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妖者无疆TXT下载妖者无疆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妖者无疆全文阅读

作者:沐华五色     妖者无疆txt下载     妖者无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五回 噩耗

    苏子抚着她的头发,幽叹一声:“怎么会忘,只是忍着不去想罢了。”他顿了一顿,一脸的苦笑:“没想到,咱们兄妹俩竟都是一样的命数,大婚之日他若回不来,你可怎么办。”
    郁李仁从暗影中踱了出来,一枚闪着微光的妖丹悬在他的眉心处,淡淡道:“我妖丹已成,足可以维持数个时辰的变化之术,成婚那日我变做空青的样子,先应应急。”
    落葵皱眉瞟他一眼:“我不要,我不和妖怪成家过日子。”
    郁李仁瘪了瘪嘴,嗤的一笑:“弄的好像他不是妖怪似的。”
    落葵一时间哑然,一把揽过郁李仁毛绒绒的身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薅起他身上的绒毛,郁李仁知道她心里烦闷,被她扯的生疼,却又不敢叫疼,甚至不敢使劲儿扑腾,只能勉力忍着,忍得很是辛苦。
    苏子看着郁李仁龇牙咧嘴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趁着给落葵斟茶的档口,不动声色的将他渡到自己怀中,耳语道:“该,叫你胡说八道。”旋即他又劝慰落葵:“权宜之计罢了,又不是真嫁。再说了,就算你真嫁,我还不愿意呢。”
    落葵噗哧笑出声来,指尖掐着一枝莹白的栀子,馥郁的香气在夜色中随风漾开,传的极远,她的指甲嵌入花瓣中,染上了微醺的气息,良久,她微眯双眸怔怔望着极远极远的幽深天幕尽头,叹道:“我信他,他会赶回来的。”她侧目望着苏子和郁李仁,笑道:“是你们俩让我信他的,怎么,你们自己反倒不信了。”
    郁李仁摇了摇头,叹道:“回不回来的,先这么定下罢。我回去歇着,这一个月我要养精蓄锐,若是撑不到礼成我就现了原形,可是要出大乱子的。”言罢,他打着哈欠踱回屋内,不多时便是鼾声大作。
    南祁国中的荆州与天目之国接壤,因茯苓山处于两国之间,是一处天然屏障,向来易守难攻,故而南祁国与天目国这数十年来相安无事,彼此秋毫无犯。
    半年前,天目国声称一队商队南祁国边境走失,旋即派出一队人马在边境寻找未果,至此两国之间打破了往日的平静,大大小小的纷争摩擦不断,终于在半年后积怨疯狂爆发,天目国大军在茯苓山外集结,大战一触即发,而恰恰在此时,南祁国内乱,当初争夺皇位未果的三皇子起兵,与天目国来了个里应外合。
    “苏子,这仗一旦打起来,刀剑可不长眼睛,你的修为还没尽复,要格外仔细才好。”落葵给苏子收拾行装,她心里清楚,苏子身为南祁国大祭司,是绝不可能置身事外的,不由连声叮嘱。
    郁李仁抬起爪子挠了挠头:“苏子,你三叔也真会挑时候,捡着这时候起兵,莫不是你真打算回去跟他打一仗么,要知道你能重返南祁国,还当了大祭司,都是你三叔力保的结果,当初要不是你小叔的母亲,也就是如今南祁国的太后依仗宠爱,挑唆着送你父亲来云楚国为质,又和云绛香内外勾结,逼得你父亲自尽,哪会轮得着你小叔当上国主啊,难不成你真的要跟对你有恩有义的三叔对着干,去帮这翻脸无情的娘俩保江山么。”
    苏子摇摇头:“我自然不愿与三叔两军对阵,我也并非替谁保江山,只是于国而言,谁死谁活都是个人恩怨,没有了国,何谈什么家。我保的是南祁国这片江山,不是陛下的江山。”
    “好好好,你这高风亮节都够得上写进史书里了。”郁李仁撇撇嘴,一伸毛茸茸的爪子,递过去只细脖大腹的小巧瓷瓶,似笑非笑:“这里头是师父留下的,可以救命,便宜你小子了。”
    苏子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每日数封加急战报传来,看的人惊一时喜一时忧一时。
    夜沉如水,无星无月的夜间格外幽深凄清,落葵坐在廊下,一曲萧声百转千回,呜呜咽咽惊起树梢上的宿鸟,扑棱棱的飞向远方。
    郁李仁听得心生悲凉,抬起爪子拍了拍她的背,正欲说些什么,耳朵灵敏的动了动,嗖的一声掉头躲回房中,随即,落葵耳畔传来个如天籁般的声音:“落葵。”
    一道暗影落在她面前,空青抬手抚着她的脸庞,低声道:“我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
    一弯月从层云中探出头来,在院中洒落似水光华,清清淡淡的笼上院中一砖一石,一花一木,一瓦一廊,还有廊下的一双人。
    空青轻抚落葵的后背,轻声道:“好了,我回来了。”
    “你是怎么出来的。”落葵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忧心道:“你父亲可有为难你。”
    空青抚着她的长发,摇摇头:“是我二哥和小妹放我出来的,”他紧紧拥着她,缓缓道:“落葵,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落葵依靠着他,轻声道
    :“你有那样的家,如何能不走。”
    空青猛然松开她,怔怔望着:“半夏可有伤了你。”
    “没有。”落葵笑着摇头,猛然沉了面色,怒道:“空青,你为什么要骗我,要瞒着我,不跟我说你的身份。”
    空青抬手抚了抚她的眉毛眼眸,缓缓道:“我怕说出来你会怕我,会离开我。”
    落葵退到离他数步之遥的地方,偏着头隐隐有泪,但却敛在眸底:“我不在乎你是什么出身,是人还是妖,也不在乎你的过往,爱过谁恨过谁,但是我恨你骗我你的真正出身,恨你瞒我你与旁人的那纸婚约,更恨你信不过我。”
    空青红了眼眸,连连摇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但是落葵,我与你定下婚事之时,真的并没有婚约在身,这婚约是父君与半夏的父亲今日刚刚定下的,我在朝上便拒绝了。”
    “那我问你。”落葵轻咬下唇,皓白贝齿在唇边印下深深的痕迹:“你有没有和你父亲说过我的存在。”
    一时间寂静下来,自打半夏出现,知道了空青的真实身份,落葵早已预料到这结果,只是仍忍不住想要再问一遍,她又退了几步,远远望着他,像是望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不,他原本便是陌生人,自己对他的了解,也仅仅止于半夏的描述,她明白了自己的尴尬所在,在往后的岁月中,自己终是见不得光的那一个,空青不敢亦不能将她公之于世,她始终是那妻妾成群中的妾字。她神情郁郁,自嘲的一笑:“原来,我只不过是你众多姬妾中的一个,在短短数十载的人生里,等着你的闲来一顾。”
    “不,我不会再娶旁人。”空青拉过她的手,想将她拉入怀中,可她挣了几下,仍远远的立着,他不由的神情落寞,紧紧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热渐渐暖了她寒凉微颤的指尖:“我知道,你恼怒我骗了你,可落葵。”
    他将落葵的手覆在自己的心口处,悲戚道:“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从未想过娶旁人,你信我,我会将家里的事妥善料理掉,不会让你受委屈。”
    事情到了今日,话说到这里,落葵很清楚的知道,他说的这一切他无法全然做到,自己也无法全然相信,可心底的不舍拉扯着她,勉强她相信,相信空青对她不会再有隐瞒,相信以后会有大把的好日子在等着自己。
    落葵抬眼望着空青,扬眉淡淡道:“空青,但愿这是你唯一一次骗我,若是有下回,我会离开你。”
    “我知道。”空青低声道:“落葵,我不是人族,你会不会怕我。”
    落葵悠悠一笑:“我才不怕呢,我屋里现在还养着个狐狸精呢。”
    “我知道。”空青朗声笑道:“我闻出来了。”他揽住落葵的肩头,轻笑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寻常胆小的姑娘,可没想到你连狐狸精都敢养。”
    原以为郁李仁睡着了,可没料想屋内却传出他愤然的声音:“我是仙,是狐仙,你们若再说我是妖怪,我就挠花了你们的脸,让你们大婚之日没脸见人。”
    空青一笑,揽过落葵,紧紧拥在怀中,缓缓道:“你信我这一回,你放心,我只娶你一人,只有你才是我唯一的妻子。”
    郁李仁昂着头踱到二人面前,偏着头笑道:“空青,我没见过龙长什么样儿,你现个真身让我们开开眼呗。”
    寻常公主大婚的礼仪皆由旧例可循,但落葵并非寻常的公主,她是宗室女加封,又无父无母无家族可倚仗,但她有一个最大的依靠,便是太后,自和亲之事过后,落葵渐渐在宫中崭露头角,一则是为着不祥,二则是为着与散伯的那桩桃花旧闻,三则便是为着太后的宠爱,阖宫上下几乎人尽皆知,太后对卫国公主及其宠爱,此次公主大婚,虽嫁的是个无官无爵的平民,但太后事无巨细均亲自过问,并定了在自己宫里行大婚之礼,但正因为嫁的是个无官无爵无家世背景的平民,也令陛下彻底熄了对关内侯后人的忌惮之心,自然也是极力促成这桩婚事了。
    因空青在青州并无旁的住处,婚后住所便只能安置在关内侯府,原本太后的意思是要另赏一处宅子做驸马府,可落葵说在这里住的惯了,不愿搬家才算作罢,故而在赐婚的旨意下来后,内侍已将关内侯府重新修葺,装点一新。太后早有明旨,大婚所用的一应事务皆用最好的,不必在乎海样的银子花出去,绝不能让她这唯一的外孙女受委屈。
    这一日,高远碧空蓝莹莹的似一汪静水,万里无云,晨起的阳光并不那么炎热,只是明亮照眼,温暖的洒落,洒落在那处偏远少人的小院中,金灿灿的映照在院中的一切物件,那红绸红灯并门前的一对大红喜字,皆在晨风中微微摇曳。
    南祁国大军在这一日得胜还朝,与天目国的这一仗打的惨烈,虽最终胜了但也是损兵折将,战后,苏子没有返回南祁国朝堂,倒是一辆马车日夜兼程直接回了青州,回来时脸带黑气,气息衰败,这才是真正应了郁李仁那张乌鸦嘴所说,只剩了一口气吊着。
    据杜衡所说,与天目国交战接近尾声之时,茯苓山总坛被来历不明的人攻击,苏子带人急驰增援茯神,总坛和茯神都保存了下来。可他自己却中了九幽毒,此毒乃曲家独门,素来和天绝毒并称两大无解之毒,没有解药,每一个月发作一次,三个月后就会毙命。
    空青切了个脉,摇摇头:“这毒,我也没有法子驱除,只能勉力压制一二,拖延些时间。”
    落葵一时无话,九幽毒无解这是意料之中的,但事无绝对,自己这百蛊之身中的上百蛊虫,便是最好的双刃剑,有可以害人的蛊虫,自然也有能够救人的蛊虫,只是害人有害人的狠毒,救人有救人的苦楚。
    夜色渐深,传来一阵迟疑的叩门声,很轻,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出来,空青拉开门,只见落葵提了坛酒,脸色微酡着一笑:“喝一杯。”
    二人在烛火下推杯换盏,昏黄的火苗跳跃摇曳,映照着两张越贴越近的脸庞,落葵红了脸,偎在他的肩头低喃:“再有半个月,我们就大婚了。”
    这间房是他们大婚之时的喜房,陈设皆是大婚之时规制,入眼的皆是令人炫目的红色,红的帐幔缀着红的流苏,红的锦被上,铺撒开大片大片的合欢花,眼前的寻常灯烛也染上了红色流彩,像极了大婚之日的红烛摇曳。
    落葵微微垂首,只见空青有些微醺,一双手迟疑片刻,温润的覆上她的手,转瞬便紧紧握住。她扬眸,见他双眸含笑,深情似水般凝望着自己,只觉一颗心涟漪不断,欣喜而又酸痛,喜的是兜兜转转数年,伤了又伤,幸好自己未曾放弃,终于等到了眼前这个人,酸痛的是欣喜从来都是短暂的,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欣喜的模样,这欣喜就要逝去了。
    她脸上飞起红霞,主动抬起下巴,朱唇凑到他的唇边:“还好你没有等的不耐烦,没有早早放弃了。”
    空青吻上她光洁的额头,缓缓吻下来,在她的唇边停驻:“等上千年万年,我也不会放弃,你也不准弃了我。”那语气像极了负气受委屈的小孩子,仿佛他曾遭人抛弃一般,落葵软软靠在他的肩上,笑道:“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不要你了。”她抬眼望着空青,眸光中春意婉转,却又有些不甘心:“我只怕鸡皮鹤发的那一日,你会看不下去,逃的远远的。”
    “我不会。”空青眸中仿佛有泪,只是转瞬间便隐匿不见,仿佛是暗夜中的流星倏然而过,他吻上她的唇,喃喃道:“从前是我错了,伤了你的心,以后我定不叫你受苦。”
    落葵并未听的分明,只沉浸在自己的欣喜和痛楚中不能自拔,这一刻,他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九重天太子,她亦不是什么算计人心的人间公主,她与他只是万丈红尘中寻了数年,终于寻到彼此的凡俗,即便前路不可知,她也并不贪心,只想留住这一夜而已,低声婉转:“有你在,我不怕苦。”她抬起头,对上空青的眼眸,唇紧紧贴住他的唇,愈发火热:“可我要怎样才能相信,你不会负我。”
    空青不语,只紧紧拥着她,呼吸愈发的急促而不可抑制,却再没有什么旁的动作,只是勉力克制,落葵咬了咬牙,舌尖在他的唇上飞快的轻轻一卷,旋即深深吻住。
    只这一下,**被深深挑起,空气中响起低不可闻的婉转闷哼,空青身上凭空燃起一把火,烧的他四肢百骸都起了**,手不由自主的在落葵的后背如火般翻滚流连。
    落葵伸出手来勾住他的脖颈,整个人紧紧贴上他的胸前,深吻浅啄间,她的唇一路下滑,在他的脖颈胸前滚烫的滑过。
    空青克制不住了,也不想再克制,在她的耳旁吁了口气,吮上她的耳垂,气息在她耳旁滚烫呵出,他的手在落葵的领口处迟疑良久,旋即紧紧揽住她纤细的腰肢飘到床前,指尖微动,床幔随即垂落,掩住一室旖旎风光,呻吟声隐隐透出。
    时值盛夏,晨起的阳光便有些灼人,院落中的花木枝叶繁茂,却丝毫挡不住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户明晃晃照在屋内,一室气息陡然闷了起来,热气升腾。
    依着规矩,落葵在今日觐见太后,这是大婚之前的最后一回觐见,她跪在太后面前,望着她日渐苍老的面容和含了泪的笑意,自己不由的心间微痛,鼻头发酸,几欲落下泪来,她自出生便没了母亲,父亲去得又早,幸好有太后庇佑,才能安然长到今日,虽然这数年间,她们有太多的不得已,身为太后的不得已,长在皇家的不得已,可太后依旧是最疼她的,最护着她的人。

第四百五十六回 流光

    落葵知道,在太后眼中,空青并非是她最中意的人,但终究还是遂了她的意,她越发心酸,再三叩拜,泫然欲泣,耳畔只听得太后温和道:“大喜的日子,可不兴掉眼泪。”
    身侧早有侍女将她扶起来,另有侍女递过一对锦盒,打开一瞧,是一对玉如意,太后笑道:“从今往后,你要和空青好好过日子,我只盼着你事事如意,再无坎坷。”
    再过几日,在这殿中行过一套繁琐的礼仪之后,自己与空青便是永不相弃的夫妻,离开了深深宫墙,原本是方寸之间的碧空,转瞬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她可以看得到沐在温热的阳光中的好日子,一切的好日子刚刚开了个头儿,可她却不得不亲手了结这一切。
    落葵沉吟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外祖母,孙女不想和空青成婚了,孙女后悔了,想要退婚。”她深深俯首叩拜:“求外祖母成全。”
    如今的合欢阁早已易主,成了南祁国苏家的产业,南祁国苏家的生意涉猎极广,据说富可敌国,如今买下了合欢阁,将之前一众老鸨婆子家丁统统打发了,添置了各色极具异域风情的异国姑娘,跳起舞来腰肢扭动,滑溜的的像条鱼,在色心大起的各色男子中游动。
    原本头牌姑娘合欢从良之后,合欢阁的生意每况日下,日渐萧条几乎无人登门,而苏家买下此处后,那些异国姑娘勾起了众多男子的兴趣,他们从前看惯了千篇一律的云楚国姑娘的脸,如今来了这些各有韵致的异国姑娘,自然耐不住性子趋之若鹜了。
    更何况如今的头牌姑娘朱砂,虽然容貌并非一等一的绝色,但气韵却是十足十的千娇百媚,据见过她的人讲,只忘上一眼就难忘却,就连梦里从此也只有她一人了,更妙的是,这位朱砂姑娘每月只在月圆之夜做一回生意,不论出价几何,只看是否有缘。
    一轮满月低垂树梢,冷冷月华透窗而入,在屋内笼上一层暧昧的轻纱,熏香若有若无飘飘渺渺的勾魂摄魄,可凝神去嗅,却又发觉没有丝毫香气。
    女子低垂着头,长发掩面看不清楚容颜,手探到软枕之下,抽出一柄短刃,寒光一现,在自己腕间和男子的下腹划下血痕,两处血痕按在一处,登时红雾翻滚。
    此时,帐幔外头不知何时悄然无声的立了个男子,递了只碗进来,女子手腕处浮现出一条细若游丝的线虫,随着潺潺鲜血落入碗中,旋即血痕凝结,只余下一条淡白的伤痕,而男子小腹也停止了流血,只是伤口外翻有些可怖。
    透过帐幔缝隙,她望见男子将碗中鲜血一饮而尽,这才松下一口气,接过男子递进来的衣裳,一件件往身上套,只听得外头男子叹气:“是我拖累了你,害你做这种不堪的事,你和他以后,可怎么好。”
    “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姑娘凝眸,像是有泪凝在眼角,却在一声低叹后消失不见:“我只要你活着,其他的都不要紧。”
    男子良久没有出声,只听得到克制垂泪的喘息声,良久,姑娘衣衫齐整撩开帐幔,冲着瘫在床榻上的男子努了努嘴:“叫杜衡进来收拾罢,被我取了至阳之气,从此成了短命鬼,不过他作恶多端,容他多活三天也算不错了。”她蓦然抬头,脸上千娇百媚的气韵赫然不见,只余一双明眸清寒如昔,她深深住男子:“苏子,你我生死一体,再不要说什么拖累不拖累,你莫要想太多,早日养好身子才是正理,于月圆之夜,取一次至阳之气和凝香蛊融合炼制解药,但也只能压制九幽毒一二,若要彻底解毒,至少还要年许。”
    一袭宽大的素色寝衣包裹住落葵的身子,吸干她身上带着玫瑰香气的水珠,寝衣湿透后,丁香又递过来一袭粉色的裹住她,旋即在手上晕开玫瑰油,仔细在她身上抹匀,手触上令人心惊的青紫掐痕,她冷痛的抽了口气,丁香低眉,自责道:“都是我没有用,没有照看好公子,也没法子替主子受罪。”
    落葵轻拍了下她的脸庞,笑道:“小丫头,若是你受罪,不知道苏子该多心疼。”
    丁香摇头:“公子这些日子整夜整夜的入不了眠,总在偷偷的掉眼泪,我都知道,只是怕惹他伤心,装作不知罢了。”
    落葵一边收拾衣裳一边点头:“你是懂事的,咱们都一样,都盼着他好好的活着,既如此,就不要顾忌这么多,苏子的九幽毒还要年许才能彻底解了,眼下只能是压制,你要记着,这期间他不可以动用法力,你要每日按方子熬药给他,要一眼不错的看着他喝干净。”
    丁香一边垂泪一边点头:“我都记下了,不敢有失,可是,可是青公子怎么办,自主子退婚之后,他就再没有出现过了,主子,干嘛不跟他说清楚。”
    “你记着,从今往后,再没有空青这个人了。”落葵凝眸望向远处,说清楚又有何用,难道就可以不做么,苏子的命大过一切,自己绝不可能坐视不理,说与不说也没什么不同,他都是拦不住
    自己的。
    正在此时,杜衡在外头回话,说是有要事回禀,丁香忙不迭的请他进来,他躬身道:“主子,天目国送了姑娘进宫,名叫赤芍。”
    “哦。”落葵扬眸,饮了盏茶:“有什么不妥么。”
    “是。”杜衡接过丁香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徐徐道:“属下查了,赤芍出身天目国潮音堂,善**之术,入宫不过半月,已经是专宠了,而且,”他沉凝道:“而且霖王也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落葵噗的喷出一口茶:“霖王是嫌自己命长了么,陛下因他生母的事,已经厌弃了他,如今他又和陛下的宠妃勾搭不清,这是色迷了心窍不想活了罢。”她眯了眯双眸:“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命人盯住了赤芍,弄清楚天目国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杜衡应声称是:“主子,茯苓山总坛遇袭,属下已经查清楚是何人所为了。”
    落葵沉凝良久,方才沉声开口:“知道总坛的外人只有曲莲一人,而苏子所中的九幽毒又是曲家的独门,只是没有当场拿获实证,自欺欺人不肯承认而已。”
    “主子说的是。”杜衡颔首:“属下已经证实了,是她下的令,原本只是想摧毁总坛,并没有想要了苏将军的性命,她得知苏将军中了九幽毒,震怒之下,已经灭杀了下毒之人,并传下令来,任何人不得对关内侯府之人下手,还有。”他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落葵:“这是曲莲命人传过来的,请主子亲阅。”
    落葵一字一句的看下来,冷笑一声:“她说送来的药,可以压制九幽毒,至于解毒之法,她会尽力去找。”她叹口气:“可到底还是伤了苏子的根本,念旧情又有什么用。”
    “是,属下也命人盯死了散伯一家,他们在梁州还算安分。”杜衡斟酌良久,终于艰难开口:“属下已经传信去了南祁国,全力查找青公子的下落,主子放心。”
    落葵红了眼眶,忍了又忍,才将泫然欲落的泪逼回眼底:“不必找了,是我负了他,又有何颜面求他回来。”
    杜衡哀声:“主子是有难处的,只要青公子回来,只要主子和他说清楚,青公子一定会体谅主子的。”
    落葵闭目摇头:“我既没有颜面求他回来,也没有颜面求他体谅,更没有颜面再与他相处,此事不必再提了。”
    一场夏雨疯狂的席卷花木树梢,将如火如荼开的正艳的石榴花打落大半,满地刺目的残红,随着雨水落叶流入沟渠,流入未知的远处。
    月圆了又缺,缺了再圆,又是一个月圆之夜,苏子挑中了个倒霉鬼,送进落葵房中,此人端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生的眉清目秀,俊朗无双,只是内里子却是十足十的色中饿鬼,但也是个胆小鬼,只敢趁着夜色欺辱落单的姑娘,不光劫财还要劫色,劫了财就在青楼中挥霍一空,官府多次缉拿无果,却被苏子引到了此处。
    二人在灯下推杯换盏了几杯,都有些微醺,就在此时,一道青光绕着男子的头顶打了个转,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落葵定睛望住来人,只艰难吐出一个名字:“你。”
    空青的脸色阴沉的可怕,竟一言不发的举剑劈向倒在地上的男子,落葵蓦然扑了过去,长剑落地,他再难下手,喃喃道:“你是疯了么。”
    落葵只一笑,这一笑,果真是勾魂摄魄的朱砂:“你都看到了,可不是疯了么,你还想接着看么。”
    此间事毕,苏子垂泪:“咱们不做了,不做了好么。”
    “不做了你就得死。”落葵回首,死死盯住躺在地上的男子:“做的干净些,别让他再去祸害旁人,再换一个人进来,今日你毒发,耽误不得。”
    苏子心痛难忍:“既然都是死,刚才何不让空青动手,也能抵消些许他的心头之恨。”
    落葵低眉:“郁李仁说,妖族肆意索取无辜之人的性命,是要遭天谴的,他手上的杀戮,能少些就少些罢。”
    苏子在袖中摩挲良久,递过去只瓷瓶:“这里头的药,你想法子骗他们吃下去,顷刻间就会药力发作,如此就可以取到至阳之气,不必受这些苦了。”
    落葵摇头,将药推开:“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法子,可是如此做,解药药效会大减,原本年许可以解的毒,只怕要拖上数年了,我怕拖的时日久了,会再生变数。”
    茯苓山遭遇重创后,总坛便前往更隐秘的茯苓山深处,外人益发难以探寻出什么端倪,而茯苓山隐秘处的暗哨往来巡查,也无知无觉中多添了几分,愈发严密,此处原本便少有人来,如此一番下来,益发无人踏足了。
    这一日,一辆马车驶入茯苓山,离山门处巨大的五彩铜铃越来越近,山门
    处一棵歪脖老树上跳下两个白衣男子,一左一右拦住马车。
    赶车之人从袖中取出一物,在二人眼前一晃,二人一凛,忙躬身施礼,旋即两记微芒落于铜铃之上,铃铛蓦地散出一圈圈五色涟漪,无声的掠过山间,袭向更深更远之处。
    旋即车轮碾过碧草,扬起轻尘,极快的驶入茯苓山深处,拐过几处山涧,在第二重山门停下来,赶车之人轻声:“主子,劳主子下车。”
    车帘儿被人掀开一角,落葵苏子和丁香鱼贯而出,她目及远处,一时间感慨良多,此处已有好多年没来过了,后山似乎有一片竹林,竹子长得郁郁葱葱,竹笋也生的娇嫩,幼时常跟着苏子后头挖笋尝鲜,竹林里常有细蛇出没,而茯神最怕蛇,不留神踩上去,会吓得一声惨叫逃到苏子怀中。
    良久,落葵才对赶车之人点点头:“走罢白及,茯神怕是等着急了。”
    白及抬手,一记微芒落于山门之内,山上蜿蜒着的数条山路多数腾起雾气,变得朦胧难见,只余下其中一条清晰可见,延伸至云雾深处的道路,一侧长满翠色的龙蜒草,而另一侧生满血色的彼岸花。
    第三重山门之后风景斗转,一层层白色石阶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如同悬在半空中一般,每踏一步,白色石阶有的泛起红色涟漪,有的散出碧色光芒,更有的呈现出五色彩芒,三种石阶分别通向不同的道路,走错一步或许便是死地。
    此处是水家先祖亲手所设的阵法,又经过关内侯的不断完善,可以称得上固若金汤,数百年间从未被人攻破,此次茯苓山遇袭,若是没有详知内情的人带路,曲家根本无法如此轻易的重创总坛。
    总坛位于茯苓山最深处,明岗暗哨如星辰般散落在四周,此处是茯血一派最神秘的所在,这一派擅长血祭之法和用蛊之术,掌教大人为尊,掌教之女被奉为圣女,掌教座下弟子无数,新任掌教便在这些弟子中选出,而若想坐稳掌教大人的位子,须得迎娶前任掌教之女,也就是圣女为掌教夫人,当年茯神为圣女,苏子是继任掌教大人,可他不愿迎娶茯神,毅然决然的离开了茯血一派。
    远远的望见了嵌在茯苓山深处的总坛,被茂密的林木掩映着,如同点点血玉散落在山间。
    茯神便立在离他们最近的血玉前头,盈盈笑道:“可算是来了,总坛搬得远了些,道上不太好走罢。”
    落葵偏着头一笑:“堂堂茯神大人亲自相迎,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呢。”
    茯神瘪了瘪嘴:“太上长老来了,我岂敢不迎接。”她扬眸笑望住苏子和丁香:“不过,我更是来接大师兄和嫂子的。”
    与茯神相处多年,甚少见她这样懂事识大体的模样,苏子不禁有些吃惊的半张着嘴,良久,才正经道:“人在哪呢,先看看去,可别误了正事儿。”
    茯神冲着白及一扬眉,白及会意的点点头:“人在血洞呢,咱们这就过去。”
    血洞,一听此地,落葵一惊,和苏子对视一眼,血洞是什么地方,他们最清楚不过,那里是个上古魔地,谁也不知道从前有多少人死在洞中,那里才会常年浸润着一汪血池,潺潺流动。
    那里血气极重,定力不足的人,在里头待上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会入了魔,成为神志不清的嗜血之人,只知道杀戮,自茯血一派成立以来,此处被启封的次数寥寥无几,一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这回用上了此处,看来事情并不像茯神信上写的那般简单。
    茯神在血洞门口掐诀,五色彩芒如同一道薄刃,缓缓划开洞口处的血色薄纱,浓重的血气缓缓溢了出来。
    苏子见状,忙摸出几丸药递给众人,都服下后,薄刃才又一下下划动薄纱,随着裂缝越来越大,血气也随之催人欲呕起来。
    白及掐诀,在四围布下禁制,阻挡了血气向四围散去,众人神色凝重的进入血洞,咕嘟嘟翻滚不定的血池中,泡着几十个人,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白及带着人下到血池之中,捞起一个人摆在地上,落葵切了个脉,叹道:“精气如此稀薄,若不是放在血池中养着,只怕精气早就散干净了,是个死人了罢。”
    茯神摇头:“你再仔细看看。”
    落葵凝眸,良久,吃惊道:“不对,这不是精气,这是流光蛊,他早该是个死人了,若非有流光蛊护着,他早就死了。”眸光扫过泡在血水中的人,蹙眉疑道:“这些人,都中了流光蛊么。”
    “流光蛊,你认得这蛊术。”茯神点头:“这全是茯苓山周围村寨中的村民,几乎是一整村一整寨的人中了蛊,成了精气全无不老不死之人,我这才传信请你们过来看看,毕竟你是百蛊之身么。那你说说,这流光蛊是怎么回事。”

