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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去天外txt下载     去天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少年,

    丽人一跺脚。

    大地颤抖,几乎沦为一汪湖泊的青石坪上哗啦啦乱响。激流外涌,滴水不存。

    头戴青铜面具,身披黑色布袍的云巫走得更快了。

    丽人的袖袍再次挥舞。

    轰隆隆……数处残垣断壁飞起。

    “咔嚓”一声轻响,一个破陶碗从瓦砾堆咕噜噜滚落,上面探出了一个少女脑袋。

    她七手八脚乱扒,弯腰呼喊。

    不一会儿,身旁陆续爬出六名小姑娘,约十三四岁年纪。均头发披乱,服饰与脸庞沾染灰垢。有人额头青肿,有人肩膀渗出血痕。有一个腿断了,由两旁的姐妹搀扶,倔强地单足站立。甚至还有人被捆绑,需要用碎瓦片割断绳索。

    丽人静静看着她们,脸带笑意。

    女孩子蹒跚走到坪地边沿堆积如山的断梁残瓦上,望着场中人,身体颤抖,泪如泉涌,冲刷出白皙细腻的肌肤。

    队形顿时乱了,每个人都在黑暗中胡乱地探脚摸索,想要从“山丘”的顶部爬下去。

    丽人伸指连点,七线红光注入了她们眉心,道:

    “快走吧,修士们一炷香之后就可以赶到。捎话给大祭师,省得我耗费精力千里传音了。从今天起,楚人不出楚山,楚女不嫁外人。”

    少女们闻声停下,惊奇地发现伤痛消失,身体轻盈得像是能够飞起。额头的青肿不见,折断的腿脚完好,连衣衫上的血痂也淡了痕迹。

    “我赐予你们威能和感悟,速回楚山结庐修行。”

    少女们跪下了,哽咽呼喊。

    “姐姐,一起走……”

    丽人眉头一皱,厉声道:

    “我不是说过吗,人生在世,可以跪天地父母。此外,即使面对神佛魔妖,也不要下跪。”

    见她们怯怯站起,语气又缓和了,道:

    “记住,不要为我报仇,不要在乱世飘零,不要参与诸侯争霸。天下汹汹且由它,等待千年之后,王子降临……可如果有人上门欺负,就直接砍了!”

    嗖,嗖,嗖……

    七柄青铜剑从宫殿的废墟飞起,悬停在少女身前。

    剑身长而宽,剑鞘厚重,没有镌刻铭文和镶嵌松石,是战阵用剑。女孩子手掌小,包裹不住剑柄,只好用双手把它倚肩斜抱在怀中,依依不舍离去。

    在通红的火光映照下,仿佛一队婀娜剪影,不时回顾。

    头顶星光灿烂,四周铁幕一般的黑暗。远方有几十道杀气直冲云霄,以雷霆万钧之势奔袭过来。

    众女依依不舍离去。

    在通红的火焰映照下,剪影婀娜,不时回顾。

    神女背手而立,仰望苍穹,缓缓道:

    “我曾立于高天之上,遥望星辰明灭。俯瞰脚下,不过是小小的一颗蓝色星球。在浩渺宇宙里,连尘埃都算不上。人世间的王图霸业,悲欢离合,均被限制在丹丸之地。尽管天人可以赤身横渡星河,却一去不复返。所以,没有人知道天外有什么……”

    信天游颇觉奇怪。

    四周都没人了,她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丽人转过身,抬手一指。

    “少年郎,等了却人间事,你该去天外看一看。”

    信天游一惊之下,猛然觉察自己在这个空间根本没有存在痕迹。无法参与,只能感受,连怎么进来的也搞不清楚。

    难道一千年多前的神女,能够看到一千多年后的自己?

    这是哪里?

    难道一缕魂魄,竟穿越到了华氏王族崛起的前夜?

    “不用瞎猜了,你在这里。”

    丽人右手的拇指与食指一拈,一线流光从发髻中飞出,却是一粒镶嵌在乌木钗上的小小珠子。在朦胧的月光辉映下,清晰地透射出了绿、黄、蓝三层光晕。

    夜明珠?

    信天游感觉好熟悉,可就是想不起。

    神女继续道:

    “少年郎,你这么年轻便神识强悍达到了开光上境,非常难得。不过在大修士的面前,犹如溪流之与江河。我准备封存百分之一的纯净念力于珠中,助你到圣胎。之后的修行,就全靠自己了。

    “不用担心我设下陷阱夺舍,借尸还魂。修行乃逆天而行,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非具备一往无前的勇气不行。融体巅峰的强者,极少在雷劫面前退缩。即使夺舍他人,也必须全部的元神脱壳不可。

    “夺舍之后,苟且延续性命,却神魂受损。从头开始修炼,未必能达到前一世境界。再遇雷劫就有了心魔,产生畏惧,更加难以越过。当然,也有寿数将尽又迟迟不能突破的宵小,选择走这条路。

    “这样的人最阴狠,碰到就要斩了。他们有一个大弱点,躯壳里的残魂容易导致精神的混淆冲突。一旦反复听到往事,往往暴躁愤怒,继而影响对身体的控制。如果夺舍之时,对方的魂魄消散而躯体完好,那叫寄生。如果对方刚刚出生,脑海一片空白,那叫转世。这两者,跟前者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两千年前灵气复苏,当下正值鼎盛之时,日后将逐渐衰弱。修士炼气,也得有气炼才行,而炼神则不受限制。你神识强大,远远超过了同龄人,正好可以接受我的炼神之法。某一日你超越我,再另辟蹊径。”

    神女左手连弹,三本金光闪闪的小册子出现在空中。封面只有简简单单几个字,《步虚炼神诀》,《九转神针诀》,《封天魂印诀》。

    纤手一招,三本册子化作一线流光贯入了夜明珠。

    “少年郎,日后你慢慢揣摩。我的念力,并不能一下子把你的神识拔到圣胎境。中间关口的突破,需要自己领悟。如同赠与千金,有的人转眼败光,有的人却可以富甲一方。为何?除了运气与环境不一样外,是对钱生钱的诀窍领悟不同,运作方式不同。

    “神针是攻击法门,凝神为针摧毁对方神智,可以很快上手。但自己的神念飞出却收不回,一定要谨慎。尤其面对念力强大者,更要慎之又慎……魂印是控制法门,驱使他人,还可以在对方遭受神魂攻击时,协助抵抗。摧毁总是简单粗暴的,控制需要细腻精微。所以,得多多练习才行……

    “等你从梦中醒转之后,一定产生许多疑惑。一时想不通,就不必想。等到境界提升,洞悉了世态人情,渐渐会明白。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但留下了一封信。入圣胎之后,才能开启封印。

    “这封信,是关于你的身世。我相信你看完后,会做出令我欣慰的抉择。”

    凭空又冒出了一个信封,化作一线流光钻入夜明珠。

    天地间传来尖利的啸鸣,越来越响。周围一片黑暗里,清晰可见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等诸多神兽的虚影张牙舞爪扑来,距离大约不到十里了。

    神女笑意盈盈,将夜明珠凑近唇边,道:

    “华龙,拔白沙,平西南。”

    然后屈指一弹,芝麻大小的珠子立刻电闪一般向北飞去。威势绝伦,竟带出了一条绿黄蓝三色彩虹,仿佛要将这沉沉暗夜劈成两半。

第七十六章 不作不死

    惊慌过后,尽管苏果儿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却开始积极行动,拖出一把把空椅子把少年围起来。他不是讲别让人靠近一尺范围吗,那就干脆留出三尺距离。

    阳河傻乎乎站起身,见她忙忙碌碌像摆八卦阵似的,眼看要将正面的缺口合拢,连忙跑过去歪着脑袋观察。

    苏果儿急了,浑然把淑女形象丢进了爪哇国,一把扯住对方的袖袍使劲朝后拽。

    阳大公子转过身,不耐烦地一巴掌推去。少女那里抵挡得住,“扑通”一屁股跌坐在地。

    廖明忙喊:

    “喂喂喂,你们干什么?”

    他站在厅前的拍台上,对下方的情况一览无余。本以为三个人准备提前退场,没在意。谁料到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阳河气不打一处来,心道,做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咧!刚才逍遥子浑身冒烟,气势汹汹,把绍雄弄得晕倒下去了,也不见你这厮放一个屁。

    他忍气吞声从缺口的位置退出,指着信天游,语不惊人死不休。

    “僵尸……这是一具僵尸,珍宝阁混进了僵尸!”

    哗……

    前面坐着等散场的两百多人本来就心不在焉,立马作鸟兽散,乱哄哄朝后涌去看稀奇。

    这人一聚成堆,胆子就格外大。要是换个地方,比方说坟地、山林、洞穴什么的,听到一句“僵尸”来了,准保个个都撒丫子逃命。

    廖明苦笑着宣布:

    “诸位,不好意思。发生了一点点小意外,本次拍卖结束!”

    流拍更丢人,刚好可以顺坡下驴。

    身为拍师,不仅仅拍东西,厅里的一切事务都要负责。当即朝左右一指,“你们看好拍品”,下台往后方匆匆走去。

    他走得急,忘记关上了西珠的盒盖。

    前厅两侧各走出两名青衣侍者,双腿叉开,背手而立,雄赳赳朝拍案前一站,有如一堵坚实的墙。他们均有凝罡六层的修为,在小地方占山为王的话都可以做大头目了,在这里却只是一个普通侍者。

    珍宝阁的底蕴,可见一斑。

    苏果儿翻身爬起,也不与阳河理论了,拖起两把椅子把缺口堵上。

    这时候人群围拢了过来,议论纷纷。

    少女惶急地去推他们,口里念:

    “各位大爷大伯大叔大婶,行行好,行行好……我哥哥病了,休息一下子就好。千万靠近不得,一靠近他就发狂……”

    那些人见小姑娘急得满脸的汗珠,不好意思为难,各自退后了一些。被她趟出了一个大圈子,距离少年约三四米远,好像围观江湖卖艺。

    阳河叫道:

    “狗屁,不是她哥哥,他们也是刚认识的。我明明听到那小子咕哝,这里人太多,阳气太旺盛,得赶紧回坟墓躺一躺……不信,就搜他的身。哪有上珍宝阁拍卖,还一声不吭拼命竞价的,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廖明挤到了人群最前方,闻言脸色一沉。

    他倒不相信少年是一具僵尸,而是一旦被阳河说中,《仕女鹦鹉图》就成了恶意竞拍。珍宝阁损失二百八十两黄金不说,威信也要扫地。

    “诸位,请听我一言。拍卖已经结束,大家各回各家。该交割的去交割,就不要堵在楼上了。这个少年只是犯病,让医生看一看,准保好……”

    廖明转身面对众人,团团抱拳。

    青天白日,哪有什么僵尸?哗啦啦,有事的人顿时又走掉了一百多。

    剩下的一百多人,几乎全是武者与修士。他们呆会儿要去观摩城隍庙擂台的终极之战,眼下没地方可去。况且,少年的姿势总让人感觉诡异,不弄明白心痒痒。

    傻瓜都看得出,那是要拔剑!

    众口纷纭。

    “好像是僵直症吧,俺听说过。突然之间人就硬撅撅的,动弹不了。”

    “不是,不是……这僵直症发作,人会倒下去,站不稳的。”

    “有点像羊癫疯。”

    “羊癫疯肯定也不是,犯病的人会口吐白沫,腿脚乱颤。对对对,就跟刚才抬出去的绍公子一模一样。你看这个少年,站得很稳,姿势怪怪的,好像要掏家伙……”

    阳河道:

    “什么呀,就是一具僵尸。刚才我看见他走路,腿一蹦一蹦的,胳膊一节一节地抬……你们不信?我就让他动起来试试看。”

    这厮从地板上抓起一张不知什么人丢弃的糕点牛皮纸,揉成一团砸过去。

    吧嗒……

    纸团砸在了少年脑袋上又弹起,对方却毫无反应。

    苏果儿怒目而视。

    这时候两名医生拎着药箱子上来了,分开众人。

    少女急得张开双臂上前拦住,乞求道:

    “你们不要过来,千万不要过来……我哥哥没病,不不不,我哥哥的病医生治不好。他只要休息一阵子,自己就会醒的……”

    廖明皱起眉头,觉得少女语无伦次,越讲越荒唐。这闹哄哄的一幕毕竟发生在珍宝阁里,不是演滑稽剧的勾栏里。再不收拾场面,恐怕会被人笑掉大牙。

    当即命令道:

    “拉住她。”

    两名侍女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苏果儿胳膊。她们都是聚气境界的武者,这一出手,少女根本无法动弹。

    眼睁睁见到两名医生拉开三把椅子,就要走进圈子里了。扭动中的苏果儿眼泪都流出来了,顿足尖叫:

    “不要进去,他会杀了你们的!”

    这一嗓子,又高又尖,好像一根钢丝抛入了云端。

    她一辈子都没这么喊过。

    两名医生吓得一僵,停下了。

    现场顿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继而大笑。

    直娘贼,梦中杀人?简直开玩笑,把大伙当傻瓜呢!

