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回 轮回
苏子忍痛轻笑一声:“不哭了,我剩一条手臂也能打得过郁李仁,不哭了啊。”他对落葵轻叹:“曲莲重伤,郁李仁救她去了。” 落葵点头:“我知道,方才见着京墨了,有掌门师兄在,曲莲不会有事的。”她疑道:“只是,只是半夏怎么会在军中,苏子,你曾说过神仙是不可以擅自插手凡间之事的。” “是,神仙与我们这些从凡间修行出来的仙君不同,擅用仙法扰乱凡间秩序,会遭仙法反噬。不过,这些都不要紧,”苏子眸光微凉,深深望住丁香长吁道:“丁香,我今日重伤了半夏,已犯了仙规,仙界想来很快就会派人来的,你护着落葵随茯神回总坛。” 茯神望着苏子凉凉一笑:“什么狗屁仙规,她一个真君,却连咱们这些从凡间修行出来的仙君都打不过,破了这仙规又能如何。” “你不懂,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犯了仙规又是另一回事,你我已位列仙班,重伤了真君,是要永下畜生道的。”苏子握了握丁香的手:“这一仗非打不可,也非胜不可。”他牵过落葵的手,放在丁香手中,声音极轻极淡:“走罢。” 丁香缓缓抽出手,蹙着眉头怔怔望着苏子,失声道:“苏子,苏子,什么畜生道,是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便是一阵风过,房门陡然间打开,川谷沉着脸色闯进来,眸光寒凉的望向苏子:“苏子啊苏子,你可真会闯祸,竟将半夏给打回了真身,这可是死罪啊。”他的声音渐低,像是染了清霜,寒意漫过落葵的心间,旋即一把拉住苏子,沉声道:“走,先去我那躲一阵子。” 苏子低低的奚落一笑:“你来的也够及时的,我打架的时候你不来,逃命的时候来的倒快。” 川谷笑道:“我生平最怕与女人打架了,不过我逃命的功夫可是一流的。你放心,谁也不能要了你的命。”他微微一顿,蹙着眉头冲着外头沉声道:“即来了,就不必鬼鬼祟祟的了,本神君恭候多时了。” 彼时一阵风过,却见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男子,一身金袍,额上生金色短角,一双赤金色的复瞳眼眸,望之令人头晕目眩,而男子两侧分立了数十名金甲卫士,周身寒光凛凛,杀气腾腾。 一抹黄芒在苏子周身绕了个圈儿,将他层层围住,川谷如临大敌的挡在苏子身前,拱了拱手,淡淡道:“苍术帝君驾到,不知所为何事。” 苍术帝君眼眸中的金光一敛,冷冷一笑:“小女半夏被人重伤,本帝总要来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原来有北山神君护着,怪不得有胆子触犯仙规。” 川谷声音微沉,隐含薄怒:“触犯仙规的是半夏罢,莫非帝君想要包庇护短不成。” 苍术帝君脸色微微阴沉了下来,喋喋一笑:“半夏之罪自有仙规处置,但是他,”他抬起一根金色的手指,遥遥指向苏子,阴恻恻道:“他以下犯上重伤真君,合该永下畜生道不得翻身。” “你休想。”川谷冷哼一声,两手一搓,绿光闪过之后,手中握住一支短笛,扬起阵阵悦耳的笛声,而这笛声中隐含杀意,以短笛为中心漾起圈圈涟漪,薄寒的袭向苍术帝君。 苍术帝君微微一怔,望了川谷一眼,冷笑道:“看来北山神君是不愿放人了,那本帝就只能伤了神君的脸面,自己动手了。”言罢,伴着一声尖利的凤鸣,他的金色手指上光芒大作,正欲重重的砸向苏子时,却被一道青芒打断,旋即空青一如往昔淡然的声音响起:“天帝命我处理此事,就是怕苍术帝君落下个公报私仇的名声,帝君莫非是忘了。” 话音未落,空青便稳稳的站在了落葵的身侧,抬手抚了抚她的肩头,给了她一个温和安心的笑,旋即对苍术帝君淡淡道:“还望帝君谨记,方才在殿上与天帝应下了什么事。” 苍术帝君微微一怔,眸光在他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冷冷笑道:“此事本帝自然记得,太子殿下处事公正,本帝放心,任由太子殿下处置,本帝看着就是。” 空青旋即望着苏子哀伤道:“苏子,对不住,我无能为力。” 苏子微微一笑,喘匀了气息淡淡道:“仙规严苛,我早已料到,不怪你。” 空青点点头,素来清冷的脸上愁云密布,唇角微微抽了抽,勉力平和道:“苏子,天帝旨意,不必永坠畜生道,轮回五世即可。” 苏子轻叹了一声,不以为意一笑:“好,不过三百年而已,我已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见此情景,丁香再难镇定,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下来,哭的难以自持,伏在苏子的肩头,大片大 片的水泽静静落在他的肩头,浸湿了他的白衫,声音打颤,像是在埋怨又是在心痛:“你干嘛要将她打的这样重,你就不能学着点怜香惜玉么。” 苏子抚着她的背,轻声笑道:“好,下一世我一定学着怜香惜玉,别哭了,说不定下一世我能投生个好人家,不用受苦了,你应该替我高兴才是。”他抬眼望着空青,笑道:“嗳,你这个仙界太子,干脆通融通融,让我也过一过葡萄美酒夜光杯,金银美女一大堆的好日子罢。” 丁香的泪痕还挂在脸上半干未干,一听这话,一双冷眸登时瞪得浑圆,狠狠拧了苏子一把,点着他的额角恶狠狠道:“你敢,累死你活该。”转瞬间她却撇起嘴角,泪一滴滴滑落,滚烫滚烫的染上苏子的脖颈:“不管你去哪,我都陪着你去,我不许你有一大堆美女,你不要我,我也不许你要别人。” “想得美。”苏子轻轻嗤笑了一声:“我要好好尝一尝妻妾成群的滋味,才不枉费死上五回。”他万般不舍的伸手抚了抚落葵,擦干她脸上的泪,手落于她的秀发,缓缓滑落到发梢,眸光紧紧缠着她的脸庞,又轻又颤:“让我再好好看一看你,你可不要瘦了,要等着我回来。” 落葵的脸色苍白的如同寒冬冰雪,连连摇头,又心痛又绝望,软弱而无力的哭了起来:“苏子,苏子,你不要走,不要抛下我。”她微颤的手被空青紧紧握住,掌心沁出粘腻的汗,她抬眼怔怔的望住他,望见他眸中闪过撕心的痛,落葵陡然明白了过来,原来自己视为倚靠的人,竟也是这般难以依靠,原来自己机关算尽这么多年,最终谁也护不住,深深的软弱和无力感扼住紧紧她的心底,她不由的深恨自己,为什么手无缚鸡之力,为什么这般无用。 她双眸睁的极大,泪从苍白的脸上斜逸而出,两颊因悲伤过度而生出几许殷红,只觉心头漫过重重郁结疼痛,逼的喉头几乎呕出血来。陡然间想起什么,她挣扎着伏在空青脚边儿,额头重重的磕在冷而硬的青砖地上,一声声闷响在院中低沉而哀伤的回旋,沉甸甸的砸在空青的身上,她勉力忍住牙齿的一阵阵寒颤,声音如同薄薄的白刃,一刀刀刮过自己的肉皮,生疼生疼的:“空青,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救苏子,我求求你,你救救苏子,你是仙界太子,只有你能救他了,求求你救救他,只要能救苏子,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不要名分,什么都不要,我求你了,苏子这一世已经太苦了,他能有如今的修为不容易,原不必再受轮回之苦了,他是被我连累的。”她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泪止不住的打在冰凉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她一声声哀戚与一声声重重的叩头声穿透了寂静的院落,哀凉至极,转瞬间,她的额头上像是绽开一朵血红的蔷薇花,血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在青砖地上洇开一片血色。 空青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喃喃哭道:“我这个太子,也只是个太子,这仙界的事,说到底还是天帝说了算,落葵,落葵,你现在有了身孕,经不起刺激了,若是这样哭下去,会伤着自己,伤着孩子,我知道你心疼苏子,我也心疼,你放心,我不会叫他受罪的。” 只听得川谷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怒不可遏的对空青吼道:“说那么多废话有什么用,要么看着苏子去死,要么就开打,搏上一搏又有什么,凭咱们两个神君,还会保不下苏子。”言罢,他唇边笛声大作,隐含杀伐之意,绿光冷薄而急促的掠过夜空。 而茯神毫不迟疑的抬起右手,自指尖生出血色藤蔓,同时空青眸中狞色一闪而过,掌中的长剑轻吟一声,青光大作,化剑为丝,在苍术帝君面前织成薄雾。 苍术帝君不怒反笑了起来,只是笑得诡异难言:“难怪太子殿下不肯同意与小女的婚事。”他顿了一顿,脸色阴沉辨不出喜怒,只冷冷道:“若要动手,本帝自然难敌太子殿下和北山神君,但至此之后,仙规也是容不下你们的,你们势必要与他一同赴死了,可要想想清楚。” 川谷大笑起来:“能拉上帝君同死,不枉我活上一遭。” 月影婆娑,在院落中洒下些昏黄的清辉,微风拂过蓊蓊郁郁的树影花影,青砖地上登时乱影摇曳,如人心纷乱。夏虫躲在隐秘的暗处,低沉而细密的鸣叫,一声声落在心上,像是啃噬起心尖上的肉,痛的难以喘息。 良久,苍术帝君打破了死一般的寂然,沉沉道:“本帝自知不是你们的对手,不愿与你们同死,本帝可以做主放他一条生路,只要你,”他遥遥指向落葵,眸中带着阴冷的笑意:“你与太子殿下发下誓言,永世不再相见,否则神魂俱灭。” 落葵强忍着心口一丛丛漫过的抽搐,陡然生出些希翼,只是这希翼伴着另一种绝望:“你此话当真。” 苍术帝君朗声一笑:“本帝君说到做到,决不反悔。” “好。”落葵狠狠咬了一口舌尖,自唇 边逸出血丝,泪水和着发丝黏在面上,一双眸子瞪的大却没有神采,情事和生死之间,她固执而绝望的选了生死,弃了情事,她竖起三根手指沉稳而缓慢的开口:“只要苏子平安无事,我水落葵对天起誓,此生此世,永生永世绝不再见空青,若有违此誓,神魂俱。” “落葵,不许胡说。”苏子打断落葵的话,紧紧攥着她的手,摇头道:“落葵,不许胡说。” 落葵却固执的沉声续道:“若有违此誓,神魂俱灭。” 此言一出,苍术帝君冷冷一笑:“好,太子殿下是何意,只要太子殿下也发下血誓,本帝说到做到,绝不再纠缠他的性命不放。” 落葵抬起头,一双发红流泪的眸子怔怔望着空青,哀声道:“空青,用你我的永不相见换苏子的一条命,你也是愿意的,对不对。” 空青登时面如死灰,艰难道:“我,我空青发下血誓,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我,”他如骨在喉,再难说下去,只紧紧攥着两只手,直攥到骨节发白:“不,不,落葵,我,我不能不见你。” 明明是夏日,七月流火的时节,落葵却只觉薄寒袭身,一阵儿比一阵儿冷,抬眼望见树影摇曳,原来是起了风,衣衫发丝皆不由自主的飘动起来,她的心和身子亦难以控制的抖了起来,鼻尖发酸,几乎落下来泪来。 苍术帝君冷冷一笑,步步逼近,空青极快的回神,与川谷一同挡在了苏子面前,一时间刀光剑影,一触即发。 “慢着。”苏子倚靠着川谷艰难起身,挪到苍术帝君面前,冲着他冷然道:“我苏子一生,绝不让人替我受过,我这条命,也绝不由谁决定生死。” 言罢,苏子在沉沉夜色中倏然回首,眸光紧紧缠住落葵和茯神的脸庞,望了又望,望出了一声长叹,最后凌厉一笑,还未等到落葵回过神来,龙泉剑竟在苏子身后猛然跃出,绕着他的脖颈划出深深的血痕,那血“噗”的一声喷薄而出,如同那年,在南祁国太子府中的漫天血色一般,刺目惊心。 望着苏子清绝的身影,落葵只觉眸中要沁出血来,她从未想到过与苏子的离别是这样一幕,再没有人的心比她更痛,再没有人比她更不舍苏子,她的声音吊成又细又长的一根线,尖利的穿透暗沉沉的夜色,像是疯了一样冲了过去。 她哭的泪色潸潸,跑的发髻散乱,变了调的哭喊着,离苏子越来越近,近的几乎一抬手便能抓住他素色的衣衫,却不料苏子的身影在龙吟哀鸣声中渐渐倒下,快的令她来不及琢磨什么,快的像是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她已哭的没有力气再哭,只趴在地上一寸一寸的往前挪,嘶哑着嗓子哀声道:“苏子,苏子。” 话音还未落下,只见丁香一点点挪到苏子身边,喃喃道:“苏子,等等我,无论你去哪,我都陪着你。”她提起龙泉剑在颈间横过,血色漫天,她倒在了苏子胸前。 落葵只觉一阵阵刻骨的痛袭上心头,一颗心跳的又急又快,痛的几乎无法喘息,尖锐的绝望和恐惧深深渗了进来,泪已没了,全堵在嗓子眼里,眼前朦胧一片,像是看到空青煞白了脸焦急的望着她,薄薄的唇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一丝声音,像是这世间陡然寂静无声了,猛然间腹中抽痛不已,一汪滚烫的鲜血漫过裙底,她眼前那张焦急煞白的脸由一变二,由二变四,最后成了漆黑一片。 三日后的黄昏里,一阵阵斜风细雨拂过窗棂,呜呜咽咽的如人哭泣,昏黄的烛火映上落葵枯瘦的脸庞,一双眸子瞪得极大,却如同干涸的老井般无一丝神采,满头乌发间冒出了丛丛刺目白发,像是短短几日,便苍老了数分,空青执了一盏茶放在她干涸起皮儿的唇边,轻声劝道:“落葵,喝点水罢。” 落葵只觉这温声细语薄寒至极,令她的心狠狠一颤,不由眸光一滞,缓缓的扭过头去,盯着帐幔低垂下来的络子一言不发。 空青的泪止不住的滑落:“落葵,落葵,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用,救不下苏子,可这是天命,天命难违。” 新仇旧恨叠加,落葵轻轻笑起来,笑中有悚然之意,格外清冷,听来令人寒意顿生:“那是你们神仙的天命,与我们凡人何干,既然你我仙凡有别,就不必再见了。” 空青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只觉泪再度无休无止的漫了出来:“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求你别再折磨自己。” 落葵抬手抚向空青的心口,却在里心口一寸的地方停驻,蹙着眉心,双眸赤红,冷痛从唇齿间溢了出来,颤声问道:“空青,你这里痛吗。” 一语未竟,泪便扑簌簌的砸了下来,在半旧的锦被上,洇出暗色的花。
第四百七十一回 混沌
她偏着头逸出冷嗤:“是啊,死的是我父兄,你怎么会痛。”她低垂着头,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泪眼朦胧间,仿佛看见了苏子明媚如春的笑颜,她的心像是被巨石狠狠碾过,能听得到心被砸的粉碎的声音,她死死咬住唇,将眼中那股滚烫的泪意憋了回去,双手紧紧攥住锦被,颤声道:“你走罢,我不想见你。” 彼时斜阳正盛,照上他清绝的侧颜,一眼望过去,他的身影一半笼在微黄的光里,一半没入沉沉的影里,落葵只觉心不由自主的疼起来,咬牙闭目,让眸底的泪狠狠倒流回去,直到今日,这个人仍是自己想要一起过一辈子的那个人,即便这个人不会老去,她也不怕让他看到自己老去的年华。可现在她怕了,她怕身边的人会一个接一个的,死在自己这场孽缘中,她克制住自己的泪,平静道:“我要见茯神。” 空青抬手抚着她的脸庞,泪如雨下:“好。” 只短短三日的功夫,茯神已瘦的脱了形儿,原本灵动娇俏的杏眸愈发的大了,却空洞洞的没有往日的顾盼生辉,一见落葵,泪便一丝丝滑落下来,握住她的手泣道:“落姐姐,我是恨师兄,可我舍不得他走。” “我知道,我知道。”落葵极快的拭去腮边清泪,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茯神,川谷呢。” “他送师兄轮回去了。”茯神抽泣道:“我原也想去送他的,可你一直睡着,我怕你醒来要见我,就没有去。落姐姐,你说奈何桥会不会很长很陡,师兄过去的时候会不会怕,那忘川水会不会很苦很冷,会不会伤了师兄的胃。” 落葵眸中噙着泪,一双手紧紧攥着锦被,唇边微颤的轻声道:“不会的,我去过那里,那桥很好走,护栏上有好看的雕花,那水也是温甜的,有川谷在,苏子不会怕的。” 茯神哭着点头:“你醒了就好,我要去陪着师兄了,待他大些,再给他寻个好去处,让他大道可期,但愿他经了五世轮回后,能想得起你我来。” “不必这样麻烦,我有法子令苏子不必经五世轮回,亦有法子让他很快便重新修成仙身,记起往昔。”落葵抬眼望着窗外,晨曦如金,如波涛般层层叠叠,那是初生的希望。 茯神的眸子陡然亮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落姐姐,你果真有法子。” 落葵捧着杯盏,茶水香气氤氲上她的脸庞,连她薄寒的声音都染了几分软意:“以你的仙力取我的大半精血融入苏子轮回后的肉身,可令此其化为仙体,只需修行十数年便大道可成,忆起前世往事,从此不必再受轮回之苦,只是,”她抬手抚了抚茯神微凉的脸庞,叹息道:“只是你失去了过多的仙力,会修为大降。” 茯神凉凉一笑:“修为大降又有什么可怕的,重修就是了,只是你,若没了大半精血,只怕会压制不住天绝毒,会丧命的。” 落葵垂首低低一笑:“即便没有这桩事,压制不住也是迟早的事,若早些来,却能换回苏子,也不算可惜。”她沉沉续道:“这三日功夫,苏子怕是已轮回去了,你去找川谷,带苏子的轮回回来,此事要快,越快越好。” “好,可是你,你刚失了孩子,身子受得住吗。”茯神续了盏茶递过去,茶中映出落葵莹白的脸,连番的重创伤了她的元气,说不上几句话便是气喘吁吁了。 落葵抬手抚着小腹,哀伤道:“没事,只是我的孩子可惜了。”她口中泛起苦涩,她想,自己与这个孩子终归缘分浅薄,与空青缘分浅薄,这一场劫数让她明白,自己与这世间的一切美好都没什么缘分,倒是和孤独不离不弃。 庭前隐约传来声声蝉鸣,叫的声嘶力竭,半开的窗下有温热的夏风吹进来,和着栀子花的凉香,令人心生宁静安稳,伸手握一握,想要将这宁静浮生牢牢握住,永不丢开。 落葵靠在灶房门边上坐着,嘴里叼着一根蒿子秆,抬眼无神的望向高远碧空,有夹着饭菜香气的袅袅炊烟,打着旋飘向远方,往常,苏子也是这样靠着门边儿坐着,叼着一根蒿子秆,指使她变着花样弄吃的,可热饭热菜端上桌,他却捏着筷子拨拉来拨拉去,什么这个咸了那个淡了,这个肉少了那个油多了,总没个合他心意的。想起他的挑剔,她的心是又软又疼,那些旧事就好像是前世,那些日子,虽然是担惊受怕的,却是她最热闹的好日子。 如今,灶间是清锅冷灶,灶外是一室寂然,她没有心思做饭,也没有心思吃饭,杜衡每日进来回禀观里的事,朝中的事,她打起精神料理完,却再没精神去吃郁李仁送进来的一日三顿饭,他每日送饭进来,哪怕送进来的又都原封不动的倒进泔水桶里,他也从未少送过一餐饭,郁李仁和落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看彼此眸中对方形单影只的身影 ,再看看那个长门永寂,落了灰的地方,看着看着,郁李仁就落下泪来,落葵与他都知道,热热闹闹的日子没了,热热闹闹的那个人走了,即便还有来世,也未必还有这样一起热闹过日子的缘分了。 可她却再没落过泪,郁李仁怕她忍得太久,会忍出病来,可她却说,不是不想哭,而是不能哭,她现在的每一滴泪,每一滴血,都是苏子轮回后的指望,她怕泪流的多了,指望就会小了。 “师妹,今日京墨和曲莲回梁州。”郁李仁轻声道。 落葵干涸的眼仁儿转了转,道:“是么,曲莲的伤,好了。” “好了,可惜的京墨的修为废了。”郁李仁叹道:“不去送他们么。” 落葵低眉:“此一别,只怕是此生再难相见,原是该去送送的,可我是个小气的人,不想见他们。” 数日后,川谷和茯神一同带了个刚刚出生数日的婴孩回来,那眉目脸庞,像极了苏子,落葵颤着手抚上他的脸庞,只一瞬间,像是看见了十数年前苏子初见自己时的样子,那时的她如现在的苏子一样,那样的小,小鼻子小眼,整个人皱皱巴巴的,像一只大耗子,根本什么都不记得,这样也好,她在心底默念道,这样也好,他什么都不记得,才可以没有忧愁的慢慢长大,不再像上一世那样,如泡在苦水中没有一日欢喜过。 “川谷,我们这就开始罢。”落葵稳了稳心神,沉声道。 川谷抚着龙泉剑,沉吟良久:“这法子虽说可行,但对你和茯神的损伤颇大,你们可想好了。” 落葵与茯神对视了一眼,笃定一笑:“我怕苏子走的太远太久,会不记得回来的路了。况且,”她声音渐低,喃喃一笑:“况且,我有没有下一世还未可知,若看不到三百年后的苏子怎么好。” “好,我虽没有合用的精血,但我有仙力,可以替一替茯神。”川谷再未出言劝说什么,只一瞬的停滞,便迟疑续道:“要不要叫空青过来,毕竟他仙力深厚。” 落葵眸光哀伤,极快的摇头:“不用,原本有茯神就足够了,现下又有你相助,不必告诉他。” 川谷叹了口气:“落葵,我多一句嘴,空青并非不救苏子,是真的已尽了全力,当日在殿上,苍术帝君执意要让苏子下畜生道,是空青,哎,空青自请领受雷刑,以此抵消苏子之罪,才换来了苏子的五世轮回,又暗中叫我带苏子藏匿起来,可谁知道苍术帝君来的竟这样快。” 落葵恍若不知的低垂眼帘,良久,抬首对垂手而立的杜衡吩咐道:“自今日起,观里弟子全部迁入茯苓山总坛蛰伏下来,不得擅动,一切,一切听掌门师兄的吩咐。” “殿下。”杜衡登时跪下,强忍住摇摇欲坠的泪:“殿下,苏将军走了,殿下要保重才是。” 有滚烫的泪凝在落葵眼角,她闭紧了双眸,只觉眼中酸痛的厉害,笃定道:“此事就这样定下了。”她望向郁李仁:“掌门师兄,以后,观里的事便就全靠你了。” 郁李仁蛮横的不讲理起来:“我不管,你自己的家业,你自己管去,少给我躲懒,我不给你便宜占。” 落葵含泪笑道:“你还有长长久久的岁月,可以等他回来,我却没有了。”她的眸光里生出染了香气的微光,乌黑的眼仁儿怔怔望着郁李仁,定定望了良久,蓦然伸出手在他头上拂了一下,旋进紧紧环抱住他,下颌抵着他的肩头,像是在笑,却有克制的呜咽声:“师兄,保重。” 一场雨下,栀子花在翠玉般的绿叶中密密匝匝,素华凝脂像是堆了千层雪,微风过处,有冰魄凉香透窗而入,冲淡了满室的厚重的药味儿。 连着半个月的放血,落葵虚透了,幸而有川谷一麻袋一麻袋的丹药喂着她,才吊住她的一口气,茯神带着苏子走时,她尚可靠在门边上,睁着一双微微浑浊的眸子,目送他们一程,可也只撑过了这一程,转身便连床也下不来了。 从那日后,她紧闭门户,不许郁李仁和杜衡再进来见她,更不许川谷去找空青,心里明白自己现在很难看,以后会更难看,而这难看的以后也不会长久,她没有泪,也没有害怕,只是有点冷,冷的直打哆嗦,川谷将箱子里的锦被全拖了出来,尽数给她盖上,她还是止不住的哆嗦,她的眼珠越发灰白了,在深陷的眼眶中转了一转,在扬起微尘的光中,看到了苏子如春的笑颜,又看到了空青清俊的脸,有些失神,她抬了抬手,却只握住了一把轻尘,原来在孤寂中,自己最想见的还是他们,她在冷颤中睡了过去,在川谷的发颤的惊呼中一睡不醒。 空青赶 到时,只见落葵仰面躺在床榻上,原本只缩在她手臂内侧的暗红色百足之虫此刻已活了过来,数之不尽的细足布满了她的全身,且不断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渐渐攀上她苍白的脸庞,而那些细足的颜色,也从原本的暗红色变成了黑色,深深烙印于她的肌肤之下,她原本莹白如玉的身子,像是染了墨色,渐渐变得灰暗起来,饱满水润的肌肤已渐生枯萎之意。 “川谷,怎么会这样。”眼前的这一幕,令空青又惊又怒,失了原本的清冷沉静。 川谷吁了口气,沉声道:“你与她相处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她的精血是可以肉白骨,化仙体的吗,难道你不知道,苏子的命就是她的命,她是宁可自己死,也要让苏子活的。”他眸中含怒,蹙眉摇头:“她轮回万年之久,精血竟与从前无二,真不知是她的幸还是不幸。”他抬眼望着空青哀叹一声:“你怨我没有叫你来,可你心里明白,即便你来了,也是拦不住她的,当日让你发下血誓永世不再与她相见,是难为了你,但苏子也绝不愿连累你我同死,说起来,苍术帝君是拿住你的软肋了,但在你不肯发下血誓,看着苏子死去的那一日起,你与她之间也就完了。” 空青的脸色渐渐青白一片,一分分的暗下去,再暗下去,没有了半分温润如玉的光彩,嗫嚅着唇边却没说出一句话来,只在唇边蕴了深深的苦笑,拉住落葵的手久久不肯松开,良久,才凄苦一笑:“她身上的天绝毒,即便在仙界,也是只能压制而无法驱除的,如今已全然发作,怕只有凤族的那棵圣树琼汁才能压制一二了,川谷,你看护她几日,我去去就回。” “你等等。”川谷叫住他,叹道:“这回咱们把凤族给得罪到底了,你去要圣树琼汁,他们怎么肯给。” 空青一笑:“不管用什么法子,我都会把琼汁带回来的。” “你放屁,若是苍术那老东西逼着你娶半夏,你也娶么。”川谷掖了掖落葵的被角,冲着空青劈头盖脸的骂了起来:“当然,你娶谁我管不着,可小师妹的命不能再丢到你手里了,等她好了之后,你给我离她远一点,当年的事,我们师兄几个没问过你,你对她究竟什么样儿,我们也没计较过,但她原本可以活的很好,原本可以安安生生的做仙界南帝,或者安安生生的做凡间公主,可自从遇上你以后,她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么,你就不能放过她这一回么。” 空青的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哭道:“师兄,我知道错了,我只是想弥补她,弥补我当年的过错,即便不能和她在一起,我也不会和别人在一起,师兄,你放心,我会把琼汁带回来的。” 他们的争吵声和着哭泣声越发大了,落葵在他们越来越大的争吵声中醒过来,瞪着一双没有神儿的眸子望着空青,想要将他的样子深深刻在眸底心里,望了良久,虚的发飘的声音悠悠荡荡的传出去:“你回来了。” 空青慌乱而狂喜的奔到床沿儿,握住落葵的手贴在自己的脸庞上,颤声道:“我回来了,我回来了,这回,就别赶我走了罢。” 落葵微微转动双眸,眸底的泪斜溢而出:“好。” 空青先是含泪点了点头,旋即极快的摇了摇头,道:“我要去趟丹穴山给你找些药回来,你放心,三五日就回来了。” “丹穴山。”落葵浅淡一笑:“我就是死了,你也不许娶她。” 空青抚着她的脸庞,笑道:“好。” 苍梧野是世人皆知的死绝之地,浓厚的红雾终年杳无声息的翻滚,这万年来,除了一名黄衫绿裙的姑娘时时来此处看上一回外,再未有一个人踏足此地了。 这一日,苍梧野上空终日翻滚的红雾像是停驻了片刻,旋即又像是受了惊吓一般,撕裂开一道细不可见的缝隙,只一个呼吸的功夫,那道缝隙消弭不见,红雾再度翻滚起来,与此同时,不庭山圣地中供着的一块晶石陡然间红光大作,嗡鸣阵阵,而九重天上天枢宫神魂殿中供着的一盏灯,也猛然忽明忽暗,摇曳不定起来。 顷刻间,几道遁光从不庭山,九重天和青州公主府中纷纷而出,不约而同的冲着苍梧野掠了过来,光芒敛过,竟是万年前继任南帝的茵陈和侍女忘忧,其后紧随而至的是苏叶帝君和度厄星君,而空青搀扶着川谷,面有忧色的望着苍梧野上空翻滚不定的红雾。 茵陈一见空青,登时秀眉微挑,面露不善起来,万年前的那场恩怨,自己从未忘记过,常常因此夜不能寐,她深恨自己当年的任性不懂事,让姐姐独自支撑南方,更恨眼前这个人,害姐姐绝望丧命,她相信,眼前这个人也一定没有忘记那场恩怨,也一定夜夜自责难眠,才会万年不敢踏足南方一步,不敢来看上苍梧野一眼,可今日,他竟然敢来了。
