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再叫,揍你
周平等人对面的茶室窗前,章牧之“啪”地抓住了童三肩膀,眼睛瞪得铜铃大,死死盯住了擂台上少年的玉佩。
童三看他面孔扭曲,目光含泪,额头直冒热汗,一下子竟忘记了称呼“统领“,低声惊问:
“二哥,你怎么啦,是不是犯病了……轻,轻点,俺的骨头快被捏碎了……”
白灵儿闻声跑过来,急道:
“你俩快往后退,别让外面的人看见。”
但章牧之似乎钉在了原地,死死不退,也不肯讲话。童三没办法,不敢使劲拖拽,运功抵抗。白灵儿急中生智,端起一杯茶绕出窗外,泼了过去。
噗……
白汽腾起,连边上的童三也烫得“哇哇”叫。
章牧之终于松开手,甩了甩脑壳,茫然一抹满脸的茶叶,恨恨扭头道:
“丫头,你就这么不待见章叔,想烫熟了吃?”
好在,广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擂台,没有人注意这里。
急促喘息了一阵,信天游站直。左手将龙型玉佩赛入衣襟掩好,右手举起一串小牌子,对光细看。
今天的这场战斗,畅快淋漓。
不施展神通,几乎是凭借原始的身躯之力将邴虎制服。那货赤手空拳的攻击力,快赶上小黑了。但与小黑嬉闹时,都没有拼命,不过瘾。
谁料想,那货最后竟然狂化,逼得自己也消耗了一丢丢储备能量。
事实证明,修行的长处并不在于对血肉之躯改造,这一点颇不如生命科学的效果直截明显。只有超越原始阶段,进化出法力,施展出法术,才可以与科技抗衡。
本次贴身搏杀的极限试验,报酬颇丰。三十二万两黄金到手,杠杠滴!
邴虎的抹额貌似用深海硅木做成,价值千金。得察看清楚,千万别是赝品。蚊子好歹也是肉,不能大手大脚,随便丢弃了。
欢呼声渐渐消逝,众人目瞪口呆。
哎呦,这可是光明正大的擂台,不是杀人越货的现场。还是第一次见到胜利者公然搜刮了失败者的器物,还当众验货,动作老熟练了。
白沙府尹郝仇上前几步,指着擂台怒吼道:
“你这厮藏头露尾,竟敢,竟敢抢夺……”
信天游一听不乐意了,将抹额揣入怀里,抬手一指,霸气侧漏。
“再叫,揍你!”
郝仇一惊,吓得蹬蹬蹬又退回去了。
方才听朱里子讲少年只是个凡人,他一时忘形才胆子大。而今看来,对方击败了邴虎,并不比仙师差。万一凶性大发,别说揍,当众打自己两个嘴巴,那也受不了!
众人大开眼界,心里直呼痛快!
几个差役匆忙钻入擂台底下,拖出了骨骼扭曲,浑身血迹斑斑的邴虎。有人一探鼻息,喊道,还有气……
站在观礼台前端的周国大王子周海,厌恶地瞪了不中用手下的伤躯一眼,哈哈大笑道:
“蒙面打擂,抢夺财物。华国的穷山恶水,果然出刁民呀。嚣张霸道,连府尹也敢打?哼,且让本王子会一会这位,不知从哪个犄角疙瘩冒出的高人……“
眼见华文到了断头台下,刽子手邴虎却先一步报销,严密计划顷刻崩塌。周海怒不可遏,恨不能生撕了少年,碍于王子的身份先讲一番道理。
言毕,身躯一耸,平平飞过了三丈距离,稳稳站立于擂台上。
见他辱及华国,众人一片聒噪。
周海却理也不理,朝前轻蔑地一招手,道:
“小子,过来,不是挺能打的吗?打败我的护卫不算本事,打败我,你就可以名扬天下了!”
章牧之见此一幕,转身喝道:
“密侦司听令,出动所有聚集于城隍庙的人手,包围住擂台。白沙府差役若敢阻拦,就给我打开,必要时可以动用兵刃……童三,跟我走。“
言毕不等属下回应了,跃上窗台一声呼啸,冲天而起。.
童三莫名其妙,赶紧跟上。
嗵……见到擂台前方凌空落下两个人,周海不由得一愣,老老实实闭嘴。
别说,这货虽然横,还真有点怵章牧之。
身为王子,当然知道金一银二铜三铁四的故事。天启对三人而言,不仅仅是君王,还是发小,大哥。
章牧之掌持密侦司,予人的印象是谦谦君子。可一旦发起狠来,啥事都干得出。况且,他身为开光五重境的念师,有能力杀死自己……连做梦都想悄悄杀死自己,好让周国混乱起来,无暇吞并华国。
唰……
观礼台上站着的三人踏上两步,原本肃立于周海椅子后的五个人立即齐刷刷冲上前。赫然是开光第五重的剑师朱里子,两名开光二重的武道仙师,五名通幽九层的巅峰武者。
这份实力,倾尽华国之力也不容易凑出,仅仅只是陪同周王子出访的供奉与护卫。由此可见,周国的底蕴,与华国根本不在同一量级。
周海本身是开光三重的武道仙师,所以特别喜欢武者,不怎么待见法师。若将法师也囊括在内,随行名单会更加恐怖。
“密侦司统领章牧之,见过周大王子。”
章牧之拱手,深施一礼。
童三拖后两步,大刺刺叉开双腿,双膀横抱在胸前。
章牧之的话一出,最外圈的百姓直往后缩,后面的却拼命朝前挤,都想看看可以止住小儿夜啼的密侦司统领,是何模样。
总之,历朝历代的特务机构都是最神秘阴森之所在,没一个会有好名声。
郝仇小心翼翼走到观礼台边,喝道:
“章牧之,你眼中还有王法没有?身为朝廷官员,竟敢勾结江湖帮派,扰乱我白沙府主持的擂台争雄。”
这货狡猾,先给对方扣上一顶大帽子再说。
章牧之不亢不卑道:
“郝大人,密侦司轮不到你指手画脚。童三乃我司的谍子,今日在此,一为保障擂台顺利进行,二为保护周王子的安全。”
面对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郝仇被噎的说不出话。
密侦司统领章牧之,王宫禁卫统领铁四,级别虽然比他低,却只听命于华王天启。连王后周媚也休想指挥动,撤换掉。
第十章 赌注
周海傲然昂起下巴,冷笑道:
“章统领,你好大的官威呀,连上司也不放在眼里。本王子打擂,不知犯了华国的哪一条规矩,你要横插一杠子?”
章牧之再次拱手,微微低头恭谨地回答:
“牧之岂敢!大王子与民同乐,悉听尊便。但若超出了擂台的时间、范围,便成为民间私斗。本官职责所在,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恨不得甩自己几个大嘴巴,怎知事态会如此突变?
少年脖子上吊着的那块佩饰,特别像十五年前华王宫里失踪的龙形玉佩,开启神龙大阵的“阵钥”。
先前下令延长擂台时间,是为了保护少年。贴身近战,身为仙师的周海要舍弃掉许多长处,并不占据上风。事后无论输赢,周王室都不好追究。而少年若感觉不敌,跳下擂台就是了,不损分毫。
可从眼下看,少年的重要性无与伦比。岂止关系到神龙大阵,还关系到十五年前的王宫惨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王子……其重要性,甚至超越了王位继承人华文,一丁点儿风险都不可以让他承受。
信天游来回看了看他俩,转身欲走。
周海傻眼了,连声呼喊:“喂喂喂,你干嘛呀……”
章牧之大喜,道:“快快快,少侠快下来。”
信天游道:“你们好好聊你们的,关我什么事?”
周海急道:“本王子打擂,你不可以走。”
信天游道:“你继续打呀,下面还有好几万人呢!我估计他们都打不赢你,更不敢上。你不就不战而胜,美滋滋当擂王了?”
周海差点被气晕,心道老子拿了这个擂王有屁用?要的是你的命!
章牧之一声断喝,道:
“大王子,请入乡随俗,莫逼迫。如果硬要践踏华国律法,章某的眼睛认得你是王子,钢刀可不认得你是王子。”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群青衣小帽悬腰刀的武士,凶神恶煞地将白沙府差役推搡到旁边,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擂台。闻言“铮”一声,钢刀整齐拔出半截。
朱里子与郝仇异口同声,怒斥,大胆!
前者急忙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寸许长的小匣子,平端在掌心。那是剑匣,盒盖弹开后,一剑飞出,疾如电闪。
观战的平民见到少年击败邴虎,犹如三伏天吃了一个冰凉的西瓜,心里舒坦无比。本以为结束了,怎料周王子亲自下擂,少年又要走。顿觉事情不完美,还是被周人夺走了擂王。犹如百尺竿头,功亏一篑。
何况,他们又不晓得周海的本事,立刻乱哄哄叫喊:
“少侠,打完再走,不耽误吃晚饭。”
周海脸色阴沉,算是看出来了。章牧之今天豁出一身剐,也要保证少年的安全。
假如换一个老谋深算者处在他的位置,肯定要思考对方为什么这么做。自己要花多大成本,冒多大风险,值不值……
这货却不,掂量的是双方战力对比。
密侦司虽然人手多,开光仙师却只有章牧之与童三,顶尖高手并不多。一旦打起来,胜负是五五开,自保毫无问题……何况事情闹大了,白沙府不能袖手旁观,王后周媚也肯定是站在自己一方的,还怕个鸟?
作为矛盾中心的信天游仿佛没事人一般,东张西望了一番,对周海道:
“你一定要跟我打,拿什么做彩头?”
旁边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做梦都想不到他会冒出这样一句。
周海倒也爽快,道:
“你说。”
信天游竖起一根指头,道:“黄金三十二万三千二百两。”
周围人一片哗然,均以为黑衣少年不敢应战,故而刁难。感觉颇为奇怪,这赌注怎么还带着零头的?
三十二两黄金是什么概念?
华国重商业,一年的赋税才一千多万两白银,合黄金一百多万两。其中包含大量的铜钱、米粟、绢帛,真要折合成银子没那么多。
周国远比华国富庶,可要一下子拿出三十二万两黄金,也伤筋动骨。
谁料周海略一转念,立即道:“好。”
他的眼中根本没有风险,只想到杀了对方后,不需要出彩头。
护卫与供奉感觉不妥,却不敢作声。否则,触了大王子的霉头不说,还会被华人讥笑周国没钱。
信天游强忍住笑,心道还有这样的奇葩。
这哥们好好的周王子不当,一门心思打擂台,不宰你宰谁?
历史上,也只有大秦帝国的嬴荡同学可以媲美了。那哥们好好的秦武王不当,非要和力士比赛举鼎。最后砸了自己脚,一命呜呼。
第十一章 螳螂捕蝉
章牧之没料到事情急转直下,擂台上的两位正主儿自己谈好条件,没他什么事了。
于是装作随意地朝前迈出了两步,想再接近一些,寻找一个绝佳角度。在少年遭遇生命危险时,拼着事后五马分尸,也要击溃周海的神识。但周大王子头顶的束发紫金冠是一件法器,阻隔了念力攻击,并不方便下手。
“站住!”
