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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华五色     妖者无疆txt下载     妖者无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七回 鬼市遇鬼

    “你,江蓠,你走时,江宗主可说甚么了。”落葵心中一动,悄声相问。

    江蓠玩离宗出走的把戏玩得多了,江芒硝每次也就是跳几下骂几句,并没真正阻拦,此次他故技重施离开天一宗,也没多想甚么,听得落葵此问,他皱着眉头,满不在乎:“没说甚么啊,我又不是头一回离宗出走了。”

    落葵轻轻吁了口气,声音压的又轻又软,竟有些不似往常的她:“那这次,又是为了甚么。”

    江蓠翻了个身,定定望住屏风,望住静静曳地,一动不动的厚重帐幔,帐幔前搁了一盏落地灯架,烛火轻轻摇曳,细细碎碎的光影在帐幔上绰约变化,浮起些朦胧的诡谲:“我提了你我二人的婚事,他狠狠训斥了我。”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没打断江蓠的腿,已是江芒硝涵养极好了,落葵再度轻轻吁了口气,那口气像是秋风拂过水面,掀起细碎涟漪:“你跟江宗主提这个作甚么,这不是找骂呢。”

    江蓠皱着眉心,想问却又不敢问的疑惑道:“小妖女,你不想嫁给我么。”

    静了片刻,落葵吁了口气,声音听来平静似水,没有甚么情绪,可心里的隐痛唯有她自己知道:“想,可我不能。”

    江蓠猛然起身,刷的一下拉开帐幔,疾步走到床沿儿,俯下身去,眸光复杂,情意流淌,不肯错开一眼的望着落葵:“只要有你这个想字,就没有甚么是不可能的。”

    落葵欠了欠身,令自己离江蓠更近一些,想了又想,她伸出手勾住他的脖颈,脸颊微红,眉目坚毅:“江蓠,不管世事如何,你若不罢休,我便不罢休。”

    江蓠眉眼骤然一松,一把拥住落葵,紧紧拥着,在她的耳畔低语:“好,好。”

    次日,天刚蒙蒙亮,江蓠便跟落葵打了声招呼,说是身为天一宗少宗主,来了青州,就不能不去天一宗分坛露个面,看一看。

    落葵知道青州有天一宗的分坛,从前她知道分坛的具体位置,后来,江蓠来过青州后,这分坛便不动声色的换了地方,落葵也就再未吩咐人去探查过,此次自然也未安排人跟着江蓠,她以为,每个人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自己亦有所隐瞒,从前探查是为了宗派,如今不问是为了情字,她打心眼儿里希望,自己与他能有个好结果,即便没有,也能不负彼此。

    用罢午饭,苏子匆匆赶来,在院中布下了禁制,神情凝重的挥了挥手,一道光影裹挟着一副巨大的地图呈现出来。

    落葵凝眸相望,神情肃然:“这是甚么,他传过来的么。”

    苏子沉沉点头:“是,刚传来的。”他伸手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儿:“经天一宗推演,藏宝之地大概就在此处,只是尚未开启,详细的入口并未在地图上出现,这藏宝之地大概所在是天一宗最深的隐秘,至今并未被外人所知,这是对咱们有利之处,另外,天一宗推演出,这藏宝之地的入口和出口是同一处,更适合咱们

    布阵。”

    落葵冷眸微眯,早已做好的谋划呼之欲出:“随你入藏宝之地的弟子都挑选出来了么,布阵的弟子修习的如何了。”

    苏子谨慎点头:“都挑选好了,藏宝之地开启,杜衡会带四十八名弟子随我进入,布阵的弟子们都已修习熟练了。”

    “快过年了。”落葵静默片刻,回望了一眼窗外,若有所思的低喃一句。

    苏子同样凝眸望向窗外:“是啊,过了年,开了春,开了春,一切就要尘埃落定了。”

    落葵眼波流转,伸手在地图上点了点,思忖片刻:“年初一的夜里,让素问和见愁带着五百名布阵弟子,和五百名护法弟子,星夜兼程赶往这片区域,待藏宝之地的出入口出现后,即刻布阵,不可耽误。”

    她素手一翻,手上寒光一闪,一只罗盘停在了虚空中,嗡鸣颤动不止。

    她在指端轻轻一抹,凝出数十滴蔚蓝色的鲜血,次第不断的滴落在罗盘中。

    罗盘顿时嗡声大作,上头浮现出一层层不停荡漾扩散的水泽。

    落葵将罗盘推向苏子,平静吩咐:“这只罗盘交给素问,这是日蚀山河渺的阵眼,万万不能有失。”取了这些精血,损耗了她不少气力,她缓过一口气,可脸色仍有些微白。

    苏子郑重其事的将罗盘收入袖中,神情凛然,肃穆道:“好,我这就安排。”

    “等等。”落葵叫住苏子:“到时藏宝之地卧虎藏龙,你和素问的修为自然是不会有大碍的,可那四十八名弟子单凭轻烟匿身阵法,在藏宝之地自保有余,御敌就稍显不足了。”她双手一搓,掌心相对处呈现出一捧蓝汪汪的水泽,水泽里沉着一只昂首而立的异兽虚影。

    那片水泽诡异十足的凝在半空中,轻轻悠悠的晃动不止,却没有落下之势。

    落葵浅浅舒了口气,轻点水泽,口中念道:“苍苍杳无言,破水,出。”

    水泽深处发出噼里啪啦的雷鸣之声,表面随之裂开无数道细小的裂痕。

    那只异兽通体蔚蓝,飞快的破水而出,带出一片哗啦啦的水花。

    落葵再度轻轻一点:“分。”

    异兽一个扭动,身躯散开成无数个星星点点,仿若满天星辰坠落,蔚蓝光华幽幽闪动。

    苏子见状,衣袖在桌案上一挥,四十八只天青色长颈玉瓶整整齐齐的码在了上头,瓶口处光华齐卷,分别卷过同样分量的星辰,拉进瓶子中。

    落葵眸光一滞,神情平静道:“这四十八滴麒麟之血,分别赐给随你进藏宝之地的弟子,让他们尽快祭炼融合,提升自身修为。”

    苏子衣袖轻挥,将玉瓶收好,按了按落葵的手:“有了这些,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江蓠走了整日,未曾回转,而今日是鬼市开市的日子,落葵突然破天荒的想去逛逛,看有没有甚么稀罕玩意儿,买来送给江蓠,她嗤嗤一笑,让他再撞一次鬼。

    晚间,鬼市一如往昔,处处透着诡异,没有大的变化,自然也没有大的惊喜。

    落葵笑着摇摇头,数着点点洒落一地的星光前行,上回与京墨同逛鬼市的情形,在眼前一幕幕晃过,话音犹在耳畔,可说话的那个人早已成了对头。

    她轻叹了声,连忙按住突突跳个不停的额角,江蓠的如花笑颜又在眼前晃个不停,一时间失魂落魄,竟连脚步也不知该从何迈起了。

    人就怕走神,一走神这反应就变得迟钝起来,就在这时,一道白光无声无息的缠上落葵的腿脚,转瞬将她禁锢在原地,挣扎了几下,却是丝毫动弹不得,就是这转瞬间的迟钝,她便着了旁人的道。

    “小丫头,别白费力气了。”耳畔传来捻熟无比的男子声音,是那个鬼气森森,讨要玳瑁簪而不得的男子,落葵大惊失色,可她提不起来法力,面对一个来历不明,修为莫测的鬼,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

    男子飘飘悠悠的落在她的眼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轻笑道:“今日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了,那臭小子呢,怎么没陪着你,不过也好,正好拿你换我的玳瑁簪。”

    落葵哀叹,没让江蓠撞上鬼,自己倒先撞上了,这可真是害人先害己,她佯装无辜,满脸可怜:“大哥,你抓错人了,我就是个小丫头,那根簪子五十两纹银呢,我可不值那个价钱,你不知道,买走那根簪子的最抠门,才不会拿簪子换我呢。”

    男子呵呵一笑:“都说我们做鬼的,说的鬼话最不可信,我看你们这些臭丫头,也是满口鬼话,更不可信。”

    落葵挑眉,继续满口鬼话的装无辜:“没有啊,天地良心,我句句实话。”

    “想要玳瑁簪你找我啊,你个大男人,呸,你个大男鬼,被个小妖女骗,不嫌丢人啊。”就在此时,一声极不正经的笑语响了起来,江蓠出现的恰逢其时,估摸着不是偶遇便是一直跟着落葵。

    男子扑哧一笑,血呼啦次的脸庞,笑起来竟有些好看:“青州这块地界是邪性,你也太不经念叨,得了,玳瑁簪还我,小丫头还你。”

    江蓠笑眯眯的摇了摇头:“方才这小妖女也说了,我最小气抠门儿,她这浑身没有二两肉,我拿五十两换她,我亏大发了。”他摇头摇的飞快:“不换不换,打死都不换。”

    “你们还有功夫说闲话,要开打就痛快点,别在这风口磨叽,冷着呢。”落葵原本就不怎么害怕,她瞧的清楚,这男子一心只求玳瑁簪,根本不想取人性命,如今江蓠又赶来了,虽说插科打诨没半点正经,可收拾眼前之人,还是易如反掌的。

    “这个主意好,你虽然是个鬼,但也是前辈变的鬼,一对一是你欺负我,咱们还是二对一罢,你还能落个好名声。”江蓠松松笑了笑,掐了个诀,打散了缚住落葵的白光,将她拉回自己身边。

第三百七十八回 死缠烂打

    二人拉开架势准备开打,落葵蹙了蹙眉,低声道:“你打甚么主意呢。”

    江蓠低笑:“好久没打架了,手痒痒。”

    落葵轻嗤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男子一见这阵势,竟然极其利落的收了法术,笑呵呵的冲天而去:“看来这些日子不见,你们长了不少本事,不过你们总有落单的时候,可别再让我碰上了。”

    深夜再次归于寂静,江蓠弯起唇角,眉眼间毫不掩饰笑意,伸出一只手来:“小妖女,你得谢谢我,是我救了你,你得给我点银子做酬金。”落葵一把打开他的手,不屑的撇了撇嘴角,偏着头轻笑:“分明是你连累了我,却还要我谢你,你的脸皮可是少见的厚。”

    江蓠弯起狭长的凤眼,轻佻笑道:“那是自然,胆大心细脸皮厚是我的第一本事,少说废话,赶紧掏银子。”

    落葵拖着江蓠的手,笑从心底荡漾的眼角眉梢,暖意融融的笑,如同春日里娇艳的花:“走罢,冷飕飕的,都冻透了,你居然舍不得用五十两银子来换我,回家,回家再收拾你。”

    江蓠像个受气小媳妇一般,亦步亦趋的跟在落葵身后,低眉顺眼的陪着笑脸儿,唯恐落葵假戏真做,真的把他轰出门去。

    ————————————

    就在江蓠从分坛赶去了鬼市时,远在数万里之遥的太白山上,天一殿的偏殿中,薄薄的烟雾在铜制长颈仙鹤香炉摇曳,静谧中,那烟雾打了个旋儿,“噗”的一声,仙鹤的双翅猛然展开,一枚卷的极细小的纸卷儿掉落到香炉旁的紫金铜托盘中,一丝丝青光在纸卷儿上缠绕。

    有白袍弟子听到动静,忙快步上前,拿过纸卷儿,急匆匆的送到天一殿正殿中过去了。

    天一殿中,淡淡的香气在殿中缭绕不绝,江芒硝伏案奋笔疾书,写着些甚么,而即墨清浅则凝眸相望,不知在想些甚么。

    白袍弟子捧着紫金铜托盘进来,躬身放在了二人面前的如意圆桌上。

    即墨清浅收回眸光,平静吩咐:“放着罢,你退下罢。”

    白袍弟子低着头,慢慢退出殿外,关上殿门。

    即墨清浅伸手在纸卷儿上轻轻一挥,嗡鸣一声,缠绕在纸卷儿上青光顿时消散。

    徐徐展开来,纸卷上寥寥数语,内容不多,写的极其简单,即墨清浅边看边说:“宗主,江蓠到云楚国青州城了,今日去了分坛,晚间离开的,分坛遣了一名弟子跟着了,不日就能查到他的落脚之处。”

    江芒硝手上一顿,没有抬头,只是百般郁结的直叹气:“这个不争气的,又去找那个妖女了。”

    即墨清浅不知道该说些甚么,只点了点头:“是,只要查到江蓠的落脚之处,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那妖女除了茯苓山外的老巢。”

    江芒硝将笔重重丢到一边,墨汁淌了满纸,继续摇头叹气:“师弟啊,这就是养儿子啊,哎

    ,养大了还跟你作对,你说,养他作甚么。”

    即墨清浅没有娶妻生子,无法感同身受,一脸的苦笑:“师兄,这个,我没养过儿子,我,那个。”

    江芒硝瞥了即墨清浅一眼,摇头叹息:“还是你想得开啊,不养儿子,不用受这份养儿子的辛苦。”

    即墨清浅蓦然笑了起来:“师兄,不养儿子有不养儿子的好处,可养儿子有养儿子的好处啊,师兄想开些罢,待江蓠长大些,懂事些,就能分担宗务了。”

    “分担宗务,哼。”江芒硝冷嗤一声:“分担宗务,我是不指望了,他别给我到处惹祸就行了,对了师弟,那个妖女跟云楚国朝廷到底有何关系,查出来了么。”