第四百七十二回 回归
随即苏叶帝君告诉茵陈一个消息,令她又惊又喜又忧心无比息,惊得是空青再次找到了姐姐,喜的是她的神魂之力结好了小半,而忧心的是鬼界的婵衣重伤了川谷,掳走了姐姐,丢入了封印大阵之中。 婵衣此举用意何在,不止茵陈清楚,空青也十分清楚,当初落葵以自己的神魂之力在苍梧野布阵,封印鬼帝,谁料封印最后弥合之时,阵眼之物却诡异的不翼而飞了,她情急之下,用了自己的一身骨血做的阵眼之物,就此轮回尘世。 万年来,鬼帝夜合从未有一刻停止过破阵而出,虽然被混沌之力消磨的没了肉身,只剩下了神魂,但吞噬了落葵那少得可怜的神魂,化了她的一身骨血用来破阵,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叶帝君捧着一盏神魂灯,眸光闪动,直望到灯火深处去了,那里一只朱雀紧闭双眸,一动不动的悬在灯芯儿之上,猛然间,那只朱雀狠狠抽搐了一下,身上的红光登时淡薄了一分,与此同时,苍梧野上空的红雾剧烈的翻滚之下,虚空一道极细微的裂缝浮现而出。 空青登时慌了神儿,封印虽并不是那么好破的,但任由鬼帝这么折腾下去,迟早是会被撕裂的,若不及时修补弥合大阵,放了鬼帝出来,不止南方要遭难,三界恐怕都难以幸免,但若是重新封印大阵,那么落葵也就出不来了,这世间便真正再没有这个人了。 他的心难以抑制的痛了起来,与苏叶帝君对视一眼,双双缓缓抬手轻点眉心,两道血痕自眉中飞出,在半空中融合到一处,遥遥跃向虚空,那里的红雾翻滚的越发厉害,而裂缝也渐渐清晰起来。 就在此时,血痕下方却叮呤一声轻响,青色剑光闪过,将此物紧紧包裹起来,悬在高处一动不动。而下方,空青脸色阴沉的厉害,单手持剑,剑身尚在轻晃,余音袅袅,他的额角赫然有豆大的汗珠不住滑落,万年前他亲眼看着她离开,万年后,要他亲手送她离开,他做不到。 苏叶扬眸望了望愈发清晰凝实起来的裂缝,沉吟片刻,猛然间看到且哭且摇头的茵陈,眸光一瞬,缓缓道:“空青,你和我一同加固封印,茵陈,你裂魂给落葵,幸而当年你神魂受损,她施了裂魂术给你救命,今日才没走到绝路上去。” 茵陈丝毫没有犹豫,极利落的指尖轻点眉心,自眉间跃出一只殷红朱雀,在指尖滴溜溜一转,分出一只娇小的朱雀飞向虚空中的神魂灯,红芒大作之下,缓缓渗了进去,没有任何阻碍的与神魂灯中的朱雀融合到一处。 与此同时,在极高极远,眸光难以洞穿的虚空中,原本应该是灰蒙蒙的混沌之气,像是染了血一般,殷红的翻滚起来,悉数没入悬在虚空中,正在痛苦挣扎的人影中。 那人影在虚空中来回翻滚,无声的挣扎,她猛然坐起身来,缓缓抬起头,赫然是张扭曲的脸庞,一半是个白腻如玉的姑娘,额上渗出粉色汗滴,而另一半是漆黑如墨的鬼脸,那只眼眸黑漆漆的像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那一只黑漆漆的眼仁厉色闪过,半张脸登时黑雾滚滚卷起,毫不迟疑的咬住另半边脸庞,白腻的脸庞上蓦然痛苦的狠狠抽搐一下,眼眸中的清明不再,渐渐迷惘起来。 见此情景,染了血的混沌之气像是发了狂,不管不顾的缠上那个人影,再不管不顾的渗入她的身躯。随即,一线线血丝在白腻的脸庞上织成薄雾,一点点吞噬起黑色的雾气。 这些异象都悄然无声的出现着,变化着,不管是痛苦也好,挣扎也罢,都只是皱着眉头,淌着汗,张开发干的唇边,却没有一丁点儿声音传出来。 “落葵,落葵,落葵,”人影儿在混沌中无声的挣扎,脑中蓦然响起一声声低唤,她像是仍在迷惘中挣扎,又像是在挣扎中渐渐清明起来,睁开眼望住身边一身灰袍的苏叶帝君。 他见她回了神儿,笑道:“你怎么了,刚才空青过来,说要见你,你怎么不见啊,”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吟吟的奚落道:“你现在这样,怎么看也不像已经歇下的样子啊。” 人影儿这才真真正正的回了神儿,心中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落葵,应该是落葵,那半个白腻如玉的脸庞蓦然占了上风,堪堪挤过鼻梁,往鬼脸吞噬而去。 她旋即剜了他一眼,怒道:“都是你,非叫我去送什么大补丸,害我平白添了一通堵。” “怎么了,吵架了。”苏叶帝君狡黠一笑:“你还没过门儿呢,他就敢跟你吵架,这小子果然有胆有识。” 落葵脸色微暗,定了定心思缓缓道:“苏叶,你见过空青之前的侧妃么,子苓师兄说我跟她长得像,是么。” “谁,那个凡人姑娘。”苏叶惊了一惊,歪着头望了她良久,才蹙着眉心道:“确实很像,可那又怎样。” “怎样,如果他只是因为我的这张脸,才要和我在一起的,那我岂不冤枉。”落葵咬牙道。 苏叶帝君狠狠灌了一口茶,疑道:“那你 想不想跟他在一起。” 落葵脸色微酡,轻点了下头,苏叶帝君笑道:“这就是了,你想跟他在一起,他也愿意和你在一起,原本就是两厢情愿的事,你非要去计较那么许多原由干什么。”他狠狠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呀,大事清楚,小事糊涂,不就好了。” “终身大事,还是小事么,”落葵蹙着眉心反问道:“那要是以后他再遇上个比我更像她的姑娘,我该怎么办。” 苏叶帝君正色道:“你是太子妃,将来的帝后,自然要有容人的雅量,若他看上了旁的姑娘,你就正儿八经的把人家娶进宫里做侧妃,让他好好看个够,不过呢,只许看,不许碰。” “那他还不憋出个好歹来。”落葵扑哧一笑,抬手撩开额前的碎发,凑到苏叶帝君跟前,沉声道:“只是你看看,我这样的模样,如何嫁他。”那发间赫然多了丝丝白发,烛火映照下,雪白刺目。 苏叶帝君陡然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 落葵怅然一笑:“上回在鹿吴山时,中了玄蜂毒,原本我压制此毒是轻而易举之事,可是偏偏在厌火国寻找子苓师兄的轮回之人时,遇上了昆布,无奈之下给了他一半的精血,这不,毒发了。” “凭你如今的修为和我的丹药,将此毒再度压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我怕变成鹤发红颜惹人嫌弃。”落葵淡淡道。 “你想多了。”苏叶帝君笑道:“年纪轻轻的,做起事来怎么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眼前过痛快了。” “我哪有你这样的气度,为了白微帝姬,连北帝都可以让出去。”落葵叹道。 正说着话的功夫,度厄星君又匆匆进来,急切道:“君上,不好了,北方起了战事。” “什么。”苏叶帝君和落葵齐齐起身。 度厄星君续道:“是鬼界,绕过了南方,太子殿下已领兵夤夜前去了。” 落葵抿了抿唇边,对苏叶帝君道:“鬼界行事一向不定,我先回南方了。” 与鬼界的这次战起,陆陆续续持续了数月之久,四方皆搅了进去,打得热火朝天。 入了冬,南方的冬季向来少雪,可今年却极为反常,方才入冬,便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无休无止,雪花纷飞。 落葵望着一片素缟南方,顿生不祥之感。 “君上,太子殿下来了。”忘忧一身戎装,匆匆进来。 落葵神情微微一滞,缓缓道:“请进来罢。” 不消片刻,空青疾步进来,只见他一身戎装,脸庞比数月前清瘦了几分,见着落葵,眸光微微一暗,嗓音有些许沙哑:“见过帝君,如今四方战火皆起,各族疲于奔命,本君来是想与帝君商议之前提过的会战之事。” 落葵微点了下头:“昨日夜间木姐姐来过,大约三日后,鬼帝夜合便会领军突袭南方,”她抬手指着墙上悬着的巨大地图,一道微芒落于上头,在一处山谷上印下红点,旋即沉声道:“这里,是最适合伏击之处,本帝今日已着手在此处布阵,与鬼界的恩怨已拖了太久,该做个彻底了断了。” “帝君的意思是。”空青微微蹙眉。 落葵抿了口茶,淡淡道:“本帝打算将鬼帝封印于混沌之中,其后,木姐姐一族会借机将婵衣逐出,另扶一位鬼帝继位,与仙界签下盟约,永不互犯,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封印于混沌,能够一劳永逸自然是最好的,”空青顿了一顿,眸光微错,却见角落中供着的灯盏,灯芯通红,一只朱雀在其中隐现,他吃了一惊:“你的神魂之力,你竟取了自己的神魂来布阵,落葵,你疯了。” 落葵指尖在神魂灯上缓缓划过,轻笑一声:“只是些神魂,有什么打紧的,不过,太子殿下来的正好,布阵之事还要殿下出手相助。” 一连两日,落葵与空青在隐秘山谷中忙碌布阵,而玉枢和忘忧等人领军在南方阻击鬼界大军,将他们引入封印山谷。 决战前夜,落葵与空青在不庭洞府中商议到半夜,忘忧捧了点心茶水送进来。 落葵抬手之时,无意中碰到了藏在袖中的一只玲珑玉瓶,心中一沉,踌躇良久,趁着转身添茶的功夫,将玉瓶中一滴无色无味的液体滴在了茶中,微颤着递给空青,眼瞧着他一口口抿了下去。 只是片刻功夫,空青眸中的清明不见,渐渐有些迷茫和空洞,望着落葵连连蹙眉。 见此情景,落葵抿了抿薄唇,单手握着一块留影石,微凉的话语似水从唇边流出:“落葵,落葵与芜花长得有几分像。” 空青毫无感情,亦没 有丝毫犹豫和波澜的话语一字一句的吐出来:“九成相像。” 落葵的心不由的沉下一分,声音有些打颤:“你为何要娶落葵。” “因为她与芜花长的很像,娶了她就像是娶了芜花,我再无遗憾了。” 落葵的心连连抽痛起来,但仍强忍着问道:“你,爱过落葵么。” “我,我不知道。” “啪”的一声,留影石重重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空青的脚边儿,落葵踉跄着步子跑出营帐。 半边白腻的脸庞登时变得狰狞痛苦起来,粉色的汗珠子也越聚越多,将素白的衣领腻成了微红。 一团火光破开虚空掠了过来,在落葵身前化作一直红彤彤的朱雀,扇动着双翅落在了她的眉心处,只停了片刻功夫,便又化作一团火隐入其间,额间赫然多了一个殷红的印记,原本紧蹙的眉心蓦然松了几分。 旋即,虚空中竟然有一轮圆月若隐若现,莹白的月华竟然如清水般朝着她流泻而下,方一触到她额间的印记,便如同活过来一般扭动着钻了进去,而月华隐隐有水痕流动,月影微微倾斜,登时一道道手腕粗细的白光伴着阵阵异香缓缓流淌,悉数没入印记。 半边脸庞白腻的愈发透明,一刻不休的吞噬起另一半鬼脸,原本占据了半边脸庞的鬼脸,只剩下了一小半儿,颜色也从原先的漆黑如墨,变成了灰白。 随着鬼脸越来越小,清冷的月华也渐渐如蒙尘般暗淡不已,最后鬼脸猛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声,随之化作一团黑雾,离开落葵的身躯,在虚空中化作无数暗淡的光点,顷刻间化作虚无。 夺目的月华渐渐平息下来,落葵额间的印记成了暗红色,半隐半现在发间,旋即,她紧闭的双眸猛地睁开,神情木然的望了望四围,不远处隐隐有光芒透入,她毫不迟疑的冲着那道缝隙而去,短暂的黑暗过后,她被猝不及防的阳光刺痛了双眸,再度睁开眼时,只见四张神情各异的脸庞凑了过来,她抿了抿干干的唇,只觉身子一沉,已经被空青揽入怀中,落葵侧目望了他一眼,这一世的安稳浮生终是没了,真累阿,不禁缓缓闭上双目。 一晃数日过去,栀子花开至荼蘼,花盏泛起微黄,馥郁凉香也渐渐淡薄起来,不庭山的夏日热的快,凉下来的也快,仍是夏末,却已有些秋凉的意味袭来。 落葵在苦苦挣扎中倏然醒来时,正是正午时分,窗棂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风将帘幕微微拂动,暖阳自细密的竹丝帘子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儿,她怔怔望着,恍如隔世,只觉喉间干痛,抬手去取杯盏倒水喝,却碰到了床沿儿的一蓬软发,朦胧间望见个淡青色人影,登时心间大恸。 空青低伏在床沿儿,听得床上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儿,急急抬头去望,正望见落葵一双微微呆滞的眸子,握住她的手喜不自胜道:“落葵,你醒了。” 辗转纠缠这数万年,并非说不恨就能不恨,说放下就能放下,落葵紧紧闭目,驱散开眸底的酸涩泪意,凉笑声声:“是,我醒了,我睡了这一觉才知道,原来,原来我上一世,也做了个一厢情愿的傻瓜 。” 空青如同受了惊般的松开手,嗫嚅着唇角颤声道:“落,落葵,你,你都想起来了。” 落葵偏着头,眸光微冷的凝神望住空青,想从他眸中探知些什么:“空青,我想问问你,你对我,究竟有几分是爱,有几分是赎罪。”她微微一顿,声音愈发凄凉:“你会不会突然想起我的好,会有一点点的心疼。” 空青再无可抑制的落下泪来,不由分说的吻上她的唇,一边是滑至唇边的苦涩,一边是舌尖腥气的冷痛,他死死吻住不放,直到唇边逸出血痕,才放开她,颤声道:“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只是我错了,当时我以为不爱,可再想爱时,你却已被生死隔开。” 落葵闻言,却撇过头去冷然道:“不必再说了,你爱与不爱与我再无相关,我永不见你。”听得空青轻身出去,她无声的滚下泪来。 黄昏时分,晚霞如流彩般在天边泼洒开来,美轮美奂。屋中的渐渐暗了下来,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茵陈打帘进来,见落葵斜倚在窗下,微微一怔,眸中泛泪,三步并作一步的跑上前去,“嗵”的一声扑到在她的身前,哭道:“姐姐,姐姐,你真的回来了。” 落葵眸光莹然,伸手拉起她,轻抚过她的脸庞,哀声道:“茵陈,我回来了,这万年来,苦了你了。” 茵陈亦哭亦笑,连连摇头:“茵陈不苦,是姐姐受苦了,是茵陈没用,救不回姐姐。” 正说着话的功夫,苏叶帝君笑吟吟的跟了一句:“行了,什么苦不苦的,你这丫头,千难万险的,我就知道你肯定走不远。” 落葵撇了撇嘴,笑道:“你早知道,那你还不来救我。”
第四百七十三回 鲲之大
苏叶帝君手微微一抬,虚空中显出一盏黑漆漆的灯盏,灯中凝着一直暗淡无光的朱雀,一动不动:“你的神魂之力已经结好,你把这丸药服下去。”他抬手渡过去一丸莹白如玉的丹药,望着她笑道:“茵陈的修为已今非昔比,以她的仙法帮你催化药力,你便可以重聚仙体了,只是你的修为需得重头修了。” “这丹药,”落葵凝神望着,沉声道:“据我所知,能重聚仙体的灵药,唯有朱雀一族的精纯精血,”她望向茵陈:“你若有个闪失,南方怎么办。” 茵陈茫然道:“姐姐,这丸药不是我的精血。” 苏叶帝君委委屈屈道:“这丸药是我这万年来费尽心血制的,你不念我的好也就算了,还把这天大的功劳栽到茵陈身上,你们这可真是一母同胞,打断骨头连着筋,欺负我这个外人么。” 二人哑然失笑,茵陈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姐姐,以后,以后就不走了罢。” 落葵缓缓摇了摇头:“我想回青州,以后,南方就交给你了。” “姐姐。” “回去也好。”苏叶帝君打断茵陈的话,环顾四周,缓缓道:“青州也算是清净,我再布下几层仙障,你安心修行,早日修为尽复,收拾了该收拾的人才好。” 茵陈也不再坚持下去,温言道:“姐姐不肯留下,我就去青州陪着姐姐。” 落葵笑着摇头:“胡闹,你身为南帝,自然要驻守南方。”她微微一顿,声音微寒:“待我与旧事故人作个了断,也就回去了。” 丹穴山是诸山中最为绚丽的一座山,青山郁郁,碧水悠悠,遍布金玉美石,连进山的台阶都是白玉铺就,拾阶而上,高耸入云之处立着一座宫殿,通体美玉雕琢而成,琉璃瓦铺就的屋顶,日头映照下,光彩夺目,华美异常。 落葵立在宫殿门前,望着森严的侍卫静默良久,缓缓道:“我来见半夏。” 领头侍卫沉声道:“二殿下闭关了,不见外客。” “是么,”落葵冷冷一笑,手上白光隐现,正欲漾出,眼前一花,出现个男子的身影,她一笑:“苍术帝君,别来无恙。” 苍术帝君沉声道:“你果然还是回来了,不过,你已不是南帝,这世间,你再不能来去自如了。” 落葵冷然一笑:“我虽不是南帝了,但在这世间,我若想去何处,想去见谁,照样没有人拦得住。” 苍术帝君微怔:“你全盛之时,本帝自问不是你的对手,但如今你修为大减,若本帝还拦不住你,岂不是笑话。” 落葵眼眸微扬,笑道:“那么,帝君尽可试试。” 话音方落,刀光剑影纷至,二人打的胶着。 一道青色剑影追至苍术帝君的眼前,旋即虚空中传来个淡而悠然的声音:“落葵,你想去见谁,只管去,没有人可以拦得住你。” 落葵微怔,身影转瞬间没入虚空之中。 半夏的住处,入目的是遍植芙蕖,远远望去,清露微染出绿波。 殿中的那个人,仍是那样端庄美艳的姿容,蕴着浅淡得体的笑,缓缓道:“落葵,你还是来了。” 落葵神情如常,只是偏着头望着她:“是,我来看看你。”她衣袖一挥,殿中落下白茫茫的一片光幕,里头血光四溅,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也让你看看他。” 那光幕中呈现出崇吾山的山头,一声声爆破之声遥遥传来,随之腾起一股股淡白的轻烟,盘旋着升上云霄。 子苓一身是血的躺在崇吾山东侧的山穴地上,生死不明,而川谷握着一柄长剑在洞口处挥动不已,暴雨如注不断的浇在二人身上,不断冲刷地上刺目的血迹,那么狼狈而惨烈。 落葵和甘遂齐齐飞到洞口,挡在了二人身前,比翼鸟族士兵的攻击登时停了下来。 静谧良久,数万比翼鸟族士兵簇拥着一位脸庞生出银色花纹,而眸色坚毅的男子走了出来,他万分悲悯的望了子苓一眼,旋即冲着落葵深施一礼:“比翼鸟族长百部见过南帝。” 落葵回了一礼,回首对川谷附耳道:“百部,我怎么记得子苓师兄的父君名叫南星的。” 川谷点点头,低声道:“南星族长十日前羽化了,如今是他的胞弟,也就是子苓的二叔接任族长。” 落葵了然的吁了口气,淡淡道:“百部君不必多礼,本帝既然来了,那么子苓的事就此罢了可好。” 百部族长略略迟疑了下,一咬牙根道:“并非在下不通情理,只是数日前,子苓已叛出本族,依照族规,在下须得收回子苓的比翼鸟精魂,以正族规。”他再度冲着落葵深施一礼,无比谦卑道:“还望帝君成全,望帝君恕在下以下犯上之罪。” “既如此,本帝便只能得罪了。”落葵微微沉了脸色,掌心相对狠狠一搓,两手之间缓缓现出一柄冷剑,寒光一凛,遥遥指向百部族长。 百部族长脸色微微青白,额上渗出汗滴,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在下自问并非是帝君的对手,但帝君对本族动手,若落下个以大欺小的恶名,只怕有损帝君的威名。” 落葵宛然一笑:“你们数万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传了出去,只怕会被南方各族群起而攻之罢。” 川谷“噗哧”一声,呛得连连咳嗽,只见对面的百部族长亦是脸色难看,一副哽住的模样,良久,百部族长不卑不亢道:“子苓是我族二皇子,此番叛族而出,在下即便心中不忍也要依族规而行,除非子苓此生此世不离开帝君的不庭山半步,否则在下恕难从命。” “好,”落葵淡淡一笑:“既然百部君如此说了,那本帝领情,此生此世,子苓若离开不庭山,本帝定然跟随左右。” 百部族长脸色微沉,施了一礼道:“好,那就看帝君能否说到做到了。”他抬起右手,竟与落葵击掌为誓。 不远处传来轰鸣的风声,带着肃然之意贴着地面愈来愈近,不知何时,下起雨来,豆子大的雨滴急促的落下,三人手忙脚乱的将子苓送进山洞中。 落葵单手托出一颗夜明珠,噗的一吹,那珠子嵌在了墙壁中,黑漆漆的洞穴,瞬间亮如白昼起来。 她拉住子苓满是血污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笑道:“往日里总是你看我被人打得半死,这回可算是轮到我看你了。” 子苓苍白的脸上绽开一抹笑,笑得艰难:“臭丫头,你敢笑话我。”他这一笑,扯动了伤口,痛的倒抽一口冷气,又笑起来:“我怕是,怕是去不了不庭山了。” 落葵笑中带泪:“怎么会,你那么壮,这点伤算什么,别装死啊。” 子苓回首对川谷和甘遂笑道:“你们看看,我都要走了,她嘴上还不肯饶我,大师兄,都是叫你给惯坏了。” “这还不是跟你学的。”川谷笑道,却不动声色的转过头去,狠狠抹去夺眶而出的泪。 子苓长吁了口气,唇边挂着如春笑意:“臭丫头,幸好你做了南帝,能以大欺小,强留下了我的精魂,让我还能去轮回转世。”他艰难的掏出一个寸许高的瓷瓶,递了过去:“不过,我可不欠着人情去轮回,喏,这里头是加了比翼鸟精血的诳兽精血,”他喘了口气续道:“世人都道吃了诳兽肉,便不会说真话了,却不知道加了比翼鸟精血的诳兽精血,喝了却只会说真话,倘若有一日,”他蹙了蹙眉心,眸中沁出泪来:“你看不透他的心,就把这个给他灌下去。” 落葵紧紧握住那瓶子,连连摇头,含泪笑道:“子苓,子苓,灌人喝药这种缺德事,合该你干的对不对。” 子苓脸色比方才更白了一分,呼吸越发急促,微凉的泪划过脸颊,唇边却依旧挂着浅笑:“如今是不成了,等我轮回转世了,再回来找你,再帮你做缺德事。”他抬手抚过落葵哭的惨痛的脸颊,冲着三人艰难道:“我还有事求你们。我走后,你们用仙法烧了我的肉身,会凝出一滴本命金精,”他望着落葵道:“你,你带给她。” “子苓,你还念着她作甚么。”川谷边哭边怒:“我巴不得她替你去死,你还给她留劳什子救命灵药。” 子苓望着川谷歉疚的一笑:“大师兄,我就剩下这点执念了。” 良久没有作声的甘遂缓缓道:“好,不过,这算二师兄你欠我们的人情了罢,即便你轮回千次,也是要还的。” 几声震耳欲聋的雷鸣过后,震得整个山洞晃了一晃,洞穴中越发湿冷起来,斑驳的石壁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碎冰,而虚空中下起无根之雪,绵绵不绝,倏然有声,顷刻间,地面上已覆上了薄薄一层雪痕。 抬眼望去,子苓已没了踪影,而虚空中悬着一滴金色的液体,上面铭刻着一圈圈涟漪状的花纹,落葵指尖轻点之下,将这一滴液体收入一只墨黑的瓶中,旋即抚着腕子上的太虚环,哀伤道:“我收了子苓师兄的一丝残魂,想来能快些找到他的轮回。” 川谷一叹:“即便找到了,也得子苓一世一世的修,若想修回仙身,不知要轮回几时。” 甘遂淡淡道:“苏叶帝君那有一味药,可以助人早日修成仙身。” 半夏惊恐万分的退了几步,跌坐在椅中连连摇头:“不,不,”她抬手紧紧蒙住双眸:“不,我不要看。” 落葵紧随几步,一把扯下她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腕子,疾言厉色起来:“你心里没有他,没人可以怨你,可你为何要害死他,为何答应与他私奔,却又暗通百部族长,害他丧命,难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半点不会心痛么。他痴心妄想纠缠不休是他不对,难道这是死罪么。” 这一声声诘问仿 佛都打在半夏脸上,她的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得灰败,双眸也没了顾盼神采,只喃喃道:“我没有,我没有想要他死,我只是想要他被幽闭,断了他的念想。” “断了他的念想。”落葵喋笑起来:“他的念想已经断了,可你的呢。”她偏着头嗤嗤笑起来:“你的念想不就是嫁给空青作个太子妃么,好,那么你的念想,便由我来断罢。” “我的念想早就断了。”半夏嗫嚅着唇角,恨声道。 落葵一撩额前的碎发,拉了张椅子坐下,斟了盏茶一饮而尽,偏着头望着她,淡淡道:“万年了,你就不想与我说一说当年么。” 半夏脸上的笑意微凝,饮了盏茶,淡淡道:“说什么,我与你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微微一顿,倏然笑道:“莫非你要我说一说当年。” 落葵笑道:“自然是说当年了,说一说当年子苓师兄的本命金精是如何到的昆布手中,说一说封印大阵的阵眼之物是如何毁掉的。” 半夏沉声一笑:“不错,都是我做下的,你能奈我何。” 一丝红芒自落葵指尖跃出,缠上半夏的脖颈,将她吊在半空之中,她登时脸色惨白,呼吸窘迫起来,见她手脚渐渐发软,无力挣扎,那丝红芒才隐匿不见。 她旋即重重跌落在地上,不住的喘着粗气,落葵蹲下身来,望着她笑道:“从前我或许不能奈你何,但如今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自然可以让你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的修为,若要令你神形俱灭再无轮回,任谁也是拦不住的。” 半夏登时瞪大了双眸,惨白着脸怒道:“你敢。” 落葵一把握住她的脖颈,笑道:“你看我敢不敢。” 半夏艰难道:“我没了性命,你也活不成。” 落葵手上一使劲儿,只见半夏登时软在了地上连连抽搐,她仰起头,笑得几乎流下泪来:“大不了我再轮回个千年万年,可你却永不存于世间,算起来我还赚了呢。”她缓缓松开手,看着半夏呼吸渐渐缓了过来,舒了口气悲戚道:“半夏,你想起子苓师兄时,会不会心痛。” 半夏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微微喘息,良久,才凉笑起来:“你们都觉得子苓死的冤枉,可他至少奋不顾身的爱过谁,可我呢,我这一生,如同个牵线木偶,几时有人问过我想不想,愿不愿,若不是身为凤族帝姬,鬼才愿意去做什么太子妃。”她眼角缓缓凝出泪滴,在腮边划过,脖颈上一枚缀着的一枚羽毛五彩斑斓,随风微动。 落葵在她身旁躺下来,淡淡道:“若非为了子苓师兄,你早就死在我的手上不知多少回了。”她侧过头去,抬手一记红芒没入半夏的眉心,旋即凝神望住她,眼眸中有泪光微闪:“你记着,你的命,是子苓师兄换来的,有了这道蚀骨诀,你爱上旁人时便会心痛难捱,我要你永生不能再爱谁,永世忘不掉他。” 这二十年间,大事小事如流水过,皆与落葵无关,自她离了丹穴山,便与仙界再无往来。 落葵收了摊,趁着夜色赶回公主府,却见夜色蒙蒙间,水家的上空里冒出袅袅炊烟,她匆忙推门而入,只见二十几岁的苏子叼了根蒿子秆倚在灶房的门边坐着,对着灶间一通指手画脚:“你搁点盐,对对,多放一勺油才香呢。” 落葵微怔,眸光微错,只见空青在灶间忙活,抬眼笑望住她:“回来了,饭很快就好。” “算你有口福,川谷抓了条鲲来给我接风,贺我归来,那鲲当真很大,一锅炖不下。”苏子笑道,上下打量了一番,嘟囔的埋怨起来:“大晚上的你一个姑娘家上哪野去了,我不过才走了二十几年,你就这么没规矩了,真是缺管教,快去,给茯神收拾间屋子出来。” 落葵张口结舌起来:“什,什么,给谁,茯神。” “是啊,这丫头说是要把茯血一派的总坛迁过来,以后就热闹了。”苏子笑道。 正说着话的功夫,一盆凉水从房檐上冲着苏子迎头浇下 ,屋顶上传来川谷的声音:“苏子,你个臭小子,我就猜到你会独吞了那条鲲,幸而我英明,及时赶了来。” 春日里,天气日渐暖和,天宫各处开满郁郁葱葱的花木,垂着姹紫嫣红的花盏,挑在和煦的风里,原本天宫中是没有四季雨雪,亦没有白昼黑夜之分的,但据在天宫待了许久许久的一只老玄武苏叶帝君说,因天帝曾带了个凡人女子上了天宫,随后那女子觉得天宫的日子空乏无趣,天帝为博美人一笑,才令天宫也有了四季雨雪,白昼黑夜。 说起来,玄武一族长居北方,而苏叶原本为北帝,可他常年在天宫厮混,最终将帝位让贤,在九重天上另择了天枢宫居住,领了个掌管上古神族神魂灯的闲差,他资格老,也唯有他敢在天宫肆无忌惮的说天帝的风流韵事,并将这风流韵事添油加醋的传出去,散的三界人尽皆知,而天帝得知后,亦只能干笑一声,再苦笑着去与他说,往后再说闲话,尽量捡些真的说。
