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回 慧娘
而两名侍女手持素白羽扇,在姑娘身后不疾不徐的扇动着,微风徐徐,素色的衣袂轻轻飘动。
落葵微眯双眸,仔细端详高台,只见杯盏上的淡薄热气隐隐约约的无声盘旋,竟然丝毫不受羽扇的影响,先是径直腾上虚空,后又一丝一缕的依次扑向花王和姑娘。
她心下一惊,定睛再看,那淡薄热气刚刚掠过花王,就如同后继无力一般,还未碰到姑娘的衣角,便极快的溃散开来。
与此同时,她手中的香无声无息的折断成了两截,跌落在香灰中,熄灭了。
见此情景,姑娘的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神情转瞬黯然了下来,不待四座楼的老板说甚么,她就将香炉交给侍女,转身走到了高台一侧,静静等着。
落葵微微颔首,果然有点门道,她探身低语:“可瞧出甚么来了。”
苏子的神情敛的淡薄平静,无一丝笑意:“那杯茶有鬼,明里是选牡丹美人,暗地里做的确是取人血肉的勾当。”
落葵神情阴沉,抿着唇一言不发,上回茶花楼血祭之事,便有万毒宗和妖族涉身其中,如今妖族又掩藏行迹,做下取人族血肉的勾当,若万毒宗与妖族当真联起手来,那么藏宝之地中,还真是步步杀机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四处里亮起了各色灯笼,倒影在水面上,像极了一盏盏祈福所用的河灯。
经了最后一轮儿花王相和,选出来的三名牡丹美人,皆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魏紫美人是个瘦高挑儿,姿容冷艳,举止翩然;姚黄美人生的杏脸桃腮,明眸善睐,行动间婀娜多姿;至于欧碧美人则格外有异域风情,高鼻深目,肤白胜雪。
外人看这三名牡丹美人,只觉极美,可落葵与苏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三人,对视一眼,皆瞧出这三人乃是天阴之体,虽与落葵的寒魄之体无法相提并论,可却也是修炼的极佳胚子,更是妖族修炼时最喜的炉鼎。
选花王和牡丹美人之事尘埃落定,当选的三名牡丹美人都被带进了高台后头的楼中,那里早有南祁国的豪门大户在等着相看姑娘。而落选的七名姑娘也一并跟了去,她们虽然落了选,但姿色才艺也非寻常姑娘可比,自然也是炙手可热的求娶之人。
这时,城中的花灯摊子都陆陆续续的摆了出来,各色花灯尚未完全亮起,人却已熙熙攘攘起来,两岸的人渐渐散去,都往灯市蜂拥而去。
落葵环顾左右,挑眉笑道:“我去灯市逛逛,看美人儿的事,就交给你了。”
“那是当然,你自去看你的花灯,我去追我的美人儿。”苏子笑眯眯的样子,还真像极了好色之徒,可双眸深处闪过一丝阴鸷,从袖中掏出一包碎银子,塞给落葵,继续笑道:“给,省着点花啊。”
夜色里,晚风轻拂,灯市上亮起阑珊灯火,整条街上光华流彩,美轮美奂。
方至晚沿着灯市
慢慢走着,枝香和藿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眼睛都不够使了,她的身边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包裹着,却只觉得孤寂。
灯市上的人拥挤起来,人潮涌动,渐渐把方至晚和藿香枝香挤散了,她踮着脚尖儿找了半晌,也没看见二人,便索性不再找了,像个寻常姑娘那样,悠闲缓慢的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灯火阑珊处,蓦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姑娘发疯似的从水仙楼里冲了出来,后面还跟着数十个凶神恶煞的家丁。
灯市上的众人见到这幅情景,唯恐避之不及的躲闪开来,让出一条窄窄的道,虽然方便了姑娘逃跑,却也同时方便了家丁追杀。
那姑娘哭喊尖叫着,一路闯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跑的发髻散乱,闯进无边的夜色中。
见那姑娘跑的没了影儿,众人继续恍若无事的该相看相看,该逛街逛街。
偏僻的小摊上,摆了一溜各种颜色的荷花灯,那灯是花草纸所制,中间点燃一支莲蓬状的蜡烛,照出花草纸中的花影。
方至晚偏着头看着那灯,神情怅然的看了许久,提起一盏问道:“老人家,这灯怎么卖。”
摆摊的老妇人满头银发在夜风中微微飘着,泛着银光,她挤着满脸皱纹笑道:“姑娘,这灯不贵,十文钱一盏。”
方至晚忙数了十个铜板儿搁在摊儿上,挑了一盏艾青色荷花灯,轻轻拨弄着灯下的络子,慢慢往前走。
刚走出去几步,身后传来斥骂声,方至晚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人重重撞倒在地上,荷花灯也摔出去老远,火苗舔上灯盏,顷刻间烧了个精光。
“救救我,姑娘,救救我,救救我。”苦苦哀求的哭泣声从方至晚身后传来,是个姑娘的声音。
方至晚回头一瞧,顿时吃了一惊,只见那姑娘正是白日里选出来的魏紫美人,冷艳的脸上满是泪痕,惊恐的攥住方至晚的手。
就在此时,后头十几个家丁手拿棍棒,凶神恶煞的追了过来。
方至晚本就是个极有侠气的的性子,即便那不平之事超出了自己能力的范围,她也是要拔刀相助的,她见不得这姑娘哭哭啼啼的哀求,但身后这些人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扛不住方至晚动手打几下,她不愿因救一人而多造杀戮,便拉着那姑娘,只是没命的奔逃。
身后的追赶声斥骂声渐渐远了,杳不可闻了,方至晚二人才停了下来,叉着腰气喘吁吁半晌。
“多谢,多谢姑娘,哦不,女侠出手相救。”姑娘原本福了一幅,刚福到一半儿,又改成拱了拱手。
方至晚笑了笑:“姑娘客气了。”
姑娘微微蹙眉,环顾了黑漆漆的四围一眼,为难道:“女侠,能劳烦女侠再帮我一个忙么。”
方至晚微怔:“姑娘请说。”
姑娘压低了声音,有些胆怯的低语:“女侠,小女名叫慧娘,我本不想去
选甚么牡丹仙子的,可爹娘死的早,哥嫂又不容,逼着我来选,说若是我能选上,给家里挣下一份聘礼,便给我留一些路费,让我,让我跟轩哥私奔,可谁料,谁料他们竟是骗我的,今日聘礼送进了家门,他们,他们就把我关了起来,我,我是拼了命逃出来的,女侠,能不能送我去西城门处的李家废宅,我,我与轩哥约好了,今夜在那里相聚,一起逃走的。”
她紧了紧领口,惊惧的望了望左右:“可是,可是我一个人,怕他们,再追上来,女侠,求求你,帮帮我罢。”
这慧娘也是个可怜人,方至晚一向认为自己一身修为,若只用来报仇雪恨,岂非辜负了数十年的苦修,她存于这世间的意义,不该只有报仇,还应做些旁的,她点了点头:“好,你带路罢,我送你过去。”
暗沉沉的深夜里,方至晚带着慧娘飞快的掠过夜色,往城西赶去。
李家曾是这浔阳城中的商贾巨户,占据了城西最好的一块地皮,只可惜李家兴旺了不过数年,却不知出了甚么变故,竟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连半点活物都没留下来,宅子慢慢荒废了下来,这一荒废就是十几年。
十几年下来,这深宅大院房倒屋塌,到处布满灰尘蛛网,荒草足足长了一人多高,倒是个极好的藏身之所。
宅院的大门早已塌在了地上,这倒是省事儿了,一只老鸦扑簌簌落在荒草上,哀哀叫了几声,把蹑手蹑脚走进来的方至晚二人,吓了个踉跄。
“轩哥,轩哥,你在哪,我是慧娘,我来了。”慧娘捏着嗓子,高一声低一声的喊道,可喊了半响,惊起夜鸟无数,也不见半个人影儿出来。
方至晚警惕的望向四围,她总觉这死寂中有一丝诡异,夜风里吹来淡淡的血腥气,静了片刻,她沉沉道:“慧娘,是在这里么。”
慧娘焦急万分,险些哭出声来:“是这里,是这里,轩哥,轩哥,你在哪。”
话音犹在,方至晚的眉心一跳,只见一缕剑光斜劈过来,她揽住慧娘的肩头,身形一转,避开剑光,旋即反手一扬,一串流星状的光芒击向剑光来袭之处。
那片黑暗里泛起涟漪,一个青衫男子缓缓走出,他随后抛出一物,重重砸在方至晚二人脚边儿。
慧娘吓得踉跄了一下,看清楚那物件儿之后,她猛然扑了上去,嚎啕大哭起来:“轩哥,轩哥,你,你这是怎么了。”她抬起一双泪目,死死盯住青衫男子,她认出了此人,正是今日选牡丹美人时,坐在高台上的那个人,她拔下头上的银簪子,咬牙切齿的刺了过去,凄厉而绝望的大喊了一声:“是你,是你杀了轩哥,我要杀了你。”
青衫男子不躲不闪,手上再度轻挥,青色剑光直逼慧娘的眉心而去。
方至晚暗道不妙,忙飞身而起,一把抓住慧娘,齐齐滚到一侧,躲开剑光,与此同时,她的腰间传来一声极低的嗡鸣。
第四百零八回 妖族
方至晚忙按住腰间,错愕不已的望着青衫男子:“妖族,你是妖族。”
青衫男子长眉微挑,深眸凝滞,冷道:“竟带了识别异族的法器,原本本君看你是修仙者,想留你一命的,如今你看出了本君的来历,看来你也留不得了。”
方至晚脸色大变,来不及多想甚么,忙抓着慧娘的衣领子,急急退了一步,随即身前的虚空荡漾起无尽涟漪,一尾星芒长链破空而出,重重挥甩,劈啪作响,荡漾起一层星辰,闪动着碧蓝色的光芒。
与此同时,青衫男子双手一摆,无数短剑破空而出,呼啸声声,顷刻间穿透了星辰,冲着方至晚二人疯狂刺了过去。
两两重重相撞,方至晚显然技不如人,闷哼一声,身形倒飞而出,连退了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黛眉紧蹙,大口大口的呕出血来。
眼看着那些犀利的短剑就要落到二人身上,虚空中蓦然传来悠悠荡荡的花开之声,一瓣滴血的花瓣飘落下来。
花瓣上血光大作,短剑沾上一星半点,便哀鸣一声,化作虚无。
不过顷刻间的功夫,噗噗噗无数声轻响漫过天地间,短剑悉数散尽,化为虚无。
“是你。”青衫男子脸色难看的惊呼了一声,目瞪口呆的立在原地,他最怕在她的面前滥杀人族,如今,一切掩盖都成了徒劳,还是让她看到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区区一个没有修为的人族,竟逼得青公子亲自出手捉拿,看来这牡丹美人的确不是寻常的美人儿啊,只是青公子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露出了行迹,就不怕人族从此对青公子不死不休么。”落葵顶着一张空青全然陌生的脸,翩然出现在方至晚二人身边,轻轻挥了挥手,而那滴血的花瓣转瞬没入她的眉心,并没有给任何人仔细端详此物的机会。
那青衫男子正是龙族的空青,出现在此地,自然是为了抓那牡丹美人慧娘回去,落葵这张脸虽然陌生至极,可方才那花乃是幽冥圣花,妖族的生死大敌,能够污秽妖族法宝,他是绝不会认错的。
看见落葵易容现身,他嘴边的“落葵”二字转瞬咽了回去,一时间踟蹰起来,怔了片刻,才道:“此女乃是牡丹美人,是本君做主选出来的,理应随本君走,至于她,”空青反手一指方至晚:“本君可以放过她。”
慧娘一听这话,面露惊恐神色,紧紧抱着那男子的尸身,哭得泪涕横流,嗓子沙哑,摇着头声嘶力竭的喊道:“我不去,我不去,我死都不去。”
“人族之人,岂能青公子一句话,说带走就带走,说取性命便取了性命。”落葵直视空青的双眸,毫无俱意的傲然冷笑道:“青公子,即便我等人族修为低微,命如草芥,也绝不容妖族如此轻视践踏。”
方至晚抹了抹唇边的血,踉踉跄跄的勉强走到落葵身边,与她并肩
而立,虚弱却坚定道:“你乃妖族,却在人族滥杀无辜,强抢民女,难道就不怕妖族铁律,不怕遭天谴么。”
空青挑唇不屑轻笑:“本君有本事做这些,自然有本事担着这罪过,你若不让开,本君不介意再添一桩罪过。”
听得此话,落葵和方至晚对视一眼,眸光坚毅,没有半分胆怯之色,拉开架势准备开打。
“那么,青公子可介意再添一桩罪过。”话音方落,即墨清浅蕴着浅笑蓦然出现,手上提溜着酒壶,慢悠悠的走到方至晚身边,两指搭在她的手腕处,切了个脉,还好伤得不重,他转瞬安下心来,但却语出奚落:“方姑娘还真是学艺不精,这么个妖族都能伤了你,方姑娘,还要苦修才是啊。”
受伤之后的方至晚,原本脸色惨白,听得此话,顿时气的涨红了脸,恼羞成怒的狠狠剜了即墨清浅一眼。
落葵闻言,扑哧一笑,陡然惊觉在这个时候发笑实在不合时宜,忙轻咳了一声,掩饰住尴尬,却在心里念叨,这个即墨清浅,真是凭实力无婚无子到现在,一句话就能把天儿聊死了。
她与即墨清浅对了个眼神儿,漫不经心道:“既然天一宗的首座来了,那这俩姑娘就劳烦即墨前辈带回去罢,这位青公子,就由本尊来会一会罢。”言罢,她单手一挥,那瓣滴血的花瓣再度出现,夜色中血光微寒,刺痛空青的双眸。
落葵暗自庆幸不已,彼时她坠入魔界,幽冥圣花得以用魔气修复后,竟阴差阳错的和她的血脉完全融合了,催动起来更加的得心应手,完全没有了从前的艰涩,也没有那般惊人的消耗法力,以她如今的修为催动此宝,丝毫不逊于自己修为全盛之时,如此说起来,被人丢到魔界,竟是因祸得福了。
她转念又想,上回在魔界呆的时间不长,此番进入的藏宝之地魔气深重,比魔界不相上下,且要呆上数月,不知以此魔气滋养幽冥圣花,会不会使此宝的威力有所提升。
那血色将落葵等人的身影掩盖的朦胧,空青虽对那慧娘势在必得,但他决意不肯在落葵面前滥杀人族,便单手背负在身后,没有再度出手的意思。
他定睛望着那瓣幽冥圣花的花瓣,他知道落葵身负幽冥圣花,可没料到修为尽废,经脉枯萎的她,竟还能将此花修炼的如此精深,催动的出神入化,连他不查之下,都险些着了道,他深眸微冷,露出危险的气息,这样的妖族大敌,他日开战,妖帝必定是不肯留下活口的。
借着这转瞬的静默之际,即墨清浅挑了挑眉,将酒壶砸在了地上,扶着方至晚,拖着慧娘,极快的离开了。
左右已无外人,落葵也无需再装下去了,伸手在脸上轻拂而过,露出真容来,冲着空青拱了拱手:“此番,还要多谢青公子没有揭穿本尊的身份。”
这话说的无比疏离,
空青的心微微一痛,逼近了落葵,勉强笑道:“我怎么会揭穿你,你若不好,我也不会好。”
落葵连退几步,嘲弄讥讽道:“别,青公子还是离本尊远些,你是你,我是我,青公子不顾戒律随意诛杀人族,在下避之不及。”
“落葵,你。”空青又近了一步:“我不会对你动手的,你不明白么。”
落葵哼了一声,冷冷道:“青公子不必顾念甚么,本尊亦不会坐视你诛杀人族,即便本尊不是青公子的对手,但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话如同诛心,空青抽了一口气,眸光哀伤的瞧着落葵,迟疑道:“落葵,你,你的伤,你的那根肋骨。”
“我的伤,不劳青公子挂心。”落葵轻嗤一声:“青公子若无其他的吩咐,在下就告辞了。”
眼看着没说上几句话,落葵就要走,空青忙在她身后急急开口:“你就不想问问,那么多牡丹美人为甚么失踪了,我要那么多牡丹美人,作甚么用么。”
“人口失踪的事儿,归地方官儿管,不归我管。”落葵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至于青公子想要作甚么,你清楚,我更清楚,无需青公子卖在下人情。”她微微一顿,继续道:“妖族铁律,人妖殊途,不可通婚,若妖族沾染上人族气息,必遭严惩,但妖族有一功法,取天阴之体的女子血肉入丹,可拔除自身沾染的人族气息,青公子之妹泽兰与问剑书院白参关系匪浅,想来已然破戒,青公子与泽兰兄妹情深,可这些人族女子,也有父母兄妹,也有挚爱牵挂。凭甚么要替你们填上一条命。”
听得此话,空青难掩震惊之色,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行迹掩藏的极好,阴暗里的事情做的微妙,不会被人察觉,可没料到却被落葵一眼看穿,他脸色微白,唇角嗫嚅:“你,你,你是如何得知的。”
落葵微微挑眉,戏谑的望了空青一眼,方才所言,只是她见那三名牡丹美人都是天阴之体时,灵光一闪,偶尔的所得所思,现下用来诈一诈空青罢了,不想事实还真是如此,她慢慢走到空旷荒废的庭前,声音低幽阴沉,冷清的没有半分鲜活气:“青公子今日没有对在下出手,作为回报,在下不会将青公子的秘密泄露出去,只是,在下提醒青公子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杀孽造的太多,迟早会被人察觉,到时群起而攻之,即便青公子贵为龙族六殿下,只怕也难以招架。”