    廖明冷哼一声,置之不理。

    阳河见丢了一个纸团没达到目地,偷偷摘下腰间的小剑瞄了瞄准头,连鞘带剑狠狠掷向了少年的面颊。

    他这把剑才一寸多长,剑鞘镀银,连刃也没有开锋,纯粹就是一个小装饰品,和右腰悬挂的玉佩正好配套。杀肯定是杀不死人,但还是有点分量。加上运足了力气,准能扎得黑小子满脸桃花开。

    嚓……

    轻微一声响。

    从未见过的奇景出现了。

    一片犹如扇面的白亮在少年身前,凭空而至。

    不是本身白,本身亮,而是仿佛清晰到了极致的镜子。

    距离最近的两名医生,甚至在一瞬间看清楚了自己的每一根胡子,吓得疾退。

    他们不晓得经过纳米级别处理,狼牙的表面几乎可以无损反射光线,还以为是法宝。

    眼力极好的修士看到少年的胳膊似乎挥了一下,定睛再看,他却又一动不动。依旧好端端的右手插入左襟,腿微曲,侧身,沉肩。

    叮当……

    连鞘带剑断成两截,在地面蹦跳着滑了出来。

    截面光滑无比,就是牛刀切豆腐,也弄不了这么平整。

    何况,这把剑是精铁镀银的。

    见到了沧海同学的本章说,讲前两章看晕了。

    本想回头去补一段,省得大家损伤脑细胞,觉得还是把这个问题还是留给信天游解决。大家的疑惑,其实也是他的疑惑。

    故事本身很简单,他的意志被神女遗留在夜明珠里的念力抓了进去,见到了千年前决战的场景。诡异的是,千年前的神女居然知道千年后他的状况,甚至还知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世,无任何要求地慷慨赠与……

    晕,有点像绕口令了。

    总之,信天游即将面临几场连续苦战。在战斗的间隙,会运用强大的推理找到大部分答案。但有一个答案,他始终推导不出。不是不厉害,而是缺乏条件。

    所以神女说,等你洞悉世态人情……

    另外,为同学对神女为什么会与众修士进行一场大决战,说了一句精辟话。翻译过来就是,超前的,美好的,除非能够强大到无视环境,否则很容易夭折。

第七十七章 不要打他

    突然间白光耀眼,几名女子率先发出了哎呀惊呼。挤在最前面的毕竟都是男人,没大声嚷嚷,反射一般朝后弹跳退开。少不了前脚踩后脚,混乱不堪。

    分别有两条汉子从地面捡起断剑,旁边的赶紧凑拢看。仔细检视了一番,斜觑少年,连口齿都不利索了。

    “这,这他娘的,怎么可能……”

    把精铁镶银的小剑放置铁砧上,一条普通的壮汉用开山大斧头也容易砍断。可要想凌空削成两截,除了手里的家伙必须锋利得不可思议,还得具备闪电一般的速度。否则轻轻一碰,就把剑磕飞了。

    那少年的怀里,竟揣着一柄神兵!

    蛮多人目光灼热,见对方又处于痴呆状态,心里开始盘算小九九。对他们而言,一柄无坚不摧的神兵比啥灵晶都好使,效果立竿见影。

    廖明也被惊退半步,怒不可遏地瞪了阳河一眼,击掌命令一干青衣侍者。

    “关窗,封锁上楼的通道,关门。”

    作为栖云城珍宝阁的大掌柜,今天屈尊担任拍师,完全是为了那颗灵晶。没想到快结束时,闹出妖蛾子。

    他本身的境界才聚气,可头脑灵活,行事缜密。晓得今天的事情若不处理好,以后的日子只怕大大地糟糕。因为,老大的老大的老大驾临,就坐在前厅侧门内的密室里。

    封锁消息,是第一要务。

    珍宝阁对面,隔街三十多米就是酒楼,已经有客人朝这边张望了。还有,朱雀大街上的巡街捕快简直不要太多,听到里面闹哄哄肯定要进来查看。

    “大家不要动,不要慌……”

    廖明走到苏果儿面前,弯腰与对方的目光平视,亲切地微笑道:

    “小姐,你哥哥犯的是啥疾病?”

    什么哥呀妹的,全不重要,搞清楚原由最重要。一旦珍宝阁里出了僵尸的谣言传开,问题就大了,比恶意竞拍还严重得多。

    两名侍女放开苏果儿。

    少女揉了揉胳膊,见大伙都没有靠近信天游的意思,圈子反而比先前更大了。于是,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落回,怯怯道:

    “他说,说……不能让人靠近一尺范围,否则会杀了他们……”

    轰……

    众人大笑起来。

    直娘贼,傻小子只怕是真的疯了,居然把自己当成了战神!

    可笑着笑着,表情渐渐古怪,凝固。

    刚才明摆着,那小子手一挥,铁剑立断两截,速度快如电闪。照这么看,确实没人可以靠近一尺之内。

    啪啪啪……

    门窗全部关闭了,室内阴暗,勉强看得清面目。

    拍案上的夜明珠静悄悄散发出绚丽光芒,绿黄蓝三色犹如虹彩,却无人欣赏。

    事情颇为棘手。

    不能靠近,难道就这么耗下去,等待黑小子自然醒?

    一名尖嘴猴腮,头戴南华巾的青袍道人越众而出,对廖明道:

    “大掌柜,贫道奉献天罡镇煞符一张,在符咒之下啥魑魅魍魉都要原形毕露。倘若少公子真是一头僵尸,将会被瞬息镇压。倘若不是,也会毫发无损。此符还可以帮助他收敛心神,祛除癫狂,妙用无穷。”

    廖明大喜,拱手道:

    “那就辛苦罗道长了,珍宝阁必有重谢。”

    罗道人倨傲地朝左右瞧了瞧,两旁的人立刻懂味地闪开。

    这厮算不上什么硬角色,却也是通幽五层境的法师,一门心思想抱珍宝阁的大腿。

    只见他上前两步,掏出一张黄纸条合在掌心,嘴里急促念咒,脚下快速踏罡。五息后,双掌猛朝前一送。右手食中二指一并,捏成剑诀虚刺,厉声叱道:

    “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怪丧胆妖魅忘形。敕……”

    唰……

    纸符凌空飞出三米多远,牢牢贴在了少年的额头。

    苏果儿的嘴巴张了几张,却没有出声阻止。因为信天游只说了别让人靠近一尺,没提纸条什么的。而且道长明明白白讲了,对治病很有好处。

    三息之后,毫无动静。

    众人伸长脖子,屏气静声,不由得心里犯起了嘀咕。

    直娘贼,到底算镇住了呢,还是没镇住?

    这时,少年动了。

    本来是半侧的身躯,突然转了过来。手依旧插在衣襟里不动,双腿还是微曲,低垂的头颅却昂起了。

    确实如阳河所言,古怪无比。

    正常人的动作,比方说转身,昂头吧,由静止开始是一个加速再减速的过程,非常流畅。没有谁可以瞬间启动到最高速,再瞬间静止,要他做也做不到。

    但少年却瞬间启动,瞬间静止。

    因此看上去,他的动作几乎没有中间过程,显得非常突兀,僵硬,一节一节的……可是,快速绝伦!

    贴在印堂上的符纸飘飞,冉冉落地。

    少年的眼睛依旧闭着,脸却诡异地朝向了罗道人。面无表情,阴气森森。

    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又退后了一点。

    罗道士感觉不妙,急忙掏出法器。手一抬,一个方方的东西瞬间出现于身前,光华流转,将身子遮挡住大半。

    说时迟,那时快!

    平地雷鸣,白虹骤起,少年原地消失了。

    哐当……

    一面青铜小盾牌被击打得四分五裂,碎片渣子掉落地板上叮叮当当乱蹦。

    罗道人像断线纸鹞一般平飞而去,撞倒身后五六人,两条腿绊倒几十排椅子。一直飞到了厅前,继续撞翻齐声呐喊冲上试图接住他的四名青衣侍者。最后才“吧唧”一个屁股墩摔坐,“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通幽五层境的法师,在利用法宝全力抵挡的情况下,被一拳而废!

    与此同时,近在咫尺的五条汉子疾扑少年,想趁乱夺取神兵。

    电光石火之间,他们连情况都没有搞清,还以为道人是自己飞走的。就算知道,也不怕,贴身近战本来就不是法师的强项。

    少年右手插在衣襟,左手连出五拳,快得犹如幻影。

    砰砰砰砰砰,五连响。因为间隔的时间太短,合起来仿佛只一声。

    嗷嗷嗷嗷嗷……五声长长的惨叫。

    五条人影像飞鸟出林一般四散,哪里来的哪里去。

    比罗道人飞得更高,更快,更强!

    外侧的人根本见不到里面情形,见状奋不顾身扑上。随即变成了一个个沙包飞起,哎呦声此起彼伏。

    今天不比往日,这些人三五结伴而来,要不是师兄弟,要不沾亲带故。打了俩扯出四,打了四扯出八……

    练武之人讲究的是一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剩下的武者愣了愣,几乎全部出动。何况制伏少年后,珍宝阁肯定奖励,没听见廖大掌柜刚才说“必有重谢”吗?

    而修士们见识了罗道人的惨状,机智地靠边站。

    乖乖,这群莽夫不晓得一拳击碎法器,力道至少超过千斤,自己这副小身板可抗不住。

    而且场面太混乱了,他们就算想帮忙也施不了法。一旦靠近,拳脚可不长眼睛。

    苏果儿拖着哭腔,大喊:

    “你们不要打他呀,求求你们了,求求不要打他了,不要打……啊!”

    最先飞出去摔倒的五位壮士之一看了看场中,又看了看苏果儿,差点没被气晕。一手抚胸,恨恨以拳捶地道:“老子想死”。

    才喊四五声,少女就目瞪口呆了。约停了停,脑筋好不容易转过弯,又喊:

    “信天游,快住手,住手呀……不要打他们了,你不要打他们呀……”

    “砰砰”声犹如雄浑大鼓,以“嗷嗷”惨叫与“噼里啪啦”的椅子翻倒声为伴奏,奏响了悲壮强音!

    只可惜,轰轰烈烈的交响曲仅仅持续七八息,就转换成了一片喑哑的呻吟和音。

    不知不觉,少年已经从厅后转移到了厅左的中段。

    依旧是微曲双腿,沉肩侧身,右手插在衣襟里不拔出来。

    竟然连头发都没有乱一丝,汗也没冒一滴。

    那姿势,酷毙了!

    苏果儿低下了头,不敢看鼻青脸肿、断胳膊折腿的众人,样子很有一点不好意思。

    廖明瞠目结舌。

    举目望去,厅中能够站立的武者只剩下十几个了。还有二十几个法师像壁虎一样贴墙而立,眼珠子鼓凸,连大气都不敢喘。

    无论通幽境还是凝罡境,无论法师还是武者,对少年而言统统没有区别,只是简简单单地一拳击飞。

    从头到尾,他始终闭着眼睛,只用了一只手。

第七十八章 谁干的

    倒霉蛋罗道士缩在了前厅的右侧,简直越看越高兴,悄悄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

    无量天尊……贫道挨揍,你们讨打,够义气!

    少年越厉害,就越能说明自家镇煞符的威力。不管镇没镇住,至少让他动起来了,妙用无穷呀!

    前厅的左侧聚集了一小堆人,距离少年只有十几米远,却不惊慌逃跑。

    能够坐在拍卖场第一排位置的,不是等闲之辈。

    最前方,一条近两米高的中年壮汉阴沉着脸,转动手腕发出细碎的咯嘣声响。仿佛一尊铁塔堵住了过道口子,背后还立着两名徒弟。

    这是白沙城市井第一高手,通幽八层境的武者,风顺镖局总瓢把子,江湖上人称“铁拳无敌”的胡彪。

    仙师以上,算进入了另外一个领域,不必和世俗比较。

    逍遥伯华文,武威侯世子绍冰,均踏入了通幽九层境。可人家是贵胄,不需要摸爬滚打混饭吃,迟早会晋阶开光,也不用比较。

    只有胡彪天赋异禀,才真正称得上王城俗世的第一高手。

    他也是六年前城隍庙擂王,据说一拳挥出去重达三千斤,从来没有人可以实打实承受住一击。连开光二重境的童三爷都夸讲过,单论肉身的力量,自己不如胡彪。

    许多华人认为,若非他年龄超过了三十岁不能上擂台,岂容那周人邴虎嚣张?

    少年的周围已经没有一个人,静止了片刻,随即一格一格地转动脖子。竟然一直扭到了背后去,简直要把人吓出尿来。

    还好,没有扭麻花一般继续转下去,换了方向。

    两名惊魂不定的医生随着他脖子转动,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

    像这样,一些玩杂耍的也能做到,不稀奇。

    距离近的武者与修士感应出了少年的血脉跳动,郁闷难言。狗屁僵尸,这就是一个力气奇大,速度奇快的凡人!

    有一位高手的脸肿得连他妈妈都不认识了,梗着脖子四处乱瞄。恨不能把肇事者阳河揪出来掐个半死,可惜半天没找到。

    殊不知,那货也不是吃干饭的。发现情况不太美妙,早早躲到了青衣侍者侍女的身后,蹲在后厅角落里瑟瑟发抖。

    少年朝两边各转了半圈,中间停顿两次,一次面向拍台,一次是面对胡彪。做完三百六十度全景扫描后,开始迈腿走向前厅。

    “信天游,你干嘛呀,又要干嘛?”