第四百七十四回 南方之战
入春以来,风雨雷电四神没日没夜的布雨,起初是狂风卷着暴雨,呼啸着袭过窗棂,一连五日的暴雨过后,九重天南侧的布雨台上就剩下雨神的身影,暴雨登时化作淅淅沥沥的雨丝,轻轻柔柔的拂面而来,沤的宫墙根上冒出一丛丛青色的苔藓,穿过红墙碧藓,身影笼在雨雾中,仿佛置身于凡间水镇。 这一日的晨曦格外好,天光放晴,初阳流霞洒下薄薄的暖意。“二哥,父君刚刚将你留下作甚么。”散了朝会后,四殿下白苏堆起满脸笑意,拦下一脸苦相的二殿下广丹,凑到他跟前,眉眼间满是刨根问底的笑。 广丹眸光流转,在他脸庞上打了个转,手中折扇狠敲了他的额头一下,抿了唇角长吁一声:“玉京天尊明日要在玉京山设坛讲道,父君叫我去一趟。”他眼风左右一扫,见并无旁人,便拉过白苏压低了声音:“我去了那,顶多也就听上一刻钟,便要打瞌睡了,你说这不是活生生的去受罪么。” 白苏笑的克制,只眉眼如同弯起的新月,眸子中亮起狡黠的影儿:“老六在玉京山呢,你正好可以去瞧瞧他。还有,听说此次有不少女仙也会去,你可以顺带瞧一瞧。” 广丹睇了他一眼,一双眼眸笑的如一树怒放的桃花:“这倒值得跑上一趟。嗯,老五呢,我叫上他一起去。” 白苏拉住他,抿嘴一笑:“老五下界去了,说是听书去了,我呆会和老三也下去一趟,你带着泽兰一起去罢。” 广丹一惊,连连摆手,退了几退:“别,别,带上她,我还能有功夫看姑娘么。” 玉京天尊在三界间地位尊崇,道法高深,有幸得他亲身指点过的,后来都成了三界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这场在玉京山连续三日的设坛讲道,自然引得众仙纷纷前往,而玉京天尊座下四位弟子皆为这盛事忙的脚不沾地,幸而天帝英明,早早拨了数百仙娥并侍卫前去玉京山相助,虽忙的只有喘气儿没有喝水的功夫,却不见丝毫错乱。 此次设坛讲道,四方帝君来了两位,其中南帝陵光帝君带着长帝姬前来,这位帝姬是未来南帝的继承者,四万岁飞升真君,虽不及天帝的第六子空青两万岁飞升真君那般惊艳才绝,但也算是小辈儿中的翘楚了。 第一日设坛讲道结束后,众人各自安寝,这一夜是个月圆之夜,月华微笼,清辉似水。 在离玉京山有六七万里之地,群山之中环绕着个深处达数千丈处的水潭,终年雾气缭绕,此刻墨绿色的深潭中倒出一轮皓月,光华清冷,偶有微风吹皱潭中月华并四围如眉峰聚的远山倒影,初春时节,晚凉沁骨,春寒料峭,但这水雾却并不寒凉,触手生温,连潭中波光粼粼的水亦是温热的。 这时节本不是荷花初开之时,但因此处潭水温热,这才熏得一潭新荷翠叶接天,芙蕖殷红如剑,隐隐有水声夹着荷香在风中悠悠转转,惊起歇在青芦深处的夜鸟,发出深沉的叫声冲天而去。 潭边植了大片的桃花,桃花花意正浓,一半开在水上,一半开在水里,在夜风中婷婷袅袅,深红浅粉遮了半边星空,盘旋的虬枝遮住泊浅水中的一叶扁舟,舟上流萤点点,碧水无声的绕过青石蜿蜒远去,舟边花木丛丛,月光隔着枝桠缝隙如水般漏下来。 此处名唤从渊,曾是上古神地,后来不知什么缘故渐渐荒废,数万年来鲜少有人踏足此地,可就在这个月圆之夜,一道红芒擦着寂然无声的夜色落于舟上,扁舟微微晃动间,红芒散尽,一个红衣姑娘翩然立在舟头,月色下,但见她脸色微白,说不上绝色,只是一双明眸清丽难言,长发松松散开,不饰一物,抬手撩开额前碎发,隐约可见一枚暗红色的印记在额上忽明忽暗,格外诡异。 几缕浮云掩住清冷月华,一时风过,吹起红袖青丝,姑娘抿了唇轻笑一声,白腻如玉的手微扬,簌簌风声登时盘旋成一处漩涡将浮云尽数吸了进去,露出那一轮圆月,令人瞠目的一幕旋即出现,那莹白的月华竟然如清水般朝着姑娘流泻而下,方一触到她额间的印记,便如同活过来一般扭动着钻了进去,转瞬间那印记红光大作,中间赫然印着一只玲珑朱雀振翅欲飞,颜色鲜红欲滴。 姑娘神情如常,唇角勾起浅笑,指尖轻点之下,那只朱雀鸣叫一声,迎着月华展翅飞去,而此时圆月光华更胜方才,且隐隐有水痕流动,月影微微倾斜,登时一道道手腕粗细的白光伴着阵阵异香缓缓流淌,悉数没入朱雀殷红的身躯,一时间,朱雀周身的红光遮蔽了月华,几乎要染红了半边天际。 这声势惊人的一幕足足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眼见着清冷的月华渐渐如蒙尘般暗淡不已,她的指尖才在虚空中轻点了一下,朱雀周身的绚烂刺目红光才渐渐平息下来,欢畅的鸣叫 一声没入她的额间,化作一抹暗红色的印记,半隐半现在发间。 四下里登时静谧下来,与寻常的暗夜并无不同,红衣姑娘这才在舟头坐下,抬手除去鞋袜,小巧白嫩的双足泡在水中,一下一下踢着水花,脚踝处用红绳系了枚金铃,伴着水中微澜响起一阵清音,她正望着水中泛起涟漪的倒影出神,却猛然间回首望向一处空无人烟之地,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眼眸间浮现出一丝冷笑,旋即指尖缠上一丝红芒,正欲抬手扬了出去,可就在此时,不远处出现个黑衣女子,掠过片片莲叶,极快的落在舟头。 指尖的红芒瞬间消失不见,姑娘扬起一脸甜笑,笑声在山坳间回旋,如铃声般清脆:“木香姐姐,你来了多久。” “来了有一会了,刚才见你在收取月圆之精滋养神魂,便没有过来。”木香眉目如画,一脸温柔的笑意,如同满池的芙蕖新开,她手腕一颤,丝丝缕缕的黑气裹挟着两坛酒悬在虚空中:“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红衣姑娘素手微扬,旋即酒坛微微倾斜,阵阵醇香的气息溢了出来,一股樱桃色的液体潺潺流动成线,悉数落于面前滴溜溜打转的杯盏中,她细细一嗅,银铃般笑道:“木姐姐,你把鬼帝的私藏给偷出来了啊。” 话音未落,她便仰头饮了口酒,偏着头一笑:“木姐姐,咱们有好些年没见了,今日收到忘忧传信,说你要在这里见我,我还在担心你深入仙界,会露了鬼族身份,后来想想,这三界好像没几个人能拦得住你。”她足下仍未着鞋袜,泡在清冽的水中,有一下无一下的扬起水花,此时这翠叶红衣,煞是好看。 木香在舟头并肩坐下,虽是笑着,可眉宇间却有薄愁轻笼:“这是我的喜酒,当然是好酒了。” 红衣姑娘又痛饮了口酒,凝眸睇了她一眼,唇边梨涡轻旋,笑声脆生生的漾了出来:“你嫁给鬼族太子夜合,成了太子妃,这是可大喜事,就用这么一坛子酒打发我,可太小气了。” 黑衣女子如玉的脸颊上透出些许红晕,微窘的眉眼扬了扬,抬手缓缓拂过她的长发笑道:“大婚之日,我倒是盼着你能来,可你与我过从甚密的事原本就已传的沸沸扬扬了,若是你真的来了,这堂堂南方帝姬落葵与鬼族太子妃木香私通的罪名便要坐实了,为了免你被你爹毒打,你还是嘴上吃些亏罢。” 落葵轻嗤了一声,一双清丽明眸宜嗔宜喜,得意的扬了扬眉:“我才不怕呢,我贺礼都备好了。”旋即瘪了瘪嘴,且说且笑:“难不成你有再嫁一回的打算,不好意思收我两份礼,才不要我去的。” 木香佯怒的啐了她一口:“你这口没遮拦的样子,以后怎么接任南帝之位。” 她忙拉过木香的手,举起酒坛与她碰了一下,清凌凌的笑起来:“我可担不起做南帝的重责,我不想做。” “你不做,谁做。”木香笑了起来。 她支着头笑道:“我爹娘能再生个小子,不就有人做南帝了么,否则就只能茵陈去做了。” 木香喷了口酒出来,笑道:“你爹要是听到你说这话,不打残了你。” “那我就去你那躲起来,让他打不着。”落葵的发丝在指尖绕了几个圈,发梢却在木香面庞上打转,狭促笑道:“反正姐姐以后是太子妃了,可以给我撑腰。” “我也不想做这个太子妃。”木香唇边的笑意薄薄的,没有什么欢喜的神情,只重重的望了她一眼,低声道:“他凉薄多情,对我并没有几分情意,若非因着我的家世与双方族人的脸面,定是他不肯娶,我不肯嫁的。”话尚未完,她已低低叹了口气,声音像是沾了夜露般生凉。 落葵轻咬着下唇,硬生生挤出一丝笑来,拍了拍木香的手劝慰道:“姐姐有连鬼帝都忌惮三分的家世背景,有一身通天的修为本事,若那混蛋太子欺负姐姐,姐姐不必委屈自己,只管打残了他。”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笑道:“况且还有我呢,”她牵起木香的手,不住的来回摇晃:“我就是姐姐的手,你让打谁就打谁。” 木香薄薄的笑中蕴了些暖意,刮了下落葵的鼻尖:“傻丫头,有旁人羡慕的家世背景能如何,有一身通天的修为又如何呢,仍是拗不过一桩不如意的婚事。”复又叹了口气,道:“落葵,我没有你那样好的命,有个青梅竹马的西羌可以托付。” 一提起西羌,落葵原本暗沉沉的脸颊上飞起两片潮红,咚咚咚几口饮完坛中酒,却仍畅快的笑:“只不过是找一个青梅老去,竹马还不嫌弃的人过日子罢了。”言罢,掩口笑个不停,直笑得前仰后合。 谈笑间,二人一同回到池边,木 香掐了个诀,黑气在二人周身一绕,湿漉漉的裙角,瞬间便干透了,落葵笑道:“姐姐,下回再见,再给我带些好酒。” 木香笑盈盈的颔首,二人分开行的远了,她陡然转身,大声叫道:“落葵。” 落葵回首一笑:“姐姐,什么事。” 木香嗫嚅了下,刻意压低的声音中夹了丝丝带血的寒意,令人打了个激灵:“速回不庭山,鬼界有异动。”话音未落,她已化作一片黑烟极快的离去。 落葵脸色陡变,转瞬间化作红雾匆匆离去。 从渊瞬间静了下来,仿佛从未有人来过,空无人烟的虚空中陡然泛起圈圈涟漪,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缓步从虚空中走出,望着地上空了的酒坛愣了会儿,那明艳活泼的模样不住的在帕子上晃动。他口中喃喃道:“朱雀族,落葵。” 第二日设坛讲道结束后,空青一路拉着广丹拐到一处人迹罕至之地:“二哥,我有事想问你。” 广丹笑嘻嘻的望着空青,手中一柄折扇不住的晃着:“还没见你这么着急过,说罢,何事。” 空青踌躇了下,低声问道:“二哥,你知道朱雀族么。” 广丹怔了怔,折扇敲了下空青的额头,嘻笑道:“朱雀族嘛,自然是知道的,”他顿了顿,凑近空青,神秘兮兮一笑:“我常去他们族里看美人儿,跟他们熟着呢,说罢,你小子瞧上谁了,我帮你说去。” 空青尴尬的笑了笑,脸颊上竟飞起一丝极淡的红晕:“没,没谁,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广丹绕到空青身后,折扇重重敲了下他的肩头,忍不住笑意:“真的没谁,那我走了。”言罢,转身就要走。 空青急急拉住他,似是有些哀求道:“二哥。” “好好好。”广丹笑着推开他的手,徐徐道来:“朱雀族呢,是上古神族,四方帝君之一,长居南方不庭山。” 可这些却并不是空青想听的,他越发着急起来:“这些我知道,你说点我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广丹的折扇不疾不徐的敲着掌心,咧着嘴笑起来,几乎要笑岔了气:“南帝陵光帝君育有二女,长女落葵,比你年幼一万岁,次女茵陈,比你年幼四万岁,只不过落葵年幼之时,她父君做主,与西帝的长子西羌定下婚约了,你,”他捻着折扇垂下的碧色络子,凑近空青低笑:“茵陈尚未成年,而落葵却正好来了玉京山,你瞧上的怕是她罢。” “落葵,落葵,西羌,”空青低声喃喃,脑中一闪而过个红衣身影,再听到她已有了婚约,心中顿觉空落落乱纷纷的,半响回过神来,干笑了一声:“二哥,没影儿的事儿,你别到处乱说去啊。” “你小子,我能跟谁说去。”广丹且说且笑,最后竟敛了笑意,徐徐道:“空青,父君曾讲过,要册立你为太子,既然父君有此意,那你将来要娶的女子,就必定是凤族帝姬,更何况那个落葵已有婚约在身了。”广丹望着空青的眼睛,一反常态的正经起来,可不怀好意的笑却从眼眸中透出来:“不过你顶着未来太子的名头,想令她退婚嫁给你作个侧妃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心事被一语说中,空青竟一反常态的慌了神儿,红了脸讪讪笑了笑,却又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旋即川谷处意外得知,南方突变,陵光帝君带着帝姬已急急返回不庭山了。 三日前,燃了半月的南方之战结束了,南帝陵光帝君和鬼帝同归于尽,帝后慕画重伤而亡,整个南方被新任鬼帝夜合尽数占去,夜合承了鬼界帝位后,以木香私通南方,私放茵陈,叛出鬼界之由与其退婚,迎娶婵衣为鬼界帝后。 天枢宫里春光明媚,淡白的日光透窗而入,雕花窗棂的暗影丝丝缕缕落在床榻上,身量单薄的落葵仰面躺在暗影中,一张脸煞白如纸,打着卷儿的长发曳地,周身气息稀薄,如同风中残烛,仿佛只吹口气便会断了。 半月前,落葵与陵光帝君返回不庭山,彼时南方子民死伤无数,帝后慕画上神重伤,小帝姬茵陈被鬼帝擒获,整个南方燃起战火,一片狼藉。原本以为茵陈被捉,定是凶多吉少,谁料晚间她便一身是伤,满脸是泪的立在了门外,抽泣着告诉他们,是木香放了她出来。 随后,落葵带着茵陈夤夜前往西方不周山借兵,日夜不停的疾行了四日,期间翻山涉水,追兵重重,染了一身的滟滟血迹,赶到不周山之时,她与茵陈的衣裳已成了鲜血染就,原以为见到西羌,便能解了南方之危,谁料西羌却告诉她,他父亲玄参帝君闭关了,调动兵力之事,他一个皇子做不了主,就连容茵陈在不周山避上数日都不行。
第四百七十五回 上山
此言一出,落葵自然是心下了然,闭关是假,不愿出兵是真,四方各自皆有各自的帝君与兵力,各自为政之下,谁都不愿为了谁折损了自家的实力,若非因着她与西羌有婚约,父亲也不会让她来西方借兵,可这薄薄一纸婚约,青梅竹马的情意在世事变幻面前,是那么脆弱的不可一击。 不周山的春日,一向干燥温热,可那一日,进退两难的之时,四下里却像是不庭山的秋日,寒浸浸的令人止不住的哆嗦,她是强忍住心里漫开的寒意,再强忍从头到脚的哆嗦,与西羌告辞。她与茵陈再度回到南方时,漫天遍野熊熊火焰燃遍了每个角落,整个南方一片焦土。 她眼睁睁的看着爹爹在天边幻出五彩霞光,将半边天际染上异样的光华,旋即整个人如同通红的火球般光华大盛,翻滚起赤红波涛恶狠狠的扑上鬼帝,轰然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过后,整个南方似乎在顷刻间安静下来,杳无人声一般的死寂。 她低下头眼睁睁的看着怀中娘亲的身躯化为星星点点的一片,最后没入虚空,原本晴好的天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喊中陡然间乌云密布,满天星辰坠落下来,那泪水仿佛在这一刻流尽了,身子僵直着难以动弹,手上还保持着抱着娘亲时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茵陈惊恐的扑到她的身边时,她才发现周身围上了数十个鬼兵。 落葵赤着双眸,左手揽住茵陈,右手执剑,道道寒光闪现中,二人一路逃离南方,不知遇了多少鬼兵,经了多少拼杀,那一袭染血的红裙飘过,像是扬起满天的血迹,一整日后才堪堪杀到南方与东方的交界处,却已是已是筋疲力竭,斜倚在一棵歪脖子老树下喘着粗气,却无力还击了,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鬼兵冲杀围拢上来,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手中的刀剑向着自己与茵陈头顶落了下来,落葵煞白了脸,紧紧拥着茵陈,抬手捂住她的双眸,在她耳畔低声一句别怕,姐姐陪着你。 谁料却没有想象中的刀光剑影之惊,神魂俱裂之痛,她睁开眼一瞧,只见片片白光闪过,一片哀嚎声此起彼伏后,翩然而至的个身着灰袍的男子,敛了一贯的浅笑立在她与茵陈面前,落葵怔怔望着他,脸颊上蜿蜒起两行长泪,一言未发便昏了过去。 正说着话的功夫,度厄星君进来回话,说是天帝请苏叶帝君和落葵过去一趟,西帝玄参帝君领着大皇子西羌来了,落葵强忍住心底的五味纷繁,冷哼一声:“我尚未去找他们,他们倒自己来了。” 苏叶帝君一双手在袖中握的极紧,明眸微眯,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着,语气淡然却隐含杀意:“玄参这个老东西逼的你和茵陈回不庭山送死,我也得让他知道知道我苏叶家的人不是好欺的。” 落葵眸中含泪,却噗哧一声笑起来:“我们竟成了你家的人,也算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虽说成了孤女,但以后也没人敢欺负的。”她顿了一顿,敛了泪水,唇角蕴着冷笑:“玄参帝君捡这个时候来,只肯定是为了退婚而来,有这么个见死不救的心结堵在这里,他也料定了我是绝不会嫁的,那么由他西方提出退婚,总比我南方退婚来的要体面些。” 随后,落葵与苏叶帝君在殿中站定,一眼望去,殿中只有天帝,玄参帝君,西羌和广丹这几人,她眸光微错,但见西羌那张脸似笑非笑,欲哭无泪,神情极为尴尬,望之令人发笑。一见落葵的眸光,他登时低垂着眼帘讪讪而立,躲闪着并不敢瞧她一眼。 落葵遂咬着牙低垂着头,只听得玄参帝君说了句退婚,便冷笑起来,她怔怔瞧着明晃晃的日头落在她一身白衣上,烙下深深浅浅的暗影,脑中反复响起退婚二字,玄参帝君说了什么,西羌又说了什么,天帝说了什么,苏叶帝君又说了什么,她竟一丝也未听到耳中,直到殿中无一丝声音响起,她才仰起头,冷冷望着玄参帝君与西羌,正欲说些什么,苏叶帝君已冷哼着瞧了西羌一眼,一双笑眼将怒意敛的深沉:“玄参,本帝君劝你好好约束你那不成器的大皇子,不要再来纠缠落葵,落葵是承继南方帝位之人,岂是你那不学无术的大皇子能配得上的,如今退婚正和我意。” 言罢,他拉着落葵拂袖而去,可西羌却又一路疾行追上了他们,拦住落葵,嗫嚅着想要与她说些什么,被苏叶帝君一脚踢开,说了句:“平生最恨你这种没胆的负心汉,你往后若敢近落葵百步之内,本帝君见一次打一次,你若觉得本帝君以大欺小了,尽可去与你父君告状,看你父君有没有那个胆子与本帝君一较高下。” 这一桩退婚之事下来,落葵竟未落一丝泪,只觉心口疼的厉害,可再如何疼,也及不上国破家亡之痛,亦及不上父母故去之痛,她抄起一坛酒,一饮而尽,旋即笑望着苏叶帝君道:“苏叶,今日便送我去玉京山罢,省的留在此处惹人笑话。” 苏叶帝君却淡淡道: “我看谁敢看笑话,我打烂他的嘴。” 落葵噗哧笑出声来:“你还真是护短的很。” 其实她忧心的不错,不过半日的功夫,她被西方大皇子西羌退婚的消息,便在天宫传了个遍,而天枢宫门口,便是一本正经说是非之地,那度厄星君一本正经道:“想那南方帝姬也出身名门望族,到最后还是落了个被退婚的下场,还真是可惜了。” 五殿下商枝摇着一把白羽扇,摇的凉风习习,亦是一本正经道:“帝姬又能如何,与鬼界一场大战,朱雀一族几乎被灭了族,侥幸活下来的也都遁离南方,藏匿了起来,她一个根基全无的帝姬,还不如个寻常宫娥呢。” 泽兰帝姬则狠狠剜了商枝一眼:“呸,我看是那个什么西羌出尔反尔,有眼无珠,迟早要遭报应的。” 商枝低眉顺眼的讪讪笑道:“是,是,是,你说什么都有理,不过,那俩人是怎么一回事,我只隐约记得当年是南帝和西帝商议定下的婚事,还是三界中的一桩美事呢,其中内情究竟如何。” 四殿下白苏望向度厄星君,一本正经道:“度厄,旁人不知道,你肯定知道,来来来,说来听听。” “其中内情,”度厄星君接过话头,一本正经的续道:“我也不知道啊。” 白苏噗嗤一声,佯怒道:“苏叶帝君送帝姬去玉京山了,不在天枢宫,度厄,你便少装正经了啊。” 度厄咬了咬牙,强忍住笑意,正色道:“朱雀族与白虎族皆是上古神族,两族私交甚好,帝姬和大皇子又是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两家人盼着亲上加亲,故而早早就商议定下了长帝姬和大皇子的婚约。那帝姬幼年时,我也是见过的,养的很是活泼,还真是可惜了。”他顿了一顿,好像被商枝的白羽扇扇的有些冷,紧了紧领口,一本正经的续道:“可见这青梅竹马的情谊也并不牢靠。”说着碰了下商枝的胳膊:“五殿下以为呢。” 商枝还未来得及接话,广丹便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声音幽幽道:“度厄说的极是,不过我估摸着,此事多半还是玄参帝君的主意,西羌那小子嘛,是个没胆的,顶多就是被裹挟而来。”言罢,抬眼看了看身侧的空青:“你说是罢。” 众人看到空青竟在此处,且不知道听了多久,诧异、惊奇再加上不解,那神情变化很是精彩。 空青眼帘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却正经道:“我以为二哥所言极是。”语气与神情皆是淡淡的,泽兰前仰后合的笑起来:“六哥,你整天端着正经,原来也爱说闲话。” 众人皆看着泽兰,对此言深以为是,广丹啪的一声拍了下折扇,一本正经道:“泽兰此言方乃正理。” 不意身后响起一个女声:“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闲的,既如此闲,那都去给我修剪花枝去。” 众人回头,见是白微帝姬,皆呆了一呆,讪讪施了一礼,做鸟兽散状,白微帝姬叫住泽兰:“丫头,站住,随我来。”泽兰苦着一张脸,吐了吐舌头跟了过去。 眼见四周没了旁人,广丹瞧着空青一贯正经的冷脸,笑道:“行了,他们都被你吓跑了,你就别端着了,你如今修成神君,离了玉京山,一回宫便拉着我巴巴的往天枢宫赶,该不会就是来听几句闲话的罢。” 空青敛着笑意,抿着薄唇,淡淡道:“二哥以为呢。” 广丹执了折扇,重重敲了下他的肩头,侧身而过之时笑道:“我以为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去了玉京山,玉京山的山门有多紧你是知道的,哦。” 他微微一顿,轻笑一声:“我只是可惜啊,她如今只是个真君,若要修成神君,怎么着也要数万年的光景,可惜这数万年,某些人只能心痒难耐,却见不到她了。” 言罢,他望一眼空青一阵儿白一阵儿红的脸色,轻笑着摇着折扇远去。 玉京山素有第一仙山之称,受众仙朝拜,但平日里只有玉京天尊带着四名弟子长居此地,玉京天尊收徒规矩一向严苛,能拜入玉京天尊门下做弟子的,亦都不是泛泛之辈,他座下原先共收了四位弟子,此番收下落葵,是第五位弟子。 穿过空旷的厅堂,入目的是一处青石垒砌的两进院落,已屹立了数十万年之久,触手斑驳,凉意顿生,尽是深浅不一的岁月痕迹,庭前空旷一片,墙根儿处萱草迎风,露珠盈盈,而院落的最南侧开了一片菜园子,种些时令蔬菜,一些豌豆、黄瓜、茄子之类的植物蜿蜒至墙头上,在风中摇曳纤细的枝条。 