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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华五色     妖者无疆txt下载     妖者无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二回 小跟班儿

    “那,那你还想要怎样。”落葵刹那间红了脸,扭了扭身子,这瓜田李下的,又黑着天,她实在是满身满心的不自在。

    江蓠上下打量了一番落葵,今日这扮相着实不错,又娇俏又乖顺,与往日杀戮极重的模样全然不同,不禁玩心大起,冲着远处的牡丹楼努了努嘴,调笑了一声:“你这扮丫鬟总要善始善终,不然,你陪本少主去那楼里听一曲,喝一杯,权当谢礼了。”

    落葵有些嫌弃的鄙夷着江蓠,摇头咂嘴:“你太招摇了,我怕跟着你,遭雷劈。”

    “遭雷劈也是我陪着你一起,我都不怕,你怕甚么。”江蓠轻嗤一声,不管不顾的拉过落葵的手,做足了强抢民女,到楼里寻欢作乐的模样。

    这时辰,牡丹楼里正唱着一曲香艳婉转的锁情肠,听的人肝肠寸断,百转千回,情难自已。

    跑堂伙计见江蓠搂着落葵进楼,头戴金冠,一身红裳,贵气逼人,而搭在落葵腰间的那只手上,足足戴了三个金镶玉扳指,在灯烛里,折射出耀眼夺目的金光。

    “这位爷,快请,雅座已经收拾好了,请。”跑堂伙计半躬身子,堆起满脸讨好媚笑,迎着二人到距离高台最近的雅座安置。

    江蓠以一个极为嚣张跋扈的姿势,斜斜倚在椅中,衣领微松,脑袋轻晃,手上颇有节律的敲着膝头,听得津津有味,纨绔气质浑然天成。

    而落葵此时扮的是个小丫鬟,只能依着规矩在江蓠身后站着,望着那一桌子瓜子蜜饯,水果点心,暗暗流着口水。

    望着江蓠那副模样,她不禁暗叹,这回,江蓠的纨绔好色之名又要声名远播了。

    江蓠听着落葵咽口水的声音,暗自好笑,故意拈起一块枣花酥,放在鼻尖儿轻轻一嗅,狡黠笑道:“都说南祁国人杰地灵,这点心也格外香酥可口啊。”

    落葵皱着眉头,唇边微动,不停的恶狠狠的碎碎念。

    江蓠把枣花酥放下,又拿起一枚此地的特有的枇杷果,此地的枇杷果与别处的不同,个个都有拳头大小,硕大浑圆,颜色橙黄微红,透着浓郁的果香,入口甜中带酸,十分爽口。

    咕咚一声,落葵又咽了口口水,馋的简直要猛虎扑食状了。

    江蓠险些笑出声来,一本正经的张扬喊道:“今个儿本少主高兴,赏你坐下,吃点稀罕的。”

    落葵暗暗翻了个白眼儿,碎碎念了一句,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礼,坐下大快朵颐起来。

    这浔阳城中的点心软糯香甜,水果清冽甘甜,每样都好吃,每样落葵都喜欢。

    左右现下她是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没人认得她,也没人能记得住她,她丝毫不顾及形象,这个吃一口,那个尝一下,吃的急了,有些噎着了,又忙顺过江蓠的杯盏,灌了一盏茶。

    江蓠没有听曲看舞,只一直侧目望着落葵,见她满脸渣滓,不禁且笑且叹,他素来见她,都是肃然而冷薄的,带着些淡淡的杀意,可现下

    却像个孩子,松弛而肆意,天真的笑,畅快的吃,这才是他心里放不下的那个她。

    江蓠忍着笑,捏着帕子轻缓的擦去落葵脸上的渣滓,满脸的忍俊不禁:“你是饿死鬼投胎啊,慢点吃,这还有这么多呢。”

    落葵撇着嘴莞尔一笑,继续往嘴里塞东西:“那谁知道,万一你跟我抢呢,我可抢不过你。”

    江蓠嗤嗤一笑:“我可不敢在你嘴里抢吃的,你不得咬死我。”

    落葵撇嘴,莞尔一笑。

    这时节,牡丹楼中“魏紫”开的浓艳,甜腻腻的花香盈盈,四围荡漾着缱绻之味。

    落葵连吃了几块点心,不经意间轻轻皱鼻,却在袭人的花香中,嗅出一丝淡薄的腥气,是鲜血的气息,她慢慢转头,恍若无意的望向四围,喧闹中,皆是酒色纵情的人们,并无半点异常。

    她以为是自己的鼻子出了问题,轻轻揉了揉,掠过鼻尖儿的花香中,的确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敛的极为淡薄,幸而她常年刀尖儿上舔血,又身负这至凶至邪的血祭之术,才能察觉到一二。

    她神情如常,只冷眸一眯,凛冽的望向江蓠,慢慢摇了摇头,嘴唇微动,压低了声音道:“江蓠,此处有人行血祭之术。”

    江蓠手上微顿,双拳紧紧握了起来,勉力平静的神情如常道:“当真。”

    落葵不语,只眸光冰寒一片,极轻缓的点了下头。

    江蓠静了片刻,猛然起身,踉跄着身子佯装醉酒,扑倒在落葵身上,大呼小叫起来:“小二,小二,给本少主开个上房,本少主今儿个要好好乐一乐。”

    跑堂伙计听到声音,再看二人的模样,顿时心领神会的一笑,忙领着二人上了二楼,开了一间阔气敞亮的上房。

    上到二楼的转瞬,落葵和苏子飞快的掠了左右一眼,落葵腾出手揉了揉鼻尖儿,那丝血腥气,似乎更重了些。

    落葵被江蓠压得几乎直不起身来,一边暗骂一边踉跄,装模作样的把他拖进屋内,扔到地上,长舒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指着江蓠骂道:“你是吃甚么长大的,死沉死沉的。”

    江蓠枕着躺在地上,翘着脚笑道:“反正不是吃屎长大的。”

    落葵翻了个白眼儿,环顾四围,伸手指了指楼上,唇边微动:“在楼上。”

    江蓠扶着膝头起身,低语道:“走,看看去。”刚走到门口,他察觉到落葵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瞧,笑了个绝倒。

    只见落葵滋啦一声,扯下一截衣袖,撕开来当做面巾,覆在面上,牢牢系紧,又用玳瑁簪刺透面巾,别在发髻中,才身形一动,跟了上来。

    江蓠撩了一下那不伦不类的面巾,嘿嘿低笑:“小妖女,还是红色的好看点。”

    落葵拍开江蓠的手,秀眉微挑,眼波生寒:“别闹,一会打起来,我可是不会出手的。”

    江蓠牵着落葵的手,掌心温热,温暖了她常年冰寒的手,调笑一声:

    “你就只管吃,打架的活儿,就交给我了。”

    言罢,他抓了一把蜜饯塞到落葵手中,一脸偏宠的笑个不停:“给,待会儿边吃边看。”

    落葵挑眉,顿觉若放下一切,做一个江蓠身边的小跟班儿,似乎也不错。

    二人身形极快,掀起一阵凉风,刚走上三楼,便被两个彪形大汉给拦了下来。

    江蓠寒着脸,一句话都没说,抬腿便是两脚,嗵嗵两声,把二人踹下了楼。

    落葵靠在楼梯口,漫不经心的往口中扔了个蜜饯,两个大汉的惨叫哀嚎尚在耳畔,只听得咚咚咚几声巨响,三楼所有房间的门便悉数大开。

    房门大开的屋里,无数道灰蒙蒙的雾气掠地而起,如无数条不断蠕动的小蛇,快若闪电,冲着楼梯口处的江蓠二人。

    “该死的万毒宗。”落葵冷眸一缩,吐出一枚枣核,正好击中其中一道灰色雾气,雾气中顿时发出凄厉的吱吱声,一痕淡薄的血痕飞快的消散开来。

    落葵与江蓠飞快的对视一眼,果然是血祭之术,能凝聚出如此浓厚的血雾,不知祭炼了多少修仙者,看来这三楼,埋葬了不少生灵。

    江蓠脸色愈发凝重的难看,单手轻晃,赤金剑芒在虚空中打了个旋儿,在灰色雾气中犀利一绞。

    那凄厉的吱吱声此起彼伏,血痕私下里飞溅不止,整个三楼刹那间像是被血浇透了,可雾气源源不绝从屋内逸出,此消彼长,除之不尽。

    江蓠挑唇,丹凤眼冷冷一眯:“雕虫小技。”

    落葵的眸光冷若寒冰,难怪此地的血腥气会如此之重,竟聚集了如此多的生魂,还都是修仙者的,可不是要鬼哭狼嚎,此起彼伏了。

    他打了个响指,嗖的一声,那道赤金剑芒陡然分光化影,在房门前斜斜劈过。

    四围的灰色雾气骤然重重一晃,剧烈的翻滚起来,竟以肉眼可见之速稀薄下来。

    屋内之人终于耐不住性子了,身形一闪,出现在了江蓠面前。

    见到那人,落葵眸光一滞,神情变了几变,暗恨着咬紧了牙。

    江蓠一眼就认出站在眼前的黄衫女子,是曾在城隍庙中,与旁人的未婚夫婿苟且的曲莲,他面露讥讽,连笑带骂:“哟,万毒宗甚么时候出了这么个漂亮姑娘,啊呸,妇人,蛇蝎妇人。”

    曲莲飞快的掠了江蓠和落葵一眼,显然没有认出脸带面巾的落葵,只是瞧着二人十分眼生,不过她初涉江湖,看谁都眼生,颇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胆气。

    她不知对面之人的深浅,听得江蓠此言,顿时恼羞成怒的娇叱一声,身形飞转,欺到江蓠近身,手上一扬,啐了毒的短刃脱手而出,直奔江蓠眉心激射而去。

    这等掺杂了俗世轻身功夫的修仙身法,是极微末不过的了,入不了江蓠的眼,他不屑的挑眉轻笑,不躲不避,只衣袖轻挥,叮当一声轻响,不知道是甚么东西重重撞上短刃,短刃转瞬溃散。

第三百九十三回 原来是旧识

    就在短刃消失的同时,曲莲身形一软,脸色惨白的委顿在地,口中不断的呕出鲜血,望向江蓠的眸光也变得极为惊恐。

    江蓠微微侧目,神情复杂的望着落葵,没有出声,只唇边微动,无声狠厉:“杀了她,替你出口气。”

    落葵转瞬莞尔,一举两得之事,又不必自己亲自动手,何乐而不为,她同样无声喋血:“让她死的难受点。”

    江蓠会心一笑,手上法诀陡然变得凶狠诡异,大有让曲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势。

    曲莲再如何不知江湖险恶,不知对面二人的深浅,也猜到了这两个人是自己惹不起的,她的身子难以自持的狠狠颤抖,惊恐的腿脚发软,连逃跑都不会了,更别说惨叫了。

    就在此时,屋内起了一阵涟漪,卷柏疾步而出,望着不争气的曲莲叹了口气,冲着江蓠冷笑:“我当是谁啊,原来是江少主大驾光临啊。”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从前的万毒宗少主,如今半死不活的二公子啊,难怪呢,要用血祭之术来疗伤。”江蓠望着卷柏那副尊容,笑的忘记了掐诀,只一味的嘲讽奚落,此人这一身伤,皆拜落葵所赐,他微微侧目,望着她这个始作俑者,不禁有些暗自庆幸,这卷柏也是个能伸能屈能忍的,若是当初她对自己也下这样的毒手,只怕自己早不堪受辱,一头撞死了。

    落葵见到卷柏,不禁一愣,没想到数年前打了那么一架,后遗症竟拖了这么久,硬生生的把个翩翩公子给拖成了个癞蛤蟆,这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有些惭愧的摸了摸自己的手,下手还是轻了些,下回还是直接打死罢,省的苦主受罪了。

    卷柏一门心思都放在江蓠身上,只掠了一眼落葵,瞧着是个丫鬟模样,还以为是江蓠新纳的通房,便没留神,听得江蓠此话,他更是恼羞成怒,动了动手腕,惊觉自己修为全胜时就打不过江蓠,如今自己重伤未愈,就更不是他的对手了,那么只能舍弃此地,全力逃脱,换个地方再做打算了。

    他大袖一甩,灰色雾气源源不断的逸出,掩盖了他和曲莲的身形,而几名曲家死士则横在了雾气前,周身亮起各色光华,形成阻拦之时。

    江蓠不以为意的嘿嘿一笑,身形轻晃,几名曲家死士还没回过神来,便短促的惨叫一声,滚下了楼梯。

    若连区区几个曲家死士都料理不了,江蓠也枉为天一宗少主了,落葵冷眼撇着,又往口中扔了个蜜饯,继续气定神闲的慢慢看戏。

    江蓠虽然动作极快,料理了几名曲家死士,可卷柏逃跑的功夫显然更高一筹,就在江蓠料理曲家死士的短暂片刻,卷柏就裹挟着曲莲,转瞬就没了踪影。

    落葵依旧靠在楼梯口不动,品味着甜中微酸的蜜饯滋味儿,讥讽的笑凝在脸上,像灿烂的花:“失手了罢,露怯了罢,人跑了罢。”

    江蓠顿觉失了面子,抿着唇沉着脸色,甩了甩

    手,每个房间搜下来,只看到了满地面容模糊,身形干瘪的尸身,这些尸身虽早已辨不清楚身份,但看他们的穿戴打扮,少有世家大族的弟子,几大宗派的弟子也不多见,多是不入流的小宗派和散修,看来这万毒宗行血祭之术,也是看人下菜碟啊。

    他越看越心惊肉跳,万万没有想到,做下此等滔天血事的竟真的是万毒宗,从前他怀疑过茯血派,怀疑过圣魔宗,自然也疑心过万毒宗,但都没有实证,如今有了实证,罪魁祸首却从他手里跑了。

    搜到最后一间屋子时,他碰到了个相熟之人,不,确切的说,是落葵的熟人,他揪着那人的后脖领子,拖到走廊上,扔到落葵脚边儿。

    那人畏畏缩缩的,吓得浑身都在发抖,只看到一男一女的脚,半点不敢往上瞧。

    落葵淡淡看了那人一眼,丝毫不觉意外,有曲莲在的地方,怎么会少了京墨。

    她无惊无喜的冲着江蓠挑了下眉,江蓠会意的点了点头,揪着京墨的衣领子,就把他拖下了楼。

    而落葵早已摘下面巾,不用打架了,也就不用戴着这个累赘了。

    三楼死了那么多修仙者,弄出如此大的动静,二楼一楼却莺歌燕舞照旧,并没受到半点影响,也没引来半个人围观,一直到江蓠拖着京墨下楼,落葵一脸谦恭的跟着,才引来几个人窃窃私语。

    江蓠斜着膀子,吊着眉梢,唇角下挂的骂骂咧咧道:“你大爷的,敢跟本少主抢姑娘,你是嫌钱多还是嫌命长。”

    京墨被江蓠拖着,听得此话,满腹狐疑,他只知道曲莲在那三楼肆意取人性命,但并不知道外头究竟出了何事,就身不由己的被人拖了出来,他不敢抬头看上一眼,也不敢挣扎,只任由那个恶少拖着自己,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落葵低眉顺眼的跟在后头,活脱是个听话的丫鬟模样,当真没有被人看穿了身份,只不过被众多或鄙夷,或羡慕的眸光看了个遍。她颇有些感慨,这楼中大半的修仙者都认得江蓠,即便不认得,也听说过他的大名,这下可算是开了眼界,坐实了他江湖第一纨绔子弟的名号。

    这么一折腾,外头的集市竟已经闭了市,楼内热闹喧天,可闭市了的楼外却是另一番天地,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只余下些没来得及收拾的垃圾。

    此地位于浔阳城最偏僻的城西,除了那四座香艳的小楼外,荒地里还空着一些宅院,荒废已久。

    江蓠拖着京墨,寻到一处不起眼废宅子中,把他随手往地上重重一扔,随后翻出个烛台,上头积了厚厚一层又油又腻的灰,好在灯座中还戳着半个蜡烛头。

    落葵引燃蜡烛,影影绰绰照亮屋内一角。

    京墨瘫在地上,始终不敢抬头看那一男一女的模样。

    落葵站在光亮的边缘,半明半暗的脸上,神情复杂,耳畔蜿蜒的疤痕,也多了几许狰狞。

    她无意识的摸了摸那疤痕,似乎有些疼,弥漫到心间,旧事如风狂卷,恨也如影随行,若非因他当日背弃诺言,自己又怎会引火**,走到今日。

    可即便这般怨恨,她也无法怒骂出口,原来,伤到最深处是沉默无言,她与他终是再无半句话可说了。

    江蓠回头望着落葵,她平静淡然而立,分明没有半分悲恸神情,没有落下一滴泪,但他知道,她是委屈的,是痛彻心扉的。

    京墨始终不敢抬头,畏缩在角落里,夜风袭身,他狠狠打了个寒噤。

    江蓠轻咳了一声,打破寂静,正欲开口,不想落葵冷清的声音,抢先传来。

    “京墨。”落葵心头一阵恍惚,神情敛的平静而淡然,却唯有她自己知道,那恍惚始终萦绕心间:“别来无恙。”

    这一声京墨,如同惊雷,在京墨心上炸开,炸得他再度狠狠抖了一下,抬头相望,于黑暗中看清了那一男一女的模样。

    男的,他不认得,可女的,他却格外熟悉,京墨震惊的望着二人,唇边嗫嚅,他难以相信,试探了一句:“阿,阿葵,是你么,阿葵。”