    苏果儿大喊,想跑上去。

    “拉住她。”

    廖明再次命令两名侍女。

    他看出来了,少年的样子很像患“失魂症”。岂止六亲不认,谁去也不好使。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能拦阻胡彪,所有武者都在等他挣回一点面子呢。

    少女喊了几声,少年却头也不回。步伐僵硬,却很快,很稳定。

    壁虎一般贴壁站立的法师骇然,发现他每一步的距离精准一致,连身形高度都几乎没有起伏。

    苏果儿用手捂住了嘴,不知所措地望着。

    众人屏气静声,连卡在窗格上屁股流血的哥们也不杀猪一般嚎叫了。

    现场落针可闻。

    眼瞅着少年到了身前一丈外,胡彪冷笑,摆开了架势,疾运功力。整条右胳膊立刻膨大了一圈,砂钵大的拳头焕发出黝沉沉黑铁光芒。

    他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砸梁,梁断。擂石,石碎。

    三尺之内,谁可抵挡?

    少年似乎毫无知觉,继续迈进两步,眼睛看样子真瞎了。就算面前是一个木头桩子,也该停下了,省得碰出一个大包。

    眼见这二人,就要对撞到一起了。

    一拳击出,奔雷掣电!

    一掌竖起,滴水不漏!

    嗡……

    烈风朝四面扩散。

    附近的一小撮人呼吸一窒,急忙拉开距离。

    啪……

    拳掌相接,犹如平地炸开一颗焦雷。

    嗤啦……

    少年疾退。

    过道上的毡毯遭受蹬踏,撕裂出一条十几米口子,丝线绒毛飞絮般腾起。

    咯嚓嚓……

    这声音有点奇怪,颇为细碎。似乎从胡彪的身体里面发出,大约他还没有收功。

    铁拳无敌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一击便令对方退回了原位。

    “打得好!”

    “胡大侠神功盖世!”

    众武士欢呼不已,随即又住口。

    少年并没有受伤,再次迈步向前。动作姿势居然跟先前毫无差别,简直就是一具无比精准的人偶。

    而胡彪面如赤金,摇摇晃晃,平伸的胳膊也恢复原状。

    咔……

    拳头垂下。

    咔、咔……

    小臂分成两节垂下……

    咔、咔、咔……

    大臂分成三节垂下……

    鲜血喷溅,多处皮肉翻卷,露出白森森的骨茬……从拳头到肩膀,一条长长的胳膊断裂成了六截。

    魁梧的身躯仰天朝后倾倒,两名徒弟死命顶住,往角落里拖。

    苏果儿吓得闭上了眼睛。

    一片死寂,无人不噤若寒蝉。

    少年不受任何影响,平稳地拐出过道,走向拍台。

    四名青衣侍者硬着头皮,正要上前阻拦,廖明大喊,不要动!

    这时,从前厅侧门内悄无声息走出了两个人。

    一个赫然是开光五重境幻师容老,另外一个则是长相普普通通,衣饰也普普通通的中年人。

    廖明一凛,赶紧顺着厅边朝对面快走。

    两名侍女下意识地把身子挺直,抓住苏果儿的手松开了。

    少女得此机会,踏上过道一溜小跑,边跑边喊。

    “信天游,你快点儿醒呀,不要再打人了……”

    少年登上拍台,左手掀起夜明珠的盒盖,啪地合拢了。然后头往下一点,恢复成最初贴墙而立的模样,手掌死死按住盖子不动。

    苏果儿跑着跑着,看到了侧门前面容严峻的老者,猛地记起信天游还有一句吩咐。

    “不要让那个老头用神识来窥探我……否则,我会杀光楼上的人,杀光一条街的人……”

    至于是哪个老头?不用猜,就是凌空变化出“赤木筒”虚影的那位。

    少女疾拐,从前厅横跑而过。到二人面前站住了,气喘吁吁道:

    “大爷,你别过去,千万别用神识窥探。”

    老人的脸上闪过一丝讶色,中年人微微躬身,含笑问道:

    “小妹妹,你也知道神识?”

    苏果儿摇了摇头。

    “哦,你不知道,那为什么说不能用神识窥探信公子?”

    少女约一犹豫,决定竹筒倒豆子。

    “他说了……如果大爷用神识窥探,他会杀光楼上人,杀光一条街的人!”

    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嘘声。

    直娘贼,这牛皮吹得,可以捅破天了!

    须知朱雀十里长街,最为繁华不过。尤其赶上春试热闹,每日聚集了超过十万人。即使站着不动伸脖子挨刀,也要累死大仙师。

    何况大道尽头的王宫,九层摩云塔顶,有华国的定海神针剑圣。更何况两里之外,还住着潇水剑派的长老,国师清风子。

    然而,偏偏场中修为最深厚的幻师容声身子一颤,望向少年。一时间竟没控制好情绪,目光流露出惊恐。

    信天游慢慢抬起头,睁开了眼睛。

    苏果儿大喜,雀跃地跑过去,一叠声追问:“你醒了,醒了……刚才是怎么啦,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少年见到下面一片狼藉,有点没搞明白状况。使劲晃了晃脑瓜,伸出手团团指了一圈,奇怪地反问:

    “谁干的,简直穷凶恶极,把他们打成这个样子?”

    噗……

    几名好不容易站稳的武者口喷鲜血,仰天栽倒。

    余者悲愤欲绝,只想拿脑袋去撞墙。

第七十九章 快走

    谁干的?

    真不方便回答。

    这不是暴打之后,还要往伤口抹盐吗?

    众人目露寒光,沉默不语。

    容声与中年人悄无声息回转侧门,在旁边恭谨侍立的廖明耳中收到一缕传音。

    “尽量结交此人。”

    苏果儿登上了拍台,诧异道:

    “都是你打的呀……别问了,我们快走。”

    被这么多双凶巴巴的眼睛瞪着,少女有点害怕。

    信天游的声音没啥波动,平淡地“哦”了一声,说道:

    “我打的?嗯个,还真有可能。刚才做了一个噩梦,被很多恶狗咬……”

    厅中呼吸粗重,众武士的脸几乎滴出血。几个年轻气盛的想冲上台,被老成者一把拉住。唉,冤枉挨了一通胖揍,再去讨打,小命只怕要报销!

    廖明苦笑。

    信公子实属奇葩,不知是真不懂人情世故呢,还是无所谓。

    人活脸,树活皮。

    讲几句客套话会死呀!

    给他们一个台阶下,撒点银子当医疗费,准保一个二个的感恩戴德,服服帖帖。现在可好,树立一片仇敌。

    不过,脾气还真像初次下山历练,不食人间烟火的名门骄子。

    信天游用左手托起盒子,从衣襟里抽出了右手。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追过去,咦,手中啥也没有。

    他确实不晓得,意志被神女念力摄入夜明珠的期间,发生了什么。

    不过猜出,这帮人肯定攻击了自己,活该挨打。

    先前每一次感应“召唤”,应是盒盖打开了,念力辐射出来寻找有缘人。一想到自己竟是神女在千年之前指定的人,钦佩之情便如滔滔江水……

    两位开光仙师不受影响,是因为神女“设置”了条件,让其他人无法察觉。珍宝阁对每件拍品肯定检查鉴定过多次了,但这两位还是不放心,在夜明珠出场之前又开盖看了两次。也许,送拍人的身份不寻常,令他们生怕错失异宝。

    幸亏开光老者没用神识窥探,否则,极可能刺激自己由防御转为进攻。类似于电磁干扰足够强大时,将引发电子仪器的系统紊乱,切换运行模式。

    躯体尽管失去了意识控制,也能感应危险,冲上前关闭了盒盖。

    ……

    信天游转念之间想通了来龙去脉,把盖子揭开一半看了看。

    西珠静静躺着,一圈一圈的幽芒如同虹彩。

    千年之前,这道彩虹曾斩天灭地,横贯千里,令修士无不胆寒。此刻,只是一抹被世人赏玩的宝石光芒。

    梦中的经历,相当于某人录下了生前影像,给特定的后人看。但,其中存在了许多玄乎的疑惑。如神女怎么会预知千年之后才寻找到有缘人,怎么会如此慷慨,怎么会晓得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身世……

    大约三点了,四点半还要去城隍庙擂台,此地不宜久留。

    信天游懒得多想,顺手将盒子塞进怀里。

    所有人目瞪口呆,包括苏果儿,廖明,阳河……

    操,一千两黄金的宝贝,就这么揣了?

    动作还如此自然,老熟练了!

    廖明上前五步侧对拍台,拱手道:

    “这件拍品价值一千两黄金,信公子是准备收下了?”

    信天游点点头,道:

    “加上《仕女鹦鹉图》,共一千二百八十两,我一个月之内送到。”

    底下一片哗然。

    脸皮真厚!

    苏果儿急忙道:

    “先交两百定金,我带了金票的。”

    廖明的回答,却是谁也没想到。

    “不,画和珠子,由珍宝阁赠送信天游公子,大家交一个朋友。”

    众人面面相觑,不作声了。

    人比人,气死人呀!

    信天游微微一笑,道:“像你这样的朋友,可以再来一打。”

    廖明以为他答应了,抬手一招。一名侍女捧着珍藏图画的盒子款款趋近,齐眉而举。

    信天游接过来画盒递给少女,道:“你检查一下。”

    苏果儿退后半步,像拨浪鼓似的摇头,道:“不行,不行,还没有给钱的呢,拿回去也不心安。我娘说,无功不受禄……”

    少年皱眉道:

    “哎呀,你娘又不在这儿,管她干嘛?快走呀,难道等着请客吃饭?喂喂喂,你撅嘴干嘛,是不是不想迎回祖物了,那我就退回珍宝阁……”

    “别呀……”

    少女约一踌躇,便飞快地掏出两张金票朝桌案一搁,接过画盒打开瞅了两眼。随即紧紧抱住,眉开眼笑。

    信天游把金票朝怀里一揣,冲廖明一抱拳道:

    “谢谢珍宝阁的好意,心领了。但我平生不欠人情,一个月之内,将钱送来。”

    众人看傻了。

    奶奶的,还有这种操作?

    貌似,他不出一文钱带走两件宝物,还另揣两百黄金。

    见少年把话说到这份上,廖明也不再劝了,无可奈何地拱手道:

    “好,好的,廖某恭候大驾。”

    侍者把门窗打开了,大厅复归光明。

    两个人匆匆走出,信天游传音入密:“快走……你抱画出去,这样安排……”

    他怕被听见,选择离厅之后才讲话。方才看似轻松,其实每一步都如同走钢丝,被两股神识牢牢锁定。

    情形如同一只耗子被两只猫盯住,只要流露出一丝示弱,立被捕杀。

    好在猫对他没啥恶意,但很好奇,充满警惕。

    而他,也不想浪费师父的底牌,宰猫。

    那还干嘛?三十六计,走为上。

    无论出自何种目的,对方不会就此罢手。

    摆脱比自己厉害,犹如跗骨之蛆的幻师追踪,又要让他知难而退,以后不再纠缠,是一个大大的难题。在保护伞未撑起,自己未进阶杀光境之前,暴露行迹是一种愚蠢行为。姓名虽然泄露,却还没有扩散,不算太紧要。

    苏果儿一怔,有了上次经验就不感觉奇怪了,只顾抱着画盒闷走。

    厅内七嘴八舌。

    “好像……那小子根本没气场。”

    “贫道也没有感应出法力。”

    “返璞归真,圣胎?”

    “不可能吧,小样太年轻了!”

    “直娘贼,怎么不可能?哪一届的道门巡天不是二十岁以下的圣胎!”

    “去你妈的,用猪脑子想一想。巡天大人还用得着进场拍买,同俺们打成一片?哼一声,都会有人屁颠屁颠送上……”

    没有人怀疑他赖账。

    一千两黄金,对俗世是巨款,对仙师而言就是笔小钱。既然不收礼,当然更不会贪便宜坏了道心,耽误修行。

第八十章 干一票大的

    嗵嗵嗵,木制的楼梯板猛响,一个身影闯进拍卖厅。

    信天游去而复返,将藏在门背后探头探脑的阳河当胸揪出,狞笑道:

    “哼,小爷差点忘记了,开先说过要揍你的。这做人嘛,当然得讲信用,说到做到。”

    阳大公子吓得腿都软了,哭丧脸道:

    “大,大哥……其实这做人嘛,也不用太认真……”

    讨论正欢的众好汉眼前一亮,齐刷刷闭嘴,摩拳擦掌。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纨绔子阳河,正是他们挨揍的罪魁祸首。

    廖明遥遥抱拳。

    “信公子,可否给廖某一个面子,出了珍宝阁再解决你们的私人恩怨。”

    信天游点点头,像拖一捆稻草似的拽着阳河踏上前几步,冷笑道:

    “今天饶你一条狗命!”