川谷接过 落葵的小包袱,推开紧靠东墙的一处屋子的房门,回首冲着落葵浅笑道:“姑娘家家的要多晒太阳才会更漂亮些,这处屋子冬日里阳光最好,便给你住罢。” 自房中迎面扑来微尘,被阳光一映,织成层层朦胧的薄雾,呛得人眼眸微酸,落葵初来乍到,仍有些拘束,抿了抿唇角,干干道:“多谢大师兄。” 子苓一路上已絮絮叨叨讲了不少玉京山的规矩,一进这屋子,他蹙着眉头拂了拂桌案上的积尘,讪讪笑道:“许久没有人住过了,可得好好收拾收拾。咱们玉京山一向人少,只咱们师兄妹几人和师父,平日里砍柴烧饭,洒扫庭院,翻地种菜这些活计都是咱们几人去做,不过,小师妹,”他凑到落葵跟前笑道:“二师兄跟你商量商量,你一个姑娘家,让你翻地种菜,砍柴烧饭,多少显得我们做这些师兄的太不厚道了,以后刷锅洗碗洗衣裳,针线上的活计就包给你了怎么样。” 说着话的功夫,川谷已端了盆净水进屋收拾起来,回首冲着子苓道:“子苓,有你在这说废话的功夫,早将这屋子收拾干净了。” 落葵蕴着浅笑,瞧着三位师兄道:“我记得我是有四位师兄的,怎么少了一位。” 子苓指使着甘遂爬到高处去擦窗棂,扫掉房梁上的蛛网灰尘,呛得甘遂捂住口鼻连连咳嗽,他却在下头仰面笑个不停,不意甘遂手上擦得黑黢黢的帕子掉了下来,正砸在他的面上,他怒道:“甘遂,你是故意的罢。” 甘遂也不言语,只纵身跃了下来拿回帕子再纵身跃上去继续收拾打扫,子苓讪讪一笑,回首道:“你来迟了一步,你的四师兄是仙界龙族的六殿下,前不久修成神君已返回族中了。”他咂了咂嘴,笑道:“他的人品样貌与我相比自是差了许多,但若是你见了他,也保不齐还是要发了花痴的。” 此言一出,落葵微怔,脸上红白一片,玉京天尊门下一向严苛是众仙皆知的事,却竟然还有子苓这样口无遮拦的弟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口,倒是川谷狠狠拍了子苓一下,怒极反笑道:“就会胡说,师妹,你别听子苓的,他就是个臭不要脸的,没挨师父的罚。” 落葵点点头,眸光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抿嘴笑道:“看来我只需洗你们三人的衣裳了,幸好你们的身量都不大,如此说来还是我占了便宜呢。” 子苓拍着手笑道:“妙极妙极,我就喜欢你这样性子的。”他抬手搭上落葵的肩头,附耳道:“以后有二师兄的酒喝,就有你的,有二师兄的肉吃,也有你的。” 甘遂在梁上坐着,他原本是这三位师兄中最年幼的,可一张木木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眼角眉梢都是与他的年纪并不相符的老成持重,声音瓮瓮夹着梁上的灰尘绕了过来:“师妹,你可别上他的当,我与空青入门时,二师兄也是这么说的,可这数万年来,衣裳我替他洗了足有一车了,可酒却没喝上一口。” 子苓也不恼不怒,笑着啐道:“你皮糙肉厚的,怎么跟师妹这样的姑娘相比,反正往后你也没有酒喝了。” 日头升了又落,落了再升,庭前菜园子里的韭菜已割了一茬,每每子苓在灶间忙活,落葵便搬个小板凳坐在一旁添柴,时不时与他说笑一句,晚来风急中,飘起一阵阵饭香,子苓的手艺极好,简简单单的一个韭菜炒鸡蛋,他便能作出十几个花样来,川谷总是闻着饭香,跑来凑趣,说子苓原本是个懒骨头,可他又馋,谁烧的饭都不合他的心意,只能抽了自己个儿的懒筋,整天在灶间汗珠子甩八瓣的给这一大家子烧饭吃。 自从来了玉京山,落葵每顿饭都要比从前多添上半碗饭,半个月下来,脸色比初来时红润几分,原本纤瘦的身量也日渐丰盈,从前的衣裳有些窄了,又扯了几匹灵仙雪缎裁了新衣裳,连甘遂都瓮瓮的打趣说,若是落葵学艺不成,能把自己吃胖了,再混上几身好衣裳,也算是意外之喜。 腾腾热气中,子苓舀了一勺子菜递过来,落葵就着他的手尝了尝,笑着点点头,他这才将菜盛到盘中,若有所思的一笑:“人家已在山口等了半月了,你是见呢,还是不见呢。” 他一向是刀子嘴刀子心的性子,平生最大的乐事便是看人吃亏倒霉惹麻烦,此时眼风中的笑意逸出来,如四月里和暖的风一般温润,神情亦是和善无欺的。 落葵颇觉意外,以为他转了性儿,可垂首间却瞥见了他唇角的一抹戏谑,旋即存心想灭了他看热闹的心火,便忍笑淡淡道:“师父带着大师兄出门去了,临走时吩咐过紧闭山门,不准放闲杂人等进来的,他爱等,便叫他等着好了。”抬眼望了望天色,淡笑道:“也算他的报应,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还是沤的厉害,只怕又要下了。”
第四百七十六回 历劫
是夜,她与子苓先是一口一口的灌酒,后来一盏一盏的灌酒,最后一坛一坛的灌酒,直把自己灌得人事不省,仿佛是被子苓扛回去的,一整夜的半梦半醒,噩梦连连,直到丑时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亮,几只鸟雀落在她的窗下唱着,落葵匆忙起身之时,却听到川谷极轻的叩门声:“师妹,师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落葵理了理发髻衣衫,这才倚在门边,红了脸低声道:“没,没哪不舒服。大师兄,你,你怎么回来了,师父也回来了么。”她身上的酒气浓重,即便经了一整夜,也仍可以闻得到。 川谷蹙了蹙眉心,道:“嗯,都回来了,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师父叫你过去呢,可要当心些。”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两粒药丸,递给落葵:“醒酒药,你先吃了罢,呆会儿不论师父说什么,你听着便是,一切都有师兄呢。” 不单单误了早课,还带了一身的酒气,玉京山向来规矩严苛,玉京天尊又是出了名的严肃不留情面,往哪一站,便格外的令人胆战心惊。 落葵一对上他那双冷如珠玉的眼眸,便心下一紧,慌张的低下头,垂着眼帘去瞧面前的青砖地面,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声,一时间殿内寂然,川谷小心翼翼的觑了玉京天尊一眼,斟酌道:“师父,师妹刚刚入门,又是初犯,师父。” 他话尚未说完,玉京天尊便横了他一眼,吓的他脸色一白,登时噤口不语,玉京天尊这才缓缓开口:“落葵,你这酒是从哪来的。” 落葵咬了咬牙,低声道:“是,是徒儿拜师时偷偷带进来的。” 玉京天尊似笑非笑的望了子苓一眼,闲闲道:“要说你们师兄妹几人倒还真是一条心,丫头,”他笑着瞧了她一眼,缓缓道:“下回再想喝酒,不必大老远的跑到凡间镇子上去买了,后山的玉台边上埋了不少,想喝时自己去挖,但只一桩,不准再喝多了误了早课。” “啊,”落葵怔住了,抬起头望着玉京天尊,一脸的茫然,搓了搓手不知该如何回话,嗫嚅了半响,才又惊又疑道:“师父是说真的么。” 玉京天尊瞥了子苓一眼,面色微沉:“不由着你挖,难不成由着子苓带着你们去凡间惹是生非去么。” 子苓叉着手,早将十根手指头挨个抠了个遍,一听玉京天尊此言,轻咬下唇讪讪一笑,腆着脸问道:“师父,那酒我是不是也能喝一点。”他掐着手指头在眼前比了一下:“就尝一点点。” 玉京天尊眉眼处的笑意敛的极淡,不置可否的冷哼了一声,望着甘遂淡淡道:“我听说西羌折了条胳膊,是你做的罢。” 甘遂抿了抿薄唇,还未来的及说话,玉京天尊的声音便再度响起:“我座下的三弟子出手,竟只伤了他一条胳膊,着实丢人。”四人微怔,还未回过神来,他眸色扫了四人一眼,淡淡道:“你们几人听着,他下回若再来玉京山,若仍只是伤了一条胳膊,你们便不必再来见我了。” 四人人哑然,想笑却又不敢笑,只能勉力忍着,只听着他沉声续道:“空青入门最晚,却最早修成神君,你们几人该愈发警醒才是,打今日起,你们几人修成神君之前,未得我的准许,都不得离开玉京山半步。”这几句话说的他们四人心中一凛,忙低头称是,子苓低垂着眼帘,偷偷瞄了落葵一眼,冲着她撇嘴一笑。 自那日后,落葵四人除了两万年后随玉京天尊去赴了回宴席外,便再未离开过玉京山半步,不能出门并不是最难熬的,而埋在玉台之下的酒,不到一万年的时候,便被几人喝了个七七八八。 “你挖深点,再深点,你整天吃这么多,都吃哪去了,就这点子力气真是白糟蹋那么些吃的了。”子苓立在玉台边上,叉着腰,不停的絮叨吆喝连带冷嘲热讽。 而甘遂撑着把锄头倚靠着,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子,白了他一眼,啐了一口:“这土早不知冻了几百万年了,有本事你来试试。” 子苓皱了皱鼻尖儿,奚落道:“你的仙术是白练的啊,你不会拿火烧化了它再挖啊。” “来来来,你来烧一个试试。”甘遂把锄头递了过去,呛了他一句:“玉京山上不准动仙火,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啊,所以才让你烧的嘛。”苏子并不去接他递过来的锄头,只嘻嘻一笑。 甘遂登时哽住了,愤愤然的瞪了他一眼,再度挥起锄头,卖力的挖起来,汗珠子一颗颗掉到地上,转瞬间便被冻住,只片刻功夫,他身边便结了一层薄冰,旋即汗珠子再度落在上头,便是叮呤一阵轻响。 伴着轻响,落葵在玉台上摆了四碟点心,捻起一块塞到甘遂嘴里,笑道:“瞧你们挖的辛苦,给你们 送点点心过来。” 苏子笑着拍手:“还是你这丫头知道疼人,我尝尝。”他冲着甘遂努了努嘴,笑道:“你赶紧挖,晚间要用的。” 甘遂抹了抹汗珠子,一通猛挖之后,打土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个通体白腻,寒气缭绕的酒坛子,登时喜笑颜开起来。 “怎么就一坛,别的呢。”子苓蹙眉疑问。 “没了,就这一坛。”甘遂伸手在泥土深处挖了半响,挖了一手泥出来,出其不意的子苓身上蹭了蹭手。 “甘遂,你干嘛,我这是新衣裳。”子苓登时干嚎了一嗓子,手忙脚乱的拍着衣角,愁道:“不会就这一坛了罢,师父说这底下可埋了数万坛酒的,这才万年不到,怎么就喝没了。”他抬眼望着甘遂,眸光闪动,疑道:“该不会被你偷喝了罢。” 甘遂冷哼了一声,怒道:“你最会做些偷偷摸摸的事,我还说是你偷喝了呢。” 落葵扑哧笑了起来:“你们俩就是会窝里斗。”她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你们算算,这万年来,咱们逢年过节要喝,过个生辰要喝,修为精进要喝,就连子苓师兄被相好的给抛弃了,也要喝个不醉不归,别说数万坛酒,就是数十万坛酒,也经不起咱们喝上几回。” “净胡说,我这样好的皮相,怎么会被人抛弃。”子苓啐道:“今日大师兄生辰,就这一坛子酒,寒酸了点罢,再说也不够咱们几人喝啊。” “我是大师兄,又是我生辰,自然是我多喝一些了。”川谷不知躲着偷听了多久,踱出来朗声笑道。 子苓瘪了瘪嘴,奚落道:“你也知道是你生辰,不请我们吃喝也就算了,还大言不惭的要跟我们抢酒,真不知道你是小气还是嘴馋,大师兄没个大师兄的样子。” “你,”川谷一时间哑然,哭笑不得起来。 甘遂一边净手,一边瓮瓮道:“子苓师兄,这酒可是我挖出来的,你可不能和我抢酒喝,那就太没脸没皮了。” 子苓皱了皱鼻尖,冷哼一声:“行,我不跟你抢酒喝,让你敞开了和,你也就是两杯倒。”他回首,只见落葵捻着腰间的缨络,有些走神儿,旋即笑道:“丫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喝那么多酒有伤风化,你就别喝了啊。” 落葵登时回过神来,又好气又好笑的抿了抿唇,从地上提起酒坛惯了过去,却被子苓稳稳接住,揭开坛口轻轻一嗅,登时酒香四溢,令人沉醉。 一晃万年过去,原本空落落的庭前,种上了数株四季花草,那是玉京天尊有次去天宫,从白微帝姬的百花坳中带回的苗子,落葵爱惜不已,悉数种了下去,细心养护,从那日后,她倚在窗下,叹海棠挑在春日里,如晓天明霞,与朝日争辉;观夏荷婉转,暗送幽香;赏金桂迎秋,香风阵阵,冬日里随着几场雪下,百花早早姿容不在,倒是红梅开的极盛,似胭脂点点,在漫天雪中铺开。 春日里,庭前的海棠花开的极为热闹,深红浅粉的在庭前扯出一片片蔚为壮观的云霞,阵阵甜香氤氲在空气中,微风轻拂,透窗而入。拜入玉京天尊门下这三万年里,落葵终于触到了修成神君的瓶颈,可她在这个坎上徘徊了数百年之久,终是突破未果。 大片的红光充斥在屋内的每个角落,隐隐有些轻微的爆破声传出,落葵端坐在蒲团之上,被一团团漂浮不定的红雾笼罩着,整个人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势,而她额上那只朱雀鲜红的愈发妖异,从眼眸中沁出成串儿的血滴。 这一日晚膳间,饭菜刚刚端上桌,甘遂便急匆匆闯进了天枢宫,与苏叶帝君切切数语后,他二人便带着神魂灯同上玉京山,随后,落葵挪进玉京山玄冰洞里闭关,玉京山禁制全开,更是从天枢宫里借了数十名侍卫,戒备比平日里更加森严起来,而玉京天尊座下三位弟子再无平日里的嬉笑模样,皆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没日没夜的守在山口往来巡查,旋即寥寥数语在天宫传开,说是朱雀族帝姬落葵强行突破神君瓶颈未果,导致神魂重伤,险些魂飞魄散,茵陈哭哭啼啼的去找苏叶帝君时,苏叶帝君只是抚了抚她的头,笑着告诉她,落葵是伤了神魂,但是福大命大造化大,睡上数年便会无事,说不好还反倒会是她修成神君的机缘所在,茵陈这才松下一口气,安心的找泽兰说笑去了。 五年后,落葵安然出关,虽仍困在神君瓶颈中,但神魂中红光大作,修为隐隐又上了一层,离突破已是不远了。 斗转星移,一晃便是流年飞逝,五百年时间过去,广丹五百年前种在百花坳里的那株海棠花长得极好,枝桠间的花盏密密匝匝,娇俏可爱,他整日里没事便靠在树下,摆上两盏清酒,自己喝上一盏,在树下洒上一盏,时不时和着风声喃喃数语,抚着树干长叹一声。 白微帝姬立在不远处,缓缓道:“紫苑养的很好,再有数年就能脱困而出了。” 广丹深施一礼,笑道:“紫苑能好的这么快,还得多谢姑姑的成全和苏叶帝君的丹药。” 白微帝姬摇摇头,叹道:“你们兄弟几人的性子,真是随了你们的父君,各个都在情字上看不开,你在我这一困就是五百年,而自打那姑娘没了之后,老六在玉清宫关了五百年,你们父君命苦,怎么生下你们几个不成器的。” 广丹抚了抚那海棠树,笑道:“当年父君因泽兰的生母身故而辍朝百年,如今我与老六在情劫中一困数百年,这便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他侧目瞧见白微帝姬作势要打他,旋即远远逃开,正色道:“劳姑姑照看紫苑了,我去瞧瞧老六,没他帮忙,我下次天劫可要渡不过去了。” 玉清宫原本是诸位皇子宫殿里最为正经的,入目除了烛台,桌椅之类的必备摆设,剩下的就是一层层摞起来,几乎摞到梁上的书卷,再没有旁的多余装饰,商枝曾说过,进了这玉清宫,他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气喘的大了,把那些书卷给吹了下来,再砸着自己。 而此刻的玉清宫里,却凌乱的无处下脚,也没人敢进来收拾,只见扔了满地的纸,白花花的如堆起千层雪,而四面墙上悬着的众多画像,皆画的是同一个姑娘的一颦一笑。 广丹小心翼翼的躲开这千层雪走到桌案前,不由的长吁一声,缓缓抽出空青手中的笔,皮笑肉不笑:“老六,你的画工可长进不少,几乎能与老四相较一二了,老四平生心愿是画遍三界美景,莫非你也要穷尽一生只画一人么。” 空青一双眸子赤红,布满血丝,脸颊已清瘦的凹陷了下去,他抬眼望着广丹同样清瘦的脸庞,哑着嗓子道:“二哥,你还有株海棠可以做个念想,时时守着,我却什么都没有了,我怕我不画,会忘了她的样子。” 广丹眸光一暗,缓缓叹道:“是,推己及人我也不该怪你。” 空青手中攥着一团纸,愈攥愈紧,直到手心中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来,浸透了纸团,方才喃喃道:“若她能有来世,我尚可一盼。”他抬眼望着广丹:“可她什么都没留下,就好像从未出现过,好像这一切都只是我做了一场梦。” 风从窗棂袭过,卷起地上的画像窸窸窣窣扑向角落,殿内一时间只余下风声,呼吸声和灯烛若有若无的噼啪声,良久,广丹咬着下唇斟酌道:“其实这话我本不该在此时说,可眼下也唯有你能帮二哥了。”他顿了一顿:“紫苑怕是快要醒过来了,大概就在这数年间罢,你不能再关在玉清宫里安心作画了,你得随我去百花坳守着,助二哥一臂之力。” “好。”空青勉力牵出一抹笑,眸色却愈发暗淡:“二哥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是我的得偿所愿,可未必是她的,”广丹的指尖在灯烛上来回绕着,那灯芯摇曳,舔上他的手,他一笑,笑中说不清楚是苦还是甜,他自己清楚的记得,她走时叮嘱自己一定要放她去轮回,不要念着她,不要耽搁她去追先离开的那个人。广丹唇角噙着笑,有道不尽的落寞:“她是为救我而死,可醒来一定会怨恨我,怨恨我彻底断了她和那个人的来生相见,但我情愿她怨恨我,也不愿她将我忘了。” 空青怔怔望着那画像上的姑娘,一时默然,自己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曾有过,连令她忘记自己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广丹拍了拍他的肩头,叹道:“凡人都说成仙好,其实是各有各的苦,凡人苦的是生老病死,生怕难享天年,而神仙苦的是绝情禁欲,生怕遇上情劫动了仙根,最后落得个灰飞烟灭,做凡人虽说只有短短数十载,可无尽的轮回下来,活的都是不一样的生生世世,可做神仙有什么趣,生生世世都是亘古不变的同一个活法儿。” 空青微微一叹:“就是因为这个,当年你才执意下界历劫的。” “是,万幸我遇上了她,这个凡劫才没有白历。”广丹抬眼望着他:“说起来,你这也算是历劫了罢。” 空青嗤的一笑,笑中有苦涩溢了出来:“咱们俩历劫历的自苦,也连累的苏叶帝君五百年来日日朝会,他可没少抱怨罢。” “可不是么,上回帝君还叫着口苦,从白微姑姑那讨去了不少百花蜜,说是回去压压苦味儿。”广丹笑道。 他的眸光落在四围的画像上,旋即拿起桌案上的一张纸细细端详下来,那眉眼那脸庞,竟有种莫名的熟悉,心间划过一丝白芒,他脱口而出:“这姑娘,这姑娘我像是在哪见过。” 空青一把握住广丹的肩头,颤声道:“二哥,你在哪里见过,我去找过司命,他说她已经灰飞烟灭了,彻底断了轮回之路了。”
第四百七十七回 重回故地
“不,不,不对,不对。”广丹眸光闪动,连连摇头,眉心紧蹙道:“你还记得四万年前被退了婚的南方帝姬落葵吗,跟这个姑娘长得有七八分像,不,不对,是九分像。” 空青眼眸一亮,却又陡然暗了下去,狐疑道:“我曾在玉京山见过那落葵,并不像她,半分都不像。” “你在玉京山见过她。”广丹微怔,旋即笑了起来:“哦,我想起来了,是那回玉京天尊讲道,你见过得罢,我记得你当时还来向我打听过她,不过你那时见的她,我想着应当并非是她原本的样子,你不知道,朱雀族向来出美人,而帝姬更是盛世美颜,故而她们在外出时,皆会用本命翎羽将真容遮住,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故而这世间并没有几个人见过她的真容,我也只是上回在她被退婚时,才见过她的真容,绝不会看错的。” 原本晴好的秋日碧空里,缭绕起数缕浮云,遮住了明晃晃的日头,因空青是天帝早早定下的储君,而仙界的太子妃向来都是凤族帝姬,故而玉清宫里头遍植梧桐,取自凤栖梧桐之意,阔大的梧桐叶密密匝匝的悬在枝头,遮天蔽日,秋风一卷,簌簌作响。 抬眼望去,四面墙上都是那如玉佳人笑望着她,一如她在时那样,空青一直知道,他要娶的是凤族帝姬,可世事捉弄,他偏偏爱上个凡人,可世事又眷顾,终究让他娶了心中所爱,虽只能是侧妃,但能够相守就好,可奈何他以为的相守相望,原来只不过是半生欢喜一生伤。 落葵,落葵,他打心底的最深处翻出那个红衣少女,但隔了四万年,他已有了令自己半生悲喜的那个人,与落葵终是擦肩而过,如今又听到这么个消息,他自然更是意难平,空青猛然起身,广丹拉住他,急切道:“玉京山的山门有多紧你是知道的,即便你曾是玉京天尊的弟子,也是进不去的。” 空青紧蹙着眉头,在殿中来回踱着,直踱到那一片明亮温暖的阳光,渐渐挪移成了一丝暗淡微凉的光线,他的身影一半被光线映着,一半被黑暗笼着。 流光似水,缓缓淌过,窗下的海棠花在无数次的绽开凋谢间,长得愈发壮硕,每到开花时节,枝桠间密密匝匝缀满花盏,如晓天明霞般灿烂照眼,大片大片的淡白明粉,将云霄也染成了醉人的绯红。 落葵修成神君,辞别玉京天尊那日,正是春日里,窗下的海棠花开的极香且艳,一阵阵馥郁的香气漾在春风里,令她原本便闷闷的心间生起愈发悲伤的微澜。 玉京天尊仍是以往的淡然模样,唇边勾起浅笑,掌心上的虚空中一阵清吟之音,显出一只白濛濛的银圈,他在虚空中一点,那银圈便光华大作,转瞬间套在了落葵的腕子上,笑道:“丫头,此番你修成神君着实不易,还受了些伤,如今尚未来得及养伤,便要领兵去南方征战,为师将太虚环赐予你防身,你万事要小心。” 太虚环是与混沌剑齐名,皆是玉京天尊的法器,原本封印在玉京山深处,后来空青修成神君后,他开启了混沌剑赐予空青,现下落葵修成神君,他又开启了太虚环赐予落葵。 她抚着太虚环,一阵阵清冷之意漫过心间,修成神君时伤着的神魂之力,被这股清冷轻笼之下,渐渐有了愈合之势,她心中微酸,咬着下唇跪下,低低抽泣起来。 玉京天尊微叹一声:“朱雀一族生来神魂之力强大,而太虚环又有静心凝神之效,与你正为合用,望你日后善加施用。” 她咬了咬下唇,深深颔首道:“弟子明白。” 数日后,落葵继任南帝,旋即领重兵收复南方,她散出各路人马在南方收复失地,而自己与鬼帝夜合和帝后婵衣不庭山一战,这一战关乎南方归属,关乎数百万生灵的生死,也关乎数万年前的灭族之恨,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不庭山荒芜了数万年之久,破败的山间生出一簇簇一丛丛的杜鹃花,在春日和煦的风中繁茂艳丽的怒放,掩盖了苍翠绿意,春光无限温软的洒落在山间一团团一片片红霞上,层层叠叠的花盏在风中漾起碧血波涛,仿佛断肠泣血般低徊声声。 落葵在不庭山与鬼帝二人相见,并未有什么言语,他们之间的仇恨,原本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了结的,她一袭胜雪白衣迎风翩跹,秀眉微挑,冷眸敛的淡然凝重,自手腕处显出一道白芒,以一敌二的这一战,她虽无全胜的把握,但却可拼个两败俱伤,自然不会轻易败落。 消息传回天宫之时,广丹和文元正在云清宫对弈,文元惊得一口茶喷了出去,连连咳嗽道:“老六竟真的去了,不过老六若不出手相助,只怕单凭南帝一人,没有胜算罢 。” 广丹捻着枚棋子,斟酌着落在一处,瞥了文元一眼,见他并未留意到,又极快的挪了个地儿,笑道:“老六从我这讨了个英雄救美的法儿,自然要去的快一些了,万一去的迟了,那美被打死了,或是那美把人家打跑了,他哪还有露脸的机会,不过我看南帝对上鬼帝两口子,即便没有胜算,但也不会败落,总在平手之间罢。” 文元一口茶哽住了,哽的喉间生疼,脸色青白一片,嗫嚅的唇角道:“一个姑娘家竟这么厉害,看来除了老六也没有谁敢娶了。对了,她并不认识老六,要是不留情面,将老六打出不庭山可怎么好。” 广丹捏着一枚棋子,踌躇道:“放心罢,老六早打算好了,不会被打出来的。” “那便好。若是老六能就此走出来,也算不错。”文元一叹。 广丹摇摇头,折扇不住的敲着额头,叹道:“老六借此走出来是不错,可若是将人家姑娘当作了替身,便是骗了人家姑娘,那就太小人了些,说到底还是怨我这张嘴。”他狠狠拍了自己的唇边一下:“嘴太快,好端端的提落葵与她长得像作甚么。” 文元捻了枚棋子,斟酌良久:“好了二哥,大家都在一个仙界住着,即便你不说,老六以后跟她也总会见到的,再说了,你以前说过老六跟你打听过她,对她也是存了心思的,这回就是他俩的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 文元趁着广丹连连自责出神叹息的功夫,不动声色的挪了个子儿,笑着续道:“二哥,紫苑已经醒了,你以前总是吹嘘你与她数百年前如何如何,怎么她醒来后怎么对你爱搭不理,非打即骂的。” 广丹脸一红,拿着折扇狠狠敲了文元的额头一下,瘪了瘪嘴:“连相中你的姑娘的没有,你小子懂什么,这才叫爱之深恨之切。”他将棋盘一推,抿嘴笑道:“得了,我去趟白微姑姑那,今日紫苑给烧菜吃。” 文元笑着跟上来:“紫苑的手艺无人能及,我也要去。” 南方不庭山上的草木繁华皆被数万年前那场战火燃了个干净,经了数万年的岁月,此处仍留有大战过后的伤痕累累,只不过原本焦枯一片的山间,如今已是草木葱笼,生机勃勃,掩盖了破败的痕迹,只是没有修剪打理过,仍显得杂乱不堪。 天空中呈现出半边赤红半边漆黑的诡异一幕,声声巨响过后,赤云如波涛翻滚,一只巨大的朱雀虚影破开云雾,露出半边身影,旋即一道道碗口粗的红色光芒向墨云激射而去。 墨云登时被涤荡一尽,原本隐藏其中的巨大鬼脸显露出来,下方云头处的落葵见状,单手执剑,剑身如翻花般上下纷飞,剑声轻吟,泛起一圈圈刺目的银白色涟漪,剑光照上她的脸庞,映着身后漫天遍野的赤云,像雪一样莹白。 鬼脸双眸狞色一闪,怒吼一声,自口中喷出数万柄黑刃交错悬浮在半空中,数个忽明忽暗的黑色花纹几个闪动映入其中,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扑向已渐渐逼近的剑影。 