言罢,落葵抬手在脸上轻拂,身形极快的闪动,离开了这片废宅。
空旷荒废的大宅子里,只余下空青一人,寂寥的夜风不断低回盘旋,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阴暗之处,他手上当然也不止这牡丹美人这几条人族性命,只不过他始终藏着掖着,想给彼此间留个好相见的退路,现在,退路终于彻底没了,他以后还会杀更多的人族,最终还会与她兵戎相见。
第四百零九回 后会无期
人潮涌动的灯市上,各色精巧花灯光华流转,更有水晶皂儿、冰雪冷元子、绿豆甘草冰雪凉水、间道糖荔枝、滴酥之类的甜食随处可见,四围弥漫着怡人的甜香。
这样的缱绻的夜,有华灯璀璨有繁花丽景,淡淡微甜的气息在夜色里萦绕,最适合男女相看。
雷奕明是个藏不住事的,说是出来逛灯市,可满脸都写了找人两个字,心不在焉的慢慢走着,左顾右盼的找着看着,找了半晌,甚么都没找到,神情寂寥,有些失望。
江蓠饶有兴致的瞧着雷奕明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一叹,故意嬉皮笑脸的贴过去:“雷奕明儿,你找甚么呢,是在想送个甚么稀罕物件儿给我么。”
雷奕明推开江蓠的脸,嫌弃的直撇嘴,强颜欢笑道:“我没钱,想要稀罕物件儿你自己买去。”
江蓠咧了咧嘴,笑容像吞了黄连一般,苦不堪言,再没甚么言语了。
路过个糖人儿摊子时,雷奕明怅然若失的在摊儿前怔了片刻,只要不傻,任谁都能瞧出他有心事,只是他不说,江蓠也就没有多问。
愣了半晌,雷奕明竟不假思索的掏银子买了个糖人儿,不吃也不看,只举在手中。
江蓠看着那甜腻腻的糖人儿,配上雷奕明那张敦厚老实的脸,着实令人唏嘘不已,他知道这糖虽甜,可雷奕明却是满心苦涩,他有心开解一二,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伸手就去夺那糖人儿:“买这么大一个,这么甜,你也不怕齁死,来,让我先咬一口。”
雷奕明忙躲开江蓠的手,唇角微抿,神情惊慌,讷讷笑道:“不是,你别抢啊,想吃自己买去啊。”
江蓠佯装不知,这一味嬉皮笑脸的逼问:“不是甚么,不是给我买的啊,雷奕明儿,你吃独食。”
雷奕明讪讪笑着,还是将糖人儿藏在身后,他的心轻轻一晃,她也未必就来了这浔阳城,也未必会来逛灯市,自己买这糖人儿作甚么。
即墨清浅带了方至晚和慧娘离开后,便吩咐甘松送慧娘先回客栈安顿下来,明日再送她出城,自己反倒拉着方至晚来逛灯市,美其名曰看看还会不会有妖族出来作祟,可心底究竟是如何想的,连他自己都有几分摸不着头脑的古怪。
刚走入灯市不久,即墨清浅和方至晚便正好与雷奕明和江蓠撞在一起,索性一前一后的这样走着,也少了些许尴尬。
“即墨前辈,方才救下我与慧娘的那个姑娘,前辈认识么。”此时的方至晚,对即墨清浅的态度早已大变,多了几分泰然亲昵,少了些许扭捏轻视。
即墨清浅诧异扬眸:“怎么,方姑娘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竟从没见过她么。”
方至晚微微蹙眉,不明就里的摇了摇头。
即墨清浅的眸光寂寥,掩着万千凉意,口中却平静如昔:“她便是世人口中的茯血派妖女。”
“甚
么,怎么会,会是她。”方至晚难以置信的惊呼一声,半晌回不过神来,蹙眉疑惑道:“世人皆说茯血妖女和魔头,一个极尽艳冶,一个极尽魅邪,行遍天下阴祟狠毒之邪事,怎么会是,是方才那般模样,又怎么会救了我和慧娘。”
即墨清浅一时失神,遥遥望向远处的琉璃灯火,那些绰约的阑珊人影,又有几人说得清楚自己的清白,半晌,他怅然若失的开口:“世人口中的茯血派妖女和魔头,多半都是道听途说,可事实究竟如何,又有几人真正深究过,况且这世间的正邪从来都是无解,正道之人就不会行邪恶之事么,邪道之人就没有行侠仗义之辈么,方姑娘,眼见尚且未必为实,更何况耳听。”
方至晚怔怔相望,她从未想过,正中也有邪,邪中不乏正,她素来所信仰的,正就是正,无论做甚么都是对的,邪既是邪,无论做甚么都是错的,邪道之人,人人得而诛之,可偏偏今夜,是那嗜血道人人喊打,却有人人忌惮的妖女救了自己,她素来信仰的头一回有了松动有了裂痕,唇角嗫嚅,低声道:“前辈所言,晚辈从前竟从未想过。”
即墨清浅疏朗一笑:“不但方姑娘从未想过,这万千世人又有几人想过,这世间之事,不可一概而论,亦不可仅凭人言便断定是非对错,那所谓的公道二字,不过是日久见人心罢了。”
方至晚微抿双唇,听即墨清浅此话,茯血妖女和魔头的狼藉名声中,似乎有不少不为人知的内情,只是世人不听不信,那二人也不屑辩白罢了,她见即墨清浅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想了又想,艰难的欲言又止:“即墨前辈,你的,你的伤,拍卖会那次。”
即墨清浅心里打了个突,深深望了方至晚一眼,平静道:“没事了。”
这样的冷淡疏离,方至晚顿时轻咬下唇,无话可说了,二人之间微微有些尴尬。
四个人慢慢走在街巷中,雷奕明脸色微变,骤然停了下来,三人极目望去,只见不远处立着个眉目艳丽,气韵富贵的姑娘。
她手中提着一盏满月灯,阑珊灯影落在豆绿色云锦褙子上,那褙子上的合欢花摇曳生姿,仿若活了过来。
那姑娘提着满月灯,一步步走的笃定坚决,走向雷奕明,走到他的面前,将手中的灯塞到他的手中,直到此时,众人才看到那灯上有一行诗:“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雷奕明满口苦涩,那一句诗就像鞭打着他的心,心里撕裂般疼痛,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灯影也随之摇来晃去。
“雷奕明,这糖人儿,我收下了。”海芋杏眸含情,笑容娇俏,伸手去接雷奕明手上的糖人儿,她最爱吃这个,在太白山下的那段日子,雷奕明来山下看她时,总会买一个糖人儿带给她。
谁料海芋的手还没有触碰到糖人儿,雷奕明便尴尬的躲开了,反手把糖人儿塞给江蓠,生疏而冷薄的冲着
海芋道:“四姑娘误会了,这糖人儿是买给江蓠的。”他一伸手,把满月灯塞回海芋的手,回绝道:“在下早已说过,与四姑娘一刀两断,只当从未见过。”
海芋紧紧攥着手,死活不肯去接那盏满月灯,眸底一片湿润,泪凝了又凝,颤巍巍的,终于没有流下来,只夹着哭腔哀求道:“雷奕明,我错了,雷奕明,你别这样对我,我,我。”她捂着心口,泪终于无可抑制的落了下来,落在满月灯上,洇开一朵朵暗色的花,落在蜡烛上,烛火噗的一声,熄灭了:“我,我心里疼。”
雷奕明顿时心生不忍,他有个转瞬之间的念头,想要跟海芋走,去个陌生的地方,谁也不管,谁也不顾,甚么宗门大义,统统都不要了。
江蓠看着两个人的模样,顿觉手上的糖人儿有点苦,苦的难以下咽,他举着也不是,扔了也不是,只百感交集的退了一步,唯恐两个人悲痛欲绝或是怒火攻心之下,互扇耳光,再殃及到自己。
雷奕明撇过头去,深深抽了一口气,再转过头时,神情变得愈发狠绝森然,重重把满月灯掷到地上,灯纸被摔出个窟窿,一同摔出去的,还有他的满心不忍,他硬起心肠,恶狠狠一把推开海芋:“你走开,你不必再哭哭啼啼的哄骗我,我不会再被你利用了。”
海芋轻咬下唇,狠狠掐了个诀,手上亮起一簇光芒,转瞬凝出一柄长剑,剑身上盘着一条漆黑如墨的三首腾蛇,三条猩红的芯子从蛇口探出来,纠缠在一起,拧成尖利的剑尖儿。
她素手轻挥,长剑轻灵,横在了雷奕明的脖颈上。
即墨清浅见此情景,忙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近前,正要掐诀,却被江蓠拉到一旁,窃窃低笑:“即墨师叔,别急,没事,没事的。”
即墨清浅略一挑眉低语:“这种事可大意不得,因爱生恨而闹出人命来的,也不在少数。”
江蓠摇头低笑:“师叔,你看四姑娘那手抖的,杀得了人么。”
雷奕明神情复杂的望着海芋,若她真的一剑捅了自己,捅死自己,反倒是成全自己,求得一个解脱,他微微挺起脊背,有一丝丝悲悯深藏眸底。
长剑在海芋手上不停的颤抖,她定了定神儿,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来,声音却在打颤:“雷奕明,我再问你一句,究竟跟不跟我走。”
雷奕明梗着脖颈,干巴巴道:“四姑娘,要么你就一剑砍死我,要么你就放我走,从此咱们两不相见。”
海芋唇角嗫嚅,挣扎了半晌,颤抖着手,却终是一言不发。
雷奕明深深抽了一口气,伸出两指夹住剑尖儿,轻轻往旁边一拨,冷道:“四姑娘,后会无期。”
“哐啷”一声,长剑脱手而出,重重砸在了地上,海芋慌乱的蹲下身捡起剑,连看都不敢再看雷奕明一眼,转身就跑,一直跑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再寻不到半点踪迹。
第四百一十回 偶遇
雷奕明的身形狠狠踉跄了一下,喉间哽咽难忍,再撑不住的蹲了下来,面如死灰,双眸中黯淡无光,怔怔追望着海芋远去的背影,他与她,终是完了。
江蓠慢慢走到近前,伸手拍了拍雷奕明的肩头,一时间百感交集,无言相劝。
雷奕明瞧见那盏破损的满月灯,急忙抓在了手中,满眼的泪不受控制的扑簌簌落下,悉数打在灯上,转瞬洇开一片。
即墨清浅遥遥相望,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若有所思的对方至晚道:“这世间不如意之事十居**,就像雷奕明,口中说的明明不是心里想的,可偏偏只能那样说,只能那样做,只能甘于身不由己。”
方至晚定定望着雷奕明,心下凄然,世人大多身不由己,又何尝只有他一人,她神思恍惚道:“这世间,身不由己的,并非只有他一人。”
即墨清浅慢慢转头,望了望方至晚,平静道:“身不由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甘于认命。”
方至晚与即墨清浅略一对视,便慌张的躲开双眸:“有些事,不认命又能如何。”
即墨清浅依旧平静道:“譬如,婚事。”他淡淡一笑,直白道:“婚事嘛,当然要听自己的,旁人说的天花乱坠,日子却还要你自己过,舒不舒心,合不合意,只有自己才知道。”
“前辈的意思是,我还可以选。”方至晚眼眸一亮,难以置信道。
即墨清浅挑了挑眉,平静点头:“这是自然,嫁与不嫁,本就该是自己说了算的,旁人勉强不得。”
方至晚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凝神片刻,陡然抬头,坚定低语:“是,最坏不过一死。”
即墨清浅摇头低笑:“方姑娘,不要动辄就死啊死的,死是两败俱伤,没有赢家,活着,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说着话的功夫,雷奕明已缓了过来,只是仍旧失魂落魄的抱着那盏满月灯,一言不发。
江蓠忙对即墨清浅笑道:“师叔,不然,你和方姑娘四处逛逛,我送雷奕明回去。”
即墨清浅不假思索的刚点了下头,就听得雷奕明沙哑着嗓子道:“不用了。”一语未竟,他转身就走,步子越走越快,敦厚的身影有些孤寂。
不远处有个果子摊,甚么蜜饯甜食一应俱全,走了这一路,又看了这样一场生离大戏,江蓠只觉饿的前心贴后背,肚子咕噜噜的直响,他抬了抬下颌,揉着肚子尴尬轻笑:“那个,师叔,咱们去那,边吃边说边观灯,可好。”
即墨清浅略一挑眉,轻笑道:“你请客。”
江蓠骤然笑道:“那是自然,怎么能让师叔掏钱。”
三人要了一碟子滴酥鲍螺,一碟子间道糖荔枝,三碗冰雪冷元子,又在边上的梅家烤肉要了十几串儿香酥羊肉,甜香混合着肉香,引得人垂涎欲滴。
即墨清浅啃了一口羊肉,皮笑肉不笑的故意戳江蓠的心窝子:“江蓠,那万毒宗的四姑娘原本是许给你的,现下看来
,你这门婚事可是要黄了。”
江蓠扑哧一声,喷出一口茶水来,呛得连连咳嗽,笑的格外别有意味:“师叔,师叔,咱能不能不提这茬事,我心里有谁,旁人不知道,师叔你还不是心如明镜。”
听得此话,方至晚心里打了个突,江蓠的那些风流韵事,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听说这些日子,他跟茯血派的妖女牵扯不清。她知道当年茯血派血洗太白山,天一宗死伤惨重,江蓠更是险些丧命在那妖女的手上,她着实想不通,这样两个有血仇的人,怎么会走到了一起,难道情之一字,果然能令人摒弃仇恨,放下成见,飞蛾扑火么。
即墨清浅微微垂眸,舀了一勺子冰雪冷元子,那元子入口沁凉,他打了个寒噤,摇头低笑:“江蓠啊,你爹都要被你气死了。”
江蓠嘿嘿一笑:“不妨事,有雷师叔给他做伴。”
即墨清浅无奈摇头轻笑,直呼宗门不幸啊,怎么个个有些天资的弟子,都过不了美人关呢。
方至晚没料到这看起来纨绔的江少主,竟还是个敢作敢当的,说起话来如此直白,与传闻颇有些不同,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江蓠边吃边看,环顾四围,陡然看到深深的夜色中,有个熟悉的人影,提了一盏莲花灯,正慢慢走过去,灯影照在她的脚下,颇有些步步生莲的意味。
他心下一慌,忙冲着即墨清浅施礼道:“师叔,那个,我去前头逛逛去。”
即墨清浅自然也看到了那个人,略一颔首,他知道江蓠心里挂念着她,更知道这挂念也挂念不了几日了,便没有拦着他,由着他去了。
方至晚瞧着渐行渐远的江蓠,传言果然不虚,疑惑道:“那个,就是那妖女么,怎么与方才那个又不太一样,难怪江湖传言,这妖女从不以真容示人,有千面之说。”
即墨清浅笑道:“此话也不尽然,她素来行事乖张,杀人的时候,就很少易容,死也让人做个明白鬼。”
方至晚斟酌了一句:“方才前辈一眼就认出了她,前辈是不是见过她的真容。”
即墨清浅无声一笑,并没有说些甚么,他并不知那妖女的真名,也不知自己见到的是不是真容,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只要她愿意相助自己,愿意与自己一起联手图谋,她究竟是谁,长甚么样儿,叫甚么名儿,实在无足轻重。
落葵提着盏莲花灯,莲花状的灯影投在她的脚下,她步子轻快,灯影绰约。
“嘿,妞儿,打劫。”一只手重重拍了下落葵的肩头,她震了一下,急急回头,只见江蓠吊着膀子,斜着眼睛,一脸的狡黠笑意,她跳起八丈高,笑骂道:“有病啊你,吓死人是要偿命的。”
江蓠拥着落葵的肩头,笑眯眯道:“顶多就是我娶了你,用得着偿命这么狠心么。”
落葵轻轻哼了一声,身子一侧,躲开江蓠的手,还未及他失落的神情浮到眸底,她却反手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奚落笑道:“走罢,既
然碰上了,不狠狠吃你一顿,岂非辜负了我。”
江蓠拖着落葵的手,长眉得意洋洋的一轩:“想吃甚么尽管说,本少主有的是钱。”
“就喜欢你这副不可一世的样儿。”落葵靠在江蓠的肩头,微微眯起双眸,望向两侧熙熙攘攘的小摊儿,素手一挥:“那就,一样儿来一个。”
江蓠扑哧一声,踉跄了一步:“吃这么多,你不怕胖死啊。”
落葵嗤的一声,扬眸威胁:“买不买,不买我走了。”
江蓠紧紧攥住落葵的手,忙不迭的狗腿笑道:“买买买,都买下来。”
灯市的尽头,长河蜿蜒而过,水声哗哗轻响,月色投在河面上,夜风幽幽,掀起细碎的波纹,将月色荡漾成无尽涟漪碎片,粼粼波光间,有一盏皆一盏微光浮沉,恍若满天星芒坠落河面。
河边上挤了不少人,将手中各色精巧的莲花灯放入河中,看着那灯随波起伏,飘向远处,同时飘走的,还有无尽的牵挂与相思。
一座小巧玲珑的八角石亭伫立在河中央,石亭和岸边原本有一座木质浮桥相连,可那浮桥年久失修,早已坍塌过半,虽往来石亭不那么方便了,却反倒成了难得的片刻宁静之处,总有那么一两个熟识水性的,涉水过去坐上片刻。
夜风轻轻拂过石亭,叮铃轻响的铜铃声传的空灵幽远,河水轻轻扑上亭子里的青石板地面,染上斑驳的水痕。
亭子里传来低低人语说笑,两道人影斜斜投在河面上,涟漪阵阵,暗影遥遥。
“小妖女,别吃那个了,太凉了伤胃,吃这个,热乎的。”江蓠身边摆满了各种吃食,见落葵捧着一碗绿豆甘草冰雪凉水吃个没完,忙劈手夺了下来,换了碗荔枝圆眼汤过去。
“小妖女,这个云片糕不错。”
“小妖女,这个烤鸡皮又酥又脆,快尝尝。”
“小妖女......”