    即墨清浅眸光一动,为难的摇了摇头:“还在查,咱们分坛在青州的根基实在太浅了,许多手段都施展不开,师兄,你是知道的,那妖女和魔头心机叵测,最善伪装,在江湖中行走,从不以真容示人,咱们连那妖女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江湖中更没几个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至于分坛弟子,连与他们打过照面儿的都没有,仅凭妖女二字,一时之间没有头绪,无从查起啊。”

    江芒硝有些恼怒的骂了一声没用:“画像不是都传过去了么,他们没见过,你我却是见过的。”

    即墨清浅忙低声相劝:“是都传过去了,可青州城人多,一个个比对下来颇为消耗时间,再者,师兄,那妖女和魔头诡计多端,咱们也都无法确定,咱们见到的就是他们的真容啊。”

    江芒硝也知此事不易为之,是为难了分坛的弟子,他浅浅的舒了口气,点头道:“江蓠去青州,定然是去找那妖女的,找到了江蓠,就能找到妖女,找到妖女,就能顺藤摸瓜,查出她与云楚国朝廷的关系,师弟,这件事你要盯紧一些,万不可大意。”

    即墨清浅连连点头,眼帘低垂,眼角划过一丝异样的微光。

    ————————————

    寒冬时节的深夜寒意透骨,落葵窝在廊下的炭盆旁边,虽裹了条厚厚的毯子,仍旧打了个寒颤,抬眼望着对面的江蓠,也不知他打得甚么主意,大半夜的不去睡觉,反倒拉着她喝酒,说甚么对月畅饮,是件极风雅的事,可今天的云翳太厚,只看到灰突突的一片,何谈风雅。

    落葵喝了他的酒,却丝毫没有半点嘴软手短,还不忘奚落他:“我怎么不知道你竟还是个斯文人,你是在装斯文罢,要不就是斯文败类。”

    话尚未完,江蓠早已扬起一碗酒砸了过去,却被屋檐上的人稳稳接住。

    二人大惊,忙抬起去看,却见深蓝色的天幕上,洒落银钉般的星子,光华流淌,而头顶处的廊檐上,不知何时垂下黑色长衫的一角,声音虽轻,却在静夜中悠远传开:“小丫头,如此美酒,你们也不请我喝一杯,真是辜负了。”

    竟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男子,冲着他们嘿嘿一笑,轻飘飘的落了下来,他食

    指微弹,酒杯稳落于指尖,滴溜溜一转,美酒连成细线扬进口中:“已有数百年没尝过酒味了,讨一杯尝尝。”

    自他现身,江蓠便如临大敌,扎了架子准备开打,谁料他却大大方方的坐下,自斟自饮起来,反倒显得他们小家子气十足了。

    几杯酒下肚,男子旧事重提:“小子,那簪子你们留着也没用,臭丫头也不敢戴,干脆还给我得了,我赔银子还不成吗。”

    “成啊,怎么不成,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江蓠眯起双眼,想都不想的应承下来,爽快的令人生疑,说不定他存了甚么鬼心思。

    男子登时开怀大笑,痛饮了几杯过后,丢过来一包东西:“你买的是五十两,给,点点,这是五十两,一个子儿不少。”

    “如今是你求着我,只拿五十两可不成。”江蓠一眼未看的给扔了回去:“咱交情不浅,我也不坑你,你赔我五千两,我给你玳瑁簪。”

    落葵张口结舌愣在那里,早听说圈地盖房是青州里最能敛财的营生,可江蓠这搂钱的本事,恐怕连圈地盖房的大商户都要望尘莫及的。她呛了口酒,连连咳嗽:“江蓠,你不去做奸商委实可惜了。”

    男子砸了酒杯,仿佛被踩了痛脚般跳骂起来:“五千两,那我还是杀了你来的痛快些,让你也明白明白,投胎是门技术活,下辈子别投在这倒霉人家了。”

    言罢,男子周身气息大涨,霎那间变得浑厚强悍令人毛骨悚然,看那身形步法方向,分明是冲着江蓠而去的,谁料他喋喋一笑,单手一摆,在转瞬间却调转了方向,只一个呼吸便捏住了落葵的脖子,将她吊在了半空中。

    江蓠想也不想的冲了过去,那男子却手上使劲一握,落葵登时面色惨白,冷汗扑簌簌的落下来,他再不敢肆意妄动,只能呆立原处。

    落葵手脚挣扎,气喘吁吁的艰难骂道:“你,你这个不讲理的鬼,你,你们俩,慢慢,慢慢掰扯去呗,伤及,伤及无辜的我干嘛,我,我一个又穷又弱的弱女子,你,你难为我,你的良心被,被狗吃了么,你,你这么不讲理,恃强凌弱,难怪,难怪只能做幽魂,活该你,你投不了胎。”

    男子被落葵吵得脑仁儿疼,转过头,瞪着眼恶狠狠的吼了一嗓子:“吵死了,你给老子闭嘴。”

    落葵忙紧紧抿住双唇,胆怯的缩了缩脖颈,不敢再废话了,只眼角微动,望了望江蓠。

    “如此说来,你很会投胎了,那我送你一程,下辈子投个有钱人家,死也别做穷死鬼,连五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江蓠趁着男子走神的短暂瞬间,身形一闪,如鬼魅般闪到男子身后,无声无息的一掌击在他的手臂上,黑烟滚滚散尽,男子的那条臂膀转瞬间化作虚无。

    落葵应声落了下来,江蓠疾步上前,伸手将她捞在怀中,嘿嘿一笑:“看咱们,多默契。”

第三百七十九回 余甘子

    男子不恼不怒,断臂处黑烟滚滚,却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新的臂膀。随即冲着酒坛打了个响指,坛子中的酒登时见了底儿。

    他咂了咂嘴,满意的轻笑道:“这酒不错,要常给我备着。”

    话未完,身影便在夜空中划下淡淡的痕迹,他说的话,意思再明白不过,留下个玳瑁簪,也就留下了个大麻烦,不过看此番情形,只要不将他逼得穷途末路,他们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下完了,让你扔了你不扔,他缠上咱们了。”落葵摸了摸脖颈,笑道。

    江蓠同样摸了摸她的脖颈,轻抚着她的背:“缠就缠呗,又不是打不过他,你怎么样,可伤到没有。”

    落葵笑着摇摇头,轻轻靠在江蓠的肩头,软语道:“喝多了,有点困,走不动,想睡了。”

    江蓠打横将她抱在怀中,踹开门大笑:“困了就睡。”

    院门处有道黑影一闪而过,苏子慢慢走进院中,看着窗纸上映出落葵二人的身影,一个躺在床榻上,而另一个在屏风外头打了个地铺,他且喜且忧,喜的是二人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而忧的是眼看着两个人情意渐深,那么他日事发,少不得伤筋动骨,他满腹愁肠的长叹一声,抬手给自己斟了一盏酒,一饮而尽,苦涩从心底漫了出来。

    苏子定了定神儿,疾步走过去,推门而入,对着屏风边儿上打地铺的江蓠喝道:“你出去,我有事跟落葵商量。”

    江蓠梗着脖颈,嘴硬道:“我不出去,小妖女有甚么事儿都不瞒着我。”

    苏子长眉一轩,语露威胁:“是么,你确定不出去么。”

    江蓠愣了个神儿,掂量了下自己的斤两,忙裹着锦被一个咕噜爬起来,愤愤不平的边走边哼:“出去就出去,这么凶干嘛。”

    苏子摇头一笑,撩开帐幔,快步走到里间儿,对落葵附耳低语:“他刚刚传来消息,鬼帝夜合的遗宝中,有化界混沌阵法的布阵图。”

    落葵猛然直起身子,惊诧低语:“果真么。”

    苏子点头低语:“属实,得到他的传信后,我查阅了魔界典籍,数万年前鬼帝夜合的宫殿曾遭受过妖族进犯,但却在大战中毫发无损,所依仗的便是这化界混沌阵法。那么,此阵的布阵图极有可能就收入在他的遗宝中。”

    落葵靠坐在床头,心潮起伏,云楚国的九州皆被阵法笼罩,阵眼就是宫城,九州护城阵法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如此庞大繁复的护国阵法,乃是父亲呕心沥血数十年的成就,据父亲所言,这阵法若能与魔界的化界混沌阵法相结合,威力将更加强悍,可那化界混沌阵法的布阵图数万年前久已失传,此事也成了父亲一生中最大的憾事。

    既然有了这布阵图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总要探上一探,落葵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掐诀,硬生生的从眉心逼出一滴蔚蓝色

    的血珠子。

    那血珠子静静悬浮在虚空中,沉静悠长的荒古之意迎面扑来,那珠子深处,透出一点隐隐约约的符文飘动,看不那么真切。

    苏子一见这血珠,便神情大变,急急道:“落葵,你干甚么,快些收回去。”

    逼出这枚血珠,落葵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连嘴唇都恍若雪色,轻轻颤抖道:“哥哥,我不能随你一同进入藏宝之地,父亲在这滴心头精血中封印了一点化界混沌阵法的残图,你进入藏宝之地后,可以凭借此物,感应到化界混沌阵法布阵图的所在,抢在众人前头,夺了此宝。”

    言罢,她双手轻颤,将血珠子推向苏子。

    苏子却一把握住落葵的手,连连摇头:“你的天绝毒全靠心头精血压制着,若是任由我带走一滴,不出三五日,天绝毒发作,虽不至丧命,可却也是生不如死之痛啊。”

    落葵缓了口气,眸底湿润,隐含喜色,摇头道:“我会忍着的,再痛我也能忍得下,苏子,若能得到化界混沌阵法的布阵图,这云楚国从此固若金汤,你我,还有甚么舍不下的,这点痛,又算得了甚么。”

    苏子急切道:“落葵,你别急,我还有话没说完,云轴子今日

    也传了消息来,说是藏宝之地中有一处地方,生有金灵杨芝,是炼制化尘丹的主药,金灵杨芝采下后,半个时辰内就要入炉炼丹,丹药成,半个时辰内就要服下,否则药力散尽,落葵,这是缓解天绝毒之力的唯一机会了。”他慢慢蜷起落葵的手,慢慢道:“葵儿,你把精血收回去,这回,你得和我一起去了。”

    落葵唯恐苏子是在哄她,到时藏宝之地群敌环饲,她的修为尚未尽复,取宝又非一日之功,她怕成为他的拖累,缓缓摸着臂弯处的守宫砂,心中隐痛,紧紧盯着苏子的双眸:“苏子,你不是在骗我罢。”

    苏子紧紧攥住落葵的手:“没有,我查了典籍,鬼帝夜合曾移栽过此物,葵儿,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到你,那金灵杨芝,也一定能找到。”

    虽然并非十足的把握,但也要试一试,只有缓解了天绝毒之力,才能缓解自己的经脉枯萎之势,让自己活的长久一点,做更多的事,气死更多的人。

    灯影绰约,晃动不止,落葵瞧着有些眼晕,微微眯着双眸,收了法诀,那枚蔚蓝色的血珠子,倏然没入她的眉心,她身形微震,慢慢点头:“好,左右寻宝之事已布置的差不多了,你我同去,也不会有大碍,青州这里,就让杜衡代为料理罢。”

    苏子揉了揉落葵覆额的刘海,又将鬓边的发别在耳后,轻轻按了按她的肩头,轻声细语的哄道:“有我在,放心罢。”

    落葵反手握住苏子的手,柔声叹道:“哥哥,谋事在人,你莫要太忧心了,要紧的是布阵图。”

    苏子微微点头:“我知道,不管结局如何,总要试一试的。”他望了眼窗外,江蓠

    果然十分识趣的躲得极远,并未偷听,便压低了声音道:“还有,江蓠今日回来时,带了尾巴回来。”

    落葵一惊,怔怔望住苏子,心里泛起些寒意,但是在这件事情里,她选择了相信江蓠,相信这尾巴不是他刻意带来的,相信是他大意了,一定是他大意了,她的眸光薄寒一片,唇角蕴着冷笑:“解决了么。”

    “解决了。”苏子捏了捏落葵的手:“落葵啊,我也愿意相信,江蓠不会故意带人来的,但是,这附近的暗哨,还是要多添一些,以防万一。”

    落葵冷冷凝视夜色,口中带着薄薄的血腥气,说出的话别有杀意:“暗哨增加三队,巡视范围向外侧推一个街口,日夜不停巡视,凡是有脸生的靠近此地,全部拿下。”

    苏子点头,同样语露杀机:“杀么。”

    落葵凝神,牵出一抹笑:“甄别之后,可疑者一个不留。”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去,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夜间那讨要玳瑁簪的男子又来了,拌了几句嘴,讨了杯酒喝,留下一句明日再来的话,便走了。

    此后数日,男子果然每晚都来讨杯酒喝,每每都趁着酒劲讨要玳瑁簪,结果自然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却仍旧乐此不疲,只是再未动过手,而言语上的几次交锋,也都败在了江蓠嘴下,落葵不禁笑他是来过酒瘾的,讨要玳瑁簪只是个幌子而已。

    这一日入夜,男子竟拎了一坛子酒前来,据说还是藏了数百年之久的前朝御酒,给他们各自斟上,笑的格外无奈:“我藏了几百年,自己都舍不得喝,今日却要取出来,讨好你这个臭小子。”