第四百五十七回 两难

    落葵心间闪过无数的念头,其中一个念头益发的攫住了自己的心,或许,或许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真的还活着,良久,才收回神思,她抬手,一点红芒在指尖蠕动闪烁,旋即掌心绽开一朵榴花,殷红似血,幽暗生辉。她凝眸:“这便是流光蛊,是水家的独门蛊术,也就是说,这世上只有我和我爹才有这种蛊虫。”
    “师伯,是师伯,落葵,这蛊自然不会是你下的,那么只能是师伯了。”茯神拍手笑道:“我就知道师伯神通广大,一定不会这么容易没命的,不过好端端的,师伯给这些村民下蛊作甚么。”
    落葵摇头:“我不知道,六曲临终前告诉我父亲没有死,我便和苏子开了棺,父亲的确不在里头,也许父亲真的还活着。”她将血池中的每一个人都查探一番,最后缓缓退出血洞,抬起头环顾四周:“活着为什么不回去找我,在茯苓山附近为什么却不回总坛,最令人不解的是,父亲取这么多人的精气作甚么,当年的六曲,取生魂死魄是为了复活香茹,那么父亲是为了什么。”
    茯苓山是一处天然的宝地,山中天材地宝无数,灵气充沛,乃是绝佳的修炼之所,故而茯血一派从立派之日起,便将总坛设在了此处,数百年来,不管外头如何沧桑巨变,山中仍是一派平和不惊。
    一连数日,落葵等人都在茯苓山附近的村寨中走动查访,周围几乎是十村九空,仅存的也多是一些老弱,惊恐不定的描述村民变成不死人时的情形。
    说是有个白色鬼影儿,在村民中间飘过,只见红芒在人的脑门上打了个转儿,那人就直挺挺的倒下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后,人又会直挺挺的站起来,只不过没有意识神志,也不吃不喝不动,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从此成为一具不老不死的行尸走肉。
    起先只是一两个人变成不死人,村民们以为是中了邪,请人做过几场法事后,事情反而益发的严重起来,中邪的人越来越多,村寨中的青壮年都没能幸免,村民们这才着了慌,赶到茯苓山请茯血派的人相救。
    在鬼影儿出手之后,有村民大着胆子一路跟着,最终在茯苓山脉西侧的苍梧洞跟丢了。
    苍梧洞离茯苓山并不算远,但不属于茯苓山脉,且此处遍布滚烫的泽地,稍不留神失足跌进去,一身皮肉会由生烫熟,而苍梧洞便在泽地深处,据世人传说,此洞中有无数的天材地宝,只是无人敢踏足泽地,怕烫的脱了皮儿,即便垂涎三尺,也丝毫不敢染指。
    但茯血派中的高手并不怕滚烫的泽地,早在数十年前就进入了苍梧洞,里头传说的天材地宝只不过是一些寻常灵药,此地的位置又实在不算要紧,故而撤出了此地,并未留下什么人手驻守,可谁料竟被歹人钻了空子,躲在此处伤天害理。
    苍梧洞洞口极小,一回只容得下一个人猫身儿出入,里头却是别有洞天,大的惊人,一眼望去空荡荡的没有半点可疑。
    在洞中环顾下来,只有嶙峋的石壁和杂草丛生的地面,白及带着人在洞中查验过每一寸地面和石壁,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非同寻常的端倪。
    “空的,是空的,后面应该有暗室。”苏子敲敲打打,侧耳倾听良久,惊呼道:“白及,快,打开它。”
    闻言,白及双拳紧握,一缕缕红芒在他的拳头上缭绕,旋即,他深吸了一口气,拳头重重击打在石壁上,石壁轰然坍塌,碎石像雪片一般,纷纷扬扬砸在地上,灰白的烟雾散尽后,众人眼前呈现出一个漆黑一片,不知去往何处的地下通道,他毫不犹豫的弯腰钻了进去。
    一刻钟后,他从通道口探出头来,沉声道:“主子,大人,是这里没错,但是没有发现他。”
    众人跟随他缓缓来到地下,借着微弱的火光,可以望见地上除了一窝枯草,再无一物了。
    扒开枯草,被草掩盖的地下有些许暗红色的痕迹,像是斑斑点点干涸了的血迹,落葵不禁凑了过去,正在此时,她一直随身携带的罗盘蓦然嗡鸣一声,挣脱了出来,悬在半空中散发出微弱的红光。
    见此情景,落葵吃了一惊,对白及吩咐道:“白及,将血迹化开。”
    白及应声称是,抬手间,一粒晶莹剔透珠子的在血迹上头来回晃动,不多时,珠子包裹住化开的血迹回到他的掌心,落葵同时将罗盘放入他的手中,血迹登时挣脱开珠子的包裹,顷刻之间便融入到了罗盘中。
    众人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切,良久,落葵才回神,又喜又惊道:“是父亲,没错,是父亲。”
    一轮圆月悬在窗外,总坛的议事厅中,气氛凝重,凝重的令人有些压抑,一盏接一盏的饮茶,没有人出声,鬼影儿是茯血一派的师祖,是传说般的存在,几次救茯血于危难,就连前任掌教大人,茯神的爹,也是他救回来的。
    落葵垂首,望住一盏茶水失神,要对父亲下手,自己无论如何做不到
    ,终于,重物倒地之声打破了死寂,众人纷纷围了过去,惊呼连连:“苏将军,苏将军。”
    只见苏子倒在地上,因为剧烈的疼痛,他的身子紧紧蜷缩在一起,双手双脚皆僵硬的勾着,浑身上下触之冰冷。他似乎冷的牙关紧闭,直打哆嗦,可偏偏额上渗出的汗珠子是滚烫的,灼人手指的。
    茯神有些怕,伸手碰了下却又极快的缩了回去,泪珠滚滚而下:“苏子,苏子,你这是,这是怎么了。”她回首望住落葵,哭道:“不是说可以解毒的么,你不是说可以解毒的么,要我放心的么。”
    落葵默不作声的叹一口气,又是个月圆之夜,这情形已有数月没有出现了,原以为九幽毒早已被控制住,没想到毒发依旧这样来势汹汹。
    丁香拼命抱住苏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撬开他的牙关,接过落葵化开的药,小心翼翼的灌了进去,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他的不在剧烈颤抖,滚烫的汗渐渐凉了下来,身子也缓缓暖了过来。
    “又毒发了么,我记得我们已经没有药了。”苏子平静下来,一双眸子夹着苦笑,目不转睛的盯住落葵。
    落葵笑道:“解药的事,你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她回首,对杜衡和白及吩咐道:“你们二人随我去镇子里,现在就走。”
    苏子拉住她,一只瓷瓶塞到她的手中,紧紧握住:“用药,用药。”
    离茯苓山最近的镇子叫竹坞,镇子不大但胜在民风淳朴,在这个全民皆好色的世道,全镇上下竟没有一家青楼妓馆,这着实难得。
    杜衡和白及心神不宁的守在门口,直到屋内传来扑通一声,二人匆匆推门而入,只见桌上两盏茶水,其中一盏已经饮尽,壮硕男子仰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落葵叹口气,腕间白光一现,有鲜血和男子腹部的鲜血相融,杜衡捧着瓷瓶接住潺潺流淌的鲜血。
    不多时,落葵移眸望住二人:“把他送出去罢,再带人进来,苏子此次毒发,来势汹涌,此番又是用药取得至阳之气,只怕解药药效会大减。”
    落葵如法炮制,接连取了三个人的至阳之气,而第四个人喝下药茶,刚刚倒下之时,房门陡然大开,杜衡一边拦着来人,一边急急道:“青公子,青公子,主子有要事,您不能进去。”
    空青却一把推开杜衡,再击飞了护在落葵身前的白及,伸手攥住她的腕子,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走,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不许你再做这样的事。”
    落葵扬眸,轻笑一声:“太子殿下好大的威风,我一介凡人自然拦不住,要杀要剐请自便。”
    空青却是一脸悲色,松开她的腕子,手刀落下,躺在地上的男子闷哼了一声,登时来了个身首分离,鲜血淋漓撒了满地。
    三人目瞪口呆的愣住,良久,落葵才轻笑一声:“太子殿下杀了人出了气,可以放过我们了么。”
    回到茯苓山不久,苏子就听说了在客栈中发生的事,不禁摇头:“他怎么来了,落葵,索性就跟他照实说罢。”
    落葵摇头:“说了实话又如何,这种有伤天和的事,若是他去做了,只怕你的毒还没解,他的天谴就来了。”她将药递过去:“好了,往后的事往后再说罢,如今解毒正是紧要关头,马虎不得。”
    茯苓山深山密林,与世隔绝,外头尚且是夏末,尤有些炎热,山中已经是初秋微凉了,晨起的凉风掠过窗棂之时,杜衡带来了青州的消息。
    离开青州不过月余,竟发生了一件令世人瞠目的大事,这一段日子,青州陆续出现精气全无的不死人,情形与茯苓山一般无二,青州府尹查来查去也全无头绪,只得请高人做了几场驱邪法事,明松暗紧的继续严查。
    而不死人的事尚未完全了结,宫中却传出消息,霖王进献给陛下的不老药中有毒,陛下大怒之下将其羁押,霖王打算借此药重获圣心的打算彻底落空。
    闻言,落葵顿时没了用早膳的兴致,放下筷子,蹙眉问道:“不老药,霖王还真有本事,这种奇药都能找来。不过,陛下如今是他唯一的依靠了,他怎么舍得下毒呢,既然下毒,必然不会轻易被人所知,又是如何事发的呢。”
    杜衡递过去一页薄纸,沉声回道:“霖王是被赤芍揭发,鬼影儿也在霖王府被拿获了。”
    “是谁。”落葵吃了一惊,扬眸:“鬼影儿究竟是谁。”
    杜衡垂首不语,良久,才斟酌道:“是,老主人。”
    青州城中弥漫着诡异而紧张的气息,因为不死人之事,人心惶惶不可终日,连平日里素有往来的亲人,都多了几分芥蒂之心。
    落葵等人在城中一路穿行而过,目及之处不是掩住鼻口来去匆匆的行人,就是呆立在角落的暗影中,连眼珠子
    都一动不动的不死人。
    霖王关押在掖廷狱中,而鬼影儿因为神志不清,被误以为只是个寻常疯癫之人,仅仅关押在了青州府监牢中。
    关内侯水天无从前就十分清瘦,隔了数年再见,竟比从前更瘦,乍一看,像是包着皮的骷髅,没有半点活人气,这模样,也难怪没人认出他来。
    隔着监牢,望住那个披头散发,面壁枯坐的人影,落葵早已泪目,手扶住栏杆,喃喃道:“爹,爹,爹,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杜衡提了一串儿钥匙,将牢门上的几把大锁挨个儿打开,回首道:“主子,苏将军约了天冬吃酒,狱卒也都被迷翻了,时间不多,主子进去说罢。”
    湿潮迎面,发霉的味道催得人几欲呕吐,落葵疾步跑上前去,一把拉住关内侯的手,忍住哭泣:“爹,爹,你看我一眼,跟我说句话啊。”
    关内侯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连眼皮儿都没抬一下,依旧一动不动的枯坐着,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子,告诉世人他仍真实的活着,并没有变成精气全无的不死人。
    “杜衡,带我爹走,我不能让他待在这里。”落葵忍了又忍,终是没能忍下去,她拉住关内侯枯瘦的手,什么律法天道,哪里有生身父亲的性命来的要紧。她凝神:“青州府的监牢原本看管的就松懈,跑出去一两个犯人也是寻常,杜衡,你做的干净些,不要叫人察觉出是咱们做下的。”
    自从鬼影儿从牢中逃脱,原本安定下来的人心再度惶惶起来,不过只是惶惶了数日而已,并没有出现新的不死人,世人皆道鬼影儿怕是在牢里关怕了,逃离了青州,不过这世道人心大多皆是只管自己痛快,哪管旁人死活,一想到鬼影儿去霍霍其他的州府,世人皆心安不已。
    秋夜中,一轮圆月高悬,有几声虫鸣,声嘶力竭的从暗处传出来,叫的人心燥不安,不知为何,从牢中出来后,关内侯就变得狂躁不安,不停地在房中打转砸东西,撞门要出去,喉间断断续续的发出低吼嘶鸣,一双眸子益发血红,像是要滴下血来,像一只喋血野兽,令人生怖。
    无奈之下,杜衡只能用法术将关内侯捆在了床榻上,原本凭着他的修为,是制服不了修为高深的关内侯的,可数年之后的再见,他这一生尊崇的老主人,变成了个不会法术只有蛮力的疯子,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都在滴血。
    他时不时的擦一擦关内侯额上的汗,又望一眼斟酌方子的苏子,终于开口:“老主人这病症,究竟如何了。”
    苏子摇头:“义父这是百蛊入体,又收了太多人的精气,才会神志不清,经络紊乱,法力全无,我也只能试一试了。”他写好方子递给丁香:“让观里照方子抓药。”他抬眼望住杜衡:“落葵那都安排好了么,今日她又要去取解药,不会出差错罢。”
    “你放心,主子那里,属下安排了杜仲杜松过去。”杜衡深深颔首。
    丁香在此时开口:“你知道心疼主子就好,往后可要更加爱惜身子,少让主子劳神才是。”
    秋雨萧索,一连数日不停歇的下着,打在人心上,慌张而又空寂。
    一件大事在秋雨绵绵中发生了,陛下下旨,抄没太子宫,太子失德,关入掖庭狱中自省,霖王被放出,代替太子监国理政。
    这旨意一下,朝中民间皆是一片哗然,霖王党和太子党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霖王党喜的是终于等到这一日,可以翻身了。太子党愁的是若是太子被废了,自己可就万劫不复了。
    霖王来时,落葵正在饮茶,恍若无事般凝眸一笑:“三哥刚刚出了掖庭狱,理应回府歇息才是啊。“
    “前些日子一直忙着,直到今日才有空,来贺一贺小妹重回侯府之喜呢。”霖王笑容满面,丝毫没有刚刚坐牢的颓废和憔悴。
    落葵抿唇一笑:“不过是回家而已,有什么可喜的。”
    霖王挥了挥手,侍从奉了大大小小的锦盒上前,他接过一个打开递过来:“小妹,这是三哥为你准备的贺礼,瞧瞧喜欢不喜欢。”
    其中一块漆黑如墨的玉佩格外引人注目,玉上镌刻着诡异的花纹,其上有黑雾缭绕,隐隐有悲戚的哭声传出。落葵只觉此物十分眼熟,触手寒凉,有彻骨的阴寒之气顺着指尖往上蜿蜒。她狠狠打了个寒颤,平静道:“三哥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小妹,小妹可不敢当呢。”
    霖王眯着眼一笑:“说什么贵重不贵重,只要小妹用的着就好。”
    落葵扬眸:“三哥怎么知道小妹一定用得着呢。”
    霖王突然凝重起来,斟酌道:“其实这件事数年前我就知道了,一直暗中替小妹准备着,只是小妹和太子走的近,对他说的话天然就是信的,所以三哥一直不敢说。”

第四百五十八回 死玉

    “三哥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小妹没什么可忌讳的。”落葵笑道。
    霖王深深颔首:“我就知道小妹是深明大义的,我就不藏着掖着了,直说了罢,小妹见到侯爷了罢,当年他并没有死,而是被太子拘禁了起来,我不敢跟小妹说,一来是怕小妹不信,二来是太子一直用月姑女儿的性命相要挟,我不敢擅动。”
    “月姑,”落葵蹙眉:“月姑,月姑是谁,听着耳熟。”
    “是,月姑,你忘了她么。”霖王偏着头,温柔笑道:“你小的时候,月姑来看过你几次,还记得么。”
    脑中有个温婉姑娘的模样浮现而出,眼角眉梢皆柔情似水,她点点头:“是,父亲说起过她。”
    霖王颔首:“是了,月姑当年是侯爷的弟子,送给我做伴读,其实是为了盯着我。”他微微一笑,像是全然不在意当年之事:“只是月姑后来倒戈,不再听命于侯爷,不过侯爷大度,并没有对
    背叛了的月姑下手,留了她一条命,还送了她保命的丹药。”他呵呵一笑:“可笑啊,可笑的是,容不下她的反倒是母后,她不顾我的苦苦哀求,执意将月姑送给了曲天雄做妾。”
    “曲天雄,做妾。”落葵吃了一惊:“那么,那么月姑的女儿是谁,是,是曲莲么,月姑呢,她后来如何了。”
    “是,是曲莲。”霖王叹了口气:“当年曲天雄用我的安危,逼她对刚出生的你种下天绝毒,她当着他的面假意下毒,其实却将毒引到了自己的身上,一直用自己的修为压制着,后来她生下曲莲,毒发了。曲天雄这才知道她并没有对你下毒,索性亲自对你动手,也不肯救治月姑,最终月姑毒发去世了,我也是这些年才查出这些事情,设法将月姑的坟茔迁入了我的府中。”
    落葵唏嘘不已,月姑当年是父亲的亲传弟子,但自己尚未出生她便进了霖王府,自己对她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只是在父亲几次描述中,存了个温婉姑娘的影儿,没想到斯人已逝,湮灭尘世了。她叹口气:“三哥是重情义的,对月姑的心意,她会明白的。”她扬眸:“原来中秋那日,果真是三哥和曲莲做戏,为的只是图谋苏子身上的暗影蛊罢。”
    霖王坦然一笑:“是,我原只是想让曲莲的修为更近一层,顺带折了小妹的臂膀,不过我却没料到小妹对苏总管这样情深义重,竟然不惜性命也要救他,我有时也会想,为何我的身边没有这样重情重义的人呢。”
    “月姑为了三哥丢了性命,她对三哥的情谊,比我对苏子的更重。”落葵低垂眼帘,凝神良久方才出声:“三哥此来的目的,就明说了罢。”
    霖王抿了口茶,缓缓道:“小妹和侯爷辅佐太子尽心尽力,他却对侯爷下此毒手,我是替小妹和侯爷不值,太子此番事发入狱,也算是补偿了侯爷数年来的冤屈,其实我与小妹并没有什么仇怨,在血亲上和太子是一样的,小妹若能就此舍弃太子,辅佐于我,我绝不相负。”
    落葵笑道:“三哥如今如日中天,怎会用得着小妹,不过,小妹还要是多说一句,三哥,如日中天,可要当心日头落山。”
    秋日的深夜,虫鸣低声。
    灯火摇曳中,落葵捧着那块死玉,仔细端详下来,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这块玉寒凉却又烫手,扔舍不得扔,用却又用不下去,扔了失去的是父亲的命,而用了残害的却是数十万百姓的性命。
    苏子凑到近前,斟酌着问了一句:“怎么样,这死玉对义父有用处么。”
    落葵颔首:“自然是有,且用处很大,不过。”她犹豫不决:“可这样伤天害理的事,苏子,我着实没有勇气去做。”
    “义父情形还不那么紧急,容得下我们思量,可太子的情形就不那么好了。”苏子递了纸信笺过去:“陛下对太子之事已经有了决断。”
    一字一句的看下来,落葵凝视苏子的眸子,想要探寻出什么答案:“苏子,你相信太子么,你觉得太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么。”
    苏子饮了盏茶,摇摇头:“不信,咱们与太子相交十几年,对于他的秉性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落葵紧紧握住死玉,一时无言,良久才开口:“或许我们用不到死玉,我的百蛊之血能够压制父亲体内的百蛊反噬。”
    子夜时分,月光安静。
    死玉悬在苏子身前,见落葵冲着他微微颔首,他深吸了一口气,一记白芒落于漆黑的玉上,玉身轻颤发出声声嗡鸣,月华蓦然笼罩,自玉中逸出一缕缕数之不尽的各色微芒,在空中哀鸣盘旋不定。
    目及之处,皆是点点微芒,落葵吁了口气,轻声道:“你们走罢。”她默默叹息,若自己没有法子救父亲,这死玉还真的非用不可,用数十万人的性命换父亲一条命,她觉得委实划算。
    就在苏子放出死玉中数十万精气之时,霖王手边的一块死玉蓦然闪出微光,随即一声轻微的响声过后,死玉化作粉末,迎风消弭。
    霖王凝视着死玉消失之处,良久才冷冷一笑:“当真放了这些贱民,还真是狠心呢。看来得好好谋划谋划了。”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落葵在合欢阁中忙活了半夜,顺利配制出解药,才长吁了口气饮一盏香茶,却听得外头一阵喧闹,杜衡推门而入,急切道:“主子,宣王来了,在外头叫嚷着要进来,苏将军去拦着他了。”
    “六哥。”落葵扑哧一笑:“他真是嫌自己挨的骂还不够多呢,若是叫那些个古板御史知道他来这种地方,少不得又要奏本参他。”
    不多时,苏子神色凝重的推门而入,猛灌了一口茶,呛得有些咳嗽。
    “六哥呢,你怎么打发他的。”
    苏子笑道:“我跟他说,我来的时候,在门口碰上左都御史了,今日似乎对合欢阁有大动作。”
    “六哥一向胆子小,你可别把他吓出个好歹来。”落葵笑了起来。
    苏子取出一物,有些凝重的递了过去:“你瞧瞧这个。”
    “这是什么。”落葵定睛,是一枚红色丹药,在掌心中波光流转,像血一样刺目,她微微握了握,掌心中渗出细细密密的汗,透进丹药,她吃惊的低呼一声:“是流光,这丹药里有流光,苏子,这丹药是从何处得来的。”
    苏子点头:“我从宣王手里骗来的,听他说,这是霖王进献给陛下的不老药,宣王觉得稀罕,求他母妃从陛下手中讨了几丸,我一见这丹药就觉得眼熟,和你的流光颜色也太像了些。”
    “霖王进献的。”落葵凝神,从丹药中抽出一条细若游丝的红色线虫,旋即放入一只如寒冰般的罐中,斟酌道:“看来有人想将陛下变成他的傀儡,只是不知是霖王的打算,还是另有其人。”
    正说着话的功夫,杜衡匆匆进来,躬身道:“主子,出事了。”他微微一顿,续道:“陛下方才几道旨意齐下,将驻守边境的十万大军向内撤退了三十里,整个边境皆暴露给了天目国。”
    “什么。”落葵和苏子齐齐起身,惊呼道:“天目国对我云楚虎视眈眈数年,陛下怎么会下这种自毁根本的旨意。”
    落葵移眸望住已经碎成粉末的丹药,长吁了口气:“是流光,流光起了作用。”
    每个深宅大院中似乎都有个后园,鲜少有人踏足,霖王府也也不例外,列当领着落葵和苏子,绕过几处亭台楼阁,七拐八拐的拐进个清幽小园,夜色中隐见一座孤坟,坟间烈烈枫叶在秋风中簌簌作响,如同受了惊吓的宿鸟,展翅欲飞。
    一蓬模糊的人影儿枯坐着,一手握着杯盏,一手提着酒壶,酒香随着夜风飘散的极远,益发醇厚。
    落葵在他身后看了良久,终于夹着夜风的微寒开了口:“三哥,夜深了,叫月姑早点歇着罢,咱们兄妹说说话可好。”
    “列当,收拾收拾。”霖王缓缓起身,望住落葵似笑非笑道:“小妹身子弱,在风口里再受了寒,我可吃罪不起。”
    在书房坐定,列当斟了盏茶递给落葵,霖王笑道:“听闻小妹喜欢老君茶,特意备下的。”
    落葵点头:“三哥有心了,竟算准小妹一定会登门拜访。”不待霖王说话,她便沉声续道:“陛下的旨意,三哥知道了罢,难道没有什么想对小妹说的么。”
    霖王沉着脸色一笑:“小妹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落葵倏然起身,盯着他的眸子步步紧逼:“莫非三哥要眼睁睁的看着云楚国成为天目国的囊中之物么,莫非三哥想成为屠城灭国的罪人么。”她微微一顿,更逼近了一步,甚至能够清楚看到他鼻尖儿上的汗珠子:“莫非三哥能背负的住后人的口诛笔伐么。”
    “现在再来说这些,有些迟了罢小妹。”霖王摇了摇头:“不过,好在并非我一个是罪人,也并非我一个会被口诛笔伐。”
    “三哥。”落葵蓦然大喊了一声:“三哥,来得及,天目国的大军还没有打进来,陛下的毒还没深入骨髓,来得及。”
    霖王眸光躲闪,一时迟疑,这桩事说出来是泼天大罪,不说又是泼天大难,他终于艰难开口:“数月前赤芍入宫,我对她一见倾心,她送我不老药,让我进献给父皇,以此复宠自保。”他抿了抿干干的唇,续道:“我进了掖庭狱后,才知道那丹药里下了乱人心志的毒,小妹,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自保而已,我从未想过要云楚灭国。”
    “赤芍是天目国潮音堂的人,素来擅**之术,你着了她的道这不怪你,眼下最要紧的是解了陛下的毒。”落葵一片赤诚的望住他:“三哥,如今形势危急,云楚能依仗的就只有
    你了。”
    霖王毫不迟疑的开口:“我该怎么做,你只管说。”
    落葵凝眸:“请三哥将青州和宫城四门封闭,所有人许进不许出。”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在水家坐定时,东方微明,正是拂晓前撕破黑暗的一缕光,落葵饮了一盏茶吩咐道:“苏子,你能调动的南祁国驻军有多少。”
    “天目国边境的,大约五千人罢。”苏子沉吟。
    “五千人,足够了。”落葵眯起眼眸一笑:“你安排他们佯装成各国矿工,记着,一定是各国的,将咱们半年前在三国交界处边发现的金矿给挖了,要大张旗鼓的挖,最好震惊诸国。如此一来,天目国定会将心思放在金矿上,没有余力,至少眼下没有余力盯着云楚国了。”她微微一顿,续道:“陛下如今中毒不深,尚有自己的清醒意识,杜衡,安排御医为赤芍请脉,以她身患宿疾为由让其静养,安排观星斋的人务必使陛下相信,赤芍今年星宿不祥流年不利,不便侍驾。”她抬首望住窗外,黑漆漆的有丝丝微亮的光透进来:“待宫门开后,杜松随我进宫,为陛下解毒。”
    话音刚落,丁香便匆匆进来,焦急呼喊:“主子,不好了,老主子不见了。”
    深深宫苑中,有不少落满灰尘的宫室,那里曾经的主人或显赫一时或落魄而终,最后都归于尘土,连同华美一时的宫室,皆为人遗忘。
    楚帝登基之初,励精图治尚算是勤勉,可数十年过去,年岁渐渐大了,精力不济处理国事上便有些力不从心,好在太子能干,许多事上能够分担,霖王也贴心,进献的不老药着实管用,令他在赤芍这个磨人的妖精那里游刃有余。只是每每纵情欢愉过后,便很难入眠,瞪着一双眼眸等着天明成了常事,白日里却又益发困乏不堪,国事一天天耽搁下来堆积如山。
    抬手伸了个懒腰,侧目望了望在怀中安睡的美人儿,楚帝赤着脚悄悄下床,披了件明黄寝衣在窗下伫立良久。
    听得身后有动静,他慌张转身,只见一蓬清瘦人影笼在暗影中,悄然立在床沿,平静如昔的正望着他,他张口结舌的惊呼了一句:“你,怎么是你,你不是,不是已经,来人呐,来人。”
    那人含笑:“陛下不必叫了,我的本事陛下不清楚么,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任陛下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听到的。”
    楚帝惊恐的望向床榻,这一声惊呼果真对美人儿没有半点作用,她仍一动不动睡得安稳,他退了一步,跌坐在椅中:“你,你想作甚么。”
    那人仍旧笑着:“数年不见,我只是想与陛下叙叙旧。”
    楚帝毕竟历经风雨,很快便镇定下来,脸色阴的能滴的下水来:“朕和你似乎没什么旧可叙罢。”他吁了口气:“天无,你的本事朕清楚,既然假死离开,你又回来作甚么。”
    “我来救你。”关内侯水天无微微抬手,指尖逸出红光绕着美人打了个转,她胸前一颗如血般红透的朱砂痣登时微微颤动,自里头钻出一条细若游丝的红色线虫。
    而此时,楚帝的脑袋登时如同被万虫啃噬一般,痛的抬不起来,他抱住头冷汗淋漓,勉力开口:“这是,这是什么,痛,痛。”此时的他看起来面目狰狞可怕无比,数十条火红的线虫伴着黑红色的血迹,从他的七窍中缓缓钻出,血淋淋落落渗透了寝衣。
    关内侯水天无将线虫悉数收入盒中,指尖微动,一粒白雾缭绕的丹药落入楚帝口中,他沉声道:“我假死后落了难,此女救过我,我便传授了她流光蛊,不曾想却被她用在了陛下身上,这蛊术是可以令人不老不死,但也会渐渐成为下蛊之人的傀儡。”
    抬手抹去脸上的血迹,楚帝仍惊魂未定,望了望生死不明的美人,语出狠厉:“该死,朕待她这么好,她竟然图谋害朕。天无,你又一次救了朕的命,朕,朕该如何回报才好。”
    关内侯水天无只一笑:“原本我并不想与陛下相见,陛下对我的忌惮,我清楚,只是昭仪临终留话,要我无论如何保你性命,我不能骗她,当然,我不会长留青州,你放心就是。”
    一听到关内侯水天无最终会离开青州,楚帝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却不漏分毫,佯装关切的追问了一句:“那么天无,你以后要去何处。”
    关内侯水天无眸光微闪,仍旧一笑:“这就不劳陛下多虑了,总之我于云楚国而言,始终都是个死人。”他话锋一转,半是警醒半是威胁:“只不过我有血肉至亲留在这世间,终难舍弃。陛下,落葵这孩子命苦,往后还要多劳陛下挂心才是。”
    楚帝微微一凛,旋即含笑:“那是自然,我这个做舅舅的,不管怎样都要照应外甥女。”
    听得此话,关内侯水天无在心底舒了口气,他原本便旧伤未愈,如今替楚帝解蛊再添新伤,只怕来日无多了。