站在观礼台前沿的朱里子警惕地一声断喝,右手中指在剑匣底部一叩。盒盖瞬间开启,里面光芒四射。
他打的主意,其实跟章牧之差不多。一旦周海遭遇危险,拼着毁灭信誉破坏擂台规矩,也要一剑飞出,将少年斩了。
周海只是脾气暴躁,人可不傻,指点着两人吼道:
“混账,你们准备干什么?哼,任何人如果插手擂争,就是与我大周为敌。”
他讲这话,一半出于率性,另一半则缘于假如章、朱两个人都搞鬼,自己明显吃亏。因为章牧之的念力攻击毫无痕迹,而朱里子的飞剑却连傻瓜都看得见,还慢了一拍。
章牧之无奈地退回原位。
朱里子悻悻合上剑匣,扭头对郝仇道:
“大王子的彩头,自然是由周国保证。可那少年的彩头,难道由白沙府保证?“
身为供奉,他一百二十二不愿意周海冒险打擂。打赢了,自己没一点功劳。打输了,万一丢了性命,自己会跟着完蛋。
郝仇同他一样,早就希望擂台结束了,可左等右等时间未到。闻言心照不宣,当即向前一指,喝道:
“兀那少年,你蒙面打擂,不肯吐露姓名家乡,本府一概不究。可彩头三十二万两黄金,在哪里,难道随身揣着的?“
信天游道: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真揣了三十二万三千二百两黄金。”
郝仇怒斥。
“胡说八道!白沙禅寺开出的金票,最高也才一千两……”
话讲一半,戛然而止。意识到身为朝廷高管,似乎不应该言之凿凿,断定民间金票的最高面额。除非,亲手接过……
信天游懒得纠缠细节,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乱七八糟的纸片打开,举起来团团展示了一圈,道:
“半个小时前,我在乐游坊下注三千二百两黄金,一赔一百,赌邴虎输。现在,邴虎真输了。本金加赔付,这是不是三十二万三千二百两黄金?”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
原来少年打擂,是为了这一笔巨款,跟王权之争根本没啥关系。人家有备而来,根本不怕得罪平安侯,也不怕赌场赖账,更不怕报复……
这才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周海、周平一门心思收拾华文,却没料到早有人潜伏着,将他们黑吃黑了。
俺要有这本事,只怕也会偷偷干,比劫官府的库银都强一百倍……
周海几乎要气炸。
关系到华国易帜的大事,被一个赌局搅黄了。况且昨日,周平巴巴地送了他一成乐游坊干股。眼下分红没拿着,先欠下一屁股债。
当即一指城隍庙街道右角的茶室,喝道:
“平安侯,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周媚与周平,属于周王室的远亲旁支。素来被他瞧不起,当然也不必给什么面子。若非周国支持,周媚当不上华王后,周平做不了侯爷。
周平面如死灰,战战兢兢道:
“确实如此……”
见证人太多,赌契又捏在人家手里,赖是赖不掉的。
“好,好,好……”
周海咬牙切齿,连说了三句好,道:“周平,你给我听好了。不管卖房子还是卖地,赶快去准备三十二万两黄金。”
周平一凛,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欠谁的钱都可以,唯独不能欠大王子,这厮已经将金子视为囊中物了!
信天游将赌契塞回怀里,击掌道:
“爽快……周海,就冲着你这股爽快劲儿,我也不逼太狠。输了,你直接从我身上搜走赌契就是。你输了,一个月之内把钱送到乐游坊。方便我把你们两个的六十四万六千四百两黄金,一并取了。
“假如一下子拿不出这么黄金,允许用灵石、天材地宝、珠宝、粮食、绢帛……等等等,来进行冲抵。到时候,就以这张契约作为凭证,取货。“.
广场鸦雀无声。
整整六十五万两黄金,足以令亲朋反目,仙师归凡,两国开战,却被他说得跟喝蛋汤似的。
如此有恃无恐,谁敢生出歹心?
周海皱眉道:
“哩嗦,讲完没有?我要动手了,给你三息时间准备……“
身为王子,又是仙师,在擂台上和一个凡俗平民赌斗。站得越久,越丢人!
当着几万人的面,信天游终于夯实了巨款。
否则,还真怕周平连侯爷也不当了,携款潜逃回周国,即使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没想到,搂草打兔子,又蹦出只狐狸。周海锦上添花,以国格担保,为“方舟计划”慷慨提供启动资金。
他心里高兴,未免得意,脱口道:
“你只管来。“
周海冷笑道:
“那好,一,二,三……“
“三“字的尾音犹在空中飘荡,对面的身影却凭空消失了。
信天游突觉烈风扑面,早有准备,看清楚了对方残影。脚下稳稳地摆出骑马蹲裆势,瞬间右臂上格,左拳直击。
他从未与仙师正面对战过,以为周海顶多比邴虎强一丢丢。
却不料胳膊上传来的力道犹如泰山压顶,更有一股震荡形成浩荡洪流,直透身躯,挤压得五脏六腑都要化为齑粉。
左拳也没有击中周海,那厮的身外凭空生出一层光幕,如擂大鼓。
脚下坚实的铁桦木“咔嚓”巨响,陷入了一寸。
刚刚见到上一章评论里,小悄对“大秦武王”的注解。
把我给乐坏了,确实涨姿势!
之所以没把“嬴荡”改为“赵荡”,是因为前者太有名了。小悄如果不说,我根本没想到举鼎砸了脚的哥们是他,属于同一个人。
包括始皇帝,我就晓得叫“嬴政”,原来是叫赵政。
第十二章 苦战
修行十境,前三境聚气,凝罡,通幽,被称为凡俗境。中间的开光、化丹、圣胎、出神,被称为超凡境。最后的融体、渡劫、登天,称为神通境。
也就是说,最厉害的通幽武士,充其量也只是一个达到顶峰的凡人。顶多像邴虎那样“狂化”一下,爆发出一倍战力。
到了中间四境,就脱离了人体的局限,被称为超凡脱俗。其威能凡人难望颈背,如缩地成寸,掌心雷霆……
最后的神通境大修士,则可以讲完全不是人了。神通广大,跟传说中的神仙差不多。飞天遁地,呼风唤雨……只除了还不能长生。
漫漫修行路,最难突破,差距最大的两个关口,就是从通幽境踏入开光,从出神境踏入融体。那意味着,从凡人变成超人,从超人变成神人!
开光仙师体内的真气几乎液化成汞,举手投足之间可以爆发出比凡人强大百倍的威能,在武者身上尤其明显。
他们修炼出的法力,不像修士用于踏罡、咒语、符等法术,而是或强化、加持躯体,或者战斗。
比方说,单纯论躯体的战斗力,周海不如邴虎。但经过法力的加持之后,则远远超过。尤其他的法力不仅可以渗透攻击对方,还与罡气融合在体表生成防护气场。仿佛穿了一件符甲,根本不怵物理打击。
白沙以南无仙师,信天游小觑了。
尽管他一拳击出的力量可达数千斤,被对方的气场分散后却如同擂鼓,造成不了多大伤害。除非力量强到一定程度,速度快到一定程度,直接打穿鼓面。
周海凌空倒飞回去,不等喘息,又再次扑上。
他很清楚,像黑衣小子这种人间异数,实在太危险了。如果不能像邴虎那样收为己用,必须杀掉。
这不仅仅包含了私人仇怨,更是出于对天敌的警惕。假如他们偷袭,或者换一个禁锢了法力的环境,缺乏天地元气的场所,可以像宰小鸡一般宰杀仙师。
信天游如同被压缩了的弹簧,当承受的外力一松,便“嗖”地双足拔出木板。可惜堪堪前移了半步,又遭受周海的一记重拳。不得已,依旧用左臂格挡右拳出击,勉强防御。
这一次的打击更狠,更沉重。
咔嚓……
信天游像被铁锤凌空敲钉子一般,又被打回去,脚下深深陷入了台板半尺。
对方实在太快了,在如此短的距离之内,简直跟缩地成寸差不多。一旦抢得先机后,根本不让他腾挪卸力。
巨力产生的振荡穿透了护体力场,肌肤,肌肉,压迫得内脏紧缩,濒临碎裂;血流紊乱,到处乱窜……
肚脐下三分处的下丹田,一团灰蒙蒙的“浊气”凝聚,赫然是一把青幽幽小剑。恰是信使种下的一股极为霸道力量,保命底牌。当它被惊动时,往往说明躯体快要完蛋,生命正面临严重威胁。
马上释放这道剑气,必定斩掉周海。
可以后,碰到化丹、圣胎、出神修士……怎么办?
才下山,只仅仅碰到一个开光三重境的仙师,就手忙脚乱用掉了它。日后,恐怕会被师父笑掉大牙。
这些瞬间判断与细碎想法,在信天游脑海里一闪而逝。来不及形成清晰思维,寻找出一个脱困战术了……
周海狮吼虎啸,法力攀升至巅峰,凌空扑至。通体焕发出光芒,状如天神。
第三击!
魔挡杀魔,佛挡杀佛。
重击沛然莫御,巨力排山倒海……
少年眼前发黑,听到了自己骨骼的咯咯轻响。肌腱、神经末梢、毛细血管、腑脏,均处于崩断碎裂边缘……
急!
紧急!
青幽幽的小剑开始自动游走于经络,焦躁不安,疾如电闪。
信天游咬紧牙关,还是没有释放它。
重压之下,爆炸性力量从血液、皮肤、肌肉、脂肪、内脏迸发,从每个神经轴突出发,从每个细胞出发,从燃烧着的蛋白质出发,组成一支浩浩荡荡大军。
仿佛一个个隐居乡野的老卒,或残臂断腿,或眇目失聪。在河山破碎之际,沉默提起生锈的刀枪,顶着花白头颅,奔赴烽火狼烟。
恍恍惚惚,时间的流逝,于一瞬被拉得极为悠长。
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天地一片寂静。
信天游见到,空中的飞鸟悬停,连翅膀都不扑扇一下,如同一幅窗花剪影。周海石雕一般就在身前,眼珠子鼓凸,倾斜地凌空而立。衣带飘直了,右拳正砸在自己的右臂上……
他无须多想,左拳雷霆万钧般轰出。
……
广场中,没有人看清楚了一瞬间里的事态逆转过程,只见证了不可思议的结果。
仿佛江河倒流,日出西山……
第十三章 探龙取物
周海的三次扑击,犹如苍鹰搏兔。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强。场面却不如邴虎与少年之战好看,花团锦簇的。
堂堂的仙师对战凡人,哪还有跑?
台下懂行的人晓得他占据了上风,却不晓得决战将如此快到来。不懂行的人以为,少年也不是吃素的,可能要大战三百回合。
最后一次扑击,周王子体焕光芒,威势无两。明显是运用秘术激催功力,突破极限,不准备猫抓老鼠慢慢玩了。不惜损伤身体的本原,也要将少年一鼓作气毙杀!