    这些时日,他们与他早混得捻熟,再没有起初相见时的剑拔弩张,就连他那张血呼啦次的脸,如今看起来也没那么阴森恐怖了,现下一听说那酒是数百年前御酒,他们没见过市面的本性暴漏无疑,皆迫不及待的举杯要尝个稀罕。

    “滋味果真非同一般,喂,你对我们还真是不错呢。”江蓠喝着酒,瞥了男子一眼,笑道:“咱们也算有些交情了,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整日这样喂来喂去也不尊重不是。”

    男子嘿嘿一笑:“名字,很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我几乎都要忘了。”他晃了晃头,淡淡续道:“一转眼我已经死了几百年了,我活着时叫余甘子,如今你们还是这样称呼我罢。”

    “余甘子。”落葵与江蓠面面相觑,他们并没有听说过此人。

    余甘子戳了一口酒,顿了一顿,再一仰脖子,咕嘟嘟猛灌了一大口,面上无悲无喜,瞧不出甚么情绪,缓缓吟道:“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这首诗,你们可听过。”

第三百八十回 免费的打手

    见二人深深颔首,余甘子笑了一笑:“我便是那首诗中的君。”猛然灌了一口酒,那是极好的酒,丁点不洒的尽数入喉,许是饮得太猛,呛得嗓子发紧,那话中透出道不尽的百年世事沧桑。

    落葵尖叫了一声,再一不留神杯子坠地,伴着一声脆响,青瓷酒杯成了满地碎片,也不能怪她手不稳,她幼时背这首诗背的直哭,也背不下来,实在是最大的幼年阴影了,她记得自己还曾因背不下来诗,骂过街。

    若这余甘子说的是实话,那玳瑁簪也本就是他的东西,他来讨要绝对是理所应当的事。她围着他来回打转,仔细打量,能见着余甘子本人,也是运气,她拉过苏子:“江蓠,快把玳瑁簪还给他罢,这本就是他的东西。”

    “唔,还给他也不是不行,不过,照这首诗中所说,当初这玳瑁簪是被挫骨扬灰了的,怎么会再度现世呢,”江蓠欲言又止,吊足人的胃口,他瞧瞧落葵,又侧目瞧着余甘子,眸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笑道:“你得与我们说道说道。”

    落葵“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江蓠果真深得她心,一开口就问出了她的心中所想,亦是笑道:“不错不错,我也想知道。”

    谁料这一问,竟是戳到了余甘子的痛处,他双目紧闭,紧握着酒杯半响不曾言语,数百年岁月流转,都没能解开心里最隐秘的那个结,如今要他猛然一一道出,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些。

    他们等的心焦,即将放弃探究这段隐秘时,他面上却有了一丝凄然淡笑,恍如隔世,闭目轻叹:“此事我数百年未曾说出过,今日说出来,也算了了我的心结。”

    余甘子啜了一口酒:“当初,我与她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后来我负了她,这是便是始乱终弃,是你们听惯了的,戏折子中已唱俗套的一段了,我要说的,是她身死之后的事。她身死后,因怨念太重,被困在黄泉中无法转世轮回,而我死后,在黄泉路上见到她,已被怨念所困,神志不清,我想求她原谅,助她轮回,这才设法逃出黄泉,变成孤魂野鬼。”

    他顿了一顿,缓缓道:“我耗尽数百年光阴,将当初被挫骨扬灰,化为虚无的玳瑁簪重聚,只差双珠便可以救了她,那双珠原是东海神珠,是不会被挫骨扬灰的,只是流转数百年,不知遗失到何处去了,我好容易寻到了一颗珠子,在我寻找另一颗时,不料玳瑁簪却丢了。”他眉目间难掩悲痛之色,仍沉溺在往事中,难以自持的淌下清泪,可转瞬间,却又了无痕迹了。

    “然后你打探到了玳瑁簪的下落,可却被江蓠买走。”落葵怨恨道:“你不珍惜活人,死后却来祈求人家原谅,我若是她,死都不会原谅你。

    余甘子顿了顿,目光移到苏子手中的玳瑁簪上:“你说的没错,我是罪孽深重,合该受诛心之罪,可是我不忍她被困在黄泉中数

    百年,是真心想救她脱困。”

    “也许她是看透了世间人心,不愿再受红尘之苦,在你看来,这是困住她的牢笼,可在她看来,也许这才是她的清静之地。”落葵缓缓道。

    江蓠竟一反常态的平静,摩挲了半响玳瑁簪,最后默然的丢给了余甘子。

    自簪透出一股寒意,那是余甘子熟悉的感觉,有了此物,那救赎与原谅便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了,他冲着江蓠躬身一礼,由衷道:“多谢。”

    江蓠沉沉道:“你花了数百年的光阴重聚了玳瑁簪,又机缘巧合的买回了双珠中的一珠,那剩下的一珠,你要用多少时日才能找到。”

    余甘子微叹:“我不知道,不过我已等了数百年,早已磨出一副极有耐心的性子了。”

    “可你总在世间飘荡,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是个能算计的,几次为了钱财放过你,可难保你下回就碰到个不爱财,只爱除魔卫道的,一下子就打你个神形俱灭。若是你魂飞魄散了,又要靠谁来救她。”江蓠望着他,抿了口茶。

    一时间无语,静了许久,余甘子才又望着江蓠,缓缓道:“我倒是有个容身之计,不知你可愿帮我。”不待江蓠点头,他又续道:“我藏身于玳瑁簪中,由你日日带着,待时机合适,我找到了另一颗珠子,再助她轮回,如此,我也可以安心走了。”

    “那我有甚么好处呢。”江蓠笑眯眯的问道,他已经大方了一次,现下是一点亏都不能再吃了。

    “好处自然是我替你消灾挡难了。”余甘子早想到了对策,一笑。

    “嗯,这个法子不错,有个不花钱的打手,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江蓠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

    “那我就多谢二位了。”余甘子松下一口气,堆起满面笑纹冲着二人深深一辑。

    落葵却侧身避开了,若有所思的一笑:“哎哎,答应帮你的是江蓠,我可没答应你,有他的好处,却没有我的,这可不厚道哦,所以就别指望我帮你,再说了,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始乱终弃,忘恩负义的人,我才不会帮你。”她哑了口茶,那茶冷透了,一如她当初冷透了的心。

    江蓠拉住她的手,眉目含笑,柔声细语的如微风拂过:“小妖女,有个不要钱的打手,不要白不要啊。”

    落葵托着下巴,眉心微蹙,敛着笑意故作苦恼长叹:“交友不慎,这是我自找的。得了,既然你要帮他,那我也搀和搀和罢,不过,好处呢。”

    江蓠笑着轻轻拍了下落葵的手:“有我的好处,自然就有你的,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张口找男人要好处,当心我悔婚哦。”

    落葵反手打了一下江蓠的掌心,哼笑道:“你敢。”

    江蓠冲着余甘子挥了挥手。

    余甘子会意一笑,身形轻晃,转瞬

    没入玳瑁簪中,簪子飞快的掉到江蓠手中。

    江蓠反手将簪子簪进落葵发间,郑重其事的叮咛:“这簪子是送给你的,打手自然也要跟着你。”他微微一顿,探寻一问:“小妖女,你,是不是也打算去藏宝之地。”

    见落葵不置可否,他知道自己又无意间触及到了她的隐秘之事,自嘲的一笑:“藏宝之地开启后,势必会群敌环饲,可你伤势未愈,修为也没有尽复,虽然有苏子护着你,但事情素来多变,你又一向招人恨,仇家多,我无法时时跟在你的身边,实在放心不下,万一你在藏宝之地落了单,又遇上劲敌,余甘子也算是个助力,能够拖延一阵子。”

    他拉过落葵冰凉的手,放在手中捂着,眸光情深,慢慢道:“那枚清水珠,你定要时时戴在身上,那珠子里,封了一记天一宗的秘法,你催动后,我顷刻间便能知道你的位置,赶去救你。”

    落葵心中酸涩,她一门心思想着算计天一宗,而江蓠却一门心思想着护住她,她有些愧对他待自己的赤诚之心,无言以对,只静静靠在他的肩头。

    江蓠呵呵轻笑:“怎么,这就心软了,这可不像你啊。”

    落葵垂眸不语,只低低唔了一声。

    除夕这一日,天气晴好,远远望去,湛蓝的天沉静的如同一汪深潭,冬日的暖阳渐渐升高,明晃晃的投入院中。

    落葵早早起床,她如今是正经册封的公主,按着规矩,丁香给她梳了觐见的朝云近香髻,在发髻两侧簪了一对赤金丹凤衔红宝东珠钗,又在发髻后侧压上累金丝嵌宝后压,辅以赤金花钿点缀,这么些珠钗压在头上,她顿时觉得脖颈短了三寸。

    既是过年,那些奔丧一般的素色衣裳便穿不得了,丁香从大柜里翻出簇新的大红缕金百蝶穿花袄子,配上杏黄底儿满绣折纸粉樱花百褶裙,裙摆溜了一圈金丝八宝纹,她瞥见落葵一脸嫌弃,咧嘴笑道:“主子,且忍忍罢,一年到头难得有穿的像花瓶一样的时候。”

    落葵皱着眉头,勉为其难的把这红的晃眼,金的刺目的衣裳套在身上,蹬上一双粉底儿绣迎春花小靴,靴面儿上还各缀了一颗拇指大的珍珠。

    她对着菱花镜转了个圈儿,忍不住把自己从头到脚嫌弃了个遍,才撇嘴道:“差不多了罢,可以走了罢。”

    “等等,还有呢。”丁香拉住落葵,按在椅中,捏着粉扑子,在脸上扑匀了杏花粉,淡淡的朱色胭脂从眼尾扫到脸颊,如此一来,两弯水弯眉,一双冷清眸,镜中人的面上有了些红润,精神头也足了许多,唯独耳畔一痕烧伤留下的疤痕,煞了风景。

    丁香端详菱花镜中的人影良久,才拿着杏花粉,在那疤痕上扑了又扑,仍是无法完全掩盖住,不禁一叹。

    落葵按了按丁香的手,扭了扭身子,不自在的闻着自己满身的幽幽香粉味儿,苦笑了一声:“好了么,再折腾下去,我的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第三百八十一回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丁香捧着菱花镜,前前后后照了个遍,才满意的点点头:“大公子说了,这是主子晋封公主后,头一次的正经家宴,不能大意,不能丢了颜面。”

    苏子打帘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话,满意的点点头,笑语盈盈:“小丁香说的对,这样打扮下来,才是个便宜公主的样儿,不过,一入冬,你就三灾六病的不停,我还怕会耽误了今日的觐见,谢天谢地,你可算是缓过来了,今日宗亲们觐见太后,若是你还病歪歪的,少不得要惹人笑话。”

    落葵只一笑,有那桩丢人的退婚旧事在,即便她再如何精神,也是徒劳,都会惹人笑话的。

    还尚未来得及说甚么,苏子俯下身在她耳畔低语道:“晋和回来了,你今日进宫觐见太后,怕是会遇上她和许贵妃,若是她言语不善,你千万克制些,莫要与她起争执。”

    落葵抿着嘴一笑,拍拍苏子的手,让他安心。

    苏子却紧蹙着眉头续道:“京墨也回来了,和曲莲也重修旧好,他仍是散伯,又有霖王这样大的靠山,说不得他也会进宫面圣,万一你碰上他。”他欲言又止。

    落葵微怔,冲着镜中的苏子笑起来,笑中有凛冽的寒意微过:“你从来不曾这样瞻前顾后的,今日又是怎么了,你放心就是了。”

    郁李仁跳到她的肩头上,口中又衔了一枚花钿,簪入她的发髻,偏着头看了看,笑道:“苏子,你想太多了,师妹这样的禀性,是不会把自己折进去的,要折也是折旁人。”

    外头传来脚步声,郁李仁耳廓一动,藏到了床底下。

    落葵忙转头望去,门帘微动,只见江蓠端了个白瓷药碗进来,搁在翘头小方几上。

    “这是,甚么。”落葵瞧了眼半碗黑乎乎的汤水,苦涩的药味儿浓郁逼人,她顿时心生不祥,这是故意来坑自己的了。

    江蓠仔细端详了一番落葵,总算是有了些精神,不再是往日那般半死不活的模样了,他挑了挑眉稍,满脸无辜,这碗里是甚么,他也不知道是甚么,反正杜衡让他端过来的,总不能是毒药罢。

    苏子端过药碗,徐徐吹得温热适口后,塞到落葵的手里:“怕你撑不住这一整日宗亲长辈们的叨叨,给你熬得提神补气汤药。”

    落葵忍了又忍,咬着压根儿一口灌进去,皱眉摇头:“真苦。”

    “哼,我费了多大的劲熬的,你还嫌苦,那我还不如熬一碗安神药,叫你睡个十天半个月的,就不用听他们叨叨了。”苏子轻哼了一声。

    江蓠笑嘻嘻的补了一刀:“那还不如熬一碗聋药让你喝了,不就听不着他们叨叨了。”

    落葵白了江蓠和苏子一眼,拿过紫檀雕花衣架上银红斗篷,裹在身上,施施然的出门去了。

    苏子和江蓠在门外送她离开,瞧着杜衡驾着马车,护送她往宫门去了,隐隐眉心紧蹙,面

    有忧色:“今日是除夕,按规矩阖宫众人和宗亲们要一起觐见太后,若是遇上些她不愿遇到的人,怕是不好。”