第四百五十九回 丧命

    天光微亮,街面上空无一人,空青提了坛酒一摇一晃的离水家越来越近,他并非嗜酒之人,平日里只是浅尝辄止,从未有过这样大醉的模样,绕是他的修为再如何的深不可测,整日宿醉之下也容易花了眼反应迟钝。
    走到水家门前,空青一个踉跄撞到门上,正吃痛迟疑间,眼前一花,门前落下个清瘦人影,正与他相对而立。
    空青定睛,只见来人格外清瘦,修为深厚法力不凡,这样的人出现在水家门前,他心间一凛,天然便提高了警惕,再仔细看下来,此人气息隐隐不稳,竟有上古妖族的气息混杂逸出,而脖上的一枚死玉中,赫然存有数万人族精气。
    眸光益发不善,空青吸了口气,剑光绕着来人徘徊不定,他冷冷开口:“妖族,你来此处作甚么。”
    来人见状,如临大敌的深吸了口气,掌心上扬,扬出一道蓝色光晕:“你也是妖族,来此处作甚么。”
    话音方落,一队蓝甲人在虚空中现出身影,将那人围拢起来,为首一人出声:“水天无,你与人族通婚,在此界滥杀无辜,现将你捉回本族发落。”
    “你们是族中仙使。”关内侯水天无冷冷一笑,眸光在空青身上打了个转:“那么,你也是来抓我的了。”话未完,一只玲珑血棺在掌心中凭空跃出,通体透着异样的鲜红色,像是刚从血池中捞出来一般,令人顿觉心惊肉跳。
    “有违仙规自然该抓,滥杀无辜更是该杀。”空青话毕,青色剑光分光化影,数之不尽的青芒直奔关内侯水天无而去。
    他只闲闲瞟了空青一眼,血棺上火焰大作冲入青芒,数之不尽的青芒哀鸣一声,一时间变得淡薄无光起来。
    空青抬手一晃,掌中多了一只玉兽,向虚空中一甩,那恶兽迎风见长,长至三丈,兽背上生四翼,足下生龙爪,张口一声虎啸龙吟响彻天地,转瞬间就将火焰尽数吸了个精光,末了,还很是满足的咂咂嘴,一双灯笼大小的眼珠子冷冷瞪着那人,令人不寒而栗。
    关内侯水天无咬了咬牙,掌心中的血棺上弥散出阵阵红光,所及之处,皆成了刺目红光的一片,连老树枯藤也生发出诡异的红色枝蔓,弯弯绕绕直冲空青一卷。
    空青双手一搓,一枚寸许长的青色小剑凭空出现,迎风见长,长至丈许,最后嗡鸣一声,冲着那人便刺了过去。
    关内侯水天无左躲右闪,剑光亦左右分光,变成两柄巨剑,冲着他夹击过去,眼见巨剑越来越多,他躲闪不开,最后重重撞开大门跌倒院中,巨大的撞击之声惊动了屋中之人,几道人影纷纷冲了出来,只听得一个姑娘紧紧抱住他,尖利惨烈的叫了起来:“爹,爹,爹啊。”
    听到这声惨叫,空青的酒意彻底醒了,但已来不及收手,蓝甲人将关内侯水天无围在中间,一柄青色长剑死死钉在他的心窝上,没有一滴血流出来,他瘫在地上不住的喘着粗气,脸色渐渐白了。
    为首的蓝甲人冷冷开口:“你罪不至死,随我们回去,尚可活命。”
    “好好,容我与我的孩儿们说几句话。”关内侯水天无招了招手,将落葵苏子郁李仁三人唤到身边,手指落在虚空中的一页薄纸上,极快的写下一页信笺,他吹了口气,信笺飘到了郁李仁手中:“阿郁,我走后,你读给他们听。”他颤抖着手抚了抚落葵的脸庞:“落葵苏子,陛下的流光蛊我已经解了,云楚国的危机也就没有了。”他扬眸望住三人,轻声吩咐道:“你们要相互扶持,好好地活着。”
    苏子抱住他,一边点头一边哭泣:“义父义父,我知道了,我会照应好落葵,可是,可是你要去哪里,我们好不容易重聚,不要再分开了。”
    关内侯水天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落葵,笑道:“爹不会离你们太远,爹会回来看你们的。”他微微一顿,望住蓝甲人和空青:“我曾是族中长老,自然知道回去后的结果,并非是生与死这样简单,而是生不如死,所以我绝不会回去的,就是死,我也要和昭仪死在一处。”
    言罢,他抬手重重劈向自己的天灵盖,从里头拉出一只蓝色小兽,空青见状,连忙掐诀阻拦,然而却已经迟了,只见那只蓝色小兽惨痛的低吟一声,在虚空中爆开,化作丝丝缕缕的蓝芒四散而去。
    落葵已经抱不住他,只见他的身躯渐渐透明,如同一缕轻烟般缓缓散开,她抽泣着,却最终无计可施,只能望着他的身影消弭无形,在地上徒留一汪蓝色的血迹和一根白森森的骸骨。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只在转瞬之间,快的令人来不及反应,落葵转身,从苏子腰间抽出长剑,劈手便刺向了空青,一剑两剑三剑,他一动不动
    ,任由她在身上戳了几个血洞,最后泪目。
    桌上摊开一页薄纸,字迹被点点泪痕洇开,那字迹扭曲诡异,仔细分辨下来,并不是任何一国的文字,郁李仁一字一句的译下来,最后缓缓道:“这是妖族文字,我从来都不知道,师尊竟然也是妖族。”
    落葵泪目,郁结多年的心结有了回应,原来一切未解之谜的根由皆是非我族类其心必诛,父亲出身上古水麒麟一族,故而母亲死于了人妖殊途的戒律,父亲与人族通婚,又滥杀无辜,妄图令母亲起死回生,故而死在无情仙规之下,自己出身半妖,故而即便没有后来的背叛,她与京墨也不得善终,原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郁李仁悲戚道:“师尊有话,说是上回身负污名假死,不能与师母昭仪公主合葬,此番真的离世,命咱们将他的遗骸和师母合葬。”他落下泪来,哭的惨烈:“师尊说,他今日替陛下解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阳寿尽了,即便没有仙使捉拿也是时日无多了,他宁死不肯回去,只因为回去后便再不可能与师母合葬了,他不怨任何人,叫咱们。”他抬眼愤恨的望住空青:“他叫咱们不许恨任何人。”
    落葵哭着摇头:“我不恨,我谁都不恨,我就恨他,为什么非要走绝路,又不是非死不可,为什么一定要抛弃我。”
    郁李仁边哭边说:“师妹,仙规严苛,师尊回到族中,虽然能活一条命,却也是生不如死了,师尊说,待大事终了,叫咱们去总坛避世。”他顿了顿,望住落葵和苏子:“师妹,你是半妖之体,而苏子过了眼下的难关,或许会有所突破,修成仙君也并非不可能,仙规的事,我日后慢慢讲给你们听,你们要用心记好,切不可犯。”
    不知何时,空青蹲在了她的面前,握住她一双冰凉的手,颤声道:“落葵,我错了,别恨我原谅我,好不好。”
    心痛到颤栗,痛到窒息,痛到挛缩成团,痛到恨不得咬舌自尽,命运不止弄人,还会雪上加霜,原以为是失而复得的重逢之喜,一转眼却成了真的阴阳两隔,事过从来没有境迁,她对空青所做的伤害,其实一直都在等待,等待着最后的爆发,用鲜血淋漓的人命来做惩罚。
    世间真正的生死之交,便是父母子女,今日事今日人,就像尖刀刺进心窝里,绞一绞,血肉模糊生不如死,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痛都可以被原谅,即便选择了原谅,那些横亘在内心深处的伤,也会宛如深深悬崖无法跨越,这注定了她与他之间难以善终。落葵扬眸,缓缓抽出双手,试着用左手握住右手,给了自己最简单的温暖:“我不恨你所以没什么可原谅的,只是难以忘记难以释怀,空青,以后,以后我们生死两相安。”
    入了冬,合欢阁里热闹非凡,朱砂阁中摆了一桌子酒菜,落葵和一个微胖男子相对而坐,推杯换盏间,男子脸色微酡,借着半醉半醒的功夫,几次想要抬手轻薄,都被她轻轻巧巧的躲开。
    正在此时,门突然大开,空青如一阵风一般闯了进来,将男子放倒击晕在他的腹部划下血口子,随即抓住落葵的手腕划下血痕,将两处里按在一起,这些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最后盛了小半碗鲜血,不怒反笑了起来:“你不就是想要这个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落葵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儿不言不语,空青将碗放于桌案,抬手掠过她额头的碎发:“你是听了郁李仁说的仙规,怕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落得和你父亲一样的下场么,你放心,我不会的。”他像是耍赖一般不依不饶:“即便会我也不怕,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我都会陪你终老,我欠你的,就用这条命来偿还,不管你要不要,从今日起,我都会寸步不离,或许你我终生都做不到一屋两人三餐四季,但可以时光流转百年一心。”
    自那日后,从秋到冬从春到夏,空青果然说到做到寸步不离,白日里议事他旁听,一日三餐他陪吃,读书习字他研墨,取人阳气他亲自动手,就连晚间就寝,他都在屏风外头搭一张软塌将就,活脱脱就是一张狗皮膏药撕不掉撵不走。
    整日的陪伴和一句“偿还”,抹不掉至亲离世的悲恸,人为的悲剧面前,可以有律法,可以有道义,可以有千种百种万种的借口,唯独痛苦永远无法纠正,但终日相伴的每一个瞬间,都像数九寒冬里的艳阳天,一滴一滴暖在她的心头上,一起用过的饭桌,一起读过的书写过的字,一起隔榻说过的话,一起下狠手伤过的人命,都将他们紧紧拴在一起,连罪恶都密不可分,他们才是生死不能相离的两个人。
    落葵的情绪已滑到了失控的边缘,这种失控的情绪,就像上回被烈焰焚身,随便碰到哪里,都痛的让人崩溃,她曾觉得不去疯狂报复已是最大的善,如今却发现,用尽毕生的力气从那深如悬崖的沟壑中爬出来,才是对自己唯一的救赎。
    她一杯接一杯的灌酒,妄图将自己灌倒,灌倒后再醒来,或许就能将锥心之痛忘却,或许能如常面对空青。
    空青缓缓渡过杯盏,一饮而尽,手上青光一闪,杯盏不见了踪影,一张瑶琴凭空出现,他的手轻抚过丝弦,行云流水般抚出琴音,婉转又有些哀愁。
    这是空青经常抚奏的琴曲,没有名字,只是在琴音袅袅中,隐约可见珠帘开明月满,风声碎烛影乱,心波微动,静夜间相思驱不散,相思渐浓心牵连。余音缭绕,她微微一叹:“初识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瑶琴没了踪影,空青望住她长叹:“这世上很多事可以不遂我心,唯有相伴白首,我只和你,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落葵在心中叹息,一直以为爱的相反是不爱,直到现在才明白,爱的相反是遗忘,她始终忘不了他,因为她一直都爱他,即便再恨,也做不到不爱,她痛饮了一盏酒:“相爱相伤到白头,这样也很好,只是我白了头,你却青丝不老,我岂不是很冤。”
    空青大笑,替落葵斟满了酒:“只要你不离开我,要我青丝变白发又有何难。”他抵住她的额头:“你,不怨我了。”
    “怨,空青,妖族与人族通婚,人族迟早要死于人妖殊途的戒律,这些你早就知道的。”落葵扬眸:“当初你与我订婚,可想过我的性命。”
    空青抬手拦住她的肩头,将她揽入怀中:“我怕,我曾想过若有朝一日真的护不住你的命,那么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处,不过如今却是不怕了,因为你是半妖之体,只能与妖族通婚,若是与人族通婚,才是犯了人妖殊途的戒律。”
    听着他怦怦的心跳声,落葵不禁有些心慌,再听得空青的剖心之语,益发的脸红心热,或许是清酒后劲儿大,她身子发软,抬手攀上他的脖颈,喃喃道:“困了。”
    天光大亮,落葵自一声声嘶哑的蝉鸣中醒来,尚在睡眼惺忪中,便瞧见空青撑着身子,斜倚在边上,眉眼含笑的望着她,她陡然想起昨夜酒后的光景,不由的脸颊一红,热腾腾的似火烧着,这才发觉半个光洁的肩头露在外头,忙拉过薄被掩住头,在被中嗡嗡道:“转过身去,不许再看了。”
    空青的手窸窸窣窣的探进薄被中,一把便攥住了她的手,笑道:“你今日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发髻,莫非你忘了,今日你要进宫陪太后用午膳。”
    落葵将薄被扒出个缝隙,探出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眸,闪出一丝狡黠:“你不说我倒是忘了,你我的婚事吹了,我们这样只能算是私通,你堂堂龙族太子,和我这么个凡人私通,可觉得委屈了。”
    空青抬手刮了下她的脸,笑道:“你可不是寻常凡人,是半妖之体,这要是去了仙界,可是奇货可居,说不定还轮不着我呢,能与你私通一番,我还是赚了。”
    落葵轻笑着伸出胳膊,圈上他的脖颈,娇嗔道:“私通不私通的我倒是不放在心上的,可若是你要去娶劳什子太子妃,我就要把你与我私通的事抖落出来,让你把脸丢到三界里,再没人肯嫁给你。”
    “仙界和人界一样,三妻四妾,私通苟且都是寻常事,你抖落出来,我顶多就是多纳个侧妃罢了,不算什么大事。”空青一本正经笑出声来,直到见她有些愠怒了,才俯下身来吻住她的唇,良久,方才松开她,缓缓道:“我只要你一个,绝不会娶她。”
    言罢,正欲再度吻下来,外头震耳的砸门声却不合时宜的响起来:“落葵,赶紧起来,误了用午膳的时辰,是要被宗亲们笑话的。”
    空青嗵的一声仰面倒在床上,摇着头长叹一声,恨声道:“我明儿要去找药君弄点药,非毒哑了苏子不可。”
    落葵在薄被中嗤嗤笑个不停,帐幔四角垂下红色的络子晃动不停,如同春日里的桃花,被微风拂过,空青怔了会儿,噙着一丝笑意猛然钻进被中,丝毫不理会门外震耳的砸门声,在暗沉沉的被中摩挲到她的唇,吻了过去,帐幔缓缓低垂下来,掩住一室旖旎风光,交颈缠绵的情意。
    落葵微微喘息着躺在空青的臂弯中,指尖在他的发梢上来回打转,平复了下心绪,缓缓道:“空青,若是,若是你父亲非逼着你娶半夏,你娶么。”
    空青仰面瞧着帐顶铺撒开的大朵合欢花,那样情意绵绵的纹样,转过头,望着她的眸子笑道:“若我不做太子了,便不必娶她了。”他抬手抚着落葵的脸,缓缓道:“落葵,若我不是太子了,你还愿与我在一起吗。”
    落葵猛然撑起身子,哧哧一笑:“若你不是太子,便不必娶劳什子太子妃,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要你。”

第四百六十回 子苓

    “好。”空青拉下她伏在自己的胸前,抚着她散开如羽翼的乌发,喃喃道:“好,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依你。”
    “落葵,再不起来,我和郁李仁便要将门拆了啊,快起。”苏子再度不合时宜的叫起来。
    落葵推了推空青,长叹一声:“还是让药君备上双份儿的药罢。”她抬手轻轻柔柔的抚了抚空青的眉毛,温言道:“快起罢,再要耽搁下去,苏子可要疯了。”
    她匆忙起身,从柜中取出一袭黄色宫装,再将空青衣衫丢过去,回首笑道:“你在天宫,定是有人伺候更衣的,可在我这里,便只能自己料理了,委屈你了。”
    收拾齐整,空青抚着她的发髻,瞧着铜镜中她微微泛红的面色,狭促笑道:“看来你昨夜歇得不错。”
    落葵斜了他一眼,拉他在铜镜前坐下,取过梳子,一点一点仔细的束好发髻,伏在他的肩头低声道:“可好。”
    “好。”空青反手握住她的手,与她鼻尖相抵,眸中皆是春色笑影。
    院落中的栀子花开了,密密匝匝的翠叶中缀满如堆雪般的素白花朵,夏风中满是馥郁凉香,隔窗透过花影并花香,恍若隔世般浮生宁静。
    一日日浮生宁静,一转眼已是十一月里,入了冬,寒意拂谢了金桂婉转,熏开了腊梅暗香,院中一片幽竹在薄寒的北风中,发出如海的簌簌声。
    空青在院中坐着,伏案疾书写个不停,落葵在边上翻着一卷书卷,和她腿上蜷缩着的郁李仁一样昏昏欲睡,猛然间醒来,忙给他续上一盏热茶,他抬头与落葵对视一眼,握一握她的手,眸中万般光华,似水般温软的情意满满溢出。
    落葵抬眼瞧着在灶间忙的热火朝天的苏子,笑道:“可苦了苏子了,他的毒刚刚解干净了,就得忙活咱们一家子的饭,这几日他都没个好脸色。”
    丁香笑盈盈的喊道:“苏子,我去给你添柴。”
    苏子回首心疼道:“快歇着罢你,上回你小产,御医说你身子弱,得好好养养,如今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我可舍得用你。”他怒道:“如今连落葵也成了宝贝,哪有天理啊。”旋即望着郁李仁,怒道:“你个不男不女的郁李仁,不会也有身孕了罢。”
    郁李仁仰起头,狠狠啐了他一口:“滚。”
    苏子一个箭步冲出来,揪住他的耳朵,拎得高高的,龇起后槽牙笑得肆无忌惮:“你既没有身孕,就赶紧进来给我添柴。”
    郁李仁的摇头晃脑的缩了缩身子,白了他一眼:“灶里的火那么大,若是燎了我的毛可怎么办。”
    空青不合时宜的开了口:“郁李仁,你不都已经可以维持三四个时辰的人身了么,还怕燎毛么,分明是想偷懒。”
    郁李仁嗤的一笑:“你们俩私通也就算了,这回有了身孕,吓得落葵不敢见人,只能称病不出,太后几次打发了御医过来诊脉,你肚子一日日大了,我看你能躲到几时去,有笑话我的功夫,还不赶紧打算打算你们俩的婚事,不过,好在落葵是半妖之体,再不用操心什么戒律了。”
    她不以为然的一笑,手抚上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人儿,一日日的渐渐长大,自苏子诊出喜脉后,她就称病不出,免得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毕竟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贸贸然大了肚子,即便云楚国再如何民风开化,也是件不光彩的事。
    一日日过去,肚子一日日大起来,再难以掩人耳目,终于被太后知晓,太后却只是责怪她没有早日明说,可以早些送补品给她安胎,对未婚有孕之事却丝毫未提,令她心生羞愧,羞愧的狠狠哭上了一回。
    不久,在陛下的默许和太后的全力操办之下,落葵与空青的婚事得以波澜不惊的办完了,随后便是各色补品赏赐如走马灯般的送进公主府,这阔大的院落眼瞅着快要盛不下了,苏子一脸的喜色,口不择言道:“落葵,你的肚皮最好争气些,不停的怀不停的生,我们便再不用为银子发愁了。”
    她恨的牙根儿直痒,咬着牙去追打他,却被空青打横抱起按在椅中,安抚道:“我去收拾他,你歇着。”可手上却不动,只是吩咐苏子去做这个吃,做那个吃,回首再叮嘱落葵不许这样,不许那样,令她不禁仰面长叹:“这才刚有身孕,便跟坐牢了一样,往后可怎么过。”
    空青撂下笔,在她的身旁蹲下来,眸光落于她的小腹,一抹忧色袭了上来,紧握住她的手,缓缓道:“我今日要回去一趟,你好生养着,我会早日回来的。”
    落葵微怔,抬手抚了抚他的脸庞,深深颔首:“是要去与你父亲说咱们的婚事吗,若实在难办,便别勉强,只要你好好的回来,我便别无所求。”
    空青鼻尖抵着她的
    额头,缓缓道:“你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旋即拉着她的手,郑重道:“落葵,你们住在青州,我又不在你们身边,实在放心不下,不如我送你们去北山,有川谷照料你们,我也能安心些。”
    未待落葵答话,苏子的声音已从灶房郎朗传出:“好啊,如今太子安稳,局势大定,诸事安好,我倒真的想念川谷那的野味儿和桃林了,尤其是用炼丹炉子烫的热锅子,有一股子药香,用桃木棍儿烤出的野味儿,天然一股子桃花香,妙得很。”
    落葵抿嘴一笑,歪着头瞧着空青:“好是好,只是你不担心苏子和郁李仁糟蹋了北山,川谷与你断了交情吗。”
    空青轻拍了下她的额头,唇边生出如春笑意:“不怕,川谷不敢。”
    北山。
    十一月里头下了一场雪,天气陡然间冷了下来,一场接一场的雪落下来,山间小溪冰封的严严实实,枝桠上,地上皆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银白,令人称奇的是,那片桃林竟然在冰天雪地里,仍然迎雪怒放,在枝头缀上一簇簇如红宝石般璀璨的桃花。
    到北山的这一日天阴沉的厉害,绵绵不断的下起雪来,到晌午时分才终于停了,天渐渐放晴,日头渐高,碎金般的阳光洒落在素白雪地上,明亮照眼,落葵窝在榻上昏昏欲睡,身上盖着锦被,一卷书握在手中,脚边置的炭盆燃得正旺,忽明忽暗的火星子如同暗夜中的星辰,偶有一两声噼啪,更衬的屋内一室寂静。
    空青一本本折子批下来,不时的抬眼瞧一眼窗外,再瞧一眼落葵,唇边牵出如春的笑意,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将她手中的书抽出来,正欲将她抱到床榻上,她却猛然睁开眼,睡眼惺忪道:“嗯,我没事,你忙你的去罢,我看会儿书。”
    “自你拿到这本书,便开始打瞌睡了。”空青噗哧一声笑起来,他凑近落葵,刮了下她的脸庞嗤嗤笑着:“你幼时念书,是不是没少将师傅气的吐血。”
    落葵哼了一声,撇过头去恨声道:“师傅也没少打我的手心儿。”
    “净胡说,师傅每回要打你手心儿,不都是我替你挨的吗。”苏子笑吟吟的推门进来,揭了落葵身上的被子,道:“别躲懒装睡了,来一趟不容易,走,咱们摸鱼去。”
    落葵一下子起身,唇边绽开悠悠笑意:“苏子,你只顾着玩儿,咱们虽只在这里待了一日,可凡间却已是一年了,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了。”
    苏子笑道:“杜衡每三日都有书信传来,郁李仁也在青州守着,放心。走罢走罢。”
    “大冷天儿的。”空青一边狠狠剜了苏子一眼,一边取过披风裹在落葵身上,笑着续道:“走罢。”他小心翼翼的搀起落葵,落葵不由的笑起来:“只是稍稍有了些肚子,没这么娇气。”
    行至山间深处,愈发的雪后难行,苏子在前头探路,一根树枝在雪地上指指点点,空青一路扶着落葵,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最终蹙了蹙眉头,复又牵出一抹笑,打横将落葵抱起,一个闪动越过苏子,回首笑道:“苏子,你且慢慢走着,我们去溪边等你。”落葵在雪中留下一阵轻笑,苏子在后头咬着唇愤恨不已,不由的握紧拳头怒道:“一会叫了川谷过来收拾你们。”
    溪水早已冻得结实,如一块上好的玉,通透照人,散发着微蓝的光芒。空青在边上清理出一块空地,拢了一堆火。
    苏子气喘吁吁的挪到火边,缓了口气儿道:“空青,你将落葵送到这后,为何不去接一下我,你看看我这一头的汗。”他抬手抹了抹汗,衣裳已被汗水浸的有些潮气,被热腾腾的火一烘,冒出淡白的雾气。
    落葵打趣道:“苏子,你现下可是仙气缭绕了,眼看着就要修成仙君了哦。”
    苏子瞥了她一眼,扬了扬拳头,侧目瞧见空青微微含笑的唇边,陡然泄了气颓然道:“我惹不起你,空青,走,摸鱼去。”
    空青愣住了,抿了嘴轻笑一声:“这个,我还是等着吃比较好一点。”
    苏子拍着落葵的肩头一叹:“落葵,你迟早得饿死在空青手里。”
    落葵咬牙道:“苏子,你迟早得胖死你自己。”
    空青微微一笑,掐了个诀,一道红光落于冰封的溪上,转瞬间那冰化作一汪碧水,潺潺流淌起来,他冲着苏子笑道:“剩下的便交给你了。”
    不消片刻,苏子便提了一篓鱼上来,收拾干净后,架在火上烤起来,嗅着馥郁香气,他笑起来:“这鱼恐怕都冻傻了,居然如此好抓。”
    落葵撇嘴一笑:“是鱼没想到,这大冷个天儿的,还有疯子来捉它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将鱼翻了个面,让火均匀炙烤鱼身,有些汁液滴到火中,噼啪轻响,香气渐渐在冬日的山间氤氲
    散开,与不远处的桃花幽香交融在一处,生出些春日里踏春而行,郊外野炊的意味。
    虚空中传来川谷的声音,闻着鱼香咂嘴道:“你们在此处偷吃我的鱼,竟然不叫我,实在太不厚道了。”
    苏子一见川谷,忙不迭的递过去一条鱼,噙着慢慢的笑意委屈道:“你是可算来了,他们俩虐待我,你得替我做主。”
    川谷大快朵颐了半响,方才讪讪一笑:“原本吃人嘴短,我是该帮你的,可他们我也着实惹不起,这委屈你只能受着了。”
    苏子撇了撇嘴,剜了他一眼,又垂首看了看架在火上的鱼,奚落道:“川谷,你这北山养的鱼和你的人一样,寒酸小气的很。”
    川谷掸了掸衣衫上的雪,一脸的正色:“看来你们要在我这里多住些日子了,整日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也不与我交些银子,只这一日,我已快被你们吃的要出去沿街乞讨了,你还好意思嫌我小气。”
    “苏子这一日也没闲着,给你砍柴烧饭,收拾院落,洗衣裳,调教侍女,你也不说给他发些工钱,川谷,莫非你是靠着脸皮厚才成的仙么。”落葵且说且笑,白腻的脸庞上泛起几丝红晕。
    空青噗哧一下喷出一口鱼来,呛得连连咳嗽,笑道:“你还真说对了,当年川谷在玉京山学艺时,就是靠脸皮厚才当得大师兄。”
    玉京山,玉京山,落葵心上像是被惊雷震了一震,猛然愣住了,手微微颤抖个不停,一阵阵清明的疑影袭过,却又抓不住分毫,心下渐渐凌乱起来,最终混沌成一片,方才那记惊雷,那丝丝疑影仿佛都是幻觉,也无法深究什么,她心不在焉的笑了笑,手上的树枝在火中来回拨弄,一袭袭热浪扑上脸庞,有些睡意笼了上来,喃喃道:“玉京山,我好像听过。”
    川谷微怔,歪着头望着她:“听过。”
    “嗯,”落葵犹疑的点点头:“应该说是梦到过。”
    空青不动声色的递了个眼神给川谷,川谷微微颔首,笑道:“这倒是奇了。”他长吁了一口气:“我在玉京山上学艺,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我们师兄妹几人在一起,多热闹。”他抬眼望着落葵,笑道:“说起来,我那小师妹的模样,还真跟你有几分像呢。”
    “是么是么,”苏子登时来了精神,笑道:“还真想见见呢,川谷,你那小师妹现在在哪。”
    川谷眸光微暗,默默沉吟良久,旋即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不远处的小溪,一道灰芒落于溪面之上,灰芒愈来愈盛,最后形成一面巨大的光幕,里头人影绰约,隐隐有笑语传出,他勉力平静道:“玉京山在仙界素有第一仙山之称,受众仙朝拜,当年只有师父带着我们四名弟子长居此地,师父收徒规矩一向严苛,小师妹拜进来时,是五弟子。”
    随着川谷的声音散尽,光幕中仙山和人影渐渐清晰凝实起来,那些人穿过空旷的厅堂,入目的是一处青石垒砌的两进院落,已屹立了数十万年之久,触手斑驳,凉意顿生,尽是深浅不一的岁月痕迹,庭前空旷一片,墙根儿处萱草迎风,露珠盈盈,而院落的最南侧开了一片菜园子,种些时令蔬菜,一些豌豆、黄瓜、茄子之类的植物蜿蜒至墙头上,在风中摇曳纤细的枝条。
    看到川谷接过一个白衣姑娘的小包袱,推开紧靠东墙的一处屋子的房门,回首冲着她浅笑道:“姑娘家家的要多晒太阳才会更漂亮些,这处屋子冬日里阳光最好,便给你住罢。”
    苏子笑道:“川谷说的不假,他这小师妹果真长的像你。”落葵不禁心间微动,那白衣姑娘竟是自己曾梦到过的。
    自房中迎面扑来微尘,被阳光一映,织成层层朦胧的薄雾,呛得人眼眸微酸,白衣姑娘初来乍到,仍有些拘束,抿了抿唇角,干干道:“多谢大师兄。”
    眸光微错,落葵在光幕中瞧见个俊美男子,心痛之感顿时袭来,她指着那人,惊呼道:“川谷,他是叫子苓么。”
    川谷大奇:“奇了,你怎么知道。”
    子苓一路上已絮絮叨叨讲了不少玉京山的规矩,一进这屋子,他蹙着眉头拂了拂桌案上的积尘,讪讪笑道:“许久没有人住过了,可得好好收拾收拾。咱们玉京山一向人少,只咱们师兄妹几人和师父,平日里砍柴烧饭,洒扫庭院,翻地种菜这些活计都是咱们几人去做,不过,小师妹,”他凑到白衣姑娘跟前笑道:“二师兄跟你商量商量,你一个姑娘家,让你翻地种菜,砍柴烧饭,多少显得我们做这些师兄的太不厚道了,以后刷锅洗碗洗衣裳,针线上的活计就包给你了怎么样。”
    说着话的功夫,川谷已端了盆净水进屋收拾起来,回首冲着子苓道:“子苓,有你在这说废话的功夫,早将这屋子收拾干净了。”
    落葵蕴着浅笑,瞧着三位师兄道:“我记得我是有四位师兄的,怎么少了一位。”