“小妖女......”
江蓠像一只尽职尽责,聒噪不已的饲养员,不停的投喂。
落葵捂住嘴,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儿,摇了摇头:“不行了,我吃不下了,快撑死了。”
江蓠狭促笑道:“就这点就不行了,看你方才嚣张的样儿,还想都吃完,就知道你吃不完。”
落葵轻轻一哂,慢慢靠在江蓠肩头,心生安宁。
这里天高云阔,暗沉沉的天幕上缀满繁星,四围没有人声,唯有幽幽水声,渐行渐远。
一盏盏昏黄的孔明灯掠地而起,慢慢升上虚空,光华璀璨,点亮半边夜空。
“小妖女,快看,孔明灯。”江蓠惊喜的低呼了一声。
落葵忙抬头去望,这漫天琉璃灯火,映照着她的双眸,一双冷眸流转,带着潋滟火光,定定望向江蓠,这个人,这片天,这一刻,她希望能永远留住。
二人对视良久,漫天灯火在二人周身泛起明亮的涟漪,悠悠荡荡,百转千回。
第四百一十一回 前夕
江蓠难掩心神荡漾,蓦然伸出手,轻轻掠过落葵覆额的刘海,掠过她鬓边的碎发,慢慢摸着她的脖颈,慢慢靠了过去。
就在此时,虚空中传来砰砰两声轻响,转瞬间响声响彻云霄。
两个人脸色微变,无暇多想,数十年的刀光剑影早已练就出了草木皆兵的反应,江蓠紧紧揽住落葵的腰肢,翻身滚下石椅,在地上翻滚了两下,他覆在落葵身上,形成保护的姿势。
“烟花,是烟花,是牡丹楼在放烟花。”岸边传来一声声惊喜的欢呼声。
江蓠怔怔望着落葵漆黑的眼仁儿里,倒映出深幽天幕上的璀璨烟花,灿若星河,不禁长长松了口气,咬着牙根儿,恶狠狠的笑骂了一句:“这该死的牡丹楼,本少主迟早一把火烧了它。”
耳畔传来浅浅的呼吸声,阵阵幽香伴着清冽的水气,萦绕在江蓠心间,他眸底有波光明灭,微微低下头,慢慢靠近落葵,唇轻轻落了下去。
落葵心中一悸,耳垂子滚烫,猛然想起甚么,慌忙侧了侧身,躲开了江蓠的唇,急匆匆的开口:“江蓠江蓠,你还不知道呢罢,那四座楼的幕后之人,也是妖族。”
江蓠微怔,唇却锲而不舍的追上她,含混不清的喃喃道:“管他是哪族人。”
落葵再度躲开,气急败坏的骂道:“你昏了头了啊,卷柏上回的血祭之术,就是和妖族联起手来的。”
江蓠气的心口直疼,百般郁结的吁了口气,哭笑不得的摇着头:“小妖女,这么好的气氛,你非要说这么晦气的事么。”
落葵扑哧一笑,眼波似水,朵朵烟花倒影在她黑白分明的眼仁儿中,璀璨绚烂,她慢慢伸出双手揽住江蓠的脖颈,欠了欠身子,脸庞慢慢靠近江蓠。
一朵朵璀璨繁复的烟花,在漆黑深幽的天幕上次第绽开,照亮天际,满天星芒也顿时黯然失色了下来。
明亮灿烂的烟花散尽后,四围恢复了平静,只余下河水哗哗轻响,还有一声声笑语回荡。
落葵和江蓠席地而坐,肩并着肩,河水幽幽扑上脚边儿,又飞快的退去。
夜色深沉,河岸边的人渐渐散去,灯市上也人迹寥寥,花灯摊子都开始收拾起来,准备收摊儿回家了。
“夜深了,回罢。”落葵脸庞微红,有些不自然的掠过鬓边碎发,她有种不真实的恍惚,半晌回不过神,只低声喃喃了一句。
江蓠拥着落葵的肩头,亦是一瞬一瞬的恍然,听得此话,忙拥紧了她的肩头,飞身掠过河面,稳稳落在了河岸边上。
二人落脚的客栈在两个相反的方向,江蓠执意送一送落葵,却被她以客栈前各宗派的眼线太多为由给回绝了,他一步三回头的看着落葵远去,却见她身形坚决,并无一丝犹豫,不禁心生怅然。
落葵像是知道江蓠始终目送着自己,她没有回头,对江蓠的有所保留,让她心存愧疚,转瞬恍了
个神儿。
空青的突然出现,证实了落葵的猜测,妖族的确与万毒宗勾结,意图再度进犯人族,一旦战起,对每个人都将是灭顶之灾,没有人能够幸免,更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她与江蓠的来日无足轻重,宗门家国的存亡才是大计。
落葵蓦然转身,冲着江蓠喊道:“江蓠,万毒宗与妖族勾结,意图先灭天一,再屠茯血,你,一定要当心。”
波光潋滟映照在落葵周身,江蓠望的有些失神,听得此话,他忙回过神来,冲着落葵展颜一笑:“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当心的。”
落葵慢慢走着,再未回过头,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一丝不祥,总觉这是她与他的最后一面,最后一丝温存,最后一点念想,以后再见,只怕就是刀兵相见了。
距离谷雨藏宝之地的开启还有两日,这两日城里出奇的安静,往日熙熙攘攘出没的修仙者,如今两个巴掌也就数完了。
藏宝之地开启在即,各宗派皆将散落在外的弟子收拢回来,休养生息,为进入藏宝之地做最后的准备。
“忆旧居”的附近难得清静了下来,各宗派安排在此地的探子眼线都尽数撤了回去,可茯血派却丝毫没有大意,客栈门前站着两个眸光警惕的血袍弟子,而外墙边则围了一溜同样的血袍弟子。
这些血袍男子每一个都凶神恶煞,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寻常百姓路过这里,都会下意识的看上一眼,再胆战心惊的躲开老远。
一楼厅堂中大部分桌椅都已收拾到一边儿,只留下正中的一张如意圆桌,素白墙上呈现出一副巨大的地图。
厅堂中挤了乌泱泱几十号人,但却鸦雀无声,十分安静,有的定睛望着墙上那副巨大的地图,有的则皆仔细看着手中的竹简。
楼上的某个房间中,落葵坐在如意圆桌旁,面前搁着一碟子蜜饯一碟子瓜子,外加一小堆瓜子皮。
素问和见愁安顿好楼下的弟子,便上楼进房,恭恭敬敬的束手而立,齐声道:“主子,弟子们都在默记地图了。”
落葵津津有味的嗑着瓜子喝着茶,不慌不忙的点了点头:“吩咐他们把地图都收好,保命的家伙。”
素问寡淡的眉眼敛的凝重,没有一丝笑模样,恭恭敬敬的点头:“属下都将藏宝之地中的禁忌,危险之处,区域和各自的任务交代给弟子们了。”
落葵低低唔了一声,垂首继续嗑瓜子,她并非无话可说,而是不知为何,越是临近藏宝之地开启,她心里越是莫名的有些慌,便甚么都不想说了。
苏子瞥了落葵一眼,无奈的轻轻摇头,勉强笑道:“主子忙着吃呢,剩下的,就我来说罢。”
素问见愁二人对视一眼,他们素知落葵的心性,越是一派平静漫不经心,事情便越是棘手盘根错节,神情愈发敛的凝重,垂首称喏。
苏子两指微曲,轻叩桌案,神情凝重的
吩咐道:“见愁,你留在外头,主持阵法,那五百名护法弟子交给你调动安排,盯着各宗派的动静,因结界之力的阻隔,进入藏宝之地后,我们无法传信出来,一切都靠你自己的盘算和随机应变,保存实力为上,不要起无谓的争斗,你要切记,夏至那日,你务必要领着弟子,在出口处接应我们。”
见愁忙神情肃然的点了点头:“喏,属下谨记。”
苏子弯起一双桃花眸,心事重重的似笑非笑:“素问,你随我们进入藏宝之地后,带十名弟子跟随灵骨,一路保护他的安全,余下的弟子,按既定计划行事。”
素问寡淡的眉眼沉沉一凝,忙道:“喏,属下明白。”
落葵收拾起桌案上的东西,拍了拍手,素手轻轻一挥,桌案上空蓦然出现了几十个各式各样的法器,宝华盈盈,显然并非寻常法器,仔细看下来,赫然都是法宝。
这世间法宝难寻,有些没有家族宗门做依仗的寻常修仙者终其一生,恐怕也难以得到一件,可这不起眼的客栈中,却有足足几十件之多的法宝,若是叫贪婪之人瞧见,保不齐就要心生歹念,直接上手抢了。
“这回啊,我可是大出血喽。”落葵定睛望了望那些圆钵,圆环,羽扇之类的法宝,这些可都是真金白银啊,大把的银子砸在在藏宝之地中,若到头来甚么都没拿到,可就是妥妥的烧钱了,她自嘲轻笑:“这些可都是从库里取出来的秘宝,给你们防身用的,素问,你依着弟子们的功法修为,给他们发下去。”
“那,出了藏宝之地,还收回来么。”瞧着落葵心肝儿肺都疼,素问寡淡的眉眼间,难得的有了一丝戏谑笑意,偏着头道。
落葵瞟了素问一眼,佯装阔气的挥了挥手:“法宝有的是,着点算甚么。”她蓦然趴在桌案上哀嚎一声:“都是命啊,素问,你们一定要活着出来啊,别枉费了我的一番苦心啊。”
苏子轻轻抚摸着落葵的发髻,嘿嘿直笑:“行了行了,素问,你快收起来罢,没瞧见主子都快哭了。”
素问忙蕴着薄薄的笑意,一边儿收拾一边儿数数儿,数到最后发觉少一件儿,抿了抿干涸的唇边,迟疑了一句:“主子,这,不对罢。”
“对啊,怎么不对。”落葵一脸戏谑的瞟着素问,却又一本正经道:“没有你的,你修为那么高,用不着法宝。”
素问狠狠哽住了,眉心打结,咬牙切齿的望着落葵,把剥好的瓜子塞到落葵手中,皱着鼻尖儿恨声道:“主子的心真狠,亏了属下还想着给你剥瓜子。”
落葵嗤的轻笑一声,素手微漾,一抹红芒破空而出,在虚空中飞快的旋转起来:“这是给你,留着你的爪子,接着给我剥瓜子。”
红忙敛尽,只见一把玲珑剔透的小伞在虚空中不停打转,伞上布满鲜红水痕,小伞转动间,形成一个个眼波状的漩涡,只消看上一眼,便有噬魄吞魂之感。
第四百一十二回 藏宝之地
落葵将小伞推给素问,平静道:“我已经抹掉了这上头的认主印记,以后这伞就是你的了。”
素问脸色大变,连连摇头道:“这,这怎么行,这迷踪伞是师尊给主子留下的护身法宝,怎么能给属下呢。”
落葵眸底的自嘲轻笑愈发的浓了,她定下的事情,没有人有拒绝之力,淡然而笃定的轻笑:“催动着迷踪伞所需的法力太多了,我留着是个无用之物,给你是物尽其用。”
素问骤然低下了头,他竟忘了,自家主子早已修为尽费,虽然耗费多年苦修,可终难重回巅峰,催动这威力巨大的迷踪伞,的确力有不逮,如同鸡肋了。
“藏宝之地危险重重,你还有功夫推三阻四的,快收起来,不然我可抢了啊。”苏子打了个哈哈,笑眯眯的伸出手去,一把抓到了迷踪伞。
素问这才回了神,忙伸手一挥,把伞抢到怀中,故作轻松的挑眉笑道:“这是主子给我的,你抢甚么抢,师尊留给你那么多宝贝,你还抢我的,你还要不要脸。”
苏子不以为意的轻笑道:“脸算甚么,命才重要。”
谷雨这一日,碎石滩上的黑云尽数消散,层云深处的山影树影,楼台殿宇也随之清晰可见,浮在半空中,如同海市蜃楼一般。
碎石滩上聚集了各个宗派的弟子,正阳道与嗜血道十分有默契的分开站在两边儿,皆保持着极大的克制,没有在藏宝之地正式开启前,动起手来。
这各宗派中,弟子最多的就是天一宗,江芒硝站在最前头,仰头看着浮现在半空中的虚影。
影虽虚幻,气势却逼人。
各宗派修为修为高深者,则三三两两的散布在江芒硝四围,各自警惕,戒备心深重。
此地结界之力深厚,即便有天一宗炼制的地图为引,仅凭江芒硝一人之力,绝无可能撕开结界,送众人进去。
故而天一宗早早传信给了各宗派,言明藏宝之地开启之日,需各宗派各出一名修为高深者,相助江芒硝撕开结界,送各宗派进去。
进入藏宝之地不易,可出来却十分容易,此地对外来之人排斥极大,时候一到,便会将这些外来人尽数送出去,无人能够抗拒。
江芒硝微微颔首,慢慢转身,眸光平静的掠过碎石滩上乌压压的众多宗派,随后冲着四围拱了拱手:“诸位,请罢。”
“在下既答应相助江宗主撕开结界,可在下要如何相信,进入藏宝之地后,没有天一宗的埋伏。”开口的是书生打扮的白参,在这些各宗派修为高深者中,他的修为最低,于辈分儿上又矮了众人一辈儿,原本并没有他说话的份儿,这话他说的干巴巴的,他是心虚的害怕的,可又不能不说,这回是他带着问剑书院的子弟来的,若尽数葬送于此,他也无法独善其身。
如今连个黄口小儿都敢质疑自己,江芒硝的眼眸骤然紧缩,早已
怒不可遏了,但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个后辈出手,也有失他一宗之主的风度,他瞧也没瞧白参,只涵养极好的吐出个字:“滚。”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嘘声,低低笑个不停。
白参脸上青白一片,开口之前,他就猜到江芒硝会有长篇大论等着自己,也想好了一段长篇大论回敬他,可不曾想就是这样毫无风度的一个字,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
寄奴微微侧身,轻声低笑:“二师兄,这位江宗主还挺大度的呢。”
云厚朴笑着点头:“可不是么。”他冲着不远处的茯血派努了努嘴,晨光里的落葵红裳似血,她站在茯血派的最前头,鲜红的面纱在晨风里飘摇,逸出一缕缕红芒,格外妖异。他半是胆怯半是嘲讽的戏谑一句:“若是换成那妖女,早一脚踹死他了。”
云厚朴这话压得低幽,可落葵素来耳力过人,还是听了个分明,她抬了抬眼皮儿,冷眸似寒雪,淡淡的瞟了过去。
只这一眼,云厚朴便狠狠哆嗦了一下,脸刷的白了,硬生生挤出一丝尴尬的笑,比哭还难看,权当掩饰惊惶,旋即飞快的转过脸,躲开落葵的眸光。
面纱下的唇微微一挑,落葵垂眸失笑,自己还真是凶名赫赫,吓死人了。
那笑还凝在唇边,落葵敏锐的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慢慢转头,正望见曲莲慌乱不堪的收回眸光,还佯装无事的转眸望向远处,她冷眸微眯,虽说自己易容而来,还罩了面纱,可曲莲还是对自己生出了些兴致,只是不知这兴致中有几分是眼熟。
她眸中的寒意更甚,恍若九天飘雪,只见京墨和曲莲并肩而立,看上去精神尚好,不像带伤的样子,不禁奇怪,卷柏几时改了性子,竟没有对这二人下手,更奇怪的是,他也没有出现在曲家中,不知是因伤重无法前来,还是怕惊动了斑蝥,才辛苦藏在了别的宗派中。
一个滚字堵住了许多张质疑的嘴,众人默默的思量得失,权衡利弊。
苏子口衔叶片,蒙蒙青光在他的脸上缭绕,没人看的出他的真实容貌,他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苍青长袍漫在地上,像一枝藤蔓攀援,他散漫桀骜的开口,一说话就招人恨:“江宗主,不如天一宗弟子先进去,我茯血派大长老带弟子紧随其后。”他冷薄的掠了默然的众人一眼:“你们只要不怕被我们夺了先机,大可以再看看。”
听得此话,江蓠忙应声道:“宗主,弟子愿带领众师兄弟先行进入藏宝之地。”
江芒硝巡弋了江蓠一眼,眼下各宗派齐聚,无数双眼睛盯着,纵然他胆大包天,也不敢肆意妄为,便点了点头,淡淡开口:“既如此,本宗少宗主带领本宗弟子,先行进入藏宝之地,有劳茯血派大长老带领弟子紧随进入罢。”
众目睽睽之下,江蓠不敢肆无忌惮的追着落葵看,听得江芒硝此话,他忙借着这个由头,望向落葵所在之处
,遥遥拱了拱手,一本正经道:“有劳大长老了。”
茯血派原本就是众人最为留意的宗门,此言一出,纷纷肆无忌惮的将目光投向此派所在之处。
或忌惮或愤恨的目光围绕在茯血派周围,更有眸光恨之入骨,恨不能捅落葵几个血窟窿。
落葵长身而立,岿然不动,视那无数锋利的眸光如无物,神情一贯的漠然冷淡,只微微抬了抬下颌,算是默认了此事。
此地聚集了大大小小数百宗门,大多都是男子,而以女子为首的更是寥寥无几,无为派自不必说,此派自立派以来,便只收女弟子,掌门自然也是女子,可茯血派却并非只收女弟子,可大长老却是个人人忌惮的妖女,在一众人中格外惹眼。
江蓠随着众人,一并肆无忌惮的望过去,此时此地的这个人,与在青州城时判若两人,并非因她易容而来,容貌大改,只是周身气韵截然不同,此时的她分明清瘦的弱不禁风,可千斤重的宗门,如同枷锁,四围如刀恨意戳在身上,她却从容坦然,脊背挺直,肃杀的冷意恍若霜雪,浸染红裳。
江蓠摇头轻叹,能把这么喜庆的颜色也穿出奔丧的意头来,这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他继而想到,若他与她大婚,一身正红婚装,却像是奔丧,不吉利,太不吉利了。