章牧之怎么都没料到,周海会以王子之尊,铤而走险。暗叫不妙,左右手食中二指疾点太阳穴,怒目圆睁。
说时迟,那时快。
密侦司统领只来得及眨一次眼睛,还未彻底凝聚念力,就见到眼前一花,高高的擂台上,一团庞然大物倒飞而去。
快如飓风,势如山崩。
撞飞观礼台上的护卫、官吏、侍者,撞塌了围栏,撞穿了幕布……所向披靡!
数息后,半空中才传来一声凄厉惨叫,随即是“轰隆”巨响。
就在惨叫与巨响之前,当……
一道金光从朱里子手中的剑匣飞出,正中擂台上,孤零零矗立的少年胸膛。
完了!
章牧之如堕冰窟,心里拔凉拔凉的,晓得必然是飞剑扎中了少年脖子上悬挂的龙形玉佩。尽管那是开启神龙大阵的阵钥,也是一件法宝,毕竟只是一块玉。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开光剑师无坚不摧的飞剑?
论理,飞剑快,神念更快。
可章牧之在台下,视线受阻。错愕之间,见不到远处朱里子手里的小动作。
古云,一瞬可生二十念,一念为一刹那。刹那之间,不等任何人有任何反应,甚至连情绪都来不及表露。
风云骤起,天地色变,黑夜降临。
广场上方,虚空里探出了一颗龙头,怒目如电。
神威浩荡,震慑世间。
随后的三秒内,广场上的几万人几乎没有一个能动弹,统统像泥塑呆头鹅一般。
神识愈强大者,愈感受强烈。
章牧之、容声、夏瑾瑜的脑海一片空白,朱里子被切断了同飞剑的精神联系。
唯一能动的,是两个人。
周海撞穿了观礼台棚子,正飞掠城隍庙后广场,撞塌高高的牌楼,翻滚了进去。
呈弓步冲拳模样的信天游往下一抓,手指一较劲,把从胸前摘下的一柄柳叶状小剑生生拗断了,轻蔑地朝空中一抛。
此地不宜久留!
他望了一眼龙首,身形飞纵,一闪掠过了观礼台。照葫芦画瓢,从周海撞出的大窟窿里穿出。
没忘记在途中,反手两掌,劈断了两个木偶一般站立的人脖颈。
也没忘记抓走托盘里的一锭黄金,那可是自己的战利品。精打细算,油盐不断。至于边上还有一块白玉雕成的“擂王”牌子,没啥用,爱谁谁了。
趁你病,要你命!
朱里子既然起了杀心,敢做初一,就怪不得他做十五。
况且,上午在南城门外假冒金身罗汉,放言诛杀户部尚书刘锷与白沙府尹郝仇,实施起来面临一个巨大难题。
暗杀,当然很容易。可“神仙”降下惩罚,怎么会采用如此低劣的伎俩?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雷霆手段,展示无上威能。
眼下就是天赐良机。
尽管虚空里冒出的龙影,是龙形玉佩被飞剑狠狠刺中后,激发出来的,跟自己没有一毛钱关系。
可别人却不知道呀!
此时此地斩了郝仇,他们会以为龙影是自己召唤出来的,继而联想到金身罗汉……保护伞初步撑起来了。
扮罗汉,诛刘飞,属于临时起意。
后来去乐游坊赌博,故意挤出一脸的红疙瘩青春痘。除了掩饰本来面目外,就是要让人找到相似点,朝罗汉弟子的方向去联想。
至于人家怎么想,就不关他的事了。
哇……
朱里子一口鲜血喷出。
身为剑修,日夜温养的飞剑被拗断,相当于丢了半条性命。
血未落地,他的身躯却前仆栽倒,掉下了观礼台。
众人像活过来似的,第一反应全是仰望天空,乱如一锅沸腾的稀粥。
三秒的时间无意识,躯体丧失了平衡。广场上的平民因为挤得太紧,你靠着我的肩我顶着你的腰,都倒不下去,像麦浪一样起伏。而差役和谍子周围的空隙大,除了身手敏捷之人外,接二连三歪倒一大片。
狂风骤起,盘旋而上。
虚空里的龙首迅速淡化消逝了,只隐约瞧见一个痕迹,阳光重新普照大地。
轰……
广场如同一瓢冷水浇入了沸油锅,顿时炸开。
有人乱跑拥挤,有人瑟瑟发抖蹲下,有人哭喊,有人祈祷,更多的人却是哆哆嗦嗦叫嚷,龙,龙,龙……
啊,不得了啦……
观礼台上的小吏歇斯底里,发现郝仇大人扑倒在擂台上,脑瓜却诡异地背在了自己后脊梁,嘴巴里直冒血沫……
叮当……
断成两截的小剑从空中掉落,在铁桦木擂台上蹦跳不已。
周海的五名护卫与两名开光供奉,根本不理睬掉下观礼台的老剑师,返身以飞鸟投林之势穿透围幕。
而空荡荡的后广场地面,章牧之与童三已经狂风般绕过擂台、观礼台,身影正如箭离弦。
密侦司谍子和白沙府差役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哗啦啦朝城隍庙奔去。他们这一动,部分平民也跟着跑。
距离牌楼只有二十几米了,周海的两名护卫从里面窜了出来,惶急大叫道:
“医生,快喊医生来,快快快……”
谍子与差役如梦初醒,停下脚步,转过身同心协力阻挡涌来的人流。擂争只是小事,周王子的安危才是头等大事!
一名医生顺着观礼台的楼梯才落地,被一位心急火燎的周国护卫背起就跑。斜挂药箱的童子还在梯子中段,就被另外一名护卫像老鹰抓小鸡一般搂了过去,抱起就跑。
瞅这情形,周海的伤势很严重。
而城隍庙的围墙上,章牧之与童三呼啸如电。转了整整五圈之后,终于苦笑着停下了。
两位追踪大行家仅仅迟十几秒赶到,就彻底找不到少年。
对方绝对进了庙,抢走了周海头顶的束发紫金冠。可又发现不了他离开的痕迹,无从追起。
第十四章 完美的一天
信天游赶回客栈,马上命令赵甲弄热水,灌满巨大的澡桶。
他一个人住在二层小楼上,有独立的洗漱间,客厅,同主卧连通。董淑敏委屈地住在楼下偏房里,挺开心的,没啥不满意。
赵甲见他悄无声息冒出,吓一大跳,匆匆而去。
信天游关闭卧房门,从怀里掏出乱七八糟一堆,全是今天的战利品,赌契、十两金锭、深海硅木抹额、束发紫金冠,朝床铺上随便一丢。这些东西收藏起来太麻烦,鼓鼓囊囊,要是有一个储物的法宝就好了。
今天从上午到傍晚,忙忙碌碌奔波的收获颇丰,堪称完美!
最大的收获,当然是西珠了,可以与进化一号相提并论。
他摸出龙形玉佩仔细看了看,惊讶地发现,朱里子的飞剑竟然没在牌子上留下任何痕迹。原本以为,至少会击出一个小麻点。
玉佩背面是阳文的篆书“华”,正面雕刻一条飞龙。毫纤毕现,栩栩如生。龙只有四爪,说明出于君王家,而非皇帝用的五爪金龙。
事实上,自从三千年前灵气复苏,强大的修行者各霸一方,小国林立。所谓的皇帝,只在上古典籍里见过,没有谁可以号令天下。
道门的祖庭桃都,施令后莫敢不从。但它并不管理俗务,算是大半个精神领袖。剩下的小半个,由佛宗和儒家分享。
综合种种线索,信天游推测,这块玉牌肯定是传说中“神龙大阵”的重要组成部分,非常像启动开关。而自己在南门外感应到的龙影,极可能是“阵灵”。整个白沙城,就是一个旷世大阵。
大阵虽然衰落了,却还没有死绝。当玉佩被飞剑击中后,相当于开关打开了一丝缝隙。于是,老朽的阵灵,垂死病中惊坐起……
当时自己胸口一热,感应到磅礴的信息流从玉牌向外辐射,天地共鸣。城隍庙上空的龙首瞬间生成,仿佛从虚空里探出。
也明白了,南城门外的龙影呓语“你终于回来了”,其实是对玉牌子讲的,跟自己的身世没有一根毛线关系。
神龙大阵,不愧千百年来被称为俗世第一阵,确实很霸道,凌厉!华龙不愧是被神女赏识的人,有几把刷子。
就那么短短一瞬间的激发,广场上几万人统统变成了木偶。
遭受周海泰山压顶一般的重击,感觉身体深处爆发出狂暴力量,世界慢得不可思议。可瞬息之后,节奏陡然加快。眼睁睁见到飞剑逼近左胸,只得侧移用牌子去挡。没想到竟然闹出了那么大动静,给自己一个惊喜。
狂暴力量从何而来?
他并不陌生,在五岁时曾经历过一次。
熊孩子到处攀爬,从三十米悬崖掉落,硬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昏迷三天三夜后,一辈子都忘不了师父看小怪物一般的眼神。
那绝对是一双冷静到极致,充满科学探索的眼睛,看得人毛骨悚然。少年猜测,若非缺乏仪器,师父简直会切下自己的一片肉,放在电子显微镜下仔细研究。
几年之后懂事了,师父才说出原因。
进化一号改造躯体,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五岁还处于器官的发育阶段,相当于培养皿中的一棵幼苗,未长成参天大树,经不起猛烈风雨。三十米高度自由落体产生的撞击力,对十岁的他不算什么,对五岁的幼儿绝对要造成巨大伤害。
可他毫发无损,只是昏睡了三天。
说明基因在进化一号前改造前,已经产生了某种强大变异。关键时刻激发了潜能,类似武者的“狂化”和修士运用秘术。
信使判断,信天游本来可以成为一个法武双修的大修士。
事实上,云山天坑里的那道灵脉,最初被岩壁结结实实封住。是两岁的小家伙发现之后,信使才把它凿开。即使到了现在,灵根被进化一号彻底删除干净,少年依旧保留了对灵气的敏感,只是无法亲和。
信使严厉警告,激发潜能属于极限手段,不可以作为常规应用。
一是老师那么搞,身体会承受不了。二是这玩意不由意识控制,灵不灵很难讲。三是本体太弱小时,即使激发了潜能,输出的能力也必然不高,未必起大作用。假如当初从百米悬崖掉落,恐怕就不止昏睡三天三夜那么简单。
这一次,信天游只是感觉微微乏力。在于周海的攻击力不够强大,才刚刚超出了**的承受范围。
他由此也弄明白了一件事。
开光三重的仙师就这么厉害,神通境界的大修士该多么恐怖?怪不得师父要躲藏深山,而不是解放全世界。
了解到这一点后,有些计划必须调整了。
在进阶杀光境之前,该把步子放缓,韬光养晦,修炼好神女传授的神魂法术。不能动不动就挥舞拳头,引得仙师们像苍蝇似的扑来。
六十四万六千四百两黄金,还只是一个美丽数字,绝不能猴急猴急马上去取……
吱呀的楼梯响,打断了遐想。
五两银子一天的住宿费用,还是挺值,至少热水是全天候供应的。
赵甲招呼挑水的三名仆佣,进了洗漱间。
信天游以前不太理解,为什么一个明显可以生活自理的富家子,要好多人侍候,现在有点懂了。比方说这赵甲,眼下指挥灌水,楼下的金银财宝就没人看管。假如加上喂马的,护卫的,帮闲的,负责饮食起居的……可不好大一堆?