第四百六十一回 黄氏三凶

    钩藤如何与白参做那笔交易,外人不得而知,空青三人也未打算偷窥甚么,只一味的前行。
    泽兰身受重伤,气息奄奄,身子虚弱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吹散,显然无法再长途跋涉了。
    空青摇头叹息着施了个法,令她现了真身本体,收入养灵环中,安心休养生息。
    四下里没了外人,风掠过空落落的山间,格外寂静。
    空青和文元骑着马,出了这样大的变故,谁都没有了闲聊说笑话的兴致,只默默的走着。
    “三哥,这事,有蹊跷。”马蹄声哒哒哒响了一路,空青也沉静了一路,盘算了一路,眸中精光一闪,蓦然开口道。
    文元一愣,不明就里的问道:“甚么,甚么蹊跷。”
    空青叹了口气:“三哥,按理说,泽兰的修为即便再低,也不该被个人族看穿了身份。”
    文元点头:“话是不错,可白参不是说了,有个甚么算命半仙儿,给了他一个可以识别妖族血脉的法器么。”
    “问题就出在此人身上。”空青摸了摸手腕:“此人怎么会有这种诡异的法器,寻常人族绝对做不到,三哥,我怀疑此人也是个妖族,且就是冲着泽兰来的。”
    文元紧紧蹙眉:“会是甚么人,这么大胆。”
    空青翻手一覆,掌心中出现了那枚粗陋的八角铜镜,方才他没有机会仔细端详此物,现下仔细看来,的确平凡无奇,扔在路上,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块烂铁片呢。
    他掐了个诀,一记青芒落在上头。
    只见八角铜镜低低嗡鸣一声,表面凭空浮现出一团团花纹,花纹精美,正是一枚枚凤翎,虽只是静静的漂浮不动,但却颇具荒古玄妙之意。
    “凤族。”一见这凤翎,文元脸色大变,退了一步,诧异道:“不对啊,凤族为何要对泽兰下手。”
    空青若有所思的喃喃道:“三哥不知道么,我以为三哥知道呢。”
    “苍术,是苍术帝君。”文元脱口而出:“没错,一定是因为泽兰的生母,苍术怀恨在心。”
    空青倏然抬眸,死死盯着文元:“泽兰的生母,三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元微怔,反应过来自己多嘴了,便摇头苦笑:“好啊老六,长本事了啊,你居然套我的话。”
    空青微笑:“三哥,当年之事,我年纪尚小,所知并不详尽,不如还是三哥仔细说说罢。”
    文元叹了口气,这件事原本是该死死瞒住的,可泽兰危在旦夕,他点了点头:“泽兰的生母是个人族,此事你是知道的罢。”
    空青点了点头:“知道。”
    文元凝神片刻,艰难的继续道:“其实泽兰的生母是个人族,这件事并不是甚么秘密,若非因此,泽兰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找个人族了,只是,这后头的事太复杂了,我也,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从头说。”空青一脸正色。
    文元哽了一哽,这个头,实在是太难开了。
    空青继续一脸正色道:“三哥是打算瞒到底,然后回到族中,被父帝打到半死么。”
    他进了一步:“三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若不将此事的头绪理清楚了,以后泽兰还是朝不保夕,万一再出了事,还不是你我抗雷么。”
    文元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晃了晃身子,心一横:“说起来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泽兰的生母是个人族,遭了难流落妖族,被苍术帝君所救,原本苍术是打算将其收为侍妾或是侧妃的,可还未来得及做这些事,苍术的正妃就故意带着那女子在父君面前晃了一眼,就这一眼,父帝就逼迫苍术将那女子交了出来,封为侧妃,生下泽兰,然后,苍术就恨上了泽兰和父帝。”
    这些旧事是空青完全不知道的,他只知道泽兰的生母在生下她后不久,便去世了,纵使父帝修为无双,也难以回天。他诧异道:“人族与妖族通婚生子,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怎么会恨上泽兰和父帝。”
    文元瞥了空青一眼,摇头道:“哎,老六,你还记得大哥么。”
    空青一怔,他们兄妹七人,除了泽兰,便是他最小,他与这位大哥素来不算亲厚,见面也少。大哥的封地在妖族以北,最为贫瘠不过,只听说过是因犯了错贬黜至此。他点了点头:“记得,只是我与大哥不熟,大哥离开时,我还小。”
    “大哥的生母曾是父帝的正妃。”文元叹了一声:“当时,泽兰的生母临产,父帝拼了半身修为保她性命,谁料大哥的生母趁着父帝无暇分身,对她暗下杀手,她才会人死神灭。你想想,苍术能不恨么。”
    空青没料到这桩事的背后,竟还有这样的隐情,吃惊道:“难道说,父帝就是因为此事,才贬黜了大哥么。”
    文元摇头:“那倒不全是,父帝震怒之下,赐死了大哥的生母,但却还是善待大哥的,只是后来,大哥对父帝给他定下的亲事不满,忤逆了父帝,才遭贬黜的。”
    空青点了点头:“那么,苍术对泽兰下手,也就说得通了。”
    文元沉了脸色,凝重道:“此事,还要尽快回禀父帝才是。”
    空青摇了摇头:“只凭这枚来历不明的八角铜镜,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往事,根本无法指证苍术,如今凤族做大,与龙族渐成对峙之势,决不能鲁莽行事,还是再等等罢,先保住泽兰的性命再说。”
    文元点点头,脸色阴沉的更加厉害了,保住泽兰的性命,比对上苍术更加艰难啊。
    他转头望了望空青,那样笃定的神情,他心间一晃,这世间,似乎没有甚么事能让这个六弟慌神。
    灰蒙蒙的苍穹下,山脉连绵不绝,与天相接。
    这座山脉十分奇特,山风是薄薄的黑色阴风,拂面而至,带着薄薄的血腥气和腐朽气。
    山间没有半点绿意,目及之处是浑浊的沼泽,阴沉灰暗的黑色泥浆中散发着恶臭,一股股灰蒙蒙的雾气从沼泽深处弥漫出来,在山间荡漾。
    泥浆翻滚,露出无数根白森森的骸骨,有兽骨,有人骨,看上去格外的阴森可怖。
    更诡异的是,在沼泽的正中,生长着一棵半人高的小树,羸弱的枝丫上光秃秃的,只有顶端悬着两片弯月状的银色叶片,一团团银色的光芒从叶片上散出来,形成一个耀眼的银色光幕,从顶端自下将小树笼罩了起来,隔绝了蜂拥而至的灰色雾气。
    三道黄蒙蒙的人影落在沼泽边缘,光芒敛尽,是从高到低的三个男子。
    个头最高的男子手持绿莹莹的竹竿,往沼泽深处一掷。
    “噗通”一声,竹竿转瞬没入沼泽。黑泥翻滚,将竹竿顶端吞没了进去。
    男子略一感应,神情微变:“这沼泽深不见底,二弟三弟,要小心些才是。”
    另外两名男子齐齐点头:“大哥放心,咱们这回肯定能拿到银月草,救回干娘的。”
    身材高大的男子点点头,神情凝重:“走罢,先拿了银月草,咱们再赶去魔宫,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言罢,他冲着沼泽挥了挥手,方才没入沼泽深处的竹竿跃上了虚空,嗡鸣一声,贴着沼泽横放了下来。
    他掐了个诀,竹竿上散处蒙蒙青光,将灰色雾气隔绝在外,他冲着身后两个男子挥手道:“二弟三弟,走罢,看着这路程,约莫还得半日才能到。”
    三人走后不久,虚空中泛起涟漪,一痕淡白的细弱白光劈过虚空,落在沼泽上。
    沼泽顿时掀起丈许高的巨浪,烂泥裹着白森森的骸骨纷纷扬扬洒落,腥臭气浓的难以化开。
    白光敛尽,一丝微弱不可见的琴弦飞旋而回,落入黑袍男子的手中。
    黑袍男子眉宇间有些阴鸷,嘿嘿一笑:“原来黄氏三凶也来了,也是冲着银月草来的,看来,是为了他们的干娘啊。”
    这黑袍男子正是凶名赫赫的东海丹赑,他在魔灵域中到处搜刮所需之物,毫不留情,丧命在他手下的各宗派弟子,竟达数十名之多,万幸的是,他行事隐秘,所到之处皆人迹罕至,他所做下的杀戮,并未被旁人看见,自然也赖不到他的头上。
    他望着沼泽沉凝片刻,手腕一抖,一根琴弦便掠过沼泽,逸出一道五彩霞光。
    灰雾一阵翻滚,他稳稳的走上去,几个呼吸的功夫,身影便融入蒙蒙灰雾中,没了踪迹。
    就在丹赑走入沼泽不久,灰雾泛起涟漪,一男一女走进了此处。
    男子上了年纪,一身青衫,颇有几分翠竹的清隽,而女子正值妙龄,一袭杏黄裙衫,衬得她脸白如玉,明艳无双。
    男子定定望着沼泽,微微蹙眉:“东海丹赑那个老匹夫也来了,这银月草抢手的很啊,葳蕤,为师让你带的东西,带了么。”
    那明艳女子正是君葳蕤,而男子是黄芩,显然也是冲着银月草而来,君葳蕤微微点头:“师尊,带了。”
    她素手轻扬,一片苍翠竹叶打着旋儿落在了沼泽上。
    黄芩面无表情的对着竹叶念念有词,那竹叶迎风见长,足足可以站的下两个人。
    黄芩挥了挥手,带着君葳蕤踏上竹叶。
    二人刚刚站稳,灰蒙蒙的雾气便翻涌着扑了上来。
    君葳蕤没见过这等阵仗,尖叫了一声,一个踉跄,险些掉下竹叶,栽到沼泽中。
    她咬着牙稳了稳身形,好容易才稳了下来,脚却崴了一下,疼的倒抽冷气,几乎落下泪来。
    黄芩头也不回的骂了一句:“多大点事儿,哭甚么哭,再哭你就滚,别跟着为师。”
    君葳蕤低下头,不敢再多说甚么,只老老实实的跟在黄芩身后站着。
    只见一丝一缕的青光从竹叶的叶脉上逸出来,隔绝开无孔不入的灰色雾气。
    她这才松了口气,即便这雾气再厉害,也伤不到自己了。
    就这样在沼泽中奔驰了半日,这三拨人皆十分默契的没有惊动旁人。
    黄氏三凶的身形极快,逼近了沼泽中央,眼见那棵羸弱不堪的小树在雾气中飘摇,黄大惊喜呼道:“果然是银月草,而且已经成熟了,正合干娘用,那厮果然没骗咱们兄弟,等回去后,就放了他闺女罢。
    ”
    黄二点头,笑眯眯的道:“大哥说的是,咱们先取银月草罢。”
    黄三磕磕巴巴的迟疑了一句:“大,大哥,二,二哥,这,这草是要连根拔么。”
    黄大重重拍了下黄三的头,骂了一句:“废话,当然要连根儿拔了,不是让你带着玉盒呢么,拔了放在玉盒里,带回去还新鲜着呢。”
    黄三摸着脑门嘿嘿直笑,冲着银月草伸出手去。
    “啪”的一声,黄大又重重敲了下黄三的手,骂道:“老三,你是不是傻,这等天材地宝能就这么大刺啦啦的摆着,等着人摘么,若是这么简单,咱们弟兄只怕连个毛都见不着。”
    黄三是个一根筋,素来大哥让干甚么就干甚么,素来想不到那么多,听得黄大此言,他瞪着双眸,摸摸后脑,不明就里。
    黄二笑了笑:“三弟啊,大哥说的对,这等天材地宝旁边,都会有稀奇古怪的东西看守,你这么冒冒失失的去摘,小心吃亏啊。”
    黄三这才明白过来,揣着一脸敦厚的笑,退了一步,看黄大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黄大没甚么大的动作,只是挥了挥手,从衣袖中飞出一枚梭子,钉在银色光幕上。
    银色光幕上顿时波澜乍起,映照的里头那棵羸弱小树也扭曲了起来。
    只是四围仍旧一派平静,并没有别的异样发生。
    黄氏三凶丝毫不敢大意松懈,眸光警惕的环顾四围。
    一阵阴风刮过,沼泽里泛起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漩涡。
    漩涡打着旋儿转的极快,黑泥飞溅。
    一根白森森的骸骨突然探出漩涡,骨骼锋利的五指僵硬的张开,扒着漩涡,整根手臂便露了出来。
    “咕咚”一声,黄三狠狠咽了口唾沫,怔怔瞪着漩涡,惊愕不已:“大,大大,大哥,这是甚么怪物啊。”
    话音未落,只见无数骨手从漩涡中纷纷探了出来,皆是扒着漩涡,露出整条手臂。
    黄大又重重拍了下黄三的脑门,骂道:“叫你多读些书,你就是不听,看,傻了罢,丢人不丢人。”
    说着话的功夫,两只骨手都长长的伸了出来,旋即露出一只挂着碎肉的骷髅头,深深凹陷的眼眶子里嵌着两颗圆溜溜绿莹莹的萤石。
    顷刻间,沼泽像是烧开了的水一般翻滚起来,咕嘟嘟冒着数不清的气泡。
    一具具白森森的骸骨从漩涡中扒了出来,僵硬的行走间,发出咯吱嘎吱的响声,摇摇摆摆的聚拢在了银月草的四周。
    眼眶子里的两颗萤石转动了一下,散发出绿幽幽的光。
    骸骨齐齐转头,皆望向黄氏三凶所在的地方。
    一见有外来者入侵,眼眶中绿幽幽的光跳跃闪动了几下,生出狂躁暴怒的气息。
    骷髅头的上下颌骨来回撕咬触碰,发出嘶哑难听的嗬嗬的叫声。
    “呸,这些东西还真是丑的要命。”黄三并不觉得这些骷髅多么可怕,只觉得太丑了,恶心,他啐了一口:“大哥,交,交给我了,我把它们都,都拆零散喽。”
    黄三手腕一抖,双手凭空握住一对头颅大小的圆锤,黄橙橙的锤子上,一道道闪电不断跳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抡圆了胳膊,“嗖”的一声,双锤脱手而出,在虚空中划出道半弧线,冲着骷髅就砸了过去。
    闪电劈啪作响,迎头罩住了众多骷髅。
    骷髅顿时目露凶光,嗷嗷直叫,骨手高举,毫不畏惧的恶狠狠抓向闪电。
    闪电光芒大作,噼啪之声震耳欲聋,将无数骷髅紧紧裹住。
    只见一阵眼花缭乱过后,闪电消弭散尽,骷髅摇摇摆摆的从沼泽中爬了起来。
    有些折损了手臂腿脚,身躯破破烂烂的。
    有些断了肋骨,骸骨上多了几道黑漆漆的裂痕。
    有些头颅被削去一半,但仍咯吱咯吱的走了出来。
    黄三顿时变了脸色,磕磕巴巴道:“大,大哥,这些东西,怎么,怎么都打成这样了,怎么,还会动啊。”
    黄大亦是震惊不已,吁了口气:“这藏宝之地里,还真是怪事多呢。”
    黄二摇了摇头:“大哥,咱们一起动手罢,我察觉到有人跟过来了。”
    “好。”黄大不再犹豫,双手一搓,一杆长戟刺破虚空,深入骷髅中疯狂劈刺。
    黄二掐了个诀,手上多了一对长链,一头拴在手腕上,一头连着一对长满倒刺的圆锤。
    他握着长链,手腕一抖,圆锤光芒一闪,细如牛毛的尖刺纷纷刺破虚空,落到骷髅的双眸中,正好刺进那对萤石。
    只听得骷髅凄厉的仰天嘶鸣一声,萤石上多了几道裂缝,不断闪动的绿色幽光转瞬便熄灭了。
    随着绿色幽光的熄灭和萤石的破碎,骷髅应声倒下,散成一根根骸骨。
    黄三目瞪口呆的望了望黄二,道:“二,二哥,你,你可真厉害,就,就这一下子,就给打零散了。”

第四百六十二回 银月草

    黄二扭头笑了一下:“三弟,赶紧打啊。”
    黄三回过神来,重重喝了一声,没入沼泽的圆锤飞跃而出,带着星星点点的烂泥,再度冲着骷髅砸了过去。
    有了这兄弟三人的联手,这些骷髅全然没有还手之力,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被打散成一根根骸骨,不成人形了。
    三人松了一口气,调息了片刻,齐齐望向那棵羸弱的小树。
    黄大神情微松,身形轻飘飘的如一道风,无声无息的飘向小树。
    三丈,两丈,一丈。
    眼看着黄大已经离小树十分近了,他一伸手便能穿透那片银色光幕,将小树连根拔起,黄二和黄三也笑了起来。
    奔波了这么久,总算是拿到银月草,总算是没白走这一遭。
    谁料破空之声响起,一痕淡白的光芒直落黄大的手背。
    黄大耳廓微动,早在破空之声响起之时,身形一闪,避到了一侧,那淡白光芒扑了个空,他转头暴跳如理的骂道:“甚么人,敢偷袭老子。”
    丹赑闲庭信步般慢慢走过来,冷冷一笑:“在老夫面前,居然有人敢自称老子,真是活腻了。”
    黄大眸光微缩,怒道:“丹赑,你个老匹夫,你要干甚么。”
    丹赑漫不经心的弹了弹手指:“你这不废话么,老夫来这个地方,不是为了银月草,难不成是为了你们这三个废物。”
    黄大横眉立目,大怒道:“你个老匹夫,满嘴喷粪,想要银月草,先问问老子答不答应。”
    丹赑不屑的轻讽一笑,漆黑如墨的大袖迎风鼓胀,七根琴弦齐出,三根分别直逼黄氏三凶的面门,其余四根却从不同方向围住银月草。
    “你敢。”黄大勃然大怒,侧身避开琴弦,翻身而起,手上长戟上银花点点,直落在银月草四围。
    四根琴弦被拦了下来,一时之间难以寸进。
    丹赑微微挑眉,没料到这黄氏三凶不单单是只有名声,修为还真是不错,他眸光阴狠的一闪,原本是想取了银月草就走的,并不像伤及人命,现下看来是不行了,他双手轻挥,在虚空中拨弄起不存在的琴弦。
    “铮铮铮”的琴声响起,恍若冰河铁马,带着冷冷杀意。
    黄氏三凶打了个寒噤,黄大心神一震,大吼道:“快,拦住他,拖住他片刻,我先取草。”
    丹赑嘲讽的掠了黄大一眼,拨弄琴弦的手愈发翻飞如花。
    琴声大作,犹有万千刀刃刺向三人。
    黄二和黄三只觉骨肉剧痛,身心俱裂,别说掐诀御敌了,就算是直起身来,也成了一件难事。
    丹赑并不看黄二和黄三,只一门心思盯着黄大。
    眼看黄大虽然抖得厉害,但仍颤着手握住了银月草,他不慌不忙的抬手在虚空中一划。
    虚空中掀起丈许高的声浪,带着“铮铮”的琴声,扑向黄大。
    这危险的气息将黄大掀了个踉跄,但他却不肯松开手,呕出一口血来,也要牢牢握紧手中的银月草。
    黄二和黄三见状,挣扎着起身,用了个最蠢笨的法子,二人一左一右扑到丹赑身上,将他牢牢压住,转头大喊:“大哥快走,快走。”
    丹赑的余光看到黄大已将银月草连根拔起,收入玉盒之中,不由的怒火攻心,大喝了一声,两根琴弦重重砸在了黄二和黄三的背心。
    黄二和黄三闷哼一声,脸白如纸,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丹赑气急了,原本是想留他们三人性命的,现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可现在银月草落到黄氏三凶手中,他又怕逼急了,惹得他们投鼠忌器,毁了此物。
    他身形如风,逼到黄大面前,一根琴弦勒住黄大的脖颈,恶狠狠道:“把银月草交出来,我留你性命。”
    黄大缓了口气,讥讽笑道:“你个老匹夫,想得美,我得不到银月草,你也休想,老子毁了它,也不给你。”
    丹赑双手一紧,琴弦在黄大脖颈上勒出深深的血痕,他哼道:“那你就试试看。”
    黄大艰难的哼了一声:“试试看,就,试试看。”
    话音未落,黄大眼皮儿一跳,只见一枚竹叶从天而降,轻飘飘的落在丹赑的手上。
    丹赑以为只是一枚寻常的叶子,腾出一只手去拂,谁料刚刚触碰到叶子,他就心生不祥,大喊了一声:“不好。”
    这里尽是沼泽,唯一的绿色就是被黄大收取了银月草,哪来的竹子,没有竹子,又哪来的竹叶。
    他回过神来,可黄大已身形飞转,如一条鱼般躲开了琴弦。
    而落在他手上的竹叶,则“腾”的一声,化作一抹墨绿色的烈焰,从手背烧到手臂上。
    “雕虫小技,也敢来老夫面前班门弄斧。”丹赑嘲弄的轻拂尽烈焰,旋即双指微曲,弹了一道风刃出去。
    那风刃犀利无比,在虚空无人处一刺,虚空处泛起涟漪,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跌跌撞撞闯了出来。
    “是你。”丹赑眸光一缩:“
    不知圣手所为何来。”
    这二人正是黄芩和君葳蕤。
    黄芩稳住了身形,冷冷道:“怎么,这地方是你们家的,只许你来,不许老夫来。”
    丹赑脸色不虞,但到底没说甚么难听话,毕竟当初是黄芩救了鹿儿,他再怎么不讲理,也不能恩将仇报不是。
    他沉了脸色,道:“老夫要收取银月草,还请圣手行个方便。”
    黄芩冷嘲热讽了一句:“你要干嘛,关老夫屁事,那三个废物跟老夫有旧,老夫有事要问,问完就走。”
    丹赑知道黄芩一身医术,但修为却不高,自信他不敢在自己面前作甚么小动作,便点了点头:“好,那圣手先问。”
    黄芩足下青光大作,那竹叶遁速很快,闪动了几下便到了黄氏三凶面前,冲着他们使了个眼色,便继续往前飘,边飘边嚷嚷:“你们三个,还不赶紧过来,等着老夫请么。”
    黄大转瞬便明白了黄芩的意思,忙领着黄二和黄三,踏着足下的竹竿,亦步亦趋的跟在黄芩后头,渐渐走远了。
    丹赑眸光不转,紧紧盯着几人的背影,却胸有成竹的一动不动。
    几人终于停了下来,黄芩掠了三人一眼,道:“还不快走,等着老夫请客呢吗。”
    黄大微怔:“前辈,这,晚辈们就这样走了,那东海丹赑不会饶了前辈的。”
    黄芩嗤了一声:“不饶了老夫,老夫还怕他么,快滚,别在这碍眼。”
    黄氏三凶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黄芩究竟有甚么本事可以拦住丹赑不追他们,更不知他有甚么本事可以从暴怒的丹赑手中逃出性命,不禁踟蹰起来。
    黄芩怒道:“还不滚,你们干娘不是等着那根破草治伤呢么。”
    黄氏三凶回过神来,冲着黄芩行了一礼,毫不迟疑的飞身而走。
    丹赑见势不妙,忙身形一闪,飞身而追。
    谁料沼泽中却一阵翻滚,生出无数杆翠竹,密密麻麻的布在他的周身,苍翠如海。
    他气急败坏的喝了一声,双手一催,翠竹纷纷拦腰折断,没入沼泽深处。
    只耽误了这片刻功夫,黄氏三凶便已没了踪影,唯有黄芩和君葳蕤留在原地,催动阵法。
    见丹赑破阵而出,黄芩挑了挑眉,他原本就没指望这临时布下的粗陋阵法能拦住丹赑,可没料到他竟出来的这样快,看来惹上这个灾星,自己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丹赑疾步上前,一把扼住黄芩的脖颈,怒目圆睁:“你以为你是圣手,老夫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么,你以为你救了鹿儿,老夫就不敢杀了你么。”
    黄芩毫无惧意的笑了笑:“老夫活了这大把年纪,早就活够本儿了,死之前能给旁人添添堵,老夫高兴的很。”
    丹赑气的嘴角抽搐,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可他又不能真的一巴掌拍死这个老头儿,毕竟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老头儿救了他的鹿儿,若他得的一巴掌拍死老头儿,他倒是不怕被天下人诟病,可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把他给淹死。
    但是,他纵然不能打死这老头儿,但是折腾折腾,让这老头儿受受罪,一泄心头之恨,倒是无妨的。
    想清楚了此事,他捏着黄芩的手腕儿,嘎吱一声,狠狠一拧。
    黄芩惨叫一声,冷汗如雨,滴落下来。
    他是圣手,以医术独步武林,自然知道丹赑在做甚么,他苦笑摇头,之前小妖女废了他的修为,不过是挑断手脚筋,可眼前这个瘟神,竟然用拧断手脚这样狠毒的招数,来废了他的修为。
    君葳蕤在旁边看着,脸色唰的一下白透了,她战战兢兢的跪了下来,抱住丹赑的腿,哆嗦着嘴唇哀求道:“前辈,前辈,师尊已经被茯血派的小妖女废过一次修为了,不能再废了,再废他就没命了啊。”
    丹赑冷冷一笑:“那与老夫有甚么关系,老夫废的是他的修为,可没要他的性命,他活不活的下来,那是他的命数,与人无尤。”
    说着,丹赑攥住黄芩的另一只手,正要狠狠一拧,君葳蕤却一下子扑了上去:“前辈,前辈,小女子没甚么本事,愿,愿替师尊受过,前辈,前辈若真想出气,就,就废了小女子的修为罢。”
    “葳蕤,你。”黄芩眸光复杂的望了望君葳蕤,他待这个弟子并不亲近,也说不上好,却没想到危难之际,她竟会舍身相救,他叹了一声:“葳蕤,为师年纪大了,死也死得,你还青春正好,你走罢,去过安生日子去罢。”
    君葳蕤趴在地上,磕了个头,笃定道:“师尊,弟子微末,却也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愿为师尊受过。”
    丹赑蹲下身来,看了看黄芩,又看了看君葳蕤,不耐烦道:“商量好了没,别在老夫这演甚么苦情戏,老夫不吃这一套,赶紧商量,老夫还等着去追黄氏三凶。”
    君葳蕤挣扎了一下,缓缓递出双手:“前辈,动手罢。”
    丹赑嘿嘿一笑,捏住君葳蕤细弱的手腕。
    就在此时,一枚三角状的石子破空激射而来,打在丹赑的手腕上。
    丹
    赑早就察觉到了异样,手腕一抖,石子擦着他的手腕打了个空,而君葳蕤也趁这个机会,收回了手臂。
    丹赑回头,骂了一句:“藏头露尾的小子,给老子滚出来。”
    虚空中荡漾起一阵涟漪,一袭招摇的红裳行至近前,冲着丹赑行了一礼:“见过丹赑前辈。”
    “江少主。”
    “江蓠。”
    君葳蕤惊喜的声音和丹赑阴冷的惊呼此起彼伏,江蓠摸了摸后脑,冲着君葳蕤点了点头,又冲着狼狈不堪的黄芩拱了拱手,嬉笑道:“黄前辈。”
    黄芩脸色不善的骂骂咧咧:“臭小子,你是故意来看老夫的笑话的罢。”
    江蓠继续嬉笑:“怎么会,晚辈怎么会看前辈的笑话,要看,也是藏起来偷着看。”
    黄芩气的哽了一哽。
    丹赑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江蓠,你来干甚么。”
    江蓠挑了挑眉:“前辈,黄前辈好歹救过鹿儿,也帮过晚辈,不如前辈卖晚辈个面子,放了他罢。”
    丹赑顿时黑了脸,面上浮起薄薄的煞气:“你也要来与老夫作对么。”
    江蓠一笑:“晚辈不敢,只是晚辈提醒前辈一句,鹿儿还跟着家父呢。”
    丹赑气了个踉跄:“小子,你是在威胁老夫。”
    江蓠满脸无辜的摸了摸后脑:“前辈哪里听出晚辈是在威胁前辈了,晚辈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啊。”
    “你。”丹赑起了个倒仰,这小子油嘴滑舌的,实在太可恨了。
    自从江蓠现身,君葳蕤双眸转也不转的死死盯着他,满目情意,毫不掩饰流淌出来。
    江蓠视若不见,只是望着丹赑继续道:“前辈,家父已带着鹿儿赶往魔宫了,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宗门与这藏宝之地中的魔族交上了手,也都知道了魔宫的所在,纷纷赶去了,如今,觊觎魔宫的宗派可比之前预计的多上许多,单凭家父和天一宗的弟子,可有些不足了,若前辈不尽早赶去,那么前辈所求之事,可没有那么十拿九稳了。”
    丹赑哽了一哽,的确如此,这一路上,他疯狂赶路,嗜血掠夺,遭遇了不少样貌诡异的魔族,自称是魔灵族,而这藏宝之地乃是魔灵域,他也从这些魔灵族人身上,搜出了一份魔灵域的地图,得知了魔宫的所在,更是知道了一个厉害的阵法,他虽对那阵法不感兴趣,但对魔宫里的天材地宝垂涎欲滴,也是,没有得到银月草自然是可惜的,但是若错过了魔宫里的宝物,那才是因小失大,悔之晚矣。
    “江宗主可有话让你带给老夫。”丹赑的脸色变了几变,沉声道。
    江蓠嘿嘿一笑,凑近了丹赑低语:“前辈,家父说,五日后,他在魔宫恭候前辈大驾,届时联手,所得宝物,听凭前辈先选。”
    丹赑双眸微眯,心神变了几变,一脚踹开了黄芩,骂道:“今日便宜你了,别再让老夫看到你。”
    黄芩忍着痛,破口骂道:“你个老匹夫,下回再求到老夫门上,老夫要是再帮忙,老夫管你喊爷爷。”
    江蓠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丹赑抽了抽嘴角,冷哼一声,甩着衣袖飞身而去。
    君葳蕤松了一口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缓了半晌,扶起黄芩:“师尊,好了,没事了,咱们先出去,出去再说。”
    江蓠点了点头:“是啊,这片沼泽实在诡异,先出去罢。”
    他抬手一扬,一道赤金剑芒掠地而起,他回首道:“走罢,站稳了。”
    君葳蕤扶着黄芩跟在江蓠身后,看着江蓠负手而立,红裳翩跹,像是从她的心尖儿掠过。
    她的心抽了一下,她头一回离他这样近,伸手就可以抓到他的衣角,皱皱鼻尖就能闻到他的气息,她难以抑制的脸红心跳,低着头讷讷一句:“多谢,多谢江少主搭救。”
    江蓠听得这把软糯的声音,怔了一下,头也不回的笑了笑:“君姑娘客气了,顺手而已。”
    君葳蕤听出了江蓠话中的疏离,她眼帘低垂,心下一晃,若是那茯血派的小妖女在,会是怎样的光景,他还会这样客客气气的说么,兴许会拉着小妖女的手,讨个好处当谢礼罢。
    黄芩望了望君葳蕤,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可是,他叹了口气:“葳蕤,为师教你的接骨,你可还记得。”
    君葳蕤忙点头:“记得,徒儿都记得。”
    黄芩沉声道:“好,一会你给为师接骨。”
    半日功夫转瞬即逝,三人终于离开了这片沼泽,黄芩已痛的险些昏厥过去,若再拖下去,只怕那只赖以生存的右手就要废掉了,届时废掉的就不止是修为,还有医术了。
    江蓠看了看气息奄奄的黄芩,有环顾了一下静谧的四围,点了点头:“前辈,君姑娘,就在这里罢,在下给你们护法。”
    黄芩勉强笑了笑:“好。”
    君葳蕤浅浅舒了口气,沿着黄芩的手臂,慢慢捏了下来,捏到手腕时,黄芩疼的抽了一口气,她把他的衣袖卷上去,只见一小截断骨刺出了皮肉,却没有血流出来。