    江蓠听落葵说过往昔之事,也亲眼见过那令人锥心的场景,更知道苏子所指是谁,但他以为,凭落葵的性子,即便碰上他们,吃亏的也是他们,断不会是她。

    时值隆冬,御园中早已花木凋零,不复往日繁花丽景,但因着年下,光秃秃的实在晦气,宫里早早备了各色绢花,悬在枝头,热热闹闹的,倒也生出些暖融融春意葱茏来。

    进了宫门下轿,落葵从御园往寿安宫走去,一路走着,一路叹着皇室奢靡,以绢花点缀枝头便罢了,绢花上竟还缀了东珠、琉璃、玳瑁和其他宝石,冬日的阳光照上去,折出炫目的光华,整个御园像是笼上了五彩云霞,恍若仙境。

    花团锦簇里,迎面过来两个人,身姿娉婷,妆容精致华丽,落葵定睛一看,不由的在心底暗叹,真是怕甚么来甚么,冤家路窄了,遂定了定心神,疾步上前,齐齐整整的行了个礼:“见过贵妃娘娘,晋和公主。”

    晋和皱着眉头,敷衍着回了个平礼,眼见落葵脸上的疤痕,盘踞心中的意难平,到底平息了一分。

    落葵打量着晋和,仍是往日娇俏的模样,但浓妆之下掩了些憔悴。

    晋和嫁去北谷国后,国主待她尚算亲厚,但国主后妃无数,明争暗斗,算计人心之事自然少不了。奈何晋和天真少心机,即便落葵早在宫里安排了人手照应,但还是吃不少暗亏和委屈。

    出神间,许贵妃蕴了丝和善的笑意,扶起她的手道:“许久不见公主了,方才去给太后请安,听说公主前阵子病了一场,今日瞧着像是清瘦了几分,公主若是身子尚好,陪本宫走走可好。”

    落葵见无法推辞,只能含笑点头,稍稍退了半步,随着许贵妃在御园中缓缓行着,在心底盘算着要不要装个头晕脑热崴脚摔倒甚么的,早早退下,却迎面撞上了进宫谢恩请安的京墨曲莲二人,她微微侧目,只见许贵妃唇边挑着戏谑笑意,顿时心下了然,遂浅笑着跟了上去。

    二人气色倒是十分好,手拉着手的模样,也是宫里宫外传说中的恩爱夫妻。

    京墨这个散伯,是个便宜散伯,有名无实,既无官职又不得陛下重用,散伯不中用,曲莲这个伯公夫人,就更是微末了。

    原本有曲家这样的商贾巨家做后盾,二人在青州城中也算如鱼得水,有几分薄面的。

    可二人运气不好,曲家因欺君之罪被抄没,曲天雄又死了,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原以为二人的苦日子就要来了,可曲莲靠上了霖王,靠着霖王对月姑,也就是曲莲的生母的情意,二人入了霖王府,成了他最重用之人。

    京墨这个散伯,曲莲这个伯公夫人,比从前更加得势,风头渐渐压过许家,隐隐有成为青州城第一世家的

    意味。

    京墨与曲莲一见落葵,原本有几分迟疑,迟疑着不知该如何相见,如何相谈,但见她含笑款款而来,心上更添了几分惧意,登时愣在原处,不进亦不退,一时间竟还忘了行礼。

    许贵妃倒也不恼不怒,依旧含着和善的笑意,道:“这是世袭了爵位的散伯京墨。”她侧目瞧着落葵,笑道:“公主应当认得罢。”

    落葵笑着颔首:“自然认得,尚未恭喜京伯公。”

    见她神情如常,恍若无事,京墨与曲莲不免有些尴尬,许贵妃抿了抿嘴,笑道:“伯公今日进宫,是来谢恩的罢,伯公和伯公夫人月前大婚,本宫送的贺礼可收到了。”她打量着曲莲,掩口轻笑:“伯公夫人姿色过人,人品贵重,与伯公果然是一对璧人。”她扫了落葵一眼:“公主病中容颜憔悴,脸上又带了伤,今日一瞧果然不如伯公夫人姿容娇艳,难怪,难怪伯公会弃了公主,听闻当日还是公主求太后赐婚,公主果然大度。”

    一听此言,京墨和曲莲面色大变,这话说的刁钻无比,听来自然无比锥心,一时间进退不得。

    曲莲定了定心神,瞥一眼落葵,抿着嘴温婉一笑:“谢贵妃娘娘夸奖,妾身自然是有妾身的好处,否则当初,怎会公主贴上丰厚的嫁妆,也未能如愿嫁入散伯府中呢。”

    此言一出,落葵暗哼一声,不禁有些想发笑,胸大无脑四个字果真不是虚妄之言,她半真半假的红了眼眶,叹了一句:“我这个没了亲娘,空有名头的公主,处处不如人,时时不如意,做的也着实委屈。”

    这一副寂寥的神情落在许贵妃和晋和公主眼中,二人对视一眼,不由的泛起喜色。

    落葵却转瞬哧的一笑,口中讥讽起来:“我这么个无父无母的落魄公主,自然比不得伯公,祖上阴德庇护,有爵位可以世袭,也比不上伯公夫人,朱门绣户的,不必费甚么心思,便能觅得良婿。不过。”

    她笑吟吟的望着二人:“我这公主再不济也是公主,你们见了也是要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与我行个礼的。对么,贵妃娘娘。”言罢,她仍笑吟吟的相望,只是笑意中夹着白刃,令曲莲猝不及防的微颤了一下。

    许贵妃哑然,转瞬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那是自然。”

    京墨如常行礼,倒是曲莲气的几乎要呕出血来,咬着牙敷衍了,眸中闪过凌厉之色,存心想戳一戳落葵的痛处:“你原也可以觅得良婿,嫁去北谷国做国主后妃,岂不是风光无限,只可惜让旁人捡了便宜。”

    话音方落,落葵心底的笑意更甚,脸上几乎要绷不住了,仍勉力忍着笑,冲着许贵妃恭谨道:“贵妃娘娘当日忍痛远嫁晋和公主,乃是国之大计,保云楚平安,实是大义,令人钦佩,可此时却被人说成贪图富贵风光,晋和公主也真是委屈,贵妃娘娘一向最重规矩,不知这挑唆之罪,该如何处置。”

第三百八十二回 都是记仇的

    曲莲登时慌了神,她只一心想让落葵难看,却忽略了那也是许贵妃的痛处,其实她话尚未说完便已后悔了,只可惜话一出口,便是覆水难收。她眼瞧着许贵妃与晋和越发难看的脸色,明明是寒冬,她浸出一身冷汗,竟然嗵的一声瘫倒在地,勉力辩白道:“妾身,妾身并无此意,还请娘娘恕罪。”

    许贵妃媚眼如丝,拈了朵绿梅细细捻着,蕴着十二分和善的笑意,眸中却渐渐寒了,而边上的内侍朗声道:“回娘娘的话,对公主殿下不用敬语,不施全礼,在宫禁中公然挑唆,两罪并罚,合该掌嘴罚跪。”

    落葵仍旧和善的笑着:“这大年下的,打花了脸也不好看,伯公夫人头一回进宫,仪德有失也属常事,贵妃娘娘,不如便小惩大诫罢。”

    许贵妃夹着寒意一笑:“既然公主求情,你便在此处跪上八个时辰罢。本宫听闻伯公夫人也是修行之人,八个时辰跪下来,是跪不坏你的膝盖的。”

    言罢,她抬眼望了望曲莲,又冲着青白斑驳的青砖地面努了努嘴,便有侍女一左一右的将曲莲死死按在地上,那冷硬的地面令她激灵连连,她面色灰白,抬眼望着京墨,京墨却只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许贵妃冷笑一声,携了晋和的手,款款远去,留下落葵与他们慢慢掰扯。

    落葵折了枝白梅置于鼻下轻嗅,有内侍搬来绣墩,请她坐下,她挥了挥手,淡淡笑道:“你不必去看京墨,他这个散伯是你眼中的天,可在这宫里,他这个散伯却连个屁都算不上。”

    落葵饶有兴致的巡弋着曲莲煞白的脸,继续冷笑:“你别委屈,也别掉你那不值钱的贱泪。你既要享这天家福分,便要受这见不得人的罪,今日之事虽是你挑起的,但也算是本宫送你们的贺礼罢,让你长长记性,在这宫里,一个错处便是万劫不复,你若不想死的太惨,便最好做个哑巴。”

    随即她俯下身去,细长的手指拂过曲莲的脸颊,眼瞧着曲莲打了个寒颤,她轻笑一声,旋即高高仰起头,冬日里的阳光竟有些刺目,刺得她双眸微眯,鼻头酸涩,转身往寿安宫走去,却在拐过弯去看到一个内侍拿着伞,匆匆赶来。

    她拦下内侍,平静问道:“作甚么去。”

    内侍微微一怔,躬身一礼:“回公主殿下的话,方才霖王殿下路过御园,吩咐小的,来,来给伯公夫人送把伞。”

    落葵抬起头,重重云翳掩住了阳光,天在转瞬间阴了下来,有稀稀疏疏的雪粒子打下来,眼看渐成鹅毛大雪之势。

    她抿唇冷笑,恍若冰雪凝在唇边:“霖王殿下还真是宅心仁厚,不过,贵妃娘娘的意思是罚跪,若是打着伞罚跪,怕是有违贵妃娘娘的旨意罢。”

    内侍颇觉为难的哽道:“那,这,霖王殿下的吩咐,小的,小的也不敢违抗啊。”

    “那么,你是在何处当差的。”落葵挑眉平静道。

    内侍微微垂首,诺诺道:“回公主殿下的话,小的是御园里的花木匠。”

    落葵凝视云翳,淡然冷笑:“那么平日里,你是见贵妃娘娘的时候多,还是见霖王殿下的时候多。”

    内侍微怔:“回公主殿下的话,自然是贵妃娘娘。”

    落葵挑眉,慢慢走向远处,留下似有若无的淡淡一语:“那么,你是想一辈子不好过,还是想一阵子不好过。”

    内侍顿时恍然大悟,环顾四围,这冷飕飕的御园里,除了远处一站一跪的京墨夫妇,再无旁人了,他忙将伞夹在腋下,低着头快步走回了御园耳房。

    落葵兵不血刃的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大好,在宫里用午膳时,不由的多添了一碗饭。

    看着落葵胃口不错,精神头儿也足,太后也安心不已,畅快的笑了又笑。

    落葵陪着太后说了半晌的话,趁着寒凉的晚风回到水家时,家家户户门前已红灯高悬,在寒风中生出暖意。

    桌案上已摆了各色菜式,极为丰盛,她抿嘴一笑:“这真是过年,弄了这么多菜,咱们几个人哪吃得完。”

    今年的除夕家宴多了江蓠这个外人,多有不便,落葵便没有让杜衡带着人过来请安拜年,反倒亲自去了隔壁院中与素问见愁等人见了面,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份厚厚的年礼,便打发他们各自找乐子去了。

    至于杜衡和丁香,则心不在焉的草草扒了几口饭,请安告退后,也去了隔壁院子,与见愁等人一起守岁去了。

    没了旁人盯着,江蓠又对苏子视若无睹,行为举止上也亲密自然了许多,不住的给落葵夹菜,温柔笑道:“这个是我烧的,手艺自然是比不上苏子,但好歹是我的心意,不许吐出来。”

    落葵夹了一筷子菜置于唇边,嗤的一笑:“你们知道我今日在宫里遇到谁了。”想起今日之事,她再度笑起来:“我不止遇到了晋和与许贵妃,还遇到了京墨和曲莲。”

    “今日你在御园大杀四方,早有人传过话来了,不过我倒是很意外,你竟没打花他们的脸。”苏子饮了口酒,笑眯眯的抚了下落葵的发髻。

    “京墨和曲莲会选在今日面圣,自然是许贵妃听说了坊间传闻,想瞧我的笑话,想看一看我是如何的悲痛欲绝,以解害她女儿远嫁的心头之恨罢了,我当然要让她如愿以偿了。”落葵执了杯酒,酒中映出她的笑颜,面色微酡,沉沉笑道。

    想到杜衡前来回禀的宫里的情形,江蓠竟然笑得一口酒喷了出来,落葵不明就里,诧异的望着他:“你怎么了,浪费我的酒。”

    江蓠盛了碗汤递过去,别有意味的笑道:“原以为你会受委屈,还想着若有人欺负你,我要找甚么法子替你报仇呢,谁想你竟如此厉害。”

    苏子瞥了江蓠一眼,哼道:“江蓠,你可不要忘了,我与落葵都是嗜血道的魔头,只要我们愿意,那只有旁人受委

    屈的份儿,你若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江蓠哽了一哽,狭促笑道:“巧了,我也是个小气记仇的。”

    落葵端了盏酒,跟江蓠轻轻碰了一下,咯咯直笑:“那么,大家都是同好,就谁都别嫌弃谁了。”

    江蓠怔怔瞧着她那双手,一入冬关节处红肿,生了冻疮,每日苏子都要撵了细细的姜汁给她浸手,涂抹膝盖,宫里的御医来了几回,皆是道病入骨髓,难以痊愈,只能一日日熬着,开了春日渐暖和便会好些了。

    心下不由的有些酸,这是受了多少艰辛苦楚,才能熬出一身的病痛,才能熬出一颗冷硬的心来,他幽幽叹了一叹,想着改日去找些药方子,即便治不好这陈年旧伤,少些痛苦也是好的。