落葵见状,素手一挥,数道细若游丝的血痕没入剑身,不远处的剑影登时银光大作,分光化影成数十万道恍若实物的浑厚剑光,在渐渐收拢的巨网中不停的穿梭碰撞,发出阵阵刺目白光和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黑网登时呈现出不支之势,只几个呼吸间,便伴着声声哀鸣渐渐支离破碎,还原成一柄巨大的黑刃,灵气全失的悬浮片刻,转瞬间没入鬼脸。 数十万道剑光转瞬间化作满天数之不尽的银色,极快的扭动身躯,一个闪动便扑到鬼脸之上,将它紧紧缚住,猛然收紧后,那鬼脸“噗”的一声化作点点黑雾,没入下方鬼帝夜合的身躯,他脸色一白,喷出数口血来,旋即他提起一口气正欲掐诀,却见自天边显出一抹气息强大的云头,愈来愈近,他不禁双眸厉色一闪,单手一扬,衣袖迎风鼓胀,一朵丈许大的墨云裹挟着他与婵衣,转瞬间便遁离至千里之外。 见此情景,半空中那只巨大的血色朱雀化作丝丝缕缕的血丝,纷纷没入下方落葵的身躯,她微微一晃,倚剑勉力立在云头,一身白衣染血,她与鬼帝二人连战了三日,虽未落得下风,却也仙力枯竭,再无力追赶了。 此情此景,令她连提了三日的那口气陡然松了下来,喉间涌起腥甜,不得不分神强忍下翻江倒海的痛感和恶心,而手上那柄用仙法凝聚的长剑再无法凝聚而成,化为星星点点的一片,她无可倚仗,如一片落叶般自云头跌了下来。 回眸间,正望见个一身青袍的男子迎了上来,伸手一捞,将她揽入怀中,眸光如蛛丝般缠 在她莹白的脸上,她微微一怔,脸色越发沉得难看,提了口气正欲开打,却见那男子指尖微动,一记白芒追上了踏着黑云离去的婵衣,将她从云头上轰了下来,转眼又见川谷手中握着一块留影石跟了过来,与那男子并肩落下。 她松下一口气,死死咽下满口的鲜血,朱唇微启,可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川谷却已经掐了个诀,将她这幅狼狈的模样收入留影石中,这才一脸笑意的望着她:“子苓要是看到你被打得半死,一定会后悔,犯懒没有跟我一起来,少了多少下酒菜。” 落葵挣了几挣,却只觉从骨髓深处渗出阵阵剧痛,一时之间无法从那男子的怀中挣脱出来,耳畔却传来他低沉的别动二字,心间微动,登时面如彤云,眸光微错间,却见川谷抱臂奚落一笑,遂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你来的倒是真及时,要是早来片刻,我也将你从云头上轰下来,看你还有没有心思瞧我的笑话。” 川谷扬手丢过去一瓶药,撇了撇嘴:“你还有力气骂人,看来伤的还是不重,喏,这药是师父让我给你捎来的,他老人家还真是料事如神,竟算准了你会被打个半死。”他哧哧一笑,指着空青道:“这是你的四师兄空青,也是师父让我给你送来的,师父的意思是,既然你被打得半死,想来也没力气收拾南方了,往后打杂的事便让他做,做不完就不许走,不必顾及他什么六殿下的身份,你只管养好伤就是了。”言罢,冲着空青眨巴眨巴双眸,狡黠一笑,转瞬间身影便没入虚空。 落葵秀眉微挑,眉心的朱雀稍稍动了一动,转瞬间一记红光追了过去,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死丫头,亏我巴巴的跑来给你送人送药,早知就再晚来会儿,让你掉在地上摔个筋断骨折好了。” 只见极远处,川谷捂着胳膊,龇牙咧嘴的回首了瞪她一眼,再度摇摇晃晃的攀上云头,她这才抿了嘴一笑,冲着空青低低道:“劳你放我下来。” 空青依言将她松开,她服了药,打坐调息片刻,脸颊泛起丝丝缕缕的血色,抬眼望了望他,含笑道:“没想到四万年前在从渊偷窥我与木姐姐那个人,竟然是我的四师兄,幸好当时木姐姐手下留情,没有灭了你的口。” 空青后勃颈登时如同被密密匝匝芒刺扎着,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诧异道:“你,你们竟然早就发现了我。” 落葵傲然一笑:“我朱雀一族生来神魂强大,即便不用仙术,也能轻易察觉到万里之内的微弱法力波动。”言罢,她咳了数声,咬牙将涌上喉间血腥气压下去,眸光不善:“当时未揭穿你,只因木姐姐是鬼族,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空青见她唇边渗出血迹,忙伸手搭了个脉,脸色微变:“你,究竟咽了多少血下去,你一个姑娘,又伤的这样重,娇弱些也不会有谁笑话的。”他神情大恸,抬手拭去她唇边的血迹,温润的手缓缓拂过她的面庞,像是被春风拂过,她心间顿生暖意,一时间竟忘了要躲开。 那眉眼脸庞,娇嗔浅笑恍若隔世之人,空青用心描摹了千百次,痴心苦盼了数百年,在亘古长青的春日里,漾开了他心底的柔情蜜意,旋即微叹:“你也算厉害了,以一己之力竟能打的鬼帝和帝后落荒而逃,我看他的伤比你的要重的多,只怕是要养上万年了,你往后可真的要一战成名了。” 落葵这才回过神来,被空青盯的有些不自在,只好刻意躲开他灼灼的眸光,又匆忙躲开他的温润的手,微微眯了下双眸,牵起唇角清清冷冷的一笑:“成不成名有什么要紧的。”她抬眼环顾了下四周:“要紧的是终于重回南方了。”这笑颜如冬日里绽开的红梅,虽冷然无暖意却明艳照眼,令空青转瞬失神。 落葵强撑着起身,穿花度柳而过,指尖拂过不庭山上的一花一木,一草一石,她等了四万年,终于等到了重返南方的这一日,沿途的每一处痕迹,皆是爹娘曾留下的字句,是他们泣血的遗嘱,原本以为,重回之日自己会伏在这里哭上一回,却不曾想虽心间大恸,指尖冷颤,泪却未落下一滴,她在心底低叹一声,经了这四万年来世事变幻的连番打磨,自己早已不是那个肆意哭闹,肆意大笑的南方帝姬,她的心亦不似往昔般脆弱的不堪一击,而她与茵陈和南方,是爹娘留下的遗物,她硬起心肠敛起悲喜,只为守护好这些曾经的过往。 这一路上,落葵都被盯的如芒刺在背,她天生强大的神魂之力告诉自己,空青一路随着她一同穿花度柳,一路上始终望着她,她着实狐疑不已,侧目间又见他眸中的欣喜与哀痛交错闪过,心下更是惴惴不安起来,自己与这个名义上的四师兄从未打过交道,此番也是头一回见面,即便封了师父之命前来相助,但他的欣喜从何而来,悲痛又因何而起。
第四百七十八回 洞府
落葵蹙着眉心迟疑的抚了抚面庞,着实摸不着头脑,猛然间想起子苓师兄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愈发的冷汗层出,头皮一阵阵发紧发麻起来,索性停了下来,猛然转过身,咬了咬牙道:“此处是朱雀族圣地,师兄恐怕不方便进去了,请在此处稍等片刻。” 空青原本正瞧她瞧的出神,并未注意到落葵已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了,仍自顾自的往前走,正与她撞了个满怀,登时来了个双唇相对,空青嗅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一时间失神不已,丝毫没有要避嫌的意思,反而凑得更近了些,落葵红了脸,略微慌忙的退了几步,拂了拂衣袖掩饰道:“师兄请在此处稍候,我去去就来。” 她心中愈发慌乱,在转身离去之时,瞧见空青双眸中分明有一丝喜色划过,遂咬了咬下唇,心口扑通通跳的愈发厉害,猛然想起子苓师兄曾教导自己,若她对着个陌生男子心跳脸红喘气,那必是开了情窍发了花痴,当日的自己曾不屑的撇了下嘴,反唇道,若自己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气,那岂不是死了。可眼下这光景,自己这脸红心跳喘气来的着实不一般,看来子苓也并非一味胡说。 她极力将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逐出去,这才发现后山的朱雀族圣地,也在战中毁了十之七八,但一路行来,此处的花木被人修剪过,庭院桌椅皆被人洒扫清理过。 而在圣池边上立着个绿衣黄裙,身姿绰约的姑娘,一见她进来,便一言不发的跪下,抽泣道:“忘忧见过君上。” 落葵疾行几步,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嗔道:“早就与你说过,别动不动就跪。”她上下打量着忘忧,叹道:“这四万年来是苦了你了,好在如今你也修成真君了,这些年的苦总算没白吃。” 忘忧深深颔首:“当年幸而有木香姑娘护佑,忘忧才能将本体藏在圣池。” 一听这话,落葵原本静如古潭的黑眸微微一暗,起了波澜,低低叹道:“是,若没有她,你又怎能轻易躲在圣地,与我传递消息,我也不会如此容易的就重返南方,她对我有大恩,可鬼族与我朱雀族是世仇,说到底我与她的情意只能完了。” 忘忧点点头,道:“木香姑娘知道君上为难,才会在君上回来时,便早早离开了。” 从圣地出来时,见空青仍在原地候着,落葵一怔,讪讪笑道:“劳师兄久等了。” 空青笑了一笑,随意的冲着远方指点起来:“去不庭洞府罢,那里四万年未曾有人居住过,须得好好收拾。”言罢,含笑而立,深情款款的相望。 落葵怔了一怔,尴尬道:“师父的意思是让师兄前来助我一战,如今战事已了,师兄可以回去了。” 空青自顾自往前走着,丢下一句:“师父的意思是让我留在此处收拾南方。”他回首笑道:“若是让师父知道我半途开溜,岂不是要重罚我。” 那一双眸子赤诚无比,可在落葵看来,分明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可明知如此,却找不出旁的话来反驳,只得由着他跟着自己,一路跟到了旧居,门楣上镌刻着的不庭洞府的匾额,望之已布满厚厚的灰尘,甚至有缕缕蛛丝在风中摇曳。 进得厅内,抬眼却见空青挽起袖子,正欲收拾,落葵忙拦住,笑道:“这怎么敢当,不敢劳师兄动手。” 空青却顺势握住她的手,唇角弯出好看的笑意:“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养伤罢,这些琐碎的事情我来做。” 落葵红了脸,忙抽出手,只见空青竟然凑了过来,在她耳畔低声道:“我不会烧饭,若你还有力气,就弄些吃的来可好。” 落葵忙抽出手,登时扬眸相望,自己也不会烧饭,在玉京山时,一向都是子苓师兄烧饭,且手艺极佳,将她的嘴都喂刁了,眼看着日薄西山,是做晚饭的时辰了,总不能往后都饿肚子罢。 洞内气息一时间极为尴尬,落葵一下一下踢着脚边的杂草,蹙着眉心,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忘忧轻笑道:“山下不远处便是镇子,我去买菜烧饭。” 落葵松了一口气,拍着她的后背笑道:“快去快去,我倒是忘了,你会烧饭。” 言罢,她挽起衣袖正欲收拾,空青却已擦净了一张椅子,扶着她的肩头将她按在椅中坐下,正色道:“你若不养好伤,被师父知道了,岂不是要怪我偷懒耍滑。” 落葵垂首浅笑一声,再度抬眼是,只见空青挽起衣袖,洒扫地面收拾桌椅,烧水沏茶,样样做的似模似样,她一边掰着指头数着,一边暗叹,没想到这个素未谋面的四师兄,长得比子苓好看,手脚比子苓麻利勤快,口齿比子苓温厚,这才是如玉君 子世无双,她唇边无知无觉的牵出一抹笑,抬手端起杯盏,刚递到唇边,便被空青顺了过去:“茶都冷透了,仔细喝了胃疼。” 端茶递水之时,空青的手时不时与落葵的指尖碰到,顺势便握了一握,只这一握,她便心头一悸,慌得厉害,忙不迭的抽出手,不知该放在何处,抬眼瞧着那望之令人心安的颀长身姿,不由的在心底暗叹,自己莫不是真的发了花痴,正出神间,空青正好抬眼与她四目相对,笑道:“看什么呢,看的都出了神。” 她心底一慌,忙垂下头去,掩饰道:“我以为仙界的皇子什么都不会做。” 空青手上收拾不停,口中也笑个不停:“原本我确实什么都不会做,被子苓师兄调教了数万年,除了烧饭,我便什么都会做了。” 忘忧买菜回来时,旧居已经收拾齐整,安顿下来,这洞府内的一桌一椅,一景一物,皆是按着落葵对往昔记忆中的模样修缮整理,落葵抬手缓缓轻抚,心下却凄然一片,数万年那场大战前夕,父亲和西帝定下了自己与西羌的婚事,自那之后,她处理公事时便总有些心不在焉,那书页上都是西羌的影儿,母亲和忘忧在一旁为她的婚事置办嫁妆,唯有茵陈最是悠闲,有她在,这阔大的厅堂也显得热闹拥挤起来。 落葵环顾四周,如今,如今这厅堂真的空荡荡起来,只剩下了自己与忘忧两个人,不,还有安静坐在对面,闲闲品茶的空青,她抿了抿唇,干干道:“时辰不早了,师兄早点回宫去罢。” 空青两手在身前交叠,眸光狡黠闪过:“我帮你打跑了鬼帝,又帮你收拾了好了旧居,你连晚膳都不让我用了,还真是学足了子苓师兄过了河就拆桥的本事。” 落葵张了张嘴,有些哽住了,但碍于同门师兄妹的脸面,自然不好当场发作,只能耐着性子,咬着后槽牙笑道:“那鬼帝分明是我自己打跑的。” 空青啜了口茶,眉眼间的笑意更深:“那婵衣总是被我从云头上轰下来的,跌了那么大的一个跟头,总是要疼上几个月的。”他笑望着她:“而你,总是我从云头上抱下来的罢,不然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也总是要疼上几个月的。”他凑到落葵身侧,低声道:“我饿了,走不动了,你就行行好,容我吃了饭再走罢。” “你,”落葵脸一红,着实没有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原以为子苓师兄的脸皮已是足够厚了,不曾想空青竟也同子苓一般厚脸皮,果然还是子苓师兄调教有功,遂轻咳了一声,啜了口茶:“吃饭就吃饭,师兄至于装的这样可怜么。” 空青仰起头,一张脸笑得人畜无害:“这是你的地盘,你又这么凶,我若不装的可怜一些,你将我打出去可怎么办。” 暮色四起,暗沉沉的天幕缀了数之不尽的星子,不庭山的夜间极静,只有宿鸟归巢的簌簌声,落葵与空青的头一回同席用膳,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用的静默,吃的尴尬而索然无味。 落葵饮了盏茶,抬眼瞧着倚在灯下翻书的空青,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遂紧蹙着眉头道:“夜深了,师兄该回宫了。” 空青头也未抬,眸光一直盯着书卷,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字句,牵起唇角宛然一笑:“我累了,走不动了,今日便在这里歇下了。”他一双眸子笑意赤诚:“你这里这么大,应该能够辟出一间我睡的屋子罢。” 落葵喷出一口茶,微怔了会儿,张口结舌道:“你,你说什么。” 空青疾行几步,凑到落葵身侧,俯下身去低笑起来:“我说我走不动了,要在你这里借住数日,养足力气再走。”他那一双眼眸,亮闪闪的似有星子划过,而唇边的一抹笑意如同春花竞绽。 落葵不由的红着脸缩了缩身子,掩饰着回首,冲着灶房吩咐道:“忘忧,给空青师兄收拾一间客房。” 夜色渐深,连山间的鸟兽都沉沉睡去,落葵仍伏在案上写写画画,时不时的捂住嘴打个哈欠,困的眼泪横流,空青笑着又燃了一盏灯,捧到她眼前,温言道:“困了便去睡,事情也不是一日便能做完的。” 落葵摇摇头,取过手边的一卷竹简,哗啦啦的翻看起来:“师兄若是困了,便去歇着罢,南方的护荒大阵尽数被毁,我得早日将阵法图画出来,这样才能睡个安稳觉。”言罢,她急促的咳了数声,唇角逸出血迹,不由的牙关紧闭,不管不顾的灌下一盏冷茶,和着喉间的血腥咽了下去,旋即神情如常的一笑。 空青不由的心间大恸,脸上却恍若不知的不露分毫,接过那图细细端详起来,牵出一抹和煦笑意,轻抚了下她的肩头温言道:“明日我陪你在南方走上一走,看你这阵法图,修复起来也是颇费功夫的,而你如今身上有 伤,动用仙法这种力气活,就交给我罢。” 一连数月,空青都住在不庭洞府中,撵都撵不走,落葵画南方阵法图之时,他便在边上掌灯指点;布阵时,他陪着她走遍南方的山山水水,修复四万年前被毁掉的护荒大阵;闲来无事,他陪着她入山抓野味,上树掏鸟窝,下河捉活鱼;落葵在院中种菜,他便扛了锄头翻地,落葵在庭前种花,他便挖坑浇水,数月下来,原本破败不堪的不庭山,俨然已是幅隽永秀丽,自给自足的模样,再不用忘忧隔三差五的便要跑去镇子上买菜了。 晚膳时分,忘忧在桌上摆开一盘盘菜,口中却絮叨起来:“这是君上和殿下捉的鱼,这是君上和殿下抓的山鸡,这是君上和殿下掏的鸟蛋,这是君上和殿下猎的兔子。” 落葵抬眼笑望忘忧,念了声佛:“我竟在不知不觉中造了如此多的杀戮,我说这数月间,怎么山里的活物已少了这么多。” 忘忧摇摇头,笑道:“忘忧并不是要说这个,忘忧是想说,若殿下走了,君上抓不来这些活物,我们吃什么。” “嗯,是,动用仙法捕捉灵智未开的生灵有伤天和。”落葵抬起双手看了看:“可光凭这双手我是什么也捉不来的。”她咬着筷子头,抬眼望向窗外,那茫茫夜色渐沉,笼上南头的一片翠色菜地,遂长吁一声:“那就只有吃素喽。”她掰着手指头数起来:“那地里种了白菜、萝卜、韭菜、大葱、蒜苗、黄瓜好多青菜,对了,边上林子里还有青笋,每日一样,足够吃上半月不重样了。” 空青夹了一筷子鱼肉给她,已笑得合不拢嘴:“罢了罢了,你说的那些,只听一听我的肠子都要青了,你若这样吃上半个月。”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庞,奚落道:“那得抹上多少香粉才能盖的住满脸的菜色,仔细外人笑话你们南方贫瘠,连南帝都活的这样清贫辛苦。” 落葵伏在桌上叹了口气,偏过头去望着空青,笑道:“那我便回玉京山,把子苓师兄抓回来给我烧菜吃。”她握了握拳头:“他可打不过我的。” 空青凝神望住她,见她脸庞攀上丝丝红晕,方才低下头来凑到她跟前儿,笑道:“不然你抓了我,我虽不会烧菜,但我会抓活物给忘忧烧。” 落葵将脸埋在臂弯里,娇声瓮瓮的透出来:“我打不过你。”声音中隐含娇羞,她微微一怔,想起子苓师兄曾说过,说她是幼年遭逢巨变,早磨出了一副冷硬的性子和淡然的脸,且练了副笑着打落人家的牙,再逼着人家和血吞的好本事,从不知姑娘家会打架是最吃亏的,而会撒娇才是最要紧的,可眼下,她心间猛然一震,自己竟在无知无觉中流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来,不知道从何时起,那些许小心思在心中生了根儿,一点一滴的暖意浇上去,渐渐长出嫩翠色的叶子,开出丽色的花来,她抬手蒙住早已通红的脸颊,哧哧低笑一声,续道:“等我伤好了,若是能打的过你,你便留下来给我抓活物,何时把忘忧给教会了,何时再放你走。” 空青扒下她的手,一双眼眸流光微转,灼灼盯上她透红的脸庞,低声喃喃:“有我就够了,不必让忘忧去学。” 落葵忙躲开他的眼眸,推开他的手:“口渴了,我去起坛酒喝。”她有些慌乱的往院中跑去,不意却踢到了门口的空酒坛,绊了一下,空青稳稳扶住她,就势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畔低笑一声:“你怕我。” 出了不庭山一路向北,行上数十万里,直到南方的边缘处,有一处少和谷,谷中有深潭,绕着潭边植了大片大片的海棠,迎风峭立,密密匝匝的花盏明媚动人,如云霞般铺展开来,四万年前,落葵常来此处,隔了四万年再度立在树下,欣喜与怅然夹杂涌上心头。 “二哥说过,苏叶帝君让出帝位后,长居不庭山北侧的少和谷,谷中海棠终年盛开。”空青抬手拂过那随风低垂的花盏,笑道:“白微姑姑最爱海棠,苏叶帝君果然花了不少心思。” 落葵轻笑一声:“子苓师兄说二殿下广丹是仙界里消息最灵通的,果真不假。”旋即她素手微扬,自指尖跃出五彩霞光,绕着少和谷盘旋起来,不多时,那些霞光丝丝缕缕分散开来,悉数落于少和谷外侧,她眯起双眸,掐了个诀,整个南方皆被五彩光华笼罩,隐现当年盛景,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回首道:“此番若非有你相助,想要修复这大阵怕是还要许久,劳你在南方耽搁了半年之久,我这伤势也好了十之七八了。”她顿了一顿,正经道:“欠了你这么大一个人情,不还是说不过去的,你说罢,想要什么谢礼。” 空青笑望着她的双眸,直望的她一点点红晕攀上面庞,才笑道:“谢礼,既然你说了,那我便不客气了。”他探过身去鼻尖抵上她的额头,笑道:“这谢礼,自然是想在不庭洞府长留一处客房了。”
第四百七十九回 替身
“我说你一个正经皇子,怎么说起话来这么不正经。”落葵脸一红,啐了他一口,转过头去撇嘴笑道:“你换个正经点的。” 空青的唇却追着她的面庞,落在她的耳畔处,呵气丝丝温暖的气息,低声道:“这个最正经。” 落葵的心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怔怔望着他一双似水明眸,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指尖捻着海棠花瓣,想起子苓师兄曾教导她,怂人自古情路坎坷,故而你的良人来寻你时,若你也恰好瞧上了他,就万不可做怂人,否则便只有去找药君要忘情药的份儿了,她眸色一瞬,忘情药是什么滋味儿,自己可不想知道,她抬眼望着空青,不知此人是不是自己的良人,子苓师兄也说过,是不是你的良人,试了才知道,等你何时穿过繁花万重,能片叶不沾身时,便能寻到良人了,故而好姻缘一定是被人伤了千千万万回心,才能寻得到的,她摇头一笑,自己已经被伤过一回了,尝过滋味了,再不想被人伤个千回万回,只要这一回倾心相待,长久相伴就好,遂抬了抬下巴笑道:“好。” 少和谷上几缕浮云掩映,彼时一阵风袭过,海棠花簌簌而落,纷纷跌入草丛深处。 空青回了玉清宫坐定,方才饮了盏茶,广丹便追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瞧着他眉眼间的笑意,抿着嘴笑道:“看来你跟南帝处的很好。” 饮了盏茶,他深深颔首:“二哥,若我向父君请旨赐婚,你觉得父君可会同意。” 广丹一时间怔住,仔细看了看他,方才点头叹道:“看来你是认了真,老六,父君早将你定为储君的不二人选,虽说仙界的太子一向都要迎娶凤族帝姬为太子妃,但事无绝对,单凭她南帝的身份,她嫁给你做太子妃那是下嫁,父君自然是不会反对的,但,”他顿了一顿,抿了盏茶续道:“二哥想问一问你,你究竟当她是谁。” 庭前的梧桐树被风拂过,在殿内投下绰绰暗影,深深浅浅间像是抓不住的往昔,被风一吹便散尽了。良久,空青沉声道:“她是她,南帝是南帝,我要娶的是南帝。” 广丹若有若无的轻笑一声,指尖轻叩着桌案:“若南帝没有一张与她一般无二的脸,你还会想要娶她吗。” 空青的眸色一分一分暗了下来,如同烙在地上的梧桐暗影般,暗沉沉的如一汪深潭静水,无一丝情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娶了她,我心里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广丹长吁一声:“你娶她,只是为了弥补你失去的过往,弥补你的遗憾,可你没问过她愿不愿意做弥补你遗憾的替代。”他近了一步,注视着空青的双眸,极严肃道:“老六,你这样做是在骗她,是委屈了她,任何一个姑娘知道了实情,都会恨上你的。二哥劝你,趁着她还未对你情意深重,赶紧收手罢,否则便是害人害己了。” 手边的茶早已冷透,一盏接一盏的冷茶灌进喉中,将那颗心也浸的冷透,像是在寒风中颤栗不停的枯叶。 窗外早已暗沉沉的无一抹光亮,广丹次第点燃灯烛,殿内猛然间亮了起来,刺得空青双眸紧闭,只那么一瞬间的酸涩,他眸光微暗,低声道:“怕是晚了。” “你们。”手中的杯盏坠地,广丹连连拍着自己的唇,恨声道:“怨我,都怨我。” 空青抬手覆上广丹的肩头,沉声道:“二哥,你放心,我会对她很好,绝不会对不起她的。” 时光斗转,流逝的飞快,已是百年过去,这百年间,落葵在不庭山圣地闭关,调养收复南方之时留下的暗伤,而空青已重新开始处理政务,忙里偷闲的每日里都会给落葵传书一封,苏叶帝君再度借机躲懒,说是闭关修行,其实是闭门酿他的仙酒去了,茵陈不肯回不庭山,依旧在天枢宫里住着,乐的无人管束,早将功课荒废,整日里只和泽兰厮混在一处。 北山境内的北狄有一处凶水,常年黑涛翻滚,黄沙漫地,凶水深处有一支九婴族,生性狠辣好斗,百年前新任族长继位后,便领着九婴族为祸凡间,扰的九州民不聊生,北山君束手无策,向天宫请旨派兵剿灭,空青接了旨意,三日后领兵出征。 旨意下来时正是夏日,瑶池绽开了满池的芙蕖,荷香浸在烈日中,生出些许清凉,透过重重宫墙,在长街上萦绕,久久不散。 “紫苑,你给我站住。”广丹冲着个白衫粉裙的背影怒吼了一嗓子,吼得喉间生疼,却没什么用处,紫苑仍不理不睬,婷婷袅袅的转过宫墙,他不由的蹙着眉心吁了口气。 紫苑方才转过宫墙,便在长街上迎面遇上泽兰,拉着一脸怒意的茵陈,她一双杏眼敛了笑意,歪着头问道:“怎么了,谁欺负小殿下了。” 泽兰冷哼了一声:“还不是我四哥。” “哦,”紫苑拖着长长的尾音笑起来,拍了拍茵陈的脸庞:“他们这些皇子有什么好的,不是纨绔,便是没出息,你偏看上白苏,莫不是你这双眸子真的只是好看不好用的。” 茵陈脸庞登时如同被火烧着,红彤彤的,轻咬着下唇不发一言,倒是泽兰怒道:“我看倒是四哥的眼睛瞎了,方才我去与他说茵陈不求正妃,只做侧妃就好,他都不肯。” 紫苑拉过茵陈,哀其不争的一叹:“你还真是没用的很,莫非你喜欢他,还能容的下他娶旁人。” “哼。”茵陈冷哼一声:“我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他娶了我之后,若还敢娶旁人,那才真是自寻死路了呢。” “对啊,”三人身后传来个脆生生的男子声音,回首一看,正是四殿下白苏,他抿了抿薄唇,一脸笑意:“我早猜到你有后招了,躲还来不及呢。”