    言毕,运劲一推。

    那货踉踉跄跄冲进一堆武士当中,哪还有跑?顿时,乱七八糟的拳头挥舞,嘹亮的惨叫声响起。

    廖明口里喊:

    “大家伙别乱来。”

    模样像是要劝架,脚下走得却不快。

    武者接腔道:

    “掌柜的,不是俺打他,是这家伙冲过来用面皮撞到了俺的拳头。”

    还有一个道:

    “哎呦……他踩着了俺的伤腿……”

    信天游看了看,转身离开。

    故意去而复返,是给苏果儿腾出布置的时间,附带修理阳河。

    事情发生在珍宝阁里,刑部员外郎阳谷只怕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这是夏国王族的产业,其后台正阳门乃修行大派,比潇水剑派厉害得多。

    信天游蹬蹬蹬下楼,出了大门。阳光灿烂,望见苏家庄人距离一百多米远,正朝街口走。

    七条彪形大汉昂然向前,护住中间背负青布囊的老者。

    两位女子吊在后面两米处,一边行走一边指点两旁的店铺,叽叽喳喳。嬉笑间,苏梅露出腕上的玉镯朝苏果儿展示。不知讲了什么玩笑话,惹得少女不依不饶追打。

    信天游张望了一番,随即快步追赶。

    他眼睛看着前面,脑海里却警惕地浮现出一个小光点,缀在五六十米后。那是易容了的开光幻师以神识锁定自己,却未察觉自己正反向侦测。

    与珍宝阁对抗是不理智的,必须吓退他们。

    两分钟后,苏家庄人拐进了朱雀大道旁的一条侧街。

    这里比主街窄了一半多,冷清许多。

    早春二月,水果未上市。

    街道两旁的地摊,无非卖些杏花、梅花等。偶尔出现青桃子,上面覆盖一层细小的白色绒毛。瞅着就牙酸,偏偏还不便宜。

    越往前走,菜担子渐渐多起来,一溜一溜的。韭菜、水芹、春笋、豌豆尖,水灵灵鲜嫩欲滴。香椿用一个小簸箕盛着,翠绿中透露紫红。

    容声越跟踪,越觉得不对劲。

    信天游早就追赶上苏果儿,并肩而行,好几次偏过脸讲话。偏偏少女毫无觉察,只与另一边的苏梅聊得欢。

    可怜的老仙师运足目力,竖起耳朵,也只见到少年的嘴巴一开一合,听不到一丝声音。

    假如说苏果儿与信天游怄气,故意不理睬。距离仅一个身位的苏梅,包括后边的汉子回头,都像没看见少年。

    仿佛那是一个幽灵,光天化日之下,穿梭街巷。

    愈发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街道旁睡懒觉的猫纷纷爬起,瞪着信天游“喵喵”乱叫,拱起腰身威胁。狗拼命狂咴,跃跃欲扑。

    常言猫狗通灵,可以看见人眼见不着的东西。

    它们闹成这样,见着了什么?

    容声心里的寒意更加浓重了,用神识牢牢锁定信天游。

    任你千变万化,我只一念到底。

    到了拐弯处,右侧突然窜出一条硕大的黑狗,朝队伍的尾部直冲。

    苏梅吓得尖叫着往回跑,众汉子急忙转身。

    老仙师一凛,停下了脚步假装欣赏杏花,眼角的余光始终瞟着五六十米外。

    岂料一瞟之下,瞠目结舌。继而冷汗涔涔,脑海一片空白。

    只见中间的苏果儿惊得一蹦,朝左边避让。她的身子,竟然明明白白地……穿过了少年的躯体,似乎那只是一道幻影。

    被称作“柱子哥”的年轻汉子追出来踢狗,也从少年的躯体里“嗖”地穿过。

    黑狗一溜烟逃出十几米,兀自扭转了脖子汪汪叫,龇牙咧嘴。

    队伍中间背负画轴的老苍头喊:

    “一条狗子也把你们吓成这样。莫追了,快点走。”

    经过短暂的混乱,队伍拐进一条小胡同。

    容声失魂落魄,望见信天游与苏家庄人进入了巷子,才悚然一惊。又发觉方才脑海一空,神识在一瞬间模糊后,与锁定的目标脱了钩。可现在距离太远,又被厚厚的砖墙阻隔,感应不到少年的存在。

    老头心急火燎,大踏步朝前赶,不用半分钟就站到了胡同末端。

    小巷挺长,挺窄,两边均是墙,顶多容三个人并肩而行。

    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苏家庄人拉成两人一组的长列,才走出了二十几米远。

    然而,少年凭空消失了。

    ……

    一刻钟后,信天游出现在客栈房间,小心翼翼把西珠藏入了“进化一号”的金属圆筒。

    这东西,来得太及时,太珍贵了。

    灵根被删除,不能炼气,但神女的炼神之法也可以将自己送上修行路,何况还封存了一股磅礴念力赠送。

    伊人预知未来事,不算稀奇。

    念力设定的条件,本来就是寻找一个神识达到开光上境的少年,因此她开口便说出了自己特征。

    知道时间是千年之后,也不稀奇。

    华龙得到了她支持,扫平西南。无论是出于忌惮,怕融体巅峰的强者夺舍;还是出于尊敬,想保留住传音夜明珠附带的一缕神魂气息。都将选择最能阻隔神识的材料做盒子,把西珠珍藏。

    之所以叫西珠,寓意就是“西女王之珠”。

    但华龙的境界低许多,才融体七重,探测不出神女留下的念力。

    伊也许计算出白沙城灵脉消亡的时间,当华氏衰落,这件珍物会流失民间。也许设定了念力苏醒的时间,寻找有缘人……

    总之,留影开启之日,必定是千年之后。

    唯一无法解释的是,神女居然知道自己身世!

    好歹留下了一封信……

    信天游换上了一套平民穿的葛布短衣,立于铜镜前晃了晃,笑眯眯用手掌按压胸口。

    硬硬的,龙形玉佩在,金属小筒子也在。

    让他感觉很踏实,满足。

    尽管摆脱了开光幻师容声追踪,改头换面也是必须的。

    实力不如人家,今天把十八般武艺都拿出来了。

    利用苏家庄人配合,以精神力召唤猫狗助阵,一步一步把那厮陷入阴森氛围。

    容声眼睁睁看到苏果儿穿过躯体,是压塌房屋的最后一根稻草,原因在于视觉暂留。

    人眼见到的物体影像,会在视网膜保留零点一秒左右。当少女靠过来,信天游瞬间前移。等她过去,又瞬间复位。

    隔太远,速度快,老仙师根本发现不了小动作。因为视觉暂留,看上去仿佛苏果儿穿过了一片虚影。他震惊之下,神识锁定松懈。信天游再利用小巷阻隔,趁机脱钩。

    赵甲在门外探头探脑,语气焦灼。

    “公子爷,半个小时前,小姐派小香回来传了口信。”

    信天游正坐在椅子上朝脚踝绑袜子,随口道:

    “你进来讲。”

    所谓的袜子是两个布套,缺乏弹性箍不住脚,得用带子绑住才不松垮。

    赵甲等他弄完,穿上了布鞋,才道:

    “小姐很着急,说今天下午的城隍庙比武……表少爷华文不懂打架,上擂台一定会被邴虎打死。客栈离侯府近,希望公子悄悄出手弄晕表少爷,别让他出门。”

    信天游乐了,心道,华文与邴虎之战,其实是一场国战,怎么能够临阵退缩?不如我灭了邴虎,干一票大的榨干乐游坊。

    说干就干。

    他站起身,道:

    “赵甲,给我拿十两银子和一个包袱皮来。”

第八十一章 金大银二铜三铁四

    衣衫普通的中年人透过窗棂,望见苏家庄人拐入侧街,信天游屁颠屁颠追赶,容声出现于人潮中,微微一笑,转身往脸上一扯。

    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剥落,露出了年轻英俊的脸庞,才十**岁。

    青年把脸皮朝桌案一丢,坐下道:

    “你们密侦司的经费,百分之二三用在了易容药物上。这张人脸子我看不错,就是透气性差一点,戴着不舒服,还需要改进。”

    室内狭小,阴暗。

    廖明恭谨站立于角落,微垂头不敢直视,道:

    “瑾王子说的对。”

    夏瑾瑜回想起一刻前拍厅里的情景,哑然失笑。

    “回头我得问问童三,逍遥子浑身冒烟是怎么想出来的,简直是神来之笔……廖明,你是不是觉得,灵晶拍低了?”

    廖明道:

    “瑾王子算无遗策,玄妙之处卑职猜测不出。论理,那颗灵晶至少值万两黄金。”

    夏瑾瑜摇摇头,竖起一根指头,道:

    “错了,今天如果正常拍,只能拍出七千两。周媚一出手,其他人都会缩回去。只剩下童三一个人死顶,可他又没钱。如果不正常拍,至少要拍出十万两黄金。”

    廖明一呆,抬起头。

    “啊,卑职想不到这些。”

    夏瑾瑜笑道:

    “你不是想不到,是有许多事情不知道。我先讲个故事,你听完就明白了……二十年前,华国有四个少年喜欢游山玩水,走遍了潇、芝、银、宁四河流域。老大突发奇想,说我们建立一个‘四水帮’吧。刚巧他们是四个人,便自称金大、银二、铜三、铁四。从名字上,你猜出了什么?”

    啊……

    廖明大吃了一惊,回答道:

    “卑职失察,来华国的时日尚短,没有探明这些隐秘。按照金银铜铁排序,铜三自然就是童三了。铁四,难道是王宫禁卫的统领?如果这样的话,那金大岂不是……”

    夏瑾瑜击掌赞许,道:

    “不怪你,陈年往事,晓得的人极少……金大就是当今华国的天启王,银二是密侦司统领章牧之,你的同行冤家。当年,章牧之是华王子的伴读书童,童三是牵马仆童,铁四是贴身护卫。少年人立帮,纯粹出于好玩,从金银铜铁四个草率的名字就可以看出。

    “天启登基后,感觉有的事情通过朝堂太缓慢,有的想法根本无法实现,处处掣肘。于是,四水帮横空出世,几年便一统华国江湖。在一些偏远地方,甚至代替官府进行治理。金大银二铁四隐没于幕后,帮主叫童三爷。

    “十五年前,华王宫出了一桩惨祸。天启意志消沉,尤其在三年前重病不起,朝纲逐渐被王后周媚把持。去年底,他彻底沦为了‘木人’。你们的线报说捱不过秋至了,做得不错……四水帮被周媚打压,只剩下白沙城这块地盘苟延残喘。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上个月,周媚下令将童三逮捕,多亏郭春海、章牧之拼命营救。哈哈哈……堂堂一名仙师,竟坐了俗人的监狱,真是憨直得可以!王党与后党之所以没有撕破脸皮,在于天启王还没死。于是,我特意选择这个节骨眼投放灵晶。

    “七天前就散布了消息,为什么周媚三天前才决定参拍,拐弯抹角派出纨绔子阳河?因为她不是修行者,不清楚灵晶可以生朽木,起沉疴。三天前,周国大王子周海到了白沙城,名为探望天启王,实为给周媚撑腰。他随行的供奉里,开光五重境的剑师朱里子懂得灵晶妙用,必然会进行提醒。

    “那块灵晶虽然珍贵,毕竟太小了。可上升到王权之争后,意义大不相同。王党绝对要用它给天启续命,后党坚决不会让他们如愿。照这个趋势,十万两黄金只能算起步,拍出百万也不稀奇,直到一方撑不住。但是有一点,我没想到。本以为四水帮多年积淀,掏出几十万两不困难。

    “谁料想,童三的口袋竟比脸还干净。一问才知道,赚的钱都贴补国库了。章牧之的密侦司,早些年使个眼色,就会有人争先恐后送银子。现在成落水狗了,个个都躲瘟神,谁肯帮忙?郭春海那帮文官是清流,更穷,最喜欢穿补丁衣裳炫耀。他们凑来凑去,也只六千两。

    “天启王拖延得越久,王党与后党斗得越激烈,对我大夏国才越有利。潇水剑派很聪明,这种时刻坚决不表态,只是暗中支持后党。倘若它自毁‘王族不绝,华国不灭’的诺言,对正阳门将是天大的好事。异日我们灭它,华国人将箪食壶浆迎接。

    “所以我答应了童三,让他演一出戏,不干涉。如果演砸了,珍宝阁安排的人也会把价格抬上去,非叫周媚大出血不可。明面上我们是损失了金子,但童三承诺,今后可以为我做一件事……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告诉这些机密?”

    廖明身躯一颤,数息后回答道:

    “卑职猜测,麦子熟了。”

    哈哈哈……

    夏瑾瑜大笑起来,说道:

    “这句切口,在南方得改成水稻熟了……两年前我派你来华国经营,是预料大夏的铁蹄南下,灭掉曾、周、华三国,最艰难的一战将在白沙城展开。哎,别站了,过来坐下……”

    廖明走过去,在侧边的椅子小心坐下了,姿势依旧恭谨。

    夏瑾瑜用手指沾着杯中茶水,在茶几上画出图形,道:

    “你看,从夏国南下,曾、周二国是一马平川。他们多步卒,少骑兵。平原决战,将被一击而溃。至于潇水修士,我们不用管。自从一千二百年前楚山神女一怒屠杀十万兵,道门禁止圣胎真人卷入凡俗争斗。他们就算要搞事,也只能偷偷摸摸进行……

    “如果我方的大军慢慢向前平推,最后,周曾二国溃兵与潇水余孽将被压至这个葫芦腰的位置,白沙城!”