    落葵啜了口酒,喟叹一声:“我本不想与他们纠缠什么,可她一昧挑事,想让我难堪,她不懂宫里规矩便罢了,竟还不知深浅,犯了许贵妃的忌讳,我只是借了许贵妃的手敲打敲打她,其实若非有霖王给她撑腰,依着许贵妃,她那张脸怕是不能要了,这宫里从来就不缺嘴比脑子要快的死人,她这一回是万幸,下回便没有这么万幸了。”

    她眸色微暗,默默投向窗外,外头不知何时又开始落雪,绵绵无绝,无声无息,顷刻间,瓦上,地上,萧索的花木间,覆上薄薄一层银白,银装素裹的美景之下,藏着透骨穿髓的极寒。

    苏子摇摇头,抿了一口酒,嗤笑道:“她家虽是个大户,可出身到底摆在那,京墨虽有世袭爵位,却早与宫里断了往来,连规矩都没学全,又如何会知道宫里那许多弯弯绕绕,不过日后霖王会在边上提点他们,这样的亏,他们吃不了几回了。”

    落葵撇了撇嘴,轻蔑一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只要他们现在过不好,我就高兴了。”

    苏子双眸在二人身上巡弋一圈儿,他想到过了年,藏宝之地就要开启了,到时候风云突变,就算二人想在一起,也不可能在一起了,这个年,或许是他们二人在一起过的头一个年,也是最后一个年了,不如,不如就做次好人罢,他又灌了一盏酒,酒盏在桌案上轻轻一磕,笑道:“行了,你们俩慢慢吃罢,我约了良姜。”

    “大半夜的,你约了良姜干甚么去啊。”落葵追着喊了一句。

    苏子挥了挥手,大大咧咧,毫不掩饰的嘿嘿一笑:“喝花酒去,喝一整夜的那种。”

    落葵哽了一哽,气了个绝倒。

    江蓠忙夹了一筷子菜给落葵,他明白苏子这是给自己腾地方,让自己与落葵能好好的一同守个岁,说些私密的话,他眉眼俱笑道:“你啊,多吃点,少操点旁人的心,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罢,你这病怏怏的样子,除了我,也没谁肯娶了罢。”

    落葵脸庞微红,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恼羞成怒,不屑的嗤的一笑:“你也可以不娶,我又没逼着你。”

第三百八十三回 异象生

    江蓠捉住落葵的手,狭促笑道:“我愿意。”

    这三个字听在落葵耳畔,她心神荡漾,江蓠的神情那般真切赤诚,自己却无法坦诚相待,想到自己的算计和隐瞒,想到死在街口的那许多天一宗分坛弟子,她有些不敢看他的双眸,忙移眸望着窗外簌簌雪下,掩住了一切人迹。

    酒过半酣,夜色渐沉,江蓠瞧了眼外头的夜色,笑道:“我给你备了些稀罕玩意儿,走,去看看。”

    落葵回了神儿,扬眸笑道:“甚么。”

    江蓠笑而不语,取过件披风裹在落葵的身上,携了她的手走到廊下,纷纷细雪被风一卷,迎面扑来。

    江蓠将她裹在怀中,在她耳畔呵出温热的气息,她登时面红耳赤,心咚咚狂跳,却并不想从那个温暖安稳的怀中挣脱出来,只靠在他的胸口,任由他拥着自己,一同走到院中。

    雪地中印下二人的足迹,江蓠点了火折子,在院中点燃些星星点点的火光,伴着些砰砰之声,那红黄蓝白诸色的火花次第从地面上腾到半空中,如一树树五光十色的琉璃藤蔓,照亮半个夜空。

    转瞬间,那些藤蔓变了风景,漾起层层变幻多姿的细密涟漪。远远望去,那些渐次漫开的涟漪,像是是夜空中点燃了十里宫灯,冬日里绽开了万重繁花,亦在落葵的心上激起微澜,层层漾开。

    廊下一时寂静无人声,唯有院落中砰砰之声动人心扉。落葵与江蓠贴的那样近,能听到他砰砰的心跳之声。她侧目,正对上江蓠那双风情旖旎的凤眼,那双眼眸中的笑意,比夜色中的烟花还要灿烂几分。

    她一时间怔住,脑中猛然绽开些过往的片段,那些片段原本也如这些烟火一般灿烂,但灿烂过后却是一片寂然,像是从前,很久很久之前,有这样一个人,如同冬日里的烟花,惊艳了她冰封的时光,亦温柔了她坎坷的岁月。可后来,后来如何了,她半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也有那么一双深眸,但却与江蓠的完全不同。

    一弯月在庭前一树红梅上似水流转,枝头簇簇梅花开的正艳,繁密斑斓缀在新雪间,像是胭脂晕染上玉色脸庞,冷香渐盛,在刺骨寒意中织起薄雾。

    落葵紧了紧大氅,雪白的风毛围在她的脸上,一场大病过后,原本丰润的脸庞瘦成了个尖下巴,她扬眸望向枝头,这一树红梅是京墨种下的,说是冬日里花开,他可以陪着自己在廊下赏看,再不用大老远的跑到山里中去看了,如今冷梅倚雪开,人却已不在。

    “明儿,把这树砍了罢。”落葵无惊无喜,没甚么情绪的仰头道。

    江蓠的手轻轻搭在落葵的肩上,不问缘由,只轻轻说了一个好字。

    落葵轻轻靠在江蓠的肩头,软语笑道:“宫里送来了新制的海棠绢花,明日画个海棠妆,你说,好不好看。”

    江蓠拥着落葵,柔声道:“你丑

    也好,美也好,狠也好,善也好,我都喜欢。”

    两个人在雪里相拥而立,这一刻是静谧温存的,可谁也没有料到,这是他们之间仅剩的一点静谧温存,余生皆是血色。

    年初一的夜里,纷纷扬扬的雪停了,月华洒落在雪地上,折出昏黄的光晕。

    原本该亥正时分关闭的城门,因是新年,便往后推迟了一个时辰,静谧的深夜里,偶有积雪压断枯枝,发出坠地的清脆之声,

    城门虽然关闭的晚,可路上却没几个行人,年初一的晚上,正是合家老小共聚一堂,吃团圆饭的时候,没几个人不理睬满桌子的珍馐美味,反倒出来吹冷风。

    一队队身着血色外袍的男子策马扬鞭而来,那马匹通体成灰紫色,在夜色中闪着赤紫色的光芒,像一团团火焰,格外刺目。

    血袍人高高扬鞭,大喝声声,急切催促着马匹出城,这些马匹奔跑的极快,敛做一道道微弱的紫芒,划破夜色,马蹄子却未在雪地上留下半个足印。

    马一匹接一匹的穿过夜色,足足跑了近一个时辰,踩着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所有的马匹才全部穿过城门,狂奔到了城外,如此算下来,竟足足有千余匹之多。

    漫漫冬日里,或许是因为太冷了些,没有人愿意出门吹风淋雪,这世间安稳了许多,日子过得也平静缓慢。

    甚么读书写字已满足不了落葵和江蓠,二人整日里把双路拆白投壶都玩出了花儿,实在玩的百无聊赖,便开始折腾起院子里的鸟窝,门前怕冷的野猫,还有一窝一窝出来找食儿吃的小蚂蚁。

    看到比小时候还要顽劣几分的落葵,苏子又气又笑又是感慨,他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过了年,落葵就年满二十了,寻常人家的姑娘,这年纪,估摸着孩子都会满地跑了,可她却仍被搁在家里,无人肯娶,也无人敢娶,更无人能娶。

    算起来,落葵自懂事以来,就过的枯寂谨慎,不敢行差踏错,年岁越长,越是苦涩。

    苏子侧目望了望蹲在地上逗鸟的江蓠,不由的会心一笑,自打落葵和这个人在一起后,真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虽然玩物丧志学了不少,人却也变得肆意开怀了许多。

    苏子想,若没有宗门所累,没有那么多的血仇,他绝不会阻拦二人,他也是乐见二人,成全二人的,可如今,再过几天就开春了,该做的谋划该下的决心,都不该再有半分迟疑和犹豫了。

    念及此,苏子与落葵对视一眼,拉过她的手,无声无息的在她掌心写了个走字,又冲着无知无觉的江蓠努了努嘴。

    落葵双眸一凝,神情艰难的点了点头,思忖片刻,有几分心不在焉的笑道:“江蓠,你在我这待了这么久,就不怕回了天一宗,少宗主的位子被你那弟弟给抢了么。”

    江蓠回头一笑,大大咧咧道:“怎么可能,他刚会满山爬。”

    落葵挑眉,话中有话:“可架

    不住有人吹枕边风,爱屋及乌。”

    江蓠微微一怔,是了,是自己轻敌了,大意了,他扶着膝盖起身,过几日就开春了,离藏宝之地的开启之日也就不远了,他的确要早做准备,不能再贪恋无忧无虑的日子了,是时候该离开了。

    他拍了拍双手,慢慢走到落葵面前,牵起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有些舍不得放手:“你放心,我会回来的,立婚书下聘礼,名正言顺的前来迎娶你的。”

    落葵笑的眉眼弯弯,唇角生花:“好,我等着你。”

    苏子不自在的轻轻咳了一声,撇过头去,不听不看。

    江蓠也不再多言,极利落的收拾行装,冲着苏子拱了拱手,又拥了拥落葵的肩头,在她耳畔低语:“等我,藏宝之地。”

    藏宝之地,只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落葵垂首靠在江蓠肩头,强按下百感交集的心肠,喃喃低语:“好。”

    江蓠走出门,强忍着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

    南祁国在诸国中,国土面积仅次于北谷云楚两国,一面环山一面临海,而另外两面,则与云楚,长和,北谷,天目四国交界,进可攻退可守,地理位置十分优越。

    此国风光秀丽旖旎,人情洒脱泰然,素来崇尚自然,甚少与人发生争斗,可也甚少有别国敢随意进犯,毕竟虽然不争不抢,可兵力国力都不容小觑,南祁国中,修为高深的修仙者,亦比比皆是,单单是那皇族苏家,就出了数百位修仙之人,修为高深者更是一抓一大把。

    南祁国与天目国交界处,原本是一片延绵流淌数百里的河流,流淌了数百年之久,水草丰美,养活了远近几个城镇的百姓。

    可自打去年入秋,这个地方便再没下过一滴雨,河水只出不进,水面渐渐下降,渐渐有了干涸的势头。

    经了秋冬两季无休无止的取水,天气渐渐暖和后,老天爷也不肯赏下半滴雨,这条蜿蜒流淌了数百年的河流,终于彻底干涸了,露出大片河底的碎石,一丛丛绿茸茸的野草,从石头缝里钻出来。

    立春这一日,因干旱而人迹罕至的碎石滩突然起了异象,一束刺目的光柱从碎石滩中激射而出,冲天而去。

    轰隆隆几声巨响冲破云霄,碎石滩正中裂开一道深深的缝隙。

    无数黑漆漆的光点从缝隙中蜂拥而出,在虚空中凝结成一片厚重层云,黑漆漆的层云十分巨大,延绵数百里,将整片碎石滩笼罩其中。

    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层云深处传出一声声鬼哭狼嚎的嘶吼声,叫的人心神荡漾,烦躁不安,直想找个人打一架。

    这副惊人的异象引来了无数百姓前来围观,纷纷指指点点,更有胆大的,走上碎石滩,走到层云的笼罩中,可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惨叫一声,转瞬间被无数白森森的锋利光芒,割裂成一块块纷飞的血肉。

第三百八十四回 布阵

    百姓们哪见过这等血腥诡异的场景,有人惨叫着,有人惊呼着,更有人边疯狂逃命边吵吵嚷嚷,说是妖魔要现世了,妖魔要来了。

    围观的百姓受了惊吓,呼呼啦啦的,一下子都跑光了。

    从那以后,百姓们都学乖了,即便此处满地黄金,也再没一个百姓敢来捡了。

    此处慢慢安静下来,重新变成了一处人迹罕至的碎石滩,唯有那大片大片的黑云静静漂浮。

    而黑云深处,一日日发生着细微的变化,云层中渐渐多了些缥缈的丛林高山,亭台殿宇的虚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但却又像是真切存在着的。

    百姓们不敢靠近此地,却有一群血袍人,丝毫不惧层云白芒的侵蚀撕裂,反倒在黎明时分,将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密不透风。

    这群血袍人正是从青州城星夜兼程,赶到此地的,为首的是素问和见愁二人。

    二人跳下马,在碎石滩的边缘静静端详良久,见愁微微欠身,恭恭敬敬道:“素问先生,就是这里了。”

    素问拍了拍头上身上的尘土,这一路上星夜兼程,个个都跑的灰头土脸的,回首看了看,不禁莞尔一笑:“可算是赶到了,这一路上不眠不休的,累死人了。”

    见愁亦回首相望,身后乌泱泱的弟子,没有一个干净利落的,扬眸轻笑道:“那,让弟子们修整一日,晚间再开始布阵罢。”

    素问神情凛然的点点头:“好。”

    见愁一声令下,千余名弟子训练有素的在碎石滩边缘盘膝而坐,皆静默无声,垂首养神。

    而素问和见愁二人,则周身红芒一闪,在黑云的笼罩下,反复探查这片巨大的碎石滩,直到确定了合适的阵眼位置和布阵方位,才停下来打坐调息,二人心里都明白,日蚀山河渺十分难布,一个不慎,布阵之人便要遭了反噬,需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好,才可着手布阵。