    落葵眸光微动,神情淡漠:“是我。”

    京墨乍喜,连滚带爬的奔到落葵脚边儿,素白的袍子滚了一身的灰尘,伸手去抓她的腿,惊慌失措的喊道:“阿葵,你救救我,阿葵,不是我做的,你救救我,救救我。”

    江蓠见势不妙,指尖冲着京墨的手一划,剑风犀利,划破了他的手。

    血顿时漫了出来,京墨惨叫一声,惊恐的畏缩到旁边,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男子,与落葵极亲密的模样,他满腹狐疑,猜不透落葵与这男子的关系,却不敢再擅动,只一味的落泪哭嚎:“阿葵,阿葵,你救救我,救救我。”

    落葵抿着唇角,冷言相问:“若想活命,你就老实回答我,这些日子,你都跟着曲莲么。”

    京墨连连点头,急切开口:“是,是,我一直都跟着她,是她带我来这里的。”

    落葵眸光平静,言语淡然:“你可知,她现在为谁效力。”

    京墨连连摇头,神情慌乱,说出的话也颠三倒四:“我,我不知道,她不跟我说,阿葵,我错了,阿葵,我真的不知道。”

    烛火摇曳了一下,影影绰绰变得诡异莫测。

    落葵心知是问不出甚么来了,与江蓠对视一眼,言语狠厉,夹带着血腥气:“若你还想活着,就把嘴闭紧,若今夜你见到我之事泄露出去半分,定会死无全尸。”

    为了活命,京墨顾不得自身尊严,咚咚咚磕头磕个不停,泪扑簌簌的砸进灰尘里:“我不会说的,我甚么都不说,甚么都不知道。”他仰起头,脸色惨白毫无半分血色,惊慌失措的望着落葵,他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真是吓得只差发誓诅咒了:“阿葵,我,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罢,放过我罢。”

第三百九十四回 恐吓

    落葵没甚么情绪的淡淡开口:“你对还是错,与我无关,若你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若你活够了,就尽管说出去。”

    京墨把身子蜷缩成一团儿,惊恐的连连摇头:“不,不,我不说,甚么都不说。”

    落葵浅浅吁气,不动声色的掠了江蓠一眼。

    江蓠会意的点了点头,笑容阴森的踱了几步,走到京墨面前,两指毫不留情的狠狠掐住他的脸颊,迫使他张开嘴,随即往他口中送了一粒药丸,再狠狠扣上他的下颌,眼见着他咽下药丸儿,才森然一笑:“这是穿肠破骨丸,记住你的话,若你泄露了今夜之事,便会肠穿肚烂而亡。”

    听得此话,落葵偏过头去,勉励忍住唇边的一丝笑,一粒跑肚拉稀药被江蓠说成了剧毒之药,用来吓人,他也是个人才。

    而京墨不辨真假,只当这的确是至毒之药,连连叩头,泪流不止:“我不敢,我不敢,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江蓠冷薄一笑,伸手在京墨的脖颈上猝不及防的重重一击。

    京墨顿时闷哼一声,栽倒在地上,砸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江蓠拍了拍手,身形一旋,走到落葵身边,牵起她的手,只觉冰寒透骨,他时常想,或许只有这样一双没有暖意的手,才能取人性命于无形罢,他有些心疼,低幽道:“走罢。”

    落葵凝眸望了京墨片刻,眸光复杂,那恨意就像乍起的波澜,一圈圈荡漾,一圈圈散尽,周而复始,绵绵不绝。

    他们之间的恩怨,若真能在今时今日一刀斩断,反倒是件好事,可此事显然没有这么简单,这恩怨或许还要延续很久,或许人不死,恩怨便不会断绝。

    江蓠疼惜的望着落葵,再度轻声道:“走罢。”

    落葵收回眸光,冷然的点头:“该回去了,分头走罢。”

    江蓠望向废宅子外头的一片荒芜,摇了摇头:“这深更半夜的,除了你我这个夜猫子,别人早就见周公去了,没人看得见。”

    暗沉沉的夜色里,两个人并肩前行,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中慢慢走着,月华从重重云翳间穿过,在四围漾起似水清波,二人的影子拉的纤长,无声的摇曳着。

    没有甚么言语的一路走到街口,落葵慢慢转身,眼波似水,似有无尽艰难的情绪,勉强笑道:“好了,前头有不少探子,你我,就在这分开罢。”

    江蓠张了张口,唇角嗫嚅,终是一言未发,只眼睁睁的望着落葵转身离开。

    落葵走了几步,陡然转身,却见江蓠依旧站在浓浓的夜色中,眸光切切,殷红衣角随夜风起伏,猎猎作响。

    她心中隐痛乍起,遥遥望了江蓠良久,才一言未发的决然转身而走,万毒宗的阴谋初露端倪,藏宝之地必然不会安稳平静,如今大战在即,少不得见了人命血腥,她与江蓠的前路,实在太多变数,太过渺茫不可见了,在这段关系中,她始终保有一丝余地,始终不敢将全部托付与他

    ,这是她不够坦诚,无法直面于他之处。

    落葵茫茫然的在夜色中慢慢走着,像是没有目的,没有尽头,可春日里的夜风微凉,掠过心间,她心底一片清明,慢慢梳理起此行的目的。

    那化界混沌阵法的布阵图,自己是势在必得的,若得了此宝,经了几次大战消磨,已有些摇摇欲坠的云楚国九州护城阵法,便可加以修复巩固,重现往日坚不可摧的城防。

    而那藏宝之地中鬼帝夜合的遗宝,可以大幅提升云楚国修仙者的实力,借此充盈大军战力。

    至于曲莲,她挣来的功劳,自然是记在霖王名下,而自己挣下的功劳,则是记在太子名下,若太子成就了这两件功劳,那么,霖王便要沉寂老实一阵子,无力与太子相争了。

    她并不贪心,所求并不多,她默默低叹,愿天佑太子安稳登基,愿天佑云楚家国平安,愿天佑自己功成身退,愿能寻到那一方净土,终有平静浮生。

    她骤然觉得心累,累的喘不过气来,像是浑身的气力顷刻间被抽了个干净。

    茫茫然里行了一路,落葵还没忘了绕到“亿旧居”后头,翻窗而入,刚走到楼梯口,便见苏子斜靠在扶手旁,神情戏谑,淡然一语:“你还知道回来啊。”

    落葵目不斜视的慢慢上楼,平静的扔下一句:“人又跑了?”就把苏子说的低下头,无言以对。

    苏子苦笑着追了一句:“你就不打算跟我说说你碰到了甚么人,除了甚么事么。”

    落葵满脸的疲惫之色,扶着栏杆,一步一步走的极慢,倦怠低语:“我累了。”

    苏子幽幽叹了一叹,瞧着落葵有些晃荡的身子,不禁满口苦涩。

    寥寥月色斜入窗棂,低低悠远的萧声如诉如泣,在窗外盘旋。

    落葵抬头,只见苍青色的衣角垂在窗棂前,随着萧声起伏。

    “行了,别吹了,招魂儿呢,有话进来说。”落葵在床上盘膝而坐,月白寝衣空落落的挂在身上,她摸了摸肩头那一把骨头架子,似乎又瘦了些,随即冲着窗棂叹了口气,这个苏子,摆明了是不想让自己睡觉了,不过,即便他不闹腾,自己也睡不着。

    窗棂外传来一声低笑,苏子翻窗而入,坐在了床沿儿,觑了一眼落葵的脸色,抿了抿薄唇:“你这是怎么了。”

    落葵托着脸颊,皱眉道:“我今日见到曲莲和京墨了。”

    苏子吃了一惊,神情微变:“那他们,认出你来了。”

    落葵摇头:“曲莲没有认出我,但京墨见到我和江蓠在一起了,不过,江蓠给他喂了一颗毒药,想来他是没有胆子说出去的。”

    苏子扑哧一下,笑不可支:“毒药,他那个胆子,别他没被毒死,先被吓死了。”

    “那这就不关我的事了。”落葵捻着被角,凝神思量:“曲莲靠上了卷柏,以血祭之术助他疗伤,恢复修为。”

    苏子点了点头:“从前曲天雄就

    是卷柏的属下,现在曲莲继承了曲家家主之位,靠上卷柏,也不足为奇,只是她的胆子还真够大,修为如此低微还敢滥用血祭之术,就不怕遭了反噬么。”

    落葵轻讽道:“只怕她不是胆子大,而是无知者无畏,想来卷柏也并未对她言明血祭之术的禁忌,只是利用罢了。”

    “那你还愁的睡不着觉,有甚么可愁的。”苏子摇了摇头,笑道。

    落葵紧紧蹙眉:“我愁的是卷柏也来了,他显然是避开了斑蝥前来的,一应衣食住行,才会由曲莲来安排,曲莲京墨二人,还有那众多曲家死士,自然是不足为虑的,可卷柏养了这么几年,伤势当是好了七七八八,他素来心思阴险歹毒,我可不想平白多了个这么难缠的对头,若在进入藏宝之地前,能找机会再次重伤卷柏,让他无力与我们相争,岂不是能省些心。”

    “这倒也是,这厮的确难缠了些。”苏子点点头,沉声道。

    “苏子,卷柏定是想在进入藏宝之地前恢复修为,才甘冒奇险,在修仙者云集的浔阳城中动用血祭之术,既然如此,他必定不甘心就此罢手,那么定然还会继续做下去,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打他个措手不及。”落葵沉了脸色,凝神慢慢低语。

    苏子转瞬就明白了落葵的意思,点了点头:“我这就吩咐下去,命人先查清楚卷柏现下的落脚之处,盯紧他们日后的动作,再做打算。”

    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顿时困意袭来,落葵掩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嗵的一声砸回床榻,慢慢闭上双眸。

    “诶,还没说完呢,起来,我问你啊,你今天怎么又见江蓠了。”苏子还没问出要紧的事来,怎么可能任由落葵安稳睡觉。

    落葵闭着双眸不理人,伸手拉过锦被,裹在身上。

    “我问你话呢,你跟江蓠都干甚么去了,都说甚么了。”在落葵与江蓠的事情上,苏子向来很有耐心,锲而不舍的逼问。

    落葵依旧没有反应,反倒捂住了耳朵。

    苏子怒极,一把掀了落葵的锦被。

    落葵捂着耳朵,翻了个身儿,丢给苏子一个背影。

    “我可跟你说啊,这城里人多眼杂的,江蓠又素来招摇过市,你,你可长点心罢你。”苏子伸手扳了扳落葵的肩头,见她岿然不动,真是又急又气。

    落葵实在是嫌苏子聒噪,翻了个身儿,甩了个眼神儿给苏子,让他自己体会其中之意。

    苏子哽了一哽,讨了个没趣,愤愤道:“你就不听罢,就在这装聋作哑罢,我就多余操心。”

    落葵转过身去,蓦然只觉眼底酸涩,忍住那些许哽咽,低低说了句:“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苏子怔了片刻,慢慢拉过锦被,盖在落葵的身上,又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头,才快步离开。

    听到苏子关门的声音,落葵慢慢转过身,神情如常平静,唯独眼角一痕浅浅的泪痕,泄露了藏得极深的心事。

第三百九十五回 血金果

    十年前,伏魔化骨剑随着方家灭门而不知所踪,江湖中人遍寻不着,若这茶花楼只是个寻常的商户,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得到此剑,这楼不简单,背后必定另有隐情。

    这楼中没有燃灯,只在四壁上镶嵌了大大小小数百枚随珠,随着夜幕降临,随珠荡漾起一圈圈银白色的似水波澜,将整座茶花楼照耀的亮如白昼。

    随着赶到的修仙者越来越多,这楼中渐渐喧嚣吵闹起来,甘松忙放下雅间儿门口的竹帘子,随珠的悠悠光华从缝隙中落进雅间儿,与雅间内的随珠交相呼应起来。

    喧嚣中,有两名婢女端着赤金托盘走进雅间儿,往桌案上依次摆上香茗,点心和一碟子葡萄。

    这两名婢女容貌生的极好,长发编成两条长长的粗辫子,一直垂到腰间,身披半透的黑色纱衣,胜雪的肌肤若隐若现,愈发的美艳无双。

    一个婢女笑的眉眼弯弯,扭动着纤腰,软糯开口,一字一句皆似清泉潺潺,十分悦耳:“公子,这茶乃是灵草玉露春所制,饮之可凝神,去处体内污浊之气;这点心名唤枣花酥,所用枣花并非寻常之物,乃是长在灵泉旁的枣树,以丹药化水浇灌,食之可强身健体;而这紫玉葡萄入口即化,清冽甘甜,有清心化火之效,公子尝尝,是否和公子的口味,若是不合,奴再去换。”

    即墨清浅脸带笑意,眸光没有落在那些茶水点心上,反倒不停的在说话的婢女身上打转儿,眸光一丝丝如细密的蛛网,黏在她的身上。

    那婢女也是个见过大场面的,被即墨清浅这样别有意味的看了半晌,也不曾有半点羞怒,反倒挺直了腰身,周身媚意顿生。

    即墨清浅微微欠身,伸手拉住婢女的手,从指端摩挲到手腕,肆意笑道:“吃甚么喝甚么都不打紧,你留在本座身边陪着,本座才高兴。”

    言罢,他猛然狠狠拉了一把那婢女,婢女娇笑着跌入他的怀中,借势坐在他腿上,毫无娇羞之色。

    另一个婢女见状,忙低垂着头,含笑退了出去。

    甘松实在看不下去自家师父这等做派,撇过头去,轻咳了一声,来掩饰尴尬。

    方至晚看的目瞪口呆,她出身剑修世家方家,是方家的嫡幼女,但自幼长在无为派,家破人亡前,她活的骄纵,无忧无虑,家破人亡后,她活的隐忍,一心苦修报仇,从未留意过着世间繁华,此时看来,这极尽奢靡的世间,的确格外震撼人心。

    空旷厅堂中的高台上搁了一架长条翘头桌案,一个长髯老者从高台后头走出来,手拿小铜锤,站在了桌案之后。

    只见老者年逾六旬,溜肩细腰大长腿,活脱脱一杆细长竹竿,煞白的脸上嵌着一对眼角下垂的小眼睛,鹰钩鼻子,细长的唇角向下耷拉着,一笑龇着两排黄到发黑的大板牙。

    看此人的长相,只有一个字,丑,实在是丑,简直丑到天怒人怨。

    可就是这样的老者,却没人敢轻视一

    二,走过他身边之时,皆会恭恭敬敬的行个礼。

    薄薄的夜色吞噬天际之时,正对着高台的雅间儿前的竹丝帘子尽数放了下来,而一排排雅间儿两侧的座椅中,也坐满了人,这看起来不算很大的茶花楼中,此时坐了千余名修仙者,正阳道和嗜血道皆有,有人眼神交锋中,恨意凛然,显然是有仇的,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些人竟没有打起来,都憋着一口气,想要在银子上一争高下。

    老者在高台上轻咳了一声,众人陡然安静了下来,老者朗声道:“老夫及巳,想必在座的各位,对老夫都不陌生罢。”

    话音方落,楼内一阵窃窃私语。

    见方至晚一脸茫然,像是没听说过及巳此人,甘松忙低语解释:“这及巳虽然不是修仙之人,也没有半点法力,但通晓世间各种珍宝典籍,一双异目可辨修仙之物真伪。”

    这世间,果然不能单单以貌取人,看这及巳,算是丑到世间罕见了,可却人人奉若神明,不敢有半分怠慢之心。

    “茶花楼今日请了老夫前来主持这场拍卖会,老夫定然会不负所托,让诸位得偿所愿。”及巳再度朗声开口,声音悠悠荡荡,传遍整座茶花楼中。

    即墨清浅遥遥望着及巳,能请了此人前来,这茶花楼手笔的确是大,如此看来,伏魔化骨剑还的确有可能出现在今日的拍卖会上,他回头,不动声色的望了一眼方至晚,若此剑真的出现,疯狂的怕不止是方至晚一个人罢,只怕这楼里大半都要为之疯狂。

    思绪飞转间,又听得及巳敲了下铜锤,朗声道:“诸位,下面就开始第一件拍品的竞拍。”

    听得此言,众人皆神情一凛,急急极目望去。

    及巳冲着边上一名小厮点了点头,那小厮端了个赤金托盘上前,揭开盘子上的红布,露出一团黄橙橙的光团。

    小厮掐了个诀,一记法决落于光团上,光团晃了晃,转瞬消散,露出托盘上的物件儿。

    一截青翠欲滴的枝条上,颤巍巍的挂着一枚黄橙橙的果子,那果子足有拳头大小,表面几丝血痕如同活物般缭绕,游动间像一条条鲜红的小蛇。

    就在此物出现的转瞬,众人发出一声惊呼,楼中顿时起了些火热的气氛。

    及巳满意的点了点头,朗声笑道:“血金果,一百年挂果,两百年长成拳头大小,三百年才能长出血痕,而要让这果子成熟,血痕游动,则足足要四百年之久,至于功效,诸位都是江湖中修仙者中的翘楚,想来都是清楚的,就不必老夫多做废话了罢。”

    “血金果,四百年的血金果。”方至晚是听说过此果的,不禁惊呼了一声:“听闻一百年的血金果,食之可省却十年苦修,四百年的成熟果子,食之可省却百年苦修。”

    即墨清浅回首,眸光讶异的望了方至晚一眼,戏谑轻笑:“看来方姑娘,也想要这血金果了,不过,你有钱么。”