言罢,他几个闪动便要越过三人,谁知垂下来的发丝却被紫苑死死揪住,他吃痛不已,跳着脚道:“紫苑,你再不松手,当心我一把火烧了你的本体。” 紫苑阴森森的一笑,手上闪出紫芒,转瞬间化作一柄光刀,淡淡道:“那我便先将你的手砍了,那你便放不成火,也做不成画了,岂不是痛快。” 白苏泄了气,规规矩矩的站在三人边上,茵陈疾步上去,拽住他的衣袖,恶狠狠道:“白苏,你说,你是不是不肯娶我。” 瞧见白苏老老实实的深深颔首,茵陈夹着哭腔威胁道:“那你也别想娶旁人。” 白苏撇了撇嘴,环臂笑道:“不妨事啊,我本就没打算娶妻。” 良久,长街上袭过一阵夏风,卷着荷香温热的扑上面庞,白苏趁着茵陈愣神儿的功夫,掐了个诀没入虚空,远远遁去,徒留下茵陈嘟着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隔日,白苏去神霄殿领了刑法,三日后,他下界历劫。 “二哥,你跟司命一向交情不错,能否同我走一趟,将四哥的运簿借出来看看。”下了朝会,空青拉了广丹,说起私话。 广丹摇了摇头,咧嘴一笑:“是替茵陈要的罢,”他笑意更深:“不过你说晚了,我早知你要来办这桩事,我就先替你办了,只是可惜了,没办成。” 空青一愣,瞪着双眸,十分的诧异:“这宫里竟还有二哥办不成的事,这司命竟如此难说话。” 广丹继续摇头:“不是司命难说话,是父君早有打算,将老四的运簿取走了,就连司命都不知道他究竟投在了哪个凡间,会有怎样的命格。”他转过身,极严肃的对空青低声道:“你对父君此番做法有何看法。” “父君罚的重了些,想是为了安抚南方。”空青沉声道。 广丹的扇子在空青胸前敲了几下:“你明白就好,南方自陵光帝君故去后,原本成了四方中实力最弱的,可落葵一战成名,威名隐隐有超过其父之意,朱雀一族为上古神族,她继位南帝,本就与父君平起平坐,如今手握重兵,又如此能打,父君不得不防,亦不得不如此重罚老四。不过,你若真想看老四的运簿,可以走一走白微姑姑的路子,她一向疼你。” 空青眸光闪了几下,笑道:“多谢二哥指点。” “哎,别急着走,我有事问你。”广丹反手拉住空青,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低声道:“你与她可曾出了什么事儿。” 空青诧异的望着广丹:“二哥,你,知道什么了。” 广丹折扇重重敲了空青胸前一下,叹道:“我知道了什么不要紧,你只要知道,若你不娶了她,苏叶帝君非撕了你不可。” 数日后,空青拿到了白苏的运簿,喜滋滋的送去了天枢宫交给茵陈,再喜滋滋的去不庭山向落葵邀功,却在山口处遇上了他与落葵皆也不想见的人,微微一怔,只见忘忧出来,冲着那人施了一礼,缓缓道:“西帝请回罢,我家君上吩咐了,不见帝君。”旋即冲着空青勉力淡笑道:“六殿下也请回罢,君上身子乏了,也不见殿下。” 空青一时间哽住了,眸光微错,察觉出西羌幸灾乐祸的笑意,脸色不由一分分白了下去,难看极了,旋即递给忘忧一卷竹简,缓缓道:“把这个给帝君,她会见我的。” 不消片刻,忘忧再度出来,却对空青缓缓道:“君上说,东西她收下了,殿下的好意她也记下了,请殿下回去,若日后有用得到不庭山之处,殿下尽管说,君上定不会推辞。” 三日后,一道遁光落在了不庭山山口,子苓从虚空中踱了出来,抬手放了道传音符进去,似笑非笑的眸光才打了个转,落在枯等了三日的空青和西羌身上,砸着嘴长叹一声:“我这回可是没白来,这热闹可是千载难遇。”他狠狠捶了下空青的肩头,奚落道:“你实 在是没用,我调教了你数万年,你竟连不庭山的山门都进不去。” 空青脸庞微红,抿了嘴苦笑一声,讪讪道:“师兄,我已等了三日了,要不你带着我一起进去罢。” 子苓连连摆手,笑道:“你小子就在这等着罢,最好等上百年,才显得你有诚意嘛。”旋即他眸光微冷的望向西羌,撇了嘴冷笑一声:“怎么,你袭了西帝之位,便巴巴的来迎娶落葵了。”他撸起衣袖,冷哼了一声:“你是想像上回那样伤条胳膊,还是。”他冲着空青努了努嘴,冷笑道:“还是想从此做个残废。” 西羌瞥了空青一眼,抿唇冷面的退到远处,子苓这才冲着空青展颜一笑:“等着啊,我这就叫那丫头放你进去。” 他缓步进去却见落葵斜倚在庭前饮茶,遂抬手将杯子渡了过来,品了一口笑道:“喝茶多没滋味,喝酒才有趣呢。”见落葵怔怔的望着山口,旋即笑意更深:“你在这悠闲品茶,却将人家扔在冷风口里吹风,也太不厚道。” “子苓师兄,你这可是将道德仁厚放在灯笼里,只照别人不照自己了,你从来都是落井下石还嫌慢的人,什么时候厚道过,若如今改邪归正了,你自己大可以领他进来嘛。”落葵抬了抬眼帘儿,瞥了他一眼。 子苓续了盏热茶递过去,撇嘴一笑:“我怕你将我和他俩一起打出去。” 落葵冷哼一声:“算你明白。”她朗声对忘忧吩咐道:“你去告诉那两个人,若他们还不走,我便要开启护荒大阵,到时他们魂飞魄散,可别来怨我。” 子苓噗的喷出一口茶来:“西羌死了也就死了,空青若死了,你不会心疼么。” “他死了自有旁人心疼,轮不到我。”落葵脸上一红,心间微痛,口中却硬着冷然道。 子苓皱起鼻子轻嗅了几下,奚落一笑:“咦,落葵,你这的醋瓶子倒了,怎么这么酸,你吃醋归吃醋,还是厚道些好。” 落葵的脸登时红似彤云,心下竟真的泛起酸意来,抬手抚了抚自己烧的火辣辣的脸庞,猛饮了几口茶才将那股子闷气压下去,冷哼道:“吃醋怎么了,许他朝三暮四,就不许我吃个醋么。” 子苓打量了她半响,旋即掏出一块传音符,不住的笑起来:“川谷,川谷,惊天秘闻,落葵吃醋了,你想知道吃谁的醋么,给我三百两银子,我就告诉你。” 落葵满脸羞红的冲上来去夺那传音符,可还是慢了半分,只能眼睁睁的望着那符化作一抹白光,转瞬间消失不见,她苦着脸眯了眯眼,旋即又抿嘴一笑:“吃个醋而已,你何至于如此开怀,像是占了好大的便宜,我就不信了,若你知道了半夏的心意,还会不吃醋么。” 子苓哽住了,良久才长吁了一声:“你都知道了。” 落葵抿了口茶,微微点了下头,轻咬了下唇边,低声道:“当然知道了,不然我吃醋干什么,酸的我胃疼。” “是了。”子苓从屋角下抄出一坛酒,仰头猛灌了几口,丧气道:“若是她肯,我还能跑到你这里借酒浇愁么。”旋即自嘲的一笑:“我常教你在情事中别做怂人,可我自己却做了怂人。” “她肯或不肯,总归对你一片赤诚,绝无隐瞒欺骗,可我。”芜花,芜花,落葵心中竟一闪而过这么个名字,她的心一分分沉下去,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庞,有些不敢看子苓的眼眸,咬牙忍了良久,方才仰起头,直直望着他,淡淡道:“你见过空青之前的那个侧妃么,她是不是与我长的很像。” 此言一出,子苓一口酒辣了喉间,蹙着眉心打量着她,良久,才如常笑道:“你这么一问,仔细看下来,确是有几分相似的,但这又怎么了,你若心有疑问,直接问他就好了,难为自己作甚么。”他饮了口酒,沉声道:“咱们都活了这数万年了,谁还能没有些见不得光的过往,你还这般看不开么,若说隐瞒,你对空青怕是也没有赤诚相待罢。”他冲着山门努了努嘴,奚落道:“至少西羌,你难以真正介怀。” 是的,曾经她不能听到西方这个词,听到便喉间哽咽,亦不能想起西羌这个人,想到便心间大恸,可如今,他的生死、贫富、悲喜都不再和自己有任何关系,再没有念念不忘,有的只是永不会原谅。 她凝神良久,哀伤道:“我并非全然为了她,还有半夏。”落葵微微一顿:“我舍不得伤了半夏,却也舍不得离开空青。” 子苓递给她一坛酒,看着她灌了一口,笑道:“说你是怂人,还还真是一点不假,落葵,你以为你的一世很长么,其实短的可怜,你顾及了那么多人,到最后错过了,说不好便是一世都错过了。”他偏着头望着她,一字一句的沉声道:“落葵,你好好想想,你不会后悔么,确定不会后悔么。”
第四百八十回 南山
庭前的紫玉兰已开至荼蘼,眼看花事终了,温厚的花瓣被风轻拂,纷纷扬扬的落下,落在她的发间,她身躯微震,猛然冲着忘忧吩咐道:“忘忧,忘忧,去请六殿下进来。” 空青抬手拂过她发间的紫玉兰花瓣,笑道:“你总算是肯见我了。” 落葵避开他的眸光,只凝神望住那一缕明亮的日光,勉力稳住心神,是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然如常:“我只想问一问你,我与芜花,有几分像。” 空青脸色微白的颓然下去,退了几步,眸光微微一暗,躲闪开她探究的双眸,勉力笑道:“并不十分相像,怎么想起问这个。” 落葵从他的眸中探究出一丝丝真相,那是她并不愿相信的真相,只觉心下一沉,淡淡一笑,似是不以为意道:“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 “好了,”空青浅笑盈盈的揽住她的肩头,温言细语道:“好了,那日是我做的不妥当,都是我的错,你怎样罚我都好。”他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讨好道:“就是不许不见我。” 流光匆匆,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百年后的这个春日,春光老去的极快,尚未品一品樱桃的酸甜之感,赏一赏芭蕉的凝玉之碧,炎夏已不约而至。 蝉鸣刚叫了数声,西山便传来消息,安稳了数千年的朱厌一族突然蠢蠢欲动,起了反心,空青匆匆领兵而去,在西山境内驻扎下来,大战小战打了数十场,一晃已是数月过去。 这一日,西山军营中来了个不速之客,空青一见他,就有些慌乱起来,一下握住他的肩头焦急道:“二哥,你匆匆赶来,可是落葵出了事。”他有摇摇头,疑道:“她刚醒来月余,又住在天枢宫里,怎么会有事。” “她没什么事儿,只是今日父君下旨,定下了南帝与老五的婚约,且是老五入赘南方。”广丹满露难色,挣扎了许久,方才沉声道。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里起了惊雷,震得空青连退数步:“为什么会这样,无根无由的,为何父君会突然下这样的旨意。” 广丹道:“老五的母妃,劝说了老五的舅父,让出封地,交回兵权,父君给老五定了这样的婚约,算是补偿罢。” 空青想都未想就要往外冲,广丹急急拽住他:“老六,你冷静点,你忘了此战结束后,你就要被册立为太子了吗,你忘了大哥了吗,你竟愿意为了她,放弃这三界不要了吗。” 空青眼中噙满了泪,道:“若没了她,我要这三界有何用。” 广丹叹口气道:“这纸婚约里本就没你什么事儿,你此刻去找父君,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依我看,你还是先问问她的意思,看她究竟是如何想的。左右这仗也打了十之**,我替一替你,你去罢。” 空青冲着广丹深施一礼,化作一阵轻烟离去,广丹晃着扇子摇头叹气。 散了朝会,广丹拉着白苏和商枝,笑道:"别急着走啊,一起去老六那吃酒,他又要出趟门,给他饯行去。" 三人笑着进殿,便吵吵着要酒吃,空青笑道:"你们又来给我践行啊,我每月都要出去十几回,你们可知晓糟蹋了我宫里多少好酒么。" 三人却不管他说些什么,只管坐下,让玉枢捧了酒来,广丹自斟自饮,斟酌了一句:"老六,这回还真是有正经事与你说。"瞧见空青感了兴趣,他续道:"天枢宫的度厄星君放出话来,苏叶帝君要给落葵择婿,今日开始收拜帖了。" 空青愣住,手微微一顿,撒了几滴酒出来,广丹笑了笑:"老六,这落葵是个好姑娘,你可莫要错过了。" 商枝一口酒喷了出来,哽住了,半天才缓过来:"二哥,你说谁,谁是个好姑娘。" "落葵啊。" 商枝一本正经的摇着白羽扇,口中却连珠炮似的不停:"姑娘,她也算是个姑娘,二哥,你莫不是忘了那年蟠桃会,元始天尊带了他们师兄妹来赴宴,那个劳什子东海水君的大皇子多吃了几杯酒,不开眼的竟轻薄了落葵,那落葵飞起一脚便将他踹出老远,给打了个半死,想那大皇子也是飞升了数万年的正经上神,虽说多吃了几杯酒,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竟被她打的连连叫饶,毫无招架之力,最后惊动了父君,贬了大皇子下界历劫,才算了了此事,你说,她能算是个姑娘吗,有这么能打的姑娘吗。" 白苏笑岔了气儿,将桌案拍的啪啪作响,道:"我今日可算是知道老五为什么宁可被贬斥,也不肯娶落葵了,原来是真的怕了。" 商枝一本正经道:"那是,我若娶了她,他日若是想纳几房侧妃,岂非要被她打死了。"说着,他抬眼望着空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老六,这般好姑娘,我看也只有你能受得住了。" “老六,你可清楚你对落葵的心,你对她 是真心的吗,是对她这个人,还是她那张脸。”文元道。 空青半响没有说话,最后缓缓道:“起初是因着她那张脸,后来,她在幻境中为了解封我的法力,不得已与我有了肌肤之亲,我是必定要对她负责的,再然后……” 这话如白日里响起的惊雷,劈的落葵脑中一片混沌,后面空青又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楚,也不想再听下去,只是失魂落魄的往回走,不想竟踢倒了个花盆,惊着了空青,也惊着了自己,她陡然回了神,掐了个诀匆忙离去,空青一开了门,问了句:“谁,谁在外头。” 玉枢过来回话道:“方才是南帝过来了,君上没有见到吗。” 空青心下一沉,忙问了句:“落葵因何事而来。” 玉枢愣住了,茫然道:“方才不是君上吩咐属下去请南帝过来的吗。” 空青暗道了句不好,登时慌了神,顾不得与广丹再说些什么,闪了几闪,赶去了天枢宫,不料度厄星君却告诉他,落葵刚走,她执意要回不庭山,谁都拦不住。 “我有一桩事,压在心底许久,今日想问一问你。”落葵缓缓道。 空青只望着她,没有言语,落葵闭了眼睛,满脑子全是与空青的过往,勉力将这些逐出脑去,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蹦出来,我与她,究竟有几分像。 空青张了张嘴,哽住了。 其实你对我并无深情,只因这那次我的舍身相救和我这张脸,你才将我当作了填补遗憾的寄托,是我傻。 谁的青葱岁月没有坎坷,没有不如意,怎么偏就你过不去了,整日里要死要活,还要累及亲人,说到底是我教养无方,将你宠得太过骄纵,而你也从未将落葵对你的疼爱放在眼中,当作理所应当,才会一次次伤她害她。你一路顺风顺水,可知落葵为你承担了多少原本是你的难事。 数日后,五殿下商枝入赘南方的旨意余温尚在,天帝便又下了一道旨意,令五殿下与南帝退婚,贬去做了司命星君,交由苏叶帝君严加管束。 又过了数日,空青大败朱厌族,平了叛乱,得胜还朝,与天帝一番奏对后,匆匆赶去见商枝,商枝已离了原本的宫室,搬去了苏叶帝君的天枢宫,他由堂堂的龙族殿下,被贬为司命星君,阶品又何止降了一阶,排场自然不比从前了。 “五哥。”空青见了商枝,依旧如常的行了礼。 商枝笑着还礼:“老六,你不必如此,父君骂我生平最爱听书看戏逛戏楼赏美人,就贬我作个司命星君,给凡人编运簿,其实这正合我意,做司命星君原本就是我的夙愿,如今我如愿以偿,我欢喜得很。” “五哥,”空青再深施一礼,红了眼眶:“空青多谢五哥成全。” 商枝笑着扶起他,斟了杯茶:“坐,”他笑着续道:“现在说成全,还太早了些,父君不松口,谁都说不准结局会怎样。”商枝啜了口茶:“其实我退婚,也并不全然为了你,多半还是为了我自己。” 瞧着空青一脸的狐疑,他笑意更深:“你想啊,我区区一个真君,原本就不想娶个能打的神女,她又有杀伐神君的名号,那就不是一般的能打了,再则她是南帝,我可高攀不上,这女高男低,打又打不过,我若是入了赘,以后哪还有好日子过,岂不是要天天挨打。”商枝笑着拍了拍空青的肩头:“你不同,你比她还要能打些,若是你二人成了婚,估计能打遍三界无敌手了,更何况你们一个帝君,一个太子,正是门当户对,在这三界,都可以横着走了。” 空青笑着摇头,复又叹了口气,将那日落葵说的一番话说与商枝听,只是隐去了他一时冲动用强不成的丢人事,商枝哈哈笑了起来:“你真是个呆子,她说天帝让她嫁与谁,她便嫁与谁,你想法子让天帝下旨,让她嫁给你不就行了,再说了,你惹得桃花也实在是太多了些,她那样的心高气傲,自然是心有芥蒂了。” 真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空青顿时恍然大悟:“五哥说的即是。” 商枝笑着续道:“你生得好看,又是未来的太子,招惹的桃花多些也是寻常。”空青讪讪笑个不停,商枝一柄白羽扇摇的欢畅:“你要想与落葵有个善果,一则要打发了那些桃花,让她心安,二则要尽早让父君立你为太子,你再请旨册立她为太子妃,一定要尽早,否则,谁晓得父君与苏叶帝君又会乱点什么鸳鸯谱。” 盛夏夜里暴雨如注,电闪雷鸣,直到天明时分才天色方才放晴。 落葵抬眼一望,竟是脸色暗淡,眉心紧蹙的甘遂,疑道:“你不是去了崇吾山么,出什么事了。” “走,走,边走边说。”一叶玲珑碧舟脱手而出,迎风长至数丈,甘遂拉着落葵跃了上去,“嗖”的一声,碧舟劈开虚空极快的离去,只几个闪动便飞到了数万里之外,只余下一点点翠芒在虚空中闪现。 甘遂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勉力平静道:“子苓师兄出事了,他与半夏约定私奔,可他没有等到半夏,却等到了比翼鸟族的追兵,如今被困在崇吾山东侧,只凭川谷师兄和子苓师兄,怕是抵挡不住几日的,幸好川谷师兄出来时,偷带了师父的碧玉舟出来,只需半个时辰我们就能赶到,但愿能来得及罢。” 玉清宫中遍植梧桐,风过处,簌簌作响,宫殿深深,遥遥之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几丝低语,听得落葵微怔起来,抬手轻抚过枝头低垂的阔大叶片,一时间失神不已。 “度厄,今日老六册封太子,送了帖子给南帝么。” “送了,是三殿下亲自送去的。” “大哥,那你说南帝为什么没来,莫非。” “五哥,你的意思是说南帝怕与半夏碰上难堪,说来也是,老六册封太子,依着规矩,不久之后,父君和凤族帝君就要定下他与半夏的婚事了,若是碰上了,搞不好要打起来的。嗳,大哥,你说南帝与半夏打起来,谁会赢,老六会帮谁。” “咳咳咳,老三你就胡说罢,明知道老六心里只有谁,也早回绝了与半夏的婚事,你们还在这挑唆看热闹。不过嘛,我倒是也想知道老六会帮谁。” 落葵蓦然一笑,正愣神的功夫,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落葵。” 那若有若无的几丝低语转瞬静默下来,空青抬手覆上她的肩头,疑道:“今日,我册封太子,可直到典礼结束,都没看到你来,我以为你还在怨我。”他凝神望住落葵泛起微红的双眸,眉心紧蹙道:“出什么事了,你哭过。” 落葵猛然间扑入他的怀中,冰凉的泪染上他的肩头:“子苓,子苓师兄没了。” 空青吃了一惊,忙握住她的肩头,颤声道:“怎么会这样,子苓师兄已是神君,又有师父赐下重宝护身,这世间,还有谁可以伤到他。” “是半夏。”落葵紧紧闭起双眸,泪已无可抑制的溢了出来:“是半夏,她骗了师兄,以私奔为诱,暗通百部,师兄被重伤不治,已经转世轮回了。” 空青携了她的手,一路哀叹的步入殿中,落葵举目望去,微微一怔,旋即疑道:“我曾听人说,你殿中挂满了她的画像,如今怎么一幅也看不见了。” “我都收起来了。”空青紧紧握住她的手,深情道:“我怕你吃醋吃多了,会胃疼。” 落葵噗哧一笑,轻点了下空青的额头,娇嗔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小心眼儿。之前是我不对,不该胡乱猜疑。”她伏在空青腿上,如漆如墨的长发蜿蜒低垂,轻声婉转:“子苓师兄告诉我,永远不要和故去之人争长短,没意思也争不过,活一世就活在当下。”她咬着下唇轻笑一声:“我想想也是,吃醋太多伤胃。” 西海之滨的招摇之山为南山之主,此处山脉俊奇秀丽,青翠郁郁的直冲天际,高耸入云而难见峰顶,而山上并未有什么嶙峋怪石,反倒郁郁葱葱佳气浮浮,布满了青华芝草和参天巨桂,彼时秋光初盛,暖阳透过巨大的树冠落在山上,微凉的秋风中隐隐有丹桂醇香,每到这个时节,漫山遍野的桂树竞相初绽,缀在凝翠碧叶间,明晃晃如点点碎金,雅香缠绵直飘过西海。 那些巨大的桂树生长了数十万年,硕大的树冠如同一座苍翠小山,遮天蔽日,而树干壮硕之极,数十人难以抱拢,且通体如金玉般光芒流转。 南山神君的仙府便设在招摇之山的深处,这一日整个招摇之山禁制大开,金色仙气缭绕不定,巨大的桂树上皆挂满了红色喜字,放眼望去,像是红霞遍布。 落葵抚着腕子上的太虚环,感应到子苓那一丝残魂若有若无的呼应,从云头落在了招摇山下,一路走下来,直到南山仙府前,都没见到半个凡人的影儿,不由得心生疑窦。 望着仙府上高悬的红绸和喜字,她微微蹙眉,早将南山神君的家谱在心中过了个遍,据子苓师兄说,南山神君家的三位帝姬各个美貌惊人,三界中前来求娶的几乎要踏破了招摇之山的门槛了,而唯一的皇子却是比子苓还要纨绔几分,接连议了几次亲都被女家回绝,如今不知是谁家的姑娘眼神不好,竟愿意嫁进来了。 方才在仙府前立了片刻,就见一头束高冠,面容清矍的男子匆匆而出,身后跟着一众仙人,冲着她深施一礼:“南山神君申姜见过南帝,不知帝君驾到,未能远迎,望帝君恕罪。” 落葵抬了抬手:“是本帝不请自来,神君不必多礼。” 申姜有些尴尬的笑道:“不知帝君来此,所为何事。” “只是些私事,神君不必多虑。”她抬眼望了望那红绸并喜字,笑道:“府上这是有喜事,不知迎娶的是哪家帝姬。”
第四百八十一回 再见昆布
申姜一时间哽住,眸光躲闪,有些不知所措,勉强笑道:“是,今日是小女郁金的归宁宴,恰逢帝君驾到,请帝君一同饮一杯薄酒。” 落葵淡淡一笑,正欲推辞,却觉出腕子上的太虚环陡然滚烫灼人起来,心中一凛,抿唇笑道:“既如此,本帝却之不恭了。” 此言一出,申姜面露的似哭还笑的怪异神情,正欲迎了落葵进府,远远的却传来悦耳的礼乐之声,一队仙娥翩然而至,两位正红喜服的新人盈盈立在了众人面前。 落葵凝神望去,只觉脑中轰然炸开,那南山帝姬郁金姿容艳丽自不必说,可那红衣男子竟赫然是如今的西方帝君,从前的西羌。 西羌显然已经看到了落葵,不由的一怔,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一时间进退不得,而南山神君对郁金附耳数句,郁金的脸色微微一变,转瞬便展开笑颜,拉着西羌疾步行至落葵面前,笑语盈盈的行了个礼:“早就听闻帝君与君上是旧识,如今帝君赏光前来,妾身谢过帝君。” 落葵微微一笑:“西帝大婚,我怎能不来贺上一贺。”她笑望着西羌有些尴尬的神情,素手微抬,掌心中凭空出现一对玉佩,笑道:“这是我昔年得到的一对仙器,”她微微一顿:“取自千千结之意,借此物贺西帝与帝后的大婚之喜罢。” 一见这对白雾缭绕的仙器,西羌再难镇定自持,这对法器他曾见过,或者说这是经他的手送出去的,此物是他父亲玄参帝君和陵光帝君当初一同炼制的,是赠与落葵的定亲之礼,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了。 西羌双手微颤的触上淡白雾气,那白雾微微颤动着缭绕散尽,露出仙器真容来,他嗫嚅着唇角,勉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如常:“多谢帝君,请帝君进府略饮薄酒。” 落葵只觉腕间的太虚环越发的滚烫灼人,心知子苓的转世轮回之人必定离此处不远,稳了稳心神,索性不去顾及前来贺喜的仙人们或诧异,或讥笑的神情和窃窃私语,蕴着得体而从容的笑意一同进府。 “落葵,你怎么在这。”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回首正望见空青和郁金,郁金沉着脸色望了众人一眼,转瞬含笑冲着落葵施了一礼:“帝君,太子殿下方才过来,听闻南帝正在府上做客,便想过来见一见。” 此言一出,方才说闲话的几人脸色青红一片,极为难看,纷纷冲着落葵行了一礼,只有那名叫佩兰的红衣女子微微怔了一怔,旋即蹙眉道:“你,你是南帝。” 落葵微微含笑:“不错,本帝就是那个早该羞愧而死的南帝。” 佩兰却轻笑着走过来,叹息道:“我一直想看看南帝是什么样的厉害角儿,被退婚两次还能勾引到了太子殿下,原来也不过尔尔,哪里有什么天人之姿,惊世美貌。” 落葵淡淡一笑:“本帝的确生的寻常,但只有一桩好处,就是脸皮比较厚一些,莫说被退婚两次,便是十次八次,也是不会寻死的。”她微微一顿,笑着续道:“不过,本帝的脸皮再如何厚,也不及曾经的一位帝姬,费尽心思爬上了大殿下的床,最后却被人轰出来,不照样能招摇过市,没有羞愧而死么。” 此言一出,四下里登时隐隐传来掩口轻笑,“你,”佩兰大怒,抬手夹着凌厉的风声,冲着落葵的脸庞刮了下来。 正在此时,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腕子,将她狠狠推到一侧,怒道:“你敢。” “空青,你。”佩兰一双杏眸圆睁,狠狠瞪着空青,怒道:“她的人品样貌,哪里比得上半夏,你是眼瞎了么,竟会看上她。” “我的样貌或许不及半夏,但人品,”落葵冷哼一声:“我再如何不堪,也不会害无辜之人丧命。” 佩兰登时泄了气,拉住空青的衣袖,哀声道:“子苓没了,半夏是有错,可这不能全怪在她的身上,一直以来不都是子苓一厢情愿,半夏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你是知道的。” 空青甩开她的手,冷冷道:“我倒没有听说过一厢情愿是死罪的,那么,我的心思在谁身上,她也是知道的,她又何尝不是一厢情愿,莫非她也该死么。” “空青,你我三人相识已久,你明知道她不是那么狠辣刻薄之人的。”佩兰咬牙道。 “那又如何,她是什么样的人与我有何相干。” “如何无关,”佩兰扬起一阵轻笑:“莫非当年你与她一榻同眠是假的么。” 