    夏瑾瑜重重朝图案中间点了点。

    “我详细勘察过了,千古雄城,果然名不虚传。城墙高达二十米,厚度达到五十米,外面有一百二十米宽的护城河,里面还有内城。即使出动百万大军,也难困死它,攻破它。我实在不理解,华龙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要造出这么坚硬一个乌龟壳。只能猜想华氏王族太弱小了,缺乏安全感。

    “更恐怖的是,白沙城中还有号称俗世第一的‘神龙’大阵,可斩雷劫之下的大修士。五百年前,潇水修士就吃了大亏。但‘神龙’阵图也在那一战中被烧毁,加上灵气日渐衰弱,再也没有开启过。两百年前,潇水剑派占据了绝对优势却不强攻,最终议和,是忌惮大阵还在运行。据我估计,古阵早废弃了,可也得防备……

    “一旦我军将众多人马驱赶进白沙城,必然面临一场苦战。所以在重兵开路的掩护之下,计划以一支精锐轻骑绕开各处关隘直扑白沙。不带辎重,闪电奇袭。那时候华国已经亡于周人,王党被残酷镇压。见到我军到来,即使没有今日的承诺,童三等人只怕也肯做内应。”

    廖明半张着嘴,好一会儿才道:

    “瑾王子神机妙算,卑职听后,感觉自家的脑袋就不是脑袋,该叫猪头才对。怎晓得简简单单的一颗灵晶拍卖,竟牵动着周灭华,四国之战……”

    夏瑾瑜笑道:

    “周国与华国都是潇水剑派的道场,不能算灭,叫兼并更恰当。灵晶也没有那么大威力,顶多给天启王续两三月命吧。你下面的任务,是趁章牧之焦头烂额,华国密侦司几乎瘫痪的空当,安排高手潜伏进白沙城。然后在明年的三月下旬,大肆收购粮食。

    “青苗初长,大伙囤积的是去年存粮。见有人收购,巴不得出手,好换新米。你将这些粮食运往城外隐蔽,作为我大夏铁骑的军粮。孤城被围,又缺粮,变乱将自起。切记,不可以提前进行。如果王城的粮价猛涨,各地粮食会疯狂涌入,适得其反。

    “还有,从今天开始,倾尽珍宝阁的财力收购灵石。防止届时,神龙大阵死灰复燃……”

    正说着,密室的小门传出叩击声。

    廖明去打开门,容声走入。

    夏瑾瑜见老者面色阴沉,不由得一怔,问道:

    “容老,是不是对方太滑溜了?”

    容声长叹坐下,将跟踪过程原原本本讲一遍,分析道:

    “……一个大活人,竟当街虚化了……苏小姐曾说,如果用神识窥探,他会杀光一楼人,杀光一街人。说明当时元神出窍,躯壳如同人偶,一旦受刺激就陷入疯狂。可如此年少的出神真人,从未听说,只能猜测是大修士夺舍了……”

    夏瑾瑜闭上眼睛沉默了数息,摇摇头,睁眼笑道:

    “上午南城门外来了一个金身罗汉,下午珍宝阁里又来了一个夺舍大修士。哈哈,华氏王族穷得响叮当,从哪里冒出这么多阔亲戚?廖明,密切监视动静,按计划行事。容老,不必管这些了,先随我去城隍庙逛逛。下午的擂争是一个死局,连我没有想出完美对策。郭春海和章牧之究竟如何破局,还真令人期待。”

第一章 来了个傻鸟

    信天游踏入了乐游坊的大堂,先寻找香棒看刻度。

    还好,刚刚过三点四十。距离逍遥公子华文登擂比武足足有五六十分钟,来得及。

    大街小巷的人流全朝城隍庙涌去了,赌场生意冷清,待天黑才能热闹起来。

    大堂管事的含笑迎上,不由得一愣。

    来了个傻鸟!

    对方身穿葛布短衣,背着一个包袱皮,斜绕到胸前打结系住,一瞅就是外地乡巴佬。

    他们的钱最容易榨干。

    春试期间,乐游坊宰了几十头“外地猪”,其中不乏肥猪。这帮乡巴佬,往往人是懵的,连赌博的规则都没有搞明白,就输得清洁光溜。结局要不嚎啕痛哭,要不蹲在朱雀大道上发呆,被白沙府的巡街差役吆喝着赶跑。

    只是眼前的哥们,长得已经不能用丑来形容。一脸密密麻麻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红疙瘩骚豆,简直太恶心了。

    “客官,这边请。”

    管事深吸一口气,尽量不看对方的脸。躬腰摆手,殷勤说道。

    信天游指向堂左,木讷地问:

    “那是什么?”

    那里有两名侍者摆了个小档口,旁边墙壁上挂着一张纸牌,上书:邴虎输,一赔一百,四点三十分收档。

    管事介绍道:

    “哈,那是城隍庙擂台比武夺魁的游戏。很好玩,一赔一百。下注一百两,也许变成一万两。客官,你带了一百两银子没有,要下注就得快点。”

    这个临时赌档昨天下午还收入七八百两银子,今天上午只收了五六十两,到下午竟然没有一个人肯光顾。

    局势越来越明朗了,再蠢的赌客,也不会蠢到拿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只能蒙外地人。

    信天游摇摇头,朝赌厅的入口走。

    管事连忙在前面引路,把他带到一个小窗口,道:“客官,烦劳在这里兑换筹码。”

    少年摸出一锭十两的元宝,道:

    “换成十个一两的。”

    窗口里的侍女猛然见到一张红艳艳的大脸凑近,吓得浑身一哆嗦。手忙脚乱抓进银子,推出十块小玉牌。

    信天游又从怀里掏出两张纸片,道:“再换两块牌子。”

    赫然是,两张百两的金票!

    管事冷眼旁观,对少年的身份有了基本判断。

    肯定是某位乡下土财主的心腹仆人,奉命到白沙城给公子爷送费用。他却中途跑过来搏运气,想捞点偏财。

    这样的伙计,乐游坊见多了。最终无一例外,要不跳护城河,要不跑路。财主报案后,使尽通天手段追查到赌场,也只能徒呼奈何。

    愿赌服输,天经地义!

    二百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可要说多呢还真不算多。乐游坊的赌局,曾一次斩获某大盐商几十万两白银。上万两银子的“杀猪盘”,隔三差五地开。

    管事露出一丝怜悯,仿佛看到了几小时候后,少年离去的背影。整个人的精气神全垮了,拖着脚,勾着腰,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外蹭……

    但腿在自己脚上,谁叫你进赌场的,活该!

    小窗口内还有好些人,一名管事反复查验了两张金票,道:“没错,是从白沙禅寺发出。”

    侍女闻言,将装了两块至尊筹码的托盘小心翼翼推出。这时候再瞅,好像少年丑得不是那么惊心动魄了。

    信天游将两块大玉牌十块小牌子揣进怀里,朝赌厅走去。

    乐游坊比起栖云郡的赌馆,真不是一个档次。他一路上感应出至少十几个凝罡武者,三名通幽法师。

    而这,仅仅是最普通的散厅。中档雅间在二楼,适合玩牌九、麻将。顶级豪室在三楼,不是一般人去得起的。

    散厅里的场面,比珍宝阁可以坐五百人的拍厅还大了一倍。花样并不多,边上是一圈呈马蹄铁形状的骰子猜大小赌桌,中央五台是骰子猜点数。

    人不多,才寥寥六七十个赌客。

    大部分散坐在猜大小的赌桌上,懒洋洋下注。嘴里有一搭没一搭,聊的全是城隍庙擂台。有人认为逍遥伯不该去,有的反驳说不去怎么行?

    偶尔有赌徒去往中央五台,丢下一个筹码,然后骂骂咧咧走了。根本没有连下三注的,也没有一个赢钱走了的。

    三枚骰子,最小三点,最大十八点,共计一十六种选择。虽然一赔十五很诱人,押中的机会却是十六分之一。

    即使掏出一十六两银子把点数全部包下,准保押中。也只能获赔十五两,铁定亏损。

    赌客顶多在此碰碰运气,换换手气。只有傻瓜才会一押再押,没事找抽。猜大小却不同,至少猜中的机会是一比一。出现豹子通杀的场面,非常稀少。

    信天游走到中间最靠前的一台坐下,掏出一把小筹码。不等女荷官摇完,直接拈一枚放入了三点方格。

    身姿端正,目光平视,无喜无悲。

    乐游坊的骰盅很高级,由致密的铁木做成,颇为隔音。

    其实,圣胎修士若以神识穿透盅壁,就可以知道点数。但一位无比尊贵的真人,怎么会不去求天道、证长生了,进赌场厮混?就像皇帝放着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不用,三更半夜溜出来逛青楼?

    这种怪事,还真有。

    不过稀少得可怜,摊上了也不知是祸是福。

    俗世赌场如果一门心思想着防备真人,根本没办法开张。

    比方说,用深海硅木做骰盅,绝对阻隔神识。但你能保证,对方没有其它手段?到时候引来一群仙师,专门偷抢骰盅。你就只能跺脚喊天,来一场卷堂大散。

    女荷官见一脸红疙瘩的少年不等骰子摇完就下注,也不感觉奇怪。反正早下都不晓得点数,纯粹碰运气。将近一半人会这么搞,懒得费神。

    多余地喊完一句“买定离手”后,女荷官揭开盅盖。她旁边还立着一名女侍者,理所当然没收掉一两银子的筹码。

    信天游很平静,专注地把骰子的几个面全部看了一遍确认。然后不等摇盅了,先搁上一枚筹码。

    时间紧,任务重,必须速战速决。

    当走出乐游坊时,自己就成了白沙王城最有钱的人。

第二章 谁杀谁的猪

    信天游连续三铺提前摆放筹码,连续三铺全军覆没。看似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脑海却在快速地归纳分析。

    三把过后,总共出现九次点数。囊括了一枚骰子的六个面,一二三四五六点,六个声音是存在微细差异的。而每粒骰子也不是百分百一致,必须精确地区分。

    曾经在栖云郡进行的听音辨骰训练,在此只能作为参考,因为使用的器材完全不同了。

    女荷官以为他产生了畏惧之意,连忙鼓励。

    “公子爷,最后一把是十点,你猜九点,只差一丢丢了。下一把准中,一赔十五呢!”

    切,差一点就是彻底不中,跟一丢丢没有一毛钱关系。

    信天游笑笑,睁开眼睛,示意继续开盅。

    这一次改变了策略,是等摇完盅,想了又想之后再下注,可依然不中。接下来的两铺,越错越远。

    女荷官的脸上依旧维持着礼貌微笑,心里却鄙夷地大骂蠢猪。这骰子点数,可是能够想出来的?以为在考状元呀。

    她却不知道,点数早被信天游听得**不离十。

    之所以要想,是调整参数,修正模型,属于一个纠错的过程。下注的点数,则反其道而行之,避免引起警惕。比方听出大概是十二点,就故意下三、四、五点,尽量背离,以免一不小心蒙中了。

    十枚筹码输掉了七,最后四铺,是确认和提高精度的过程。

    毫无意外,剩下的四枚筹码像小鸟般欢快飞走,同七个小伙伴团聚了。

    十两银子可不是十块铜板,对市井平民而言,正儿八经顶大用。少年一看就不富裕,怎执拗到如此地步,非要朝无底洞里塞钱?

    散厅的中央只有信天游孤零零一个赌客,非常醒目。渐渐的,好事者围拢了三个,却只静静看戏,不开腔。赌博属于碰运气的事,旁人千万别瞎出主意。中了人家不会感谢你,没中会怪你。

    见少年又沉默了,女荷官媚笑着鼓劲。

    “少公子,猜点数是靠天吃饭,肯定难中。可要是中了的话,赔得多。前两天也有一位公子,像您这样一两一两地下注,二十几把都不中。后来,他干脆拍出十两,您猜怎么着?嘻嘻……一下子竟猜中了,赚了一百五十两呢。”

    信天游点点头,“你说得对”,从怀里掏出玉牌摆上桌。

    哇……

    背后看热闹的三名赌客立马大叫起来。

    “直娘贼,俺眼睛没花吧。这这这……是至尊,两块至尊!”

    一听说出现了乐游坊的顶级筹码,其他人呼啦啦围拢。一百两黄金一块的牌子,属于三楼豪客专用。小散客们只是听说了,从来没见过。

    荷官同侍女对视了一下,小眼神“唰”地亮了,配合极为默契。

    一个催促道:“公子爷,你这把肯定会转运。快点下,千万别让运气溜跑了……”另外一个赶紧端起骰盅,开始摇晃。

    二百两黄金,那就是两千两白银。赢下来之后,她俩可以分润好几两呢!

    随着一句“买定离手”,信天游把两块玉牌摞起,摆放进了标志“十三”的方格。规规矩矩把双手缩回至桌边,无可挑剔。

    皇帝不急,太监急。

    众赌客齐声呐喊:“十三,十三,十三……“

    一掷千金,刺激,简直太刺激了!

    其实不关他们鸟事,人家输了不要他们负责任,赢了也不会分钱。但每个看热闹的人都肾上腺素飙升,有飘飘欲仙之感。何况混迹赌场的,哪有什么赢家?当然要同仇敌忾,为少年郎加油了。

    盅盖揭开了,两名女子花容失色,差点晕倒。

    五五三,赫然是十三点!

    二百两黄金,一个筋斗云翻成了三千两!