    方至晚摸了摸佩囊,不禁

    露出一丝尴尬神情。

    就在此时,及巳又朗声续道:“这枚血金果,已经成熟,底价五百两银子,每次加价不低于一百两,开拍。”

    方至晚听到此话,不自觉的攥紧了佩囊,她凑了几日,也不过凑了二百两银子,连底价都不够,这还是头一件拍品,按理说是最便宜的一件了,而且这个价钱的确不高,看来后面的,自己就更不用想了。”

    就在方至晚选择放弃的时候,加价之声相继传来,此起彼伏。

    “六百。”

    “八百。”

    “一千四。”

    短短一瞬,一枚血金果从五百两窜到了一千四百两,方至晚错愕不已,又愣了个神儿,及巳手上的铜锤落下,铛的一声,血金果以两千八百两银子成交。

    “怎么样,方姑娘自认今晚,能拍下几件物品。”即墨清浅摸着婢女的腰肢,头也不回的笑道。

    方至晚微微垂首,没有言语。

    即墨清浅嗤的一笑,低下头看着怀里柔弱无骨的婢女,笑眯眯道:“听说你们茶花楼这次压轴的,是伏魔化骨剑,果然大手笔啊。”

    婢女娇笑着伸手摸着即墨清浅的脸庞,声音又甜又软:“奴也久闻伏魔化骨剑的威名,若是公子拍了来,可否叫奴一观。”

    即墨清浅慢慢啜了杯清茶,心神一动,不置可否的垂眸不语,想了片刻,却对婢女道:“好了,本座这里无需你伺候了,你退下罢。”

    婢女微怔,低垂着头,慢慢走出了雅间儿。

    此时,及巳拿着小铜锤轻轻敲了下桌案,冲着小厮抬了抬下颌。

    小厮又端了个赤金托盘上前,揭开红布,引得众人一片哗然。

    及巳很满意眼前楼中火热的气氛,只有这样,才能将每一件物品拍出高价来。

    他朗声道:“子时雷击公孙木一截,是炼制驱邪法器的最佳材料,底价一千两,每次加价不低于二百两。”

    那截所谓的子时雷击公孙木黑漆漆的,丝毫不见特殊之处,却叫出了如此高的价格,众人面面相觑,错愕不已。

    有人吵嚷着疑问道:“并非我等信不过及巳先生,一则我等也见过子时雷击公孙木,并非是这般模样,二则这子时雷击公孙木并不算多么稀罕,怕是不值这个价儿罢。”

    说话的是个脸生的年轻男子,年岁不大,胆子不小,竟敢质疑这个行当里的翘楚。

    及巳没有恼怒神色,呵呵一笑,再度冲着小厮抬了抬下颌。

    小厮双手一挥,一记法决落于那截黑漆漆的烂木头上。

    雷鸣之声顿时大作,无数道赤金色的电弧蓦然浮现,在黑漆漆的木头上不停的跳跃,发出噼啪响声。

    小厮口中的法诀陡然一变,一记黑芒落于烂木头上。

    那些赤金色电弧飞快的旋转起来,凝聚成一个硕大的符文,金光耀目,如此一来,再没有人质疑甚么了。

第三百九十六回 血金果

    十年前,伏魔化骨剑随着方家灭门而不知所踪,江湖中人遍寻不着,若这茶花楼只是个寻常的商户,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得到此剑,这楼不简单,背后必定另有隐情。

    这楼中没有燃灯,只在四壁上镶嵌了大大小小数百枚随珠,随着夜幕降临,随珠荡漾起一圈圈银白色的似水波澜,将整座茶花楼照耀的亮如白昼。

    随着赶到的修仙者越来越多,这楼中渐渐喧嚣吵闹起来,甘松忙放下雅间儿门口的竹帘子,随珠的悠悠光华从缝隙中落进雅间儿,与雅间内的随珠交相呼应起来。

    喧嚣中,有两名婢女端着赤金托盘走进雅间儿,往桌案上依次摆上香茗,点心和一碟子葡萄。

    这两名婢女容貌生的极好,长发编成两条长长的粗辫子,一直垂到腰间,身披半透的黑色纱衣,胜雪的肌肤若隐若现,愈发的美艳无双。

    一个婢女笑的眉眼弯弯,扭动着纤腰,软糯开口,一字一句皆似清泉潺潺,十分悦耳:“公子,这茶乃是灵草玉露春所制,饮之可凝神,去处体内污浊之气;这点心名唤枣花酥,所用枣花并非寻常之物,乃是长在灵泉旁的枣树,以丹药化水浇灌,食之可强身健体;而这紫玉葡萄入口即化,清冽甘甜,有清心化火之效,公子尝尝,是否和公子的口味,若是不合,奴再去换。”

    即墨清浅脸带笑意,眸光没有落在那些茶水点心上,反倒不停的在说话的婢女身上打转儿,眸光一丝丝如细密的蛛网,黏在她的身上。

    那婢女也是个见过大场面的,被即墨清浅这样别有意味的看了半晌,也不曾有半点羞怒,反倒挺直了腰身,周身媚意顿生。

    即墨清浅微微欠身,伸手拉住婢女的手,从指端摩挲到手腕,肆意笑道:“吃甚么喝甚么都不打紧,你留在本座身边陪着,本座才高兴。”

    言罢,他猛然狠狠拉了一把那婢女,婢女娇笑着跌入他的怀中,借势坐在他腿上,毫无娇羞之色。

    另一个婢女见状,忙低垂着头,含笑退了出去。

    甘松实在看不下去自家师父这等做派,撇过头去,轻咳了一声,来掩饰尴尬。

    方至晚看的目瞪口呆,她出身剑修世家方家,是方家的嫡幼女,但自幼长在无为派,家破人亡前,她活的骄纵,无忧无虑,家破人亡后,她活的隐忍,一心苦修报仇,从未留意过着世间繁华,此时看来,这极尽奢靡的世间,的确格外震撼人心。

    空旷厅堂中的高台上搁了一架长条翘头桌案,一个长髯老者从高台后头走出来,手拿小铜锤,站在了桌案之后。

    只见老者年逾六旬,溜肩细腰大长腿,活脱脱一杆细长竹竿,煞白的脸上嵌着一对眼角下垂的小眼睛,鹰钩鼻子,细长的唇角向下耷拉着,一笑龇着两排黄到发黑的大板牙。

    看此人的长相,只有一个字,丑,实在是丑,简直丑到天怒人怨。

    可就是这样的老者,却没人敢轻视一

    二,走过他身边之时,皆会恭恭敬敬的行个礼。

    薄薄的夜色吞噬天际之时,正对着高台的雅间儿前的竹丝帘子尽数放了下来,而一排排雅间儿两侧的座椅中,也坐满了人,这看起来不算很大的茶花楼中,此时坐了千余名修仙者,正阳道和嗜血道皆有,有人眼神交锋中,恨意凛然,显然是有仇的,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些人竟没有打起来,都憋着一口气,想要在银子上一争高下。

    老者在高台上轻咳了一声,众人陡然安静了下来,老者朗声道:“老夫及巳,想必在座的各位,对老夫都不陌生罢。”

    话音方落,楼内一阵窃窃私语。

    见方至晚一脸茫然,像是没听说过及巳此人,甘松忙低语解释:“这及巳虽然不是修仙之人,也没有半点法力,但通晓世间各种珍宝典籍,一双异目可辨修仙之物真伪。”

    这世间,果然不能单单以貌取人,看这及巳,算是丑到世间罕见了,可却人人奉若神明,不敢有半分怠慢之心。

    “茶花楼今日请了老夫前来主持这场拍卖会,老夫定然会不负所托,让诸位得偿所愿。”及巳再度朗声开口,声音悠悠荡荡,传遍整座茶花楼中。

    即墨清浅遥遥望着及巳,能请了此人前来,这茶花楼手笔的确是大,如此看来,伏魔化骨剑还的确有可能出现在今日的拍卖会上,他回头,不动声色的望了一眼方至晚,若此剑真的出现,疯狂的怕不止是方至晚一个人罢,只怕这楼里大半都要为之疯狂。

    思绪飞转间,又听得及巳敲了下铜锤,朗声道:“诸位,下面就开始第一件拍品的竞拍。”

    听得此言,众人皆神情一凛,急急极目望去。

    及巳冲着边上一名小厮点了点头,那小厮端了个赤金托盘上前,揭开盘子上的红布,露出一团黄橙橙的光团。

    小厮掐了个诀,一记法决落于光团上,光团晃了晃,转瞬消散,露出托盘上的物件儿。

    一截青翠欲滴的枝条上,颤巍巍的挂着一枚黄橙橙的果子,那果子足有拳头大小,表面几丝血痕如同活物般缭绕,游动间像一条条鲜红的小蛇。

    就在此物出现的转瞬,众人发出一声惊呼,楼中顿时起了些火热的气氛。

    及巳满意的点了点头,朗声笑道:“血金果,一百年挂果,两百年长成拳头大小,三百年才能长出血痕,而要让这果子成熟,血痕游动,则足足要四百年之久,至于功效,诸位都是江湖中修仙者中的翘楚,想来都是清楚的,就不必老夫多做废话了罢。”

    “血金果,四百年的血金果。”方至晚是听说过此果的,不禁惊呼了一声:“听闻一百年的血金果,食之可省却十年苦修,四百年的成熟果子,食之可省却百年苦修。”

    即墨清浅回首,眸光讶异的望了方至晚一眼,戏谑轻笑:“看来方姑娘,也想要这血金果了,不过,你有钱么。”

    方至晚摸了摸佩囊,不禁

    露出一丝尴尬神情。

    就在此时,及巳又朗声续道:“这枚血金果,已经成熟,底价五百两银子,每次加价不低于一百两,开拍。”

    方至晚听到此话,不自觉的攥紧了佩囊,她凑了几日,也不过凑了二百两银子,连底价都不够,这还是头一件拍品,按理说是最便宜的一件了,而且这个价钱的确不高,看来后面的,自己就更不用想了。”

    就在方至晚选择放弃的时候,加价之声相继传来,此起彼伏。

    “六百。”

    “八百。”

    “一千四。”

    短短一瞬,一枚血金果从五百两窜到了一千四百两,方至晚错愕不已,又愣了个神儿,及巳手上的铜锤落下,铛的一声,血金果以两千八百两银子成交。

    “怎么样,方姑娘自认今晚,能拍下几件物品。”即墨清浅摸着婢女的腰肢,头也不回的笑道。

    方至晚微微垂首,没有言语。

    即墨清浅嗤的一笑,低下头看着怀里柔弱无骨的婢女,笑眯眯道:“听说你们茶花楼这次压轴的,是伏魔化骨剑,果然大手笔啊。”

    婢女娇笑着伸手摸着即墨清浅的脸庞,声音又甜又软:“奴也久闻伏魔化骨剑的威名,若是公子拍了来,可否叫奴一观。”

    即墨清浅慢慢啜了杯清茶,心神一动,不置可否的垂眸不语,想了片刻,却对婢女道:“好了,本座这里无需你伺候了,你退下罢。”

    婢女微怔,低垂着头,慢慢走出了雅间儿。

    此时,及巳拿着小铜锤轻轻敲了下桌案,冲着小厮抬了抬下颌。

    小厮又端了个赤金托盘上前,揭开红布,引得众人一片哗然。

    及巳很满意眼前楼中火热的气氛,只有这样,才能将每一件物品拍出高价来。

    他朗声道:“子时雷击公孙木一截,是炼制驱邪法器的最佳材料,底价一千两,每次加价不低于二百两。”

    那截所谓的子时雷击公孙木黑漆漆的,丝毫不见特殊之处,却叫出了如此高的价格,众人面面相觑,错愕不已。

    有人吵嚷着疑问道:“并非我等信不过及巳先生,一则我等也见过子时雷击公孙木,并非是这般模样,二则这子时雷击公孙木并不算多么稀罕,怕是不值这个价儿罢。”

    说话的是个脸生的年轻男子,年岁不大,胆子不小,竟敢质疑这个行当里的翘楚。

    及巳没有恼怒神色,呵呵一笑,再度冲着小厮抬了抬下颌。

    小厮双手一挥,一记法决落于那截黑漆漆的烂木头上。

    雷鸣之声顿时大作,无数道赤金色的电弧蓦然浮现,在黑漆漆的木头上不停的跳跃,发出噼啪响声。

    小厮口中的法诀陡然一变,一记黑芒落于烂木头上。

    那些赤金色电弧飞快的旋转起来,凝聚成一个硕大的符文,金光耀目,如此一来,再没有人质疑甚么了。

第三百九十七回 子时雷击公孙木

    可是平素常见的子时雷击公孙木并非是黑色的,且呈现出来的电弧符文,也只是浅淡青色,却不知为何,如今这截儿这般与众不同。

    方至晚看了半晌,惊诧的喃喃道:“竟然是万年的子时雷击公孙木,这样看起来,一千两着实不贵。”

    即墨清浅微怔,杯盏在唇边停了片刻,似笑非笑的挑唇:“方姑娘连此物都认得,还真是见多识广,不愧为无为派的二弟子。”

    方至晚怎会听不出即墨清浅戏谑的语气,她撇了撇嘴,继续道:“听闻茯血派的立派掌教就曾得到过万年子时雷击公孙木,还炼制了一件法器,后来传到了茯血派的妖女手上。”

    即墨清浅摇了摇头,啜了口茶,头也不回的平静道:“寻常的雷击公孙木,的确只能炼制法器,可万年的,却可炼制法宝,茯血派小妖女手中的,是个法宝,只是她法宝众多,这么件雷击公孙木炼制的,实在不值一提,她也甚少拿出来御敌,知道的人也就少之又少了。”

    方至晚身躯一震,听到法宝二字,她不禁心神摇动,暗自念叨着,若能得到此物,炼制一件法宝傍身,以后行走江湖,也能多一份保障。

    就在方至晚和即墨清浅低语之时,及巳的声音再度传来:“想来诸位也看出来了,这截子时雷击公孙木并非寻常之物,此公孙木足足生长了千年,所遭雷击更是赤金天雷,若善加祭炼,炼制出法宝也是极有可能的。”

    听得此话,即墨清浅回首,掠了方至晚一眼,戏谑一笑:“难怪啊,原来及巳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竟把万年的错看成了千年,才能如此便宜。方姑娘,这个漏儿,你可要捡。”

    方至晚微微垂首,有些不好意思的平静道:“晚辈,晚辈。”她欲言又止,没钱这种事,好说不好听啊。

    即墨清浅品着舌尖儿的茶香,淡然开口:“方姑娘若想要,只管出价便是,方姑娘与问剑书院的掌门大弟子定了婚约,本座与方姑娘相识多年,此物,就算是本座赠与方姑娘的新婚贺礼。”

    方至晚张了张口,或许是雷击公孙木的诱惑太大,那句拒绝的话,她终究没能说出口。

    甘松愕然的望了望即墨清浅,又望了望方至晚,原本他以为自家师父愿意出银子拍下这截公孙木,是因为怜香惜玉,谁想到他竟说出当做新婚贺礼这种话来诛心。

    旁人或许不知道这桩婚事的内情,可即墨清浅却是十分清楚的,方至晚和白参之间的婚事,是二人各自的师父定下的,甘松还曾听即墨清浅念叨过,缔结这桩婚事,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问剑书院觊觎无为派山上的那一处血凤晶石矿,而无为派贪图问剑书院在诸国的行商铺子,白参则看中了方至晚至阴之体的双修之效,至于方至晚所求为何,却是猜不透了。

    及巳的铜锤刚刚落下,台下众人火热的出价声便此起彼伏起来。

    “一千二

    百两。”

    “一千四百两。”

    “一千八百两。”

    “两千两。”

    方至晚看着这些人不停的出价,手心不自觉的沁出细密的汗珠子,许是这截雷击木在众人眼里只值两千两,亦或许需要这截雷击木的人并不多,出价停在了两千两,没有人再加价。

    及巳朗声问道:“还有再加价的么,千年的子时雷击公孙木,两千两。”

    就在此时,方至晚冲着悬在雅间儿门口的令牌轻点了一下,令牌上个那硕大的“九”字浮现而出,她大声喊道:“两千二百两。”

    此言一出,众人皆齐齐望向这间雅间儿,但因有竹丝帘子挡着,并未看出甚么端倪。

    方至晚出价后,再未有人出过价,她最终将那截万年子时雷击公孙木收入囊中。

    随即有妖娆婢女捧着那块子时雷击公孙木,走到即墨清浅所在的雅间儿,请他甄别交割后,从他交付的一万两银子中,划去了两千二百两。

    即墨清浅不以为意的掠了一眼那块公孙木,随即就让甘松拿给了方至晚,浅笑道:“方姑娘,他日大婚,本座的就不再送上礼金了。”

    方至晚忙道了个谢,身形轻晃,心下一阵唏嘘,她对与白参的婚事不抱丝毫期许,她知道这婚约是可取所需,可师尊的养育之恩横在眼前,无为派的举步维艰她又不能不顾,只能应下,但她心里另有打算,婚可以结,可成婚后的分院别居,是她成婚的底线。

    拍卖会波澜不惊的继续,此次茶花楼果然准备万全,每一件拍品都惊世骇俗,那枚血金果只能算是开胃小菜,后续出现的拍品里,无论是提升修为的丹药,还是炼制法器的材料,亦或者是修炼功法,都让方至晚眸光火热,跃跃欲试,可一想到银子,她顿时神情暗沉沉的,偃旗息鼓了。