    素问是众多弟子中,少有能布下此阵之人,而见愁法力极为深厚,可以在旁协助。

    入夜之后,素问慢慢走到选好的阵眼之处,双手一搓,罗盘破空而出,滴溜溜不停地旋转起来。

    见愁见状,忙吩咐五百名布阵弟子按照之前修习的那般,在碎石滩的边缘分散开来,找到合适的位置,纷纷掐诀,每名弟子手上,都多了两杆阵旗,一杆蔚蓝,一杆赤红。

    而余下的五百名护法弟子则退到碎石滩远处,捻熟的隐藏身形。

    这一切早在青州城时,就已经操练过无数遍,即便是闭着眼睛,这众多弟子也能忙而不乱,从容应对一切突变,将阵法布置妥当。

    素问微微吁了口气,指尖遥遥轻点了一下,一道法诀落于其上。

    罗盘一阵轻颤,迎风见长,转眼间,就长成了直径数百丈的巨大罗盘,其上蓝芒蒙蒙。

    素问双手掐诀,晦涩法诀不断的没入罗盘。

    罗盘发出巨大的波涛之声,无数道细若游丝的血芒从罗盘中激射而出。

    这些

    血芒从罗盘延伸出来,在虚空中交错转折,流转不定,极有秩序的排列开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状的光幕,另一头则没入地面,像极了扎根泥土里,在碎石滩上凝聚出一枚枚拳头大小的符文,与那两杆阵旗上的符文交相呼应。

    这巨大的光幕将整片碎石滩笼罩了起来。

    素问神情凝重,再度艰难掐诀。

    罗盘深处发出一声奇异的嘶鸣,一只蔚蓝的异兽虚影缓缓浮现。

    异兽虚影出现的同时,阵旗上的符文扭动起来,化作一个个蓝红二色的光点,如同活物一般,从碎石滩边缘向素问所立之处蜂拥而去。

    布阵弟子见此情形,忙手摇阵旗,齐声喝了一声:“封。”

    原本后继无力的光点,再度从阵旗中源源不绝的用处,密密麻麻布满整个碎石滩。

    就这般疯狂催动之下,众人早已筋疲力尽,到了法力枯竭的边缘,就连那只异兽虚影,也变得稀薄半透起来。

    天边微明之时,整个碎石滩上被蓝红两色的光点铺满,形成一半铺满蔚蓝水泽,一半盛满赤红血痕的诡异模样。

    而虚空中的的血芒则密密麻麻的纵横交错,把这片区域围的密不透风。

    素问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再度轻轻一指罗盘,轻吐了个虚弱无比的“隐”字,可罗盘却并无任何反应,显然他已是法力不济,已无力催动甚么了。

    见愁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来,双手微抬,掌心中沁出湿润的血痕,按在了素问的背心。

    素问回首,两相对视,微微颔首。

    他再度掐诀,那个“隐”字说的清晰有力,罗盘随之震动不止。

    那只异兽虚影,随之昂首嘶鸣一声,身形化作偏偏透明的碎片,没入罗盘之中。

    而罗盘则颤巍巍的打了个旋儿,沉甸甸的砸在了碎石滩的正中,嗡鸣一声,没入地下,不见了踪影。

    弟子们见此情景,皆训练有素的轻晃阵旗,形成一个半蓝半红的光幕,裹挟着自身,同时沉入地面。

    这碎石滩下,极深极深之处,一个巴掌大的罗盘嵌入泥土里,闪着蔚蓝色的幽幽微光。

    而在碎石滩边缘,同样是极深的地下,一个个半蓝半红的光幕,罩着一个身着血袍的弟子,往口中塞了一丸丹药,气息顿时敛的若有若无。

    地上之人看不到地下的情形,亦完全感受不到有这些人的存在,即便用法力也察觉不到任何波动。

    素问掐了个诀,掠起起了一层半蓝半红的雾气,显然阵法一切正常。

    他松了口气,沉声道:“好了,阵法无恙,见愁,咱们带着弟子退到浔阳城中,每日遣几名弟子,前来查看一下状况即可。”

    见愁点点头,沉声道:“好,布阵弟子们都服下了敛息丸,随身也都带了足够的辟谷丸,几个月不饮不食,也不会有碍的。”

    ————————————

    云楚国,青州城。

    青州城外冰封的

    护城河中,河水潺潺,冰雪消融,只余下几块薄薄的浮冰,漂浮在河面上。

    岸边的垂柳在晨风中摇摆,经了一个寒冬,光秃秃的枝条上,已有了毛茸茸的绿意。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寒意渐消,春色渐浓。

    落葵坐在廊下看书,苏子翘着腿席地而坐,边逗鸟边喝酒。

    就在数万里之外的南祁国,漆黑层云出现的同时,静谧中,苏子的袖中突然传来一声嗡鸣,他神情微变,手上轻挥,一卷羊皮图卷破空而出,徐徐展开。

    图卷表面散发着粼粼金光,图上原本大片的空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布满青山秀水,城池林立,阡陌纵横。

    不过片刻功夫,那副羊皮图卷便被绘制了个满满当当,随后一个明亮刺目的金色光点落在图卷上,正好就是之前苏子手指圈定的那处地方,也正是黑云出现的地方,南祁国与天目国的交界之处。

    “地图完全出现了。”苏子定定瞧着那图卷,神情一沉:“落葵,我们要赶紧起程,要在谷雨之日,藏宝之地开启前赶到。”

    落葵探身在地图上看了一眼,点头道:“是有点远哈。”

    苏子算了算日子,点头笑道:“一路乘马车,晃晃悠悠的,也快,我这就去安排。”他神情凝重,长眉微蹙:“这回,咱们不能有失,一定要把金灵杨芝取回来。”

    落葵浅浅啜了口茶,眸光在微漾的茶水中轻轻一荡,染了些似水轻愁,进了藏宝之地,只怕会有太多身不由己之事:“我知道,筹谋了半年了,不会有失的,你找了金灵杨芝十几年,云轴子也是有心了,若有机缘见到他,还真的好好谢谢他。”

    苏子撇了撇嘴:“他只是传了个消息,你就千恩万谢的,我可是又流血又流汗,也没讨着半点好。”

    落葵撇了撇嘴,不置可否的一笑。

    苏子心里有几分发虚,这次的寻宝之行,要取到布阵图和鬼帝夜合留下的宝物功法,还要取到金灵杨芝,更要既保住灵骨的性命,还要重创了天一宗和万毒宗这两个正阳道宗门。

    他越想越觉得千头万绪,心事重重道:“我怎么算下来,咱们带进去的弟子不够用啊。”

    落葵眉心微曲,抿着唇,思忖片刻:“名单都筛选出来了么。”

    苏子轻轻哦了一声,急匆匆进屋,取了三页薄纸出来,手指微曲,在纸上轻轻磕了磕:“都在这了,各选了三名弟子出来,都是那种最微末,最不引人注意的弟子。”

    落葵沉凝着开口:“把名单传给素问罢,让他依计行事,稳妥为上,不必强行为之,若见势头不对,马上撤出来,咱们赶到后再想旁的法子。”

    苏子点头:“好,都换掉么。”他略微迟疑了一下:“包括。”他觑着落葵的神情,欲言又止。

    染了青草色的春风,轻轻柔柔的穿廊而过,落葵伸手在风中挽过,风从指缝间漏了下去,指端像是染上了刚刚吐翠的柳枝清香,那是淡淡的,折柳相送的离愁别绪。

第三百八十五回 分头准备

    落葵的神情一滞,不欲在已经定下的事情上多做无用的纠缠,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艰难却笃定的点点头,简单一语:“都换掉。”

    静了片刻,落葵随即转了话头:“苏子,进入藏宝之地后,你和我带七名弟子,全力搜寻金灵杨芝和化界混沌阵法图,还有鬼帝夜合留下的宝物功法,素问带十人跟随灵骨,一路保护他的安全,余下的弟子,分成三队,按既定计划行事。”

    原来落葵从未被情字蒙蔽双眸,从来没有停下谋划,苏子放下心来,点点头道:“好,那,我就去收拾行装,咱们准备出发罢。”

    落葵无声的点了下头,低垂的眼帘遮住眸中骤起的波澜,她还有话没有说完,还有决定没有做下,这远行的一路,她还要慢慢思量,好好思量,要不要将藏宝之地,变成染血的修罗场。

    青州城,散伯府。

    曲家被抄没后,京墨的古物斋也关了张,他没了营生,养不了散伯府中众多的丫鬟仆人们,便纷纷都遣散了。

    那些日子,京墨只觉望不到前路,与落葵恩断情绝,曲莲又不告而别,这偌大的青州城中,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想要回扬州安身,可扬州城也没了产业,回去,也只能是活活饿死。

    京墨没有旁的谋生的本事,只能慢慢的变卖散伯府中的财产,捱了这几个月,本就不多的财产早已变卖一空,他只好打起了空了的散伯府的主意,卖了宅子,凑个路费,回扬州去。

    可谁料宅子还没卖掉,京墨就先又饿又病,倒在了破败的城隍庙前,被曲莲的属下给拖了回去。

    自那日后,京墨就认命了,明白了他独自一人是活不下去的,爷爷在时靠爷爷,爷爷去了靠落葵,和落葵反目后,现在要靠曲莲,既然这是他的命数,那安分守己的认命活下去,也能活的少一些纠结和不甘心。

    京墨和曲莲和好后不久,霖王便重新送了一批丫鬟仆人进散伯府,迎了二人重回府邸,安顿下来。

    明面儿上,京墨还是那个有名无实的,却深的霖王信任的散伯,曲莲还是那个娇柔温顺,与京墨恩爱异常的伯公夫人,可无人处,却是颠倒过来了。

    夜色渐深,散伯府的正房中,曲莲定定望着手边儿闪着金光的羊皮图卷,神情茫然,心下有些慌,她一直在等待藏宝之地的开启,可这藏宝之地真正出现了,她却有点蒙,不知该如何是好。

    京墨端了乌木托盘进来,把青瓷粉彩碗放在曲莲手边儿,温言道:“喝点参汤,补补气。”

    曲莲温柔一笑:“京墨,你说,这藏宝之地开启了,咱们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说了算。”京墨笑眯眯道,他是个没主见的,小事没主意,大事更没主意。

    曲莲为难的抿了抿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去是肯定要去的,不然在霖王跟前不好交代,可是,就这样直愣愣的去么,总觉得缺点甚么。”

    京墨轻轻摸了摸曲莲的脸庞,还是那般滑腻,肤如凝脂,他吹灭了一盏灯烛,笑的别有意味:“多带点人手去就是了,我和你一起去,放心罢,曲莲,夜深了,咱们歇着罢。”

    像是有根羽毛在心间撩拨,曲莲心痒难耐,伸手勾住京墨的脖颈,薄薄的寝衣滑落,露出半个光洁圆润的肩头,笑容迷离:“那,你把我抱过去。”

    ————————————

    天目国,会籍城。

    会籍城外三十里,连绵不绝的苍青山脉将会籍城围住一半,那山上遍植翠竹,终日竹声如涛。

    那竹子并非是常见的凡品,名唤铁竹,通体铁红色,水淹不透,火烧不化,刀斧不留痕,而炼制之后,这竹子却呈现出透明状,肉眼不可见,是偷袭的利器,用铁竹所制的法宝,素来是修仙者趋之若鹜,一金难求的宝物。

    这片苍青山脉也因这种不凡的竹子,名唤铁竹山脉。

    这山上种满了铁竹,却没有几个修仙者敢上山来砍上一棵半棵,只因这整座山,并山上的铁竹,都归圣魔宗所有,圣魔宗的名头太大,小门小户可得罪不起。

    铁竹山脉的最高峰处,开辟了个极大的洞府,装饰简明,颇具荒古之意。

    洞府外站着个五旬男子,漆黑如墨的外袍在山风中飘摇,肩头顶着两只白森森的骨手,格外狰狞。

    五旬男子凝望着山腰处的云卷云舒,头也不回的平静开口:“是出现了么。”

    身后三步开外立着个同样通体漆黑外袍的男子,面容冷峻,有几分寡淡,正是曾出现在红霞岭,跟苏玄明抢魔灵珠,最后败于苏子之手的鬼珠。

    只见鬼珠神情肃然而恭敬,微微欠身:“宗主,的确出现了,传闻说这藏宝之地是数万年前的鬼帝夜合的宫殿,宝藏无数。”

    那面容与鬼珠有几分相似,同样严肃寡淡的五旬男子,赫然正是圣魔宗的宗主钩藤,他甚少出现在人前,行踪鬼祟而隐秘,凶名却不逊于苏子那个大魔头,他阴沉沉的笑了笑:“不管传闻是真是假,都要去看一看。”

    鬼珠略一点头:“弟子们都已经安排好了,即日便可出发。”

    钩藤点头:“挑的都是资质中等的弟子么。”

    鬼珠应声称是:“宗主,我有些不明白,此番为何要将天资不凡的弟子留在宗门,却只带一些资质平平的去,还让他们强行提升了修为,修习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阵法,用来困敌。”

    钩藤冷笑一声:“老夫与江芒硝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了,我可不信他能有这么好心,会把偌大的宝藏拱手让人。”

    鬼珠微怔:“那么,宗主以为,天一宗是心怀叵测,另有所图。”

    钩藤寡淡的脸上神情微动,冷冷哼笑:“江芒硝打的是个甚么主意,老夫猜了个大概齐,只怕他是盘算着,将咱们这些嗜血道宗门诱到藏宝之地中,一举灭了,从此正阳道在江湖中一家独大。