此言一出,犹如一记惊雷打在落葵心上,她晃了一晃,心里五味杂陈,已慌得无处安放,只想落荒而逃,对上空青眸光,她不由的眉心紧蹙,咬着牙镇定道:“我,我先走了。” 空青拉住她的腕子,急切起来:“落葵,你信我,当年我与半夏当真什么都没有。” “你这话放在整个九重天,只怕不会有人信,我原以为你会对她一心一意, 可谁想你到底还是始乱终弃,带了个凡人回来还不够,还要迎娶什么南帝。”佩兰步步紧追不舍。 “我并未始乱终弃,我与她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空青拉住不住挣扎的落葵,急切道:“落葵,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落葵一双冷眸笑对,正欲说些什么,不意旁边却传来个女子声音:“数万年未见,佩兰帝姬旁的本事未见长进,反倒是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愈发高了。” 佩兰一听这温婉的声音,娇躯微颤,脸色竟渐次白了下去,落葵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黄裙女子浅笑盈盈的走进,冲着她与空青施了一礼:“西山神妃沉香见过南帝,太。” 不带她说完,空青忙抬手扶起她,拜了一拜:“空青见过大嫂。” 沉香一笑:“太子殿下这一拜,妾身可是不敢当的。” 空青笑道:“不管何时何地,这血脉和情意都是不会变的。” 沉香微微含笑,转头望着佩兰冷语道:“当年之事,旁人不知实情如何,难道佩兰帝姬也不知么,”她近了一步,逼问道:“若帝姬真的不知,那么,妾身说与帝姬听听可好。” 佩兰退了一退,摇头道:“你,你知道什么。” 沉香笑道:“妾身知道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们做了什么。” “当年的事,我未做过什么。” 沉香抬了抬下巴,盯着佩兰帝姬的双眸笑道:“是么,那当年帝姬对大殿下做的事也忘了吗,只可惜大殿下并未落入你的彀中。可你妹妹却把这法子用到了太子殿下身上。” “是你,当初我与大殿下两情相悦,是你使诡计拆散了我们。”佩兰恼羞成怒的去推沉香隆起的肚子,却被平地冒出的男子一把推到地上。 “你,辛夷,你。”佩兰跌坐在地上,一时间怔住,只眼睁睁的望着辛夷扶着沉香,冲着落葵和空青施了一礼:“西山神君辛夷见过南帝,见过太,” “大哥。”不待他说完,空青便已握住他的手,怪道:“大哥是要折我的寿么。”他冲着辛夷施了一礼:“空青见过大哥。” “好,好。”辛夷拍了拍空青的肩头笑道:“好,咱们兄弟数万年不曾见了。”他望着南帝笑道:“上回老五过来说起你与南帝,果然是一对璧人。” 落葵红了脸:“神君说笑了。” 辛夷转头望向佩兰,沉声道:“老六的事终有一日能够大白于天下,到那时,你可还有心思挑弄是非,坑害性命。” 佩兰扑向辛夷的脚边,哭道:“我没有,我没有害了太子殿下,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我从没有害了谁。” “是么。”辛夷嗤的一笑:“你心里有的,只是太子妃之位罢了,当初我一心要娶沉香,你便在她渡神君雷劫之时下手,令她重伤,几乎丧了命。”他顿了一顿:“这笔帐,我还未曾与你算过,谁料老六回宫,你见他有正位太子的机会,竟又设计于他,不是么。” 佩兰缓缓起身,已止住了哭泣,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他,哀伤道:“即便当初你遭贬斥,我也从未变过心思,也是一心想嫁你的,是,你说的没错,你走之后,我便一心想做太子妃,想做帝后,我想看看你对我朝拜时的模样。辛夷,避世这数万年来,我一直想问问你,你我自幼一同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为何你宁遭贬斥也不肯娶我,也要娶一个小小的婢子。” “没有为什么。”辛夷握住沉香的手,淡淡道:“我娶她只因我爱她,无关身份。” 见着众人散去,空青忙握住落葵的手,急切辩白起来:“落葵,你信我,我与半夏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落葵垂首不言不语,空青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奚落道:“你堂堂帝君,也会做偷听这么不光明的事情。” “我这是正大光明的听。”落葵轻声道:“我不问你当年之事,我只说以后,以后,我不许你再去见她。” “好。” 落葵点点头,正欲说些什么,腕间的太虚环却陡然凉了下来,她心头一悸,抬手一道红光落于腕间,太虚环嗡鸣大作,她闭目片刻,一瞬,便眸中清明,跃上重睛鸟冲天而去,丢下一句:“子苓轮回在了厌火国,我去找他,你去找甘遂拿药,他知道的。” 厌火国与南方之间,隔了一片浩瀚外海,银白色的海水平静如镜,日光一照,亮如水银,而海中生灵全无,凡人掉落海中竟能稳稳浮起而不下沉,这海极宽极广,即便是重睛鸟不停不休的飞行,也要两个月才能到达厌火国,此国民风淳朴,多数都群居在巨大的围屋当中,而零星偏远的人家,也皆是数户一同居住在村寨中,几户人家共同拥有一艘巨舟往返于外海,平日里精明强干的男子 乘舟远航谋生计,而女子则在家中操持家务,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厌火国。 此国的最南侧,是一片连绵不断的高山密林,树木通体成诡异的红色,远远望去,整座山像是被火烧着,但此处山高林密,终日不见阳光,反倒像冬日般阴沉沉寒浸浸,而山中常有人口走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世人传言这山中盘踞着一条巨龙般的怪兽,却又比龙多了几对翅膀,时日久了,这山便成了禁山,再无人敢去了。 这一日,虚空中泛起一阵涟漪,一个白衣女子抚着腕子踱了出来,蹙着眉心低声喃喃:“阴火山脉,竟然是此处。”这女子正是不眠不休赶了两个月的水路,赶到厌火国的落葵,她一到此国,便开始四处打听寻找,却被太虚环里的残魂一路带到了这片诡异的阴火山脉下,这山里的一只九翼邪龙,百万年前便与父亲陵光帝君打过交道,几次大战打下来,各有输赢,最终九翼邪龙长居在了厌火国,再未在南方内陆出现过了。 落葵对这其中关窍略知一二,也清楚永世不踏入厌火国的家训,望着深不可测的火红山脉,微微踟躇,旋即眸中厉色一闪而过,身影渐渐虚化下来,像一道几乎不易察觉的淡白暗影,悄无声息的进入山中。 一路行至个开阔之处,赫然出现一处洞府,门楣上刻着三个火红大字:“阴火洞”,府门紧闭,门上红光缭绕,隐隐有极厉害的禁制,而里头却传来几声令人心头一跳的哀嚎之声,而她腕间的太虚环,比方才愈加灼热了起来。 落葵只沉吟片刻,便咬了咬银牙,素手微扬,一记红光落于门上,登时府门大开,从里头飞出一团黑雾,转瞬间一个头生黑色短角,额上一对黑色翅膀印记闪着微光的男子在地上站定,一张脸生的极美,眼角竟还有淡淡的黑色花纹流转,格外诡异。 他望着落葵一笑,笑如生花:“我当是谁,原来是陵光的大丫头来了,莫非陵光死了,你这新任南帝改了主意,要将这厌火国收了回去。” “你是昆布。” “不错,当年我与你父亲大战之时,你父亲还没娶你母亲呢。”昆布呵呵一笑,眸光却渐渐冷了下来:“当年我与你父亲的约定你应当知道的,即来了,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落葵淡淡道:“好,只要你交出子苓师兄的轮回之人。” “找我要人,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昆布一张口,喷出一股黑色阴火,烧向落葵。 落葵见状,起了拼命之心,双手结印,一只朱雀在眼前浮现,口中不断吐出火红烈焰,迎头撞向黑色阴火。 “你这丫头这是要拼命么。”昆布大喝一声:“你与老夫拼命可拼不过。” 落葵咬牙道:“只要你放了子苓师兄的轮回之人,拼命又如何。” “住手,拼命也要拼个明白,你说谁。”谁料昆布却猛然收了阴火,火红烈焰扑了个空,在虚空中打了个转,被朱雀悉数收回:“方才我没听清楚,你要找谁来着。” “找子苓的轮回之人。” “是个凡人,”昆布微微一笑:“凡人我这里可没有。” “没有。”落葵抬手抚着太虚环,依旧滚烫灼热,猛然厉色一闪:“我听闻九翼邪龙吃人,莫不是你将他吃了。” 昆布却抬起手指隔着虚空勾了一下落葵的下巴,邪魅的一笑:“我不吃人,我只喜欢女人。”他手指微动,一只墨黑玉瓶在指尖滴溜溜转动起来:“你要找的人,是不是这个。”他笑起来,抬手在虚空中一抹,落葵面前泛起阵阵涟漪:“如今并非你的真容罢。” 落葵猛然抬手,将那渐渐逼近脸庞的涟漪驱散,盯着墨黑玉瓶怒道:“子苓师兄的本命金精怎么会在你这里,你。” “我捡的,”昆布抬眼笑望着落葵,见她眸中渐渐清明一片,笑道:“你想明白了,好,我与你父早有约定,朱雀一族永世不进入厌火国,而我昆布永世不犯南方,今日之事,你须得给我个交代。” 落葵吁了口气,按了按心中的闷气,沉声道:“今日是我违背誓约在先,你要什么交代,只管说就是。” 昆布眼眸中仿佛有一汪春水微微荡漾,笑道:“我缺一副上好的炉鼎,我看你的肉身不错,正合用,你若是做三年炉鼎供我修行,你初犯厌火国之事我便不再计较了。” 落葵又惊又羞,怒目而视:“你休想。”她手中一柄火红长剑脱手而出,轻吟一声,缠上了昆布周身。 一团黑雾化作一条巨龙迎面冲来,落葵只觉眼前一花,昏厥了过去。 落葵在一阵阵打斗声中缓缓醒来,朦胧中瞧见一个青衫男子执剑将昆布打到重伤,她微微挪动了下疼痛的身子,缓了口气,眸中厉色一闪而过,单手握住一柄短刃,手上轻挥,便刺了过去。
第四百八十二回 再见木香
空青重重点头,不意角落处传来数声重重的咳声,双双侧目去望,只见昆布一身衣衫破烂不堪,满是血迹,额上的一对短角赫然少了一枚,唇边的血迹还来不及擦,已经半干,哑着嗓子笑道:“老夫竟还做了件好事,叫你们来了个互明心迹,不过我这顿打挨得真是冤枉。”他挺了挺腰身,倒抽了一口冷气,自嘲道:“老夫活了数百万年,竟叫你这么个小辈给打了个半死,说出去老脸都要丢没了。”他侧目望着落葵:“你这陵光的大丫头也不错,若非朱雀一族的功法向来与我邪龙一族相克,我还真不能奈你何,不过,你这丫头尚未出嫁便已不是完璧之身了,若陵光还活着,你可少不了一顿打的。你即对我没了用处,我自然不会动你分毫,只是你擅入厌火国仍要给我个交代,这样罢,你给我一半的朱雀精血即可。” “一半的精血,你还真敢要。”空青冷笑一声,剑指昆布:“我若就此灭杀了你,就此收回厌火国,也算功德一件。” 昆布呵呵笑了起来:“活到老夫这个岁数,想要灭杀我又岂是这么容易的,若你不怕我从此为祸南方,只管与我不死不休。” 空青一时语噎,他说的是事实,无法反驳。 “好,我给你。”反倒是落葵丝毫没有犹豫,极利落的指尖轻点眉心,自眉间跃出一只殷红朱雀,在指尖滴溜溜一转,分出一只娇小的朱雀飞向昆布。 昆布悠悠一笑,一张口将那只体型娇小的朱雀吞了进去,咂了咂嘴道:“你的神魂之力果然强大,老夫又可以在这世上蹉跎些时日了。”言罢,他做了个恭送的姿态出来,半真半假的笑道:“二位慢走,老夫恕不远送,若下回想念老夫了,只管来,放心,我既不要你的人,也不要你的血。” 苏子抿了口茶,品了品唇齿间的余香,咂舌道:“他长得又好,银子有多,修为又高,真不知是个什么样儿的家世,能养出这样的人来。” 落葵望了望他,呵呵笑起来:“怎么,你羞愧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二人一句一句的递着闲话,猛然间房门嗵的一声被人推开,抬眼一看,空青后头跟着个白衣男子一同进来,一进门,那人就不管不顾的抄起杯盏,连灌了几口冷茶。 空青瘪嘴道:“三哥,你能不能斯文点,这还有姑娘呢。” 那人回首冲着落葵和苏子笑了一笑,落葵这才发现,此人正是那日救下自己与曲莲,后来又借给自己银子,买下苏灵仙的文元,不由的笑道:“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文元一双眼眸笑得弯弯,折扇在空青的额前敲了一敲:“你这话说的也忒客气了些,这小子曾说我,我是属狗皮膏药的,沾上了就甩不掉。” 落葵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倒是苏子围着文元转了个圈儿,笑道:“空青,原来你出身天目国啊,从前问你,你总是支支吾吾,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文元奚落笑道:“他哪是不能说,他是不好意思说,出身小门小户的,怕你们瞧不上他。” 空青剜了他一眼,话里有话的淡淡道:“三哥,你出来时间也不短了,赶紧回去罢,若是二哥知道你偷跑出来,小心他责罚你。” “不会,是二哥吩咐我出来看紫苑的,这不算偷跑,怎么会责罚我。”文元摇了摇头,冲着空青眨巴眨巴眼眸:“再说了,我出来时,。” 听完这件事情的始末详情,苏子笑不可支:“空青,你们家规矩也不怎么严嘛,竟然还有这么厉害的姑娘。” 空青揉着额角笑道:“我们家就属她最厉害,谁让父亲最偏心她呢。” 正说着话,房门猛然大开,明晃晃的阳光令人猝不及防的洒满房中每个角落,一个紫衣姑娘一阵风似的刮进来,抽抽搭搭,满脸的泪痕,恶狠狠的盯着空青一言不发。 “泽兰,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文元吃了一惊,皱着眉头道。 “你管呢,你脚底抹油跑的倒快,你不帮我出气,还不许我找六哥出气么。”泽兰瞥了他一眼,只恶狠狠的盯着空青。 一见这姑娘,苏子对落葵附耳笑道:“诶,这丫头就是他俩刚才说的泽兰,是够厉害的。” 落葵深深颔首,一笑:“倒是有几分像茯神。”她抬眼笑望着苏子:“你说她和茯神谁更厉害些。” 苏子哽了一哽,有些噎住了,只见空青摇摇头,绷起一张冷脸,声音淡淡的又空又远:“泽兰,你跟甘遂又打起来了。” 泽兰跺着脚,叉着腰,杏眼圆睁,一张粉面怒的难看:“六哥,我不管,你这回得替我做主。” 空青继续绷着笑意,绷的额角生疼,唇角微颤,仍做出一张冷脸:“我哪有那个本事啊,他可是苏叶的侄子,又是我的三师 兄,我可不敢惹他,再说了,你砸了苏叶的宅子,二哥怎么没把你关起来。” “二哥心疼我,才不会关着我的。”泽兰哭的更凶,但却只是干嚎,狠狠挤了几下双眸,却没有挤出一滴眼泪来:“六哥,你是咱们家里最厉害的,怎么会管不了他。” 苏子看看空青,再望望泽兰,已是勉强抿着唇角,咬着牙不让自己笑出声来,额角的青筋微现。 可文元却再绷不住了,一口茶喷在地上,绽开如笑颜般的暗色花朵,指着泽兰笑个不停:“你才是咱们家里最厉害的,不照样管不了他。” “你,你们。”泽兰气急了,跺着脚放声嚎啕起来,可卯足了劲儿,眼角都未能挤出一滴泪来,只好捏着帕子佯装拭泪,眼珠儿却滴溜溜的乱转,却在二人身上一绕,眼瞧着这二人竟都不来劝一劝,竟都冷眼瞧着她哭,且还能瞧得笑出声来,不由的忍住了干嚎,眸光落于边上的小几之上,随手抄起个杯子掼在地上,摔个粉碎,顿觉心中舒畅了许多,又随手抄起个杯子砸下去,紧跟着砸了第三个,第四个,一个个砸下去,一片狼藉,砸的苏子心肝肺都疼,连连咂舌。 正待砸第五个时,空青一把抓住她的腕子,不怒反笑:“二哥房里每隔数十日,都得换一回杯子,小姑奶奶,你可饶了我罢,这可是客栈,东西都贵着呢,我可赔不起。” 文元抬手狠狠敲了她的额头一下:“说起来,你这还不是自找的,谁让你偏看上那截木头,我就不信了,那么块烂木头还真能雕出花来。” 泽兰哽咽的说不出话,真的落下几滴盈盈泪水,哭的空青心间一软,摇着头笑道:“行了行了,等我忙完这里的事情,我就回去替你出气。” 泽兰这才破涕为笑,抬手挽着空青的胳膊甜腻腻的笑道:“还是六哥最疼我。”说着,她抬眼望住落葵,像是早听过落葵此人一样,丝毫不意外的笑道:“难怪我六哥天天都不在家待着,原来是有人勾了他的魂。” 落葵登时面红耳赤,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苏子哈哈大笑:“落葵,你说的不错,这丫头还真有些像茯神。” 苏子一见这副情景,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谁料尚未靠近光幕,便被直锥心尖的极寒给逼了回来。 “这三个日头与外间的不同,散发的是至阴寒气,所以此处才会如此的阴寒,而唯有龙泉剑的至阳正气方能克制。”空青缓步跟了上来,回首冲着苏子淡淡道。 苏子微微点头,他唇边微动,吐出一段晦涩难懂的咒语,龙泉剑畅快的跃至半空,极卖力的向着七星图冰封之处不断散发出照眼金光,刺得他们难以睁开双眸。 以手掩目,耳畔交杂着爆破与龙吟之声,声声不绝于耳,直到声响渐小,刺目光亮愈发的黯淡,他们这才勉力睁开眼,发觉周身已换了天地,冰层有了消融的痕迹。 巨大的金色光幕被剑气撕裂开一个细长口子,里头的冰块儿浮现出细碎裂痕,滴滴答答自融化的边缘落下水来,自里面翻腾出滚滚阴气。 见此情景,空青如临大敌,掐了个诀,在众人面前横下一道红色光幕,沉声道:“都躲开些,避开里面的阴气,若是沾上了,可是会送命的。”他望住苏子:“一会儿阴气化蛇,你就赶紧躲开,剩下的我来做。” 话音方落,冰块寸寸裂开,轰鸣一声,化作透明碎屑纷纷坠地,七星图不受控制的下坠。 而正在此时,那浓重的阴气极快的凝聚起来,化作一只独角巨蛇,嘶吼一声冲着苏子呼啸而去,这变故来的极快,连空青都未来得及反应,苏灵仙已冲了上去,挡在了苏子身前,那阴气巨蛇像是有知觉的活物一般,口水滴滴拉拉的一昂头,便要扑到她身上,空青掐了个诀,一道红光在二人周身一绕,将尽数阴气挡了下来,却没有人留意到,一线细若游丝的阴气自苏灵仙的指尖钻了进去。 取走了七星图,此处冰层有了消融的迹象,离开时的路比来时要好走的多,几人顺畅的离开此地,没料想到木香竟为他们留了一条通道,落葵暗叹,若是日后有缘再见到木香,定要好好的谢上一谢。 落葵在昏睡中幽幽转醒,脑中仍有些昏昏沉沉,环顾了下四周,不远处是一段窄窄的拱桥,桥下有水,这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却又熟悉的紧,像是在梦境中见过,她勉力起身,挪到一处灰败的残垣断壁边上倚靠着,摇了摇头,半日的情形仍历历在目。 她缓了缓神儿,昏昏沉沉中走了一路,那样的漫无目的,失魂落魄的走着,走不到尽头,那是一条从未走过的路,却又无比的熟悉,那样窄窄的一段拱桥,石板被磨得滑溜溜的,如薄冰一般光可照人,每一步都只能格外仔细,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要掉了下去。 立在桥头,极目望去,眼前尽是雾蒙蒙的一片,丝毫望不见对面,而那 高一声低一声的凄厉哭声,却愈发的清晰。 她垂首去瞧脚下,乌黑血水在桥下不停地翻滚,时不时的还涌上桥面,一股股腥臭之气浓的令人作呕,定睛一瞧,血水中还盘着数之不尽的巨蟒,蛇身上的花纹像极了上古文字,它们皆仰头吐着猩红芯子,冲着过桥之人面目狰狞的嘶吼,令人毛骨悚然。 忙退回了桥头,这才猛然发现,桥头处立着一块巨石,上头密密麻麻刻了许多字,像是人名儿,她猛然想起曾经看过一本书卷,这地方仿佛叫做黄泉,而这块石头是三生石,她的身子颤栗起来,一阵阵漫过寒意,后勃颈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她摸了摸自己的腕子,仍是温热的,并未凉了下来。她微怔,转瞬狂喜起来,原来自己还活着,她还活着,咬了下自己的舌尖,那样疼,不由的咝的一声,淡淡的血腥气逸出来,忍痛喃喃道:“我还活着。” “是,你还活着,但离死也不远了。”耳畔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落葵转身望去,那女子容貌秀美,眉心点着黑色花钿,发髻梳的一丝不乱,不饰一物,一袭暗花黑色长裙,极有风情,竟是那日在鬼谷有过一面之缘的木香。 木香一见落葵,怔了一怔:“是你,你怎么会到此处。” “多谢你上回的出手相助,这里,是何处。”落葵冲着她深施一礼,抿嘴轻笑。 木香摇了摇头,握着她的手,缓缓道:“不必客气,此处是黄泉。”她将眸底的水雾掩饰的极好,叹道:“你不能在此处多呆,若是染了鬼气就麻烦了。” “你,你说什么,什么鬼气,这里果真是黄泉。”落葵虽惊恐不已,但仍强自镇定的靠在三生石边,声音微微颤抖。 “你不要怕,我会带你出去的。”木香仍旧握着她的手,一如当年般温暖。 她微微颔首,稳了稳心神,却转身在三生石上默默的找起什么,木香大奇,笑起来:“你找什么呢。” “找我的姻缘呢。”落葵头也不回,幽幽叹道:“难得来一趟,我得找找以后会嫁给谁,对,还得找找苏子以后会娶谁,不然空手回去了,苏子会骂我没用的。” 木香微怔,不住的摇头轻笑:“你这样的心性,还真死不了,快走罢,不能再耽搁了。”她引着落葵再度走上那段窄窄的石桥,挥了挥衣袖,那翻腾的血河和狰狞的巨蟒顿时安静下来。 落葵定了定心神,稳稳过了桥,便见一白发苍苍的老妇,佝偻着背向路过的每一个人递上一碗汤水,冷眼瞧着他们悲悲切切的喝下去,她不由眉心紧蹙,一丝丝不安攀上心头,木香捏了捏她的手,冲着那老妇淡淡道:“孟婆,我带了此人过去,那忘川水便不必喝了。” 那孟婆看也不看落葵一眼,也未言语一句,任由着木香拉着落葵走出老远,走到一座阴沉沉的大殿跟前,木香浅笑道:“那里是轮回殿,别怕,我送你回去。”她的笑意那样温暖,牵着落葵的手,极轻极软道:“以后,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落葵点点头,回首望了眼被黑色薄雾笼罩,堪堪露出点端倪的三生石,口中遗憾道:“可惜了,那上头人名儿太多,没找到我的名字。” 木香叹了一声:“若是你碰到个有缘人,可偏三生石上没有你与他的名字,莫非你就不敢与他在一处了。” “自然不会,即便三生石上没有我与他的名字,我也会逆天而行与他在一起。”落葵笑道。 “这就是了,那这三生石看与不看也没什么差别。”木香一笑,低声喃喃了一句:“若当年的你是现在的性子,也不会走了绝路。” “你说什么。”落葵蹙着眉头问道:“你说的,是你之前认错的那个人么。” 木香微怔,缓缓道:“是,她与你长得很像。”她眸光微微一暗,转瞬间就亮了起来,像是燃起了些许火星,缓缓推开轮回殿的殿门,一股湿重的阴气迎面而来,令人身形猛然一滞。 落葵心生惧意,怕极了黑黢黢暗沉沉的角落里猫着什么怪物,会猛然间冲出来咬了她,她有些不敢挪动步子,不敢迈进去。 “别怕,出了轮回殿,你就可以回去了。”木香素手一挥,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殿登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她拉着落葵缓步进去,抬眼望去,殿中摆了一面巨大的透明晶石,光可鉴人。 木香怔怔望着那块巨大晶石,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个十分艰难的抉择,拉着落葵走到近前,缓缓道:“落葵,我想给你看些东西,你不要怕。” 虽然与木香只是见过两次,但落葵对她却格外相信,像是认识了几辈子一样,她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只见木香掐了个诀,一抹黑雾绕着晶石转了个圈儿,最后嗡鸣一声钻了进去,晶石登时发出五彩琉璃光华,将整个大殿笼了进去。
第四百八十三回 小人还是君子