    伏魔化骨剑迟迟未能出现,方至晚有些灰心,可楼中气氛陡转,变得更加高亢热烈,接连出现的几件物品,皆是威力强悍的法器,无论是自保还是打人,都十分趁手合用。

    方至晚心痒难耐,拍卖的每一件法器,都比她如今用的要好上许多,尤其是那柄“承影赤金剑”,竟是一件法宝,她看的双眸放光,只差奔上台动手抢了。

    最终,那柄“承影赤金剑”拍出了十三万两的天价,落入一个毫不起眼的枯瘦老者手中。

    即墨清浅察觉到了方至晚的心思微动,察觉到她一瞬间的火热到失望,他怔了片刻,无为派虽然立派千年,但除了开宗立派的掌门打下了那片颦眉山外,便再未出过甚么厉害的人物,全凭着立派掌门的威名和山上的阵法,才堪堪保住无为派的基业。

    到了这一代的掌门郁金,资质平平,修为泛泛,座下三个弟子,除了二弟子方至晚修为尚可,在江湖中拼出了不小的名气外,大弟子和三弟子的修为都寻常的紧。

    没出甚么得

    力出色的弟子,又不懂甚么经营之道,在诸国中没甚么挣钱的产业,无为派一年不如一年,穷的只能维持基本生活,自然没有余力给弟子们炼制法器护身了。

    即墨清浅凝眸愣了个神儿,若他没有记错,方至晚随身的法器乃是掌门郁金亲赐的星芒素链,已是无为派中威力最为强悍的修仙之物了,却也只是法器不是法宝,而此链对上寻常修仙者,一招毙敌,可若对上修为高深之人,却又无力相抗了。

    他们方家原本就是赫赫有名的剑修世家,家传的修炼功法便是剑诀,也难怪方至晚如此想要承影赤金剑了,再怎么说,这也是件法宝,比她的随身法器,要好上千百倍了。

    即墨清浅啜了口茶,这世间宝物多半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半都是看得到摸不到,太执念了不好,容易把自己逼死。

    “这承影赤金剑虽好,可对法力需求极大,若法力不够深厚,催动一次,便会法力枯竭,搞不好还会反噬自身。”即墨清浅怔了片刻,骤然开口平静道。

    方至晚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即墨清浅是在对自己说话,忙回道:“前辈见多识广,晚辈不如,只是法宝难寻,能够一招制敌的法宝更是少见,至于法力反噬之类的,实在可以忽略不计了。”

    即墨清浅端着茶盏,摇了摇头:“方姑娘错了,这法宝若不趁手,不但伤不了人,反倒会伤及自身。”

    方至晚将一口银牙咬的咯吱乱响,漂亮话谁不会说,你们天一宗家大业大的,要甚么法宝没有,只怕你早就挑花眼了,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甘松听了半晌,自家师父几时这样一本正经的跟一个姑娘说话,他颇觉意外,忍不住插了句嘴:“那,师父,像方姑娘这样的,用甚么法宝趁手。”

    即墨清浅回头望了一眼方至晚,眉梢微挑,语意淡然:“方姑娘出身剑修世家,自然是用剑最为合适,伏魔化骨剑就很不错,当然,若能碰到成套的法宝,可以布下剑阵的那种,足可独步江湖了。”

    “剑阵。”方至晚偏着头凝神想了片刻,陡然出声:“听闻茯血派的妖女最善布阵,尤善布剑阵。”

    即墨清浅平静点头:“茯血派的妖女和苏凌泉联手,一个布阵,一个打架,连我宗太上长老都要退避三舍的。”他微微一顿,笑的别有意味:“怎么,方姑娘想去偷艺。”

    方至晚冷冷讥讽一笑:“茯血派至阴至邪,那妖女和魔头更是祸乱江湖已久,晚辈绝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他们的法宝功法再好,晚辈也不稀罕。”

    即墨清浅挑眉撇嘴,这世间最难左右的就是人心,最难改变的就是偏见,众口铄金往往能最彻底的积毁销骨。

    说了几句闲话的功夫,及巳敲了下铜锤,朗声继续道:“当今江湖,修仙者甚众,其中又以剑修居多,下面这件拍品,便是附灵混元剑诀,不知诸位可曾听过。”

第三百九十八回 附灵混元剑诀

    众人面面相觑起来,这世间修炼功法千千万,怎么可能全都听说过,就连天一宗的藏经楼,已算是江湖中修炼功法最为齐全的了,却也不敢说囊括了全天下所有的功法。

    不过若是真正威名赫赫的功法,或是上古时期传下来的,倒是人尽皆知,只是无缘一见罢了。

    但若论剑诀齐全,这世间没有哪个宗派能比得上问剑书院了。

    及巳的话音落下半晌,也没有人应上一句,不知是没有问剑书院之人前来,还是问剑书院之人也没听说过。

    反倒是方至晚清丽的双眸微微一眯,惊诧无比的低语:“附灵混元剑诀,我从家中藏书中看到过,可惜只是语焉不详的一句。”

    即墨清浅抿了口茶,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这剑修世家方家,果然名不虚传,连如此冷僻的剑诀都有记载。”

    甘松抿了抿唇,探究一句:“听师父这口气,是知道这剑诀了。”

    “臭小子,套为师的话。”即墨清浅且笑且摇头:“我自然是知道这剑诀,说起来这剑诀与方姑娘还颇有些渊源。”

    方至晚和甘松轻咦了一声,齐齐诧异的望向即墨清浅。

    即墨清浅轻咳了一声,继续道:“方姑娘不知道方家的来历么。”

    方至晚狐疑摇头:“家破之时,晚辈尚且年幼,并不是十分清楚。”

    即墨清浅挑了挑眉:“上古时期,剑修王不留行以一柄无名巨剑横扫人,妖,魔三界,所向披靡,后因妖魔两界勾结,进犯人界,王不留行率众力战,重伤妖帝,与鬼帝同归于尽。保住了人界,才有了如今这片人族天地,据传王不留行战死后,神魂破碎,坠入轮回,世间渐渐多出许多残存王不留行记忆的剑修,不辨真假,几经流转后,这些剑修各自建立起家族,逐渐壮大,只可惜千百年之后,这些剑修世家多数都已湮灭,而独独你们方家留了下来,是为上古剑修王不留行的最后一脉,而那柄伏魔化骨剑,也是你们方家祖先,依据残存的王不留行记忆,所炼制的法宝,至于那附灵混元剑诀,据传说也是王不留行记忆中残存的,只可惜这剑诀生涩难练至极,方家先祖惊才绝艳,也不过练了区区两层,而他身死后,这剑诀也随之消失了,不想万年后,竟出现在了此处。”

    方至晚错愕不已,她万万没有想到方家竟还有这般惊世骇俗的来历,张了张口,唇边嗫嚅:“前辈,所言当真。”

    即墨清浅挑眉:“方姑娘不信。”

    方至晚忙躬身道:“晚辈不敢。”

    即墨清浅巡弋了方至晚一眼,漫不经心的一笑:“敢不敢的,方姑娘自便就是,只是那附灵混元剑诀,方姑娘不想要么。”

    方至晚退了一步,挣扎了半晌,挣扎出一句:“晚辈,晚辈。”

    话音方落,及巳已经介绍完了附灵混元剑诀的来历,与即墨清浅方才所说相差无几,只是并未涉及到方家的来历罢了,方至晚顿时不再挣扎,急切道:“晚辈

    想要,还请前辈成全。”

    即墨清浅嗤的一笑,抬了抬下颌:“先听听价儿罢。”

    及巳朗声道:“上古附灵混元剑诀,底价二十万两,每次加价不低于两万两。”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上古修炼法诀自然不会是便宜货,但也不能叫出如此天价,这,这谁买得起啊。

    许是这楼中恰巧剑修不多,又或许是有钱人不多,更或许是众人皆憋着一口气,等着争夺伏魔化骨剑,毕竟一个不知能不能修炼大成的上古剑诀,和一个成名已久的法宝,相较之下,还是法宝更得人心一些。

    及巳喊了底价后,竟半晌无人出声。

    就在及巳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与即墨清浅相隔不远的雅间儿中,蓦然传出一声:“二十二万两。”

    这一身足以震撼人心,也让方至晚回了神儿,忙喊道:“二十四万两。”

    即墨清浅扑哧一声,喷出一口茶,呛得连连咳嗽,回首瞪着方至晚,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至晚抿了抿唇,涨红了脸,讪讪一笑。

    “二十六万两。”就在即墨清浅和方至晚眼神交汇之时,方才最先叫价的声音再度响起。

    方至晚抿了抿唇,神情复杂而坚毅,喊了一声:“二十八万两。”

    即墨清浅彻底没话说了,冲着甘松抬了抬下颌,甘松会意的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雅间儿。

    “三十万两。”那声音如影随形,咬的极紧。

    “三十二万两。”方至晚不甘落后的喊了一声。

    就在这时,甘松返回雅间儿,冲着即墨清浅附耳一语。

    即墨清浅点了点头,蓦然道:“方姑娘,你那未婚夫婿可真是大手笔啊。”

    方至晚微微一怔,转瞬明白过来,原来与自己争夺剑诀的,竟然是问剑书院的白参,她轻咬下唇,欲言又止:“晚辈,不知前辈。”

    即墨清浅挥了挥手:“区区几十万两银子而已,若是方姑娘的确用得上那剑诀,只管拍下便是,只是方姑娘可要掂量掂量,是否还得起本座。”

    方至晚身形轻晃,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剑诀拍下。

    “三十四万两。”不远处的白参再度开口。

    “三十六万两。”方至晚毫不迟疑的追了一句。

    方至晚话音方落,就有个白衫婢子走到雅间儿,冲着即墨清浅施了一礼:“前辈,奴是问剑书院掌门大弟子白参的婢子,我家公子说,请前辈高抬贵手,将那剑诀让给公子,他愿付给前辈五千两银子,作为补偿。”

    方至晚进了一步,正欲说话,却被即墨清浅拦了下来,他漫不经心的瞧了一眼甘松。

    甘松叉着腰,奚落讥讽:“拍卖这种事,谁有钱谁说了算,你家公子也太不懂规矩了罢,若是出不起价,就早早收手得了。”

    白衫婢子怔了一怔,她跟了白参这么久,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话,就连书院里的弟子

    见着她,也是要给一份薄面的,她顿时柳眉倒竖,怒气冲冲道:“前辈,我们公子可是问剑书院掌门大弟子,前辈怕是不知道问剑书院的厉害罢。”

    即墨清浅漫不经心的弹了弹手指,做出一副浪荡不羁的风流样儿:“甚么问剑书院,本座没听说过,本座只听说过犯贱书院。”

    听到此话,甘松和方至晚齐齐扑哧一下,笑了个绝倒。

    白衫婢子恼羞成怒,尖细的手指指着三人,你了半晌,也没你出个端倪,反倒是白参又喊了一声:“三十八万两。”

    不待方至晚说话,即墨清浅便朗声道:“四十八万两。”

    这下子可气坏了白衫婢子,她狠狠一跺脚,扭着纤腰出了雅间儿,急匆匆的去给白参报信儿去了。

    这四十八万两一喊出口,方至晚的脸刷的一下就白透了,诧异的望住即墨清浅,结结巴巴道:“前,前辈。”

    即墨清浅忍着肉疼,一脸轻松道:“本座被他吵得头疼,赶紧打发了得了。”

    而甘松则掰着手指头盘算起来,盘算师父这回打肿脸充胖子,自己和师弟师妹们要过多久吃糠咽菜的苦日子。

    这四十八万两吓倒的不止方至晚和甘松,还有楼内众人,皆惊疑不定的望向那处雅间儿,而白参也偃旗息鼓,并未再继续下去,毕竟还有伏魔化骨剑未出现。

    而拍完了附灵混元剑诀,及巳朗声宣布,要休息一炷香的功夫,再行拍卖最后一件压轴拍品,众人皆窃窃低语,看来最后一件压轴拍品格外要紧,极有可能就是伏魔化骨剑。

    婢女捧着那剑诀款款而来,与即墨清浅做了鉴别交割,他一脸平静的甩出一沓子银票,颇有一种老子有的是钱,用钱砸晕你的豪气,留下了那剑诀。

    此间事情刚刚了结,白参摇着扇子,踱着方步,走到了雅间门口,看似恭敬,实则骄傲的行了一礼:“问剑书院掌门大弟子白参,求见前辈。”

    即墨清浅翘着脚,回望了甘松一眼。

    甘松忙轻咳一声,声音格外沉静:“请。”

    白参摇着扇子打帘儿进来,一打眼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方至晚,不禁一愣,微微侧目,又见端坐着的即墨清浅,他是见过此人的,忙敛尽不屑轻视的神情,恭恭敬敬道:“晚辈见过即墨前辈。”

    即墨清浅抬了抬手:“白少侠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白参斟酌了片刻,他觉得修为和地位到了即墨清浅这个地步的,似乎不需要和自己这个晚辈抢东西,也没必要刁难自己,那么自己开口讨要,还是有几分把握的,随即谦恭道:“晚辈此来,想请前辈割爱,把附灵混元剑诀卖给晚辈。”

    “不卖。”即墨清浅神情平静,想都没想开口道。

    这拒绝来的太过利落坚决,白参愣了一愣,又道:“晚辈可以付五十万两银子,买此剑诀。”

    “你觉得,本座是缺银子的人么。”即墨清浅抬眸,一脸的平静淡然。

第三百九十九回 惊变

    白参不肯轻易放弃,半是恭维半是戏谑:“晚辈以为,前辈的修为已是登峰造极,这剑诀于前辈而言,实在是鸡肋了些,前辈实在无需与晚辈抢此剑诀罢。”

    即墨清浅挑眉,也不知为何,他看到白参那张脸就怒火中烧,就厌烦,忍不住的想刁难,他端着一脸的不讲理的模样:“你不用拍本座的马匹,拍了也无用,本座就是愿意抢旁人的东西,抢来的东西即便没用,本座也高兴。”

    此言一出,白参气的脸色铁青,甘松扑哧笑出了声,而方至晚则死死咬着后槽牙,憋着笑,唯恐笑的喷了出来。

    白参深深吸了一口气,锲而不舍道:“那么,前辈要如何,才肯割爱剑诀,只要前辈说,晚辈就一定能做到。”

    即墨清浅回首,玩味的看了看方至晚,又望了望白参,继续摆出一副不讲理来:“你以为,本座做不到的,你一个毛小子,就能做得到么。”

    白参实在想不出旁的办法了,但那剑诀对他格外重要,几乎事关性命,他噗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个头:“晚辈需要此剑诀救命,还请前辈成全。”

    要死要活的把戏,即墨清浅见得多了,他一脸戏谑,继续不讲理道:“病了就找大夫看去,快死了就早点备棺材,跟本座这掰扯剑诀有何用,真是病的不轻。”

    言罢,他波澜不惊的反手把剑诀递给了方至晚,半真半假的笑道:“原本此物是本座赠给方姑娘的新婚贺礼,既然你要死了,那就当做方姑娘的解脱贺礼罢。”

    白参彻底绝望了,心知是无法从即墨清浅手中讨要出剑诀了,如今剑诀到了方至晚的手中,要他去求方至晚,他做不到,但是求不到他可以去抢,再者方至晚迟早都会是他的人,他有的是机会得到此物,他极利落的爬起来,恶狠狠的望了方至晚一眼,旋即冲着即墨清浅行了一礼,转身就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果真能屈能伸。

    即墨清浅望着白参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的一叹:“心深,能忍,手还狠,方姑娘可要当心了。”

    在姑娘面前一掷千金的男子总是格外吸引姑娘的注意,即便是修仙之人,也难以免俗。

    方至晚抱着那卷竹简,心潮起伏,百感交集,一时无言,无为派与问剑书院常来常往的,她自幼与白参相识,深知他的内里的确配不上他那么好的皮囊,她转眸望向即墨清浅的颀长背影,她与他也相识十年,十年间也是常来常往,原以为他也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可今日之事,却教她有了一丝改观,她不知该如何答话,亦不知该说些甚么。

    说了几句闲话的功夫,及巳再度登上高台,敲了一下小铜锤,朗声道:“现在,老夫要开始最后一样,也是压轴宝物的竞拍。”

    方至晚精神一振,忙凝眸望去,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拳起。

    即墨清浅不动声色的掠了方至晚一眼,挺直了脊背,握紧了椅子扶手。

    随着及巳的这

    句话,楼中的气氛终于高涨到了顶点,众人皆翘首相望,等着看一看那伏魔化骨剑的真容。

    及巳轻咳了一声,继续朗声道:“最后这一件压轴拍品,乃是伏魔化骨剑。”他微微一顿,继续道:“乃是伏魔化骨剑的下落。”

    众人原本都是一喜,听到及巳的后半句话后,皆轻轻嘘了一声。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么。

    方至晚有些失望,原来不是伏魔化骨剑,只是下落,自己要这下落又有何用,她转念又想,有了下落,自己是不是就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夜色渐深,就在众人紧紧盯着高台上的及巳,等着他接着往下说的时候,一行灰袍男子飞快的穿过夜色,月影下的身影诡异摇曳,无声无息的靠近茶花楼。

    “甚么人。”茶花楼门前的护卫脸色微变,还未来得及有甚么动作,便被一道黑芒卷过,“嘭”的一声,身躯炸裂开来,化为四分五裂的碎肉

    其他几名护卫还未来得及惊呼预警,便也被几道黑芒卷过,同样化作一片血肉纷飞。

    为首之人望着这片血泊,狞笑一声,双手结印,长长的低喝从喉间溢出来,手背上凭空浮现出一片片黝黑鳞片,看起来坚硬异常,他十指连弹,无数黑芒从鳞片上激射而出,在茶花楼的门口飞旋穿插起来。