三个人挑六桶水,整整五趟灌了三十桶水后,巨大的澡桶才被灌了大半满。第六趟,却只上来一个人挑了两桶冷水。听外面他与赵甲的对话,是准备灌入桶中调节温度,信天游连忙出声止住。
赵甲轻轻带关了门,快步下楼。
本来贵公子沐浴更衣,是有丫鬟服侍的,但信天游坚决不允许。他这条粗手大脚的汉子,当然更不敢捧毛巾衣裳了,怕公子爷嫌弃。
信天游从里间轻轻走出,拴上了门窗。七手八脚脱得精光,浸入了滚烫的热水中,并没有用冷水降温。
其它东西无所谓,但有三件,任何时候都必须呆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龙形玉佩,金属小筒,狼牙匕首。
它们就放在了贴靠澡桶的木凳上,用换下的衣裳盖住。
第十五章 先玩两圈再说
刚刚烧开的水,从楼下挑到楼上灌入大木桶后,只有八十多度了,正好合适。
信天游把整个身躯全部沉入水底。
师父提及缺氧环境的极限试验,他尝试过。在灵溪底足足呆了两天两夜,搞得满溪的螃蟹、小鱼儿与自己混成了熟人,以为是同类。后来呆腻了,不想真的变成一条鱼。就提前爬上了岸,不晓得极限在哪里。
热水冲刷着皮肤,丝丝缕缕温暖的能量透入,涤荡疲乏酸胀。让少年感觉很舒服,思绪飘飞……
周海那厮,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一拳打穿了他的护体气场,正中丹田。但临走时只抢了束发紫金冠,没补拳,生怕三十二万两黄金死翘翘。
南城门外,“金身罗汉”显灵,杀了户部尚书之子刘飞。城隍庙外,“罗汉弟子”召唤神龙,杀了白沙府尹郝仇。后党又惊又怕又摸不着头脑,还得对周国交代。铁定搜查全城,却不敢大动干戈。
春试期间,人流如织。宵禁与戒严不方便进行,估计会宽入严出,明察暗访每一个长红痘痘的少年。
当事态上升到了“罗汉”级别,周媚无力解决,只能向周国与潇水剑派求助。本月中旬,极可能有化丹仙师驾临白沙。最次。也将是开光七**重的上境。来人的境界越高,越说明潇水剑派的重视程度。
珍宝阁之事迟早暴露,不要紧,自己早早埋伏了后手。
等风声冷却,再去找苏果儿。诶,请她去芙蓉义学教小孩子,还不如让苏家庄直接培养一批童男童女呢。再过十年,他们就长成了青年,可以随自己去天外。十年后自己老了吗?好像也不老……
查找身世固然重要,可在未突破之前,暂时也得停下了,太危险。
方舟计划则不受影响,可以照常进行。然而奇缺人才,上哪里寻找,难道满大街张贴招聘小广告?
朱雀大街上的栖云酒楼,暂时不能去。接头的切口再背诵两遍,千万别忘记了。
呜啦啦……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门来万里客,问君何乡人……我有一瓢酒,可以喂小猪。哪里来的骆驼客,沙里洪巴……
城隍庙方向,杂乱脚步声散入了周围的街巷。
外面开始热闹起来,每一个人都很兴奋,叽叽喳喳。仿佛刚刚看完一场热血沸腾的大片,不吐不快。
几分钟后,董淑敏的大嗓门在院子里响起。
“小天呢,小天回来没有?”
赵甲道:
“小姐,公子爷回来快半个小时了,正在楼上洗澡。”
“哦……”
过了一会儿,董淑敏憋不住了,蹬蹬蹬跑上楼,在门外嚷嚷。
“小天,大白天你洗什么澡呀?洗完了没有……老实交待,是不是沐浴更衣,准备去万花楼喝花酒……我帮你订做了几套长衣衫,跟罗汉一样高,就怕你穿不下。赶紧地,出来试试合身不……喂喂喂,你洗澡怎么没有水响?”
信天游潜藏在水底,强憋住笑。
切,订做的衣衫哪有这么快出来?明明是想把自己骗出去,准备好了十万个为什么提问。
她这暴脾气,怎么做得成仙子?
一想像董淑敏日后脚踏飞剑,吆喝着大砍四方的模样,少年就乐得不行。
见房里始终没声音,少女恨恨一跺脚,蹬蹬蹬又跑下楼了。信天游暗道好险,生怕她一脚踹开门。
约莫十分钟后,突然院子里突然响起了赵甲的叱咤声。
“喂,你们干什么的,非请自入。”
男子恭恭敬敬回答:
“刑部王城司公干,核查人员。方才从客栈里见到了董小姐一行人的路引登记,本不该来。可是职责所在,不能不来。”
董淑敏不耐烦道:
“切,你们来都来了,还虚头巴脑讲什么不能来?我们的人都在这儿了,看看是要找谁?”
少顷,男子疑惑道:
“登记上还有一人叫董舒,年方十六岁,不知在哪里?”
董淑敏撇嘴道:
“我远房堂弟,有洁癖。一天不洗十七八个澡就不舒服,脸皮都要搓下一层来。喏,眼看快要吃晚饭了,他也不下来。嘻嘻……我给你们出一个好主意。就说缉拿江洋大盗,一脚去把房门踹开。”
男子道:
“岂敢,岂敢……董小姐乃千金之躯,怎能住客栈?”
董淑敏斥道:
“切,你这人有完没完?本小姐来参加王城春试,乐意先玩两天再去逍遥侯府,你管得着吗?你们谁敢乱嚼舌头,让侯爷夫人知道了,或者把消息传回了栖云郡,看我不收拾……”
男子忙道:
“岂敢,岂敢……”
董淑敏又道:
“还有我堂弟董舒,索性一块儿给你们说清楚了。他是预备参加南山书院的夏试,来王城用功的。这个书呆子,最气人不过了。你们好好地盘查,最好揍一顿。”
“董小姐,无须盘问舒公子,我们照一下面就走。职责所在,实在没办法……”
“行呀,那就在院子里侯着吧,我这儿可没有多余的凳子。”
过了一分钟,院门口有人说话。
“白沙府巡街公干,核查人员……董小姐,请……咦,刑部上差?”
董淑敏不等对方继续往下讲,抢白道:
“得得得,别讲了……本小姐知道,你们是职责所在,不能不来,照下我堂弟的面就走。还得一家一家地排查,排查完上一家才能去下一家,辛苦得不得了……站着等吧,等他洗完澡。”
这时,院外又响起一个声音。
“密侦司缉查公干,求见董小姐。”
董淑敏头痛不已,平生难得地叹了一口气。
“小兰呀,赶紧去催下堂少爷,问问他要洗到什么时候?咱们的院子装不下这么多人,葡萄架都要快被挤垮了。小香,去找掌柜的要一副麻将过来……喂喂喂,你们三大衙门带钱了没有?别干站着,先玩两圈再说。谁敢赖账,我就一剑砍了。”
第十六章 偏偏浊世佳公子
小兰一溜烟小跑上楼,轻声唤了三句“少爷”。见毫无动静,正要举手去敲,门却“吱呀”开了,一位年轻的公子走出来。
小妮子瞧着他,半张着嘴,目光竟一下子收不回去,脸蛋绯红地退后两步。
那公子走到栏杆旁一站,顿时赢得满院子喝彩,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董淑敏瞪圆眼睛望了又望,喃喃自语,我地个天呀!
只见他约莫十六七岁,天庭饱满,唇红齿白,目似朗星。肌肤细腻润泽,不像贵公子敷粉后的苍白,而是健康的天然的白里透红。
头发有点湿,梳了个四方髻。不戴冠,只简单扎了一根紫带。偏偏发髻蓬松歪斜,脑后的头发也没有梳拢整齐,散乱披至肩膀。
紫带,乌发,白衣如雪,衬托一张英俊非凡的面孔,浑身散发一股遗世独立的冷清与随意,简直像从天上白玉京里走出的谪仙人。
刑部、白沙府、密侦司的众差人只望了两眼,便纷纷向董小姐拱手告辞。显然,董舒与他们要找的人差距太大了,根本不需要等下楼再观察。
董淑敏的嘴巴张了好几次,强忍住不说话。等少年来到院中,她先示意小香去门外看看。自己则快步趋前,抬起手貌似要捏对方的面颊,嘴里逼问:
“抹的什么粉,怎么润润的像有光透出?“
信天游无奈地把手臂推开,道:
“不用张望了,差役都去到五十米外,正盘查下一家店铺。我们左右两边的小院子,客人还没有回来。”
少女原地雀跃,手指痒痒地捻动着,连珠炮发问。
“小天,你怎么洗个澡就白了这么多?那得搓下多少泥巴呀,脸怎么变圆了?发髻真差劲,跟睡懒觉才起来一样……别动,本小姐给你重新扎一下。小兰,去拿梳子;小香,搬张凳子来……”
少年翻了一个大白眼,乖乖不动,咕哝道:
“你才搓了好多泥呢。”
对他而言,不过是分解吸收掉因为晒太阳而沉淀的黑色素,把尖下巴回收变圆润,根本没考虑啥好看不好看。
这副模样于气质,同青春痘与黑不溜秋两个版本有天壤之别。即使在珍宝阁里照过面的苏果儿、阳河、廖明、胡彪四位,加上乐游坊的荷官、管事,聚在一起开个研讨会,也认不出他是谁。
董小姐非常警觉聪明,先前的高声大气是通知少年差役来了,提醒他赶紧更换预先准备好的身份。早晓得他有变脸的本事,讲什么“脸皮都要搓下一层来”,意思就是,最好把相貌也改变了。
那张路引,价真货实出自栖云郡官府。
董仲真有一个十六岁的远房侄儿,叫作董舒。
在信天游前脚离开栖云城的那日上午,董舒后脚被接进郡守府。下午由专人陪伴,秘密登船走水路,千里迢迢去往曾国游学。更绝的是,从此他将使用化名,成为一个商人子弟。
整个安排滴水不漏,任谁也查不出毛病。
仿佛从云山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信天游,从此拥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省掉了许多小麻烦。
但少年人,毕竟不老谋深算,也不屑那么做。
董淑敏“小天“叫习惯了,懒得改口。
而信天游自己,在芙蓉村脱口说出了真名,留下小漏洞。不是没醒悟,是觉得无所谓。因为“董舒”的这个假身份,是应付俗世的。第一艘“方舟”将跟随他去天外,怎么可以糊弄?