碎石滩上一时间诡异的静谧,叫人有些不安,有些憋闷。
江芒硝轻咳了一声,继续朗声道:“本座丑话说到前头,这结界之力甚为浑厚,本座等人也只能支撑一炷香的功夫,时辰一到,可莫要怪本座不顾情意脸面,抛下诸位,独自进入藏宝之地了。”
各宗派顿时一片哗然,纷纷低低窃窃商量起来,不多时,传来万毒宗的宗主斑蝥阴恻恻的声音:“本座既来了,自然不愿空手而归,既如此,本座便信天一宗一回,跟在茯血派后头罢。”
随后,出人意料的是,一向中立,从不得罪人万清宗不芥掌门也表了态,言明万清宗跟在万毒宗后头进入。
江湖中素有威名的几大宗派都选择进入藏宝之地,如此一来,还在观望犹豫的宗派便唯恐被人抢了先,纷纷不再犹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江芒硝仰头望天,见云翳飞卷,日光渐盛,结界之力已是最弱的时候了,他冲着苏子等人拱了拱手,一派平静肃然:“诸位,还望不吝法力,共同破禁。”
众人进了一步,齐声道:“江宗主放心,我等必定全力以赴。”
江芒硝掐了个诀,一道声势浩大的剑芒冲着虚空狂卷而去,那剑芒金光闪闪,与穿云洒落的阳光融在一处,凛凛刺目。
众人见状,不慌不忙的齐齐掐诀,手上亮起各色光华,重重袭向虚空,四围顿时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破声,震得地动山摇。
破禁这种事,有苏子就足够了,趁着这个功夫,落葵再度仔细环顾四围。
第四百一十三回 魔气
除了没有见到卷柏等人,也没有见到空青这一行妖族,若非他们同自己一样,也是易容而来,那么就是他们另有法子进入藏宝之地。
她暗自警醒自己要多加小心,这样高深莫测的一行人在藏宝之地中,若是炸了,那可是要死伤惨重的。
震耳欲聋的巨响撼天动地,天地间像是被一双巨手抱着,晃动的更加厉害了。
四围碎石被飓风狂卷乱飞,却又诡异的躲开这边碎石滩,向远处重重砸去,击到树干上,只听得轰隆一声,无数高大冲天,密密匝匝的树冠砸在地上,顿时灰尘漫天,枝叶凋零。
虚空中泛起剧烈的涟漪,像煮开的水一般,咕嘟嘟的冒着气泡,密密麻麻的,连成白惨惨的一片,遮天蔽日。
江芒硝见状,眉心微蹙,神情凛然,双手一搓,十几枚短剑激射而出,转瞬呼啸着没入气泡中,狠狠一绞,搅得天地一片飘摇。
虚空中传来几声砰砰爆破声,短剑绞过之处,气泡转瞬溃散,可只几个呼吸间,便又泛起更多的细碎气泡,此消彼长,这层结界并没有消散之势。
苏子等人亦不敢掉以轻心,皆是神情凝重的模样,纷纷狠厉一催,各色光华大作,恶狠狠的扑向结界。
一时间噗噗砰砰之声大作,那数之不尽的气泡悉数破裂,可无数涟漪涌来,虚空中再度翻滚起无尽气泡,这气泡虽然依旧密密麻麻,可气势上却比方才虚弱了几分。
看来此等攻击消磨,对这结界是又用的,可这结界之力最弱之时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过了这一炷香,若还未能破开结界,只怕要再费一番手脚了。
江芒硝心焦不已,手上法诀愈发的狠辣,短剑闪动,如同满天寒星,夹带着呼啸风声,刺向结界。
可偏偏就在此时,问剑书院白参和无为派掌门郁金身形轻晃,先后呕出一口血来,随即法力枯竭,无力再催动甚么了。
虽说白参和郁金的修为平平,可到底也是一大助力,少了这两个人的法力,于破禁的确是一种损失。
即墨清浅负手而立,遥望着众人破禁,眼见白参和郁金法力枯竭,不禁摇了摇头,这修为,的确是低了些,不知他是如何想的,竟转眸去寻方至晚,刚刚看到满脸焦急的她,他心下一慌,忙收回眸光。
方至晚像是有所感应一般,转头去寻那眸光的所在,却只堪堪看到即墨清浅恍若无事的转过头,她满心茫然的微微一怔。
落葵冷眸微眯,看着拼命破禁的众人,时间已经过半,可这结界却只是松动了一二,如此消磨下去,只怕今日是无法进入藏宝之地了。
她迟疑了片刻,身形微动,却又转瞬停了下来,自己这点法力,还是省省罢,至于幽冥圣花,她环顾四围,如今破禁的都是些活成了老妖精的,若是被他们认出此宝,怀璧其罪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眼风一扫,鲜红衣袂在虚空中打了个旋儿,一个个拳头
大的赤金光团脱手而出,直奔结界而去。
赤金光团与无数气泡重重相撞的一瞬间,天地间响彻起撼天动地的雷鸣声,无数赤金剑芒随之在光团表面闪动跳跃。
江蓠跃到江芒硝身侧,神情凝重的双手掐诀,狠狠一催。
那妖异的剑芒飞快的弥散开来,在气泡中一通狂扫。
江芒硝眉眼骤然一松,露出淡薄的喜色,江蓠这些日子的确长进不小,他顿觉宗门后继有望,手上掐诀,一枚枚符文浮现而出。
符文滴溜溜旋转不停,飞快的凝聚到一处,凝聚成一柄赤金巨剑,剑身上符文森然,气势浩大的斜劈过结界。
那些数之不尽的气泡转瞬破灭,一层层涟漪在剑身划过之处,荡漾开去。
苏子原本进了一步,打算不再藏私,将招数尽出,可见此情景,他悄无声息的退到方才的位置上,继续看似拼尽全力的破禁。
不多时,涟漪散尽,虚空中恢复了平静,撕裂之声悠悠传来,像是有一双手,在天地间扒开一道细长的裂缝。
灰蒙蒙的云翳从裂缝中溢出来,带着淡淡的魔气,掠过众人的鼻尖儿。
江芒硝大喜过望,手上法诀顿时变得凌厉,狠狠袭向裂缝。
众人见状,亦是掩饰不住的喜色,更加卖力的催动法诀,撕开裂缝。
那裂缝越来越大,已可以看到裂缝后头的浑浊天色。
江芒硝回过头来,眉眼凝重,厉声大喝:“天一宗弟子听令,速速进入藏宝之地,不可耽误。”
江蓠忙神情一凛,肃然的收了法诀,随即单手一挥,一卷羊皮图卷显现出来,他双手飞快的掐诀,羊皮图卷表面随即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光团,声势浩大至极。
这些光团中分别包裹着地图一角,在法诀的催动下,慢慢融到一处。
蓦然一阵电闪雷鸣,那光团凝成一枚拳头大小的符文,在天一宗弟子的头顶上森然飘动。
下一刻,天一宗几名首座亦是如法炮制,各自催动着羊皮图卷,凝出一枚符文。
眨眼的功夫,符文所在之处虚空一阵扭曲,发出阵阵的爆破声。
一道粗壮的光柱笼罩住众多弟子,这些弟子转瞬移到裂缝前,被光柱裹挟着,身不由己的从裂缝中鱼贯而入。
随着最后一名弟子的进入,天一宗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终于尽数消失于裂缝前。
见此情景,落葵也不再迟疑,冲着苏子微一颔首,神情泰然的催动身前的蔚蓝圆珠。
那珠子蓦然蓝芒大作,笼罩住身后的数十名弟子。
随即她又如法炮制的催动了羊皮图卷,裹挟着众多弟子,进入藏宝之地中。
转瞬的晕眩后,落葵眼前一亮,定睛望住这片传说中的天地。
只见混沌的天空上,灰色的层云不停翻滚,一丝丝深浅不一的血痕在层云深处跳跃闪动,层云之后,一轮橙黄色的日头半隐半现,那光芒暗沉
沉的,像是蒙了灰,一切都阴沉灰暗,并不似外间那般生机勃勃。
不远处是个不大的泥潭,灰黑色的泥浆沼泽翻滚着,时不时的露出一两截白森森的骸骨。
她皱了皱鼻尖儿,果然不出所料,此地魔气深重,比掉落的魔界也不相上下。
她沉下心神,只见灵台上那株通体邪红的幽冥圣花微微摇曳,六朵完全展开的伞状花盏浸在血色中,一丝丝深黑魔气像是找到了宣泄之处,纷纷没入血色中。
血色与魔气相融,猩红的血光愈发粘稠,而那朵幽冥圣花更是散发出邪红的气息,妖异的令人无法逼视。
她微微一喜,此地的魔气对幽冥圣花的确有用,两个月的滋养下来,此宝的威力不可估量,日后对上妖族,也可有反击之力了。
江蓠站在不远处,遥遥望着落葵,正欲说些甚么,却见裂缝处一阵翻滚,竟是斑蝥带了万毒宗进来,他忙收回眸光,神情肃然的领着众多弟子走到一旁去了。
随后,便是各个宗门鱼贯而入,不过片刻功夫,此处便站满了人。
所有宗派都进入藏宝之地后,破开结界的江芒硝等人才飞身而入,那裂缝随之一阵翻滚,最终消弭于无形。
进入藏宝之地后,果然没有所谓的天一宗设伏,各宗派也并未觉得自家小人之心,只各自商量了片刻,便冲着不同方向,飞身而走。
原本熙熙攘攘之处,转瞬空了下来,只余下五六个没甚么名气的小宗门,加起来不过百十来人,战战兢兢的望着茯血派这个凶名赫赫的宗门。
落葵长身而立,鲜红的衣袂迎风,无声环顾四围,微冷的眸光若有若无的落在了这几个宗门身上。
为首的几人皆是如临大敌的退了一步,江湖素有流言,茯血派之人皆喜怒不定,邪恶狠毒,说杀人就杀人,从不问缘由,大长老尤甚,这几人唯恐落葵一时兴起,杀几个人来祭旗,那可就真是无妄之灾了。
为首几人话未说一句,只胆战心惊的挥了挥手,没有辨明方向,也没有安排甚么,只带着自家弟子,急匆匆的就往远处赶去,一心念着,不管去哪,先离这个瘟神越远越好。
此地转瞬空了下来,落葵挑眉笑了笑,这凶名在外也是有几分好处的,至少能落个清净。
苏子已探明了四围的情况和方位,瞧着这些小宗门落荒而逃,边笑边摇头:“这回咱们俩,可要吓死人了。”
落葵还得在众多弟子面前维持居上位者的威严,只能忍着笑,波澜不惊的吩咐道:“素问,让弟子分头行动罢。”
素问也知道自家主子装深沉忍得十分艰难,忙招呼了弟子,按照临来之时的安排,分头离开,只留下了几个经年守在青州水家外,与落葵素来亲近的弟子。
直到此时,落葵才慢慢松下一口气,笑眉笑眼道:“可算是清净下来了,这一路上,你们听从大公子的吩咐即可,我就松快松快,做个称职的摆设罢。”
第四百一十四回 打赌
马辛呵呵笑了起来:“主子放心,属下等定让主子这摆设做的顺心。”
言罢,这七名弟子皆齐声笑了起来,原本有些压抑肃然的藏宝之地,此时多了几分轻松。
落葵等人离去后,此地彻底空了下来, 那撕裂空间留下的痕迹早已弥合,就像从未出现过。
不知过了多久,此地泛起一阵涟漪,数十名打扮成各宗派弟子模样之人走了出来。
警惕的环顾左右,见并无异常,这数十名男子也纷纷卸下伪装,露出各异身形。
这些人虽然都是普通人的模样,可细瞧下来,却又与人族有所不同,有的头生短角,有的肌肤上覆盖了些许鳞片花纹,有的则脸色发青,这数十人竟然都是龙族。
此地再度涟漪乍起,一个青衫男子走了出来,一双深眸中隐有金芒闪动,周身气息凛冽逼人,赫然正是龙族空青,而文元一身书生打扮,眉眼间敛的凝重肃然,与空青并肩而立。
一见这二人现身,这数十人纷纷冲着他们施了一礼:“三殿下,六殿下。”
空青略一颔首,缓缓抬手,冷薄道:“布阵罢,务必要找到泽兰公主的下落。”
众人心中一凛,忙飞身而走,布成一个八角形阵法,随即周身光芒大作,催动起手中的阵盘。
一枚枚颜色各异的细小符文从阵盘中激射而出,在虚空中一阵狂闪,蓦然迎风见长,长至头颅大小,纷纷围绕在空青周身。
见此情景,文元侧开一步,低喝一声,掐了个诀,一记法决落于符文上。
无数符文飞快的旋转起来,渐渐凝聚成一条赤金巨龙,龙影声势浩大,十分惊人。
空青双眸紧闭,双手翻飞如轮,眉心处蓦然浮现出一片龙鳞,金光闪烁,没入巨龙中。
此地刹那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起来。
巨龙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寸寸碎裂开来,一个漩涡在空前面前慢慢浮现,而漩涡深处,赫然有个朦胧不清的娉婷身影。
空青蓦然睁开双眸,眸底精光闪现,隐有淡薄的喜色,再度掐了个诀。
布阵的龙族之人片刻不敢停歇,手中阵盘嗡鸣大作,法诀次第不断的落入其中。
空青双手连弹,一道道青芒如同利剑,飞快的没入漩涡。
漩涡深处的身影轻轻晃了晃,渐渐凝实起来。
而漩涡流转,将身影包裹其中。
空青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自身法力消耗的极快,看来在这藏宝之地中,即便他是妖族,修为大成,可受这魔气的侵扰,他也有些力不从心。
文元担忧不已的望住空青,他深知这阵法的损伤,可泽兰下落不明,只能探到她也来了这藏宝之地,可却始终找不到她的位置,他与空青唯恐拖得久了,会再出变故,才出此下策。
他倒抽了一口气,神情决然,双手微扬,冲着漩涡狠狠挥洒。
“噗嗤”一声,只见一道粗壮的金色光柱破空而出
,随之没入漩涡。
那身影愈发清晰可见,而指向也有了一丝端倪。
空青回首望了一眼文元苍白的脸,神情动容,却不敢松懈,双手重重一挥。
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席卷而过,他的身前浮现出一条凝实龙影,呼啸声声。
他轻吐了个“去”字,阵阵雷鸣之声响彻天地,震得地动山摇,龙影几个闪动,没入了漩涡。
如此一来,那身影彻底凝实了下来,而不断流转的漩涡也凝成了一枚半人高的符文,荒古之气逼人。
这符文和身影只存在了一个呼吸的功夫,先恍若被狂风卷过,转瞬消散,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空青重重的摇晃了一下,闷哼一声,血从唇角溢了出来。
文元大惊,忙扶住空青,忧心忡忡道:“怎么样,找到了么。”
空青点了点头,冷然而平静:“在西南,走罢。”
文元担忧道:“老六,你被阵法反噬,还是歇一歇再走罢。”
空青摇了摇头:“三哥,我没事,这地方太诡异了,魔气深重,对你我的修为压制的厉害,泽兰原本修为就不高,在这里步步危机,早一点找到她,就会少一分意外。”
文元幽幽一叹,心有戚戚,不再多说甚么,忙招呼了一声弟子,往西南方向去了。
就在空青和文元查到泽兰下落之时,白参带着众多问剑书院弟子,正一路往西南方向赶去,他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往空青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下生寒,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腰间那诡异的袋子。
他停了片刻,冲着上官轩三人扬声道:“既平安进入藏宝之地,那么就按照之前定下的,你们各自去罢,不必跟着我了。”
上官轩三人闻言,皆面面相觑,虽然白参一早就言明,在藏宝之地中,不许他们三人跟随,可不曾想才刚刚走出几步远,他就要抛下他们了。
见上官轩三人没有离开的意思,白参脸一寒,厉声道:“怎么,掌门不在,我这个掌门大弟子说话没有用是么。”
寄奴轻哼了一声,上前一步,叉着腰不屑道:“也不知方才是谁,破禁不成,丢了本门的面子,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掌门大弟子,羞不羞。”
“你,”白参气白了脸,疾步过去,手高高扬起来,就要落到寄奴的脸上。
云厚朴见势不妙,对白参的秉性还是知之甚详的,他忙奔过去,抓住白参的手腕,奚落道:“白参师兄,小师妹不过就是说了句实话而已,师兄至于这么气急败坏的要打人么。”
白参顿时怒不可遏,甩开云厚朴的手,阴森一笑:“我有几分本事,你我心知肚明,可你们问院上下有几分本事,这可是宗门都知道的。”
言罢,他和其余弟子皆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嘲讽,直落人心。
问剑书院分为问院和剑院,原本势力不相上下,可这些年,问院掌院常年缠绵病榻,门下弟子皆修为平平,在几次宗内比试中都