    随行的几名灰袍男子见状,也纷纷掐诀,眉心处符文闪动,看着格外妖异,而团团灰色雾气从眉心剥离出来,打着旋儿没入黑芒中。

    黑芒顿时变得粘稠起来,月影下泛起缓慢流淌的波光。

    为首之人再度低喝一声,双手交叠,上下翻飞。

    虚空中蓦然一阵狂风卷过的呼啸声,那密布在门口处的黑芒略一闪动,飞快的旋转凝聚,终于结成一枚巨大的符文。

    深幽的黑芒粼粼,浓浓的黑雾滚滚,将门口遮掩的朦朦胧胧。

    为首之人一声令下,其余几名灰袍男子则身形如风,训练有素的分散开来,将身影融在不远处的黑暗中。

    四围顿时空寂下来,唯有阵阵夜风低回婉转,将那一滩滩血泊吹得微漾,血腥气大作。

    为首之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紧紧握住双拳,眸光凶狠而警惕的望向茶花楼。

    楼外惊变,可楼内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只有紧挨着出口的人们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回首掠了一眼,看到门口处诡异的符文,还以为伏魔化骨剑即将出现,茶花楼做的一些必要的防护措施,并未做他想,又转眸望向高台。

    及巳敲了下铜锤,正要开口说话,不想无数声砰砰轻响在楼中盘旋,四围的随珠竟在转瞬间同时熄灭,整座茶花楼随之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没有见到伏魔化骨剑现身,反倒陷入一片诡谲黑暗,众人连连诧异惊呼,纷纷各自周身亮起光华,急匆匆的就往门口走去,这等情景,是个人都能察觉到异样,甚么伏魔化骨剑不重要了,命才是最重要的。

    方至晚亦是慌了神,正欲掐诀自保,谁料黑暗中却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她。

    “方姑娘,稍安勿躁。”即墨清浅在黑暗中冷然开口,并不急于出去。

    方至晚怔了一下,窘迫而慌乱的缩回手,她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依言停了下来。

    嘈杂中,茶花楼的婢女小厮摸黑上前,点燃了备用的灯烛,轻声细语的安抚人心,维持秩序。

    及巳仍然立在高台上,重重敲了下小铜锤,“铛啷”之声余音袅袅,他的身后却蓦然腾起一团灰雾,泛起水波涟漪,渐渐流转凝聚,聚成一条数丈高的腾蛇虚影。

    腾蛇虚影渐渐凝实,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巴掌大的黝黑鳞片,鳞片之上一阵扭曲,凭空多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赤金闪电。

    这些闪电像涟漪般扩散闪动,劈啪作响。

    与此同时,嘈杂的楼中,传来极细微的嗡鸣声,掠地起了一层淡薄的灰色雾气,像是地面没有清扫干净,留下的余灰一般,稀薄的不易察觉。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那腾蛇虚影所吸引,有人惊诧喊了一句:“及巳先生,及巳先生,当心。”

    及巳连忙回头,刷的一声脸色巨变,难以自持的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太过惨烈,余音震得人耳膜生疼。

    腾蛇虚影略一晃动,竟张开大口,伸出猩红的芯子,散发出一阵阵腥臭之气,夹带着呼呼风声,冲着及巳狂卷过去。

    及巳虽然没有修为法力,但在芯子卷过来的转瞬,他的胸前却陡然升起一朵七瓣血莲,那莲瓣仿若骨肉造就,上头布满了蜿蜒的血痕。

    莲瓣一开一合,雾蒙蒙的红芒迅速布满他的周身,暂时拦住了那条猩红的芯子,而他则趁着这喘息之机,转瞬逃了高台。

    “万毒宗,这是万毒宗的腾蛇。”有人惊呼了一声。

    众人原本被吓得呆立在原地,见此情景,又吓得回了神儿,纷纷掐诀,周身亮起五花八门的光罩,飞也似的四散奔逃。

    及巳眼见那腾蛇虚影没有追过来,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禁腹诽,幸而自己花重金收购了这间护身宝物,无需法力催动,就能自动护主,否则自己早就是那蛇嘴中的冤死鬼了。

    他没命的往前奔逃,抹了一把冷汗,心中暗骂不止,这该死的茶花楼,在打甚么主意,好端端的,为何要将这些人都葬送在这里,他满心的懊恼,不该贪图茶花楼给的钱多,接下这个活儿,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

    谁料刚跑出去几步,他身形一个踉跄,重重扑倒在地上,垂首望了一眼地面,顿时脸色大变。

    只见掠地而起的灰色薄雾渐渐浓稠起来,弯弯绕绕的如同藤蔓般缠上他的双腿,一直往身上缠去,他挣扎了几下,越挣扎越动弹不得,身上的红芒晃了几晃,以肉眼可见之势淡薄下来。

    有几名修仙者遁速极快,在旁人还在发愣时,这几人转瞬已赶到了门口。

第四百回 血祭

    这几人在门口微微停滞了一下,周身光芒大作,迎头撞上那巨大的符文,打算靠蛮力冲出去。

    只见符文剧烈的晃动了几下,泛起粘稠的涟漪,嗡鸣声声,遮天蔽日的黑芒滚滚席卷,将几人的身影掩盖的隐隐约约。

    黑芒深处随即传出几声短促的惨叫,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叫的人心中一悸,将众人的眸光引了过去。

    众人眼看着几个修仙者从符文上掉了下来,在地上狠狠抽搐了两下,身下洇开一滩血来,整个人以肉眼所见之势,变得干瘪。

    有人被这景象吓疯了,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摸了满手黏糊糊的血,双眸赤红,脸颊抽搐,疯狂的大喊大叫:“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啊。”

    这一声尖叫,彻底扯断了众人紧绷着的,摇摇欲坠的神经,慌乱的像四处躲避奔跑,高一声低一声的鬼哭狼嚎响彻楼宇。

    有些人不甘心的向外奔去,周身光华更胜方才,可撞上了那门口的符文后,静谧了片刻后,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过片刻功夫,门前已倒伏了十数具的尸身,血水荡漾着慢慢连在一起,洇了满地。

    “阵法,是阵法,是阵法。”有人肝胆俱裂的惨叫一声,眼见无法从门口冲出去,环顾四围一圈儿,打起了墙壁的主意,身上顶着一圈儿明紫光环,手上两柄紫金大锤抡的浑圆,往墙上重重砸了过去。

    “轰隆”一声巨响,墙面与紫金大锤重重相撞,果然被砸出个深坑,蛛网般的裂痕转瞬间布满了深坑四围。

    这墙壁比想象中的更加不堪一击,见一击即中,那人大喜,抡圆了紫金大锤,飞身而起,再度往墙上重重砸去。

    就在此时,一声声轻微的“滋啦滋啦滋啦”由远及近,像是有无数柄钝刀子在锯木头一般,那声音格外嘶哑难听,刺痛耳朵。

    异响声中,墙面上原本镶嵌着随珠的地方,蓦然多了一只只鲜红的眼珠,整面墙像极了千眼怪物,更为诡异的是,一痕痕血光正从眼珠深处逸出来。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道道血痕如同蛛丝一般,在那人身上层层缠绕。

    那人痛苦的哀嚎一声,重重砸回地面,抽搐了一下,转瞬成了一具干瘪的尸身。

    见此情景,众人更加惊惧的面面相觑,看来各自为阵,凭借个人之力,是无法拼出一条生路了,如此一来,没有人再贸然擅动,静了片刻,纷纷寻找起自己相熟之人,联手破阵而出。

    方至晚听到外间的动静,神色一变,慌乱而急切道:“前辈,外头像是出事了。”

    即墨清浅对此情景早有预料,眉心连动都没有动上半分,与往常一样疏阔平静,唇角抿的极紧,不慌不忙的冲着甘松抬了抬下颌。

    甘松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哗啦”一声,伸手扯下了竹丝帘子,率先走了出去。

    只见这楼中桌倒椅飞,一片杂乱,早已换了个天地,没

    了方才繁华热闹的景象。

    一阵阵惨叫声,斥骂声,爆破声此起彼伏,不断的有人扑向门口符文,亦不断有人砍向墙壁,也有人不断的砸在地上,气息全无,化成一具干瘪蜷缩的尸身。

    地面上原本稀薄的灰色雾气已升腾的极高,且变得变得粘稠无比,有些修为低微,又没有趁手的法器之人,深陷在灰雾中,寸步难行,越挣扎缠得越紧,脸色越苍白,法力渐渐枯竭,睁着眼等着活活困死在此地。

    滚滚灰雾中一滩滩血泊格外刺目,血泊中皆蜷缩着一具干瘪的尸身,显然浑身骨血已被人吸了个干净。

    抬眼望去,高台之上的那条腾蛇虚影已然凝实了,赫然变成了一条三首腾蛇,瞪着一双狰狞的赤红双眸,猩红的芯子耷拉着,不断的吞吐雾气。

    而回首间,门口那枚巨大的符文不停的转动,黑芒滚滚,将门口封的严严实实,鲜血从符文上流淌下来,滴答的满地都是。

    即墨清浅环顾了下四围的情形,暗自点头,吸人骨血修为,用来修炼疗伤,这样阴毒的手段,除了万毒宗,他还真想不出第二家了,这是打主意要将这些人全部断送在此地。

    这个血祭阵法最大的漏洞,便是一旦催动,催动之人便决不能分心停手,否则定然会被阵法反噬,身受重伤。

    也正是因为如此,即墨清浅才敢冒险进入此地,一则是为了伏魔化骨剑,二则是为了引出幕后万毒宗之人,他敢进来,当然就做足了万全的准备,足以全身而退。

    方至晚惊惧的望着眼前的景象,转瞬就明白了自己如今身陷险境,一个不慎就会丢掉性命,寒意迫上心头,她踉跄几步,险些一头撞上即墨清浅。

    “当心。”即墨清浅一把扶住方至晚,侧目望了一眼黑暗中那张隐晦朦胧的脸,这姑娘是他带进来的,自然也要毫发无损的带出去,她是方家遗孤,只有她活着,有朝一日通灵谷洗刷冤屈,才能算得上真正彻底的洗刷干净,他反手祭出一点明灭不定的星芒,冲着甘松低语道:“甘松。”

    甘松显然早有准备,每一步都走的格外稳健,丝毫不受灰色雾气的影响,他平静的单手掐诀,祭出半枚玉珏。

    玉珏静静浮在虚空中,嗡鸣声声,浅青色的光晕在其上缭绕不绝,玉珏轻灵一身,光晕渐渐扩散开来,泛起水波涟漪,涟漪散尽之时,玉珏和那光晕转瞬消失不见,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与此同时,茶花楼外不知从何处冒出数十名血袍男子,鲜红的兜帽掩盖了脸庞,满身煞气,行动间悄无声息却快若闪电,逼近了茶花楼的门口。

    茶花楼楼前两盏硕大的红灯笼随风飘摇,在门口投下昏黄绰约的光亮,除此之外,楼外一片漆黑。

    血袍男子悄无声息的走过漆黑暗影之时,不动声色的手上微动,一道道血色剑气便撞进了那暗影儿里。

    藏在暗影中的灰袍男子连哼都未来得及哼

    一声,便被几道血色剑气犀利斩过,将身躯斩成七零八落的几截,掉在了地上。

    守在门口的为首之人惊觉不妙,仰天长啸一声,周身缭绕起绵绵不绝的灰雾。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有甚么旁的动作,只听得四围传来极轻的破空之声,几簇猩红剑光围着他打了个转儿,便轻而易举的斩进了灰雾。

    一声闷哼,为首之人瞪大了双眸,唇角处渗出血来,“轰”的一声,整个人重重栽倒在了地上。

    “砰砰砰”几声响过,他的身躯爆裂开来,鲜血流淌了满地,残肢断臂砸在了血泊中,溅起的星星点的血痕染红了茶花楼外的青砖墙面。

    料理了这些灰袍男子,血袍男子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对着那不停旋转的符文,口中念念有词的掐起诀来。

    而在茶花楼外的不远处,一行男子踩着夜色,藕色外袍泛起粼粼寒光,悄无声息的逼近了一处废宅子。

    废宅子中静静漂浮着两团灰雾,包裹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影,看上去诡异至极。

    静谧中,男子蓦然睁开双眸,精光闪现,诧异的遥遥望向废宅子的外头。

    楼外暗潮涌动,杀机毕现;而楼内亦是风起云涌,没有人甘心等死,皆拼上了一身修为杀出生机。

    愈发粘稠的灰色雾气像无数条触角,缠在众人的脚上,不断的向腿上攀援,那些灰色雾气掠地而起,无穷无尽,没完没了的疯长。

    甘松眉心紧蹙,手上那柄长剑泛着冷光,剑身上铭刻着一枚如豆符文,轻轻挥动几下,那符文飞旋起来,浮现出一层层赤金光芒,在四围荡漾起溶金晚霞般的水波,灰色雾气方一触上剑芒,便唯恐避之不及的向后退去。

    而即墨清浅一手拉着方至晚,一手催动身前巴掌大的清玉如意,那如意青中透白,有古拙之意,虽没有甚么奇特之处,可催动间却不断散发出浅青色的光芒,笼罩在二人周身,势如破竹的驱散开滚滚灰雾。

    方至晚亦步亦趋的跟着,黑暗中,那聚拢在身边的浅青色光芒,让她生出些异样的情绪,望向即墨清浅的眸光,泛起淡淡的涟漪。

    灰色雾气愈发粘稠浓厚,一刻不停歇的挥动长剑,绕是甘松勤于修炼,修为深厚,也觉有些力不从心,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子,眼看着门口就近在眼前了,他暗暗的松了一口。

    三人身形极快的冲到门口,楼中的灰色雾气升腾的越来越高,已没过小腿,而那黑色符文在楼外之人的攻击下,也只是淡薄了一分,若这样等下去,只怕灰色雾气没过头顶,把这些人尽数吞噬掉,这符文也未必能被撕开道口子。

    即墨清浅神情凝重的侧开一步,刚要掐诀,却撞上个人,回头一瞧,正是方才讨要剑诀而不得的白参。

    白参正要发怒,借着微光看到即墨清浅那张脸,不禁一怔,忙收起轻慢之心,恭恭敬敬道:“前辈,不知前辈可有破阵的法子。”

第四百零一回 逃出生天

    即墨清浅双眸微眯,眉宇间的情绪淡薄疏阔,蕴着淡淡的讥讽轻笑:“这入口处的是小须弥阵法,破阵全靠法力慢慢消磨,若你法力足够,就随本座一同破阵,若不够,就去里头等死。”

    言罢,即墨清浅狠狠掐了个诀,身前那柄清玉如意青光大作,分化出七柄一模一样的清玉如意,悉数没入那枚符文中,发出噼啪之声。

    而甘松则退了一步,擦了把满脸冷汗,手上的长剑挥舞的更加卖力,斩断在三人身边不停疯长的灰雾。

    白参忌惮的掠了即墨清浅一眼,纵使有百般的不情愿,可为了活下去,也毫不犹疑的掐了个诀,无数柄白森森的小剑破空而出,只见那小剑不过寸许长,如同森森白骨打造,剑身上铭刻着一枚六瓣雪花,浮在半空中,像极了漫天飞雪。

    他狠狠一催,小剑呼啸着,敛做无数道刺骨寒光,尽数没入符文,寒光与黑芒交错而过,其间飞雪纷纷,发出雪片坠地的簌簌轻响。

    即墨清浅微微侧目,望了白参一眼,暗自惊诧,果然是问剑书院的掌门大弟子,修为的确非一般修仙者可比,手上的法宝果然也并非一般修仙者可比,竟然是问剑书院的镇院之宝“歃雪”,问剑书院的掌门还真是够大方的,就不怕怀璧其罪,被人盯上了杀人夺宝。

    方至晚见此情景,清丽的脸上浮现出狠厉的神情,也不甘落后的单手一挥,哗啦一声,一尾蔚蓝长链犀利的劈过虚空,无尽璀璨星芒呼啸而过,以迅雷之势,重重砸向符文。

    如此三方消磨之下,再加上有楼外血袍男子的相助,这符文果然有了一丝松动,发出阵阵哀鸣之声,浮现出细小的裂痕。

    见此情景,随后赶到此处的众人,也纷纷招数尽出,消磨起来。

    原以为有了这些人一同破阵,这所谓的小须弥阵法,顷刻间就会烟消云散,谁料却在此时异象突生,打断了众人的破阵。

    墙壁上钝刀子锯木头的声音滋啦滋啦,锯的人心焦无比,那密密麻麻布满墙壁的血红眼珠,蓦然眨了一下,从眼珠子剥落出滴血的箭矢,闪着漆黑如墨的微光,铺天盖地的冲着众人刺了过去。

