变色,若有人能观天地气运,就能看到,国都上空气运混乱,像是两边有龙虎争霸!
国师猖狂大笑:
“被他参出个伪境琉羽!名字倒没起错,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一旦入琉羽境,就绝对无缘仙道,这人,竟坏了天下人武道,哈哈哈哈!”
皇宫后花园中,一个面目白净的年轻人脸色更加惨白,如同白日厉鬼一般。他的身上气运摇动,正是与国师暗中较劲之人。
虽然占据先手,在这皇宫之中的捉云手套更是认主与他,但国师骤然发力,仍旧瞬间攫取了天下近一半的国运。
第一回合较量暂时结束,王燧身形摇晃,满头汗水。此时,一个面目清秀,一身华服的女子将他轻轻扶住,一双纤纤素手如削葱根。她低着头,轻声问道:
“皇上,你没事吧?”
王燧摇摇头,嘱咐道:
“还是叫我小隋子,皇宫之中,现在已经处处是暗哨了。”
华服女子睫毛闪动,为避嫌,很快就松开了手,两人恢复了主仆身份。
女子姓周,名羽姗,为皇宫贵妃。是国师亲自挑选,强行让“皇帝”纳为妃子的。
二人在后花园中缓缓散着步,到了一处僻静地方,一直在身后侍奉的太监装束的王燧终于完全直起了腰杆。
他看着前面雍容华贵,自有颜色的周羽姗,心中有些愧疚,轻声道:
“苦了你了。”
周羽姗步子一滞,摇摇头,没有往身后看:
“都是为了家国天下,我不干净了,你身为九五之尊,付出的,不也半点不比我少。”
王燧长叹一口气,轻声道:
“其实我的替身也是王姓,他禀性也不坏,你……那晚谁都不知道酒里下了药,你不要怪他……”
周羽姗神色黯然,而后强行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
“是我失言了,这样的敢明知必死,依旧慨然替皇上赴死的无名英雄,也不算辱了我,我并不怪他。”
王燧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从来镇定的他一时有些踌躇难安,刚要说话,就被周羽姗打断,周羽姗声音清脆的,道:
“此事不用再提了。”
王燧只好作罢。
枫卿童刺杀皇帝之后,龙阙短暂进入了一段混乱的时期,这本是王燧离开国都的大好
机会,但他没有选择离开,因为他也不能离开。他需要留下来,不断和国师角力,延缓国师吞噬足够国运的时间。只要国师占据的国运不足以助他成神,国师就不会直接将国运炼化,东苍国运就还有机会。
第一次角力王燧惨败,但不代表后面国师就能一帆风顺了。王燧境界低,能掌控的国运也少,越到后来,他掌控的国运越少,防守就越是坚定。他在拖延时间,为南方战事,北方战事拖延时间,为镇北和南方雷正则拖延时间!
“我没想到,雷正则早就开始布置了。”
王燧重新稳定了心神,轻声慨叹。
周羽姗想起雷正则,一时之间,眼中光彩都不一样了。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语气就又低落下来:
“其实,雷家如果早些归隐,或者向国师府示好,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正则和老盟主,都不愿有负国家……”
南方诸军暗中筹措之人,正是昔年被人看成是花架子的南方盟主雷正则!周羽姗多年在南方奔走,也从来不是毫无作用!
“南海钓翁呢?他会出手吗?”
本来觉得希望渺茫,只是尽力而为的王燧,在看到越来越多的变数之后,重新燃起了希望!
周羽姗目光坚定,好像重新变回了在南方游历时的女侠模样,真真是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老前辈说,兵马调度之事他不在行,如有斩老鬼首级之日,定当共来赴约!”
王燧一时看得有些痴了,喃喃道:
“世间真有这般奇女子……”
周羽姗一时没有听清楚,望向王燧,问道:
“皇上说什么?”
王燧打了个哈哈,囫囵掩饰道:
“啊啊,我是说,本来皇室的事情,都不干系武林中人的,雷正则也是,南海钓翁前辈也是,令我王燧受之有愧。”
周羽姗愣了愣神,想了想,道:
“大概还是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吧。”
王燧看着周羽姗刚刚低眉思索的模样,一时更觉得周羽姗娇憨,华贵,清丽,意气等各色气质全都有了,越发惊为天人。沉思半晌,王燧轻声道:
“其实当年他并不是什么王姓子弟,我也不想在你和雷正则这神仙眷侣之间作梗了。我如今身体残缺,其实是和一个太监互换了身份,才瞒过了国师。也就是说,当日在你房中的,其实是我的贴身太监。再好的春药,于一个太监来说,终归没什么用处。”
“先前骗你,是想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但想了想,我配不上你,也活不长久……”
“周姑娘,其实你依旧是完璧之身,那日的血迹,是他的血,并非你的。如果此间事了大家还能活下去,只希望你能和雷大侠,白头偕老吧。”
周羽姗闻言顿时大喜,一方面想起这些日子心中郁结,另一方面对王燧的话又不敢全信,一时又变成亦喜亦悲了,转而大悲痛哭起来: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还是干净的?我还配得上雷大哥?”