    轰……

    现场炸开了锅。

    众赌客跳的跳,叫的叫。乍一看,还以为是他们中了彩头。

    乐游坊的护卫们围了过来,一名管事挤进人群,到赌桌前一看全明白了。指向面如死灰的侍女,道:

    “快去,取三千两黄金的筹码过来。“

    这儿是散厅,没有至尊玉牌,根本赔付不出如此之大的金额。

    管事见过大世面,不着急,继而笑呵呵拱手,道:

    “恭喜少公子,好手气,端的是豪气干云……某家瞅您面生,应该是第一次上乐游坊玩耍吧,不知尊府在哪里?“

    开大赌场的,信誉第一,不比朝三暮四的小赌馆。所有阴招毒手,均不可以端上台面,否则谁还肯巴巴地送钱?不怕你赢,就怕你不玩了。只要继续下去,赢再多的钱也会流回赌场,直至倾家荡产。

    信天游闭上眼睛,懒得搭理。

    他是来宰乐游坊这头大肥猪的,可不是来交朋友的!

    那管事吃了瘪,也不生气,安静地等候。

    赌客们如同一池塘鸭子开会,七嘴八舌,沸反盈天。

    有的感慨少公子好运气,有的猜测他肯定出自豪门,游戏风尘,有的则忙碌计算三千两黄金可以买些啥……还有人盯住少年的脸,觉得那一颗颗红疙瘩简直就是金豆,粒粒焕发金光。

    少顷,侍女在两条彪形大汉的护送下,走了过来。三十块至尊玉牌堆在托盘中,整整齐齐码成了三叠,像一座小山。

    咕……

    周围响起了整齐的咽口水声音。

    托盘轻轻摆放到了少年身前,管事殷勤提醒:“少公子,筹码送来了。“

    信天游睁开眼睛,将二百两黄金的筹码放上“玉山“顶,把托盘一推,指向女荷官道:

    “我全押了,你再开。“

    轰……

    众赌客炸了群,有的甚至跺脚,“嗷嗷“乱叫。

    这才是真正的惊天豪赌呀!

    今儿个大开眼界,可以吹嘘一辈子了,不枉此行。

    十一月里,一些重大的事情要水落石出。如同一场大型战役,到了决战时刻。

    有点小忙,因此这几天里,一直在单更。

    昨天见到ninthsummer、够歪的打赏,挺意外,也挺感动的。

    在此,谨向0045、小悄、ciosy、s史努比s……等等众多的朋友表示感谢,每一份打赏、每一个评论、每一张投票,都铭记在心。涓涓细流,必汇江河。且随我去看信天游龙归大海,战天下、跨星空、历大千、入无穷……

    忙完这阵子,立刻恢复双更。

第三章 要出大事了

    哎呦……

    女荷官一声惊叫,机智地把身子慢慢歪斜,佯作晕倒。

    乖乖俺地个娘,咋就碰到了这么狠一个楞头青!他即使输掉,自己也分润不了本来就是乐游坊的钱。可万一中了,自己非被活活剥皮不可。

    众人为之一静,面面相觑。

    赌客输惨了顿足捶胸,痛哭流涕,很平常。第一次见到荷官吓晕了,稀奇!

    管事暗赞“聪明”,假装焦急地招呼医生,欠身道:

    “少公子,实在不好意思。荷官突发疾病,今天玩不成了。”

    切,就这么退缩了?信天游冷笑道:

    “不是还有好多荷官吗?随便换一个,要不你来摇盅?”

    管事苦着脸,回答道:

    “实不相瞒,某家负责的散厅,没有权限接受单注三千两黄金。请少公子改日再来,上三楼的豪厅。”

    赌徒一看好戏面临散场,急了。

    “直娘贼,这不是欺负人吗?我们玩了这么久,从未听说过散厅限注。”

    “哈哈哈,乐游坊不是一直牛皮哄哄宣扬,不怕你钱多,就怕你没钱吗?才三千两,就吓尿啦?”

    “小哥,千万别上楼。就这,我们帮你盯着。”

    “……”

    管事随他们怎么说,打定了主意。

    不光此台熄火,整个散厅都不能接受“疙瘩兄”投注。

    论理,输十赢一特正常。

    可这小子一直输小钱,唯一的重注却拿下了,疯狂追加,又特不正常。

    不明底细,贸然派镇场高手出战,也悬。

    乐游坊曾经宰杀一头几十万两白银的“超级肥猪”,耗费了整整一夜才成功。人家并不是傻子,通幽境护卫带了好几个。即使在那样的大场面,单注也没有超过千两黄金。否则,经不起几下折腾。

    信天游判断时间超过了四点,管事的又贼精难以扩大战果,得马上离开。

    “行,下次来。”

    他端起盘子,起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管事连忙叫几个护卫众星捧月一般送客,亲自带路套口风,对方却不理。

    好些赌客没啥事,也跟着想过一过眼瘾。几个心存不良的合计,查明少年的落脚点,把消息卖出去就是一笔横财。

    信天游进入大堂,却不兑换筹码,扭头骂道:

    “哼,你这厮好不爽利。不让爷在里面下注,爷就在外面下。”

    言毕,大摇大摆端着堆成小山状的托盘,径直走向“城隍庙擂台”的档口。

    赌客以为他不晓得其中奥妙,一时冒出了好几个提醒的声音。

    “小哥,赌不得。邴虎肯定输不了……”

    大堂的管事早知道散厅里发生的故事,见状大喜,脸一板威胁道:

    “喂喂喂,你们吃饱饭撑的,瞎喊什么……须知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万一公子爷中了呢?”

    底下响起一片嘘声,却没有人敢阻拦了。

    乐游坊看似一团和气,可要是触了它的霉头,立马露出狰狞嘴脸。去年抓住一个作弊的,先拉到大门口打断手脚,再移交给白沙府的差役。少年孤零零一个人,方才多亏没上楼。万一被诬告作弊,又缺乏旁证,岂不冤枉?

    信天游把托盘重重朝赌案一搁,气壮山河道:

    “买!”

    “玉山”稀里哗啦垮塌,几块至尊筹码滑了出来。被亮花了眼睛的侍者慌忙伸出两只胳膊拢住,战战兢兢问:

    “客官,买多少?”

    少年道:

    “不是说邴虎不会输嘛,那就全买他赢……这邴虎,究竟是什么人?”

    旁边老成些的侍者定了定神,露出一副大义凛然的面孔,道:

    “公子,邴虎乃周人,打死打伤华国勇士十几个。我们岂能助纣为虐,买他赢?难道去了城隍庙后,还要为他加油?这不是长仇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吗?我堂堂华人档口,只赌他输……”

    切,骗人就骗人,还他妈的显得特别有高度。好像买邴虎赢是犯罪,买他输就是爱国。

    信天游鄙夷地撇嘴,道:

    “行了,行了……你这货属老鼠的吧,不停磨牙。爷管他是谁,管它谁输谁赢,只要有赌就行。”

    话音才落,两名侍者生怕他改变主意,根本不问究竟怎么买。一个飞快地清点筹码,另一个赶紧填写赌契。

    那些赌契是早制作好的,已经盖上了乐游坊的印章。只需要填上金额,日期,二个人再画押按手印,即可生效。

    以神一般的速度弄完这些,一名侍者“嗖”地把筹码收进桌下抽屉,心里终于踏实了。哼,这时候就算阎罗王来,老子也不答应他反悔。

    老成的侍者双手捧着赌契,恭恭敬敬递给少年,语重心长地叮嘱。

    “少公子,这可是三十二万两黄金。千万收好,别露白。”

    去他娘的!看热闹的人群中,几个心怀歹意的伙计扭头就走。一张废纸,拿来擦鼻涕都嫌硬,还怕抢?

    也有人叹息,人蠢没药诊!傻子捡了钱,终归是守不住的。

    信天游接过契约看了看,胡乱折成几叠朝怀里一塞,哈哈大笑出了门。

    看热闹的人顿时作鸟兽散。

    散厅管事忍不住碰了碰大堂管事的胳膊肘,疑惑道:

    “没道理呀……”

    大堂管事拍了拍对方肩膀,得意洋洋道:

    “老兄,你见过几个赢钱就立刻收手的赌徒?他们赢了房子,还想女子;赢了女子,还想轿子……贪心会越来越大。三千两黄金,在王城只够买一栋大宅子,在朱雀大街只够买几间店铺。假如还梦想娇妻美妾,养得活吗?那小子贫寒乍富,没把钱当钱。不晓得‘城隍庙擂台’,根本不是什么赌局,而是一个死局。”

    言之有理……

    散厅管事连连点头,可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

    这时,两名护卫匆匆走入,禀告道:

    “管事的,那小子不见了。”

    散厅管事一听就炸了,呵斥道:

    “早就给你们发了暗号等候在外边的,这才一眨巴眼工夫,怎就把人跟丢了?”

    护卫低垂头,嗫嚅道:

    “俺们……眼睁睁看见他拐进坊边的侧街,前脚赶后脚过去,就看不见人了……”

    管事瞠目结舌,隐隐感觉,要出大事了。

第四章 抬棺出战

    从空中俯瞰,城隍庙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好像几万只蚂蚁乌泱乌泱地围住了一块小糕点。

    广场中心,是长宽各一丈五,高达两米的擂台。光溜溜没有护栏,用大红幕布简单地围住了边沿,一垂到底。

    台板由厚达一尺的铁桦木制成,极为致密坚硬,连钢刀砍上去都要被反弹回来,在阳光照耀下焕发出黝沉沉的黑铁光芒。这铁桦木昂贵无比,还是华国强盛时从遥远的北方运来。历经了几百年风雨洗礼,不损分毫。

    城隍庙前方,距离擂台三丈多远,是高达两米的观礼台。顶部及左、右、后三面用布帷遮住形成一个棚子,贵宾们坐在里面。

    以往的擂台比武,尽管热闹,级别并不高。如果白沙府的主簿能够亲临观看,就算很给面子了。但今日由于周国大王子周海的驾临,规格提高了许多,白沙府尹郝仇亲自陪同。

    擂主邴虎居然闲着,也坐在了棚子里。上午连杀三个通幽武者后,彻底震慑了华人。从两点开始,整整一个下午,居然没有一个人敢挑战了。

    这也是华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最血腥擂台。

    偏偏还拿邴虎毫无办法。

    广场正面的街道两边,二楼拐角处的茶室距离擂台仅仅三十米,是最佳观看场所。平日里只需十两银子就可以喝一整天茶,点心瓜子随便吃,还有姑娘弹琴唱曲。到了这几天,猛涨到五十。今日非一百两不行,而且有钱也坐不进去。

    右边茶室的窗户大开,平安侯周平和麾下二虎正偎红倚翠。细心人发现,除了兵部尚书之子徐亮,户部尚书之子马涛外,另一虎户部尚书之子刘飞居然不见踪影。他三人的面孔有些僵硬,难得地正襟危坐,并不与佳人调笑。

    左边茶室正对街道,侧对擂台的两扇窗户敞开。拐角处昂然站立一条麻脸大汉,正是四水帮主童三。旁边的窗户内,一名秀丽的妙龄女子正在抚琴,轻烟袅袅,香气袭人。两侧站着丫鬟,背后还有乐工。

    四水帮自从被王后周媚打压,诸如当铺、酒楼等生意纷纷倒闭关停,只剩下最后一张招牌万花楼。而这座青楼幸免于难,在于天启王当年亲自题写了招牌。

    民间曾经流传,万花楼是天启的后宫,后来不攻自破。

    那里的姑娘都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倘若与某位公子两情相悦,不需要赎身。童三会把她当作女儿一样送出嫁,并当众烧毁卖身契。如果婚后受欺负,四水帮也会打得负心人满地找牙。

    今天在窗口抚琴的,正是万花楼头牌,白沙城连续两年的花魁白灵儿。

    茶室正对擂台的窗前,站着一个瘦长中年人。头戴纱冠,腰缠玉带,不苟言笑,赫然是密侦司统领章牧之。旁边窗户里,两个下属昂首挺胸,手按刀柄。

    他们这些人,看起来位于不同的窗户里,其实是在同一间茶室内。

    一些白沙城的土著见此一幕,倒吸一口凉气。这说明,章牧之豁出去了,公然力挺四水帮。

    距离擂台十米,白沙府差役肩并肩,将正面与两侧的民众阻隔,留出通向大街的缺口。

    城隍庙大街尽头,一条两米高,铁塔一般的壮汉踏入了。宽大的白布绕过颈子垂下,吊住了绑着夹板的右胳膊。

    眼尖的伙计忙道,这不是风顺镖局的总瓢把子胡爷吗,怎么套了半件铠甲?

    边上的人仔细一瞅,赶紧嘘道,您老啥眼神?小声一点。那是正骨用的甲板,好像,胳膊断了……

    两名徒弟循声望去,怒目而视。

    胡彪却面色苍凉,神情萎顿,只顾沉默地朝前走。

    在他们身后,一队诡异的人马出现了。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大约有七八十个,超过一半人跟胡彪一样狼狈吊着夹板。还有十几个更惨,柱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剩下的哥们尽管手脚完整,却鼻青脸肿,或者用手捂住肚子,揉搓胸口……

    众人呆住了。

    直娘贼,这不是全是白沙王城里的武道高手吗?被谁打成这样,简直令人发指。

    突然有人醒悟,大叫道,好样的!