    箭如雨下,呼呼风声过耳,有些人躲避不及,被箭矢刺中,随即周身一阵黑雾翻腾。

    修为低微的,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化作一具干瘪的尸身。

    而修为高深的,则将箭矢拔出来,却也顿觉疼痛入骨,法力凝滞,难以调动半分了。

    四围一时间嘈杂非凡,扑簌簌的箭雨声和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听来格外惨烈。

    一枚箭矢飞射而至,甘松匆忙侧身一躲,那箭矢擦着他的耳畔呼啸而过,“当啷”一声,钉在了远处的墙上,诡异的是,箭矢扭曲了一下,腾起一团黑雾,便没了踪影。

    就在即墨清浅全力破阵之时,一枚箭矢穿透了一个修仙者的肩头,带着星星点点的血光,直冲他刺了过来。

    即墨清浅平静的挑了挑眉,不躲不闪,只伸手一捞,便将箭矢抓在了手中,旋即重重一握。

    只听得“滋啦”一声,滚滚黑烟逸出他的指缝,他张开手一看,一条寸许长的黑蛇盘在掌心,早已没了气息。

    即墨清浅眉心紧蹙,凝着阴郁狠厉的气息,万毒宗这回还真是下了血本了,他唇角下挂,冷笑一声,只怕到最后是血本无归啊。

    他环顾四围,只见地上的血泊赫然又多了几滩,而尚能掐诀护住自己的,也只剩下寥寥十几人,其余的都蜷缩在粘稠的灰色雾气中,难以动弹,根本无力共同破阵了。

    听得衣袂窸窣之声,即墨清浅微微侧目,却见箭矢冲着白参而去,他却一脸的气定神闲,周身敛做一道白光,未见身形有甚么剧烈的晃动,只是素白的衣袂微微起伏翩跹,白光荡漾,那些箭矢便纷纷打着旋儿躲开了他。

    即墨清浅面露赞许的神情,挑了挑唇角,淡薄轻笑,此子天资极好,修为不凡,果然是经了问剑书院掌门精心教导,担得起正阳道四公子之一的名号。

    他略一沉凝,白参有这样的修为,心性又足够坚毅能忍,若走正道,日后必定能成大气候,他侧目又望了望方至晚,如此看来,抛开这桩婚事中的利益权衡,白参于她倒也算得上是良配。

    他摇了摇头,他们俩是不是良配,与自己有何相干,自己操的哪门子闲心,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破阵逃命呢。

    就在此时,一个人艰难的爬到几人脚边,突然抓住了方至晚的脚,声音低幽,气喘吁吁的挣扎呻吟:“救,救,救救我。”

    方至晚吓了一跳,忙垂首去看,竟是及巳,脸色惨白的趴在地上,手脚绵软无力的挣扎着,真不知他一个毫无修为之人,是如何在灰雾中熬了这么久,竟还能撑着爬到门口来求助。

    她急忙弯着腰去拉及巳,却发现他身上的那朵血莲散发着袅袅血光,将缠绕不绝的灰雾挡在了外头。

    方至晚转瞬了然,原来是自动护主的法宝,只可惜无法用法力催动,终究会被消磨的一干二净。

    一个错眼的功夫,那朵血莲有了枯萎之势,原本七瓣莲瓣如今只剩下寥寥两三片,莲瓣变得透明,可以照出人影儿,上头的血痕已经极为纤细,笼罩在及巳周身的血光,被灰色雾气消磨的只余下薄薄一层。

    眼看着灰雾就要将及巳吞噬,方至晚使足了全身力气,才堪堪将他拖到甘松的剑光下,勉强斩断了几条灰雾。

    “你告诉我,伏魔化骨剑在何处。”方至晚拉着及巳,匆匆问道。

    及巳显然已经筋疲力竭,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虚弱的摇了摇头:“在,在。”

    话未完,一枚深黑箭矢激射而至,在及巳后脑刺出个深可见骨的伤口来。

    血“噗”的一下飞溅到方至晚的身上,她呆了一呆,一把攥住及巳的手,连连追问:“在哪,在哪,你说

    啊。”

    及巳早已气息全无了,身上一阵黑雾翻滚,一具干瘪蜷缩的尸身横在了血泊中。

    方至晚抓了满手的鲜血,只觉一口气上不来,心口堵得厉害,失魂落魄的呆立在那,全然没有留意到刷刷的箭雨之声。

    即墨清浅眼风一扫,只见一枚箭矢冲着方至晚背心刺了过来,而她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全然没有察觉。

    他眉心一跳,下意识的身形一转,便挡在了方至晚的身后,闷哼一声,那箭矢刺入他的肩头。

    这一切都只在转瞬之间,方至晚回过神来的时候,即墨清浅已经将箭矢拔了出来,带起一串血珠子,那伤口翻着,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而箭矢一落地,便化作一捧黑雾。

    “前辈。”方至晚惊呼了一声,眼见即墨清浅肩头黑雾翻滚,顿觉心惊肉跳,若这箭矢钉在自己身上,只怕自己连站都站不住了,她忙扶住他,神情复杂的望了良久,唇边嗫嚅,终是无言。

    即墨清浅脸色骤白,轻轻拨开方至晚的手,不言不语的在肩头轻点几下,继续忍痛破阵。

    见这情景,白参手上法诀微顿,眸光阴鸷的一撇,神情阴晴不定,不知再想些甚么。

    甘松听到动静,回头一瞧,眼见自家师父受了伤,也知道这箭矢不一般,或许还淬了毒,他担忧不已,心急如焚,额上汗如雨下,手隐隐有些发抖,往口中塞了一丸丹药,原本濒临枯竭的法力渐渐充盈,长剑挥动而出的赤金剑芒,愈发的犀利。

    那箭矢上的确淬了毒,即墨清浅一掐诀,便察觉到了法力的凝滞不济,他暗道,若再耽搁下去,只怕真的要活活困死了,他紧紧抿着唇, 眸光阴郁的望向符文,灵台飞转,生出了个被逼无奈的法子。

    就在此时,符文深处发出巨大的爆裂之声,像是有无数道猩红剑光犀利劈过,黑芒在转瞬间稀薄消弭,而那符文也随之片片碎裂。

    暗夜里清冽的气息扑面袭来,沉静而深邃的月色在门前袅袅流转。

    随着符文的消散,楼中的灰色雾气渐渐不再翻滚,有了稀薄消散的势头。

    而高台上的三首腾蛇,仰天嘶鸣了一声,身形虚化,渐渐散尽。

    “阵法破了,阵法破了。”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快跑啊,还愣着干甚么。”

    幸存下来的修仙者,大呼小叫着,捂着身上潺潺流血的伤口,争先恐后的往外奔逃,根本无暇探究这害死数百人的阵法,究竟是谁布下的,又是为何布下的,也更没有功夫深究是谁救了他们,只闷着头,一门心思的往外跑。

    这一线生机来的着实不易,即墨清浅三步并作两步,奔出门外,目光所及之处,刚好看到一个苍青色的男子,拎着猩红长剑,飞快离去的背影。

    他摇了摇头,戏谑低笑,救了人跟做贼似的,唯恐被人看见,这茯血派的做派,还真让人看不透。

第四百零二回 阵法反噬

    方至晚惊魂未定的赶到即墨清浅身边,恭敬的态度中已有了些许变化,疑惑着低声道:“前辈,是谁,救了咱们。”

    即墨清浅凝视着幽深的夜色,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却脸色骤白,身形踉跄,吐出一口血来,浸透了衣襟。

    甘松大惊失色,忙扶住即墨清浅,一叠声的喊道:“师父,师父,师父,你怎么样。”

    几许黑芒凝在即墨清浅的眉心处,这万毒宗的毒果然并非浪得虚名,确实厉害,幸而提前做了准备,否则这会儿瘫在地上,岂不是叫方至晚看了笑话。

    他微微摇头,自己是疯了么,怎么会在意她笑话自己,他抖着手搭在甘松肩头,又急又笑的虚弱低语:“别嚎了,为师还死不了。”

    看着即墨清浅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口,再看看他浅青色长衫上浸染的暗色血花,方至晚心旌一漾,也顾不得避嫌的扶住他,低声道:“前辈,此处人多眼杂,晚辈先送你回去罢。”

    即墨清浅慢慢点了点头,任由甘松和方至晚一左一右扶着他,缓缓走进了夜色中。

    白参在茶花楼前静立,夜风掀起素白的衣角,恍若一片冷白的月光,他微眯双眸,遥遥凝望三人远去的背影,一点点狠意迫上心头,他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手,手上青筋爆裂。

    一场血祭下来,聚集了千余名修仙者的拍卖会,也只余下不足百人的幸存者,皆三三两两的走了个干净。

    不知茶花楼中的小厮丫鬟们是都丧了命,还是原本这茶花楼就与万毒宗勾结,阵法一起,楼中的小厮丫鬟们就都躲了起来,直到阵法被破,都没有半个人出来看上一眼。

    街巷转瞬空了下来,夜风吹散浮云,月华幽幽,十数名血袍人在街角的暗影里巡弋着,个个神情肃然,没有半分松懈的模样。

    转过街角,茶花楼后头的无人之处,苏子斜靠着栏杆,夜风拂过,长长的墨色束发在风中起伏,他口中衔叶,漫不经心的斜睨了江蓠一眼,冷嘲热讽道:“江少主,抓了个现行儿,怎么还让人给跑了,你也太没用了罢。”

    江蓠抿着唇,也觉着自己的确无用,怎么就让人跑了呢,他摸了摸后脑,讪讪一笑:“这个,那个,我也没料到卷柏那厮,修为不怎么样,遁速却是惊世骇俗的,转个眼儿就跑没影儿了。”

    苏子嫌弃的瞥了一眼江蓠,继续讥讽:“没用就是没用,扯甚么修为遁速。”

    欠了这么大的人情,又出了这么大的丑,江蓠哪敢跟苏子起争执,忙笑眉笑眼的点头:“是是是,大公子说的是,此番,多谢大公子相助了,这份情意,我记下了。”

    “别,本座跟你可没甚么情意。”苏子撇了撇嘴,忙不迭的跟江蓠撇清关系:“我答应来帮你破阵,是为了让你看清楚,到底是谁在行血祭之术,往后,别再把屎盆子扣到我们茯血派头上。”

    江蓠愈发的不好意思了,捻着衣袖

    ,笑容尴尬。

    苏子吐出口中的叶片,抻了抻衣袖,掩口打了个哈欠,转瞬就神情恹恹了:“行了,阵也破了,人也救了,冤也洗了,江少主自己善后罢,本座要回去睡觉了。”

    江蓠忙拱了拱手,真诚道:“此番,有劳大公子了。”

    苏子瞥了江蓠一眼,苍青色衣角在虚空中幽幽轻旋,他挥了挥手,招呼着十数名血袍男子,身形闪动着,离开了此地。

    夜风在树冠间不停的低徊,密密匝匝的叶片哗啦作响,惊动了宿在窝里的老鸦,啊啊叫着冲天而去。

    这处城隍庙破败的久了,大殿坍塌过半,外头的围墙也只剩下了高高低低的碎砖。

    几只老鸦铺展墨色羽翼,在漆黑如墨的天际边盘旋片刻,又啊啊叫着落在了碎砖上,瞪着黑漆漆的眸子,左顾右盼。

    十数名曲家死士在城隍庙外散开,提着各式各样的法器,有些懈怠的来回巡视。

    而几名灰袍人则围在正殿外,警惕的眸光凶狠,叫人不寒而栗,周身戾气逼人,将正殿看的极紧,任何都无法靠近半步。

    正殿里的神龛塑像摔在地上,七零八落的碎片上覆盖了厚厚的灰尘,窗纸早已没了踪影,只余下剥了红漆的破窗棂,风呼呼的从破窗户吹进来,吹散地上的浮尘,隐约可见倒伏的烛台,和滚在灰尘里的蜡烛头。

    这原本的人人崇敬之所,早已断了香火传承,处处写满了破败不堪,变得人迹罕至了。

    夜风窸窣,吹进城隍庙正殿,梁上的蛛网不堪重负,悠悠荡荡的变成缕缕薄丝,飘荡下来,蒙蒙的灰尘掠地而起,土腥气久久不散。

    殿内没有燃灯,颇有些昏暗,只有月华微光烙在地上,留下些方寸之间的影影绰绰,正中笼了一堆火,刺目的火光摇曳着,偶有火星迸裂。

    摇曳的火苗舔舐火堆上头半旧的长嘴铁壶,壶盖儿被滚开的水顶的晃动不止,热腾腾的白色雾气随着夜风,袅袅上旋。

    火堆旁不远处搁了个灰突突的蒲团,许是用的年头久了,边缘起了毛毛的絮,蒲团上有个人影儿微微晃动,胸口艰难的一起一伏,借着昏暗的月光,隐约可见灰袍上的血迹斑斑,正是被破了阵法,又被江蓠重伤,死里逃生的卷柏。

    只见他满头长发乱蓬蓬的披散在脑后,大半发梢都被血染透了,打成了结,着实狼狈不堪,看来江蓠下手着实很重,没有留情。

    滚滚灰雾在他的周身缭绕,将他的身影笼罩的朦胧隐约,他双眸紧闭,手上微微颤抖着勉力掐诀,眉心紧蹙就像打了结,露出痛苦挣扎的神情。

    曲莲也没好到哪去,满身血迹,虚弱的靠在墙角,脸色惨白,呼吸微弱。

    她侧目望了一眼正在调息的卷柏,心中生出些不安的情绪,她原以为布下这血祭阵法,助他修为尽复,自己也可立下大功一件,从此在霖王身边,也算多了万毒宗这一大

    助力,在面对落葵之时,她的底气也就更足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那么多天一宗弟子,领头的赫然是那日将他们堵在牡丹楼里的那个人,那个叫江蓠的天一宗少主。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天一宗弟子是如何得知他们的今夜所为,又是如何得知他们的容身之处,竟算的如此准,将他们抓了个正着。

    如今大功酿成了大祸,卷柏被阵法反噬,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修为尽复是不必奢望了,能维持住如今的修为不掉落,便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就在曲莲忐忑不安的胡思乱想之时,卷柏蓦然睁开双眸,掠了魂不守舍的曲莲一眼,神情微冷的轻咳了一声。

    曲莲回过神来,忙不迭的斟了盏热水,心神慌乱的捧到卷柏跟前,怯生生的低语:“少主,请喝水。”

    卷柏眸光阴冷的巡弋了曲莲一眼,没有伸手去接茶盏,反倒冲着外头低低喊了一声:“仁杞,进来。”

    曲莲怔了一怔,转头只见仁杞脸带煞气的进来,身后还揪着个男子。

    “京墨,你这是,这是怎么了。”曲莲吃了一惊,手上一抖,杯盏砸在了地上。

    京墨费劲的抬起头,原本俊朗的脸此时肿的像个硕大的猪头,鼻子眼眸嘴都挤在了一起,气息奄奄的呻吟了一声:“曲,曲莲,救,救我。”

    曲莲慌了手脚,她虽不明白究竟出了何事,但看这情形,也知道此事关乎生死,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惊惶道:“少主,少主,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卷柏调息了半晌,已恢复了些精神,伸手烤了烤火:“仁杞,你来告诉曲家主,出了甚么事。”

    仁杞微微欠身:“喏,属下查到,那日在牡丹楼中,只有他被江蓠抓住,却又毫发无伤的放了回来。”

    卷柏伸手轻轻拂过摇曳的火苗,明亮的火光映照在他没有血色的苍白脸上,阴冷而又诡异,他寒津津的笑了笑,笑声恍若寒冬飞雪,听者莫不汗毛倒竖,心底生寒:“被江蓠抓了,却又放了,曲家主,你这夫君的面子可够大的。”

    曲莲畏缩了一下,冲着京墨疾言厉色的吼道:“京墨,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说,快说啊。”

    京墨浑身抖得厉害,一层一层的冷汗浸透了衣衫,唇边颤抖,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了:“我,我,我不知道,甚么,甚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卷柏拈起一撮火苗,在指尖跳跃,若有所思的轻笑:“那就说点你知道的,说说你们如何联络,说说今夜之事是如何泄露的。”

    京墨满脸茫然,根本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的确甚么都不知道,他并不知道那夜与落葵在一起的男子叫甚么,是个甚么来头,更不知道今夜卷柏和曲莲在谋划甚么。

    京墨这副茫然无措的模样,落在卷柏眼中,竟成了抵死不说的忠贞,他狞笑着冲仁杞抬了抬下颌。

第四百零三回 惩罚

    仁杞了然,揪着京墨的衣领子,啪的一巴掌,抽到他的脸上,原本便肿成一道缝的嘴唇,顿时接连呕出几口血来,血中还混着两枚枚断齿。

    随后便是如雨点般落下的拳打脚踢,一刻不停歇。

    京墨已经打得难以动弹,扑倒在灰尘中,低沉而痛苦的哀嚎不已,身子偶尔抽搐挣扎两下,像是濒死之人。

    曲莲心急如焚,她对卷柏的手段心知肚明,一旦起了疑心,不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他是绝不会罢手的,她不停的磕头,鲜血混合着灰尘从额头蜿蜒下来,瞧着格外凄艳。

    人绝望中总能激发出最大的本能,曲莲灵台飞转,急切的脱口而出:“少主,少主,京墨,京墨并不知道今夜之事啊,他,他如何,如何出卖少主。”

    一时寂静,只听得到仁杞拳打脚踢的声音,和曲莲不停歇的磕头声,京墨的哀嚎呻吟低了几分,显然已是扛不住了。

    卷柏慢慢起身,缓缓走到曲莲面前,狞笑着捏着她的下颌:“莫非你的嘴这样严实,未曾对他透漏分毫么。”

    曲莲脸色煞白,几欲落泪:“没有,没有,属下对少主忠心不二,始终守口如瓶,绝没有透漏分毫。”

    卷柏眉心一跳,侧目望了望京墨,他已被打的气息奄奄,便挥了挥手,叫仁杞停了下来。他心知此人修为低微,胆小懦弱,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出卖甚么的,有眼下这番动作,不过是想杀一儆百,给曲莲做个筏子,叫她不敢生出背叛之心罢了。