“空青,是你。”木香眼眸缩了一缩,闪过些恨意。 空青淡淡道:“你对落葵说了什么。” 木香抿嘴一笑:“没什么,让她看了一出戏罢了。”她秀眉微挑:“怎么,你怕了。”见空青薄唇微抿,有悔有恨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转瞬她便叹了口气,侧目望了望落葵:“罢了,你即来了,便带她走罢,她身上染了鬼气,需带她去仙气浓厚之处调养。”言罢,她抛过去一只玉瓶,冷冷扔下一句话:“服用三粒,再养上几日。” 空青冲着她深施一礼,缓缓道:“多谢。” 木香眸色落于阴沉沉的轮回殿门口,话中有恨有怨,有在漫长岁月中凝结而出的遗憾:“不必谢我,若非为了她,我绝不会管你的事。” 屋内的确空无一人,不必担心谁会看到她此刻的狼狈,才胆战心惊的舒了口气,攥紧了月白色绣暗花的中衣领口,探头探脑的爬下床,捡起扔在地上的姜黄色暗纹薄缎裙衫,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暗自腹诽,这衣裳往日觉得寻常,可今日怎么如此难穿。 想到昨夜之事,落葵捏了捏自己酸疼的手腕,后怕不已,那疯子虽然最终悬崖勒马,但谁知道他发起狠来,会不会真的坏了自己的清白,自己还是越早离开越好,她越是着急越是手忙脚乱,尚未系好腰间的络子,便听得门响,她只瞧见了一角天青色的衣袂,便一松手,裙衫掉在了地上,而她如同惊弓之鸟般躲回了帐幔深处。 空青端着个乌木雕花托盘进来,弯起眉眼,定定望住笼的严丝合缝的帐幔,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醒啦,过来吃点东西罢。” 帐幔却一动不动,床榻深处也未传出半点人语,像是落葵从未醒来。 空青低低一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轻轻撩开帐幔,挂在边儿上的雕花铜钩上,瞧着背身而卧的落葵,一边伸手去扳她的肩头,一边轻松笑道:“别装了,起来吃点东西。” 那掌心滚烫,落葵轻微的抖了一下,随即窘的面红耳赤,脊背僵硬,忙拉过锦被蒙住头,牙关冷颤发出瓮瓮的骂声:“你少装好人,我不吃你这一套,滚。” 空青收回了手,瞧着自己的掌心,神情古怪而尴尬,昨夜的自己只差一点便得偿所愿了,彼时看着她静静躺着,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喊,只眼角无声的斜逸出一滴泪,那泪中倒映出他狰狞的脸,他瞬间便没了勇气,也没了狠毒,静了片刻,他将悔之晚矣的心绪逐出去,锲而不舍的沉声道:“幽冥圣花给我看看。” 落葵瓮声瓮气的冷笑一声:“滚,没有清水珠,你休想。” 空青在落葵身侧俯下身来,强行扯下锦被,手掌撑着脸颊,与她挨得极近,几乎抵住她的鼻尖儿,眸中像是燃起一团火,烧的人直打颤:“那么,清水珠你也休想。” 两个人挨得这样近,落葵可以听得到空青的呼吸声,可以从他深潭般的双眸中,瞧见自己窘迫到发烫的脸,这情形与昨夜一般无二,空青像是变了一个人,往日的谦和温厚都像是装的,此刻的他,眸中闪着疯狂的光,如同喋血的猛兽嗅到血腥气,令人不寒而栗。 落葵的心狂跳不止,她忙不迭的偏过头去,躲开空青灼灼似火的眸光,而双手死死抵住空青的身子,逼迫他离自己远一点,虽然无济于事,但丝毫不敢松懈,冷硬尴尬的声音微微颤抖:“你走开,你离我远一些。” “怎么,你以为我不会要了你的清白么,不过,你的清白究竟如何,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即便你仍旧是清白之身,可你我同床共枕两夜,落在旁人眼中,你再清白也是不清白了。”空青却一把攥住落葵的手腕,伸手将光滑的中衣衣袖退到她的手肘,手在她手臂内侧猩红的守宫砂上轻拂而过,呵了口气,轻轻巧巧的低笑,却一针见血的诛心:“再说了,同床两夜,除了这守宫砂,你觉得你还算得上清白么。” 掌心中传来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直到此时,落葵才察觉到,空青不知何时竟宽了外裳,与自己一样,只贴身儿着了薄缎子的月白色中衣,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锦缎,递到手上,她蓦然就慌了神,松开了手,心神无处安放的慌乱不止。 空青顺势倒了下来,倒在落葵身侧,将她逼到更加退无可退的角落里,这一番纠缠,终于拖延到楼内起了熙熙攘攘的人声,他玩味的瞧着她红透了的耳垂,继续轻笑:“外头如此热闹,你就这样从我房中走出去,只怕你就是长上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楚的,除了嫁给我,你还有旁的法子,自证清白么,我记得你们人族是极为看重名节二字的。” 原以为空青昨夜的悬崖勒马,是恪守君子之道,不肯强人所难趁人之危,可没料到他竟如此阴险,竟打的是众口铄金,积毁销 骨这样的主意,落葵仅存的几分感念顿时荡然无存,她顿时跳起八丈高,冷笑道:“名节,那么个破牌子有甚么可看重的,谁爱要谁要,我不要,你休想借名节威胁我,逼我嫁给你,除非我死了。” 空青摩挲着落葵袖口处的花纹,细密的针脚轻轻落在指端,如同将她死死攥在了手中,听到她说宁可不要名节,遭人非议,也绝不肯嫁他,他既痛且悲,不禁轻讽一笑,笑的脸颊微微抽搐:“怎么,你还果真视脸面如无物么。” “脸面,听闻你们妖族民风最是彪悍不要脸,从来没有名节二字,青天白日的看上谁就抢回家,想来你也是这样一个下作之人,才会做出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之事,你还来跟我说脸面,你哪来的脸面,合着我丢的脸面都贴你脸上了,你是二皮脸么,姓空的,跟你比,我这点不要脸的招数,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落葵继续跳脚痛骂,越骂越起劲儿,越跳越高,帐幔随之剧烈的晃动不止。 就在此时,空青耳廓微动,猛然伸手将落葵拉入怀中,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道:“别说话,别出声。” 落葵被空青紧紧箍着,动弹不得,她情急之下,张口便死死咬住了他的手,嘟嘟囔囔道:“你干嘛,耍流氓啊,你放手,你放手。” “你咬着我呢,我怎么放手。”空青吃痛不已,却又不敢大声呼喊,疼的额角青筋直跳,压低了声音耳语:“别动,你听,有人来了。” 话音方落,落葵松了口,空青松了手,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外,随即响起几声敲门声,竟是苏子在外头大声喊道:“。” 落葵大惊失色,若是叫苏子瞧见她与空青这幅尊容,指不定要被他笑话多少年,这可是一辈子的话柄啊,她心急如焚,使足了全身力气去推空青,可奈何空青却像山一般岿然不动,她撸了撸衣袖,手脚并用的想要爬过那座山。 空青狭促一笑,却趁落葵不备,伸手一捞,将她紧紧箍在了怀中,随即翻身压住了她,将她的双手紧紧按住,令她挣扎的极为艰难,凑在耳畔低语:“上哪去,你是想与苏子迎面撞上,坐实了你我同房之事么。” 落葵冷冷一笑,心道,苏子,哼,他最恨读书读傻了的迂腐之人,张口名节闭口尊卑,撞上也无妨,左右他绝不会拿名节来说事,只是她一想到苏子时时戏谑的笑,就不寒而栗,想到此处,她挣扎的愈发剧烈了。 空青无奈的低低一叹,松开了落葵,一言不发的下了床,反手笼紧了帐幔,又一脚将凌乱的裙衫和绣鞋踢到不起眼的角落中,低语道:“别出来,我来应付。” 苏子端着个乌木托盘进来,端过白瓷阔口药碗递给空青,抬了抬下颌:“我在灶间守了一个时辰,才得了这么一碗,青公子可得喝干净了。” 那药极苦,苦的空青打了个颤,咬着后槽牙,连连咋舌:“真难为你能熬出如此苦的药来。” 苏子嘿嘿一笑,总觉这屋里有几分诡异沉静的气息,他环顾了一圈儿,只见帐幔掩的严严实实,他疑窦顿生,像是不经意的在屋内转了个圈儿,开窗斟茶燃香皆如寻常,眼眸却没一刻闲着的,瞧见了角落里团成一团的裙衫和绣鞋。 鹅黄色的蜀锦鞋面上,斜逸一支临水海棠,针脚细密,绣的精巧婀娜,每朵花盏中缀了几颗东珠,而鞋帮则滚了一圈米粒大小的金珠,行动间更添熠熠光华。 这样一双绣鞋,寻常人家是用不起的,亦是寻常人家不能用的,苏子微微一怔,满腹狐疑的看了又看,越看越觉眼熟,他脸色微变,疾步走到床前,眼看着就要掀了帐幔。 空青见势不妙,如临大敌的追了上去,一把按住了苏子的手,满脸笑意尴尬的叫人不忍直视:“那个,我起晚了,都没收拾呢,乱的很,就别看了罢。” 苏子顿时猜到了些甚么,却不露分毫的退到旁边,故作不知的哈哈一笑:“青公子出身大族,自然不会做这等杂事了,也是我们疏忽了,没吩咐个随身小厮过来听用。” 空青紧紧盯着苏子,唯恐他来个欲擒故纵诓骗自己,索性一撩衣摆坐到床沿儿,将帐幔挡了个严严实实,眼瞧着苏子神情如常,他又顿觉是自己想多了,只好勉强笑道:“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苏子挑唇轻笑,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轻讽,黄橙橙的雕花铜钩和剔透珠帘无声垂挂,他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两相碰撞,发出玉碎般的脆响,轻灵却又悠长,余音不绝。 “那姑娘已经醒了,不知你们打算几时离开此地。”空青轻咳了一声,趁着轻灵的余音未尽,来掩盖自己的尴尬。 “我们这几日便走了,不知青公子是如何打算的。”苏子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珠帘,那轻灵声如同涟漪,一层递过一层,搅 得帐幔深处的那个人心生不安。 空青平静一笑:“我还有事未尽,怕是还要在人族盘桓一阵子。” 苏子静了片刻,蓦然沉了脸色道:“青公子不打算给在下,给幼妹一个交代么。”他微微一顿,陡然大喝道:“水落葵,你给我滚出来。”大喝声未落,只听得“滋啦”一声,他如同一阵风般,狠狠拽下了帐幔。 帐幔坠地的同时,明亮的日光陡然照进沉沉憋闷的方寸间,见不得光的一切皆**裸的晾在了光明里,借着这光明,苏子瞧了囫囵一眼,落葵似乎只着了贴身的中衣,似乎床榻很乱,他头嗡的一声,又涨又痛,一个顶上两个大,忍了又忍,才克制住没有甩空青一巴掌。 而落葵,则跳着脚飞快的跳到地上,将角落里的裙衫抖了抖灰,一边往身上套,一边讪讪笑着:“出来了,出来了,哥哥,你怎么来了。” 日光里的苏子,神情阴郁而凝重,眼前之事,是他全然没有预料到的,他有些想不通,之前落葵对空青的芥蒂那样深,可怎么一夜之间,就走到了这一步呢,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些。他抬了抬手,作势要打落葵,却最终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痛彻心扉捶胸顿足道:“死丫头,你们这是作甚么呢。” 落葵手忙脚乱的系络子,穿鞋袜,颠三倒四的辩白:“没有,不是,我们甚么也没干,哥哥,误会误会,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苏子呵呵一笑:“死丫头,你是当我眼瞎么。” “大公子,出了这种事,在下已决定返回族中,开宗祠,写家谱,迎娶落葵为在下正妻。”空青观望良久,瞅准了时机狠狠补了一刀。 “不,不用,不。”落葵陡然尖利大喊道:“哥哥,别听他胡说八道,我跟他甚么事都没有,我死也不嫁他。” “不嫁我,你的名节还要不要。”空青急切道。 落葵恶狠狠道:“你闭嘴。”她撸起袖管,露出猩红的守宫砂,在苏子眼前晃了晃:“哥哥,哥哥,你瞧,我跟他当真甚么事都没有。” “你这守宫砂是自己画的罢。”一只手在守宫砂上使劲蹭了蹭,竟是苏玄明嚣张笑道:“这怎么还擦不掉呢,画的可够结实的。” “苏玄明,你胡说八道甚么呢,我这是货真价实的。”落葵放下衣袖,拉住苏子的手,哀求道:“哥哥,我的心思你都是知道的。” 苏子明白落葵的意思,亦猜到了此事是空青的一厢情愿,借着灵仙中毒,逼迫落葵,他点了点头:“青公子,名节再大,也大不过后半辈子的日子,我与落葵皆非迂腐之人,你耍再多心机也是枉然。” 空青顿时丧了气,他素知人族规矩严谨,可没料到苏子落葵二人竟是如此恣意,他单手一挥,那枚清水珠在他的指间似水荡漾:“大公子,你不重名节,落葵,你也不重名节,可他呢,若我安排人将此事宣扬出去,你猜,他会不会舍弃你。” “我不会。”不待空青说完,外头陡然扬传来一声大喝,竟是个红裳男子闯了进来,竟是江蓠,与落葵并肩而立,四目相对,十指紧扣:“我不会,不管小妖女变成甚么样,我都不离不弃。” “江蓠,你,你怎么来了。”落葵一时惊一时喜,更多的却是忧。 江蓠握了握落葵的手,笑道:“我来了,你别怕。”他进了一步,直面苏子:“大公子,当年你做过的事,如今我也可以做,还请大公子成全,莫要阻拦。” 跳下床来,披散着发髻,慌不择路的就往门外跑,偏巧与推门而入的苏子撞了个满怀,随即便是哐当一声,一个砸在了地上,黑乎乎的药汁淌了满地。 苏子惊呼一声:“哎哟,我的十全大补汤啊。”他正欲破口大骂,却见披头散发,赤着双足踢拉着绣鞋,神情惊惶无措的落葵,不禁瞠目结舌了良久,恍若被滚开的水烫了舌头,倒抽了口冷气,磕磕巴巴道:“这是,落葵,你这是。”他几步便进了屋,一眼瞧见端坐屋内,神情如常的空青,狐疑道:“你们这是,干甚么呢。” 空青斟了一盏茶递过去,神情如常道:“没甚么,她怕我连日取心头精血伤及根本,这两日她都整夜守着我。” 苏子大吃一惊,拿手托着下颌,免得掉在地上:“这,这是,青公子没开玩笑么。” 空青冲着倚在门边,忐忑心虚的落葵努了努嘴:“大公子看看,我像是在开玩笑么。” 苏子微微蹙眉,退了一步,抓过落葵的手腕,捋起衣袖,往手臂内侧飞快的掠了一眼,微微松下口气,道:“青公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空青轻轻点头:“这是自然,我虽不是甚么君子,但也绝不是个小人。”
第四百八十四回 往事如烟
苏子一笑:“如此,我就带落葵走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坏了她的清誉,青公子若夜里有事,可以招呼我。” 空青平静道:“多谢。” 深夜,落葵再度前来,她稳了稳心神,推门而入,只见屋中空无一人,仔细瞧了瞧,的确空无一人,而如意圆桌上搁了一页薄纸,而清水珠压在上头,闪着幽幽冷光,如同一汪寒泉荡漾。 她心下狐疑,先是拿过清水珠,仔细端详片刻,见珠子并无异样,遂小心的收了起来,才拿起那页纸,纸上只寥寥一语: “你欠我的,我记着,青州再见。” 她不知空青到底做的是何等打算,虽然险之又险的逃过一劫,可青州二字真真是吓到了她,这可真是后患无穷啊。 此时,空青和文元带着泽兰,早已离开了这座凄迷的吊脚楼,投宿在了另一家客栈中。 文元呵呵直笑:“你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白白放过一次良机。” 空青撇了撇嘴:“我总要她心甘情愿的才好。” “你少来,你狠话也说了,恶人也做了,人家姑娘也送上门来了,你却临阵脱逃了,分明是你没胆。”文元极尽嘲讽之事,笑的几乎直不起腰来,良久,才一脸正色道:“老六,说起来,你是个心善的。” “可她是个心狠的。”空青摇头:“她清楚知道我的软肋在何处,也清楚知道我最怕甚么,我终究最怕伤了她。” 文元拍了拍空青肩头,长吁短叹道:“这辈子,你注定要栽到她的手里了,这可怎么好啊。” 数日后,天帝和苏叶帝君商议了半日,定下了空青与落葵的婚事,引起一片哗然,而落葵作为南帝,成婚之后,自然要将南帝之位传于茵陈。 自从定下婚事,落葵便搬进了天枢宫,整日里都要听苏叶帝君念叨几遍他是如何促成的这桩婚事,如何如何的辛苦,如何的没脸没皮。 这一日黄昏,凭栏远望,下了一整日雨终于停驻,暑气全消,苏叶帝君神秘兮兮的给她一只玉瓶,说里头有些大补丸,叫她给空青送过去,她本不愿去,可架不住苏叶帝君的连番痴缠,只得皱着眉头过去,远远的便望见玉清宫的宫门,得知广丹正在殿中与空青叙话,便轻声对玉枢吩咐了一声不必通传,便悄无声息的立在了门前,正欲进去,却听得广丹的声音悠悠传出:“你与她的婚事也定了,心愿也算了了,可我看着你怎么半点笑模样也没有,你上回不是说,只要与她在一处,你就再无遗憾了么。” 听到此节,落葵只想转身就走,可却仍旧难以控制的停下脚步,心知偷听不好,却仍施了个敛息术,左右为难的听了下去。 只听得空青长吁了口气,惆怅道:“我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心中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窗上广丹的剪影凑近了空青,低声问道:“是不是心有愧疚,觉得骗了她,对不住她。” 良久静谧无声,看着窗下的空青连连饮茶,落葵心下狐疑不止,对不起谁,又骗了谁,莫非是自己么,她不想再听下去,却难以抑制的听下去。 空青缓缓撂下杯盏,幽幽道:“是,只是她与她长的这样像,我当再无遗憾了。” 门外的落葵身子狠狠晃了一下,敛息术登时没了用处,她死死咬住下唇,听得殿内一声惊呼:“谁,”她还来不及心痛,便已落荒而逃。 第二日,漫天大雪已经停了下来,空青与夜合相对而立,而落葵隐在层云深处。 封印渐渐收拢,整个大阵却嗡鸣一声,剧烈的颤抖起来,而鬼帝夜合,已开始破阵,顷刻之间便要破印而出了。 忘忧急切的声音传出来:“君上,君上,阵眼处的封印之物被人毁掉了。” 落葵和空青大惊,面面相觑,片刻,落葵猛然掐了个诀,直飞上大阵弥合之处,眉心处的朱雀跃了出来,伴着毁天灭地的爆破之声,化作丝丝缕缕的血色没入阵中,而一股股刺目的鲜血从落葵的身躯中逸了出来,悉数融入阵中,天地之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之气,而封印大阵转瞬间弥合起来,鬼帝夜合暴怒的声音随之消失不见。 “落葵,落葵。”空青疯了一般冲了上去,一把揽住她几乎虚化的身子,缓缓落下,脸贴上她已透明的脸庞,哭道:“落葵,你别怕,我这就给你重聚仙体。”他连连掐诀,可落葵如今只剩下了元神,一身骨血尽数祭了阵眼,哪里还聚的起来半分。 落葵脸色莹白似雪,整个人愈发单薄的如一页薄纸,在风中战栗,她抬起满是血迹的手,想要抚一抚空青的脸庞,可指尖微颤,终是在离他脸庞一寸之处停下,牙根处咬着他的名字道:“空青,你放了我罢,放了我去轮回,我情愿一世一世受尽轮回之苦,也不愿再做神女,不愿与你相见。” 空青已哭的无法自已,抽泣中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只是连连摇头,紧紧握住她渐渐透明的一双手。 落葵的身躯一丝一缕的散开,最终化为星星点点的一片,在世间消弭散尽,徒留下一只玲珑娇小的泣血朱雀,冲着空青哀鸣一声,带着痛楚的余音爆裂,在半空中织成殷红薄雾。 空青见状,连连掐诀,想要将那猩红一片重新聚拢,他一口接一口的血喷出来,与那残红混在一处,苏叶帝君赶到时,那殷红薄雾已变得淡薄,他封住空青的仙力,衣袖拂过那仅剩的点点余红,哀声道:“她的神魂俱灭,骨血已毁,元神已散,再回不来了,就让她安心的走罢。” 【她在红尘中无端迷路,彼时一念起,她要岁月与他同老,一念灭,她的相思与他皆散,她对着青灯发愿,你负了我,我便要负尽天下人。】 半夏在仙都见到千年合欢花精,合欢,勾引男子,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中,更吸食童男的精元修炼,对半夏讲述了一段往事,半夏带来了杜衡留给合欢的青玉枕,了却了她的一番前尘旧事。 仲夏,合欢花,合欢合欢,合心则欢,离心则伤。 合欢夫人,原是佛台前的一株千年合欢花,日日听佛祖讲经,修炼成精,为了体验世间爱恨,转世成为孟国的最出名的歌姬,孟国二公子杜松与合欢两情相悦,替合欢赎身,欲纳她为妾,谁知正妻强悍不允,将合欢撵出别院,关了杜松的禁闭。 合欢对杜松伤透了心,路遇与杜松长相相似的杜衡,杜衡对她一见钟情,后来,杜衡继位,执意迎合欢入宫,合欢对杜松仍旧不忘旧情,要杜松与她私奔,杜松不肯,要合欢入宫,替他做耳目,助他谋夺皇位。 合欢入宫后,被封夫人,是杜衡最宠爱的妃嫔。合欢夫人最爱合欢花,于是杜衡君命官民人家大量种植合欢,不借派人前往各地选购优良品种,在宫中开辟“合欢苑”,杜衡除与合欢夫人日夜盘桓花下之外,更召集群臣,开筵大赏合欢。 合欢怕热,每遇炎暑天气,便觉喘息不定,难于就枕,杜衡在河池上,建筑水晶宫殿,作为避暑的地方。其中三间大殿都用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不用砖石,尽用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内外通明,毫无隔阂,再将后宫中的明月珠移来,夜间也光明透澈。四周更是青翠飘扬,红桥隐隐。从此,盛夏夜晚水晶宫里备鲛绡帐、青玉枕,铺着冰簟,叠着罗衾,杜衡与合欢夫人夜夜在此逍遥。 杜衡心知杜松的反叛之心,排兵布阵欲灭掉他,合欢将杜衡的计划告知杜松,杜衡大败,被杜松围困之际,还不忘让侍卫送合欢逃生,杜衡兵败自尽,杜松继位,合欢被杜松收入宫中,不久怀有身孕,流言四起,说合欢产下的是杜衡的遗腹子。 杜松起疑,坚持滴血验亲,验明是他的亲生子,向合欢道歉求复合,合欢却亲手扼死儿子,不肯原谅他,杜松大怒,将合欢遣出宫送到江南软禁,到死都未再见她一面。 【惊艳了她时光的那个人,却温柔了旁人的岁月,至亲与挚爱中,偏偏遗忘了她,她是该怨并蒂而生的双花,还是该恨阴差阳错的韶华。】 半夏在水之彼岸见到不能轮回的地锦,想要助她轮回,可是无计可施,宫里传来消息,王后病重,国主广求神医。半夏等人进宫凑热闹,发现王后与地锦长的一模一样,她们将地锦带回宫里,对众人重现了当年之事,地锦轮回,不久,王后病逝。花开并蒂,恨由心生,原本相依相靠的姐妹,因同一个男子,成了爱恨纠缠的仇敌。 暮秋,落叶 地锦和降香是一对双生姐妹,姐妹两个是周国双花苑最出名的药师,姐姐地锦善毒,妹妹降香善医,地锦可以对天下人心狠,唯独疼爱妹妹,保护妹妹不受伤害。 良姜是周国世子,曾被人追杀重伤,被地锦救出,地锦接到刺杀任务,只好将良姜交给降香,良姜醒后,误以为是降香救了她,又是降香对他照顾有加,与降香约好等他回来娶她。 地锦的主子,二世子要地锦去刺杀良姜,地锦奉命前去,却发现良姜是曾经救她姐妹俩的那个人,终于没能下手,地锦想带着降香离开双花苑,却发现降香被二世子带走,二世子对地锦下了毒,且以降香的性命,要挟地锦刺杀良姜。 良姜继位,史称良王,回头去找降香,却得知降香已经离开了双花苑,良姜苦寻降香,而地锦却出现,称自己是降香,随良姜回宫,伺机刺杀。 二人琴瑟和谐,共同完成残缺不全的古曲,地锦还怀了孕,在怀孕期间,更对良姜下不了手,她想进一切办法救降香,谁知降香从二世子府中逃了出来,听说地锦入了宫,便在宫门口找她,遇到回宫的良姜,认出了他,告诉良姜,她才是真正的降香,而姐姐地锦是二世子的杀手,入宫只是为了刺杀他。 良姜大怒,要杀掉地锦,却下不去手,只把她关了起来。地锦得知二人之事后,大病一场,病愈之后,早产生下儿子,却又莫名其妙的夭折,地锦至此一病不起,奄奄一息。 降香告诉地锦,是她先遇到的良姜,是她先爱上的良姜,而良姜也爱的是她,而地锦是冒名顶替的,地锦的儿子是她害死的,她要地锦把良姜还给她。 二世子攻破都城,与良姜面对面的决斗,二世子的人放出了地锦,地锦拿出匕首,二世子以为良姜必死无疑了,可地锦却把匕首插入了二世子的腹中,二世子临死前放出暗器要杀良姜,地锦挡了下来,毒发身亡。 【她的回忆如墓,在时光中停驻,她选择冰封一切,只为锁住入骨相思。她的缘份如素,在浮生中淡薄,她可以忘记岁月,唯独不能忘记爱他。】 大雨 云楚国水家是上古水麒麟一族的后裔,一向子嗣单薄,凡是诞下血脉精纯的女子,便禁锢在家族禁地之中,终身不得外出,只能与从族中挑选出的血脉精纯的男子双修,诞育子嗣。 三百年前的水蔓菁便是如此,在家族禁地中与其他姐妹一同长大,十八年来从未见过其他男子,养的天真活泼不谙世事。 水蔓菁年满十八,定下了与同族男子水忍冬双修,待族中占卜出吉日吉时,便可行双修之事。水蔓菁并不懂这些,所以无谓什么愿不愿意,只是听从族中安排。 因水蔓菁等人从未修炼过,故而丝毫不懂双修之术,在定下双修人选后,众人被送往学馆,挑选一门适合体质的双修之术,以唤醒水麒麟血脉,以便适合诞育血脉精纯的子嗣。 水蔓菁不肯吸取姐妹的血脉,在水桑枝的帮助下叛逃天坛山,流落街头,被云楚国百里家族的长子百里霜所救,将其带回了别苑。 苏合香与百里霜是至交好友,二人带着水蔓菁尝试了所有凡俗之事,苏合香一心爱慕水蔓菁,但知道百里霜与水蔓菁有情,便将这份情藏在心里,水蔓菁的获麟**修炼大成,不能动情,一旦动情,情越深而心越痛,心越痛而心越恨,最终因爱生恨。 二少爷拉拢水蔓菁,要她相助除掉百里霜,水蔓菁拒绝,二少爷恼羞成怒,对水蔓菁百般刁难,指责她来历不明,勾引百里霜,以家规严惩。在百里霜出门查账之前,二少爷对水蔓菁下毒,害她无法一同出门,百里霜将水蔓菁送去了苏家,让苏合香代为照顾。 水蔓菁在苏合香处看了许多话本,知道了情为何物,想起百里霜便心痛无比,百里霜回来后,她也执意不肯同塌而眠了。 水家找到了水蔓菁的下落,百里家只是普通的商贾之家,无法与水家这等上古大家抗衡,别苑被灭,水蔓菁被抓回。 水蔓菁这才知道自己对百里霜有情,自然至死不肯与水忍冬双修,又得知水桑枝是她的亲生父亲,他心疼女儿,死前封印了水蔓菁已经觉醒的水麒麟血脉,做出麒麟血脉已毁的假象,苏家与水家是世交,苏合香在水家办事,救下了已经气息奄奄的水蔓菁,向水家求娶。 方海族长以为水蔓菁的水麒麟血脉已毁,没了用处,便同意将水蔓菁嫁给苏合香,苏合香以一只精美无比的家传凤钗作信物,定下婚事。 成婚当夜,水蔓菁寻死,却不料成亲之人从苏合香变成了百里霜,百里家二公子一心想除掉百里霜,继承百里家的家产,便将水蔓菁水麒麟血脉仍在的消息透漏给水家,水家突袭苏家。 苏家破灭,苏合香身死,百里霜带着水蔓菁躲到了成为废墟的别苑,百里霜得知二少爷得到了天坛山地图,要带着大批百里家死士,攻入水家禁地,盗取水家至宝,借此继承百里家产业,并得到皇族支持。 水蔓菁放心不下生父,央求百里霜带着自己回去报信。双方交战,二少爷一剑捅向百里霜,水蔓菁飞身相救,身死,临死时,百里霜自尽,幻境就此破灭。 【若是我有个意中人,我想在我最好的年华里遇到他,让他看到我最美好的容颜,然后在错过中庆幸,没有让他看到我老去的年华。】 黄芩一直在寻找旋复花,找到丹霞花林,旋复花不肯见他,她从未怨恨过谁,只是错过了,便是错过,回头也找不到遗失的年华。 大雪。 幼年时的旋复花与黄芩一同长大,黄芩是周国二王世子,旋复花是他的伴读小丫头,黄芩稳重旋复花活泼。 二王获罪家破人亡,黄芩带着旋复花一路逃亡,被杀手组织虏获,悉心栽培。 旋复花助黄芩叛出杀手组织,作为惩罚,旋复花被喂毒易容,绝情断爱。作为吴国的琴师,一双巧手能一曲变换二十四种指法。她亦是吴国的杀手,一张百衲琴可杀人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