    师弟,此次去藏宝之地,你我二人就全力寻找夜合的宫殿,其余弟子,按计划行事,至于最后能有多少弟子活下来,就各看天命罢,师弟,咱们圣魔宗乃是鬼帝夜合遗留在人族的一支,他的遗宝万不可落入旁人之手。”

    鬼珠心中亦是一凛,他也想到了英雄帖一事有鬼,但未曾想到天一宗竟会设了如此大的一个陷阱,他向来视从前的师兄,如今的宗主钩藤为自己的天,忙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钩藤望着鬼珠消失于半山腰的云雾中,心中暗自思忖,此番坐山观虎斗,好好看着天一宗和茯血派斗得两败俱伤,自家好坐收渔翁之利。

    立春这一日的异象,不单单只出现在青州城中,更是出现在了南祁,长和,天目,北谷,东闽诸国各地。

    众多大大小小的宗派,在羊皮图卷上绘制的地图完整呈现之时,便纷纷将提前挑选准备好的弟子整合,或隐藏行踪,或大张旗鼓的往地图上指引之处赶去。

    整个江湖一时间热闹起来,暗潮涌动,不知即将发生些甚么。

    ————————————

    自打那处碎石滩出现了异象后,有数之不尽的修仙者前来探查,有英雄帖的,便静静等着藏宝之地的入口开启,好进去搜刮一番,而没有英雄帖的,则想着在附近徘徊一阵子,看能不能买一张,或是,抢一张。

    这处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冷僻之地,顿时热闹了起来,而周边的几个城镇,竟聚集了数以万计的众多修仙者。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离藏宝之地距离最近的浔阳城中,所有的客栈都客满,大大小小的宗派都包下了或大或小的客栈,不许外人进入。

    因修仙者众多,浔阳城中一夜之间多了许多集市店铺,用来售卖修仙者所用的物品,竟还有出售进入藏宝之地的英雄帖,也不知是真是假。

    城中的寻常百姓哪见过这种阵仗,纷纷吓得躲回家里,只要不被饿死,能不出门就绝不出门。

    距离谷雨那日,藏宝之地的正式开启,还有一月有余,可浔阳城并周边的几个小些城镇乡村,都早早的没有了空的客房,连百姓家中,都投宿了零星散修。

    浔阳城中一处偏僻的小客栈中,三男一女结伴住在了此地,书生模样的男子坐于上首,而余下的两男一女则站在边上,正是问剑书院白参等人。

    白参巡弋了几人一眼,傲慢而不屑的开口道:“这几日就住在这里,藏宝之地开启后,我就带你们进去。”

    上官轩的脸庞依旧年轻,可额头上的皱纹添了几痕,如同刀刻般,他微微欠身,言语毕恭毕敬,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儿来:“多谢白参师兄。”

    白参从未正眼瞧过眼前这几个人,同门这么些年了,这几人半点长进都没有,他的神情愈发轻蔑:“先说好,看在同门的份儿上,我可以带你们进去,但是进去之后,你们就不要再跟着我了,省的拖我的后腿。”

第三百八十六回 各怀鬼胎

    寄奴娇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哼了一声:“谁拖你的后腿,说不定到时候,你还得靠我们来救呢。”

    白参呵呵一笑:“小师妹,寄师叔可从来都不说大话的,你这满口大话是从谁那学的,姑娘家家的,这样可不好。”

    “你,”寄奴气的俏脸发白,正要发作,手却被云厚朴抓住,她回头一瞧,却见他冲着自己微微摇头,她也只好偃旗息鼓下来。

    上官轩额上的皱纹皱到了一起,脸上蕴着笑:“白参师兄,小师妹年岁小,还请师兄多担待,师兄放心进入藏宝之地后,我们绝不会给师兄添麻烦的。”

    白参满意的点了点头,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行了,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我也累了,你们走罢,没事别来打扰我了。”

    上官轩忙点了点头,带领着云厚朴和寄奴,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走出老远,他才松了口气,望着寄奴怪嗔道:“小师妹,师父还等着那藏宝之地里的灵药治伤呢,你就别再跟白参师兄怄气了。”

    寄奴想到缠绵病榻的父亲,心下也生了懊悔之意,连连点头:“我知道了,大师兄,以后不会了。”

    云厚朴忙打了个哈哈:“大师兄,我带着小师妹在城里逛一逛,多准备些藏宝之地里用得着的物件儿,免得临时慌了手脚。”

    上官轩点点头,事无巨细的叮咛:“要小心,照应好小师妹,遇事多忍让,这城里高手如云,鱼龙混杂,万不可和陌生人多搭话,起争执。”

    寄奴牵起云厚朴的手,笑吟吟道:“大师兄,我们走了,你放心罢,我会照顾好小师妹的。”

    上官轩眼看着寄奴对云厚朴神情亲昵,心下一酸,眸光暗淡,转瞬却又舒了口气,神情如常的踱回屋内,仔细盘算起进入藏宝之地后的计划。

    而在三人离开白参房间后不久,一个身穿黄衫绿裙,裙上绣一丛蕙兰的少女,急切的叩响了白参的房门。

    白参拉开门一瞧,惊讶的脸上露出喜色,全然没了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牵着少女的手,温柔笑道:“泽兰,你这么来了。”

    这少女正是空青和文元曾经从红霞岭带走的泽兰。

    彼时二人明知泽兰破了妖族铁律,与人族相恋,要设法拔除她身上的人族气息,再带回妖族,只是不知为何,她却又孤身赶到了浔阳城中。

    泽兰一见白参,俏脸一扬,笑的恍若春花般娇俏:“白参哥哥,我想你了,赶来陪你一起去藏宝之地,好不好。”

    白参与泽兰已有大半年未见了,看到她娇俏的笑颜,他只觉心旌荡漾的厉害,一把打横抱起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泽兰顿时窘的面红耳赤,双手勾着白参的脖颈,失魂落魄的喃喃低语:“白参哥哥,青天白日的,你。”

    白参轻轻一笑,反手在门上设了个结界,便抱着泽兰走向床榻。

    天一宗

    是此次寻宝一事的发起者,虽然发出了数千张英雄帖,邀来了数万名修仙者共同寻宝,但天一宗家大业大,又有不少隐藏的实力,对此次的寻宝,还是志在必得的。

    故而此次,天一宗宗主江芒硝、宗主夫人,和五大首座尽出,而太上长老云轴子坐镇太白山,以防宵小之辈,趁宗内空虚作乱。

    因藏宝之地的秘密最终掌握在天一宗的手中,此宗有意压制其他各宗的势力,故而所炼制的英雄帖,仅可带五十人进入藏宝之地,可天一宗自身却没有此等限制,竟将宗内大半弟子都带来了浔阳城,真正做到了宝物均占,各凭本事。

    即墨清浅一到浔阳城,就打听到了城中最有名的花魁娘子,并遣弟子用一顶小轿给抬进了自己房中,不多时,房里就传出了勾魂摄魄的乐声。

    弟子们从楼下走过,听到即墨清浅房中传出的响动,皆是相视会心一笑,笑的别有意味。

    这乐声从日暮一直唱到了夜里,直到城里宵禁,还在咿咿呀呀悠悠荡荡。

    甘松领着方至晚走到门外,听到屋内传来的乐声,他迟疑片刻,轻轻叩门:“师父,无为派的方姑娘前来拜见。”

    里头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怎么又来了,叫她进来罢。”

    方至晚清丽的脸庞微微有些尴尬,但转瞬便眉目坚毅,推门而入,只见即墨清浅衣襟松开,露出大片胸膛,双眸微眯,指端在膝头有节律的轻轻敲打着。

    一个极艳冶的女子跪坐在即墨清浅脚边,只着了薄而透的长衫,两条长腿白的晃眼,盘在他的腿上,樱唇一张一合,吐出婉转甜糯的小曲儿。

    而边上则是几个同样装扮的女子,妖艳的盘坐在地上,弹着各式乐器。

    这副香艳场景看的方至晚脸红耳热,她不由自主的暗骂了一声登徒浪子,便忘了自己所来何事,也不知该说些甚么。

    静了半晌,即墨清浅眯着双眸,瞥了方至晚一眼,像是能读懂人心一般,漫不经心道:“方姑娘来本座这个登徒子这里,有何贵干。”

    方至晚讷讷道:“晚辈,晚辈是想问问,有没有通灵谷余孽的消息。”

    即墨清浅戏谑一笑:“又是通灵谷,我还以为方姑娘是来投怀送抱的呢。”

    方至晚蓦然气红了脸,垂下头,在心中暗恨不止。

    即墨清浅见好就收,挥了挥手,让几名艳冶女子先行出去,关紧了门户,才轻咳了一声,慢条斯理道:“有传闻,通灵谷的老五灵骨,也来了藏宝之地。”

    方至晚顿时抬起头,脸上残红渐退,不可置信的问道:“当真么,那么,他是以散修的身份前来,还是,还是混在某个宗派中来的。”

    即墨清浅抿了口茶,仍旧不疾不徐,似笑非笑的慢悠悠开口:“消息是确凿无疑的,只是,灵骨究竟如何进入,尚未可知,不过,距离藏宝之地的开启,尚且一月有余,我

    会继续留意追查,一旦有了消息,会即刻传信给方姑娘。”

    方至晚面露惊喜,态度也随之和缓了几分,瞧着即墨清浅也顺眼了些,忙恭恭敬敬的轻声道:“如此,晚辈就多谢前辈了。”她单手一翻,一枚传信符箓浮现出来,她双手捧着,放到即墨清浅手边儿,恭敬道:“晚辈和师尊师姐住在城外的百姓家中,离得稍远些,若有了消息,前辈可用这张传信符箓,给晚辈传递消息。”

    即墨清浅瞥了一眼那符箓,微微撇嘴,似笑非笑的牵动唇角,从袖中取出一枚浅青色的玉佩,正面刻着一朵祥云,背面则刻着古体的清浅二字,他漫不经心的抛给方至晚,平静道:“这枚传信玉佩给你了,若有事,我会以此物传信给你。”

    方至晚微微一怔,忙将玉佩收入袖中:“如此,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即墨清浅掠了一眼窗外,夜色深沉,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宵禁了,城门想是也关了,而这城中的客栈,尽数都已客满,他望了望方至晚,只怕她今夜要露宿了,他叫住方至晚,平静道:“方姑娘留步,夜深了,城门也关了,城中的客栈怕是也没客房了,方姑娘是待嫁之身,若是露宿街头毁了清誉,只怕问剑书院那眼高于顶的掌门大弟子白参会悔婚,今夜,方姑娘就去住甘松的房间罢,明日天亮了再走。”

    言罢,他不待方至晚推辞拒绝,便叫了甘松进来,吩咐道:“去把你的房间收拾了,今夜腾给方姑娘住,你过来,在我房里打个地铺。”

    甘松微怔,极快的回神,躬身道:“弟子遵命。”随即领着方至晚出门去了。

    方至晚张了张口,这即墨清浅安排事情雷厉风行,丝毫没有给她说个不字的机会,即便她不在意白参的看法,也从不看重那种长辈缔结的婚约,也只好从善如流,行了个礼,便跟着甘松下楼去了。

    即墨清浅望着方至晚离开,眸光陡然复杂了几分。

    片刻之后,窗棂外闪过半个黑影,一个脸庞微黑,眉眼粗犷的男子翻窗而入,正是从天一宗逃脱,方至晚苦寻而不得的灵骨,只见他眉心的一点朱砂比之前更鲜红了些,澹澹月华下,那朱砂的红芒鲜艳似血。

    灵骨坐在桌案旁,接过即墨清浅递过来的筷子,连吃了几口酒菜,缓了口气,望着即墨清浅凝重道:“跟茯血派都商议定了。”

    即墨清浅点了点头:“五哥放心,都说定了,进入藏宝之地后,茯血派会遣人跟着五哥,全力保护五哥。”

    灵骨苦涩的笑了笑,有些急切道:“保护我作甚么,我的命算甚么,洗刷咱们通灵谷的冤屈才是最要紧的,老六,茯血派还是不肯与你联手,帮咱们通灵谷翻案么。”

    即墨清浅低声安抚灵骨:“五哥,你别着急,茯血派传来消息了,这几日就会赶到浔阳城的,等他们到了,我会再与他们商议此事,只要我给足够的利益,不怕他们不动心。”

第三百八十七回 妖族

    灵骨轻轻拍了拍即墨清浅的肩头,低低道:“你办事一向稳妥,五哥放心的,老六,你要护好自己,你五哥我是个不成器的,咱们通灵谷,以后就都靠你了。”

    即墨清浅哽咽了一下,眸光暗淡,慢慢道:“五哥,你也要多加小心,咱们,咱们还要一起,重返通灵谷的。”

    灵骨的笑容愈发苦涩,眉心的朱砂忽明忽暗的闪动:“好了,我先回万清宗那里了,藏宝之地开启前,你我就莫要再见面了。”

    即墨清浅斟了一杯酒,递给灵骨,心潮起伏的厉害,总有些心惊肉跳:“五哥,保重。”

    灵骨飒然的一饮而尽,低低一笑,极利落的翻窗离开。

    就在天一宗浩浩荡荡一大堆人抵达浔阳城的当夜,数十名灰袍人踏着夜色,骑着高头大马,也赶到了城外,那马生的极为奇特,头上顶着一对树枝状的白色长角,一圈圈白色光芒将马匹和马匹上的灰袍人笼罩其中。