    想到此节,卷柏移眸望向曲莲,这女子虽已嫁为人妇,可仍娇俏鲜嫩的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温婉艳丽,楚楚动人,比之宗内的那些姿容殊胜的女弟子,不逞多让,还真勾起了他的一分兴致。

    他的手慢慢的从曲莲的下颌移到脸庞,若有所思的低语:“本公子也并非不通情理,罢了,就信你一回,放过他一回。”

    那只手滚烫的烙在脸颊上,曲莲打了激灵,生硬的挺直了脊背,颤巍巍道:“属下,谢少主大恩。”

    卷柏狞笑一声:“本公子这回是信了你,可你得拿出些诚意来,让本公子能继续相信你才是。”

    曲莲瞪大了双眸,不明就里的望着卷柏,一时之间没有明白,他的话是甚么意思。

    卷柏的手在曲莲脸上慢慢摩挲,他的呼吸渐渐有些粗,望着她白皙的脖颈,啧了啧舌:“这些日子,你就跟在本公子身边,做个暖床侍女,至于他。”他反手一指京墨,阴森笑道:“就叫他在旁伺候。”

    曲莲刹那间瘫倒在地,重重的摇头哭泣:“属下,属下。”

    卷柏冲着仁杞微抬下颌,仁杞会意的钳住了京墨的脖颈,将他吊在了半空中:“怎么,不愿意么。”

    曲莲惊恐异常,看着京墨手脚艰难的挣扎,渐渐软绵无力,她长泪缓缓,终是说不出口。

    就在此时,京墨用尽了全身

    力气,从喉间挣扎一句:“答,答,答应他。”

    这话如同惊雷,劈在曲莲的心上,她心如死灰,原来所谓的情深似海,都是她的一厢情愿,他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是可以舍弃一切的,舍弃情,舍弃她,舍弃所有人的性命,她心如枯槁,泪流满面的点了点头:“属下,遵命。”

    卷柏得意的仰天大笑起来,挥了挥手,仁杞一松手,京墨重重的掉落在了灰尘里。

    曲莲绝望的蜷缩着,直到此时,她才知道,自己这个所谓的曲家家主,是何等低微的不值一提,在卷柏眼中,自己与外头的那些曲家死士,皆是同样的命如草芥,她骤然想到父亲,竟有一丝丝敬服,不知道他是如何凭一己之力,撑起偌大的曲家,不知他有没有也遭受过此等屈辱。

    绝望了半晌,有灰袍男子快步走过来,躬身道:“少主,后殿都收拾好了,少主可以歇息了。”

    听得此话,曲莲才回过神来,才真切的察觉到此事是真的,自己是真的无路可逃了,她狠狠打了个哆嗦,身子蜷缩的更加厉害了。

    卷柏素来有个癖好,女子越是惊惶,他就越觉得有趣,他玩味的瞟了曲莲一眼,随即径直往后殿走去,冲着灰袍男子冷冷吩咐道:“把她送进来。”

    灰袍男子应声称是,伸手一捞,不顾曲莲的挣扎,将她头顶倒悬扛在了肩上,稳稳跟在卷柏身后。

    而仁杞则冷笑着拖着京墨的后脖领子,一起跟了过去,拖出一地蜿蜒的痕迹。

    前殿与后殿只隔了一条甬道,薄薄的月色半点没有洒落此间,整条甬道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里的夜风也比别处更冷了几分,冷的彻骨,曲莲那一身杏黄薄绸裙衫经不住半点风吹,凉意转瞬透骨。

    这窄窄的甬道,只三五步的距离,却像是走完了曲莲一生的坎坷路,她倒悬在灰袍男子肩上,泪一滴滴砸在黑暗里,原来,从她手刃父亲,坐上这曲家家主之位的那一日,就已没有了回头路。

    后殿与前殿一样,荒废已久,但好在有一张床榻,尚算得上完整,灰尘也清扫干净,足以暂且休息了。

    灰袍男子将曲莲扔到床上,而仁杞则按着京墨的肩头,逼迫他跪在床边儿。

    不多时,后殿便传来了曲莲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和惨叫声,还有卷柏的斥骂声狂笑声,凄厉的扯破夜色虚空,像无数只羽鸦,发出惨烈的哀嚎叫声。

    这漫漫长夜,寂静无人的四野里,那哭喊声响彻了许久,才终于安静下来。

    两个人衣衫褴褛,狼狈的相互扶持着,踉跄走出后殿,走到前殿,凑着已经熄灭了的火堆的余温,温暖凉透了的身心。

    曲莲的衣裳早已扯成了碎布条,此时裹着一件儿参差不齐的帐幔,帐幔之下早已没了一块好皮,满是青紫的伤痕。

    她发髻散乱,泪水涟涟的蜷缩在角落里,整个人

    绝望无措,一句话都没有。

    京墨扑过去搂住她的肩头,不住的哄道:“曲莲,曲莲,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是我没用,你,你别恨我,别恨我,曲莲,你跟我说句话罢,你说句话啊。”

    曲莲怔怔无言,只是满心哀凉,为甚么这样难,为甚么父亲掌管曲家,就能平安无事,自己却要受这般屈辱,为甚么,自己明明处处都比她强,比她貌美,比她修为高,比她得人宠爱,比她身子强健,可为甚么自己偏偏事事争不过她。

    她微微眨了下眼,眸子微转,扫到京墨泪水横流的脸,她只觉荒唐可笑,是他为保性命,推了自己出去,如今做这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只会让她更添恨意,她一把推开京墨,唇边狠狠颤抖,夹了哭腔,声嘶力竭的吼道:“你走,你走,是你先舍弃了我的,你走开。”

    京墨不顾曲莲的挣扎,紧紧搂着她,长泪缓缓,浸透了她的衣衫:“曲莲,曲莲,你听我说,我的心比你更痛啊,可是,可是我们要先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有来日啊。”

    曲莲顿时心生软弱,停下了挣扎,慢慢靠在京墨的身上,哽咽道:“京墨,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京墨轻轻抚着她乱蓬蓬的长发,仔细摘干净发间的草根棉絮,头一回有了仔细谋划的心思,轻声细语道:“曲莲,如今我们打不过跑不了,只能顺从,曲莲,你我一定要活下来。”

    曲莲虽做了曲家家主,也懂得善用心机和手段,可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娇柔闺秀,素来被保护的太好,从未历经波澜,如今初涉江湖,所经之事皆是她从前未曾经历过的,骤生苦难,难免慌了神儿,手足无措,思虑不够详尽,手段不够周全,她软弱的点了点头,唇角下挂,泪扑簌簌的淌了满脸,哽咽连连:“我,我,好。”

    江蓠料理完了茶花楼的善后之事,领着弟子们慢吞吞的赶回客栈时,正好在客栈门口遇上即墨清浅,彼时的他,脸色雪白如纸,已陷入昏昏沉沉中,幸而有甘松和方至晚扶着他,才堪堪挪回了客栈。

    “即墨师叔,师叔。”江蓠忙扶住即墨清浅,连着惊呼了几声,却见他全然没有反应,顿时慌了神儿,急吼吼的就要去找江芒硝。

    “少宗主,别着急,师父已经服用了避毒丹,护住了心脉,不必去请宗主了。”甘松急急叫住了江蓠,使了个眼色。

    江蓠会意的一笑,伸手扶过即墨清浅搭在方至晚肩上的手,:“方姑娘,一会儿要上楼了,还是我来罢,你歇歇。”

    早有机灵弟子见到了这副惨状,腾腾腾冲进即墨清浅的房间,利落的燃灯点香,铺床烧水。

    几个人将即墨清浅安置在床榻上,江蓠将弟子们尽数轰了出去,只留下甘松在旁相助,至于方至晚,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她知道即墨清浅伤在肩上,要脱了衣服处理伤口,她一个姑娘,留在此地多有不便。

第四百零四回 真假阵法图

    但她没有走远,反倒惴惴不安的守在了门口,听着里头江蓠慌而不乱的吩咐声,她明知即墨清浅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仍止不住的心慌,她深深倒抽了一口气,心神刚刚安定了几分,屋内却又传来一声强忍的闷哼。

    刚刚平复下来的心绪,再度激荡不安起来,她满心焦灼的踱了几步,猛然捂住心口,趴在门上,附耳倾听起来。

    可屋内除了江蓠微微颤抖的吩咐声之外,却再没了旁的动静,她疑心自己是关心则乱,听岔了,转念顿觉脸庞有些微热,忙退了一步,伸手捂了捂脸庞。

    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打开,江蓠甩着满手的水走出来,正好望见方至晚的这副模样,不禁一怔,颇觉奇怪。

    方至晚有些尴尬,忙将手背在身后,不安的抠着手指头,神情却是如常平静,不肯露出一丝关心则乱的情绪:“江少主,即墨前辈,如何了。”

    江蓠拿着帕子擦了擦手,眸光暗沉的回望了一眼屋内,转过脸却又轻松笑道:“没事了,方姑娘放心,即墨师叔修为高深,这点伤不算甚么,伤不到他的根本,躺几日就好了。”

    阵阵血腥气悠悠荡荡的从屋内溢出来,地上铜盆里的水,被血染得通红。

    方至晚凝眸,只见江蓠鲜红的长衫上,溅上了大片星星点点的斑驳,带着些湿润,即墨清浅显然流了不少血。她心下一沉,知道即墨清浅的伤势,必然不像江蓠说的这般轻巧,她骤然想到自己,这伤若伤在自己身上,只怕会更重。

    江蓠早从甘松口中知道了即墨清浅的伤是从何而来,也看出了方至晚的心绪微动,索性做了个顺水人情,推了方至晚一把:“不如方姑娘进去看一看,也可安心些。”

    方至晚原本进了一步,却又急急退了一步,她抿了抿干涸的唇边,平静道:“不必了,男女有别,我,我这就告辞了。”

    江蓠微微挑眉,抿唇道:“也好,不过如今城门关了,方姑娘暂且回不去,就去住甘松的房间罢,左右甘松今夜,要留在这里照看师叔。”

    方至晚忙施礼道了个谢,跟在甘松后头,走出去几步远,却又停下脚步,眸光挣扎的回望了一眼。

    江蓠靠在门边儿,眉峰挑了又挑,暗叹了一声,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不过就是看一眼,还能少块肉么,这么为难自己又是何苦呢,闺秀做派可真累得慌,还是小妖女这个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性子好,坦坦荡荡,肆意随心。

    “忆旧居”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个暗哨藏身在楼里楼外的角落中,警醒的望着四围。

    落葵身披姜黄长衫,拥着锦被,凑近了床头雕花小几上的青瓷灯,灯影绰约,映照着她手上的那卷竹简。

    竹简呈暗黄色,其上布满深褐色的斑纹,显然历经了岁月的风雨侵蚀,有几枚竹简已有了深深的裂痕,暗淡没有光泽的墨迹浸染的极深。

    竹简上一枚枚墨色小字状若百蝶,笔锋尖锐,仔细看下来,并不同于如今所用的任何文字。而字与字的相接之处,形成一枚枚各不相同的符文,整卷竹简展开来,赫然是一副巨大

    的阵法图,环环相扣,十分诡异。

    吱呀一声,窗棂拉开一道缝,苏子翻窗而入,见落葵全无反应,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重重拍了一下竹简,佯装一脸的凶煞:“诶,打劫了啊。”

    落葵依旧没甚么反应,连看也没看苏子一眼,只继续埋头看着竹简。

    苏子顿觉无趣,撇了撇嘴,一屁股砸在了床榻上,揉着腰眼儿,装模作样的委屈哀嚎:“哎哟,可累死我了,我可是替你去打架的,你没有好话哄着我也就算了,竟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落葵故作惊讶的回头,装腔作势的奚落道:“哟,大公子回来了,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儿,来,我看看,再给大公子捏个假的装上。”

    苏子啐了落葵一口,揉着她覆额的刘海儿,笑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居然咒我,看甚么呢这是。”他微微探身,掠了一眼竹简,脸色惊变:“这是,云楚国的。”一语未完,他就吓得紧紧捂住嘴,捏着嗓子压低了声音:“阵法图,死丫头你是疯了罢,怎么把这个给带出来了,万一被人抢了,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见落葵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苏子顿生疑虑,忙直起身子,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竹简,又摇头道:“不对,不对,你哪来的这东西。”

    落葵秀眉微挑,得意轻笑:“我今儿刚编的,像么。”

    “啊,”苏子扑哧一声,仰面砸回床榻,笑个不停,苍青色长袍被揉搓出无数褶皱,伸手指着落葵笑骂:“你,你现编的,你真行啊,这又是打算去骗谁啊。”

    落葵皮笑肉不笑的偏着头,一脸狡黠:“那化界混沌阵法与云楚国的阵法同宗同源,你说,是不是差不多就该长这样儿。”

    苏子忙抄过竹简,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连连点头:“估摸着,应该是差不多的,不过化界混沌阵法图也没人见过,像不像的,谁也看不出来。”

    落葵托着腮凝神片刻,眼波流转,闪着不怀好意的微光:“离藏宝之地的开启还有段时日,我再琢磨琢磨,完善完善,必然要让这阵法图能以假乱真。”

    苏子半晌不语,蓦然开口就没有好话:“不然你多编点儿,我拿到藏宝之地里,给你撒一撒,让他们顾不过来盯着咱们。”

    落葵深以为是的挑眉,低低一笑:“虽然损了点,但是个好用的损招儿。”她提笔又在竹简上添了几笔,凝神片刻,又添了几笔。

    “好了,损招也得养足了精神,才能想的更加周全些,早些睡罢。”苏子忙着夺下竹简和笔,又松了她的发髻,放下帐幔,轻声笑道:“再不睡,天都亮了。”

    落葵从善如流的躺下,抱着锦被,凝神道:“卷柏和曲莲都跑了。”

    苏子拈起块点心,边吃边点头:“跑了,你现在长能耐了啊,都能掐会算了啊。”

    落葵掩口打了个哈欠,喃喃道:“江蓠心软手不狠,跑了是意料之中的,抓住了才是不正常的。”

    苏子微微蹙眉:“江蓠也着实没用了些。”

    落葵偏着头,眸光微暗:“他并非是无用,而是少于历练,日后经

    多了世事磋磨,必然能成大器。”

    苏子不置可否的嗤了一声,半晌才道:“早知道就让他在茶花楼外破阵,我去截杀卷柏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此事事关曲莲,你我都不便现身,免得泄露了身份。”落葵懒洋洋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苏子咬了咬牙:“此番纵虎归山,怕是后患无穷。”

    落葵枕着手臂,双眸微闭,神情平静,有一丝倦意的懒懒道:“今日之事,本就做了两个打算,若能击杀卷柏,自然是好,可若不能,只要重伤了他,并让他起疑,也算不枉此行。”

    “起疑,对谁,对曲莲和京墨么。”苏子微微蹙眉,骤然一笑:“上回抓到京墨时,你就盘算好了罢。”

    落葵闭着双眸,掩饰住眸底的波光微动,缓缓道来:“卷柏必然会查到京墨曾被江蓠抓了又放,他素来疑心重,定会怀疑是京墨出卖了他,才会功亏一篑,这回,京墨曲莲不死也要脱层皮,经了此事,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一心顺从不敢反抗,生死皆由他人来定,要么虚与委蛇暗地积蓄力量,熬到有朝一日能与卷柏抗衡,重获自由,苏子,你说,他们会选甚么。”

    苏子想到了些事情,眸光骤然一亮,摇着头狭促笑道:“当年曲天雄能将曲家经营的如此红火,正是因为有能与卷柏谈条件的实力,卷柏全力扶持的缘故,可如今的曲莲,养成了一朵温室里的花,天真缺心眼儿,修为也不高,而京墨软弱贪生怕死,更是不堪大用,只怕他们只能选唯命是从,是生是死都得仰仗卷柏的心情了。”

    “这就是了,卷柏素有心机,这样不堪大用的两个人,他又怎会舍得全力扶持,用作炮灰才最趁手。”落葵仍旧闭着双眸,她与京墨到底有幼时的情分在,到底有爷爷的恩情在,即便做不成亲人朋友,她也只愿与他做个陌路人,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可天不遂人愿,走到这一步,还是成了仇人。

    苏子蓦然笑了起来:“知道的,是抓到京墨只是恰巧,可你这盘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故意勾着江蓠去抓人的呢。”

    落葵并没有言语,只是心下幽幽一叹,她原不想坑谁害谁,可世事无常,竟催着她往前走,催着她下了狠手,其实纵使没有她的推波助澜,曲天雄死后,曲家的没落也是必然,毕竟曲莲,并非那种心狠手辣,能够运筹千里之人,她的心性,做一个贤妻良母绰绰有余,可做个一家家主,却是远远不够的。

    半晌,落葵沉沉道:“那血迹阵法只有催动之后,才能凭着血祭之力查到布阵之人的所在,才连累茶花楼中枉死了这么多人,此事不知茶花楼的幕后之人要如何善后。”

    苏子微微蹙眉:“那四座楼的幕后老板着实神秘,咱们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出甚么端倪来。”

    落葵蓦然睁眼,轻笑道:“这一次的事情闹得这样大,只怕那幕后之人不得不露出首尾,咱们可以顺藤摸瓜,看看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这次卷柏和曲莲被阵法反噬,受了重伤,咱们要不要。”苏子言尽于此,阴恻恻的做了个引颈的动作。

第四百零五回 牡丹美人

    落葵挑了挑眉:“都看你的了,我是打不动了。”