落了下风,渐渐风头不再了,稍有些心思活泛的弟子,都纷纷弃了问院,转投剑院门下,天长日久下来,原本与剑院并驾齐驱的问院,只剩下了掌院和三名弟子了。
“你,你敢羞辱我们问院。”寄奴又羞又怒,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白参冷冷挑眉:“怎么,不服。”他扯动唇角,皮笑肉不笑道:“若是不服,你们仨与我打个赌可好。”
云厚朴微怔,斟酌了一句:“打赌,赌甚么。”
白参笑道:“很简单,离开藏宝之地时,咱们看一看谁取得的宝物多。”
寄奴进了一步,急切道:“若是我们多,你当如何。”
白参轻蔑一笑:“你以为你们能赢得了。”
云厚朴磨了磨手掌:“那是自然。”
白参似笑非笑的叹了口气:“若是你们赢了,我就当着宗门上下所有弟子,给你们磕头认错,若是你们输了,你们仨就给我磕头认错,如何。”
云厚朴和寄奴对视了一眼,正欲应下此事,谁料上官轩急急上前,打了个哈哈:“好了好了,师兄贵人事忙,我们三人这就退下了。”
说着,他拉了拉寄奴,却被寄奴一把甩开,他叹了口气,连哄带劝的拉开寄奴,又瞪了云厚朴一眼,转身就走,打算就此息事宁人。
“等等。”白参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三人,扬声道:“你们仨这是认输了么,若是认输,就在这跪下磕三个头。”
“你,白参,你别欺人太甚。”寄奴火冒三丈的跳了起来。
上官轩最是敬重自家师父,对问院更是维护,听得白参如此羞辱,亦是气的眼眸赤红,紧紧握住双拳,可他素来稳重识大局,知道眼下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候,他陡然泄了气,拉过寄奴,轻声细语的哄了一句:“走罢。”
白参却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三人,穷追不舍的嘲讽一笑:“若是你们不敢打赌,就这样认输也算有自知之明,总比出去后当着宗门上下跪下磕头要好上许多。”
“好,我赌。”云厚朴挣扎了半晌,甩开上官轩的手,腾腾腾走到白参面前,怒目相视:“我赌,师兄,除了比收取的宝物数量,不若再加一条。”
白参剑眉一挑:“甚么。”
云厚朴提起一口气:“这藏宝之地中,妖兽鬼怪多不胜数,我们不如也来比一比,谁斩杀的妖兽鬼怪多。”
此话正中白参下怀,他不怒反笑,不露声色的捻着腰间诡异的袋子,伸手解下袋子抛到云厚朴手中,挑眉道:“这袋子里是我豢养的灵兽,原本我是打算在藏宝之地中收取妖丹喂养此兽,提升它的修为,既然你要比这个,那么不如我们交换灵兽,谁将对方的灵兽养的好,便算谁赢。”
这算是两利之事,云厚朴没有理由拒绝,他同样解下腰间的袋子,远远抛给白参,郑重其事的沉声道:“师兄,此灵兽我刚刚收服,还未来得及驯养,野性尚在,未免伤到旁人,师兄就莫要放它出来了。”
第四百一十五回 滴血蝙蝠
白参明白云厚朴忌惮于他,他掐了个诀,一簇剑光落在云厚朴手中的袋子上,嘿嘿一笑:“我在灵兽上封了一道封印,你是无法放它出来的。”
云厚朴微怔,转瞬明白了白参的意思,亦如法炮制的在白参手中的袋子上,也加了道封印,点头道:“如此甚好。”
二人击了下掌,彼此冷笑不已,算是立下这赌约。
立下了这赌约,白参嘿嘿一笑,不再跟上官轩三人多做废话纠缠,冲着身后的剑院弟子扬声道:“走罢。”
言罢,他手上轻挥,足下泛起一痕剑光,转瞬便激射而走。
剑院弟子个个不甘落后,倨傲的扫了上官轩三人,纷纷踏剑而走,他们遁速极快,转瞬没了踪影。
转瞬间,此地只留下了上官轩三人,寄奴恶狠狠的跺了跺脚,斥道:“带我们赢了,但他如何跪地磕头。”
上官轩却颇为不认同的摇了摇头,怒其不争的连连叹骂:“临来时,师父交代你我,一定要隐忍,你们都忘了么,白参深的掌门喜爱,必定赐了多件宝物,况且他的修为素来比你我高出不少,这赌约,如何赢得了。”
二人皆是微怔,对视了一眼,慢慢垂下头。
上官轩叹道:“咱们输了不要紧,可连累整个问院丢人,连累师父丢人,就是百死莫赎了。”
二人心生悔意,暗道自己不该一时逞强。
“罢了,赌约之事,就尽人事听天命罢。”上官轩继续道:“你们要时刻记得,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灵药,炼制丹药给师父疗伤,师父伤愈修为尽复,甚么样的屈辱,都可以讨回来,做眼下的意气之争,实在是得不偿失。”
二人心虚理亏的低低应了一声。
上官轩点了点头,辨认了下方向,三人同样御剑而行,斜过虚空,却往正东去了。
三人走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空青等人便赶到了此地,见空无一人,文元焦急道:“还是晚了一步,让他们走了。”
空青沉下心神,微微感应了一番,疑道:“他们的遁速并不快,只是奇怪的事,他们如何改了方向,转头向东边去了。”
“别是发现咱们在跟踪了罢,泽兰可机灵的很。”文元诧异道。
空青摇了摇头:“就算发现了也不妨事,总是要把她找回来的。”
文元点了点头,众人不再迟疑,匆匆调转方向,追了过去。
这一路上,每追一段路,空青便停下来,凝神一番,察觉到前头的人再未转过方向,便知他们并未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便聚起一口气,再度追了过去。
如此追了整日,暮色四合之时,眼看着就要追上了,谁料空青陡然停了下来,略一沉思,惊疑不定的望向远方:“三哥,我,怎么感应不到泽兰的气息了。”
文元也慌了神儿:“不是,怎么,怎么会跟丢了。”
空青摇了摇头,满脸阴郁的凝望远处,心下头一回生了忐忑。
就在空青等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上官轩三人则身在一处地下洞窟中,背靠着背,互成犄角,与一群虎视眈眈的滴血蝙蝠成对峙之势。
“大师兄,这,这些蝙蝠怎么杀之不绝。”寄奴战战兢兢的开了口,手上的长剑也在微微颤抖。
上官轩手腕轻颤,刺向几只扑下来的滴血蝙蝠,强自镇定道:“这些蝙蝠常年潜在这地下,骤然闻到生人味道,自然前仆后继,不过,唯有此处才有炼制清毒丸的阴烛草,无论如何,我们也得过去。”
这些滴血蝙蝠身形灵巧,善于飞行和隐藏,这样一群一群的消磨下来,迟早要将三人困到法力枯竭。
阴冷的风在洞窟中盘旋,扑在三人身上,浸润出丝丝濒死的气息。
云厚朴咬了咬牙,大喝了一声,双手往高空一抛,数十枚流星状的光团破空而出。
“嘭嘭嘭”爆破之声响起,五颜六色的光团急速下坠,落到滴血蝙蝠旁,猛然炸裂开来。
此地腾起一团团呛人的烟雾,烟雾中血肉纷飞,碎石扑簌簌的掉落,四围剧烈的晃动不止。
半晌,此地才停止了晃动,只见原本嶙峋的石壁坍塌了大片,地上铺满了碎石和滴血蝙蝠的尸身,血腥气扑面而至。
上官轩挥了挥手,挥尽灰尘,诧异的怒道:“师弟,你怎么这会儿就把天雷子给祭了,后面遇上强敌,可怎么好。”
云厚朴被灰尘呛得连连咳嗽,半晌才平复下来,讷讷道:“师兄,这些滴血蝙蝠着实厉害,靠咱们的法力冲不出去的,性命最要紧,天雷子没了就没了罢。”
“是啊,大师兄,你就别怪二师兄了。”寄奴挽着云厚朴的臂弯,笑道。
上官轩无奈叹了口气,转眸望向黑洞洞的洞窟深处,沉声道:“幸而这些银灵矿可以隔绝法力波动和气息,否则方才那一番动作,早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了,罢了,走罢,这才刚刚进入此地,后面还不知有甚么妖兽鬼怪,都当心些罢。”
就在三人离开后不久,遍地碎石血肉中蓦然动了一动,一只折了半边翅膀的滴血蝙蝠从碎石堆里扑腾出来,咧着直到耳根儿的血盆大嘴,无声的嚎叫起来,面前荡漾开一层层的涟漪。
不多时,一群群密密麻麻的滴血蝙蝠飞到此地,每一只都比方才的蝙蝠大上一圈儿。
这些体型硕大,双眸猩红的滴血蝙蝠排列成队,簇拥着一只气息强悍的蝙蝠王。
这只滴血蝙蝠王双翼铺展开来,投下的暗影足足遮蔽了大半个洞窟,双眸猩红似宝石,眸光流转间,灵性十足,这只蝙蝠显然已经通灵。
蝙蝠群在这片混乱的洞窟中停驻了片刻,只见蝙蝠王双翼剧烈闪动了一下,蝙蝠群顿时训练有素的向上官轩三人追去。
暮色在天边飞卷,像是转瞬的功夫,便吞噬了整片天际,深幽天幕上,满天星辰恍若银钉洒落,簇拥着一轮灿白惨白的圆月。
这藏宝之地中,日头昏
黄无光,可月色却惨白,十分诡异。
寒津津的夜风穿过密林,掀起窸窸窣窣的波涛声,听来汹涌至极,密林高耸直冲苍穹,树影斑驳投在冷月上,恍若浮云。
密林边缘静静立着一个高大的暗影,仔细看来,像是个男子牵着一匹体型硕大的马匹,在等甚么人。
沉静深邃的暗夜中,传来细细碎碎之声,随着声音渐行渐近,那声音如同惊雷,震动的地面也跟着晃动起来。
一队马队绝尘而来,飞快的逼到近前,在扑簌簌作响的密林前停了下来,在密林边缘静立许久的男子,忙从马背上扶下一人,恭恭敬敬道:“主子,这林子里都清干净了。”
听声音,赫然一路策马疾驰而至,先行探路的马辛。
月冷轻寒洒落,那人衣袂翩跹,掀起猩红的裙袂,伸手摘下覆在脸上的面纱,手同时在脸上一抹,正是易容而来的落葵,点点头道::“好,那今天就歇在此处罢。”
听得此话,众人纷纷下马,走到密林中,各自祭出一枚随珠,镶嵌在枝丫上,将这片密林照耀的影影绰绰。
这些高大马匹拴在树旁,随珠的微光投在上头,马匹周身荡漾起一团团火焰般的紫色光团,苏子手中托着几枚丹药,依次喂了下来,这些奇异的马匹皆兴奋的打了个响鼻,背上双翼蒲扇了几下,那紫色火焰顿时明亮了几分。
苏子满意的轻轻抚着马背,回首笑道:“幸而花了大价钱买了灵兽袋,带了这些异兽进来,否则凭着两条腿儿跑,非得累死不可。”
落葵扬眉轻笑:“那当初买灵兽袋时,你还心疼银子心疼的直哭。”
苏子苦笑道:“废话,你是克扣了我的零用银子去买的灵兽袋,我能不心疼么。”
川穹抱了一堆干柴走到近前,清理出一片空地,笼了个火堆,炙热的火光在脸庞摇曳,他朗声笑道:“大公子穷的就只剩下钱了,还心疼这点散碎银子啊。”
苏子气冲冲的哼了一声,只觉这林子里阴冷的厉害,撩起衣摆就地坐下,赌气一般的不言不语,只凑在火堆前烤着手。
不远处传来扑簌簌的箭矢破空之声,旋即便是重物坠地,片刻过后,卫茅和川军扛着几只野兔钻进林子里,利落的收拾干净,架在火上烤着。
火光舔着兔肉,油腥滴落在火堆里,滋滋作响,不多时,浓郁的肉香溢了出来。
落葵慢慢转动兔肉,让火均匀的舔过,皮肉渐渐被炙烤成了金黄色,薄薄的油花附在上头,看起来格外诱人,她一边往肉上撒着佐料,一边恍若无意的叹息:“这肉真香,川军,你说一会这兔子腿儿,给谁吃合适啊。”言罢,还冲着苏子眨了眨眼。
川军转瞬明了,拖长了尾音笑道:“兔子腿儿上的肉厚,自然是给大公子吃了。”
苏子闻言,撇了撇嘴,依旧神情如常的不言不语,像是仍憋着口气,实则忍不住的笑意从眼角漏下来,那双桃花眸愈发如春潋滟。
第四百一十六回 步步危机
落葵冷眸含笑,透着亮晶晶的影儿,撕下一条兔腿儿,递到苏子面前,忍着笑哄道:“大公子,劳苦功高,多吃点儿,这一路上,还得靠你打架呢。”
苏子接过兔腿儿,狠狠的咬了一口,摇头失笑:“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合着是把我当打手用了。”
落葵擦了擦唇边的油星儿,奚落笑道:“你可别糟蹋打手了,你哪有打手好用啊。”
苏子气了个绝倒,三口两口啃完了兔腿儿,笑骂一声:“行了,你就别气我了,早点歇着,我去安排夜间轮换巡视之事。”
落葵低低唔了一声,靠在树下,仰天望着满天星辰,璀璨若那晚的烟花,她的心狂跳如鼓,耳垂蓦然便红了起来,只觉脸颊滚烫的厉害,她忙闭上双眸,定了定心神,可江蓠的模样始终在眼前晃动不止,不知为何,她蓦然就慌了神。
————————————
夜色深沉,树影婆娑,不知何处起了风,掀起沙沙的响声。
一颗血色星辰从天边急速坠落下来,在夜空中划下一道明亮涟漪,血光刺目。
“轰隆”一声巨响,血光落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血色波涛以迅雷之势扩散到整片树林。
刹那间飞沙走石,粗壮的巨树拦腰折断,无数枝丫被波涛卷着,向四围砸去。
“偷袭,偷袭。”密林里传来一声大喝,几名身着牙色长袍的男子飞身而出,惊恐异常的望着林子。
只见方才还茂盛的密林,现下已是光秃秃的一片,树冠像是被甚么齐齐削掉,尽数飞到远处。
而密林中间,凭空多了个凹陷极深的大坑,坑边站着个黑袍男子,怀中抱着一张琴,琴声铮铮,血色光团正是从颤动不止的琴弦上飞射而出,砸在地上,便是乱石飞沙,激出一个深坑。
而他身边偎着个少女,正津津有味的啃着一串糖葫芦。
“甚么人,偷袭天一宗。”方才飞身而出的男子手腕一抖,手上多了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领着身后几人,小心翼翼的围拢住黑袍男子。
黑袍男子抬手,正打算拨动琴弦,不想密林后头走出一行人,遥遥传来一句“且慢。”
黑袍男子扬眸相望,嗤的一笑:“这招还真管用,一下子就把江宗主给打出来了。”
江芒硝沉着脸色,怒目相视:“丹赑,你作甚么。”
这气势汹汹而来的黑袍男子,正是东海丹赑,他身边的少女正是那心智不全的鹿儿,可这会儿看起来,像是长大了些许,他嘿嘿一笑:“不干甚么,有些旧事,要跟江宗主说道说道。”
江芒硝微怔,望了望丹赑身边的鹿儿,想到临来时云轴子对他的交代,他挥了挥手:“都下去罢。”
丹赑轻轻摸了摸鹿儿的发髻,定定望住江芒硝:“我要去寻药,不方便带着鹿儿,有劳江宗主照顾她一段时日。”
江芒硝是那段旧事的亲历者,对丹赑所来为何也心知肚明,再加上有云轴子的请托,他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定不会让她损伤分毫的。”
丹赑有些不舍,在鹿儿头顶摩挲了许久,才重重往前一推:“去罢。”
鹿儿却把糖葫芦往地上一扔,一把抱住丹赑的胳膊,哭道:“爹爹,爹爹,爹爹是不要我了么。”
丹赑蹲下身来,摸了摸鹿儿的脸庞,笑道:“怎么会,爹爹要去找药,只好你娘的病,这段日子,就让这个伯伯照顾你,你要听话些,爹爹找到了药,就来接你。”
鹿儿哭的泪水涟涟:“爹爹,那,爹爹会有危险么。”
丹赑笑道:“傻孩子,怎么会有危险,这世上能伤到爹爹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江芒硝闻言,脸颊狠狠抽搐了一下,这个狂人,倒也不算夸大其词。
丹赑劝住了鹿儿,将她送到江芒硝手上,郑重其事的冲着他拱了拱手:“江宗主,拜托了。”
江芒硝亦回了一礼:“你放心,这孩子,交给我了,我必护她周全。”
夜色中,丹赑越走越远,鹿儿哭道:“伯伯,爹爹会回来么。”
江芒硝牵起鹿儿的手,满腔的慈父心肠,点了点头:“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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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漆漆的地下洞窟中,除了手中散发着微光的随珠,四围伸手不见五指,根本辨不清白天黑夜,上官轩三人不知在洞窟中走了多久,走一走歇一歇,好在没有再遇到旁的危险,终于走到一处空旷的厅堂,四围墙壁皆是未经修饰的开凿痕迹。