望着周羽姗梨花带雨的模样,王燧尘封已久的内心之中罕见的流过一丝暖流,但更多的,还是心酸吧。自己给不了周羽姗幸福,他也很清楚这一点。
轻轻帮周羽姗拭去眼角的泪水,王燧笑意温柔:
“真的,都是真的,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韩府后花园中,韩静静坐在轮椅上,还是由那个婢女推着车,缓缓而行。冬去春来,春走夏至,一年又一年,唯独不会在这片净土之上留下痕迹。韩府里藏着的这个如玉一般灵秀的人,仿佛将世间一切都看透一般,对待什么都是淡淡的。如果是常人在这个年纪说什么一切看破,定然会招人嘲笑,唯独他韩不同。因为他是那天下五人之一,也是藏得最深,掺杂世事最少的一个。
千夜在覆灭前二十年,共出了三位占星师,最年老的老帝师归隐山林,第二位泄露了皇子星命,负罪自刎,第三位则是篁竹王枫永江,在千夜皇朝覆灭之战中消失不见,如今又在北疆逆天而行;东苍有一位,国师司徒虬。已知的这些人,哪一个活得有他韩出世?
一个个全都以天下为己任,篁竹王更是妄图一人挽救整个千夜皇朝,现在在北疆,也只是自讨苦吃罢了。韩只是守住韩家这一方小小天地就好了,更多的事情他也不会去管,因为天下走势,自有天定。真有天选之人能改变天下大局,他韩也自知没有那个命,更没有那个心气。
韩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占星师正是承接了那个自刎而死的占星师的气运。至此,天下五大占星师也全都齐备,其中三人已经踏入半神境,有望破开桎梏登天而去,老帝师和东苍开国皇帝二人会有一人胜出,以对方作为自己成道的垫脚石;司徒虬则预备吞食一国气运,以升仙道。
当然,就算韩知道了这一切,他也依旧会当作不知道。庸人勿自扰,仅此而已。
唯一撩拨曾撩拨他心弦的,只有一人,可惜也都随风而去了。
一主一仆,慢慢地走着,终于路过了那个后花园的小湖,湖水荡漾,柳枝轻抚。可惜,已经没有那佳人静立岸边。
韩摆摆手,于是,二人就在此处静静停下。他还是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就好像她还在此处。
“那人醒了吗?”
韩很多事情不屑知道,但他身边的丫鬟却什么都会打探,就是在韩需要知道得时候,能给出准确的答案。
“回公子,三日前醒了。”
“嗯。”韩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那丫鬟自然早就看出自家公子对那鱼幼薇的与众不同,早把那白衣剑客的消息了解了个透彻。此时问话被问了一半,憋得有些难受。
韩轻轻拍拍她的手,笑道:
“知道些什么,都说吧,可别把你憋坏了。”
丫鬟赌气地抽回手,鼓着脸颊有些娇憨可爱:
“哼,又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的,你不想知道的东西一大堆,可惜你不想知道的,都说不得。”
韩半点不恼,哈哈大笑:
“苦了你了,这次我是想知道的,关于他的,你只管说吧,我都听着。”
丫鬟听了这话,倒又有些担忧了,询问道:
“公子,这事你要插手吗?”
韩摇摇头,道:
“当故事听吧,而且,我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有些事情,他应该知道。”
丫鬟想了想,点点头,于是慢慢讲述出来:
“那白衣剑客是被北疆的亦南星所救,连同公主殿下也是与他一起回来的。据说,公主是为了救他,成了活死人,靠着亦公子的极致寒冰才
留住生机。他们一回镇北,就被接到了镇北王府。亦公子因为北疆还有战事,留了口信给那白衣剑客,未待他醒,就先行回北疆了。因为公主的事情,整个镇北王府对那白衣剑客的态度都不太好,王爷甚至准备直接杀了他。可听说镇北江湖不知哪里又冒出了一个厉害角色,深夜入府一趟,王府就再没有人提起要杀了那白衣剑客。连王爷也缄口不言,也真是神了。”
韩知道,其实王府本来就不会杀枫卿童,只是公主的事情,确实让所有人恼了。莫说是战时,就算是平和时期,公主掉了一根汗毛没个说法,王爷就能上演一出流血漂橹。与其说是气枫卿童,不如说是气如今镇北无法千军万马踏平龙阙。
韩也没必要拆台分辩个清楚,只是顺着丫鬟的话头,接着笑问道:
“这侠客又是什么人物?可从没听说镇北有这样的能人。莫不是秋水派掌门进了王府?”
丫鬟说至此处,也来了兴致,摇头笑道:
“公子平日料事如神,这次却是猜错啦!那侠客我也不知身份,但却绝对不是秋水派女掌门。据值更的小子说,那人是个男儿身,他夜晚是通禀入府,竟是一头雪发!你说奇不奇,恰恰府中收留的那白衣剑客也是个满头白发的,莫不是由此起的缘分?”
韩跟着丫鬟笑了几声,而后便摆摆手,二人笑声便止了。
“终归不是什么可乐的事情,满头白发,那个不是历了大磨难的?只给我讲讲,后来那白衣剑客如何了?”