二人一边梳头束髻,一边说话,场面旖旎。
董淑敏道:
“小天,明天上午一起去侯府。你不是想认识表哥华文嘛,别看他呆呆的,做法器可厉害了。我用的霹雳弹比一般小,威力还大三倍,就是从他那里搜刮的……不过,表哥特别不好讲话。倘若不想理你,连舅妈出面都不好使。
“后天开始春试了,咱们先上钦天监测试灵根。灵根平凡的人,第一轮就被刷掉。人山人海,我得请舅妈弄两块号牌。除非大半夜爬起来去钦天监门口排队,否则,等太阳落山了都未必轮上。
“我怎么觉得,你刚出云山的时候对春试挺认真,后来就好像忘记了一样,可有可无的……你师父那么厉害,抬手就能灭了潇水剑派,你还去考啥试呀……喂喂喂,人家问你话呢。”
信天游道:
“天象出现了异兆,所以我的计划必须调整。参加春试只是为了验证一件事情,估计过不了第一轮。但你都凝罡二层了,灵根也得到了提升,绝对行。修行三年,至少要踏入通幽上境,甚至开光。”
“小天,我不是很想去修行了……”
“不行,必须去,这可能是你成为仙子的最后机会。如果我师父没算错的话,三年之后将天下大变。记住,无论如何,三年后必须回来,就是让你做潇水剑派的掌门也不能留下。”
“人家回来就十九岁,成老姑娘了,你娶呀?”
“十九岁还很小,哪里老了?”
“哼……跟你说着玩的呢。追求本小姐的公子哥儿,乌泱乌泱的,都可以从南城门排到归化寺了。”
“啊,我怎么听说,是被你打伤的公子哥儿,可以从南城门排到归化寺?”
“叫你嘴坏……”
“哎呦,别拧耳朵……啊,你怎么掉眼泪了?”
“没啥,风沙迷了眼睛……小天,给我舅舅治病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舅妈很凶,不会让我进去的,更别提带一个人了。没她点头,铁叔不敢私下打开外门,否则就成了造反。况且,我们即使混入外门,内门无论如何也进不了。”
信天游沉默了数息,传音入密。
“不一定非得进王宫,我可以偷偷找薛神医了解病情,开出方子。通过他的手进行治疗,不显山露水,最好不过了。”
其实,他原来的计划不是这样子,是准备夜探王宫的。
从董淑敏口里得知,天启王住的龙乾宫有法阵。距离一百米远的外宫九层摩云塔顶,住着开光九重境的华国剑圣。
那是守护了两代华王的一位老者,忠心耿耿。身份却是王室的奴隶,叫作剑奴,世人尊之为圣。
他修炼三尺掌中剑,并非小巧的飞剑,达到了武道的至高巅峰。可谓三尺之内无敌手,袖里青蛇胆气粗,连化丹修士也不敢轻试锋芒。
信天游与周海交手之后,才清楚仙师的可怕。以眼下这点可怜巴巴的实力,敢偷偷摸摸夜探王宫,纯属找死!
好在,他的能量储备距离杀光境只差一丢丢了,精神力量则超过了开光上境的念师,不着急。
举目望去,华国最重要的人物,是呆头呆脑的华文。当年,天启王不愿意立侄儿为储君,曾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评价。
“逍遥伯可以成为一个大阵师,一个好木匠,唯独做不了君王。”
信天游却预感,对方将成为自己率队穿越星域的核心之一。
第十七章 这样理解也可以
夜阑人静,关闭门窗。
信天游倾听了一阵,附近没有可疑人物。于是从金属小筒内倒出西珠握在掌中,上半身挺直,端坐于宽大的梨花木椅子上。
左脚搁右腿上,右脚搁左脚上,把西珠深深按入双眉之间,两手结印平放在肚脐下方的丹田位置。眼睛似闭非闭,深吸缓呼。
这叫跏趺坐,俗称金刚盘,属于修行基本功。以参悟禅意,断绝妄想,让人迅速入静。
过了一万多年,并无变化。因为人有两条腿,不多一条不少一条,盘不出太多花样。像扭麻花之类的特立独行姿势,只有杂耍者或苦行僧才酷爱。
恍惚之间,信天游的脑海里多了一颗灿烂小“太阳”。此外还有一封信,三本书,《步虚炼神诀》,《九转神针诀》,《封天魂印诀》。
感受着小太阳辐射出的磅礴威能,少年像河伯见了海神,说不出话。
即使神女百分之一的念力,也是自己的千百倍。以前就是因为能力不够,只冥想出了“百花杀”的能量进度柱,没弄出神识进度柱。
才一转念,“太阳”便随心意喷出一线光流,凝聚出一根类似温度计的柱子。
从下往上整整十个大刻度,每个大刻度包含十个小刻度,整整一百格。对应了修行十大境界,一百个小层次。即聚气,凝罡,通幽,开光、化丹、圣胎、出神、融体、渡劫、登天十大境界。
柱中的“水银”停留在第四个大刻度第九层顶格处,说明处于开光境第九重巅峰……
但是,没完。
“太阳”光芒四射,“水银”缓缓上行。越过了第五层第一格,第二格,第三格……停在了第四格中部。
意味着目前的念力,被推到了化丹第四重中期。
信天游略微思索,明白了。
在虚境里,脑波活动剧烈,他度过了相当于普通人一生的光阴。领悟早达到化丹,精神强度却只是开光。当神女的纯净念力进入脑海后,补足了剩余部分。
“太阳”的光芒不减,却隐约缩小了一圈。
信天游把注意力集中在无字信封上。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既然信里有自己的身世秘密,也许还可以找到神女慷慨的原因。
信封无动于衷,无法开启封印。
他无可奈何,转而把注意力投向《步虚炼神诀》。
顷刻间,一个个闪烁的金字凌空展开。粗略浏览了一遍,依次打开《九转神针诀》,《封天魂印诀》,并没有修炼。
科学与修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系。
比方说,“意识”同“神识”差不多,却不是同一个东西。
信天游对修行的了解,一多半来自上古的佛道典籍,一小半来自师父收集的信息。
然而,信使不是一个好老师,从不解释。
对修行如此,好理解。对科学也如此,就不好理解了。
好在,梦枕里能找到几乎所有问题的答案。
但关于修行,只是作为文献保留。
导致少年论起道来可以天花乱坠,一到具体操作就抓瞎。
比方说,啥叫丹头只是先天,炼作黄芽发玉英?
可怜他,连丹头、黄芽、玉英都不晓得是什么,差点要理解为点菜籽发豆芽了。
辛亏不需要炼气,也无气可炼。
一旦开始炼神,必须先恶补基础知识。否则,怕神人没炼出,先炼出神经病。
三本书消逝了,内容铭刻脑海。
信天游退出冥想状态。
外面传来清脆的“梆梆”声,破喉咙响起。
“丑时四更,天下太平。”
“关门闭户,小心偷盗。”
哐……
信天游扭了扭腰,舒服地伸直两条腿,摘下眉心的西珠收好。失去了神女的念力后,珠子还可以当手电筒。
时间快凌晨三点了,不知不觉,竟入静两小时。
万籁俱寂,声音传得格外远。敲梆人与敲锣人一边巡夜,一边聊天。
“知道今天打擂的少侠,为什么脸上蒙一块青布?”
“嘿嘿,你先讲。”
“俺隔壁的二狗子听油盐铺李掌柜讲,那张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疙瘩骚痘。格老子,跟红豆沙馅饼差不多,吓死人了。你说他有那么大本事,那么多钱,干嘛不去丽春院找个相好消消火……”
“嘘,老哥,这种话你以后千万讲不得。”
“啊,怎么啦?”
“你可知,我媳妇的堂弟是干什么的吗?”
“不会是刽子手吧?”
“直娘贼,你这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俯耳过来……密侦……”
“啊……不过,他们现在也不行了。”
“行不行,还不一定,走着瞧。他吐露了一个天大的消息,上午在南城门外有金身罗汉显灵,杀了户部尚书刘锷之子刘飞。”
“杀得好,那个化生子该杀,俺也听说了。可这事,跟打擂的少侠有什么关系?”
“你可知,那罗汉身高丈二,体冒金光,长得一脸好痘痘?”
“啊,哥俩呀!”
“呸,啥眼神,明显是师徒嘛……密侦司开了会,统领章牧之说……你千万别张扬出去……痘痘是经常运用神魂法术,久而久之激发出来的……咱们拼命想问题,气血上涌,不也面红耳赤?一发抖,不也起鸡皮疙瘩?少侠在乐游坊用念力探出了盅里点数,师父更不得了,神识直接钻进刘飞的脑壳。看他做了啥坏事,该杀不该杀。”
“这事俺懂,搜魂**……俺琢磨,事情是这样的……师父传音给徒弟,说宰了刘锷、郝仇。少侠一看,好家伙,郝仇正在主持擂台。反正要大闹城隍庙,干脆买邴虎输,顺手赚一大笔黄金,好去丽春院找个相好消消火……”
“去你娘的!”
……
信天游听得目瞪口呆。
靠,这样理解也可以?
第十八章 史上最强败家子
早晨一觉醒转,神清气爽。
洗漱完毕,赵甲端来了早餐。挺简单,一钵燕窝莲子羹,两小碟咸菜,十个大肉包子。这点东西自然不够饕餮,却是两三个人的食量。再多的话,就要被当作怪物了。
信天游风卷残云吃完早点,站在二楼的栏杆前。见到董淑敏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怔怔出神。
朝霞还未彻底散尽,阳光斜照在女孩子的侧脸,仿佛美人剪影。
经过这些天的朝夕相处,少年对她非常熟悉了,今日却感觉出不一样的惆怅。
“你怎么啦?”
信天游下了楼,边走边问。
“没事……我只是想起要一走三年,心里难受。小香,沏两杯茶。”
董小姐破天荒没抬杠,语气有点儿忧伤。
少年搔搔头,道:
“不对,不对,你心里还藏着事。”
少女哼道:
“有事也不关你事。”
信天游被噎得说不出话,不晓得什么时候得罪了她,稀里糊涂。
院门口,一个瘦高的中年人出现,含笑拱手道:
“密侦司章牧之来访,求见董小姐。”
董淑敏雀跃上前,道:
“章叔叔,你就喜欢作弄我。”
章牧之走到院中,见葡萄架下傻楞楞立着一个白衣少年,微笑着点点头。
信天游想了想,弯腰作了个揖。
此人厉害,昨天下午曾用念力窥探过自己,可不能露马脚。得把神识收敛,降低体内的新陈代谢。这样的话,他就只能感应出一个虚弱的小书生。
董淑敏介绍道:
“这是我远房的堂弟董舒,一起来白沙城,为蓝山书院的夏试作准备。章叔叔,你路子广,帮忙说说话呗。”
章牧之哑然失笑,道:
“淑敏,你是在将章叔的军呀。不是不知道华国之大,密侦司无处不可以出入,唯独四个地方不行。王宫,蓝山书院,逍遥侯府,清风观……书院的戴山长认为,读书人修身治国,养浩然之气。而密侦司是一群行走在阴影里的人,不可接近。侯爷夫人认为我们力推逍遥伯为储君,是把儿子放在火上烤,也不准我们进府。清风观就不用多说了,清风子是国师,逍遥剑派的长老,更瞧不起咱们。”
董淑敏不解地问:
“舅妈昨天不是允许表哥打擂台了嘛,怎么会这么排斥章叔叔?”