三人在空荡荡的厅堂中转了一圈儿,并未发现甚么出入口,不禁有些面面相觑。
上官轩紧紧蹙眉:“师弟,消息准确么,阴烛草是在此地么。”
云厚朴点头道:“大师兄,错不了。”
寄奴黛眉紧蹙:“可是,这么个地方,连土壤都没有,也不像生长着灵草的地方啊。”
云厚朴掐了个诀,一簇火光绕着厅堂打了个转,照亮嶙峋的石壁,旋即火光分光化影,嵌在了墙壁上,如同点燃的一只只火把。
借着这明亮的火光,云厚朴趴在石壁上,一寸寸仔细查看敲击,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他疑惑的转过身,的确没有发现半点出口。
上官轩有些焦急无措,那些如跗骨之俎的滴血蝙蝠,不知甚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必须尽快找到入口,进入那片神秘的药圃。
就在此时,寄奴眸光一亮,指着前方,急急道:“师兄,你们听,甚么声音。”
三人静下心来,趴在石壁上,附耳倾听,似乎是厅堂外头,传来波涛汹涌之声,虽然声音不大,但此地足够寂静,还是声声入耳。
上官轩惊喜道:“就是这里,师弟师妹,咱们合力破开此地。”
三人齐齐掐诀,手上亮起各色光华,重重袭向石壁。
这空荡荡的厅堂中,一时间爆破之声大作。
三柄颜色各异的长剑,在石壁上不断劈砍敲击,斩下无数碎石,纷纷扬扬。
这石壁上没有半点禁制结界,只是单纯的结实而已,凭借着三人的蛮力消磨,过不了多久,便
能劈开一道口子。
果然,两炷香的功夫过后,石壁上裂痕斑斑。
轰隆一声巨响,石壁顿时坍塌了一大块,扬起漫天尘土,呛得三人连连咳嗽。
一缕晨曦斜入厅堂,三人竟在这地下洞窟中,走了整整一天一夜。
上官轩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松下一口气:“师弟师妹,走罢。”
三人猫着腰,小心翼翼的钻出地下洞窟,只觉晨风里带着微微腥咸的气息,波涛之声震耳欲聋,三人定睛一看,不远处竟是一片波涛翻涌的海面,而足下踏着的,则是寒光凛凛的银沙。
上官轩忙弯下身,掬起一捧银沙,仔细端详,又置于鼻下轻轻嗅了嗅,骤然狂喜:“是这里,没错,就是这里,只有这淦银沙中,才能生长出阴烛草。”
云厚朴显然也听说过此话,环顾了一圈儿银沙覆盖之处,连连点头:“这地方极大,师兄,咱们三个人分开找罢。”
“好。”上官轩点头道:“传信符箓都带好了罢。”
寄奴拍了拍腰间,娇嗔笑道:“大师兄,放心罢。”
如此,三个人向三个不同的方向走去,谁料方才走出去不远,海面剧烈的翻滚起来,如同一锅烧开了的水,扑上银沙,扑上三个人的脚面。
寄奴吃了一惊,急急回转,向上官轩二人跑去。
三人重新聚拢在一起,惊愕的望着半蓝半黑的海面。
“哗啦哗啦”的巨响震耳欲聋。
只见翻涌的海水中,鼓起一座黝黑的岛屿,岛屿上布满墨色的怪石。
这岛屿竟随着波涛翻滚荡漾起伏,以极快的速度游弋到岸边,而岛上的怪石竟颤巍巍的,不断轻晃。
直到此时,上官轩才看到,那哪里是甚么岛屿,分明是一只不知名的海兽。
一个错眼的功夫,那海兽就已经完全浮上水面,在银沙上蠕动起来。
这海兽长得其丑无比,趴在银沙上如一滩烂泥,可偏偏这烂泥速度极快,所到之处,银沙尽被染成墨色。
“还看什么看,跑啊。”上官轩大喝一声,拉过寄奴,反手便是一簇剑光,落在海兽身上,旋即拔腿就跑。
这海兽尚未逼近三人,上官轩就已经察觉到它浑身的凶气和强悍的气息,显然并非三人能够抗衡的。
剑光落在海兽身上,它骤然怒吼了一声,震得银沙漫天狂卷。
随即它身上那一个个墨色的脓包爆裂开来,喷涌出一道道墨绿色的粘液。
这些粘液像是有灵性一般,在三人周身画了个圈儿,将他们牢牢围在其中,随后一阵翻滚,腾起腥臭的烟雾。
三人不知这粘液和烟雾有没有毒,不敢硬闯,只捂住口鼻,背靠着背,身上亮起各色光华。
寄奴听到海兽逼近的动静,回头一看,只见那海兽张开血盆大口,一条墨绿色的长舌冲着自己飞卷而来,舌上生有倒刺,滴着墨绿色的粘液。
她看的又是惊恐又是恶心,一时之间竟忘了掐诀,只尖叫一声,抬手捂住了双眼。
第四百一十七回 三月香
没有料想中的受伤剧痛,反倒是海兽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
寄奴忙睁眼一看,竟是云厚朴飞身而出,长剑斩下了一截长舌,暂时逼退了海兽。
可那墨绿色的粘液溅到他的手臂上,灼烧出碗口大的伤口,深可见骨。
上官轩忙掏出几个玉瓶,也顾不上深究有没有用,尽数倒在那伤口上。
云厚朴吃痛的倒抽一口冷气,汗倏然落下,虽然痛极,但他也没有惨叫,好在伤口也没有扩散之势。
上官轩的神情愈发凝重:“这粘液着实厉害,不可轻易触碰。”
云厚朴颤声道:“大师兄,一会我破开一道口子,你带着小师妹先走,我断后。”
寄奴吓得几欲落泪:“我,我,大师兄,我害怕。”
上官轩沉着道:“不怕,有我和厚朴护着你,没事。”
云厚朴定下心思,环顾四围,寻了一处雾气稀薄之处,双手掐诀。
诡谲晦涩的法诀从口中源源不绝的吐出,他双手翻飞如轮。
一道道淡白的月牙状风刃打着旋儿飞斩而出。
这些风刃并非实体,可落在雾气中,竟发出嘶哑难听的切割声,雾气也随之淡薄了几分。
见此招有些效用,云厚朴笑了下,再度掐诀。
风刃源源不绝,破空而出,四围虎啸之声大作。
可此招显然对自身损耗极大,云厚朴的脸色慢慢变白,有些难看。
就在此时,异象顿生。
不远处的海兽发出雷鸣般的叫声,如雨滴般散布着的粘液竟飞快的凝聚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漩涡,已肉眼可见只是缠上风刃。
“噗噗”几声轻响,风刃被粘液污浊,转瞬溃散开来。
云厚朴再坚持不住,身形重重晃了一下,噗的连吐几口血来。
“师兄。”
“师弟。”
上官轩和寄奴大惊失色,忙扶住他。
云厚朴摇摇头:“我没事,这海兽实在难缠,大师兄,你我联起手来,或许能破开一二。”
上官轩点头道:“好,小师妹,你见机行事,能走就马上走,不必管我和厚朴。”
寄奴惊慌失措的脸上有了些许泪痕,先是摇了摇头,后又艰难的点了点头。
上官轩和云厚朴齐齐掐诀,一团团刺目的剑芒破空而出。
呼啸声中,剑芒光华犀利,掀起凛冽飓风,将四围的雾气转瞬涤荡一空。
粘液凝成的漩涡,显然不敌这股飓风,被尽数吹散开来,重新化作雨滴,悬浮在虚空中。
“就是此时,师弟。”上官轩大喝了一声,指端红芒闪过,鲜血漫出,缓缓递到云厚朴的掌心。
胜败在此一举,云厚朴神情凝重的低喝了一声,手上亮起邪红微光,整个人变得阴冷起来。
那微光闪动着,看似轻飘飘的,剥离了他的双手。
谁料微光触到粘液之时,竟激起惊涛骇浪般的巨响。
原以为这般声势浩大的攻击,定能破开一道口子,送寄奴出去,可谁料
微光包裹住粘液,却力有不逮,纷纷凝固不动了,并未将其吞噬殆尽。
而不远处的海兽显然暴怒异常,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怒吼声,冲着三人撕咬了过来。
三人看的分明,那海兽口中,方才被云厚朴斩下的那截长舌,断口处雾气翻滚,竟生出了新的舌头,倒刺比方才更密集更尖利,大有将三人撕成碎片之势。
三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眸中看到惊惧的自己。
寄奴更是浑身颤抖不止,只觉自己今日便要葬送在了此地。
绝望之时,渐渐逼近三人的海兽竟然发出一声惊天凄厉的惨叫,随即像是被甚么东西禁锢住一般,停在漫天银沙中,一动不动。
随即海兽的身躯蓦然爆裂开来,炸成数之不尽的漫天血肉。
三人目瞪口呆中,只见四围雾气和粘液,转瞬间消弭无形。
不知是甚么人救了自己,更不知是敌是友,但上官轩还是礼数周全的冲着虚空行了一礼:“在下问剑书院上官轩,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话音未落,空青和文元并肩走了过来,微冷的眸光在三人身上打了转儿,语气愈发不善:“泽兰呢,将泽兰交出来。”
三人对视一眼,满心茫然,眼见空青一双深眸冷峻至极,不禁起了一身寒颤。
上官轩察觉不出对面之人的深浅,但见他灭杀海兽之时的举重若轻,便知自己不是对手,忙和缓了态度:“泽兰是谁,在下不知。”
“你胡说,你们身上分明带着泽兰的气息,快把泽兰交出来。”文元大叫起来,他与空青追了一天一夜,不停的调整方向,早追的心火旺盛,终于将这些人堵在了这里,听得他们矢口否认,他勃然大怒,若非顾忌着泽兰的安危,他早动手将这些人族嚼碎了喂海兽。
上官轩更加茫然,看了看云厚朴,又看了看寄奴,强自镇静坦然:“前辈,在下的确不知泽兰是谁,也未曾见过,前辈是不是弄错了。”
绕是空青一向涵养极好,稳重自持,现在也怒了,大袖一甩,杀意凛然:“若你将泽兰好好的交出来,本君留你全尸,如若不然,本君将你神形俱灭,永不超生。”
三人大惊失色的连退几步,这才是刚赶走了狼,又引来了虎,这两个人显然比海兽更加难缠,他三人分明没有瞧清楚这二人是如何出的手,海兽便在转瞬间被灭杀了,这等修为,实在太过惊人了。
云厚朴灵台飞转,急切开口:“前辈,敢问泽兰是甚么人,前辈如何断定,泽兰与我三人在一起。”他微微一顿,继续道:“前辈方才也看到了,在下三人修为并不高,连一只海兽都不敌,哪里会有那样通天的修为,藏一个人在身上。”
空青和文元对视一眼,他们看的分明,眼下的确只有他们三人而已,可是他的感应不会出错,他们二人与泽兰血脉相连,能够断定这三人身上留有泽兰的气息,泽兰一定与他们在一起过。
空青深眸微眯,闪着莫测的微光,沉沉道:“把你们身上所有的物品都交出来,本君要一一查验。”
这是莫大的羞辱,三
人自然不肯,连退几步,眸光愤恨而警惕的望向空青和文元。
空青长袖一甩,剑光四射,逼迫了一句:“不交就是死。”
文元阴恻恻的一笑:“你们可要想清楚了,是命重要,还是物品重要。”
寄奴像是想明白了甚么一般,惨叫一声,将身上的香囊扇坠玉佩等等尽数摘了下来,扔了一地,战战兢兢道:“给你,给你,都给你们,你们嗖罢。”
“寄奴,你。”上官轩叹了口气,寄奴软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不忍苛责甚么,只与云厚朴对视一眼,将身上若有的物品摆在地上。
空青和文元疾步上前,并未一个个翻找,是眸光微缩,巡弋了一遍。
当眸光落在云厚朴面前的灵兽袋时,他脸色大变,挥了挥手,那袋子便落在了手中。
他略一摩挲,便察觉到这袋子上加了道极厉害的封印,手上一抖,剑尖儿直指云厚朴,杀意凛然道:“解开。”
云厚朴怔了怔,摇头道:“这,这不是我的,这是白参师兄的,我,我不知道怎么解开封印。”
“你骗谁啊,从你身上取下来的,你说是别人的,你骗鬼呢。”文元气急了,跳起八丈高,若非空青拦着,他顷刻间便要撕了云厚朴那张鬼话连篇的嘴。
云厚朴急白了脸,忙不迭的解释了一番,将他与白参打赌之事和盘托出。
空青越听心越沉,脸色越难看,最后长剑嗡鸣,威逼道:“带我们去找他。”
云厚朴连连摇头:“白参师兄抛下我们,我们并不知他的去向下落。”
空青继续道:“你们如何联络。”
云厚朴更加窘迫了:“我们,不联络。”
“不联络。”空青疑道。
上官轩忙解释了一句:“前辈,我们虽与白参师兄都是问剑书院弟子,可他分属剑院,而我们分属问院,这两院素来不睦,他抛下我们还来不及,又如何会与我们联络。”他沉凝片刻:“前辈若真的要找白参师兄,不如等两个月后出了藏宝之地,必定可以见到他的。”
空青的脸阴沉得厉害,他决不能等两个月,决不能将泽兰的安危系于旁人之手,他摩挲着那灵兽袋,心中有了主意,望了文元一眼:“三哥,看着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文元忙按住他的手,迟疑道:“老六,你要干什么,要强行破解了这封印么,若解了这封印,却又找不到泽兰,岂非惊动了白参,他说因此对泽兰痛下杀手,那,那我们不就是害了她。”
空青纠结不已,半晌没有开口。
“那个,前辈。”寄奴听了半晌,颤巍巍道:“那个,我们跟白参分开时,我在他身上放了点东西,或许,或许能帮你们找到他。”
空青微怔:“甚么东西。”
寄奴蹲下来身来,在一堆物品中翻翻找找,找出个剔透玉瓶,递给空青:“就是这个,三月香,这不是修仙者用的东西,只是寻常百姓用的,只要沾上一星半点儿,那味道三个月都不会散,临走时,我在他身上弹了一点,足足有指甲盖儿那么大。”
第四百一十八回 找人
空青言简意赅道:“怎么找。”
寄奴打开甁塞儿,一股淡金色雾气裹着幽幽香味溢了出来,那雾气迎风飘荡,却没有散开之时,反倒凝聚成一股,悠悠荡荡的冲向一个方向,瞟了过去。
“喏,就是这样了,这瓶里的三月香,会循着他身上的三月香飘过去,即便有风也不会吹散,离得越近,方向越准。”
空青微微一叹,眼下也只能用这个法子了,他攥紧了灵兽袋,许久才松开,小心翼翼的别在腰间,剑尖儿指向三人,冷薄道:“你们三个,跟我们走,若真的无辜,找到泽兰后,我们自会放了你们。”
上官轩忙连连摇头:“前辈,不行,在下等人要找阴烛草,给师父救命的。”
空青已忍了许久,顿时勃然大怒:“本君说的话,还没有人敢不听的。”
上官轩陡然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前辈,前辈,前辈可以在在下身上设下禁制,若见到白参师兄,证实了在下的确无辜,前辈再解开禁制,如此可好。”
空青却一摇头:“本君信不过你们。”他冲着不远处挥了挥手。
上官轩三人才注意到,竟有数十人守在近处,不禁暗自庆幸,方才没有动手,否则真的是自寻死路了。
有两人走到近前,冲着空青行了一礼。
空青微微颔首,道:“知道阴烛草么。”
那两人点头:“知道。”
“知道在何处么。”
“知道。”
“好,给尔等半个时辰,去取来。”
话毕,二人略一沉凝,便飞身而走。
上官轩三人面面相觑,猜不透眼前之人究竟是何意。
空青掐了个诀,一道剑芒破空而出,分化成三道赤金绳索,不由分说的绑缚住三人的手腕,冷笑道:“本君只信自己看到的,你们要阴烛草,本君便命人取来,你们还要甚么,最好一并说了,本君也就不麻烦了,只是这些东西,都记在你们的性命上,若泽兰有失,你们都得陪葬。”
三人挣扎了一番,却是徒劳无功,顿时心生绝望,这一场无妄之灾落在头上,真是如同惊雷,他们连那个叫泽兰之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如何就将性命系在了她的身上。
云厚朴壮起胆子,梗着脖子,分辨道:“前辈,在下等人的确没有见过泽兰,前辈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文元疾步上前,揪住云厚朴的衣领子,怒极反笑:“你若打得过我们兄弟,也可以不分青红皂白。”
一语诛心,江湖中本就讲的是弱肉强食,崇尚强者,他打不过只能服软,云厚朴低垂着眼眸,心绪翻滚不停,他从未像现下这一刻,如此想要成为强者过,从未有如今这般,对强者生出深重的执念来。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那二人便飞身而回,掏出一个狭长锦盒,恭恭敬敬的递给空青。
空青打开盒子,露出里头码的整整齐齐的数十株阴烛草,让三人看过之后,冷冷笑道:“此物暂且寄存在本