丫鬟点点头,神色严肃了些,讲述道:
“三日前那白衣剑客不是醒了?据说这三天,身子还没怎么养好,便在王府跪了三日。”
韩点点头,问道:“是为了见见公主?”
丫鬟叹口气,也有些感慨,摇摇头道:
“没提这话,大概也知道是见不到的。或许只是有愧,便跪了这许久。”
韩点点头,自行调转轮椅,丫鬟便又扶住,二人沿着来路缓缓往外走。韩轻声叹道:“嗯,三日,也该来这里了。”
韩又回望一眼湖边,一时也觉得有些悲意:
“已是白发胜雪,奈何雪上再打严霜。”
一主一仆缓缓向外“走”着,一直出了园子,出了后宅,直到前面议事处而来。这一处,韩其实是很少来的,没有关乎韩家兴衰的大事,韩便只会呆在后院。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商讨是否收留鱼幼薇。
议事厅早已聚满了人,厅下,正站着一个一头白发的男子,格外扎眼。一主一仆一出现在众人眼前,便瞬间吸引了所有的视线。连那白发男子也一并向这边望来。
只见他不似传闻般着白衣,而是穿了一身黑衫,恰因为是黑衫,一头白发更加瞩目。一张脸颊有些消瘦,面如白玉砌成,好似人间谪仙。丫鬟第一次觉得,这世间竟还有男子能与自家公子一较高下,一时惊叹不已。当然,在她心中,自然还是公子更胜一筹,只因为公子万事都是运筹帷幄,从没有出什么过错。不像那无剑的剑客,磕磕绊绊,尽是坎坷。连那剑客来了,也在公子掌握之中。
正这样想着,二人已渐渐走近了那黑衣剑客。
枫卿童看着韩慢慢靠近,弯下身,深深作了一揖。韩面色平静,也回了一揖。摆摆手,韩轻声道:
“麻烦诸位了,今日的事,我和枫公子两人谈就行了。”
枫卿童对韩知道自己姓氏也没有如何惊讶,一是他一开始在王府就没有刻意隐藏,只是说了个模棱两可。如今出了国师府围杀一事,这些厉害人物也就都反应过来了。二是如今是真的不在乎了。
韩家众人听了韩的话,都没有半点违抗的意思,连韩家家主也恭恭敬敬,一并退出去了。
枫卿童轻声道:
“幼薇的事情,多谢了。”
韩点点头,想必刚刚枫卿童也知道了当初是韩留下的鱼幼薇,也是韩一直在设法救治鱼幼薇。
“她去世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枫卿童点点头,声音平静:
“嗯,其实漱云突然来找我,就猜到了一些,只是不敢相信。今日来此,只是向韩先生道声谢谢,其他也无以为报。另外,也想知道幼薇葬在何处,何时去世?”
韩说了时间地点,枫卿童点点头,告辞就要离去,韩犹豫再三,还是将他叫住。
“这件事,原本是不打算告诉你,因为你的星命,我也清楚。但你身为生父,终归该知道……”
枫卿童停住脚步,一时之间整个人如遭雷击。一时之间,已经死掉的泪腺又疼痛起来,两行清流自眼角不断向下流淌:
“你说……生父?”
韩点点头:
“是个男孩。”
枫卿童抹去眼角的泪水:
“名字呢?我能知道他的名字吗?”
韩摇摇头:
“不是时候。我希望你能活到云开天明的时候……”
枫卿童在这轮椅上的年轻人面前跪了下来,竟是直接磕了三个响头。枫卿童站起身,转身毅然离去。
韩望着那年轻人的背影,一时之间唏嘘不已。
鱼幼薇爱她的孩子吗?当然爱,她甚至愿意为了这个孩子,消耗精气少活一年的时间;但或许,他更爱的,是眼前这个离开的男人。这个孩子,也是鱼幼薇留下的最后的礼物,让枫卿童还有勇气,在这个对他分外残酷的世界活下去。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青山绿水之间,一位美人彻底沉睡在此。孤碑之前,一个独臂男子和满头白发的枫卿童相对饮酒,恰如当年他们在稚子山上。就好像鱼幼薇还在屋里绣着手里的女工,名义上一父一子,实际更像是一主一仆的两人就在外面开怀畅饮,互相奚落。
“莫名其妙为我们赔了一辈子,值吗?”
“天下真剑客,老夫只认枫卿童;天下最俊的丫头,老夫只知鱼幼薇;守着这样两个人,天下最风光的老仆,老夫也只认西门隐了。”
枫卿童这一次没有像以前一样拆西门隐的台,也没有否定西门隐给他们三人各自戴的高帽或者说是两人。
他静静望着那石碑,轻声道:
“这里麻烦您了,我还要去一次北疆。”
西门隐欲言又止,终归还是选择守在此处,因为他知道,这个地方,在枫卿童心中才是最重要的。
那年轻人如今已经没有了长剑,也不再着白衫,落魄得像是丧家之犬。但西门隐看着那年轻人远去的背影,只感觉到,天地之间,仅此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