    也有人自告奋勇去扒开前面的伙计,道,快快快,给壮士们让路……

    还有人拼命搔头,自言自语。

    “不对呀,这两天俺一场不落地看热闹,没见着邴虎打伤这么多人呀……”

    那队人面孔胀红,低垂下了脑瓜,闷闷前行。

    又过了一会儿,街口突然涌入二十几个差役,粗暴地把街道中央的人朝两边驱赶,吼道:

    “让开,快让开,逍遥伯到了……”

    随后,两列白幡出现了,中间却是八人抬着一口楠木大棺材。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位年轻公子,白衣如雪。

    顿时,整条街道次第安静了,人人侧目。广场上、观礼台上、道路两旁的楼阁上,所有的目光均投射了过来。

    逍遥公子,抬棺出战。

第五章 张良计,过墙梯

    斜刺里冲出两个人,往街口一跪,哭天抢地。

    “冤枉呀,求逍遥伯做主……”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颤颤巍巍六七十岁的一对公婆俩。瞧刚才这一冲出来的架势,跑得够快的。

    立刻有人嚷嚷,你们得去白沙府击鼓鸣冤呀,跪这里添什么乱子?

    公婆俩一怔,改口道:

    “报仇呀,报仇……求求逍遥伯为我儿伸张正义。可怜我儿才十八岁,在擂台上被邴虎那厮,活活打死……”

    众人狐疑地腹诽,老来得子?嗯个,你俩也确实够老的了……

    事涉攻擂烈士,均不便置喙。

    突然有人喊:

    “直娘贼,老子陪逍遥伯从侯府走到这里,一路上碰到三拨挡路喊冤的人了。他们分明是周人,想阻拦逍遥伯上台,让邴虎全身而退……”

    有人斥道:

    “红口白牙,别乱讲。什么周人?这分明是柳叶巷卖豆腐脑的张老儿……”

    跑到前面开路的白沙府差役闻声,末尾几个人掉转头来扯,公婆俩却死活不肯起身。差役见对方的年纪颇老,也不敢霸蛮,生怕一躺下就不起来了……

    偏偏队伍最前方的白衣公子,对眼前的一切熟视无睹。见有人挡,便自动停下了,仰面望天露出思索状。嘴巴里面不知在念叨些什么,手指动来动去不知道在掐算些什么……

    章牧之急忙闪到侧面窗户,探头望了望。再向室中走了五步,仔细一看贴墙桌案上燃放的香棒,大惊失色。

    “怎么搞的?还不到四点二十,逍遥伯就到了街口!”

    茶室后部被屏风隔出一个空间,里面还坐着十个年轻的通幽武者。五名便装,五名公服。为首的公服男子起身抱拳,道:“统领,属下带几个人去拦。”

    章牧之眼睛一瞪,道:

    “你们去拦?一看就是密侦司的,华国还要脸面不?”

    童三转身道:

    “章统领,童某假模假样在密侦司挂了个谍子闲职,一直没做什么事。这条街我埋伏了百余帮众,干脆让他们制造一场骚乱。”

    章牧之呵斥道:

    “童三,你猪脑子呀。人挤人的,一旦骚乱就会引发践踏,死伤无数。你们五个……”

    手一指,五名便装武者霍地站起,腰杆笔直。

    “……赶紧去擂台下埋伏。街长一百米,逍遥伯慢慢走,估计五分钟后抵达擂台下。你们等他到近前,抢一步轮番攻擂。记住,尽量拖延时间,死撑也要给我撑到四点四十。看见观礼台上的小吏要宣布擂台结束了,就赶紧往下跳……去吧。”

    五人抱拳应“诺”,飞奔下楼。

    章牧之摇摇头,苦笑道:

    “搬石头,砸了自己脚呀……当年我们为逍遥伯能立储君,大肆宣扬他神勇无敌,老百姓都以为是真的。只有少数人才知道,擂台上赤手空拳,贴身近战,没有人会是武者的对手。不能运用法宝、运用符,法师基本上就被毁了。

    “逍遥伯是一个高明阵师,按照规则却不许布阵,只能噼里啪啦一通打……可惜,这是一个武擂,不是法擂。地方狭小,趋退如电。念咒语来不及,唯有神识攻击,才可能占据上风。但邴虎有备而来,脑瓜竟然绑了一圈深海硅木做成的抹额,连我也穿不透……“

    这时,嗵嗵嗵楼板响,一人闯入,半跪抱拳。

    “禀告统领,逍遥伯提前十五分钟出侯府,我们前四组人根本挡不住。白沙府派出了众多差役开路,不知从哪里冒出那么多陌生热心人,帮忙清除路障,维护秩序。现在,只剩下城隍庙大街中段最后一组了……“

    章牧之摆手道:

    “知道了,按计划行事。“

    待来人出去后,童三道:

    “章统领,你有张良计,人家有过墙梯。个个都晓得我们必然阻拦,连侯爷夫人也猜到了,让逍遥伯提前出府……以逍遥伯的性子,应该想不出搞抬棺出战,营造出悲壮声势……“

    等等!

    章牧之像是想起了什么,竖起手掌,缓缓道:

    “侯爷夫人,是绝不可能让儿子去送死的……这说明……”

    二人对视了一眼,惊喜地异口同声。

    “逍遥伯有取胜之道!”

    正说着,外面“轰”一下,啊呀乱叫,口哨、掌声四起。

    白灵儿到底年轻,哪里能够静心抚琴?早按捺不住地扒在窗口观望,扭身道:

    “章叔叔,童叔,你们快点看。来了一个,一个……不知道什么人!”

    倘若在平日,一旦抛头露面后,引发喧哗惊叫的应该是她,今天却没什么人注意。

    童三急忙转身,章牧之“嗖”一下平移到窗前。

    只见一百米外,华文身前的公婆俩被拉开,他却没有迈步前行,显然也对眼前的情况迷惑不解。

    一个浑身黑衣的蒙面小子,飞快奔跑在仅仅两米宽的人群夹道中。几个差役去拉,竟没一个碰到衣襟。

    那人“嗖”地跑过窗前,直扑擂台。

    童三皱起眉头,道:“我没感应出气场澎湃……”

    章牧之道:

    “我也没感应到法力波动……但这人气血之旺盛,只追剑圣。可剑圣年事已高,盛极而衰。他却如旭日初升,竟似看不到尽头。”

    童三迟疑地问:“异能?”

    章牧之点点头,道:

    “天佑华国,没别的解释了。有他抵挡一阵,应该可以抵消掉逍遥伯提早的时间,不打乱计划。否则我那五名手下,真不一定能挡住邴虎十分钟。”

    常言,人生修行聚气始。

    无论武者修士,起步都是一样的。若要炼气,先得聚气。

    武道,其实是修行的原始阶段,注重对身体的淬炼,倚仗本原之力。修行,却关注天道法理。身为小宇宙,必须融入大世界,才可获得万千神通。

    在聚气阶段,武士可以暴捶修士。

    因为他们的法理没悟出一点,法力也没修炼出一丝。纯粹就是一只肉鸡,必须挨揍。其实对方的身体并不孱弱,只是没关注肢体格杀罢了。

    到了凝罡阶段,法师借助外物,如灵牌、符、咒语等,能够对环境产生小影响。走街串巷讨生活,算命镇宅捉鬼驱邪的,往往就是此类人。

    通幽境界的法师,法力还不强大。和同境界武者贴身近战,纯属找虐。若给予条件,阴你没商量。

    开光之上,统称为仙师。对武道而言是尽头,因为身躯存在极限。比方说,纵然修炼出十万斤力,胳膊腿却承受不了,肯定折断。

    修士就不一样了,永无止境。

    岂不闻,试把天机轻拨动,真气时时聚太空。谋得乾坤为鼎器,颠倒宇宙任纵横……

    所以古往今来的仙佛,显露神通时都是运用法力。从来没有谁汗流浃背,光膀子和凡人打成一片。

    同境界贴身近战,武者秒杀修士,唯独存在一个例外。

    异能!

    人生而不同。

    有的人即使不修炼,天生力气也奇大,甚至具备阴阳眼,千里眼,顺风耳……非常像妖兽的天赋神通开启。

    其中的躯体强悍者,并不惧怕武士,擂台之上足可一战。

    章牧之和童三,并没有对黑衣人报以太大希望,只盼可以阻挡一阵。

    因为邴虎非但是九层通幽巅峰的强者,更兼身具异能。近战搏杀的能力,堪比开光二重的武道仙师。

第六章 破喉咙

    黑衣小子跑进了一干差役围出的圈子,明摆着要打擂台了,没有人敢再拉扯阻拦。

    谁料到他到了擂台之下却停住脚步,不借冲势飞身跃上。左右望了望,钻入布帷内,从里面拖出了一把梯子。

    众人无不绝倒,爆发出一阵哄笑。

    章牧之与童三转到了正对擂台的窗户,视野更好。

    前者点头道:

    “不错,聪明。晓得搭建、拆除擂台的时候,肯定要用梯子,藏在底下最方便。童三,你是十二年前的擂王,当时怎么上台的?”

    童三道:

    “嘿嘿,想当年,兄弟我一个大鹏展翅就飞上去了,惹得姑娘妇人们一片尖叫……哪像这小子,一丁点体力都不舍得浪费……依你看,他会不会是侯爷夫人打出的一张牌?”

    章牧之道:

    “现在还说不准,总之是友非敌吧……灵儿,想办法拖延时间。”

    黑衣小子顺楼梯爬上擂台,一只脚还没踏实,现场似乎响起了女子的声音。可几万人嗡嗡成一片,谁也听不清。

    随即,一道惊天动地的破喉咙响起。

    “英雄,杀了邴虎,我白灵儿愿意为你举案齐眉……”

    擂台上的小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扭身回望,目光充满惊恐。

    扑通,扑通,扑通……

    一群年轻士子接二连三摔倒了。

    有人指向立在窗口的白灵儿,结结巴巴道:“我的个天……河,河,河东狮吼……”

    长长的瑶琴搁上了窗台,两端由丫鬟扶稳。秀丽绝伦的女子嘴唇一开一合,又讲了几句,还是没有谁听明白。

    沙哑粗糙的破喉咙再次响起,声震全场。

    “英雄,灵儿以一曲《将军令》,为君壮行。”

    众人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几个距离近眼睛尖的伙计跳起来,大叫道:

    “不是白灵儿,是童三传话。直娘贼,这破喉咙,这鬼哭狼嚎一嗓子吼的……吓得老子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哈哈哈。”

    女子的纤手往瑶琴上一拂,广场上的嗡嗡声浪立即小了许多。能够见到万花楼头牌的倩影,听到她奏响的琴音,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有钱也未必好使。

    嗵……

    嗵……

    嗵……

    呜……

    大鼓、海螺交织响起,雄壮嘹亮的唢呐划破天际。

    待诸音渐悄,铮……

    激越的琴声直上云霄,如塞上风寒,两军对垒。银瓶乍破,铁骑突出……

    被童三与白灵儿这么一搅合,时间过去了两分多钟。逍遥公子华文走到了城隍庙大街的中段,又被几个人纠缠住。

    观礼台边缘坐着的邴虎站起身,拧动手腕。他精赤上身,只穿了一条牛鼻窦短裤,护腕上的铜钉闪闪发亮。接近两米的身高,肌肤紧绷,壮硕却一丝赘肉,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周国大王子周海露出不悦之色,朝隔壁的白沙府尹郝仇说了什么。郝仇诚惶诚恐,抬手招来主持擂争的小吏嘱咐。

    那小吏母鸡啄米一般点头,走到观礼台最前端,大声喝道:

    “来者通名,为什么要蒙面?”

    大伙这才看清楚,本次的打擂人不寻常。

    他身量比常人略矮,仿佛是一个少年。穿着一套紧身玄衣,连脚下的靴子都黑漆漆的,标准的夜行打扮。

    千不该,万不该,脸上蒙着一块青布。

    多亏今天是擂台比武,否则,任何时候捕快差役见到这样人,都会扑上去围殴。

    谁知,黑衣人却不回答。右臂朝邴虎平直伸出,四指并拢一勾。

    傻瓜都看得懂,这是一个标准的唤狗动作,来!

    邴虎轻蔑一笑,不予理会。

    小吏啐道:

    “大胆,为何不回答?”

    底下顿时议论纷纷。

    原来这擂台比武,原本就是在“高大上”的修行者春试期间,趁热闹给年青武者留出的一个展示窗口。只规定了不许使用兵刃法宝,打擂人年龄不得超过三十岁,其它倒没有严格限制。

    到后来,连年龄都不问了。

    为啥?即使一个白胡子老头打擂,非讲自己是二十岁,也拿他没办法。如果等核查完毕,黄花菜早凉了。

    好在几百年里,从未发生这样丑闻。

    年龄大,体力就差了许多,贴身近战是搞不赢年轻人的,除非境界能够碾压。可若达到了仙师地步,怎么可能只为了区区十两黄金的奖赏,就厚着脸皮登台搏杀,事后再身败名裂?

    蒙面之事,也从未有过。

    打擂争雄,图的就是一个扬名立万。藏头露尾,谁知道你是哪根葱?

    标准模式是这样的。

    飞身上擂,一声断喝,让大家的耳朵都听清楚。

    “某家乃某郡某县某乡某村某某某,师承某某门派某某某。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今天在此大会天下英雄,岂不快哉?还请不吝赐教!”

    信天游确实不清楚擂台比武的详细规则,不好作声,只是简单地再次向邴虎一招。那货以为雄狮搏兔,一定会下场的。

    场面一时僵持。

    一道平静声音响起,由密侦司统领章牧之发出。不愧为开光五重境仙师,虽非像童三那样大吼大叫,却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

    “擂台之上,似乎没有禁止蒙面这一条吧。”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附和。

    “直娘贼,凭什么不让他打擂?”