第四百六十三回 往事

    子苓指使个敦厚男子爬到高处去擦窗棂,扫掉房梁上的蛛网灰尘,呛得甘遂捂住口鼻连连咳嗽,他却在下头仰面笑个不停,不意甘遂手上擦得黑黢黢的帕子掉了下来,正砸在他的面上,他怒道:“甘遂,你是故意的罢。”
    一听甘遂这个名字,落葵和苏子齐齐望向空青:“空青,这是不是就是上回和泽兰打起来的那个人。”
    空青抿唇一笑:“不错,他就是玉京山的三弟子。”
    二人点点头,继续看下去,只见甘遂也不言语,只纵身跃了下来拿回帕子再纵身跃上去继续收拾打扫,子苓讪讪一笑,回首道:“你来迟了一步,你的四师兄是仙界的六殿下,前不久修成神君已返回族中了。”他咂了咂嘴,笑道:“他的人品样貌与我相比自是差了许多,但若是你见了他,也保不齐还是要发了花痴的。”
    落葵笑望着空青:“子苓说的四弟子是你罢。”
    空青点了点头,笑道:“师父门下严苛是众仙皆知的事,可子苓师兄一向就是这么口没遮拦的。”
    川谷亦是一笑:“他就是个臭不要脸的,没挨师父的罚。”
    只见光幕中的白衣姑娘点点头,眸光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抿嘴笑道:“看来我只需洗你们三人的衣裳了,幸好你们的身量都不大,如此说来还是我占了便宜呢。”
    子苓拍着手笑道:“妙极妙极,我就喜欢你这样性子的。”他抬手搭上落葵的肩头,附耳道:“以后有二师兄的酒喝,就有你的,有二师兄的肉吃,也有你的。”
    甘遂在梁上坐着,他原本是这三位师兄中最年幼的,可一张木木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眼角眉梢都是与他的年纪并不相符的老成持重,声音瓮瓮夹着梁上的灰尘绕了过来:“师妹,你可别上他的当,我与空青入门时,二师兄也是这么说的,可这数万年来,衣裳我替他洗了足有一车了,可酒却没喝上一口。”
    子苓也不恼不怒,笑着啐道:“你皮糙肉厚的,怎么跟师妹这样的姑娘相比,反正往后你也没有酒喝了。”
    光幕中的时光流逝的极快,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日头便升了又落,落了再升,庭前菜园子里的韭菜已割了一茬,每每子苓在灶间忙活,落葵便搬个小板凳坐在一旁添柴,时不时与他说笑一句,晚来风急中,飘起一阵阵饭香,子苓的手艺极好,简简单单的一个韭菜炒鸡蛋,他便能作出十几个花样来,川谷总是闻着饭香,跑来凑趣,说子苓原本是个懒骨头,可他又馋,谁烧的饭都不合他的心意,只能抽了自己个儿的懒筋,整天在灶间汗珠子甩八瓣的给这一大家子烧饭吃。
    几只鸟雀落在白衣姑娘的房间窗下唱着,她匆忙起身之时,却听到川谷极轻的叩门声:“师妹,师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衣姑娘理了理发髻衣衫,这才倚在门边,红了脸低声道:“没哪不舒服。大师兄,你,你怎么回来了,师父也回来了么。”她身上的酒气浓重,即便经了一整夜,也仍可以闻得到。
    川谷蹙了蹙眉心,道:“嗯,都回来了,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师父叫你过去呢,可要当心些。”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两粒药丸,递给白衣姑娘:“醒酒药,你先吃了罢,呆会儿不论师父说什么,你听着便是,一切都有师兄呢。”
    看到此节,川谷冲着落葵笑道:“你看,我这小师妹和你一样,嗜酒如命,我们玉京山向来规矩严苛,师父又是出了名的严肃不留情面,不单单误了早课,还带了一身的酒气,我当时都以为她要被重罚了。”
    白衣姑娘跟着川谷在前厅站定,刚一对上玉京天尊那双冷如珠玉的眼眸,便心下一紧,慌张的低下头,垂着眼帘去瞧面前的青砖地面,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声,一时间殿内寂然,川谷小心翼翼的觑了玉京天尊一眼,斟酌道:“师父,师妹刚刚入门,又是初犯,师父。”
    他话尚未说完,玉京天尊便横了他一眼,吓的他脸色一白,登时噤口不语,玉京天尊这才缓缓开口:“丫头,你这酒是从哪来的。”
    白衣姑娘咬了咬牙,低声道:“是,是徒儿拜师时偷偷带进来的。”
    玉京天尊似笑非笑的望了子苓一眼,闲闲道:“要说你们师兄妹几人倒还真是一条心,丫头,”他笑着瞧了她一眼,缓缓道:“下回再想喝酒,不必大老远的跑到凡间镇子上去买了,后山的玉台边上埋了不少,想喝时自己去挖,但只一桩,不准再喝多了误了早课。”
    “啊,”白衣姑娘怔住了,抬起头望着玉京天尊,一脸的茫然,搓了搓手不知该如何回话,嗫嚅了半响,才又惊又疑道:“师父是说真的么。”
    玉京天尊瞥了子苓一眼,面色微沉:“不由着你挖,难不成由着子苓带着你们去凡间惹是生非去么。”
    子苓叉着手,早将十根手指头挨个抠了个遍,一听玉京天尊此言,
    轻咬下唇讪讪一笑,腆着脸问道:“师父,那酒我是不是也能喝一点。”他掐着手指头在眼前比了一下:“就尝一点点。”
    玉京天尊眉眼处的笑意敛的极淡,不置可否的冷哼了一声,望着甘遂淡淡道:“我听说西羌折了条胳膊,是你做的罢。”
    甘遂抿了抿薄唇,还未来的及说话,玉京天尊的声音便再度响起:“我座下的三弟子出手,竟只伤了他一条胳膊,着实丢人。”四人微怔,还未回过神来,他眸色扫了四人一眼,淡淡道:“你们几人听着,他下回若再来玉京山,若仍只是伤了一条胳膊,你们便不必再来见我了。”
    四人人哑然,想笑却又不敢笑,只能勉力忍着,只听着他沉声续道:“空青入门最晚,却最早修成神君,你们几人该愈发警醒才是,打今日起,你们几人修成神君之前,未得我的准许,都不得离开玉京山半步。”这几句话说的他们四人心中一凛,忙低头称是,子苓低垂着眼帘,偷偷瞄了白衣姑娘一眼,冲着她撇嘴一笑。
    落葵哧哧笑道:“川谷,你们这位师父还真是偏心呢,那后来呢,你们真的就老老实实的在玉京山上呆着了么。”
    川谷点点头,吁了口气:“可不是么,自那日后,我们师兄妹四人除了两万年后随师父去赴了回宴席外,便再未离开过玉京山半步,当时最难熬的不能出门,而埋在玉台之下的酒,不到一万年的时候,便被几人喝了个七七八八。”
    光幕中景致一变,化作了白茫茫的一片,里头传来子苓奚落的笑声,只见他立在玉台边上,叉着腰,正不停的冲着甘遂絮叨吆喝连带冷嘲热讽。“你挖深点,再深点,你整天吃这么多,都吃哪去了,就这点子力气真是白糟蹋那么些吃的了。”
    而甘遂撑着把锄头倚靠着,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子,白了他一眼,啐了一口:“这土早不知冻了几百万年了,有本事你来试试。”
    子苓皱了皱鼻尖儿,奚落道:“你的仙术是白练的啊,你不会拿火烧化了它再挖啊。”
    “来来来,你来烧一个试试。”甘遂把锄头递了过去,呛了他一句:“玉京山上不准动仙火,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啊,所以才让你烧的嘛。”子苓并不去接他递过来的锄头,只嘻嘻一笑。
    甘遂登时哽住了,愤愤然的瞪了他一眼,再度挥起锄头,卖力的挖起来,汗珠子一颗颗掉到地上,转瞬间便被冻住,只片刻功夫,他身边便结了一层薄冰,旋即汗珠子再度落在上头,便是叮呤一阵轻响。
    伴着轻响,白衣姑娘在玉台上摆了四碟点心,捻起一块塞到甘遂嘴里,笑道:“瞧你们挖的辛苦,给你们送点点心过来。”
    子苓笑着拍手:“还是你这丫头知道疼人,我尝尝。”他冲着甘遂努了努嘴,笑道:“你赶紧挖,晚间要用的。”
    甘遂抹了抹汗珠子,一通猛挖之后,打土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个通体白腻,寒气缭绕的酒坛子,登时喜笑颜开起来。
    “怎么就一坛,别的呢。”子苓蹙眉疑问。
    “没了,就这一坛子。”甘遂伸手在泥土深处挖了半响,挖了一手泥出来,出其不意的子苓身上蹭了蹭手。
    “甘遂,你干嘛,我这是新衣裳。”子苓登时干嚎了一嗓子,手忙脚乱的拍着衣角,愁道:“不会就这一坛了罢,师父说这底下可埋了好几万坛酒的,这才万年不到,怎么就喝没了。”他抬眼望着甘遂,眸光闪动,疑道:“该不会被你偷喝了罢。”
    甘遂冷哼了一声,怒道:“你最会做些偷偷摸摸的事,我还说是你偷喝了呢。”
    白衣姑娘扑哧笑了起来:“你们俩就是会窝里斗。”她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你们算算,这万年来,咱们逢年过节要喝,过个生辰要喝,修为精进要喝,就连子苓师兄被相好的给抛弃了,也要喝个不醉不归,别说数万坛酒,就是数十万坛酒,也经不起咱们喝上几回。”
    “净胡说,我这样好的皮相,怎么会被人抛弃。”子苓啐道:“今日大师兄生辰,就这一坛子酒,寒酸了点罢,再说也不够咱们几人喝啊。”
    “我是大师兄,又是我生辰,自然是我多喝一些了。”川谷不知躲着偷听了多久,踱出来朗声笑道。
    子苓瘪了瘪嘴,奚落道:“你也知道是你生辰,不请我们吃喝也就算了,还大言不惭的要跟我们抢酒,真不知道你是小气还是嘴馋,大师兄没个大师兄的样子。”
    “你,”川谷一时间哑然,哭笑不得起来。
    甘遂一边净手,一边瓮瓮道:“子苓师兄,这酒可是我挖出来的,你可不能和我抢酒喝,那就太没脸没皮了。”
    子苓皱了皱鼻尖,冷哼一声:“行,我不跟你抢酒喝,让你敞开了和,你也就是两杯倒。”他回首,只见白衣姑娘捻着腰间的缨络,有些走
    神儿,旋即笑道:“丫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喝那么多酒有伤风化,你就别喝了啊。”
    白衣姑娘登时回过神来,又好气又好笑的抿了抿唇,从地上提起酒坛惯了过去,却被子苓稳稳接住,揭开坛口轻轻一嗅,登时酒香四溢,令人沉醉。
    光幕中原本空落落的庭前,在转瞬间种上了数株四季花草,那是白衣姑娘悉数种下的,细心养护,从那日后,她倚在窗下,叹海棠挑在春日里,如晓天明霞,与朝日争辉;观夏荷婉转,暗送幽香;赏金桂迎秋,香风阵阵,冬日里随着几场雪下,百花早早姿容不在,倒是红梅开的极盛,似胭脂点点,在漫天雪中铺开。
    春日里,庭前的海棠花开的极为热闹,深红浅粉的在庭前扯出一片片蔚为壮观的云霞,阵阵甜香氤氲在空气中,微风轻拂,透窗而入。拜入玉京天尊门下这三万年里,白衣姑娘终于触到了修成神君的瓶颈,可她在这个坎上徘徊了数百年之久,终是突破未果。
    大片的红光充斥在屋内的每个角落,隐隐有些轻微的爆破声传出,落葵端坐在蒲团之上,被一团团漂浮不定的红雾笼罩着,整个人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势,而她额上那只朱雀鲜红的愈发妖异,从眼眸中沁出成串儿的血滴。
    光幕在此时嗡鸣一声,消失不见了,落葵和苏子面面相觑,愣道:“怎么没了,后来呢,后来怎么了。”
    川谷踟躇良久,哀伤道:“后来,后来他们死了。”
    “谁,谁死了。”落葵惊道。
    川谷像是不动声色的抹了把泪,声音微颤:“后来,小师妹未能突破神君修为,在天劫之下灰飞烟灭了,而子苓师弟情劫未过,轮回去了。”
    “啊,”落葵的心狠狠痛了一下:“我以为,以为你们神仙都不会死的。”
    空青揽住落葵的肩头,叹道:“凡人都说成仙好,其实是各有各的苦,凡人苦的是生老病死,生怕难享天年,而神仙苦的是绝情禁欲,生怕遇上情劫动了仙根,最后落得个灰飞烟灭,做凡人虽说只有短短数十载,可无尽的轮回下来,活的都是不一样的生生世世,可做神仙有什么趣,生生世世都是亘古不变的同一个活法儿。”
    “这话,好像是你二哥广丹说的罢。”川谷微微一叹。
    “就是因为这个,当年二哥才执意下界历劫的。”空青点点头:“二哥历劫历的自苦,也连累的苏叶帝君五百年来日日朝会,他可没少抱怨呢。”
    落葵心中闷闷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堵得难受,脱口问道:“川谷,你的小师妹,叫什么名字。”
    川谷的神情变得极为怪异,怔了半响,方才笑道:“说来也巧了,她不光和你长得有些像,连名字也一样,也叫落葵。”
    落葵哑然,曾经的梦境悉数在脑中浮现,与方才看到的和听到的渐渐重叠在一起,她有些分不清楚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真实的,不禁蹙眉道:“果真有这么巧的事么。”
    苏子拍手笑道:“还真不好说,保不齐你是川谷小师妹的轮回呢。”他拍着落葵的肩头笑道:“没想到你上辈子还是个神女呢。”
    落葵蹙眉道:“不会罢,川谷不是说她灰飞烟灭了么。”
    空青接口道:“当年她早逝的可惜,师父强留了她的一丝神魂送去轮回,说不定她还真有来生,是不是你就不好说了。”
    落葵总觉得空青和川谷是有所隐瞒的,她将信将疑的点点头:“说的就是,我觉得我前世一定不会是什么神女,否则这一世怎么会这么窝囊,总是被苏子欺负。”
    川谷哈哈笑了起来,在火堆中发现些端倪,回首瞧了眼桃林,蹙着眉心道:“你们这柴该不会又是从桃林中找的罢。”
    落葵回过神来,显得理直气壮的深深颔首:“是啊,你没吃出这鱼肉里有一股子桃花香气吗,很是爽口的。”
    川谷一时间哽住,哑然无语,咂了咂舌,用桃枝烤出的鱼确实美味,可辛苦养护了数百年的桃林,每日里都有枝桠化为灰烬,心下丝丝痛意不减,却又实在抵御不了好饭好菜的诱惑,这两难之地,只能整日里一边吃着一边心痛了。
    倒是苏子拨了拨火堆,叹道:“这鱼太小了些,刺又这么多,川谷,我听说有一种鱼叫做鲲,十分的大,咱们抓一条来,我能给你作出十几个花样尝尝鲜。”
    川谷正吃的兴起,猛然一听这话,一根鱼刺卡在喉中,登时痛的脸色通红,梗着脖颈缓了半响才吐了出来,抬手弹了下苏子的额头,咬牙道:“你说的轻巧,那鲲族也算是上古神族,即便如今没落了,也没有这么好欺负的,就算是普通未成人形的族人,你敢捉一条也是不得了的大事。”他打量着苏子笑嘻嘻起来:“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保不齐还没捉到鲲,反倒把自己送进鲲族的锅里当了午膳。”