君这里,待找到泽兰后,本君自会将阴烛草交给你们。”
三人如今的心思,并未完全放在阴烛草上,全然放在了那两个人身上。
临来时,他们打听过阴烛草所生之处,可谓步步险境,可再看这两人,似乎并未受甚么伤,区区一个下属,修为便如此惊人,三人不禁对空青和文元身份起了疑。
上官轩搜肠刮肚的想了半晌,并未从如今各大宗门中,找到与这二人同样修为惊世骇俗,样貌相差无几的,他试探了一句:“敢问二位前辈,出自哪个宗门。”
空青淡淡掠了上官轩一眼,并未说话。
寄奴也心生好奇,问道:“前辈莫非出自嗜血道。”
文元瞪了寄奴一眼,恶声恶气道:“你们是寻死呢么,打听我兄弟二人的身份来历,莫不是嫌命长了。”
云厚朴眉心紧蹙,心生不祥,斟酌了又斟酌,但还是开了口:“听闻此次藏宝之地寻宝,妖族也派了人来。”
他言尽于此,瞪着空青和文元,想从他二人的神情中,瞧出端倪来。
谁料空青和文元却是神情平静,只不置可否的挑唇轻笑。
云厚朴更加疑窦顿生,不是正阳道,亦非嗜血道,那便只有妖族了,听闻妖族的修炼功法格外玄妙,自己若能得到一二,修为迟早也能一日千里。
修整了片刻后,空青冷冷道:“好了,阴烛草也拿到了,走罢。”他回望了寄奴一眼,语露威胁:“但愿你这法子管用,否则,你会死的很难看。”
寄奴狠狠打了个寒噤,连连摇头,欲哭无泪。
空青拿着玉瓶,看着那微弱至极的一线薄雾,冲着西南方向摇曳不停,与他最初的判断不谋而合,他暗自松了口气,如今他再感应不到半点泽兰的气息,那灵兽袋上的封印,他也不敢轻易破除,唯恐逼得白参投鼠忌器,伤及泽兰,眼下只能依靠这三月香了,但愿此物,果真能领着自己找到泽兰的下落罢。
众人飞身而走,一路往西南方向赶去,只是空青等人的遁速极快,而上官轩三人修为不济,跟随的十分辛苦,尤其是寄奴,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她已是脸色惨白,薄汗淋漓了。
文元慢慢靠近空青,回望了三人一眼,低声道:“看那样子,怕是跟不上了,不如歇一歇罢。”
空青摇头:“不行,多歇一会儿,泽兰就多一份危险。”
文元亦是心焦不已,可又怕把身后那三人给累死了。
空青沉了脸色,回首招过方才取阴烛草那两人,吩咐道:“你们俩,带着他们三个赶路。”
二人神情如常的微微颔首:“是,殿下。”
话音落下,二人一左一右裹挟着上官轩三人,周身荡漾起不停旋转的鳞片,散发着淡淡蓝色雾气。
如此一来,上官轩三人顿时快了几分,不过片刻功夫,便追上了空青等人。
云厚朴望着这些鳞片,眸光闪动,若有所思,他似乎在宗内典籍中看到过这种法诀,可当时只是草
草一观,并未留心,如今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这法诀的来历了。
“这法诀,像是出自妖族。”上官轩凝神片刻,蓦然低语。
云厚朴微怔,极快的点头道:“不错。”
晌午的日光仍旧昏黄,像是蒙了一层薄灰,这一条路像是格外荒凉,除了荒草漫天,再无旁的景致。
众人进入藏宝之地前,也都精心做了准备,据说此地幅员辽阔,堪比数个太白山脉,而景致也是多变,囊括了山川海河,沙漠戈壁,保不齐还有空荡荡的城池废墟。
这路越走越荒凉,寄奴看的百般聊赖,见空青等人虽凶了些,但着实没有对他们作甚么过分之事,甚至还救下了他们的性命,那惧怕之心随之少了几分,不禁叹道:“都说藏宝之地风光甚好,可这荒郊野岭的,我着实没看出好来。”
云厚朴微笑道:“莫急,等咱们自由了,我带着你好好走走看看。”
上官轩苦涩的笑了笑,他看的清楚,也想的清楚,不是他的,他也不会强求,可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泛出苦涩,他略一沉凝:“如今阴烛草已经拿到了,是可以全力寻找其他的宝物,让咱们的修为更进一步,省的以后遇上白参,只有挨打的份儿。”
说话的功夫,前头的空青蓦然停了下来,只见瓶口处的雾气愈发淡了,他飞快的的掠到寄奴面前,硬邦邦的吐出一句话:“怎么回事。”
寄奴愣了愣,蹙眉道:“这瓶中剩余的三月香,足够用上许久,不该如此快就稀薄下来。”她拿过玉瓶晃了晃,道:“的确还有大半瓶呢,不过我听人说,若是带有此香之人,去了什么植被茂盛之处,尤其是花园花圃药圃之类的地方,这香就不怎么管用了。”
空青闻言,冷眸微眯,脸若寒冰。
寄奴吓得打了个激灵,连忙说:“这个,真的不是我的错,我真的不知道。”
文元冷着脸道:“你最好说的是实话,若叫我查出来你骗我,我可有八百种法子折磨你。”
寄奴战战兢兢道:“我没有,没有,我不敢。”
空青叹了口气,有药园花圃的地方,他凝神思量,对文元道:“三哥,护法。”
文元苦恼的诶了一声,招呼众人向四围散开,几道金光冲天而起,将四围围拢的密不透风。
空青广袖轻挥,一枚赤金鳞片浮在了虚空中,他指尖轻点了下,那鳞片发出阵阵龙吟之声,转瞬间狂涨成一片汪洋。
浩瀚的汪洋中,隐隐有一条龙影沉浮,时时仰头嘶鸣,像是在喊,六哥,救我,救我。
空青定睛望着那羸弱龙影,心中生出不祥来,只觉这条龙影太过羸弱,像是支撑不住一般。
他心下一紧,忙急急掐诀催动,那龙影头尾一摆,冲着西南方向嘶鸣声声。
空青与文元对视一眼,脸色大变,连声惊呼:“还是在西南,泽兰有危险。”
上官轩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二人震怒之下,等待他们的,将是甚么结果。
第四百一十九回 风雷灵舟
空青慢慢转过头来,阴恻恻的看着上官轩三人,平静道:“你们还走得动么。”
上官轩三人心神一震,明白若是这会说走不动了,此人定然会不留情面的将他们都杀掉,以泄心头怒火,他们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胆战心惊的连连点头:“走得动,走得动,前辈,咱们,赶路罢。”
空青冷冷一笑,飞身而走。
见此情景,那两名男子一左一右,就像看管犯人一般,将上官轩三人裹挟着,如风般追了上去。
谁料刚走出去几步,空青骤然停了下来,冲着虚空一甩衣袖,阴沉道:“甚么人,藏头露尾的,给本君滚出来。”
虚空中蓦然泛起一阵涟漪,一个男子嗖的一声,踉跄而出。
空青定睛一看,那人一身圣魔宗的打扮,长脸细眉,唇角微微下挂,长着一脸苦相。他神情阴晴不定,蓦然单手一挥,一道剑光直逼那人而去。
圣魔宗弟子顿时神情慌乱的左躲右闪,避开剑芒,但犀利的剑风还是划破了他的脖颈,留下一丝血痕。
文元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肚子上,将他踹翻在地,随即五指大张,钳住他的脖颈,将他死死摁住。
“三殿下,六殿下,手下留人。”虚空中蓦然传来一声佯装爽朗的笑声。
众人抬头一看,是个眉眼寡淡的男子缓步走来,行走间,一身黑袍传来沙沙之声,但诡异的是,这袍子上竟没有一丝褶皱,只荡漾起淡淡的墨色水光。
“钩藤。”空青深眸微缩,面无表情的嘲讽道:“原来是圣魔宗宗主,不知钩宗主命弟子偷窥跟踪本君,若为何来。”
钩藤听出了空青话语中的不善,却不以为意的笑道:“六殿下说笑了,本座怎敢让弟子跟踪堂堂的龙族六殿下,不过是偶遇罢了。”
文元嗤的一笑,冷嘲热讽道:“偶遇,哼,你哄鬼呢,这藏宝之地这么大,你和我们偶遇,你若是个绝世美人,偶遇一下,本君倒还信,”他上下打量了钩藤一番,抖了抖肩膀,继续嘲讽:“就你这样的,鬼气森森的,本君跟你偶遇,本君还嫌晦气呢。”
钩藤置若罔闻,仍旧不闹不怒,笑道:“三殿下不愿与本座偶遇,不外乎是在这藏宝之地有所图谋,不便让本座知道罢了。”
空青言语平静,波澜不惊道:“钩宗主既然知道,那,请便罢。”
钩藤一笑:“本座有一些话,想单独与三殿下和六殿下说,不知可否。”
空青与文元对视一眼,不置可否的一笑。
钩藤继续道:“事关泽兰公主,难道二位殿下,不想听听么。”
空青与文元顿时脸色一变,静了片刻,空青才点头道:“那么,本君洗耳恭听。”
钩藤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疾步上前,走到了远处。
空青回望了一下四围,平静道:“钩宗主,此地只有咱们三人,就不必故弄玄虚了罢。”
钩藤点头:“本座知道,
三殿下和六殿下在四处寻找泽兰公主的下落,本座虽不知道公主身在何处,但本座知道白参所为何来。”
空青微微蹙眉:“所谓何来。”
钩藤凝神片刻:“这藏宝之地的西南角上,是一处鬼帝夜合曾经最为珍视的药圃,残留了许多上古时期的灵草灵药,白参得知了此处的存在,也知道了破禁之法,日夜兼程,赶往此地了。”
空青淡淡一笑:“钩宗主将此事如此详尽的告知本君,却没有提任何交换条件,难道就不怕本君翻脸么。”
钩藤胸有成竹的一笑:“六殿下虽然知道了这药圃的存在,也知道了具体位置,可若没有本座相助破阵,只怕不那么容易,若惊动了白参,更会对泽兰公主不利,六殿下与公主兄妹情深,想来不会视公主的安危于不顾的。”
空青冷笑一声:“你威胁本君。”
钩藤不惊不慌:“本座不敢,本座只是想与六殿下做个交易罢了。”
空青平静点头:“甚么交易。”
钩藤道:“本座知道,妖族觊觎人族依旧,两族之间迟早会有一场大战,本座并无力挽狂澜的打算,只想安居铁竹山脉罢了。”
空青微笑道:“钩藤宗主可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钩藤亦是笑道:“那么,六殿下可知同归于尽。”
空青的神情变了几变,冷冷一笑:“好,本君应下此事,他日狼烟再起,绝不会烧到铁竹山脉,但是,”他微微一顿:“若圣魔宗弟子插手战中,或是擅自离开铁竹山脉,就恕本君无能为力了。”
钩藤并不将这些弟子的性命放在心上,否则这次进入藏宝之地,也不会只带一些修为平平的弟子进来了,他所求不过是做一个盘踞一方的宗主,甚么家国天下,于他都是过眼云烟,他淡淡一笑:“那是自然,自己做了甚么样的选择,就要承担甚么样的结果,与人无尤。”
文元瞧着钩藤,相当佩服的点了点头:“钩宗主,世人皆说你自私冷酷,从不将旁人的性命放在眼中,还真是如此啊。”
钩藤轻笑:“旁人是生是死,都是他们的命数,与本座何干,本座既无法与天相争,又无法改变甚么。”
空青笑道:“钩宗主此言甚是,如此,钩宗主就将破阵之法告知本君罢。”
钩藤摇了摇头:“本座也要去那处药圃,寻一味灵药,若六殿下和三殿下不嫌弃,可否容本座同行。”
空青回望了众人一眼:“如此甚好。”
钩藤朗声大笑,轻轻击掌数下:“鬼珠。”
一个与钩藤同样面容寡淡,却年轻许多的男子疾步上前,恭恭敬敬道:“宗主。”
钩藤道:“这是龙族的三殿下与六殿下,剩下的路程,与咱们同行,把风雷灵舟放出来罢。”
鬼珠点点头,掐了个诀。
虚空中一阵涟漪,一只巴掌大的小舟破空而出,他猛然一催。
那小舟迎风见长,长至一艘巨船,船上建有三层小
楼,船体上铭刻无数诡谲符文,只看上一眼,便让人神思涣散。
空青神情凛然:“早听说过圣魔宗的风雷灵舟,果然不同凡响。”
钩藤傲然笑道:“此法宝乃是本宗立宗至宝,自然并非凡品,但是与妖族的众多法宝相比,还是不值一提的。”
空青摇头,颇为谦逊的笑道:“钩宗主此言差矣,人族与妖族传承万年,皆是各有千秋,妖族只是占了个寿元长久的便利罢了。”
三人寒暄着,登上了巨船,龙族之人将上官轩三人压到一层一处偏僻的屋子中,关押起来,而空青和文元则被请上了三楼,安顿在了两间视野最为开阔的房间中。
这风雷灵舟是以风雷之力催动,行进速度极快,且无需消耗法力,实在是在藏宝之地中赶路的最佳法宝了。
文元环顾了房间一圈,满意的点点头:“这房间还不错,这钩藤,还真是有心了。”
空青自斟自饮了一杯:“他是个明白人,知道甚么可为,甚么不可为,”他蓦然神情黯然,响起那个倔强的令人发指的姑娘,不禁喃喃低语:“不像她,一身傲骨,直逼得人想敲碎了。”
文元扑哧一笑,摇头轻讽:“敲碎了,你舍得。”
空青又灌了一口茶,半晌不语。
这藏宝之地广阔无垠,虽然此番进入此地的各宗派弟子众多,但若非刻意跟着,想要偶遇,实在是不易。
落葵与苏子带着弟子,一路奔袭,每日只休息两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一处群山的山脚下。
苏子打了个手势,众人纷纷停了下来,他轻声道:“都休息片刻罢。”
落葵仰望那连绵不绝的群山,若有所思道:“翻过这座山,怕是就不远了罢。”
苏子点了点头:“还是先看一看咱们离夜合的魔宫,还有多少路程罢。”他回首道:“马辛,川穹,护法。”
二人齐声称是,飞身而起,手上激射数道红光,将四围笼罩了起来。
苏子满意的一笑,轻轻挥手,那卷羊皮图卷破空而出。
他单手掐诀,手上一道红光落于图卷上。
羊皮图卷随即缓缓展开,光芒大作,将图卷紧紧包裹在其中。
随后,图卷上弥漫出无数或黄或绿的光团,扩散到虚空中,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光幕。
苏子法诀陡转,变得悠长缓慢。
那光团在法诀中,开始慢慢旋转凝聚,最后凝聚出一片实景,这光幕里,赫然有山川河流,沙漠旷野,还有不少荒废的城池林立其中,这空无一人的景中,实在太过荒芜。
在这一片荒芜中,一座群山中闪着一枚幽幽红点儿,正是落葵等人身处的地方。
苏子看了半晌,点了点头:“还好,离得并不是十分远了,但是据传说,这山里有极厉害的妖兽,咱们还是绕路罢。”
落葵凝神相望,指向一处:“还是走这条路罢,虽说都是荒废的城池,又比山脉远了些,但好歹安全些。”
第四百二十回 万毒宗
苏子点了点头,大袖轻挥,拂尽光团,羊皮图卷随之重新卷起,落入他的手中,他冲着身后挥了挥手:“继续赶路罢。”
就在落葵等人离开后不久,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此地,正是万毒宗斑蝥等人。
斑蝥在虚空中轻轻一挥,抓住一捧薄薄的砂砾灰尘,在鼻下轻嗅了几下,冷笑道:“果然是茯血派,竟也来了这个方向,莫非也是冲着夜合的魔宫而来。”
卷丹小心翼翼的躬身低语:“父亲,这次茯血派可谓精锐尽出,小妖女和那魔头都来了,恐怕。”
斑蝥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抽在了卷丹脸上,怒道:“恐怕甚么,本座莫非还怕了他们不成。”
卷丹紧紧捂着嘴,唇角渗出一丝血迹,诺诺道:“不敢,不敢,儿子不敢。”
斑蝥双眸一眯,冷冷望着卷丹:“听说你那废物哥哥也来了,你见到了么。”
卷丹神情一凛:“没有,儿子没有见到兄长。”
斑蝥的脸色阴沉的更加厉害,冷笑道:“不管他了,当年他折在那妖女手上,损了宗门颜面,若这次他能有所建树,那就还是本座的儿子,若还是不堪大用,本座就只当他死了。”
卷丹素知斑蝥冷酷无情,却没想到竟视他们如同草芥,他莫名生出兔死狐悲之心来,惧怕的连连点头:“是,是,儿子明白,此番儿子一定全力以赴,绝不给父亲丢人。”
斑蝥背过身去,衣袂翩跹,发出呼啦啦的响声,他遥遥凝视远方:“你明白就好。”
卷丹胆战心惊的问道:“父亲,咱们接下来,怎么走。”
斑蝥头也不回的哼道:“既然茯血派都绕路了,本座也不能因为区区几只妖兽,就平白损耗法力,也绕着走罢。”
卷丹忙招呼了弟子一声,跟着斑蝥,绕开连绵不绝的群山,往那星罗棋布的荒废城池赶去。