章牧之道:
“当时能敌邴虎的只有逍遥伯,形势逼迫,作为王族当然得挺身而出。跟王位传承,不是一回事。”
“嘻嘻……表哥呆呆的,我一想象他做大王的样子,就想笑。”
“唉,他如果不肯继位,华国就要变天喽。”
……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都没有提昨天的城隍庙擂台。
董淑敏是出于胆怯,因为打擂的主儿正老老实实站在旁边。而章牧之呢,也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吐露官府的机密。
小香小兰端来了三盏香茶,赵甲探了探头,赶紧涮马去了。他们待会儿还要去逍遥侯府的,需要收拾整齐。
章牧之坐下,再次朝信天游点点头,微笑道:
“舒公子好。”
搞这么客气干嘛?信天游一愣,回应道:
“章大人好。”
董淑敏瞧出了端倪,眼睛一瞪摆出了姐姐派头,道:“小舒,还不快温习功课去!”
信天游懂了,道:“那你们慢慢聊,我看书去了。”
刚走出一步,又转身把茶杯子拿起。饭后一杯茶,有助于消化。
章牧之一直看着少年上楼进了房间,才道:
“舒少爷真是一表人才,一尘不染……”
董淑敏生怕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连珠炮一般抢白道:
“章叔叔,你真会说话。什么一尘不染呀,明明是土得掉渣,一点都不晓得察言观色……我呆会就去舅妈那儿,你可不能告黑状,让爹妈晓得我在外面玩了一天……”
章牧之抿了口茶,放下杯子后,用指头下意识点点石桌,道:
“放心,放心……你爹妈,身体可安康?”
董淑敏嘻嘻笑道:
“娘的病早好了,比任何时候都健康……章叔,你就别绕弯子了。是不是希望我在舅妈面前,帮你美言几句?”
章牧之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
“淑敏冰雪聪明,章叔真有事求你……这次去侯府,能不能好好劝下逍遥伯,别卖祖物了,王城好多人在瞧笑话。你们兄妹的关系不错,他好像还有点怕你,说不定会听。”
董淑敏怔道:
“舅妈不管吗?”
“侯爷夫人只知道一点点风声,却不晓得情况有这么严重。我们不敢告诉她,全力封锁消息,可纸终究会包不住火的。逍遥伯身为阵师,需要大量的法器、灵石、天材地宝,靠俸银怎么够?自从大王病倒后,他没人管。胆子越来越大,开始偷偷卖祖物……
“王族一千多年的积淀,大部分在王宫,小部分在逍遥侯府。白沙城的灵石价格,硬生生被他抬高了半成。去年,大王刚将祖地赐予,后脚他就想卖掉,多亏没人敢接盘。上个月,他鬼鬼祟祟溜进宗庙,差点偷走了灵牌。辛亏被守庙人发现,才没有得逞。”
啊,董淑敏瞪圆了眼睛,用手捂住嘴。
“他偷灵牌干嘛?”
章牧之苦笑道:
“这事闹得,连剑圣都惊动了。他告诉我,历代华王的灵牌由紫楠木做成,极其珍贵,是不可多得的魂器……”
楼上的房间里,信天游笑得肚子痛。又不敢发出声音,憋得实在辛苦。
连祖宗的灵牌都敢偷了卖掉,这哥们堪称史上最强败家子。
难怪章牧之着急,瞅这趋势,只怕连侯府都保不住。天启是对的,一旦传位给侄儿,他真敢把国家卖掉。
不过,换一个角度看。不疯魔,不成活,华文也展露出了大阵师的气质与峥嵘。
第十九章 防火防妹妹
章牧之走后,一行人动身去往逍遥侯府。
分工是这样的,小香、小兰随董淑敏住进侯府。赵甲与信天游两个,依旧住回客栈。
街道上完全看不出紧张的气氛,但每个路口总有差役,或者不明身份的年轻人,警惕地打量着行人。
擂台赛后,周海被直接抬进了清风观,大快人心。
一路上,信天游问:
“你表哥怎么会怕你?”
董淑敏笑了。
“他从小心灵手巧,经常做纸鹞子,折青蛙。前几年,还造出了能够走路的人偶。我每次眼馋去讨,他都特小气,硬不给。嘻嘻……我才不吱声呢,等看到舅舅舅妈过来了,才哇哇大哭,说表哥欺负人。他嘴巴笨,说也说不清,老挨揍。后来一看到我,就如临大敌……”
信天游竖起大拇指,道:
“哈,你真行,欺负老实人,把他都整出了心理阴影。侯府里面,修行书籍应该不少吧。一步一步指导炼气运功,把概念解释清楚,而不是讲一些笼统大道理。”
董淑敏道:
“你问的,其实是功法。各门各派都珍藏起来,不让在外面流传。侯府里的阵法与器法有一些,没什么功法。钦天监倒是收集了不少,可都属于很基础的大路货。顶多达到通幽境吧,不强大。”
信天游惊喜问:
“有没有办法,从钦天监里把书借出来?”
董小姐奇怪地反问:
“你看这个干什么?没有师父教,对着书本练会出事的。再说,你也不需要呀!”
信天游道:
“你别管了,我就想看看。”
董淑敏沉吟道:
“钦天监的书,概不外借。他们除了旧书,还收藏了旧法器。明明是一堆破烂,偏偏跟宝贝似的守着……我想想办法吧。”
十分钟后就到了侯府,侯爷夫人见到董淑敏后,高兴得不行。唠叨说信早收到了,怎么今日才到人,绣楼已经收拾好了……
又见“董舒”玉树临风,准备南山书院的夏试,将停留王城数月,便更加欢喜了。恨不得要他也住进府中跟华文作个伴,结伴游玩。
别人家的父母生怕儿子在外惹事,可华文一天到晚憋在府里捣鼓法器阵法,那也不是个事!
董淑敏呈上父母的礼品,闲话了一阵,便拉信天游一起去见表哥,叫小香、小兰和赵甲去卸行李。
侯府极大,七拐八拐整走了是几分钟,才到了后花园前。月亮门紧闭,围墙外有个小亭子,里面悬挂了一口小铜钟。
董小姐熟门熟路,拿起摆放在石桌上的木槌猛敲。
如此传讯的方式,还真别致。
信天游微微一笑,见到里面树木掩映,有一栋二层五间的楼房,想必就是华文搞研究的地方。
钟声清越,传播极远。
莫说小楼只距离三十几米,就算是三百米,里面的人也应该听到了。
然而,毫无动静。
院墙只有两米多高,信天游猜测以董小姐的脾气,只怕会要翻过去打开园门了。
董淑敏气恼地把槌子一丢,道:
“小舒,别瞅围墙,千万翻不得。知道白沙城最恐怖的地方是哪儿吗?就是眼前这个小小的院子。里面除了雾障、烟火、**阵,还埋了几百颗土雷,几千颗霹雳弹。围墙上有机关,连鸟儿都不敢降落……喂,你们几个,给我喊,使劲地喊。本小姐就不信邪了,他敢不出来?”
董小姐手一指,带路的管家小厮丫鬟共计五人,立刻扯起喉咙大喊。非常熟练整齐,显然这事常干。
“少爷,董小姐来了……少爷,董小姐来了……少爷,董小姐来了……”
董淑敏又道:
“你再不出来,我就隔着围墙丢石头,把你埋的土雷统统炸掉。”
五人又喊:
“你再不出来,我就隔着围墙丢石头,把你埋的土雷统统炸掉……你再不出来,我就隔着围墙丢石头,把你埋的土雷统统炸掉……”
信天游大开眼界。
果然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奇葩兄妹!
“董小姐“三个字的威慑力,相当巨大。二楼正中的房间里走出一个年轻公子,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白袍,却污脏污脏的了。
接下来的事情,让少年瞠目结舌。
那公子飞快地把楼上五间房“吱呀“拉关,”咔嚓“锁上。又蹬蹬蹬跑下去,跑下去,依葫芦画瓢。
少顷,院中雾起。
不一会儿,小楼就隐隐约约了。
雾里传出惊慌的声音。
“董淑敏,你又看上什么了?上次偷走了我好大一袋子霹雳弹,一个刚刚做好的梳妆人偶……对了,还有一张天蚕网。我是用那个,那个啥换回来的。还没有试用就被你偷走了,我容易么?“
董淑敏跺脚道:
“哥,你怎么说话的,我那是帮你测试效果嘛……嘻嘻,别说,霹雳弹还真不赖。朝鱼塘里丢一颗,水柱能冲起三丈高。朝树林子里丢一颗,碗口粗的树就被炸断了。我还发现,它特别容易引发山火。气味挺呛人,可以熏蚊子……“
华文气得结结巴巴,悲愤道:
“我,我辛辛苦苦做的,你就拿去炸鱼炸树熏蚊子玩?反正,今天不让你进来。“
董小姐道:
“哼,你不让我进,我就告诉舅妈去。再说本小姐要住好几天的,天天来吵,看你烦不烦?“
华文哭丧脸,突然灵机一动,道:“老规矩,我们打个赌,输家听赢家的。“
董淑敏毫不示弱,“赌就赌!“
华文道:
“那你听好了,猜出我现在做什么就算你赢。“
啊……
董小姐傻眼了,道:
“你这叫什么赌?有围墙挡着,雾气遮着,看不见呀……“
华文得意洋洋道:
“有难度,才能显示你的实力嘛。猜中了,就让你进来。猜不中,哪来哪去。“
董淑敏跺脚道:“你耍赖……“
这时,耳中钻入了一线传音入密。
“他站在楼前的坪地里,左手抓着一块玉,右手拿着刻刀,正在雕太极阴阳图。“
董小姐大喜,也不问信天游怎么知道的,照原样喊了出来。
叮当……
院中传出了清晰的小刀掉落石板上,蹦跳之声。
管家、小厮、丫鬟齐刷刷望向董淑敏,如瞻神人。
十数息后,华文不服气道:
“肯定是我刚才下楼时被你看到了,瞎蒙的。你再猜,我在干什么。“
少女笑嘻嘻道:
“哼,就你那点道行,休想逃过本小姐的手掌心。听好了,别动……你刚才捡起了刻刀,站起来转过身去,继续雕太极图。刀尖正顶在,嘻嘻……阴鱼的眼睛位置。“
叮当……
吧唧……
这一次不需要信天游传音了,董淑敏先喊了出来。
“刀子又掉了,你摔了个屁股墩。“
听到董小姐越说越神,管家小厮丫鬟统统变成了庙里泥塑的小鬼。一动不动,半张着嘴,呼呼直冒傻气。
信天游乐坏了。
真没想到,还没有开始炼神,但神女念力将自己的神识推高至化丹中境后,听力的增幅竟然如此恐怖,能够非常清晰地感应刀尖在玉石上滑动。
思维的运转速度,也极大提高了。根据声响的远近与不同,大脑闪电一般处理完复杂信息后,立即勾勒出了现场画面。
如目亲见。
嗅觉愈发灵敏,怕是跟狗有得一拼了。能够闻到三条街之外,糖炒栗子的香气。
第二十章 老实人的狡猾
雾气迅速消散,逾墙见到,小楼又明明白白地露出了第二层。
院门无声无息打开了。
信天游看了看站成一排的管家、小厮、丫鬟一眼,董小姐秒懂,命令道:“你们都回去。”
那五人如蒙大赦,麻溜地走了。
两人迈步走入院子,董淑敏叮嘱道:“小天,千万别离开这条主道。旁边的草里、树上,都不晓得表哥装了些什么玩意,很危险。”
发觉没声音回应,她停步转过身。只见信天游正蹲在石板上的两条弧形浅槽之前,偏低脑瓜瞅门板的底部,喃喃自语。
“门底装了两个万向球,一旦滚动了,门就开合。动力应该是由法术提供,可控制系统在哪里,信号怎么传递……”
董小姐开心道:
“嘻嘻,总算有东西把你难住了吧……这是一个小法阵,阵钥就在表哥的身上。一按下,门就打开了。看来,今天他是吓晕了。以往都亲自跑过来开门,小气得要命,生怕耗费灵石。我也就是陪天启舅舅来的时候,见了他展示一次。”
信天游起身跟上,道:
“见微知著,天才!他这些本事,是跟谁学的?”