第四百六十四回 惊魂

    苏子惋惜的一叹:“可惜了,川谷,你见过鲲么。”
    川谷摇摇头:“未成人形的,我没见过。”
    “我见过。”一直闷声不响挑着鱼刺的空青淡淡开口,用手比划了一下,笑道:“我见过,大概有,有,总之川谷这里最大的锅,一锅也是炖不下的。”
    随着朱红宫门重重关上,扬起一阵呛人的轻尘,落葵跌坐在地上,掩住口鼻。良久,她才缓过神来,借着窗缝中透进来的光亮,隐约可见这处破败的宫室窗下,坐着个女子,娇俏喜人。
    落葵想起这一日情景,她原本和苏子在山间抓野味儿,却被青黛抓了回来,遂苦笑着叹了一叹:“看来这里便是九重天了罢,你将苏子如何了。”
    青黛捏着帕子轻笑道:“他是死是活皆是被你所累,怨不得旁人。”
    落葵抑制住眸底的水雾,咬牙道:“若是苏子有事,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青黛刻意压低清亮娇俏的声音,自鼻中溢出一丝冷哼:“不死不休,也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罢。姐姐常说你聪慧,但是再如何聪慧,落在此处,也只能任人摆布。”
    她执了帕子,按了按鼻翼上的粉,掩住口鼻轻咳了一声,沉声道:“我倒是小瞧了你,你果真厉害,不单单让太子殿下娶了你,你竟还怀了他的骨肉。”她勾起落葵的下巴,厌弃的唾了一口,冷笑道:“你是什么个下贱蹄子,竟敢勾引了太子殿下。”转瞬却又笑道:“不对,你可不是什么下贱蹄子,你可正经是当年南帝的轮回转世。”
    此言一出,落葵陡然怔住,惊得喉头发紧,南帝两个字在她脑中划开血淋淋的口子,些许斑驳的过往一幕幕闪现,却又极快的湮灭在脑海深处,她一脸茫然,那些过往,似乎只是旁人的,与她毫不相关,可心间的痛却是真是存在的,一阵儿紧过一阵儿,痛的她冷汗淋漓,面色发白。
    青黛仍旧抚着她的面庞,极轻极淡的笑着,笑中寒意凛凛:“只可惜,你如今只是个凡人,当年姐姐争不过你,因为你是南帝,如今你成了个凡人,姐姐竟仍争不过你,着实可笑。”
    落葵毫无惧色的迎上她的冷眸,轻嗤一声:“她争不过我,并非因为我是什么人,南帝也好,凡人也罢,她是凤族帝姬又如何,空青心中没有她,她便什么也不是。”
    青黛冷笑着抚上她的小腹,落葵如触电般的一颤,手护上小腹,急忙躲闪,她轻笑起来:“怎么,怕了,真难为你,还有怕的时候,你放心,我不会要了这孩子的命,我还指着这孩子,要了你的命。”她陡然站起身,直直望着落葵的双眸,瞧着那双惊恐的眸中倒出她的身影,冷然道:“你敢怀了太子殿下的骨肉,便要做好灰飞烟灭的打算。你说的没错,姐姐是不敢杀了你,但我敢,不过你一个凡人竟怀了仙者骨肉,生产之时便是九死一生,能保的孩子一命已是万幸,十有**皆是母子俱亡,灰飞烟灭,彻底断了轮回之路。这下可是省了我不少事,我自然不会容你重回仙班,去坏姐姐的事。”
    薄寒袭身,如寒冬里的冷冽北风,宫室破败,窗纸已被风撕扯出细长的裂缝,暮色四合里,晚风乍起,自窗缝中袭了进来,一阵阵扑上落葵的身上,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原来九重天上的寒意并不比凡间宫里的要少上几分。她死死克制住眸中的惊诧和心底的惧怕,按住颤抖的指尖,口中如常道:“空青既然敢让我怀上他的骨肉,自然有法子保住我们母子,他是我的夫,我自然我信得过他。”
    青黛俯身轻笑:“不错,但太子殿下却不敢让你想起你的前世,不敢让你重回仙班,你不知道罢,在你的前世中,他是如何伤你深重,你又是如何恨他,情愿自我了断,都不愿再与他相见,可笑啊,你如今竟如此信他,可你信错了他。你不必盼着他会来救你,他领兵出征去了,即便现在知道此事,也是赶不回来的。”
    她勾起落葵的下巴,续道:“太子殿下这万年来,耗费了过半的仙气养护你的神魂灯,耗费了过半的神魂之力去找你,使得自己神魂大损,伤及本源,他每施展一次追魂术,便会痛苦难当,如今,我便要你也尝尝这种伤及神魂的痛苦,如此,才算是与他生死一体,永不背弃,是不是。”
    落葵尚未来得及多想什么,只觉眼前金光闪现,绕着她转了个圈,只一个呼吸间便钻进她的身体,她颤抖的愈发厉害,那种痛,仿佛是将心一片片撕裂开,再一片片揉碎,揉成粉末。神魂,神魂是什么东西,她并不知道,只觉五内俱焚,百骸皆痛,连每一口呼吸,都夹杂着抽痛的冷气。
    她勉力抬了抬眼帘儿,窗外那仅剩的光亮被黑暗完全吞噬,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明日晨起的阳光。
    一
    身又一身的汗缓缓渗出来,浸透了衣衫,再被晚风轻拂,毛孔猛然一缩,将那满身满心的疼痛包裹的更紧,她咬着牙忍着不发出一声呻吟,亦没落下一滴泪来,只勉力睁着眼睛,维持着自己最后一丝清明。
    青黛抬起她的下巴,细长的指甲在她脸颊上来回滑动,一阵阵寒意令人汗毛倒竖,喋喋笑道:“你倒是骨头硬,没有一声求饶。”
    满头的冷汗滑落,落葵连抬起手拭去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它缓缓落下,迷了双眸,只能咬着牙颤抖道:“你总归不会放过我,求不求饶有什么不同。不过,空青迟早都是会回来的,我只盼着你在做这桩事时,已为自己想好了退路。”
    青黛陡然退了一步,转瞬却又冷冷笑起来:“太子殿下给姐姐的心痛,我都悉数还在你的身上,他看了你的痛,心里只怕会更痛,说起来我还算是赚了,退路。”她迎向烛火映照下的轻尘,脸庞冷白的不似活人,冷笑一声:“天帝给了他一万年的时间去找你,许他只要你能重回仙班,便让他娶了你,否则便要娶了姐姐,姐姐为了他,耗了万年的青春光阴,如今万年已到,可你仍是个凡人,他也仍不愿迎娶姐姐,伤了姐姐的心,只要能让姐姐往后不再伤心,没有退路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你与太子殿下心里不痛快,我心里便痛快了。”
    青黛掐了个诀,落葵心间的金光大盛,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抽痛再度袭来,她只觉眼前那一只烛火渐渐变成一双,又渐渐变成一排,最后朦胧成一片,在震耳的砸门声和一个陌生女子的惊呼声中,昏了过去。
    半夏一言不发的领着几个人如风般冲进来,紧紧抱住青黛,再任由他们如风般将落葵抱了出去,毫无阻拦之意。
    良久,青黛满头满脸皆是水渍,说不清楚是泪痕还是冷汗,一双眸子毫无神采的瞪着,口中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只差一点点就要成了。”她抱住半夏,来回晃着,急切道:“姐姐,姐姐,你为什么要放他们走,为什么要让泽兰带她走。”
    半夏抚着青黛的头发,唇边蕴着冷笑,咬着牙道:“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才对她下这样的毒手,可若她真的死在你的手上,空青雷霆震怒之下,我也保不住你。至于泽兰,这宫里无论泽兰作甚么,都是没人敢拦着她的,谁伤了她半分,天帝便会让那人生不如死,你也知道,凡人有了仙者的孩子,生产之时便是九死一生,如泽兰生母那样生下孩子,灰飞烟灭的已是万幸,最惨的便是如空青之前的侧妃那样母子俱亡。”
    “姐姐,即便她真的死了,那也是我的罪过,我受着便是了,只要姐姐能安安稳稳的做这个太子妃就好。”青黛紧紧握着半夏的手,一阵阵抽泣声,皆打在她的身上。
    “好了,青黛。你往后不可再如此莽撞了,即便要害人,也不能与旁人留下把柄,你今日已毁了大半她重新结好的神魂之力,她再想重回仙班,便没有这般容易了,我的危机也算是暂且过去了。”半夏替她拭去眼泪,伤痛与冰寒的脸上闪过一丝厉色,当年自己与落葵曾是至交,落葵对空青的芥蒂有多深,有多恨,她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她知道,其实空青是不敢令落葵想起过往的,当年她宁愿自毁元神,也不愿再与他相见,可知误会深重,她若重新想起一切,难保会再次弃空青而去,她在心底冷嗤一声,如此两难,还真是难为他了。只要落葵仍是个凡人,那这太子妃的位子便仍是自己的,若她重回仙班,便会离开空青,那这太子妃的位子更是无人能动了。
    青黛摇着半夏的手,轻声问道:“姐姐,若是太子殿下执意不做太子了呢。”
    “不做太子,天帝盛怒之下,恐怕会彻底断了落葵的轮回之路,空青怎会看不明白,他不敢冒这个风险。”半夏冷笑起来,一声声盘旋在宫室内,惊起一双双宿鸟。
    九重天,天枢宫。
    一双手在落葵苍白的面上来回摩挲,良久,空青回首,红着一双眼眸问道:“度厄,落葵的神魂灯如何了。”
    度厄星君低声回道:“伤了大半的神魂之力,重回仙班是难了,恐怕还要睡上一阵子了。”他抬眼望了望空青,低声续道:“不过,幸好泽兰帝姬相救及时,神魂灯未灭。”
    他尚未来得及说话,玉枢便过来回禀,天帝召见太子殿下,他紧握着一双手,怒火中烧,正欲跨出殿门,却被广丹拉住,缓缓道:“老六,父君定然已经知道她的事了,你千万克制些,眼下她这样,你不能再与父君当面争执,否则真的要害了她的性命。”
    空青深深颔首,哑着嗓子道:“二哥放心,我有分寸。”一个时辰后,他沉着脸色回来,默默饮了一盏茶,道:“父君罚了青黛下界历万年凡劫。”
    “父君这也是顾念你,
    才会这样重罚她,你也要体念父君的一片苦心。老六,你原本只需每隔三日,用神魂之力养护她一回就好,可此次她的神魂伤的厉害,你每隔两个时辰,便要施法一次,直到她临产,你知道这么做对你会怎样吗。”广丹一脸愁容,眉眼挤到了一处,难看至极。
    空青只不言不语,掐了个诀,一道寒光没入落葵的心口,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他已是脸色苍白,大汗淋漓,方才收了法术,沉声道:“二哥,你不必说了,我与她早就已经生死一体了,若她不存于这世间了,我绝不独活。”
    广丹长吁一口气,缓缓道:“罢了,我每隔一日,便来替一替你,虽说我的神魂之力没你的那么精纯浑厚,但也勉强能用罢。”他止住空青正欲出口的感激之语,笑道:“我可不是为了你啊,我是为了我自己,原本我下一个万年天劫就全靠你了,如果你伤着了,我岂不是要灰飞烟灭了,我还想等着紫苑回来,一起过日子呢,可不想死的这么早。”
    凉风乍起,一阵阵卷进殿内,帐幔微动,一盏盏灯火摇曳不定,烛泪一层层淌下来,堆起千层雪。
    手边的茶早已冷透,泽兰忙续了些热水递过去,抿了下唇道:“六哥,她这一睡不知要睡到何时去,你这样不吃不喝,她尚未醒来,你便要熬垮了。”
    空青握着落葵的手,一言不发,唇边干涸的皴裂开细小的血缝,泽兰叹一口气续道:“父君一早便已下旨,青黛也饮了忘川水下界去了。”
    空青的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咬牙道:“已是便宜她了。”
    “我知道,若是依着你的本心,非得取了青黛的神魂之力补给她不可。”泽兰摇着他的手臂,哽咽道:“六哥,你吃点东西罢,我心疼你。”
    空青拍了拍她的手,微白的面上牵出一抹笑:“六哥没事儿,你也熬了半宿,回去歇着罢。”抬手抚着她的面庞,狭促一笑:“仔细熬丑了脸,甘遂不要你了。”
    泽兰嘟着嘴娇哼一声,推了一盘子点心过去,戏虐道:“你只管不吃不喝,饿瘦了熬垮了,仔细到时候抱不动孩子惹人笑话。”
    空青哑然,拍着她的脸庞轻笑一声:“你倒什么都知道,听说你还想过去看我大婚,你说说看,这些乌七八糟的是谁教你的。”
    泽兰笑道:“自然是紫苑了。”
    “紫苑都下界千年了,做的孽居然还这么深,看来得跟父君说说,让她再历上千年的凡劫。”空青拍着泽兰的额头又好气又好笑,泽兰揉着额头怒道:“你敢,仔细二哥扒了你的皮。”
    昏昏沉沉中,落葵仿佛置身于一片全然陌生之地,一幕幕,一场场她曾经刻骨铭心,却又执意忘记的过往悉数浮现,她的心愈发凌乱,刻骨的疼痛起来,极力想从噩梦中解脱出来,却仍陷在那些过往中苦苦挣扎。
    北狄凶水离南方极远,要横穿南方北方两地,还要穿过一处黑沙漠,而那处沙漠极为诡异,只能徒步穿过,却无法腾云,饶是落葵一路疾行,也得数日光景,她在云头越发的焦急起来,想起三日前,五殿下商枝赶来不庭山,告诉她茵陈求了泽兰,混入空青的军中,跟着白苏和空青一同去了北狄凶水,她登时慌了神儿,那是个大凶之地,九婴族更是骁勇善斗,茵陈连真君都未修成,一路跟了过去,岂非是送死,她只能提前出关,一路赶往北狄。
    “六殿下呢,茵陈呢,”落葵匆匆赶到凶水之边时,却没有看到空青茵陈,只看到了玉枢和天玑两位星官,而与九婴族的战事已打了三日,遍地都是尖嘴獠牙,头生倒刺的鲜红蛇首和血迹。
    “回帝君,君上与九婴族长一番缠斗,往南边去了,斗枢和天璇跟着去了,四殿下和小殿下掉入此处了,君上命小仙守在此处。”天玑指着不远处的一片黑色光幕,战战兢兢的回道。
    落葵走进了几步,抬眼望去,那片光幕上,赫然印着九个面目狰狞的脑袋。
    “附灵幻境,”她喃喃一句,转身问道:“四殿下和茵陈怎么会掉落在附灵幻境中。”
    天玑回道:“小殿下被九婴族长所伤,跌进幻境,四殿下见状,便跟了进去。”
    落葵心下一沉,担忧茵陈伤势,面上却不露分毫,对天玑吩咐道:“陷在附灵幻境中,必须在之内七日出来,你马上回天宫,请苏叶帝君提前出关相助。”
    天玑应声称是,化作一阵轻烟离去。
    落葵沉吟了会,问道:“他们二人进去多久了。”
    玉枢答道:“ 有两个时辰了。”
    落葵吩咐道:“我先进去瞧瞧,你们守好此处,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不得攻击光幕,静待六殿下回来。”

第四百六十五回 前尘(一)

    玉枢应声称是。
    入了幻境,落葵凝神片刻,便发现南行千里处的一个山坳中,有法力波动的痕迹,旋即几个闪动间,她便出现在山坳边上,一时间怔住,这处山坳竟与从渊的那处简直一模一样,一汪深潭,半池金莲,绕着池边种了数株桃花,只是在此时此地,金莲竟与桃花同时绽放,而池边拢了一堆火,升起袅袅烟雾。
    茵陈面色莹白的倚在一株桃树下,红色的衣衫上有斑斑点点的暗色血迹,轻咳了一声,脸颊上泛起殷红的血丝,眉眼间的笑意却如夏日里的凌霄花一般浓烈的绽开。
    白苏原本满含忧色的望着她,一见她这眉眼俱笑的模样,登时打了个寒颤,眼波流转只环顾着四周,却唯独不看茵陈一眼,抿着薄唇极正经道:“这九婴族的附灵幻境我早有耳闻,据说能幻出心中所想的景致来,我此番偷偷混在老六军中,就是为了瞧一瞧这幻境,即来了可得在四处好好走走画画,机不可失啊。”
    茵陈登时紧紧抿了唇,眉心紧蹙,愤愤道:“早知道就依了紫苑,砍了你的手,让你再也作不了画。”
    白苏哼了一声,撇嘴咬牙:“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样儿,你看看你和泽兰跟着紫苑都学成什么样儿了,是紫苑教你的法子,让你跟着我们的罢。”
    茵陈轻轻嗯了一声,瘪了瘪嘴,旋即秀眉微挑,笑道:“你是说紫苑不好。”
    “我可没这么说。”白苏剑眉一挑,抿了抿薄唇,笑起来温雅之极:“无凭无据的,姑娘家家的学人说闲话可不好。”
    落葵这才从暗影中踱出来,勉力忍住唇角的笑意,将手中的留影石远远丢给茵陈,闲闲道:“茵陈,刚才白苏说的话都在这块石头里了,姐姐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就只能看你自己的了。”
    白苏张口结舌的望了望落葵,眸光脉脉又挪到茵陈身上,脸上堆起甜腻而又柔婉的笑意,温软道:“茵陈,来,给我。”
    茵陈却极快的将留影石收入怀中,秀眉微挑,唇边含笑:“虽然我没法子让你不痛快,但二殿下可以。”
    “你,你们。”白苏索性不再搭理二人,在火堆旁坐下,握了根树枝有一下无一下的挑出噼啪作响的火星。
    落葵亦在茵陈边上坐下,搭了个脉,将一粒药丸塞到她的口中,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还好还好,伤得不重,调养几日就能痊愈了。”
    茵陈依靠在她的肩上,抚了抚怀中的留影石,笑道:“还是姐姐待我好。”
    正说着话的功夫,空青自虚空中出现,落葵秀眉微蹙的长吁了一声,望着他道:“你来作甚么,这下可倒好,三个神君都陷了进来,可要怎么出去。”她眸光一瞬,却又拍着额头笑了起来:“不对,咱们三个神君联手,想要破除此处禁制应当不难,七日内必能出去。”
    白苏仍一下下挑着火星,头也不抬的讪讪道:“我顶多算是个真君,我修为不济,飞升神君时的雷劫有一半都是大哥和二哥帮我扛下的。”
    落葵哑然失笑,正欲发些感慨,空青却挨着她坐下来,笑道:“有你我在,破禁而出也不是什么难事,待我恢复恢复仙法,三日后破禁可好。”
    “好。”落葵点点头,这才瞧见空青的一袭青衫染血,被剑气划开了口子,心下一痛,却仍抿嘴一笑,奚落道:“堂堂仙界皇子,居然会被九婴族重伤至此,若传了出去,可不要被人笑死了。”
    空青执了树枝,拨弄着火堆,眸色灼灼隐隐含了温情笑意,口中却威胁道:“出去了不许跟人说我这狼狈模样,否则绝饶不了你。”
    落葵歪着脑袋笑道:“你这是求人的样子吗。”
    空青挪到她跟前,低声下气的笑道:“那要怎么求。”
    落葵轻咬下唇想了会儿,狭促一笑:“我曾听子苓师兄说,你是天帝一早定下的储君,那如果我现在要你许下个储君之诺,岂不是占了大便宜。”
    “若我做不成储君,那承诺也就不值什么了,你岂不是吃了大亏。”空青笑道。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暧昧婉转的气息,如同馥郁的桃花香气,熏得人脸红耳热起来,白苏抿嘴一笑,忙逮了个空隙,轻咳了一声,冲着茵陈道:“我要四处逛逛作画,你给我研磨去。”
    茵陈喜不自胜的跟着去了,落葵望着二人的背影,折了枝桃花捻着指尖,一时间四下里极静,连二人轻微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
    空青怔怔望着她的面庞,正经道:“等咱们出去后,我就去不庭山提亲,这个承诺怎么样。”
    落葵低垂了眼帘,一颗心慌乱的厉害,不敢应口,猛然想起子苓师兄听说过的五百年前的那件事,虽只是寥寥数语,内情不明,但亦能探得一丝惨烈,她不愿违了自己的心,但又怕空青心里始终放着五百年前那个姑娘,心底
    更怕真做了子苓口中的怂人,从此情路坎坷,一时间心乱的如一团乱麻,越理缠得越紧,索性抓住了自己那点执念仰起头,想从空青的眸中探出端倪,缓缓道:“你真的能放下五百年前的那个姑娘么。”话尚未完,她手一翻,手边多出两坛酒,丢给空青一坛,自己开了一坛,灌了一口。
    空青猛灌了口酒,眸光微暗,躲闪开她的双眸,有些口不由心:“她终究去了,再不会回来了。”回首笑望落葵:“我既与你在一处,那便只会与你一心一意。”旋即他狭促一笑:“当年你被西羌退婚时,我尚在玉京山,只是听了那么一耳半耳的闲话,如今的你,又能否放下呢。”
    落葵眉心紧蹙,咬牙道:“我不会放下的,我与你不同,你是放下,而我是不原谅,你能让心渐渐归于平静,不再转头回望旧伤,而我可不会看着血淋淋的伤疤还笑着说不恨,我没那么傻。”
    空青哽住了,一口酒辣在喉中,辣的眼泪直流,摇着头笑道:“头一回见到把记仇说的这般振振有词冠冕堂皇的。”言罢,举起酒跟落葵碰了一下:“真是让我长了见识了,你与子苓师兄的口齿是不相上下。”
    “子苓的师兄的口齿可是能杀人的,我顶多能咬人,可不敢与他比。”落葵笑着自谦,火光映上她的面庞,整个人如云霞般滟滟,令人心旌微漾。空青不动声色的靠近她,呵出丝丝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面上,喃喃道:“落葵,你我已有百年未见,我想你了。”
    落葵一时间怔住,掩饰住慌乱不堪的心,忙推开他,道:“陷在这附灵幻境中,若是七日内未能出去,便再也出不去了,你竟还有心思想旁的。”
    未曾料到空青竟凑的更近,唇几乎要凑到她的脸上,在她耳畔轻笑道:“出不去就出不去呗,反正有你跟我一起困在这里。”
    落葵推开他,笑道:“你放心,若到最后一日,我定会丢下你自己出去。”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瓶,对他续道:“药君不在,这是苏叶亲配的药,便宜你了。”
    “我知道,你丢不下我,还有茵陈在这呢。”空青笑望着她,眼眸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直望的她脸庞通红:“我痛的抬不起胳膊,只能劳你替我上药了。”
    见落葵咬着牙执意不肯,空青絮叨起来:“我这伤可是为了救你的亲妹所受,你便如此狠心么。”
    落葵抿着嘴,在池中浸湿了帕子,再回首时,空青已将左侧的衣领解开,露出布满血迹的肩头,她慢慢擦拭伤口,她与西羌虽在数万年前有一段情缘,但没有肌肤相亲,这头一回看到男子的身子,令她心慌意乱起来,一盏茶的功夫,伤口是处理好了,她的脸也红透了,正要起身之时,空青却搂着她,在她耳畔呵气,唇极轻极缓的划过她的脸庞。
    猛然想起曾听子苓说过空青的桩桩情事,她如同吞了颗青梅般,酸到心底去了,将空青推开,垂了眼帘神情如常道:“你饿了罢,方才找你时,发现离此处千里外有个镇子,我去买些吃的。”言罢,掐了个诀转瞬没了身影。
    空青看着落葵慌不择路的模样,抄起酒坛饮了一大口,眉眼中却满满全是笑意。
    日落西山,暮色沉沉时,落葵带了饭菜回来,架在火上热过后,递给了空青,神情淡然而疏离,仿若与他从未发生过什么。
    这淡淡的模样,空青再忍不下去,握住她的手,疑道:“你怎么了。”
    落葵缓缓将手抽出来,低垂了眼帘,眸光一暗,转瞬神色如常,脆生生的笑道:“你招惹的桃花太多了,我得离你远些才好。”她掰着手指头数道:“故去的人便不说了,听子苓师兄说,他妹妹算一个罢,凤族的那个佩兰帝姬算一个罢。”
    “你这算是在吃醋么。”空青握住她的手,眉眼俱笑起来。
    落葵脸一红,啐了他一口,垂了眼帘不言不语起来。
    空青抬手勾起她的下巴,凝神相望,深情道:“你一向比我还要生人勿进几分,原来也会吃醋,只可惜吃的是烂桃花的醋,等哪一日,我若再正经开了一朵桃花,你再吃醋也不迟。”
    这话酸的,令落葵身子颤了几颤,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小疙瘩,彼时一阵夜风袭过,她抬手紧紧了领口。
    空青往她跟前凑了凑,笑着问道:“你怎么半点情话也听不得。”
    “你的情话,还是说给听得了情话的人罢。”落葵斜睨了他一眼,转头望向那一汪潭水深处,手微微一挥,一坛酒稳稳落入掌心,她连着痛饮了几口,声音似乎从浅池中央传来,极淡极远的笑道:“我是南帝,你是未来储君,要是你我想有个好的结局,要么我不做南帝,要么你不做储君。”她怔怔望着空青:“茵陈尚小,连真君都未修成,若是做了南帝,少不得要受苦,我舍不得她受苦。”她抬手覆上空青的眉眼,轻轻摩挲起来:“可我也舍不得你,但若因我断送了你的前程,我怕你终有一日会后悔。”
    空青握住她的双手,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
    ,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出去后问问几个哥哥,让他们做储君去,反正我原本就不想做储君。”
    落葵噗哧笑道:“人家族中,都因为储君之位打的不可开交,你们可倒好,让来让去的,天帝没被你们气的吐血么。”言罢,回首望了眼山口,忧心道:“茵陈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空青揽着她的肩头,劝慰道:“放心,有四哥在,不会有事的。”
    落葵无声的一笑,拨开他的手,掐了个诀,两处房舍靠在身后的山边建起,她推开其中的一间,回首对空青道:“我与茵陈住这间,你与四殿下住那间,你身上有伤,早些歇着。”言罢,她指尖微动,房中登时燃起数盏昏黄摇曳的灯火,她托着一坛酒,在桌边坐下自斟自饮起来。
    空青从后面拥住她,在她的耳畔呼出热气,低声道:“你还真是学足了子苓师兄,小气得很,有酒也不跟我同饮。”
    落葵抿唇一笑,抬眼望了望桌案对侧,那登时出现一坛酒一杯盏,抬了抬下巴一笑,空青却抬了抬手,将那酒和杯盏挪到了落葵身侧,遂紧贴着落葵坐下,推杯换盏间,已是月朦胧鸟朦胧,夜风乍起之时,人亦朦胧。
    明晃晃的日光洒入山坳中,透窗而入之时,落葵醒来,却发现自己枕着空青的胳膊,躺在他怀中,他一双明眸含笑相望,她心下一慌,下意识的将空青推下了床,紧了紧领口,怒道:“你怎么会在我房中,茵陈呢。”
    空青揉了揉腰,扶着床沿儿起身,叹道:“你下手太重,实在该躲你远些,白苏说昨夜要熬通宵作画,让茵陈给他研磨去了。”
    落葵咬了咬下唇,斜睨了空青一眼:“那你。”
    “我,你就幻了两处房舍出来,横不能让我在外头露宿罢。”
    落葵抿了抿唇,干干道:“你身上有伤,仙力不济,可还有白苏呢,他不也是个神君么,还幻不出个房舍来吗。”
    “我能幻出个窗户来,你要不要。”窗外传来一声低笑,落葵抬手扔了个早已熄灭的灯烛出去,白苏忍痛闷哼了一声,续道:“我带着茵陈作画去了,你们俩要是斗嘴能斗的破禁而出,就随便斗啊。”
    空青的手搭上落葵的肩头,劝慰道:“放心。”
    白苏带着茵陈在幻境中乱转,夜色沉沉之时才回来,带回厚厚一叠画稿,趁着夜色,燃一盏灯,斟一杯茶,一张纸,一泓墨,一支笔,他UU小说开四时不谢之花木,纳万古不易之山河。
    落葵在屋前拢了火,一根枯枝在火堆里拨弄,挑出火星,回首望一眼窗上茵陈研磨,白苏作画的剪影,抿唇一笑:“白苏还真是个画痴。”
    空青掩了口打了个哈欠,喃喃道:“夜深了,去睡罢。”
    落葵仰起头,蹙着眉心望着他:“白苏该不会又要整夜作画罢,他不嫌手酸我还嫌心累呢。”
    她手微扬,正欲再幻一处房舍出来,手却被空青握住,笑道:“我在你房中住着挺好,你还是省点仙力破禁时用罢。”
    落葵瞟他一眼:“我心累得慌。”
    空青嗤的一笑:“我是有心做个小人的,可惜我身上有伤,打不过你。”
    言罢,他紧随着落葵进屋,却见屋内又多了一张床榻,抿了唇微叹一声,仰面躺下半响,复又侧过身,望着落葵笑道:“若你不做南帝了,可会后悔。”
    “有什么可后悔的。”落葵闭着双眸,淡淡道,猛然睁开双眸,紧紧盯着房梁,此处房舍是自己心中所想,幻境中的平淡的日子,亦是自己心中所愿,有那么一瞬的念头,想要就此困在此地,再也不出去,再不用去享常人难享的富贵,担常人难担的重责,她脸上显出一丝神往的笑意:“我倒是很羡慕茵陈和白苏,想作甚么便去作甚么。”
    空青测过神来,支着头笑望着她,眸色微暗:“你和我,终究无法想作甚么便去作甚么,不论是你不做南帝,还是我不做太子,都不可能随心行事,肆意度日。”
    落葵偏过头,一双眸子笑得弯弯:“那就只能苦中作乐了。”
    第三日晨起,大片大片的阳光如同繁花一般,透过窗户照进来,洒下琉璃光影。
    落葵与空青迎着灿烂如金的朝阳相对而立,衣袖迎风翩跹,落葵身后一只巨大的红色朱雀越飞越高,与空青身后的青色巨龙一同高高悬在半空中。
    二人手上掐诀不断,而半空中的朱雀与青龙各自喷出赤色与青色光柱,在巨大的碰撞声中,那一层光幕晃了一晃,撕裂开一道细微的裂缝。
    落葵见状大喜,眉心处溢出血痕,空中的朱雀虚影渐渐凝实起来,像是得到召唤一般昂首鸣叫一声,喷出赤色光柱愈发明亮起来,与青色光柱交织在一处,不断撕裂开此处已有些松动的光幕。

第四百六十六回 前尘(二)