    “这是周人的擂台,还是我华人的擂台?”

    观礼台上,剑师朱里子俯身对周海道:

    “的确只是一个凡人,不过气血旺盛罢了。时间越来越紧,如果捱到五点,擂台就要结束了。”

    周海扭头朝邴虎一瞪眼。

    “还不快点下去,灭了那小子。”

    邴虎点点头,上前一拨。小吏踉踉跄跄后退,几乎摔倒。

    顷刻间,庞大的身躯飞跃三丈多距离,稳稳落在了擂台上。竟没产生一丝震颤,轻若狸猫,柔如飘雪。

第七章 一盘菜

    邴虎的个头比胡彪略小,肌肉却密实得多,体内蕴藏的能量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胡彪多亏没上台,硬碰硬绝对要被秒杀。

    信天游的眼睛亮了。

    靠,这货不光是行走的三十二万两黄金,还是一道极品佳肴。

    自己和他,分别是科技文明与修行文明培育出的人体极致。再继续进化,就演变出种种神通,渐渐脱离了原始的血肉之躯范畴。今日倒要看看,到底是扁担宽,还是板凳长!

    这也是一个最佳的基础试验标本。

    假如去到天外后,缺乏修炼环境,人体的巅峰无非达到邴虎这样。

    通过测试他,可以得知种群的战斗能力。最好先较量速度、力量、强度、敏捷,最后才轮到瞬间判断、综合搏杀……

    主持擂争的小吏尖叫了一句,开始……

    数万人的广场立刻鸦雀无声,连白灵儿的琴音也消失了。微风吹拂,底底切切。

    邴虎自恃身份,没有抢攻。

    信天游也不动,“咕咚”咽下好大一口唾沫。蒙面青布上,竟然在嘴巴位置湿了一小块。

    他把人家当成一盘菜,流口水了!

    台下响起一阵哄笑。

    周海的脸面挂不住了,重重冷哼一声。

    邴虎悚然一惊,身形一晃带出残影,眨眼间便出现在擂台边。一拳如疾雷破山,生生打穿了少年的身躯。

    砰……

    空气爆鸣,拖出了一道白色湍流。

    众人“啊呀”惊叫,再一看,黑衣人好端端的还立在那里。

    随即,邴虎千百拳击出,犹如平地莲开。

    风声凌厉,气流激荡。

    擂台周围前几排的人吓得直缩脖子,似乎一支支利箭投枪“嗖嗖”从头顶穿过。感情邴虎这两天,根本没尽全力!

    啦……

    逍遥公子华文等一行人才走到擂台下,未进入差役们围出的大圈子。打头的两杆高高白幡,竟被拳风撕裂成了布条。

    一直心不在焉的华文,愣愣看了看秒变拖把的白幡,又望了望擂台,总算流露出了一点儿兴趣。

    擂台之上,完全看不清两个人了。空气被剧烈搅动之后,模糊了视线。影影绰绰,仿佛千百个人重叠在狭小的空间里厮杀。

    诡异的是,没有拳脚接触的闷响传出。仿佛邴虎正在疯狂追杀一条幽灵,明明打中了,偏偏又没中。

    少年那一抹黑衣如同幻影,一闪一闪。

    似乎不在,又无处不在。

    人群中,重新易容了的夏瑾瑜传音入密。

    “邴虎如果不狂化,要完蛋。对方的速度更快,还没有发力。”

    容声点头回应。

    “即使是仙师,也不能让他们靠近三尺之内,太危险。”

    “容老,你见到的当街虚化,是不是像这个样子?”

    “啊,别说,还真像。”

    “哈哈哈……华氏王族真的来了阔亲戚,有好戏瞧了。”

    一分多钟后,二人分开,退至擂台的两个对角。邴虎的身躯冒出了细密汗珠,张口猛吸,两条白气从鼻孔喷出。

    广场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叫、跺脚、击掌声,华国人跟疯了似的。

    这两天里,根本没有人能够在邴虎的拳下闪躲三招。不是被一拳打死,就是三两下飞出了擂台。

    也有人担心,少年的体型小许多。尽管灵巧,却不敢硬碰硬。始终处于挨打的位置,处境未免堪忧。

    观礼棚内坐着的人全部站了起来,周海更是直接走到了台边。

    黑衣少年没什么太大变化,呼吸很平稳,扭头望了章牧之一眼。后者悚然一惊,疾退两步。

    童三急问,怎么啦?

    密侦司统领的面孔恢复了平静,低声道:

    “没啥,好事。我是念师,神识远比其他仙师强大,敏锐。可方才测探擂台上的少年,却如瞻高山……并且,隐隐感受到一缕极其恐怖的毁灭气息外泄……”

    童三惊喜地问,化丹仙师?

    章牧之摇摇头,道:

    “不清楚,以我的境界看不出……因为搏杀激烈,他的精神力高度集中,才被我侥幸测探到。先前从窗下跑过时,还以为是一个凡人。“

    童三瞪圆了眼珠子。

    “不会吧,返璞归真,圣胎?“

    章牧之笑道:

    “我猜,少年应该是身具异能,身怀秘术,属于擂台无敌的存在。邴虎败了,周海脾气暴躁,绝对会亲自出手。作为实打实的开光三重境界仙师,他也才二十八岁,并没有破坏打擂的规矩。但擂台过早结束,周海再下场就变成了私斗。少年如果打伤他,不但引发疯狂追杀,还将加剧周、华两国的关系恶化。

    “我们调快铜壶滴漏的流逝,原本想让比武早点结束,阻止逍遥伯登台,好收拾残局。照这么看,得反过来把时间延迟才行。擂争不论死伤,事后均不得追究,属于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即使周王室要报复少年,也不能明着进行了。至少,大修士就不方便出手,密侦司还可以挡一挡。

    “你赶快给观礼台上的内线发暗号,将原定的调快二十分钟,改为延后十分钟……“

    邴虎调匀呼吸,身躯凝聚出的爆烈气势越来越浓厚,越来越强横……待气势攀升至顶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仿佛背负千斤重物。脚下厚厚的木板,发出了“咔嚓”轻响。

    少年也往前行,无声无息。

    随着他们距离接近,众人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几个妇人捂住了眼睛不敢看……

    到了中心位置,邴虎一声咆哮,出拳如电。

    少年不再躲闪,以拳对拳,毫无花巧。

    直拳,勾拳,摆拳,拳拳相对。

    嘭,嘭,嘭……

    连续几记巨大的闷响传出,震得楼内茶水荡漾,广场上众人的耳朵蜂鸣。

    如同两根几万斤重的攻城擂木不停对轰,青铜冲角撞毁,白铁镶边撕裂,木质纤维交错崩断……

    咯嚓嚓……

    邴虎蹬蹬蹬连退三步,上半身前倾,怪眼圆睁,双拳颤抖。

    少年上半身端直,双腿左弓右箭,平平滑退了两步。

    坚硬的铁桦木地板,从中心开始,竟崩出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纹。

    它使用了好几百年,内部有点朽腐。又是由许多木板拼接而成,接榫处根本承受不了如此刚猛的巨力。

第八章 打虎

    轰……

    广场上音浪骤起,如山呼海啸,手臂挥舞如林。

    傻瓜都看出,邴虎要输了。

    速度不如人家,力量也不如人家,还打个屁!

    接近两米高的大汉挺直身躯,犹如猛兽般昂首向天,爆发出一阵低沉怒吼。

    随即转动手腕,扭动脖子,骨节发出了咯嘣声响。身量竟然大了一圈,肌肤呈现出赤红,青筋虬结,肌肉膨胀。

    立刻引起台下一片惊叫,好几个声音大喊,狂化……这个周人有妖族血脉,狂化了……

    所谓狂化,即身躯激发全部潜能,战斗力暴涨一倍。带来的后遗症则是,本原受到损伤,必须静养几个月才不瘫痪。

    说白了,有点像机械超负荷运转,处于散架边沿。但由此爆发出的凌厉攻势,却相当恐怖……

    信天游冷笑,并不趁机偷袭。

    左脚轻点地面踩了个虚步,双拳松开,五指勾曲如鹰爪。既然测试得差不多了,对方又狂化,自己没有必要硬碰硬。尽量节约能量,以击杀为第一原则。

    邴虎脚下一跺,纵身扑出,势如雄狮搏兔。

    咔嚓……

    木板陷进半尺。

    信天游却如同落叶被狂风刮出一道弧形,先斜掠三步避开,倏忽之间再扑上。鞋掌剧烈摩擦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尖啸。

    二人的身影淡若轻烟,快如鬼魅。一触即分,一分即触。最后搅合到一起,形成一片混沌虚影。

    呜……

    场中出现了一道灰色龙卷。

    行径之处,地板要不塌陷,要不像被钢刀刮去一层,露出森森黑茬。

    沉闷撞击声与破空声穿透高速旋转的飓风,变得空洞而悠长,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嘭,咔,轰隆……

    漫天木屑喷出!

    少年竟一把抓住了邴虎手腕,将庞大的身躯凌空抡起,头下脚上地砸穿了台板,随即紧追扑入……

    呼……

    擂台下的红色布帷向外鼓荡飘拂,尘土外扬。

    漫天尘雾翻滚,人们只见到了外侧支撑的粗大木柱,里面是啥情形完全瞧不清晰。

    “嗵嗵”捶打声仿佛急雨打芭蕉,“嗷嗷”惨叫声犹如杀猪,越来越弱……

    布帷缓缓合上了,一切复归寂静。

    一道黑影从台板中心的大窟窿跳出,双腿微曲,双手按膝,微微躬腰,呼哧呼哧喘粗气。

    赫然正是少年!

    脸上的青布还是结结实实蒙住,衣衫却撕裂了很多处。胸襟大敞,一块晶莹的佩饰吊在脖子上晃呀晃。

    群情激奋,高呼,英雄,英雄……

    三名女子抱成一团,跳跃尖叫,是董淑敏和小香,小兰。

    一群断胳膊折腿的伙计吵吵嚷嚷,围住即将由“铁拳无敌“变成”独臂无敌“的胡彪,指着台上道:

    “这,这不是就是珍宝阁那个……“

    胡彪冷哼道:

    “都别跟老子瞎嚼舌根,这是我华人的英雄。我们今天,什么也不晓得,什么也没看见。”

    广场右角的茶室窗前,平安侯周平淡淡地对左右的徐亮、马涛道:

    “唉,没想到邴虎居然输了。你们赶紧查清楚,从何方冒出了一个打擂的神圣。至于乐游坊因此赔付几万两银子,不算什么……”

    这时,门口传来护卫的禀告:“公子,乐游坊的管事说有急事求见。”

    周平皱眉道:

    “让他进……奇怪了,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跑来城隍庙……”

    散厅的管事急趋几步,“扑通”跪下了,哀嚎道:“公子爷,四点多钟的时候,有人投下重注赌邴虎输,咱们要赔三十二万两黄金……”

    周平闻言,眼前一黑,摇摇晃晃。

    徐亮与马涛赶紧扶住他,面孔“唰”地变得苍白,追问道:

    “哪个天杀的,胆敢下注三千二百两黄金?”

    乐游坊就是他们三个加上刘飞一起开办的,两年多来也只赚了十几万两,这下子可怎么赔?

    在明知必胜的情况下,一赔一百根本不高。乐游坊的主要目地是在华人面前树立一个良好形象,吸引赌客,顺带捞点小钱,谁知道会捅出一个天大的篓子。

    管事嗫嚅道:

    “是,是一个外地来的乡巴佬,傻乎乎的一脸红疙瘩骚痘……骰盅猜点数先输后赢,用二百两黄金赢下三千两,然后要全部追押。小的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运气好,感觉太危险了,不肯接受。他就跑到大堂,在城隍庙的档口全部投下了……”

    周平冷静了一些,推开徐亮、马涛,问:

    “骚痘?那就说明年龄不大。你过来看看,是不是台上这个人?”

    散厅管事小心翼翼蹩到窗角,伸颈望了望,道:

    “小的刚才在下面时就注意看了,身材一模一样。就是衣裳不对,蒙着面巾也不知道脸……不过,他当时背着一个包袱。小的借送出厅的机会,故意碰了碰。外软内硬,好像装的是衣裳同靴子。”

    周平冷哼道:

    “没什么好像,就是他了,蒙面正是为了遮挡骚痘。否则,谁敢这么大胆子投注三千二百两?你干得不错,快回去安排见过那小子面的人,分散在城隍庙各处路口的外围,尾随跟踪,务必查明他的住址。”

    等管事走后,又把护卫头领叫进来,命令派出人手盯住打擂的黑衣少年。

    最后,将茶室内的女子和仆佣统统赶出去,对二虎道:

    “今晚,把你们府里几个厉害点的供奉派出来,趁这小子打完擂台后身子虚弱,搞死他,毁掉赌契。我再另外安排人,同巡城司、白沙府差役一起,非把王城翻一个底朝天不可。

    “不过,这小子挺厉害的,我府里的几个供奉也才通幽上境。趁着大王子也很恼火,我试试,能不能把开光五重境的剑师朱里子借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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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天外介绍:
人类退回穴居时代,重建修行文明,渐渐遗忘了过往。而太阳即将膨胀,毁灭万物。怀疑自己是机器人的少年信天游,下了山……去天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去天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去天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