    “得嘞,有你这句话就好办。好了,赶紧睡罢,天都快亮了,我看你啊,铁定是吃不上早饭了,留着跟午饭一起吃罢。”苏子笑道,伸手掖了掖落葵的被角,放下帐幔,又熄了几盏灯,才关门离开。

    茶花楼的血案一早就传遍了浔阳城,虽然死的都是修仙者,但善后方法却完全不同,散修们的命素来都不算命,死了也就死了,无人讨要说法,而背后有师门宗派的修仙者却又不同了,即便死的是个最不起眼的微末弟子,也会有人打上门来讨要说法,或谩骂或威胁,或撒泼或打滚,总能要出点好处出来的。

    从晨起天刚亮,便有各个宗派派了惯会死磨硬泡,能说会道的掌事弟子打到茶花楼前,乌泱泱的数千人蔚为壮观,将那楼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吵嚷的脸红脖子粗,逼着茶花楼给个说法,将那掌柜给逼得直想撞墙自杀了事,可他一条命抵不过如此多条命,死了也是白死。

    这桩事闹得太大,茶花楼的正头老板不露面,恐难以善了,众人从晨起耗到正午,终于等到茶花楼的掌柜再度出来,陪着笑脸儿点头哈腰,说是大老板亲至,请了各个宗门之人进楼,辨认尸身,详商善后事宜。

    随后,茶花楼外清了场,不许闲杂人等靠近,约莫半个时辰后,便有小厮跑堂一趟趟的进进出出,将无人认领的尸身抬出来,在板车上摞的极高,拉去城外的化人场一把火烧掉。

    从晌午进楼,一直到夜半时分,各宗派的掌事弟子才陆陆续续走出茶花楼,个个面带喜色,心满意足,的确是满载而归的模样,若非身后跟着运尸身的车马,不知情的,还真会误认为是这些人碰到了甚么喜事,竟笑得如此开心,后槽牙都露了出来。

    一个圣魔宗弟子打扮的男子从茶花楼出来后,穿街过巷,转过十七八个弯后,换了一身儿打扮,从“忆旧居”的后窗户翻了进去,正好一头撞上苏子。

    苏子捂着肚子,挤眉弄眼的“哎哟”一声:“这翻窗户是咱们家传的么,怎么人人都会。”

    男子忙垂首敛眉,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大公子。”

    苏子见男子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模样,顿觉无趣,撇了撇嘴,也只好一本正经道:“都看清楚了,那就说罢。”

    男子挥了挥手,一枚留影石破空而出,落入苏子手中,随后一个人影从石头上缓缓浮现出来,只见那人脸庞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可发髻却素白似雪,泛着淡淡的银光,更诡异的是,此人双眸中有一点金色波纹,望之有头晕目眩之感。

    “这是,茶花楼的幕后之人。”苏子仔细端详,将这人的模样刻在脑中,虽只是一个淡淡的虚影,但还是能感觉到威慑之力,这四座楼果然来历不凡,幕后之人也的确有鬼。

    男子点了点头:“是,今日商议茶花楼血祭善后之事,皆是此人做的主。”

    “除了这画像,你还察觉到旁的了么。”苏子凝眸道。

    男子抿了抿唇,疑虑着微微摇头:“属下虽没察觉到旁的,可总觉得此人不像人族。”

    苏子微

    微蹙眉,再度望了望那人影儿:“的确,如此看下来,的确有几分像妖族。”他挥了挥手:“你如今身在圣魔宗,不易在此处久留,速速回去罢,此人的身份,本座会安排其他人去查,你不必再跟了。”

    男子应声称喏,再度施了一礼,又利落的翻窗户出去了。

    苏子伸手轻轻拂尽那人影,喃喃自语:“牡丹莲花水仙茶花四楼的幕后之人,是同一个人,这个人掌管这么神秘的四座楼,竟然像极了个妖族,此人不容小觑,的确应该好好查一查。”

    死了无数修仙者的茶花楼血祭之事,在茶花楼幕后之人和各宗派的刻意掩盖下,渐渐平息下来,四座楼前深夜里,那绵延二里地的集市又开始了热闹喧天,人潮涌动。

    谷雨前后半个月,是浔阳城中春日里雨水最少的几日,这半个月里,城中各处的牡丹花竞相盛放,姹紫嫣红的花盏密密匝匝的连成一片,如一匹匹绚烂夺目,光华流彩的锦缎,从城内铺展到城外,微风里,阳光下,徜徉花海间,花香怡人,满目娇艳。

    浔阳城旧俗,谷雨的前三日,城中要举行盛大的天香会,白日赏各色牡丹,夜间观绚烂花灯,足足要热闹到半夜才罢休。

    除了赏牡丹,观花灯,天香会这一日,更是大姑娘小伙子彼此相看的大日子,这一日,姑娘小伙儿们都会尽其所能的打扮的漂亮精神,让自己不在心爱的人面前丢面子。

    用罢早饭,落葵掩口打了个打哈欠,此地比青州城更闲散些,她准备再睡个回笼觉,却被苏子厉声厉气的薅了起来,要她再扮一回小丫鬟,陪着自己去赏花观灯,好好的乐上一回。

    落葵扭着身子,百般的不情不愿,嘟嘟囔囔道:“我不去,天香会上都是漂亮姑娘,我去看了好羞愧而死啊,不去,我还要睡觉呢。”

    “还有英俊小伙儿呢,你不去?”苏子戏谑道。

    落葵摇头,斩钉截铁的摇头:“不去。”

    苏子故弄玄虚的一笑:“当真不去,你可别后悔。”

    落葵怔了片刻,微微蹙眉:“你这是,打算给谁下个套儿。”

    苏子佯装一脸茫然,微微挑眉:“下套,下甚么套,看低我,我素来是那么下作的人么。”

    落葵微微一笑,重重点了点头。

    苏子斜眼轻嗤:“浔阳城旧俗,每年的天香会上要选出牡丹花王三甲,而每三年则加选三名牡丹美人。”他故弄玄虚的轻轻一哂:“听说选美人的方法格外新奇,选出来的美人更是国色天香,人比花娇,素来都是南祁国中权贵争相求娶的闺秀。这选牡丹美人儿乃是四座楼的幕后之人一手策划的,今年嘛,正好又该选了。”

    这些话戛然而止,说一半藏一半,可落葵却心领神会的弯了弯眉眼,笑道:“好罢,那我就勉为其难的陪你走一遭,去看看选出来的,都是怎样的人间绝色。”

    苏子抚掌哈哈大笑:“这就对了,你也可以有样学样,学出半个美人模样来。”

    落葵撇过头去轻嗤一声,任由苏子给她打扮起来,末了,还在她脸上贴了张薄透的面具,转瞬易容成了另一个姑娘,一身木兰青双绣绣球花交

    领长衣,露出一截葱黄百褶裙,镜中的落葵眉眼皆弯,笑容娇憨,是个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温柔姑娘。

    她转眸去望苏子,只见他也往自己脸上贴了张同样薄透的面具,转瞬变成了个圆脸男子,脸圆眼圆鼻头圆,看着极有喜感。

    浔阳城中的牡丹品种众多,其中更不乏牡丹名品二乔,赵粉之类,而选出来的牡丹美人,也取名自牡丹名品,其一名叫魏紫美人,其二叫姚黄美人,其三叫欧碧美人。

    自古选美人儿,不外乎才貌二字,从脸庞眉眼到唇齿头发,从肌肤到身段,无一不精细,就连手和足都有极为详尽的要求。至于才,则比的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可选牡丹美人却没这么容易,除了要看才艺和相貌,还要看与同时选出来的牡丹花王三甲是否相和,若是不相和,即便艳压群芳也是无用的。

    浔阳城多水,一条数丈宽的河流从西边儿的高山流下,在城中蜿蜒流过,最后汇聚到城西外的一望无际的江河中。

    这条河将这座城池分割成了南城和北城,城中架起数之不尽的桥,连接起南城北城,舟船往来也十分便利。

    河流上最为富丽壮观的便是那座玉带虹桥,这虹桥历经千年风雨而不倒,据说是大有来历之人主持建造的,花费了巨资和大力气。

    千年来,不管城中如何沧桑巨变,玉带虹桥的两端,始终是城中最为繁华兴旺的所在,桥的这一端是长长的风雨连廊,沿着栏杆,摆了一溜桌椅,人们闲暇时,便会在这里吃茶听曲闲聊。

    而河的另一端则是一半搭在岸上,一半浮在河面的巨大高台,装饰的富丽堂皇,极尽奢华,平日里这高台上琴声悠扬,曲调婉转,歌舞俱佳,引得路人频频驻足。

    今日选花王三甲和牡丹美人便在这高台上开始,一盆盆牡丹花摆满了高台外侧,别处选花王,都是从盛放的花里选,可浔阳城选花王,端上来的却都是含苞待放的牡丹,着实令人称奇。

    苏子站在河沿儿,眸光丝毫没有落在那些娇艳的牡丹花上,只定定瞧着一个个娉婷姑娘走过虹桥,走上浮在河面上的高台,他啧啧笑道:“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不羞愧么。”

    落葵捧了一包瓜子,嗑的兴起,没工夫与苏子斗嘴皮子,只嗤的一笑,去瞧倒映在水中姹紫嫣红的牡丹影儿。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会弹琵琶。”落葵竟没与自己的斗嘴,苏子诧异的转头望了望她,笑道。

    落葵继续嗑瓜子,把瓜子壳塞到苏子手里,漫不经心的哼道:“那又怎么了。”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然你也上去选一选,探一探这些人的底。”苏子循循善诱的笑道。

    落葵没有上当,只挑唇一笑:“是你要去一探究竟的,又不是我,要选你去选,你扮成姑娘,可比我俏多了。”

    “可我不会弹琵琶啊。”苏子挑眉。

    “你会犯贱,哦,不,是耍剑。”落葵奚落道。

    苏子摇头:“我怕吓着他们。”

    落葵沉凝片刻,眼风一错,在那高台的主座上,扫到个天青色的身影,格外眼熟。

第四百零六回 三甲

    她眸光微缩,渐渐冷了,把瓜子塞到苏子怀里,拍了拍手:“你慢慢吃,我上去看看,万一能选个头名,往后不也能许个好人家么。”

    苏子哽了一哽,扑哧一笑:“你想甚么呢,还头名,除非主考眼瞎了。”他同样凝视着高台上的那人,并不觉诧异,只是在想,妖族之人频频现身人族,这不是个好兆头。

    落葵回头嗤了一声,轻快的走上虹桥,先是在桥头交了五两银子,用作报名,随后在桥尾过了初选,又交了十五两银子,在身上贴了张号牌。

    她一边气定神闲的慢慢走着,一边掰着手指头仔细算了一笔账,这一个人十五两,十个人就是一百五十两,她抬眼相望,从高台一侧蜿蜒排队到桥尾的姑娘,乌泱泱的一眼望不到头,没有一千人也有八百人,这可是好大一笔巨款啊,为了这笔巨款,只怕是除了四肢不全,或是其丑无比的,估摸着这初选人人都能通过的了。

    从晨起微风拂面,一直排到了晌午艳阳高照,总算排到落葵,她抹了一把汗珠子,来的匆忙,没有带着琵琶,不过这选美还真是贴心,竟还租借乐器,当然也得掏银子了。

    她绕到高台后头,这才发现,这高台之后竟是别有洞天,也是一座雅致而缱绻的三层小楼,与高台相连,她来不及细看这楼里的玄机,掏了十两银子,租了把趁手的琵琶,竟还是世间罕见的螺钿五弦琵琶,伸手轻轻一拨,果然声音不凡,恍若天籁。

    气定神闲的缓步上台,落葵身形微动,飞快的掠了一眼,她没有看错,那天青色的身影,果然是相熟之人,正是龙族的空青,只是如今自己脸上贴着苏子的独门面具,绕是他乃妖族之人,修为高深,也只能瞧出自己是易容而来,却瞧不出自己的真面目是甚么。

    一曲琵琶惊艳全场,空青眼波流转,定定望了落葵良久,只觉她身形格外眼熟,可容貌却陌生至极。

    落葵抱着琵琶缓缓走下高台,不动声色的又掠了空青一眼,又望了望站在他身侧,态度恭敬的男子,正是四座楼的幕后之人,他时而俯身低语,时而端茶倒水,对空青奉若神明的模样,那必然是知道空青的身份的,她默默思量,这四座楼的幕后之人是妖族,空青也是妖族,又恰好一起出现在这里,这定然不是巧合,她凝望了一眼纷纷登台的姑娘,顿时心生不祥。

    这一场声势浩大的牡丹美人的评选,从晨起一直选到了

    黄昏时分,天际幻起晚霞流彩,投在河面上,掀起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波涛。

    高台的对岸足足聚集了上千围观之人,饶有兴致的对接连登台的姑娘品头论足,指指点点,遇到自己相熟的姑娘得了满堂喝彩,更是要得意洋洋的跟左右之人炫耀一番。

    虽说各花入各眼,自古以来对美人的评判都各有各的说法,有人爱美人在骨不在皮,有人则爱态浓意远淑且真,但总归都落在了一个美字上,不管是哪种,都要足够美才是。

    落葵所料不错,自己虽然琵琶一绝,可样貌却着实算不上极美,一曲琵琶终了,第一轮她便被刷了下来,根本没机会再让人品头论足,更没有机会体会一下那神秘莫测的最后一轮儿,她也就只能隔岸观望,这高台上的人,是如何判定选出来的前十名女子与花王三甲相和与否。

    那名满头银发,容貌年轻的四座楼的老板慢慢走上高台,朗声道:“各位,经过一番激烈的比拼,今年的花王三甲已经选出来了,就是在下面前的这三盆,不出所料,依旧是魏紫,姚黄和欧碧。”

    听得此言,围观众人顿时一片哗然,每年选花王,选来选去都是这三种,一点新鲜的都没有,感慨了几声后,纷纷将眸光放在了后面要选的牡丹美人身上了。

    落葵饶有兴致的隔岸相望,那三盆牡丹虽然含苞待放,但花苞硕大,颇有富贵天香之姿,果然并非凡品,只是不知这相和二字该说起。

    “苏子,你说人家选花王,都是选开了的,怎么他们选花王,选这没开的,这能看出开了之后,哪一盆好看,哪一盆难看啊。”落葵津津有味儿的嗑着瓜子,靠在栏杆旁看热闹。

    苏子撇了撇嘴,轻讽道:“看甚么花啊,看美人儿多有意思。”

    话音方落,选出来的那十名姑娘款款走到台上,在三盆牡丹后头端庄而立,虽说这些姑娘皆身着同样的衣裙,不饰钗环不施粉黛,但依旧个个人比花娇。

    这些姑娘方一上台,便引起了台下众人的一阵赞叹惊呼,这些姑娘虽然各有千秋,但的确美的惊为天人。

    苏子望了望高台上的三个美人,又转头望了望落葵,连连点头咋舌:“不错,不错,那些人果然没瞎。”

    落葵瞥了苏子一眼,继续嗑瓜子。

    苏子闹了个无趣,低声道:“这牡丹美人的评选,在浔阳城中古已有之,这些年选的愈发热闹

    了,而选出来的美人,都嫁进了高门大户,且没有带一文钱的嫁妆,反倒挣了一笔不菲的聘礼,即便是落了选的,只要进了前十,也都有大把好人家奉上丰厚的聘礼,上门求娶。”

    落葵低低一笑:“交上几十两银子,搏一个从此发家致富的前程,这简直是无本万利的嘛,难怪这么多有姑娘的人家,争先恐后的把姑娘送来让人选。”

    “可奇怪的是,近十五六年来,那嫁进高门大户的牡丹美人,就没有一个回来过。”苏子压低了声音道。

    落葵微怔,疑惑道:“从来没有回过娘家么,别的姑娘呢。”

    “没有。”苏子摇了摇头:“怪就怪在这里,别的姑娘都一切正常,唯有那些牡丹美人,自出嫁后,娘家人就再没见过了,而求娶她们的,也都不是浔阳城的本地人,给了高额的聘礼,娶了姑娘便离开了,娘家人也无处可寻。”

    落葵的疑惑更深了:“那,那这不是,这不是拐带人口么。”

    苏子拍了一下落葵的头,笑骂道:“人家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拐甚么拐,只是这事儿有点奇怪,不见人也就算了,我细细查问过了,连封家书也没有,这人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落葵蹙眉凝眸:“三年选一次,都是刚及笄的姑娘,这十五六年算下来,也十几个姑娘了。”她满腹狐疑:“苏子,这不对,这些姑娘杳无音讯,他们爹娘都不找的么。”

    苏子拍了一下栏杆:“怪就怪在这啊,怎么都不找呢。”

    落葵微微眯起双眸,蓦然记起某本残卷上记载过,妖族有种功法,以花香与女子体香相融合,祭炼女子浑身骨血,用来修炼有奇效,只是这功法究竟如何修炼,确是不得而知了。

    既然空青和这四座楼的幕后之人都是妖族,那么,也许选用花王来选牡丹美人,最终还要落到这功法上头了。

    四座楼的老板挥了挥手,便有小厮端了一只素白杯盏上前,搁在了三盆牡丹前的花几上,那小盏盖儿盖得极紧,看不到杯盏中盛的是甚么,只有一丝一缕淡白的热气从缝隙中打着旋儿逸出来。

    四座楼的老板轻咳了一声:“诸位,牡丹美人三甲比拼开始,请第十名姑娘先行与花王相和。”

    话音方落,队伍末尾的姑娘接过侍女手中的香炉,炉中短短一截线香慢慢燃烧着,她缓缓走到三盆牡丹的后头,神情有些紧张扭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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