    裂缝愈发大了,透过缝隙可以看见外头不断翻滚的黑浪,落葵冲着茵陈和白苏大喊一声:“你们快走。”
    话音未落,白苏便揽过茵陈的纤腰,几个闪动便从裂缝中挤了出去,空青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冲着落葵一笑:“你先走。”
    可落葵方才身形微动,却见空青脸色一白,那青色光柱一滞,青龙虚影微微晃动之下竟片片碎开,没入他的身躯,他脸色大变,提了口气却陡然发现周身大部分仙力停滞,无法调动分毫了。
    而那道裂缝,在少了一道青色光柱的撕裂下,极快的消弭愈合,不见踪影了。
    落葵大惊,脸色已沉得可以滴下水来,转瞬间便收了朱雀虚影,抬手给空青搭了个脉,惊慌道:“怎么会这样。”
    空青摇摇头:“我斩杀了九婴族长,却没料到他临死反扑,竟能神不知不鬼不觉的在我神魂中种下禁制,如今禁制已被触发,封印了我周身大部分仙力,如今的我顶多能算个仙君了。”言罢,他歉疚的望着落葵,轻声道:“还是连累了你。”
    落葵抬手捂住空青的嘴,轻松的一笑:“放心,有苏叶在,我们会出去的。”其实她心里着实没底得很,苏叶帝君是个慢性子,说话做事总会慢上半拍,若是来迟了些着实并不意外,可眼下除了等他,也没旁的法子,落葵只能安慰自己,但愿在苏叶心里,他们这几人的命比那几坛子酒要紧些。
    空青抬手揽住她的肩头,一双眼眸有星芒般的悠悠神采,赤诚无比:“与你一同困在此处,我愿意。”
    落葵忘了空青仙力被封印之事,使了十足十的力气猛推了他一把,他竟跌入水中。眼瞧着他**的爬出来,落葵却笑了起来:“让你说这样不吉利的,该。”
    空青连打了几个喷嚏,悻悻道:“当年你一战成名,仙界里都在说你什么吗,说你是杀伐神君,下手真狠。”
    落葵啐了一口:“什么叫都在说,分明就是你们兄弟几个在说。”
    燃起一堆火,落葵推了空青靠着火堆坐下,慢慢烤着,湿漉漉的头发散下来,摆了一张哀怨脸:“你干嘛不用仙术把我的衣裳弄干,让我在这慢慢烤,快烤糊了。”
    落葵却没理他,反倒掐了个诀,地上多了三坛酒,她开了一坛饮了口酒,笑道:“这仙力用一点就少一点,我还不省着点啊。”反手丢给空青一坛:“再喝点酒暖暖身,若是染了风寒,我可不会医。”
    言罢,她翻身跃到树上,痛饮起来,空青在树下羡慕的紧,愈加哀怨道:“我身上有伤,爬不了树,你抱我上去怎么样。”
    落葵愣了一下,眉眼俱笑的吐出一个字:“好。”空青微怔,没料到她会应得如此干脆,却见她身姿未动,反手去丢了个空酒坛下来,他无处可躲,被那酒坛正中伤口,登时痛的龇牙咧嘴,冷汗淋漓,落葵脆生生的笑出声来,唇边仿若生花:“凡间有句话,先苦后甜。”
    这笑意暖如春风,空青微微失神,转瞬他笑意更浓,隐隐含了狡黠:“苦头我已吃过了,甜头在哪。”
    落葵张了张嘴,有些哑然,从树上翻身跃下,却绷不住笑得愈发欢畅:“你说,若是苏叶七日内未能赶到,怎么办。”
    空青揽她入怀,墨色的眼眸疼惜的望着她,“那样正好,你只能守着我过日子了。”
    落葵倚在他的肩头,闭上双眸,莹白的脸上泛起些许微红。良久,她猛然睁开眼,眸色一瞬,沉声道:“既然强行撕裂幻境是不可能了,那我们找一找阵眼所在,在这里干等苏叶帝君来救,总不那么靠得住。”
    “我仙力尚在之时,破除阵眼尚有一丝可能,如今。”空青摊开双手看了看,眼底全是薄薄的苦笑。
    落葵没了言语,只闭目盘膝,自眉心处漾出缕缕细若游丝的红芒,几个闪动间便跃到千里之外,万里之外,最后不见了踪影。只几个呼吸的功夫,她的脸色便已渐渐泛白,片刻后,她睁开双眸,眸中精光一现,笑道:“走,十万里外有一处城池,城中有数万的仙者修士和凡人,还有一处祭坛。”言罢,她素手微扬,脸庞前泛起微澜,转瞬间隐去惊世真容,眉眼间只是清丽难言。
    那处城池四四方方,建的极为规整,东西南北十二条街道皆是硕大的青石板铺就而成,临街建有商铺酒肆和客栈,背街处房屋鳞次栉比,有数万的仙者修士和凡人杂居,只是凡人稀少,而仙者和修士皆修为低微。城外依山建有庄子和田地,偶有牛羊鸡鸭悠闲而过,时不时炊烟袅袅,笼上低垂的层云,像极了凡俗世间。
    而城池中央一个篆刻着九只蛇首的祭坛,正对着祭坛上空排列着九只巨大眼珠,皆昭示着此处并非普通的凡俗世间,而是个充满杀机之地。
    正午时分,阳光正盛,而天幕上的九
    只眼珠猛然动了一动,流转起黑色的光彩,而祭坛上的九只蛇首仿佛活过来一般,扭动起头颅,与那九只眼珠遥相呼应。
    此时,隐藏在城中隐秘处的凡人,皆被一道道黑色光幕裹挟着,以极快的速度飘向祭坛,那些被裹在光幕中的人,脸色痛苦,惊慌失措的手脚并用,想要撕裂开光幕脱困而出,可却无济于事,最终在刚刚触到祭坛边缘时,在围观之人的惊呼声中,几人纷纷被黑色烈焰焚身,顷刻之间,身躯化为灰烬,而余下一个个颜色各异的光团,没入祭坛中央。
    见此情景,围观之人纷纷摇头叹息,驻足片刻便一脸悲戚着散去,落葵与空青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黑眸中瞧见了自己因震惊过度而苍白的脸庞。
    祭坛周围的人群散尽,恢复方才的寂然。空青拦下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一眼望去,他也是名仙者,但是周身的仙气衰败,仙力修为亦是低微,老者抬眼望了望二人,神情微变,转瞬却又苦笑道:“二位是新来的同道罢。”
    空青微微点头:“是,我们进来三日了,老人家,能与我们说说此处吗。”
    那老者满是皱纹的一张脸抖了几下,强挤出一丝笑来:“好说好说,去老朽的茶棚坐下说罢。”他引着二人在不远处的茶棚坐下:“老朽方海,出身北方小族,请问二位如何称呼。”
    空青拱一拱手:“晴空,也是出身小族,不值一提。”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海,叹道:“方海兄原本不是这番模样罢。”
    方海凄楚的一叹:“不错,我虽出身小族,但也修成了神君,自然不是如此苍老,九百年前我陷在了此处,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莫非这附灵幻境并不只是会将人困住,还会不断吸收人的阳寿吗。”落葵饮了盏茶,愁容满面的喃喃道。
    方海呵呵干笑一声,笑声中有克制的凄凉:“不错,凡是进入此处的仙者和修士,七日内不能出去的话,周身的仙气,仙力和法力皆会被封印过半,此后每过百年,便会被封印一部分仙气、仙力和法力,人自然会老上数分,直到千年后与凡人无异,一身骨血精魂便会尽数化入幻境,以此加固此处封印。”他抬眼看了看那光幕上的巨大眼珠,叹道:“此处幻境虽然大到无边无际,数十万年来困入了不计其数的仙者和修士,但却从未有人出去过,这个城池是阵眼所在,故而大部分人都聚集在此处,寄希望能破去阵眼逃得生天。不过这阵眼玄妙的很,对攻击之人的反噬极为厉害,没有数个神君修为的仙者共同施法,难以破除。”
    “神君修为。”空青与落葵互看了一眼,问道:“如今城里还有多少神君修为的。”
    方海捻须想了会儿:“神君原本便极难修成,方才你们见到化为灰烬的那几人中,有两个就是,现下除去我,这幻境中再无神君了。只是我被困了九百年,如今一身修为已不足十之一二了,再过百年,我也要化作一抷黄土了。”
    “若是从外部强行破开幻境会如何。”空青沉声道,听完这些,他的眸色已一分分沉了下来。
    “咱们这些被困之人自然是要随着这幻境一同灰飞烟灭了。”方海凄然道,一语击中空青心中最深的不祥之感,他脸色微变,旋即握了握落葵早已冰凉的手,冲着方海如常道:“多谢方海兄了。”言罢便起身告辞。
    方海叫住二人,叹道:“二位既然会在此处住上千年,还是先寻个住处,趁着如今仙力尚在,去北侧的赤恶沙漠多挖些银两,再找个可以糊口的营生,莫要最后像我这样穷困潦倒。”
    出了城门,向东行上几里路,有大片大片农田,一弯清泉绕田而过,沿着溪边走上一段长满碧色苔藓的石阶,浓荫掩映下,依着山边有一座布满灰尘的农舍,屋边一洼深绿色的湖水,一畦菜地早已荒芜,四围有翠竹郁郁葱葱。
    推开柴门,触手扬起的轻尘令落葵忍不住的咳嗽,那门的颜色已变暗发黑,用来捆扎的麻绳斑驳断裂,连原本乌黑的钉头都染上了暗红色的铁锈,三只雏燕在檐下窝中探出头来,啾啾叫个不停,有两只燕儿来回反复的给雏燕口中喂食,檐下细密的蛛丝低垂而下,屋角有一簇簇野草不停的在疯长。
    落葵怔怔望着屋中触手的轻尘,重重咬着下唇,直到将唇边咬出暗红色的齿痕,才伸手拉了拉空青的衣袖,轻声道:“我们去赤恶沙漠罢,往后用银子的地方多。”
    空青捧住她的脸庞,一双明眸水波柔和却笃定深沉,轻缓道:“落葵,我们不去赤恶沙漠,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在这里等死的。”他眸中厉色一闪而过:“区区一处幻境,我这一身修为不要了,也要破开这里。”
    落葵握住他的手,感受他指尖传递的微凉,心间一动,抬手抚了抚他的眉眼,笑道:“不要。”
    空青猛然间拉她入怀,
    紧紧拥住她,低沉而柔婉的声音在她耳畔飘渺传出:“我舍不得你,我想过与你一同在这里过上千年,可我不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等死。”
    落葵的头埋在他的颈窝中,嗅着他身上淡泊疏离的梅香,没有任何的不甘和迟疑:“我不怕等死,我只怕千年后鸡皮鹤发,你会看不下去。”
    空青抬起手,缓缓靠近,想要抚一抚她的脸庞,却在离她脸庞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那眉眼脸庞,果真如广丹说的一般,与她有九成相似,只是落葵眼角眉梢皆是英气,笑中也带着凌厉冷意,不似她那般温婉近人。他不由的紧紧闭住双眸,掩饰住眸中的慌张与迟疑,声音极淡极淡传出:“我不会。”
    她拍了拍空青的背,笑道:“好了,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住处了,赶紧收拾收拾罢。”
    虽然只有一间屋舍,即便只住上数日,但要忙活的事却不少。空青砍了不少干柴,在灶膛里燃起火来,烧水烧饭,哪一样也离不开火。
    落葵在湖里浸湿帕子,擦净里里外外的积灰。最后坐在门槛上,望床兴叹起来,那床是两条窄窄的木板搭起来的,简薄倒也不怕,只是太窄,窄的只容得下一人平躺,虽然空青一直说想当个小人,只是碍于打不过自己,可她心里明白,他根本就不是当小人的那块料。
    晚膳间,落葵稳了稳心神,艰难道:“空青,你可知我朱雀族有解封仙法的秘术。”
    空青缓缓道:“曾在典籍中看过。”
    “个中内情呢。”
    “我不知。”
    落葵怔怔望着汤水中漂着的青翠叶片,默默的出了会儿神,方才缓缓道:“那秘术其实是门男女修合之术,需女子如玉之身才能施用。”
    话未完,她的脸色已红透,垂下头低声道:“你的伤可好了。”
    空青微微点了点头,他未曾料到朱雀族秘术还有如此内情,连典籍中也是语焉不详,只是说施展禁忌颇多,转念想到他原本就想娶了落葵,这才心下稍安,只是如此做,生生委屈了她,心中着实不忍。
    正出神间,耳畔传来落葵隐忍之声:“好,那我们明日破禁。”
    空青怔住了,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晚间,满天星辰洒在湖水中,落葵趟着池水,微寒的湖水令她打了个激灵,很快便浸湿了她的裙角。她坐在了湖中央的莲叶之上,一口接一口的猛灌起酒来。
    空青望着她的背影,隔着深远的湖水问道:“你是想把自己灌醉,然后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浮云缭绕掩住清冷月华,墨绿的湖上升起薄雾,将她的身影映的越发模糊难辨,一阵夜风拂过她的素白衣裙,池中淡白的倒影泛起微澜,她的心伴着清寒,越发沉到最深处,她自认不是子苓口中的怂人,遇到对的人也没有寻常姑娘的娇羞矜持,可如今之事着实让她没了主意,她没有疑心过空青的真心,也相信他不会相负,只是这一切来的身不由己猝不及防,并非是自己所愿的水到渠成,心下总有那么些许不安。
    几只迟归的倦鸟嘶鸣声声的越过树梢,将她自万千思绪中拉了回来,垂首去望池中摇曳不定的影影绰绰,身后又传来空青的声音:“还有酒吗。”
    她手微动,一抹红光闪过,池边多了一叶扁舟,池中水波如碧,一竿船桨滑动,漾开她心底层层的不安,她扶着空青的手坐在船沿儿,掌中又多了一坛酒,空青接过去边饮边笑:“你究竟带了多少酒出来。”
    落葵轻笑了下,仍旧没有言语,还是一口接一口的灌酒。过了半响,她轻声唤道:“空青,”
    空青绕到她面前,望着她,她刻意压低了声音:“空青,你答应我一件事罢。”
    “你只管说,不管什么事我都依你。”空青抚着她的脸庞,低笑道。
    落葵涨得满脸通红,张了张嘴,眸光一暗,抬手挑起空青的一缕发丝,与自己指尖的一段发丝系在一处,仰起头望着空青轻声道:“如此,结发为夫妻,生死两不弃。”
    空青却摇了摇头,撑船回到湖边,拉着她手走到房中,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此处虽简薄,但结为夫妻也不能叫你如此委屈。我仙力不济,你却没有。”
    落葵轻咬下唇,挥了挥衣袖,房中出现桌案红烛等物,二人盈盈行过成婚之礼后,空青执了她的手,温言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妻子,从今往后,你放心便是。”
    落葵捏着她与他相结的发丝,轻声道:“你知道我的性子,如果你对不起我,我肯定不会饶了你的。”
    空青重重点头,眸光似水:“你放心,我都记在心里,断不敢忘,绝不背弃。”

第四百六十七回 前尘(三)

    泽更之水处有一座奇山,最高峰达数千丈,高耸入云不见峰顶,而两侧群山环绕,绵延数千里,山上不见一草一木,反倒布满了黄色、赤金色和深褐色的怪石和散发着五色光华的圆石,经了数十万年的风化,有些怪石竟长成了参天巨树般直入云霄。远远望去,阳光下的群山如同融金般,散发着刺目耀眼的光芒。
    而山口处布满了数百里的沼泽,灰黑色腐烂的坑面,不停的翻滚着气泡,顺着气泡可以看见透骨的寒气,沼泽四围布满蜿蜒交错的金色怪石,石上被寒气染上一层晶莹的冰霜。
    这里终年寂静,没有繁花茂林,亦没有四季变迁,连阳光都照不到密石深处,一切湿漉漉寒浸浸的如同腐朽的老树根,没有一丝生机活气。
    这一日,沼泽边上的虚空中猛然间泛起一圈圈微澜,旋即撕开一条细微的裂缝,伴着轻微的撕裂声,蜿蜒开数之不尽的细微缝隙,红光闪过,自里头挤出两个人,一个青衫男子揽着个白衣女子,正是刚刚从附灵幻境中破禁而出的空青和落葵。
    方一落地,落葵便扬起一道红芒,将二人罩在其中,打量了一眼四周,长吁了一口气,笑道:“没想到毁了幻境后,竟没有落在凶水之畔,反到了鹿吴山。”
    “鹿吴山上有一种如血一样红鲜艳的宝石,正好取来给你。”空青揽一揽她的腰肢,在她耳畔低语道:“我们还缺一样定情信物罢。”
    落葵登时红了脸,垂了眼帘羞怯的一笑,猛然间却扬起头,指尖闪出一道红芒,击向一侧赤金色的巨石,那石头应声碎成粉末,打里头跌出一个人来,狼狈的抹去满头的汗,又揉了揉额上的青包,厉声道:“你个死丫头,不让偷听就算了,打我作甚么。”
    “子苓师兄,怎么是你。”落葵眉心微蹙,忙不迭的要从空青怀中挣脱出来,不意他却揽的极紧,只能撇了撇嘴无奈的一笑:“活该,谁叫你改不了爱听墙根的毛病。”她蹙着眉头微微一笑:“诶,这穷乡僻壤的可没有酒喝,你跑来干什么。”
    子苓打量了一眼二人的模样,清俊的眉眼陡然绽开肆意的大笑,取出块留影石将眼前这副场景收入石中,抬手揉了揉笑得生疼的腮帮子:“你们,你们俩,这可是惊天秘闻啊,我若是告诉广丹,肯定少不了我的好处。”
    落葵一向冷然的脸庞上全是红晕,又羞又怒的冲到子苓跟前,却又陡然泄了气,轻咬下唇软了身段,低声哀求道:“二师兄,你可不许出去胡说去。”
    “不叫我说出去也容易,你们帮我抓到太阴玄精,我就替你们保守秘密。”子苓极少见落葵这样低眉顺眼的模样,乐的环臂笑望。
    “太阴玄精。”空青毫不避讳的牵起落葵的手,笑道:“莫非师兄打算自宫,练个至阴之功么。”
    子苓啐了他一口,怒道:“你才要自宫呢。”
    空青抿唇一笑:“师兄不自宫,那是为了凤族圣树罢,听闻那株圣树,每千年要用太阴玄精滋养一回,不过师兄,你这殷勤献的不大对路罢。”
    子苓摇了摇头,笑影中满是春色:“你才追过几个姑娘,懂个什么,这数千年来,太阴玄精越发的难抓了,故而凤族帝君说了,谁能抓到太阴玄精,便可以应下谁一桩事情。”
    “师兄你打的好主意啊,用太阴玄精去换取你与半夏的婚事,可半夏若不肯嫁你呢。”落葵撩起额前的碎发,瞥了空青一眼,唇边衔了一缕坏笑:“半夏可是要做仙界太子妃的,怕是瞧不上你区区一个比翼鸟族二皇子罢。”
    子苓清俊的眼眸得意的飞扬,笑得很是开怀:“原本我也在担心这件事,可谁让你们俩送上门来了呢,你们要是不成全了我和半夏,我就把你们俩给搅和散了。”
    “好,我帮你。”空青干脆利落的一笑。
    子苓拍了拍空青的肩头:“这就对了嘛,这才是做师弟的样子。”
    空青刻意绷着笑意,一本正经道:“我可不是为了成全你们,只是为了让你瞧明白,即便抓到太阴玄精,半夏也是不肯嫁你的。”
    子苓唇角下挂,手指着空青,眼眸却斜睨了落葵:“借用这死丫头的一句话,你这个人呐,明明是一片好心,非得捧出驴肝肺让我看。”
    落葵眉眼俱笑,旋即指尖跃出一点红丝,迎风化作一只玲珑朱雀,停在眉心处凝神片刻,口中轻吐个“去”字,那朱雀没入虚空中,转瞬间没了踪影,她这才回首笑道:“我给茵陈送个口信儿,省的她担心。”
    鹿吴山地处偏僻,生灵草木皆不生,故而人迹罕至,但偏偏在鹿吴山深处长居着蛊雕一族,而那太阴玄精便曾经在蛊雕族聚集之地出现过,只是这种天地至阴灵物时常在世间游走,极为怕人
    ,稍有惊吓便藏的无影无踪,极难捕捉。
    而从蛊雕族得到的消息,数百年前太阴玄精确实曾是族中圣物,可也因此物,蛊雕族被玄蜂族围攻,死伤过半,随后这数百年来,蛊雕族屡被玄蜂族所扰,每年都有数十名族人殒落,再无力与玄蜂族相争,只好将太阴玄精拱手相让。
    “太阴玄精竟然落到了玄蜂一族手中,这可麻烦大了,这一族虽然修为不过尔尔,可偏偏所带的蜂毒无比玄妙阴毒,不留神沾染上了,即便是神君也难以驱除的。”空青清理出一片空地,拉落葵坐下,冲着苏子笑道:“二师兄,你看我这一身的轻伤重伤,落葵又是个弱女子,你怎么舍得让我们去涉险呢。”
    子苓噗的一声笑出声来,呛得连连咳嗽:“弱女子,她也算是个弱女子么,弱女子怎么能把鬼帝两口子都打的落荒而逃了。”他斜睨了空青一眼,挑事挑的欢畅:“莫非有人想享齐人之福,怕我娶了半夏。”
    “行了行了,我怕了你了。”空青一向清冷的脸庞蕴了温柔和煦的笑意,揽了揽落葵的肩头,旋即挑眉瞥了子苓一眼,撇嘴道:“真是怕了你了,帮你就是。”
    玄蜂族的蜂毒虽然玄妙阴毒,但族人修为并不算高深,对上落葵三人只有招架之力,并无还手之力,故而老巢被三人一把火烧掉,族人死伤十之**,余下的只能远远遁入鹿吴山深处,没有个数十万年的休养生息,是绝难出来作恶了。
    抓到了太阴玄精,子苓喜不自胜的往丹穴山献宝去了,而落葵与空青则在鹿吴山山口的沼泽地处碰上了重睛鸟,二人则跟着他一同回天宫复命。
    刚进了天枢宫,迎面便碰上了苏叶帝君,他打量了下落葵煞白的脸色,笑道:“自你与鬼帝一战后,还从未见过你被人打成这样,幸好我让重睛鸟去鹿吴山接你了,不然你非得爬着回来了。”话音刚落,他眸光一瞬,刹那间沉了面色,迟疑道:“你,作甚么了。”
    落葵心虚的咬着下唇,不敢去看他的双眸,苏叶帝君眼眸微眯了下,不顾她的挣脱,抓过腕子搭了个脉,脸色越发沉得厉害,眸光在空青的脸上扫过,最后狠狠剜了他一眼,淡淡道:“空青,落葵需要静养,你没事不要到天枢宫来。”言罢,他竟然一甩衣袖,一道白光卷向空青,将他送了出去。
    随后,他沉着脸色捧出一盏神魂灯,怒道:“落葵,你可知这是谁的神魂灯。”那灯中隐现一只展翅朱雀,红光流转,落葵一笑:“还能是谁的,自然是我的。”
    “当初你修成神君时,这灯中的神魂之力极为强大,如今怎么衰弱至此。”苏叶帝君一记仙法落于灯上,那朱雀哀鸣一声,红光晃了一晃,落葵的神魂不由的抽痛起来,仍勉力笑着:“不过是在幻境中伤着了,不算什么大事,修养个千年便无事了。”
    “用了那秘术,岂是伤了神魂如此简单。况且你还有上回大战之时的暗伤未好,这下子可真是要养上数千年了,我这里有些药,你拿去,每日服一次,连服千年,服完了与我传个信,我让度厄给你送去。”苏叶帝君吁了口气,从袖中取了两瓶丹药递给落葵,续道:“要是他不肯娶你,我非撕了他不可。”
    落葵笑着摇头:“我与他已在幻境中结为夫妻,他说过不会对不起我的。”
    苏叶帝君狠敲了落葵的额头,抿了抿唇,怒其不争道:“你是真傻还是与我装傻,幻境里的成婚之礼根本是不作数的,若他真的有心娶你,回来后立时就该去跟他老子请旨,然后来我宫里正经提亲。”
    落葵眸光闪烁,啐了一口:“苏叶,能不能说点吉利的,我已被退婚过一回了,此番若嫁不出去,往后可真嫁不出去了。”
    苏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道:“我忘了我忘了。”他眸中闪过些狡黠之色:“我得想些法子,尽快促成你二人的婚事,若再生出变数,我这张脸都要没处搁了。”
    “你的脸搁在何处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嫁不嫁的出去。”落葵撇嘴一笑:“我饿了,快去弄些吃的来,我若饿死在你天枢宫里,你的脸才是真的丢尽了。”
    二人出了神魂殿,苏叶帝君吩咐人备下吃的,回首笑道:“白微宫里的桂花开了,想着你那酒快喝完了,我又酿了几坛桂花酒,你回去时拿着。”
    落葵又点了点头,苏叶帝君叹口气:“我看你啊,这数万年来战战兢兢的,也就只有喝多了酒才过的松快点儿,如今南方你也夺回来了,茵陈也算长大了,你要是能觅得良人,也算是过的圆满了。不过,你若真嫁了空青,只怕就做不成南帝了,你不委屈么。”
    落葵瞟了他一眼,笑道:“你这还没娶到白微帝姬呢,就已经做不成北帝了,你委屈么。”她手中的药隐去,笑盈盈道:“多谢你的药。”旋即敛了笑意沉声道:“苏叶,我并未告诉他动用秘术会伤及神魂,你
    也不要告诉他。”
    天边幻起晚霞,如火如荼燃上半边天际,不多时,暮色四起,将仅剩的光亮吞噬的丁点不剩,四下里暗了下来,一弯月悬在枝丫间,月华如纱,淡白轻笼。
    苏叶帝君给落葵夹了一筷子菜,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笑道:“你可比在玉京山时瘦多了,可得好好养养。”
    “子苓师兄烧菜的手艺太好,把我的嘴都吃刁了。”她捅了下甘遂的手肘,笑道:“是罢,三师兄。”
    甘遂奉了玉京天尊的令,来苏叶帝君处取些丹药,难得回来用顿晚膳,自然是忙着闷头吃饭,只语焉不详的嗯了一声。
    苏叶帝君笑道:“甘遂这小子话越发的少了。”
    落葵捂着嘴轻笑起来:“话是少,可一张嘴便能噎死人。”
    甘遂猛然抬起头,极正经道:“这也是本事。”
    落葵勉力忍住笑,问道:“三师兄,子苓师兄回玉京山了么。”
    甘遂仍瓮瓮道:“回了,我看他也是白费功夫,他那个模样还想娶了半夏,才是酒喝多了做白日梦呢。”
    落葵呵呵笑个不停,其实子苓长得不错,实在是个唇红齿白的妙人,比川谷和甘遂都要好看上不止一星半点,可唯独那张嘴,比甘遂的张嘴必招恨更可恶,他口中的奚落之语可以滔滔不绝的说上一整日不重样,令落葵三人私底下不知商量了多少回,想要找点什么药毒哑了他,只碍于他是比翼鸟族二皇子这身份,迟迟不敢下手罢了。她只一叹:“其实娶不娶得了半夏,跟长相无干,只关身份罢了。”
    甘遂吞了口菜,低声道:“谁说不是呢,只是子苓师兄自己看不透罢了,此番他私离玉京山,被罚在玉台上跪着,什么时候将玉台上的冰跪化了,什么时候才能起来,我估摸着这会儿还在跪呢。”
    落葵心中一凛,玉台上终年被寒气萦绕,那寒冰已积了数十万年之久,且上头镌刻了上古法诀,跪在那,要不了一时半刻,膝盖便要跪伤了,若是将寒冰跪化,岂不是要跪残废了,她担忧道:“那子苓师兄的腿,岂不是要残了。”
    甘遂将筷子撂在桌上,叹道:“师父是想断了他的痴念,才会如此重罚,但也是真的心疼他,才会让我赶回来取药。”
    落葵支起下巴,担忧叹道:“且不说半夏能不能嫁,只说比翼鸟族向来不许与外族通婚这一桩就够为难的了,子苓师兄是比翼鸟族的二皇子,可偏偏喜欢凤族的帝姬,往后可怎么好的。”
    甘遂瓮声瓮气道:“能怎么好,以子苓师兄的性子,若真是喜欢,拼了被逐出比翼鸟族,也是要在一块的。”
    落葵一时间无话,子苓的性子虽看上去顽劣不堪,可真真是个重情重义的,若一腔情思付了出去,那是死也不怕的,只是不知道半夏舍不舍得与他生死相随。
    朱雀族与凤族是近族,平日里便常来常往,半夏只比她年长一些,是自幼相识的情分,她一早便知道,凤族嫡亲帝姬是要正位仙界太子妃的,而半夏自幼便是当作仙界太子妃养着,自有一番与旁人不同的气度风华,她原本是要许给大殿下,可不知为何,大殿下遭了贬斥,她的婚事也就耽搁了下来,直到这些年再被提起,说是天帝有意将她许给空青,如此一来的话,她与子苓的以后,若没那么多勇气,终究是变数太多,她按了按额头,不管是为了子苓师兄,还是为了自己,她都不得不去半夏宫里走上一遭了。
    夜沉如水,屋中点了数盏灯烛,星星点点的光晕笼出暖黄一片,落葵留宿在半夏宫里,她执了银剪子将烧的黢黑的灯芯剪去,那烛火猛然亮了起来,将她的影子拉的纤长,一道淡薄的剪影落于窗上,她怔怔望着,很久很久之前,半夏来不庭山与她玩闹,说笑到半夜都不肯去睡,然后误了第二日的早课,被爹爹罚去抄书,而如今她即便想抄书,那个罚她的人也早已化作轻尘,消弭于世间了。做神仙有甚么好,一旦元神散尽,便是灰飞烟灭再不存于世间了,倒不如作个凡人,今生没了还有来世,即便饮了忘川水忘了前世的爱恨情仇,但总有来世可盼。
    夜风拂过半夏的衣裙,那一袭彩衣如同天边燃起的晚霞,绚烂而夺目,她一如数万年前那样,唇边蕴着和煦如春的笑意,眼角眉梢夹着桀骜的贵气,落葵望着相对而坐的半夏,这恍如隔世的相见,令她心中翻起丝丝酸意,不知与半夏是否还有一如往昔般的情谊。
    她支着头轻叹了一声,冲半夏笑道:“我们已有数万年没见过面了。”
    半夏斟了盏茶递过去,晶莹美眸间笑意盈盈:“是,自南方出事,你去了玉京山,我便在天宫长住了,你这回可是吓死我了,九婴族的附灵幻境可是个九死一生之地,不过经此一役,六殿下很快就要被册立为太子了。”

第四百六十八回 前尘(四)