他知道卷柏也来了此地,但始终没有看到卷柏,他心里是有些打鼓的,卷柏失了势,他夺走了原本属于卷柏的一切,若此次卷柏重新建功,自己怕是要再跌落回失宠的深渊,他心中一凛,不,决不能如此,自己决不能坐看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既然得到了这些,就断然没有再拱手让出去的道理。
他挥了挥手,招呼了自己的心腹之人过来,低语道:“去查一查卷柏到了何处,跟着他,伺机而动。”
那人点了点头,周身黑芒闪动,转瞬便没了踪影。
那片连绵不绝的群山中,巨树不停的被剑气绕过,随即拦腰折断,砸在地上,如云树冠顿时散落满地。
曲莲领着众多曲家死士,在密林中狂奔穿梭,而他们的身后,是一群群硕大无比的五彩蝴蝶,穷追不舍。
这些蝴蝶双翅展开,其上五彩光芒十分炫目,像是铺展开漫天晚霞,坠落密林,蝴蝶的头颅微微一转,竟然是一张五官俱全的人脸,而五彩斑斓的翅膀每扇动一下,便弥漫出五
彩烟雾,在密林中无孔不入。
这烟雾显然是有毒的,轻轻一嗅,便令人神思涣散,四肢无力,几欲栽倒。
这一路逃窜,曲家死士已有不少中了招,永远留在了这片密林中,每倒下一个人,这令人生寒的蝴蝶便扑下来,落在那人身上,几个颤动,再度闪动双翅飞到虚空中后,那人赫然已变成一具干瘪的尸身。
曲莲望着这血腥的一幕幕,不禁吓得脸色苍白,她一边掩住口鼻,一边疯狂掐诀。
见京墨已有些力不从心,她忙往他的口中塞了一丸避毒丸,厉声道:“快跑,别回头,跑出这片林子,快。”
京墨忧心忡忡的望着曲莲,略一踟蹰,便丢下她,不管不顾的狂奔而逃。
曲莲望着身后所剩无几的曲家死士,只觉心凉一片,这一番作为,不但寸功未建,反倒损兵折将,如今的她,只盼着自己能全身而退,活着回青州,至于替霖王谋事,只怕是力不从心了。
她望着这些苦苦支撑的曲家死士,神情狠厉而复杂的怔了片刻,旋即身形如风,也抛下这些人,破空而逃了。
在曲莲追过去的方向,卷柏和仁杞神情闲适,不紧不慢的向前赶去,二人身后围拢了不少万毒宗弟子,身上皆盘绕着一条三首腾蛇,警惕的望向四围。
“少主,不知这回,曲家之人能逃出来多少。”
卷柏回望了一眼,只见身后密林中,五彩烟雾大作,像是扯了漫天遍野的云霞,他冷薄笑道:“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配留在我的身边么。”
仁杞全然没有当时在庐陵城时,面对苏子那般的唯唯诺诺,反倒十分精明,神情凝重的点头:“少主所言极是,废物不配留下,不过,这些人能作为炮灰,为少主开路,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卷柏唇边微翘,挂着诡谲戏谑的笑,玩味道:“不过,曲莲那丫头还真是有滋有味,若是死了,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仁杞顿时了然,点头笑道:“少主这一路上都过于操心劳神了,的确该有个枕边人服侍少主,不如属下去救曲莲,让她能更好的侍奉少主。”
卷柏扑哧一笑:“仁杞,你啊,去罢。”
仁杞身形几个闪动,便向来时的方向赶去,远远的便望见了京墨狼狈不堪的身影,他微微一顿,便明白了京墨抛下了曲莲,自己亡命逃出,不禁叹了一声,也没有搭理京墨,只一味的继续往前。
没走出多远,便看见了身着一袭破破烂烂的黄衫,勉强掐诀抵御五彩蝴蝶的曲莲。
此时的她早已面无人色,心生死意,她全然没有想到,还未碰到宝物的边儿,带进来的曲家死士便已尽数损失殆尽,而自己也陷在了这片诡异的密林里,无法脱身,她灵台飞转,正想要拼个鱼死网破,却见一只白骨蛇首破空而出,在无数蝴蝶中沉沉搅动。
她身上的压力骤减,大喜过望的回首,却见是仁杞举重若轻的掐了
个诀,白骨蛇首如同惊雷,在蝴蝶群中不断炸开,将这些恼人的蝴蝶炸成了纷飞的碎片。
“曲家主,少主命属下前来支援,曲家主跟属下走罢。”仁杞笑眯眯道。
曲莲顿时心中一凉,只觉仁杞的笑中藏了无数柄利刃,皆不怀好意的刺向自己,卷柏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心,让仁杞来救自己,他定是筹谋着甚么见不得人的算计,要用自己替他开路祭旗,她回望了一眼来路,只是如今自己的精锐尽数损失,唯有依附着卷柏,才能获得一线生机,活着走出这片藏宝之地,至于甚么宝物不宝物的,不重要了。
她施了一礼,点头道:“多谢仁杞先生搭救。”
见曲莲如此识趣,仁杞哈哈大笑,催动着白骨蛇首,涤荡开无穷无尽的五彩烟雾,领着她逃离了此处。
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二人便追上了慌不择路逃窜的京墨,顺带手救了他,一起赶到了卷柏身边。
卷柏满意的望了望三人,眸光黏在曲莲身上,笑道:“曲家主,原本你是该保护本公子的,可如今却要本公子遣人去救你,这罪过,这恩情,你打算如何报答。”
曲莲听出了卷柏的话音,她本就没有做贞洁烈女的心思和骨气,一回和十回又有甚么区别呢,只要能活命,有甚么是舍不下的呢,她腰肢摇摆,扶住卷柏的手,强忍住内心翻滚的厌恶,笑容软糯:“少主叫属下作甚么,属下就作甚么,属下唯少主之命是从。”
卷柏微米双眸,呵呵笑着点头:“曲家主果然知情识趣,不枉费本少主费心搭救。”他捏住曲莲的手,望向京墨,羞辱道:“如今夜已深了,就请墨公子服侍本少主和曲家主安歇罢。”
京墨脸色难看至极,可也没有拒绝的权利,此地已经远离那片诡异的密林,是一处空旷的山间,一弯溪流潺潺绕过,月色下泛起粼粼水光。
他接过一名万毒宗弟子递过来的包袱,抖开来,取出了薄席和帐篷,在地上铺好,随即又捡来干柴,在帐篷前点燃,打了清水架在篝火上烧着。
万毒宗弟子皆四散到各处,狩猎野物。
京墨收拾好这一切,冲着席地而坐的卷柏,躬身道:“少主,都收拾好了,请安歇罢。”
卷柏拍了拍手,环顾四围,挽起曲莲的手,笑道:“好,弟子们还没有回来,趁着晚饭前,曲家主,咱们歇一会儿,解解乏。”
曲莲神情一滞,艰难的点头:“曲莲从命。”
京墨站在帐篷外,怔了半晌,有些难以支撑的身形轻晃,旋即坐在了篝火前,背对着帐篷,捂起了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狩猎野物的万毒宗弟子三三两两的返回此地,一边料理手上的野物,一边听着帐篷里的动静,还讥讽的笑着京墨。
京墨实在坐不下去了,猛然起身,奔到溪流旁,连着掬起几捧溪水,扑在面上,那溪水寒意透骨,他狠狠打了个激灵,转瞬灵台清明。
第四百二十一回 万清宗
一道暗影踉踉跄跄的落在京墨身边,溪水中多了一双赤足,潋滟水光映照在足上,更加雪白,京墨头也不回的低声道:“水凉,仔细冻着。”
曲莲紧了紧领口,冷冷瞟了京墨一眼,自嘲一笑:“我现在这个鬼样子,还怕甚么冻着,能活着,已是万幸了。”
京墨握住曲莲的手,只觉她在微微颤抖,心疼道:“曲莲,我们不做了,我们回去好不好,这份差事简直不是人做的,连命都快丢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曲莲垂首望着倒影在水中的苍白的脸,苦笑着摇头:“京墨,回不去了,卷柏不会就这样放过我,若我空手而归,霖王也不会放过我的。”
京墨愣了愣:“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不若,不若我们自己选个痛快点的死法。”
曲莲寒意凛然的笑了笑:“凭甚么我要自己选一条死路,我偏不,就算受尽屈辱,就算活的艰难,我也要活下去,活着,才有翻身的机会。”
京墨像是不认识曲莲一般,怔怔的望着她,喃喃道:“你,你说甚么。”
曲莲转过头,眉宇间的柔弱早已荡然无存,她眸光坚毅而狠毒,冷冷一笑:“我说,从此以后,我便是卷柏的人了,我要活着,活着回到青州,将从前羞辱过我的人,都踩在脚下。”
京墨腾地起身,连连后退,连连摇头:“曲,曲莲,你,你这样做,将我置于何地。”
曲莲逼近了京墨:“是你贪生怕死,将我送给卷柏的,如今却又要来怪我,你哪来的脸面。”她伸手一指远方,狂笑起来:“京墨,若你看不下去,大可以自己走,你走啊,你敢吗,敢吗。”
京墨望了望那深幽的夜色,望了望诡谲的山影树影,不知有多少危险深藏其中,他骤生胆怯,说死容易,可真的去死却并不那么容易,他挣扎了半晌,是的,他不敢,他不敢离开曲莲半步,他是贪生怕死的,他颓然丧气,瘫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头,呜呜哭出了声。
曲莲蹲在京墨身旁,伸手揽他入怀,轻轻哄道:“京墨,忍了罢,待我们回到青州,这一切都可以忘记。”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晨起的第一缕日光斜入山间,碧草如波涛般,散发出点点浮光随影。
曲莲散着发髻,从帐篷里钻出来,拍了拍睡在野地里的京墨:“去打些水来,少主要洗漱了。”
京墨听着帐篷里的动静,整夜难眠,直到天边微明之时,才打了个盹儿,骤然被曲莲拍醒,他揉着惺忪的双眼,神思恍惚道:“甚么。”
曲莲脸庞微红,如同点点桃花,低下身来,笑道:“去打水,少主要洗漱了。”
京墨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起身,拿了水袋,在溪边灌满,递给了曲莲。
曲莲转身进了帐篷,随即传出一阵阵软糯的低笑,那曲意奉承的意味,叫京墨羞耻不已,他忙踉踉跄跄的跑出山间,跑的极远。
不知过了多久,山间传来收拾
行装的声音,不多时,曲莲赶到京墨身边,像是甚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平静道:“走罢,少主说了,要早些赶到魔宫所在的那片区域,提前布阵。”
京墨点了点头,找不出甚么话来打破尴尬。
这一行人速度极快,路上也未曾遇到昨日那样的危险,傍晚时分,便走出了这片群山,却又进入了另一片群山。
京墨望山兴叹,抱臂而立,与曲莲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曲莲,这是甚么地方啊,咱们怎么总是在山里打转啊。”
曲莲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少主肯定知道,跟着他走,总是没错的。”
京墨从曲莲的话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女子总是崇尚强者的,曲莲也不能免俗,他微微侧目,诧异道:“你,怎么对他,好像有些不同了。”
曲莲坦然笑道:“既然要靠他护佑,自然不能只是逢场作戏,总要有些真情实感,才能打动人心,况且他的确比你强上许多,无论背景还是修为,都足以令我依靠,要我整日侍奉他,也不似从前那般不情愿了。”
京墨退了一步,像是不认识曲莲一般,目瞪口呆道:“你,你不嫌他丑么,不嫌他恶心么。”
曲莲笑道:“他能救我,保护我,帮我达成所愿,我还有甚么不满足的,至于美丑,”她扬眸望着京墨那张如玉脸庞,笑容轻讽而自嘲:“京墨,你倒是长了一张好皮囊,又有甚么用呢,我从前以为,长得好是顶顶要紧的,可现下才知道,当初的我多么幼稚,长得好是最不中用的了。”
这一语诛心,京墨晃了一晃,自己可不是不中用么,空有一副好皮囊,却甚么都做不了,他骤然身心俱疲,讷讷道:“走罢。”
曲莲扬起一串轻灵灵的笑声,跟在了卷柏身后,渐行渐远。
这片群山比昨日的那片有些不同,寂静的山间,巨树苍翠直冲云霄,可笔直的树干上,却挂着一具具干瘪的尸身,京墨刚一看见,便吓得尖叫一声,跳到一旁,却又撞上另一棵树干上的尸身。
万毒宗弟子见他这副模样,纷纷鄙夷的哈哈大笑起来。
京墨涨红了脸,不敢再叫也不敢再逃哦,只好忍着满心的恐惧,跟在众人身后,小心翼翼的走着。
这些尸身吊得极高,晚霞落在上头,个个面容鲜活,像是刚刚丧命不久。
可诡异的是,这些尸身的皮肉干瘪成了一张薄薄的膜,包裹着骨骼,在晚风里飘飘荡荡,苍翠的绿意映照在尸身上,看着十分可怖。
“这里还真是埋葬了不少修仙者呢。”卷柏边走边看,兴致勃勃的啧啧道:“只是不知道,是甚么东西取了他们的性命。”
仁杞心领神会的退了几步,吩咐弟子们多加小心,然后掐了个诀,一杆小幡握在了他的手中。
他左右轻挥,那小幡上腾出一股薄雾,冲着高悬与树干上的尸身飞卷而去。
那尸身轻轻一晃,便落在了仁杞身前。
他掐了个诀,小幡包裹住尸身,其上烈焰滚滚,熊熊燃烧。
不多时,便将这尸身烧成了灰烬,而一道蓝芒从灰烬中蹿了出来,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激射飞向远处。
仁杞眼疾手快,一把将蓝芒攥到了手中。
蓝芒颇有灵性的扭动了几下,见挣脱不开那大手的禁锢,哀鸣一声,光华敛尽,化为一枚细小的万字纹。
仁杞仔细端详下来,神情微变,疾步走到卷柏身边,低声道:“少主,是万清宗的功法。”
卷柏身形一顿,诧异道:“万清宗,这么个素来清心寡欲的宗门,怎么会杀了如此多的修仙者,仁杞,你没看错罢。”
仁杞笃定点头:“没错,属下绝对不会看错的。”
卷柏沉凝片刻:“此次不芥掌门也来了,他的修为深不可测,要小心,吩咐弟子们谨慎行事,万不可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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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藏宝之地中,有众多荒废已久的城池,空无一人,各宗派弟子进入此地后,纷纷占据了城中尚且完好的屋舍,暂做休息所用。
在接近藏宝之地北端的一处城池外,数十丈之高的城墙直入云霄,墙砖有些斑驳风化,露出岁月侵蚀的痕迹。
铸铁浇灌的城门砸在地上,其上布满了法力攻击的印记,在上古时期,这座城池显然曾经遭受过一场大战。
走在城中宽阔的道路上,两侧房倒屋塌,一片废墟,荒草足足长了几人高,茂盛的遮住坍塌的屋角。
这城中一片死寂,没有半点人声,走在其中,一股股寒意袭身,叫人不禁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一行人速度极快的走进城中,这些人皆身着浅灰长袍,肩上背着个土黄褡裢,头戴浅灰布帽,圆帽下是光秃秃的头皮,没有半点头发。
为首的是一个长髯老者,满脸枯瘦的皱纹,脖颈上挂着一串念珠,各个雕成了骷髅模样,他一边捻着念珠,一边环顾左右。
日影西斜里,薄薄的日光落在城中,废墟上的轻尘在阳光里打转流转,更添了几分凄清。
这藏宝之地天黑的极快,晚霞只在转瞬间便消散,暮色狂卷而过,天一下子就黑了。
没有人会选择在深夜赶路,只因此地诡异,据说夜晚会有取人性命于无形的鬼魅出没,即便是身负修为的修仙者,面对成千上百的如此鬼魅,也难以招架。
长髯老者仰望道路尽头,那一处尚算完整的深宅大院,平静道:“吩咐弟子加快速度,去那里过夜。”
这一行人顿时步履匆匆起来,这些男子皆十分有规矩,两人一排,行走间丝毫不乱,也没有人语声,只见衣袂在晚风里翩跹,只听得到行动时的沙沙声。
只是片刻的功夫,一行人便赶到了那处宅院外,虽然远远望去,那宅院尚算完好,可走近了一看,才发现,这院墙上满是烈火灼烧过的痕迹,而院门早已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