董淑敏边走边道:
“华氏本是阵师家族,一代代口传心授。不过,自从两百年前被邪灵诅咒,人丁稀少,就没出过什么大人物了,他大部分还是靠自学。天启舅舅曾经评价,说如果降生在一千多年前灵气充沛的时候,华文说不定可以赶上先祖华龙。可惜白沙城的灵脉衰弱,华国又不强大,缺乏灵石、天材地宝让他练手。阵师最难培养,耗费的资源是其它修士的千百倍……”
小楼上下各五间房,门上均有铁将军把关。显然,设置阵法太奢侈了,真不如上锁实用。
楼前坪地里,一个二十出头,穿着污脏白袍的公子疑惑地望着两人走近。腰带上不伦不类地挂着一串铜钥匙,像个小商铺的掌柜。一块方方的玉牌,一把精巧的刻刀,被丢弃在身后的台阶上。
初见华文,信天游很吃惊。
他在虚境中,见过那些名震星空的圣贤留影,最著名的当属爱因斯坦。表情总好像心不在焉,眼神却充满童真,六七十岁了还具备好奇心。他们在生活中予人的印象挺呆萌,其实智商碾压俗人,唯独没把注意力放在俗务上罢了。
眼前的华文,就是这个样子。
董淑敏雀跃上前。
“表哥,我又来打秋风了,啦啦啦……”
华文的表现却很奇怪,避开董小姐拦住了信天游,围绕他转了两圈之后到面前,坦然地把手一伸,道:
“董舒,借给我一十六万一千六百两黄金。”
两个人顿时懵了,信天游探询地望向董淑敏。少女道:“我娘的书信里提过你……喂喂喂,表哥,你怎么知道他有钱?怎么这借钱,还带零头的?”
华文道:
“董舒昨天蒙面打擂,赢下了六十四万六千四百两黄金,现在是华国最有钱的土财主了。他跟你是堂兄妹,至少可以借给你一半。你又和我是表兄妹,可以借给我一半。换算一下,那他就应该借给我四分之一,一十六万一千六百两。”
靠,这哥们的思维,真是不走寻常路。听上去逻辑还挺严密的,理直气壮,简直扯淡!
但信天游回过神来,转眼震惊了。
华文竟然一眼就看破了自己的伪装,凭什么?要知道,昨天连开光五重境的念师,以侦缉闻名的大特务头子章牧之面对面,也无动于衷。
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将石破天惊,引发江湖、官府、修士的疯狂追杀。
董淑敏愣了愣,嚷道:
“把钱借给你,那还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章叔、童叔、铁叔都被你借穷了,欲哭无泪,差点被逼得要当贪官恶霸了……啊,你是怎么认出打擂人的?”
老实人也有狡猾的时候,华文嘻嘻笑道:
“答应借钱,我就告诉你们。”
“好,借!”
信天游还没开口,董淑敏心痒痒的,先答应了。千金小姐,能对钱有多大概念?知道少年肯定同意。
果然,信天游微微一笑,道:
“华兄,我可以把钱给你,但有三个条件。”
华文急不可耐地搓手,眼冒绿光。看来是真穷疯了,要不然也干不出偷祖宗灵牌倒卖的事。
“嘿嘿嘿,舒弟真是好亲戚,比淑敏妹妹强多了。莫说三个,三百个都行。”
信天游道:
“第一个条件,不能对外透露我打擂有钱的事。”
“中,我当然晓得。假如晓得你有钱,个个都跑去借。万一他们把钱借光了,我缺钱的时候找谁要去?”
“哈哈哈,你真行,准备吃定我这个钱包了。第二个条件,你抬棺出战,敢登擂斗邴虎,肯定有取胜之道,是什么?”
“抬棺是娘安排的……我在小腿绑上甲马,腰间缠绕一圈法器,就形成一个随身的小阵法。不但力量和速度增加三倍,在遭遇攻击的时候,体外还凭空生成防护,跟开光仙师的护体气场差不多。”
“切,你也够狠的。邴虎以通幽境巅峰,狂化后可战仙师的实力,只对外宣称是通幽六重。你更狠,直接用阵法把自己变成一尊铁金刚。不过,我看你没多大的力量呀,增幅三倍也打不败邴虎!”
“他打不败我,打着打着就会没力气的。但我的阵法,却可以不停地运转大半天……”
“明白了,确实是这么回事。第三个条件,华兄,你得为我做一件东西。”
“中。”
“不问是什么吗?”
“哎呀,只要你提出来,我就做得了。”
“好,成交。现在说清楚,连我自己都认不出了,你是怎么认出我是打擂人的。”
第二十一章 神龙之心
华文道:
“那还不简单……我做了十几年法器,对尺寸非常敏感。刚才看你的身高、肩宽、胸厚,同打擂人完全一致。身材相似的人很多,三条全部相同的人极少。另外,虽然打擂人蒙面,还是露出了眼睛。双眼之间的距离,也和你一样。有这四条相同,就可以确定你就是打擂人了……快快快,给钱!”
信天游苦笑道:
“你既然能够认出我,怎么就想不到,乐游坊尽管财雄势大,一下子也凑不出这么多钱。宅院田亩珠宝什么的,变现需要时间。再说周海重伤,周国能咽下这口气吗?事关国格,肯定认账,却绝不会马上给,正准备调集高手灭掉我呢!”
华文一听,立刻如同霜打的茄子,摆手道:“算了,那你走吧,等有钱了再通知我做法器。”
董淑敏跺脚道:
“哥,你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一看见我们来,就赶快把楼房锁得紧紧,跟防贼似的……”
信天游笑道:
“赌金应该在一个月之内拿到,我先额外付定金给华兄,作为见面礼。”
言毕,从怀里掏出东西递过去,却是一串抹额。
华文看了看,朝袖筒内一揣,道:
“深海硅木,邴虎戴在额头上防止章牧之念力攻击的。还算不错吧,可以值好几百两黄金。”
信天游笑笑,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拳头大的东西。
男子束发,与女子盘发披散不同。是把头发全部拢上顶心位置,用发圈固定发根,然后结发成髻。平民一般戴巾帻,贵族公子则普遍戴小冠。
“啊,周海的束发紫金冠。”
华文双手接过,举起来对光看了看内外的法纹,又捧在掌心感应了一番,道:
“这件法宝,不但隔绝开光念师的神识攻击,还可以抵挡住巅峰武者与剑师的全力一击。擂台上,你头两拳不起效果,是它让周海的护体气场增幅了。最后一拳没打死他,也是因为它起作用……至少值黄金五千两。你自己说的,这可是见面礼,归我了。”
华文麻溜地把紫金冠塞入胸襟,一副谁也别想让我吐出来的神情。
董淑敏昨晚就见过信天游的战利品,急了。
“哥,这件东西千万露不得白……”
华文道:
“当我傻呀……我要先把它研究透彻,等风声过后,再找人帮忙处理了。怕什么,连周国也不敢得罪他们。”
董小姐冷冷道:
“哼,当我们不晓得,你不知卖掉了多少祖宗的好东西给珍宝阁,置王族的颜面何存?”
华文讪讪道:
“那些东西藏起来就是死物,还不如让我换些灵石器材。珠宝玉石好歹值点钱,可法器太陈旧,卖都卖不出去。”
董淑敏跳起来,指着华文的鼻子痛骂:
“祖物是留给后代的念想,怎么可以用金钱衡量?你要是还敢卖,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这栋楼?哼,本小姐说到做到!”
华文吓得疾退,两只手举到胸前连连摇摆,道:“不卖了,再也不卖了。”
见他答应得如此干脆,董小姐反而不相信了,问:“你自己讲,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
华文道:
“不用讲了……那啥,能够卖的,半个月之前已经被我卖光了。”
噗嗤,信天游闻言,差点笑掉大牙。董淑敏扭头恨恨瞪了少年一眼,兀自不甘心,逼问道:
“王城寸土寸金,去年,天启舅舅不是把祖地赐给你了吗?”
华文垂头丧气道:
“哎呀,你别提祖地了,我一肚子气……那是两百年来白沙城最有名的凶地,高门大户谁乐意要?好不容易,几个商贾看上了最边缘的几亩,想建成一溜仓库。童三得了信,凶神恶煞找上门,吓得人家尿裤子。章牧之扬言,谁敢动华族祖地,就别怪他不客气……你说,我卖得掉吗?”
董淑敏拍手道:
“这才对……我看哪天你连自个都可以卖掉,去填那些阵法。算了算了,既往不咎。以后没钱了就找小舒,别尽打祖物祖地的主意。”
华文先是嘟囔,“卖掉我,也是可以的“。
继而眼巴巴望向信天游,如同瞻仰一座金山,连声道:“就是,就是,我们是亲戚嘛。嘿嘿,你们不帮我,谁帮我……”
信天游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疯魔,不成活。
华文这股不顾一切的劲头,天才阵师的身份,恰是自己寻找的。虽然二十几岁太年轻,修为肯定不够,却是激情与天赋爆发,创造力最旺盛的黄金时期。
比方说,二十六岁的爱因斯坦在一年之内完成了四个划时代理论,光量子说、分子大小测定、布朗运动、狭义相对论。而牛顿,几乎所有成就在三十岁之前完成,如创立运动三大定律,万有引力、色散、光粒说定律,微积分、二项式定理、行星运动规律……
少年定了定神,道:
“你以后需要的材料,人员与资金调度,都由我提供。但是,做什么,往哪个方向走,得由我决定。”
华文点点头。
“好呀,反正你连法师都不是,也提不出什么方向。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剩下的,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信天游探手入怀,掏出了西珠盒子,道:“还有两件东西送给你……”
没等话说完,华文脸色骤变,蹬蹬蹬连退,嚷道:
“怎么在你手里?神,神龙之心!”
第二十二章 你在我心中
董淑敏立刻反应过来,逼近华文,厉声追问:
“哥,是不是你偷出去的祖物?”