    落葵抿了口茶,强按下心底的微痛,勉力笑道:“那你的婚事也该有个结果了。”
    半夏眸中噙着清愁摇了摇头,怔怔愣了许久,直到一张如玉粉面漾着炫目的红晕,眉眼间不自知的浮现出温柔笑意,方才吁了口气道:“只可惜婚事是婚事,心意是心意,你不知道罢,六百年前,六殿下在凡间娶了个凡人姑娘回来,封了侧妃,那姑娘有了身孕,殿下时时注意,处处小心,可那姑娘的胎刚刚一个多月,便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母子俱亡了。”她唏嘘不已,叹道:“当时六殿下把那个姑娘照看的很好,谁都不能轻易去扰了她的清净,这宫里除了药君时时进去请脉外,没有旁的人见过她的模样,可饶是照看的这样好,还是死了,我听司命说,六殿下后来找他看那凡人的运簿,才知道那凡人已经灰飞烟灭了,连轮回都没有了。从那以后,六殿下便将自己关在宫里,一关就是五百年,画了无数幅画像挂在殿中。”
    夜风穿过树梢,越过庭前凌霜绽开的各色菊花,吹散了浮云,呜呜咽咽的在窗下袭过,四下里起了薄雾,朦朦胧胧的一片,只余下高空中的一弯弦月光华依旧,洒下清寒的月影。落葵摇头轻叹道:“按说六殿下将她照看的如此好,怎么会仍是那么个结果。”
    “天帝说,自天地初开,凡人一旦有了仙者的骨血,下场莫不是母子俱亡。”半夏压低了声音道。
    “那泽兰呢,泽兰的生母不就是个凡人吗。”落葵松开半夏的发髻,取过玉梳细细蓖过她的乌发,这一头乌发如墨色的锦缎,油光水滑。
    半夏怔了一怔:“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听天帝说了这么一回。”
    落葵低垂着眼帘不言不语,只闲闲拨弄着手中的茶盏,来掩饰心底的不安,旋即捉住半夏的手,强颜笑道:“我在鹿吴山见到子苓师兄了。”
    半夏眸中通透,只是眉眼间清愁微凉:“我与子苓是乍见之欢,与空青才是久处不厌,你明白么。”她羞红了脸,低语道:“喜欢与爱是不同的。”抬手握住落葵的手,眸光如同粘腻的蛛丝落在她的眉眼间,猛然叹道:“说起来,六殿下宫里的凡人画像,眉眼与你像极了。”
    “是么,”落葵脸色微变,掩饰的轻咳两声,原本因说起空青,脸上泛起的几许殷红慢慢褪去,神情如常冷然,只是声音中有些倦怠,像是累极了,勉力笑道:“那姑娘叫什么。”
    “叫什么,叫。”半夏恍若不知的沉凝片刻:“像是叫,芜花。”她清冷的声音像是一颗石子,投在了落葵原本便犹疑的心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落葵猛然发现,原来那夜空青口中呢喃不清的名字,竟是这样一个刻骨铭心之人的,原来自己也会心痛的。她稳了稳心神,像是随手翻了翻桌案上的书,尽是从凡间搜罗来的女则女训之类,她抽出一本,翻了翻,在书里掉出一页纸,竟是个男子的剪影,她在半空中一扬,笑道:“这是。”她细细端详了片刻,嗤的一笑:“像是六殿下,可这眉眼又有几分像子苓师兄。”
    半夏脸颊登时红透了,一把扯了过来,仔细抻好夹在书中,佯怒道:“净胡说,这是照着凡间的戏折子剪下来的。”
    第二日晨起,天帝宣召了四殿下白苏,六殿下空青,南方小帝姬茵陈上殿议事,而落葵身为南帝,自然不能用宣召二字,天帝极为客气的用了个请字,可她心底惴惴不安,一来是从幻境中出来后,头一回见空青,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对他;二来此次茵陈私自混入军中,害的空青差点殒落,这罪过不知天帝会如何清算;三来则是因着半夏,半夏显然对空青有情有心,她不知该如何说如何做,才能不伤人伤己;四则是为了昨夜半夏的一番话,她抬手轻拂过自己的脸庞,莫非自己真的与那凡人姑娘长得极像,才引得空青莫名其妙的频频示好,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勾起她心中最深处的不安与害怕,即便是当年成了孤女,要为南方殊死一搏之时,都未曾有过如此深的胆怯。
    在殿中端坐,天帝倒是没有动怒的模样,始终神色如常,只问了问当日与九婴族交战的状况。空青亦是神色如常的一一回话,只是隐去了他为救下茵陈受伤之事,更是将在幻境中发生的事一语带过。
    天帝微微颔首,丝毫没有提及茵陈私自混入军中之事,反倒冲着白苏严厉道:“白苏,空青领兵平叛,你跟着去作甚么。”
    白苏登时跪下,苦着脸低声道:“儿臣,儿臣对九婴族的上古幻境倾慕已久,故而才混在军中。”他低低俯身:“儿臣知罪。”
    天帝沉吟起来,良久,他恨声道:“你肆意妄为,险些害了帝君和帝姬的性命。”他冲落葵微微颔首道:“本帝不得不给南方一个交代,如此,本帝便罚你受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刑法,再下界历三世凡劫。”
    落葵眸中闪过异色,仍端坐不动,缓缓道:“我与舍妹并未有什么损伤,天帝如此重罚,倒叫我心里不安。”
    天帝微微颔首:“即便是如此重罚,我仍觉得委屈了南帝,还望南帝不要怪责。”
    落葵在心底微微一叹,却未再说些什么,倒是天帝望着空青,沉声道:“你此番凭九婴族之乱,立下大功,是时候行太子册封之礼了,而半夏是一早定下的太子妃,待本帝与凤族帝君商议后将婚事也一并定下。”
    空青脸色微变,勉力镇定的淡淡道:“是,儿臣遵旨。”
    落葵闻言,身形微微一晃,只觉心底一阵抽痛,几乎呕出血来。
    此间事了,三人从殿中出来,空青拉住落葵,低语道:“落葵,我不会娶她的。”
    落葵微微红了眼眶,唇角蕴了一丝冷笑,抬眼瞧着他,心下生了隔阂疏离,只挥了挥手,一言不发的拉着茵陈往天枢宫去了。
    天宫的秋意与别处的一般无二,暖阳中夹着微凉,秋风萧索着自宫墙底下卷起落叶,拂过一队队仙娥的衣裙,听得渐行渐远的环佩之声,落葵勉力逐出脑中刚才那些的糟心事,淡淡一笑,那传闻说的果然不错,这宫里既静谧且无趣,若再少了四季雨雪,白昼黑夜,那更是无趣透顶了,看来天帝还真是个重情,单看他为了那泽兰生母而将天宫侍弄的如同凡间一般,这份用心便是情根深种,而空青,空青对那凡人姑娘的那份痴情,多半也是随了天帝。
    远远走过来个姑娘,着一袭粉裙,而一张芙蓉秀面俊俏无双,额上点了朵海棠花,被秋风一拂,忽明忽暗仿佛真花一般,茵陈附耳道:“姐姐,她便是我与你说起过的紫苑。”
    落葵轻轻颔首,正欲过去,谁知一侧的宫门里斜出个青衫子女子,与紫苑直直撞了个满怀,登时柳眉倒竖,粉面含怒,娇诧一声:“大胆,你个不长眼的小蹄子,见了本宫非但不行礼,竟还撞伤了本宫。”她拂了拂衣袖,鄙夷的瞧了她一眼,冷哼道:“我这身儿衣裳若是弄坏了,你那条命也是不够赔的。”
    “不就是身儿衣裳吗,谁还没有啊,你得意什么。”茵陈径直过去,冷嗤了一声:“青黛,你少在这仗势欺人。”
    青黛瞥了茵陈一眼,眉眼见尽是不屑的讽意,笑道:“你一个灭过族的帝姬,不配与本宫说话。”
    “青黛,放肆。”不待茵陈说话,半夏从暗影中拐了出来,怒斥了一声:“你如今是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南方之事,朱雀族帝姬,也是你能随意奚落的吗。”
    “姐姐。”青黛白了脸色,正欲分辨什么,半夏却沉了面色,挥了挥手,道:“闭嘴,你给我回宫去,好好思过。”言罢,她与落葵相视一笑,道:“我这个妹妹养的娇纵,叫你瞧笑话了。”旋即瞧了眼在一侧神情淡然,款款而立的紫苑,淡淡道:“你退下罢,今日之事,本宫自会罚了青黛的。”
    紫苑轻嗤一声,竟不发一言亦不行礼,转身就走。
    半夏冷眼望着她的身影,冷哼一声:“狐媚。”
    落葵亦是怔怔望着紫苑的背影,如弱柳扶风,婀娜多姿,真真是个临水照花人,不由的叹道:“果真是个美人。”
    半夏不屑的轻笑一声:“长得美又如何,说到底也只是个任人使唤的婢子。”
    “我听茵陈说,她是百花坳里的海棠花修成的仙君,怎会做了个仙娥。”落葵眸色闪动,直直望着那抹粉色身影消失不见,方才回神问道。
    半夏挥了挥帕子,将方才那股子海棠香气尽数驱散,才捻着帕子笑道:“她若是天宫里的海棠花,封个仙君倒也当得,可她偏偏是凡间的海棠花,被二殿下带上天宫前,已在凡间修成了人身,没有当作海棠花妖扔进锁妖塔已是便宜她了。”
    “在凡间便已修成人身了,那怎会又以本体进了天宫呢。”
    半夏沉吟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二殿下下界历劫,回来时便将她带了回来,种在百花坳里,原本也没什么稀罕的,可谁料带回来不过五百年,便修成了仙君,我们这才知道她在下界已修成人身,只是不知什么原由被打回了本体,你看她的模样家世,哪里比得上青黛,可二殿下偏偏就只对她青眼相待,从不多看青黛一眼,青黛只不过是刁难了她几回,竟被二殿下责骂了,她这不是狐媚是什么。”
    落葵一时无言,龙族与凤族向来最看重门第,更遑论一个仙娥了,她在心中暗叹一声,门第之间,名利之争,一向与她不过草芥,若是倾心相待,门第算的了什
    么。
    日头渐高,明晃晃的阳光洒下来,竟有些刺目,照得人眼晕,虽说是秋高气爽,可她心里仍闷闷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应了那句话,心里有满腹的话,可却无法对人言,昨夜她与半夏还是无话不谈的挚友,可今日,在门第上,她只觉隔阂疏离顿生。
    庭前碧色葱茏的桂花树长得茂盛,明亮的日光从枝丫间漏下来,洒在微黄的竹简上,那竹简上一个个墨色字迹如同活过来一般,闪着微光,自白苏下界历劫,茵陈便无时无刻的跟着他,看着他饮了三回忘川水。
    白苏的三世凡劫,前两世都平平,波澜不惊的度过,唯独最后一世多了些波折,渡的难了些,说到底天帝还是心疼他的儿子,运簿编了又编改了又改,生怕这凡间历劫历成他的心结,如广丹和空青一般苦上数百年。
    他的第三世,虽然有曲中有误,黄郎回顾的缘分;在最好的年华中遇见,又在渐老的年华中错过的遗憾,但并无什么性命之忧,那么茵陈,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落葵吁了一口气,既如此,她不必下去走这么一遭了。
    子苓将白苏的运簿放下,饮了口酒笑道:“天帝倒还真的舍得,竟将白苏的第三世运簿编的这样坎坷。”他顿一顿:“可这最后,他与旋复花究竟如何了。”
    落葵摇摇头,醇香的碧水映出她微蹙的眉心:“运簿中未写,天帝的意思大概是一切随缘,看他二人的运数罢。”她偏着头望着子苓笑道:“师兄赖在我这里也有数月了,我这藏的酒都让你喝光了,你什么时候走啊。”
    子苓将一坛酒一饮而尽,旋即重重掼在地上,伴着清脆的响声,他粲然一笑:“我已打算好了,若父君去凤族提亲,事情尚可回转。”
    落葵大惊,嗫嚅的唇角颤声道:“师兄,你会没命的。”
    “我不怕。”他笑着摇头:“我只怕错过了她,这一世会半生可笑,一生凄凉。”
    望着子苓笃定的离去,落葵吁了口气,只见她单手托着一只玲珑朱雀,喃喃低语数声后,旋即此物没入虚空中,转瞬间便没了踪影。
    天帝一早言明,罚白苏下界历三世凡劫,这一世是凡间的六十年,仙界的两个月,而三世便是仙界的六个月,庭前的春花落尽,金桂初绽,便是白苏重回仙界之时了。
    这一日晨起,天边幻起琉璃光彩,一阵阵馥郁袭人的幽香透窗而入,窗纸上树影婆娑,如同画本描摹一般的剪影被风拂过,窸窸窣窣如人低语,秋日里的晨风吹起一角窗纸,丝丝薄寒漏了进来,落葵紧了紧领口,手上不停的在竹简上写些什么,这些浮生宁静的日子擦着指缝溜走,安静的令她生出不安,想留下些什么给茵陈防身。
    她轻轻吹拂竹简上半干的墨色字迹,树影摇曳在竹简上投下些影影绰绰,渐渐织成那张熟悉的脸,那些难辨真假的传言便如鲠在喉,咽不下吐不出,她不禁又抬起手抚过自己微凉的脸庞,曾听子苓说过,空青初到玉京山时是个生硬冷淡、无情而又无趣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她的面前是那样的柔软迁就,有情而又有趣,她无声的抿唇一笑,是子苓的调教有方也好,是那场情劫历练也罢,总之如今的他,是自己在对的时间遇上的那个对的人,她默默告诉自己,得一人心不易,白首不离更难,不能太贪心,既然是流言难辨真假,便当作过耳的风罢。
    风过处,庭前竹林如海,碧色的波涛翻滚不定,簌簌声入耳,忘忧领进来个自称是天枢宫的仙娥,只寥寥数语,落葵已慌了手脚,踩着云头直直往天宫去了。
    跌跌撞撞的冲进天枢宫主殿内,只见茵陈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一页薄纸,整个人气息微弱更像是微弱,随时可能熄灭掉。落葵颤抖着手握住茵陈冰凉的指尖,颤声道:“苏叶,茵陈她,她怎么了。”
    苏叶踱到她身侧,拍了拍她的肩头温言道:“你先别急,茵陈在凡间受了些伤,伤了神魂,我赶到时,空青已渡了半生修为给她,她性命无忧了。但若要修复神魂,保住仙体。”他抬眼望着落葵,沉声道:“唯有裂魂。”
    “好。”落葵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秋风瑟瑟,夹着哨声拂过庭前,吹落枯黄的梧桐叶,刹那间庭前溢满灰败的气息。这万物萧索之际,空青成了她意料之外的暖意和生机,他散尽半生修为,自己合该当面道谢,可如今事情紧急,这一裂魂,怕是要引出之前未愈暗伤,恐要睡上百年来调养神魂,她怔怔望着窗外,轻声道:“苏叶,他伤的重不重。”
    “他根基好,只是可惜了那些修为,我会每日送药过去给他调养,你放心就是。”苏叶惋惜不已,他亦未想到,空青平日里看起来冷面淡薄,在对落葵的事情上,竟是如此的奋不顾身。

第四百六十九回 战起

    落葵抠着窗棂上的红漆,眸色微暗,轻声道:“苏叶,裂魂之后,我怕是要睡上百年,茵陈与空青便交给你了。”她沉沉望了苏叶一眼,还未来得及说下去,苏叶便接口道:“你放心,他们俩若是有半点闪失,我就把我的修为渡给他们。”
    暮色四合里,天色猛然间便阴沉了下来,沉闷的令人憋气的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暗沉如浓墨般的铅云闷在天枢宫的上空,隐现丝丝红光,诡异压迫之感悄无声息的弥散开来。
    平地里响起几声天雷,劈在天枢宫之上,屋瓦在一声声递过来雷鸣声中纷纷坠地,神魂殿中两盏挨在一起的神魂灯红光大作,哀鸣声声。
    数日后,南方开启护荒大阵,并传出消息,南帝闭关,一应事务均由苏叶帝君代为料理。
    日头渐高,晒进殿内,顿生暖意,在这暖意融融间,落葵缓缓醒来,昏睡中的一切,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后,那些竟都碎成了一片片,记不起丝毫要紧之处,只记得些许无关紧要的只言片语。
    她睁开双眸,入目的便是空青熬得憔悴苍白的脸庞,不禁长泪缓缓,空青一下子紧紧揽住她,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苏子如何了,孩子,孩子怎样了。”她嗓子倒了,只觉口干舌燥,一出声喉咙便扯的生疼,空青忙递了盏茶过去,瞧着她一饮而尽:“孩子无事,苏子亦无事,你放心。”他眸底满是水雾,怔怔间便滑落满脸泪水,握着她冰凉的手,歉疚道:“青黛被罚下界历劫,只是她害你和苏子受了这许多罪,我却不能严惩她,为你们讨个公道,是我没用。”
    落葵缓缓摇头,一双眼眸满是赤红,药君说她体弱,虚火却旺,再加上妖族和人族的血脉杂乱,调理起来颇为棘手,抬眼怔怔望着窗上摇曳的树影,如同那些颠沛流离的过往,她抬手抚上空青的心口,忍痛道:“空青,你这里痛不痛,她对我说,你为了找我,受了神魂之痛,要我也尝一尝同你一样的痛。”
    “不痛,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空青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
    落葵眸中溢满水雾,哀声道:“空青,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走的这样远,不该喝了那么多忘川水,让你找我找的这样辛苦。”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头,痛苦道:“可我喝了那么多忘川水,前世什么样儿,我都忘干净了,一点也记不得了。”她眸光微暗,只觉心间一阵阵薄寒袭过,眼前这个人究竟瞒了她多少事,骗了她多少回,从前究竟伤她有多深,才会在隔世赎罪,她眸底的水雾倏然不见,只余一层层酸涩漫过,死死咬住下唇,要出一排泛白的印子,缓缓道:“空青,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谁,她说的都是真的,是么。”
    空青探过身去,将她揽入怀中,哭道:“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怕你知道了从前的事,会不肯原谅我,如今我们在一起,前尘往事究竟怎样真的要紧么。”
    落葵冷眼瞧着他,唇边却逸出诡谲的笑意:“是,前尘旧事,忘了便忘了,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我有些想不通,你这样好,我为何要恨你。”
    空青双手捧着她的脸庞,迟疑道:“落葵,从前是我伤了你,都是我的错。”他轻轻抚着她的背,颤声道:“你若真的想知道,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药君说你身子虚,得多歇着。”
    落葵依言躺下,默默闭上眼睛,有凉风自窗缝袭过,她喃喃道:“风大,空青,将窗关了罢。”她的泪在紧闭的眸中打转,只觉眸底,鼻尖一阵阵酸涩,天宫与黄泉皆是苦寒之地,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她缓了缓,一字一句顿道:“空青,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回青州,你送我走罢。”
    空青正在关窗的手猛然停驻,两行清泪无可抑制的流下,顿了一顿,他含泪柔声道:“好,我都依你,只是你独自在青州住着,我放心不下,我送你去北山罢,苏子在那,川谷又是你前世的大师兄,一向宠着你。”
    落葵将头埋在锦被中,任凭泪在心底流淌,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转过身死死咬住被角,以唇齿间的痛意来抵御心底的痛意。
    一时间二人无话,一室寂然。
    “君上,北山神君来了,还带了个不知名的仙君。”玉枢进来回禀,落葵一惊,忙探出头来拉住空青的手,颤声道:“川谷来了,是不是,是不是苏子出了什么事。”
    空青抚了抚她低垂在床沿儿的长发,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温言道:“放心罢,苏子什么事都没有,等你好些了,我就带他来看你。”
    不过片刻功夫,空青便含笑进来,捧着落葵的脸庞温言道:“你猜猜川谷带来的那个不知名的仙君是谁。”
    见落葵皱了皱眉头,空青弹了下她的额头,
    笑道:“就知道你猜不出,是苏子,苏子这小子此番因祸得福,竟然修成了仙君,还真是命好。”
    话音未落,苏子便已笑嘻嘻进来:“什么命好,我若知道修成仙君几乎要将命搭进去,打死我也不做这个仙君的。”
    落葵冷哼一声,撇了撇嘴奚落道:“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苏子掩饰的轻咳了一声,牵过她的手,轻声笑道:“好了,我们不说旁人了,我们得回青州一趟了。”他对上落葵探究的眸光,沉声续道:“如今凡间已过了三年,两个月前云楚国新帝继位,但霖王趁着天下初定,联络了东闽国和北谷国分别攻打南祁国和云楚国,现下已打到青州城下了。”
    青州。
    自从东闽国和北谷国围城的那日,整个青州上空便聚拢起厚厚的层云,云层越来越厚,黑压压阴沉的,如同一只喋血怪兽,随时可能张开大口吞噬掉整座青州城。
    贴着地面隐隐传来轰鸣之声,一声声由远及近,像是擦着耳畔而过,震耳欲聋起来。一阵阵风夹着大片大片墨色的尘土,在空气中氤氲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数十万大军在青州城外宽数十丈的护城河边对峙起来,原本澄碧见底的河水此时竟泛起诡异的血红色,河中的生物全然没了踪影,两岸的繁花古木皆没了往日的嫩翠娇红,像是被墨汁层层尽染,生出刺目发亮的墨色。
    猛然间,一声声幽然催人心碎的铃铛声响起,虚空中泛起一圈圈血色涟漪,随着那铃声渐行渐近,平静的护城河像是活了起来。从河底最深处泛起数十丈高的殷红巨浪,而浪头之上,盘着一条血色巨蛇,吐出猩红的芯子,一股股腥臭扑面而至。
    苏子抿了抿发干皴裂的唇边,他领大军在青州城外战了数日,经了大小数十仗,如今终于到了一决生死的时刻。他手中的龙泉剑长吟一声,脱手而出,化作银色巨龙狠狠击在了血蛇的七寸处,那血蛇嘶鸣一声,一双如血窟般的眼眸中传来一阵阵簌簌响声,从里头飞出数之不尽的蝙蝠,双翅扇动间不停的滴下血来。
    铃声变得急促而尖利起来,伴着刺耳的声音,铺天盖地的滴血蝙蝠自口中喷出粘稠的血液,与巨浪搅在一处。顷刻间,巨浪化作呼啸不断的冷箭,扑向苏子和他身后的数十万大军。
    而在此时,虚空中探出一只纤纤素手,指尖红芒一抖,两岸的繁花古木尽数微颤起来,登时自枝头亦生出血色的长蔓,夹着风声缠上冷箭,带着一声声诡异凉笑在箭林中蜿蜒漫开,伴着轻微的爆破声和短促的哀鸣声,那些冷箭化作一团团白光闪过,缓缓升上半空,点亮黑漆漆的天幕,竟像是在白日里悬起了点点星辰。
    “师兄,这是天绝地灭仙阵,看来此战有仙者插手,那仙者交给我了。”素手指向血色巨蛇,笑道:“那阵眼处的丑家伙就交给师兄了。”虚空中响起轻轻凉笑,只见那只纤纤素手微微一扬,掌心中一截血色藤蔓泛出刺目的红光,生发出无尽的枝蔓来,旋即茯神的身影没入黑云深处,黑云几个颤抖,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破之声。
    见此情景,苏子微微一怔,眸色寂寥而歉疚的暗了下去,极快的收起五味杂陈的心思,咬了咬牙,一口精血没入龙泉剑,原本平静的悬在虚空中的长剑,剑身一阵嗡鸣,浮现出一个个旋转不定的金色铭文,苏子深吸了一口气,单手持剑,迎向密密麻麻的蝙蝠。
    这诡异的一幕,在青州城外持续了一个时辰后,渐渐归于平静,半空中的黑色层云散尽,一杆疮痍的战旗迎风飘动,格外寂寥,一眼望去,满地的残肢断臂和血色茫茫,护城河水和两岸的花木已恢复往日的颜色,河水蜿蜒过坠入河中的落叶残花,静静的逝向远处,一只通体黑亮的乌鸦落于断枝,难听的呀呀直叫。
    残阳似血,融金般洒落在苏子身上,只听见虚空中传来一个女子吃痛的闷哼声,他脸色微变,迎着天边欲落未落的一线明亮金色而去,抬眼相望,一只巨大的凤凰口中喷出熊熊烈焰,燃上了半天天际,热浪滚滚而来,而烈焰最深处,茯神身前浮现出一朵又一朵蓝色茯苓花,苦苦阻挡着烈焰焚身,而每一朵茯苓花被烈焰舔舐殆尽,她的脸色都随之白上数分。
    苏子眸中厉色一闪而过,周身气息大涨,缭绕着冰寒之气闯入烈焰,单手揽住气息衰败的茯神,龙泉剑浮在身前,像是个巨大的冰块,冒着丝丝极寒之气,在烈焰中涤荡一番,熊熊烈焰冒着黑烟熄灭殆尽。
    凤鸟见状,周身气息一敛,化作一个美目温婉的女子,一袭水蓝色宫装,俏生生的与苏子二人相对而立,她打量了一眼苏子,冷哼了一声:“竟然是你,许久不见,你竟然也能修成仙君。”眸光微错,瞥见下方情形,嗤笑了一声:“尽是些个没用的废物,白费了本宫血祭了数万生灵布下的仙阵。”
    苏子抿了抿薄唇,冷冷一笑:“原来是你,我原还想不通,凡间怎会有人能布的出天绝地灭仙阵,不过半夏,凡间的改朝换代于你并无好处罢。”
    “好处,自然是有的。”半夏扬起头,眯着双眸微微失神,转瞬清淡的一笑:“她若是死在战中自然是好,若不行,本宫不介意亲自送她一程。”
    “你就不怕仙规严惩么,就不怕空青震怒么。”龙泉剑一声尖利鸣叫,指向半夏,苏子厉声诘问。
    半夏恨得咬牙切齿起来:“我只想让她死,只想让她灰飞烟灭再无轮回,旁的我什么都不怕。”她长舒了一口气,竟轻轻笑了起来,笑得几乎流出泪来:“他怒不怒的与我何干,左右他不会娶我,只要他痛不欲生,我就痛快了。”她抬眼望着苏子,笑道:“可惜了,他领兵出征去了,来不及回来看你们灰飞烟灭了。”
    言罢,她抬起一条手臂,跳跃的金弧在她的臂间若隐若现,一股毁天灭地的恐怖杀意在虚空之中隐现,她的掌心向下,恶狠狠的一捞,一顶金丝织成巨网向着苏子二人迎头罩去。
    重重黑云中金色的符文闪动,裹挟着声声爆破向青州城中落去,被符文击中的人和物,皆在转瞬间被熊熊烈焰燃过,化为飞灰,城中陷入一片火海,哀嚎阵阵。
    此时,一道金色符文落在了公主府外,击中了逃命人群中的一人,那人顿时被烈焰烧的惨叫声声,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化作阵轻烟。人群登时大乱,此时公主府中门大开,将人群引入府中躲避。
    这时辰分明是白昼,可天却是漆黑如墨的,层云中不断落下符文,城中的哭喊声此起彼伏,没有一处房舍幸免于难,公主府中也成了一片火海。
    不远处腾起一阵浓烟,旋即传出巨大的爆裂之声,落葵吃了一惊,扬眸一瞧,推开杜衡的手:“好像,好像是宫城方向,去,别管我,去看看。”
    “主子,宫城那有郁道长,不会出差错。主子的安危,属下不能不管。”
    话音方落,从外头冲进来一路人马,为首的头戴高冠,身着黄袍,身侧立着绝美的曲莲和白衫的京墨,那人一笑:“小妹这是要上哪去,城中这么乱,何不去三哥那躲躲。”
    落葵眸光微闪,清冷的一笑:“城中这么乱,只怕三哥也无法独善其身罢。”
    说着话的功夫,符文停下了坠落,可黑云却一朵朵落了下来,看似沉甸甸的层云,落下时却轻飘飘的速度极快,只是几个呼吸间,便将青州大半覆盖,被黑云覆盖之处,花木极快的枯萎,百畜瞬间变成死物,虚空像是被凝住,没有修为的寻常百姓顿觉呼吸急促而艰难起来。
    落葵大惊,望住霖王艰难道:“三哥,你究竟,究竟做了什么,你要,要毁了青州城么。”
    霖王摇头,惊恐的望着四围:“没有,我没有,我只是,是她找的我,她说布下大阵,就可以,就可以逼二哥退位,就可以如我所愿。”
    城中的的惨叫声停了,变成了死寂一片,落葵长叹了一声,沁出泪来:“三哥,青州城完了,云楚国,要灭国了,三哥,如你所愿,你要名留史册了。”
    “不,不,不会的,不会的,我还没有登基,云楚国不能灭国。”霖王察觉出了异常,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人利用,他眸中厉色一闪:“曲莲,京墨,随本王迎战。”
    话毕,三人腾空而起,向城外最深最重的黑云跃去。
    而极高极远的虚空中,苏子将茯神推开,温言道:“师妹,离远些。”
    茯神似乎知道他要做些什么,双眸莹莹含泪,望着他连连摇头,苏子只躲开她的一双泪目,轻点了下眉心,双手在身前结成诡异的姿势,而封印在茯神体内的玲珑血棺登时蠢蠢欲动,不受控制的飞跃而出。
    苏子深吸了一口气,单手按在左臂上,那左臂登时化作血雨纷纷,没入玲珑血棺之中,血棺上铭刻的符文如活过来一般,纷纷钻入他的身体,他吃痛不已的大喝了一声,浑身的肌肉骨骼比从前粗壮了三成有余,而气息一路上涨,从仙君涨到真君,一路诡异的飞涨,直到堪比神君之时,那符文才哀鸣一声化作虚无。
    而此时的苏子一身白衫尽数化作血袍,一双明眸赫然成了血眸,这一切只在转瞬间便完成,他妖异的扫了半夏一眼,提着龙泉剑,发了狂一般冲了过去。
    青州城外的这一仗终是胜了,胜的艰辛而惨烈,数十万大军活下来的不足十之一二,且都身上带伤,战力全无,就连霖王也死在了战中,苏子被杜衡杜松抬回水家时,一条手臂已不见了踪影,潺潺而出的血迹染红了衣衫,丁香握着他的右手哽咽起来:“苏子,苏子。”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3806/ 第一时间欣赏妖者无疆最新章节! 作者:沐华五色所写的《妖者无疆》为转载作品,妖者无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妖者无疆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妖者无疆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妖者无疆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妖者无疆介绍:
什么正与邪,人与妖,剑指三界,以血祭奠,从此,人妖殊途,永不相见。妖者无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妖者无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妖者无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