说完,不满地瞪了信天游一眼。因为对方在昨天傍晚还向她询问华族的历史,却没有把这件东西拿出来,连提都不提。
少年无奈地一笑,不知说什么好。
他昨晚才吸纳完西珠里的念力,状况没搞明白前,怎么可能亮出去让人观赏?况且逛朱雀大街,临时决定进珍宝阁拍卖,纯属偶然,总不可能事事汇报吧。
西珠之谜,愈发不简单了。
华文半个月之前就卖光了能卖的祖物,但这件宝贝昨天下午才出现在珍宝阁拍卖现场,怎么会和他存在关系?
神龙之心,那是个什么东东,难道关系到神龙大阵?
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昨日阵灵的激发,不仅仅缘于龙形玉佩,还可能跟西珠有关联。当时,它就呆在金属小筒里,和玉佩打隔壁。
华文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看,咕哝了一句“小芝麻被你收起了吧”,又合上盖子。失魂落魄地朝台阶上一坐,死也不搭腔。
最后,在信天游的金钱腐蚀下,在董淑敏的刑讯威胁下,终于开口。
原来,上个月他实在没钱了,便打宗庙内历代华王的灵牌主意。从老祖华龙开始,整整六十四块极品紫楠木,是制作魂器的绝佳材料,可以卖出个好价钱。
华氏传承至今日,有资格祭拜的子孙后代只剩下两个了,天启王与他。董淑敏的母亲是女子,进不了宗庙。
守庙的家奴很机警,华文连续转了好多天也没找到机会。
但是,渐渐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应。似乎有人召唤他去祖龙殿,破开泥塑。
华龙离世之前,命令建殿,立了一尊自己真人大小的塑像。很奇怪,不用名贵的玉石雕刻,只是一尊普普通通的泥塑。内里搭好木架,填充稻草,外表敷抹泥巴。经过历次修补,早看不出真容。
从第二代华王开始,才建造宗庙。每到清明节祭祀,子孙们主要去两个地方磕头。摆放祖先灵牌的神殿,真身泥塑的祖龙殿。
感应的次数多了,华文心一横,备齐工具,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潜入了宗庙。
作为通幽境巅峰的阵师,虽然不屑练拳脚,身手也非常敏捷。加上熟悉情况,守庙人只关注有灵牌与宝物供奉的神殿,竟让他轻易得逞了。
遵照华龙的吩咐,祖龙殿不摆放任何器物。只有一尊光秃秃的泥塑,以及后来增加的一张光溜溜香案,连门都不用上锁。
他从泥塑的后背开出口子,果然在心脏位置的稻草里取出了一个油纸包,又原样封好。
回到家中查看,揭开整整三层油纸后,是一层锡箔,一块绢帛,包裹住一个深海硅木盒子,里面是一颗芝麻大的夜明珠。
当时,绢帛上还写着两个字,西珠。可惜在空气中暴露一阵后,马上模糊,消失了。
华文琢磨了许久,也没琢磨出啥名堂。曾经的召唤感觉,再没来过。
他根据手里的残缺资料研究神龙大阵多年,早发现祖龙殿正巧位于“神龙”的心脏位置,而盒子又藏于“华龙”的心脏。于是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神龙之心”。
夜明珠挺细小,应该是女子首饰上的镶嵌物,如簪钗之类。盒子至少值五百两黄金,装在里面的西珠理应更珍贵才对。他拿着这件东西没啥用,刚巧又缺钱。于是干脆托珍宝阁拍卖,定出了一千两的底价。
“你,你还真敢干呀!“
董淑敏瞪着不成器的表哥,眼圈都红了。杀气腾腾,把宝剑抽出半截后又按回去,按回去后又抽出来,咔咔直响……
少女做梦都想拜见英明神武的老祖,可进不了宗庙。没想到,表哥竟敢破开泥塑真身,这跟刨祖坟有啥区别?
“别激动。”
信天游拉开董小姐,脑海里卷起滔天巨澜。
华文的行为,在十恶不赦的罪行里,一举囊括了大逆、恶逆、不敬、不孝四个单项冠军。假如消息泄露,谁也救不了他。
但少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顶多是一个破坏文物罪。
结合史料与已知信息,他恍然大悟。
千古雄城,神龙大阵,原来竟是为了守护住楚山神女的一缕芳魂。
神女破关而出,为拯救族人放弃长生。灭掉十万兵,流血一千里。晓得五国修士设下埋伏,抱定了玉石俱焚之心。
常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不是弱小的蝉,而是鲲鹏展翼,横绝千里。将计就计,设计好了自己与众修士的归宿。华龙才是她安排好的一只黄雀,以收拾残局。
如此一看,许多事情就很好理解了。
华龙横扫西南,屠尽五国修士。对缩进深山的云巫也不放过,因为他们参与了围攻神女之战。
直杀得番人分裂成前后两部,开启了后来华国与云番长达千年的战争。这也改变了番族内部巫师独大的局面,番王才真正掌控大权。
伊人已逝,西女国被收编为西宁县,却是完全自治的。华国官府秉祖龙遗训,一直不征税。
华龙离世之前,把西珠珍藏在塑像的心脏位置,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是想告诉神女,你交待的,我完成了;你永远,在我心中!
第二十三章 时空之门
董淑敏望向信天游,冷冷问:
“你又是从哪里得来?”
少年一惊,知道她正处于暴走边沿,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便原原本本把拍卖经过讲了一遍,只是省略了梦境,神女念力,也机智地删掉了苏果儿的戏份。
“嘻……睡着了还打人?”
少女噗嗤笑了。
华文一听也来了精神,围绕着信天游转了一圈。目光炯炯,看得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你这脑瓜,是怎么长的?好像在睡着了之后,还有一套自动促发的指令。我做的人偶也能够打人,可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套动作。要想针对外界的变化而行动,首先得制造出一个复杂到不可思议的感应系统才行。我尝试着设计了一下,光人偶的脑子就比一栋楼还大,还特别容易坏……”
董小姐俏脸一板,指道:
“喂喂喂,你自己的事情还没完呢,少插科打诨。信不信我告诉舅妈,活剥了你的皮。”
华文一缩脖子,垂头丧气回到台阶坐下,把硅木盒搁在手边,嘟囔道:
“才说过,既往不咎的……”
董淑敏不理睬他,对信天游把手一伸,道:
“小舒,你在路上早讲过,想弄一颗夜明珠照亮。可这颗不行,它是华氏祖物,得回归原位。再说也太小了,没多大亮光,你以后再找一颗大的吧。“
信天游没办法,跑到坪地边背对两人,倒出西珠。金属小筒子不属于这个时代,倘若被材料专家华文见到,会惹出大麻烦。
少女拿起盒子,把珠子小心翼翼放回去,面庞露出伤感的表情。女孩子都是感性动物,即使平日再大大咧咧,在情感上也是细腻的。
先祖作为一代雄主,临终前不忘把一颗女子的饰品藏在“心里“,想必意味着一段荡气回肠的感情。可恨这两个家伙,竟然挖了出来,煮鹤焚琴。好比梁山伯与祝英台化作了蝴蝶,却被一巴掌拍死,恨得人牙齿直痒痒!
信天游与华文鬼鬼祟祟地对视了一眼,连大气都不敢喘,等待裁决。
董淑敏把盒子递给华文,道: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把它放回原位。“
华文急了,哭丧脸道:
“要是被逮住,会被打死的。没有人会相信我是去放东西,绝对以为刚偷出来……“
信天游急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先把自己撇到一边,对少女道:“华兄既然拿得出,肯定就放得回,你放心了。“
董淑敏来回扫了扫他俩,哼道:
“一丘之貉,看见你们就讨厌……我找舅妈弄钦天监的号牌去了。“
言毕手按剑柄,傲娇地转身。
两哥们呆呆地望着,一直等少女的背影消逝于月亮门,才鬼头鬼脑地相互看了一眼。
一个咕哝,“真会被打死的“。
另外一个道:“反正她没有规定时间,春试之后又要上潇水剑派修行,过三年才回。不如……以后再放?”
“好主意,好主意,就这么定了。”
二人异口同声,哈哈大笑了起来,感觉彼此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
信天游一屁股坐下,不准备绕圈子了,道:
“我要你做一件空间法器,类似百宝囊这种,可以装好多东西。”
华文张着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道:
“十万两黄金不够,最少百万两,而且我现在做不出。世间留存的空间法宝,全是神通境界强者做的。法力不达到那个层次,体会不了时空的幽微。唉,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上融体。“
信天游道:
“十年之内,我助你上融体。“
啊,华文蹦起来,嚷道,你是认真的?
信天游觉得自己讲话,越来越像不靠谱的师父了,连忙补充道:
“呆会儿,我直接让你晋阶开光。你长年累月跟灵石打交道,体内的真气磅礴,却很驳杂,先帮你净化了。稍后再服食仙液,让体质脱胎换骨,灵根登峰造极。十年时间,估计你不入融体,最少也将是出神修士。
“做空间法器,只是我们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艰难。既然这个世界上有大修士可以做出,我们不一定非要费这个神,借用就是。不过,即使你做不了,也必须懂,那跟我们真正要做的东西有相当关系。
“大阵师,首先得是大器师,因为阵法是由许多法器构成。但人生苦短,你不一定事必躬亲。比方说,大匠师造马车,肯定懂马,懂木工,懂铁件。如果他非要先变成一个优秀的马夫、木匠、铁匠,就完蛋了。我估计,那辆车一辈子也造不出。
“我们要做这个世界从未存在过的东西,叫作‘传送阵’。所有需要的材料,由我提供。方向简单,实施将面临层出不穷的困难……想尽办法,加强法力的输出,集中于某处,最终击穿空间形成抵达异域的通道。前面我提到的空间法器,只是这过程中的副产品而已。
“如果把宇宙比作一个大泡泡,那么所有的空间法器,甚至包括虚空密境、时空裂缝等等,均属于极微极微附着于其上的小泡泡……传送阵,是在宇宙中制造出一条快捷通道。等于用一根针刺泡泡,迅速由此面及彼面。否则,永远只能沿着泡泡的表面爬行,跟蜗牛一样。换一个容易理解的说法,通道的入口,就是一扇时空之门。进入它,便是另外一个世界……”
刚刚见到朱离(晕,这字的拼音硬打不出)同学的打赏,和耗费一天读完八十几章后留下的几十条评论,谢谢!
第一卷《动物凶猛》第十四章《山下的女人是老虎》末尾,信天游被亲了一口后的第一反应竟是“如果她趁机偷袭,可不得了”。朱同学的留言“那可不是!”,让我笑了好半天。
有人说董小姐挺“冲”,还有点“二”,是对的。她千金大小姐出生,成长非常顺利,不需要考虑人间疾苦,弯弯曲曲。相对而言,何青青生长在险恶环境,就比她乖巧多了。
第二卷《举火燎天》第十六章《翩翩浊世佳公子》,感动了我自己。董淑敏亲信天游一口,是在巨悲后又狂喜的情况下发生,情爱的成分极少。但这一次,她是有意试探。
“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我少年时,经常听到这样话,反应也跟信天游差不多。多年之后才回过神,蠢得作猪叫!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数年后,地裂天崩。修行不成,她被铺天盖地的泥沙裹挟,从云端砸下尘埃。
他可还记得,那个假装随意问“你娶我呀”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