    如今夜深人静,城中宵禁了,城门也关闭了,寻常之人也进不来,出不去了。

    可这群灰袍人并非寻常之人,只见其中一人催马来到队伍最前头的黑袍男子身旁,低声说了几句,便微微颔首,走到城门前,与守城士兵又说了几句话,给他看了一块黑漆漆的牌子,守城士兵就忙着招呼人,打开城门,放这一行人进了城。

    夜色深沉,城中静悄悄的,只有这一行人的影子,绰约落于地上。

    这一行人最前头,并驾齐驱两个男子,一个通体黑袍,年逾五旬,正是万毒宗的宗主斑蝥,另一个身披青衫,三十上下,深眸微眯,正是龙族的六殿下空青。

    这二人走到街口处,斑蝥向后抬了抬手,身后的弟子们顿时识趣的停在了远处,他环顾四围,见左右无人,才沉声道:“六殿下,到了,你我就在此地分开罢。”

    空青的神情阴郁了几分,微微点头:“也好,你我分头行动,进了藏宝之地,再传信罢。”

    言罢,二人像是从未认识过一般,一左一右分头离开。

    万毒宗那一行人,行进的极快,转瞬间,便悄无声息的投入苍茫夜色中。

    街巷里空荡荡的,只有空青牵着马慢慢前行,冷冷的月色投下来,这一人一马的影子,拉的纤长。

    走出去没有多远,空青蓦然停了下来,耳廓动了一下,冷眸一眯,含笑道:“三哥,别藏了,你尾巴都露出来了。”

    话音方落,虚空泛起一阵涟漪,文元从夜色中走出来,笑嘻嘻的叹道:“老六,你现如今是越发厉害了,我在你面前,是半点行迹也藏不住了。”

    空青笑道:“三哥,你怎么跟来了,这是怕我办砸了差事,还是也想在藏宝之地分一杯羹啊。”

    文元哀哀叹了一口气:“还分一杯羹呢,老六,泽兰跑了,我是追着她过来的。”

    “甚么。”空青神情大变,心一

    分分坠到谷底,神慌不已:“怎么,跑了,她怎么会跑了,我不是让你送她回族中么。”

    文元懊悔不已:“我这不是,这不是一个没留神,她就跑了么,我追着她的气息,一路追到这里,可气息就没了,线索也断了。”

    听得此话,空青的脸色更加难看,眉心紧蹙,愁肠百结:“这,我好不容易才拔除了她体内的人族气息,这,她怎么,若这回她再破了铁律,沾染上人族气息,我就是拼了一身修为不要,也帮不了她了啊。三哥,这可如何是好啊。”

    文元跺了跺脚,决然道:“老六,咱们今夜拼了一夜不睡,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个遍。”

    空青凝神想了想,摇了摇头:“太麻烦了,泽兰既然赶来此地,定然是来找问剑书院的白参的,咱们设法找到问剑书院的落脚之处,应当就能找到泽兰的下落了。”

    文元点头:“好,咱们分头去找。”

    浔阳城近水,一花一木,一楼一台,都浸染的湿漉漉的,连月华也带着湿润的气息。

    染了水雾的昏黄月华照亮屋内一角,洒落到脚踏上并排搁着的两双鞋履上。

    一双天水碧绣如意云纹男靴,一双杏黄色绣蕙兰女鞋。

    不远处的地上,扔了两身儿凌乱的衣裳。

    帐幔深处传来一声白参的浅笑:“怎么醒了,累了就多睡会儿,我这里安全得很,不会有外人来的。”

    泽兰挪动了下身子,伏在白参的胸膛上,一只白腻如玉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庞:“我不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高兴。”

    白参脸上挂着笑,手一刻不停的摸着泽兰光滑的肩头:“我知道,我也离不开你,可是藏宝之地太过危险,你修为不高,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你不让我去,那你也别去,我也不想让你去冒险。”泽兰在白参的胸口扭了扭身子,撒娇道。

    白参捏了捏泽兰的肩头,双眸似水,脉脉含情:“我必须去,听闻藏宝之地中鬼帝夜合的遗宝中,有一枚长生丹,可洗经易髓,增加寿元,泽兰,我是人族,可你是妖族,我如今的修为,也只有区区不足二百年的寿命,我不想我死后,你要孤独千年,我想陪你长久一些,我想与你白头偕老。”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字字动人心肠,泽兰听得心旌摇曳,双眸盈盈含泪,黏在白参身上不肯起来:“我也想和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白参哥哥,我,”

    她对白参是一片天真爱慕之心,但却从未对他提及过自己的出身,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自己的身份太过显赫,她生怕吓着他,故而才一直以一个寻常妖族面对白参。她的泪慢慢流到白参胸口,喃喃道:“我,我可以去求我爹爹,求他给你洗经易髓,增命延寿,这样,你就不用去冒险了。”

    白参曾探过泽兰的神魂,隐隐察觉到龙影的模样,他素来清楚知道龙族是妖族的大族

    ,既然是大族,那么真正身份贵重,修为高深的族人,一定是不能随意离开妖族地界的,或者说,像泽兰这般修为低微,连人族修仙者都不如的,那必定是龙族中最微末的族人,不值一提,自己即便坑害了她,也不会惹出甚么泼天大祸,故而他从未往别处深想。

    他是花中老手,素知如何挑弄姑娘的心,叫她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他摇了摇头,含笑道:“泽兰,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可我也要为我们的以后打算,若我一心依附于你父亲,必然会遭轻视,那他就更不肯将你许配给我了,我必要自己闯出一番名堂,名正言顺的迎娶你。”

    泽兰只觉白参是她心中最伟岸不过的男子,比之父亲也不差分毫,连连认同点头,喃喃道:“可是,可是我这样跑出来,我三哥一定会循着我的气息找到我的,白参哥哥,我不想离开你。”

    白参猛然翻了个身儿,将泽兰压在身下,笑的别有意味:“你不是说,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的气息就能掩盖你的气息么。”

    泽兰刹那间红了脸,又羞又怯的点了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白参走出帐幔,披上一袭天水碧寝衣,将帐幔挂在雕花铜钩上,他慢慢坐在床沿儿,定定望着那沉沉睡过去的少女。

    少女脸颊上残红渐退,汗水浸透了鬓边,显然是累的极了。

    望着望着,白参原本柔情似水的眸光渐渐变得凌厉冷然,他双手狠狠一催,一记法决落于昏睡不醒的少女身上。

    少女的身躯狠狠颤抖了一下,眉心紧蹙,脸上呈现出痛苦神色,挣扎着呻吟了一声,但即便是这般痛苦,她竟然都没有醒过来。

    白参单手轻挥,一枚晶莹剔透的圆珠从少女眉心处浮现出来,悠悠荡荡的飘荡在虚空中,定睛相望,圆珠深处封着一条青龙虚影,与空青曾经催动的那条龙影十分相像,只是太过羸弱不堪了些。

    “虽说你是龙族,可这修为也太低了些,不过,幸而你的修为低微,我才能轻易以人族气息掩盖了你身上的妖族气息,才能如此轻易的控制你的精元内丹。”白参轻轻笑了笑,笑声有些阴森,并不像他往日谦和君子的模样。

    他百般不舍的摸着锦被之下,少女未着寸缕的身躯,目露贪婪之色,啧了啧嘴:“你这幅身子还真是人间尤物,让人流连不已,莫非妖族女子都似你这般善于床笫之欢么,那么,我还真的要走一趟妖族,多尝一尝了。”

    白参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喃喃自语了半晌,才冲着那枚透明圆珠轻轻点了一下,指端逸出一痕剑影,源源不绝的没入圆珠,将其内的龙影牢牢锁住。

    他口中法诀一变,手指缓缓下移,透明圆珠随着他的指端,再度没入少女的眉心。

    与此同时,少女的身躯竟慢慢化为虚无,最终消失不见了。

    白参点了点头,反手一掌,按在少女留下的衣裳和鞋履之上。

第三百八十八回 妖女与魔头

    那衣裳鞋履之上顿时腾起一阵雾气,尽数化了个干净。

    如此一来,这屋里彻底没有了半点少女的气息,更没有少女停留过的痕迹。

    白参满意的轻轻笑了笑:“就算你的哥哥们找了来,也甚么都看不到,找不到。”

    就在此时,空青和文元赶到白参所住的客栈外,相视一眼。

    “是这里么。”文元低声问道。

    空青略一颔首:“问剑书院此次是白参为首,带着弟子来的,都住在了这间客栈中。”

    文元凝神轻嗅:“可是,我没有察觉到泽兰的气息,半点都没有啊,别是那丫头没来罢。”

    空青掐了个诀,身形轻晃,变得透明起来,穿过紧闭的客栈大门:“在不在的,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文元点头,一如法炮制,跟着空青,一路来到了白参房间外头。

    二人先是在门外侧耳倾听片刻,除了男子低低的鼾声外,再无旁的动静了,二人有些犹疑,忙闪身进屋,仔细探查。

    只见这房间内帐幔高悬,白参仰面躺着,气息匀称,鼾声低幽,显然是睡得熟了。

    二人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探查了一圈儿,并未发现半点泽兰的踪迹,不禁有些慌乱,却也无计可施,只好满腹狐疑的退了出去。

    就在二人离开客栈的转瞬,白参猛然睁开双眸,转头望了望屋门,又望了望空无一人的身边,讥讽的低笑了一声:“这改良后的锁丹密咒果然管用,也幸而我修习过妖族的基础功法,否则还真无法将这锁丹密咒施用的如此炉火纯青。”

    “老六,泽兰当真没在白参哪里,你说,她能去哪呢。”文元眉头紧锁,边走边说。

    空青背负着手,迎着那缕湿漉漉的月华慢慢前行,冷眸渐冷,薄唇紧抿,没有言语。

    “不对啊,泽兰的气息的确是在浔阳城中消失的啊,我没有跟错地方啊。”文元继续自言自语。

    空青仍旧不语。

    “泽兰不会被人给害了罢,不会不会,泽兰虽说修为不高,但好歹也是咱们龙族的公主,父帝又最疼她,身上的护身宝物多的简直都能开个铺子了,怎么会被区区人族给害了呢。”文元兀自说着,他的心慌得厉害,险些把自己给说哭了。

    而空青兀自走着,像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也没给文元半句回应。

    “老六,你哑巴了,说话啊。”文元终于反应过来,狠狠推了空青一把。

    空青沉着脸色开口:“三哥,我总觉得白参那里有些不对劲,咱们再回去看看罢。”

    文元微怔,他的修为不如空青高深,心思也不如他缜密,出门在外,遇上正经事,他多半都是听空青的,此番事关泽兰,谨慎些是自然应该的。

    二人去而复返,在那间客栈中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探查了一番,仍旧半点端倪都没瞧出来,二人全然没了主意,就连空青,也疑

    心自己是想多了,只能先离开此地,找个落脚之处,再做商议了。

    离藏宝之地的正式开启不足一个月了,这浔阳城中愈发的热闹起来,从来没有过如此多的修仙者聚集一城中,数万名修仙者聚在一起,难免谁与谁有仇,谁又与谁有冤,不过浔阳城不大,若真的发生了械斗之事,伤及人命,难免会得罪了落败一方身后的宗门,故而大家都憋着一口气,等着进入藏宝之地后,再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这一日,临近晌午,数十名身着血袍的男子簇拥着一辆血色马车进了城,车头悬挂着一角旗帘儿,上头的“茯血”二字像是染了血。

    车头处坐着个男子,身着苍青长衫,腰系玉带,口衔碧叶,一缕缕青光从叶片上漫出,将他的脸庞遮掩的有些朦胧。

    马车倏然停在浔阳城中最大的客栈“忆旧居”门前,立春过后不久,这“忆旧居”就被个财大气粗的人给包下了,只是直到今日,包下客栈之人才来投宿。

    男子从车头跳下来,车帘微动,车内伸处一只手,扶住了男子的手,慢慢走下车。

    是个身着赤红裙衫的姑娘,只见她外罩赤红披风,鲜红的兜帽盖在头上,脸上罩着一层赤红轻纱,遮住脸庞,行走间别有冷意。

    这姑娘方一现身,四围数十名血袍男子便静默着微微躬身,十分肃然恭敬。

    “这人是谁啊,怎么这么大的阵仗。”围观之人发出一声惊呼。

    “嘘嘘,小声些。”另一个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茯血派的,那女的是茯血派的妖女,那男的,看着像是苏凌泉那个魔头。”

    此言一出,顿时吓跑了大半围观着的修仙者,而留下之人则面面相觑。

    江湖传言,数年前,茯血派与天一宗在太白山下一场大战,天一宗死伤惨重,少宗主江蓠险些丧命,而茯血派掌教大人苏凌泉一怒为红颜,叛出茯血,从此被正阳道和嗜血道不死不休的追杀。

    可怎么,怎么他会出现在此地,看起来与茯血派的妖女,也并非心有芥蒂,反目成仇的模样。

    围观之人再移眸望过去,只见男子与姑娘一同走进客栈,没了踪影,也没人瞧清楚二人的模样,只知道这二人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推门而入,这屋里燃了凝神静气的沉水香,收拾的整齐清爽,纤尘不染,没有多余的装饰,疏落的并不似女儿闺阁。

    落葵解开披风,撂在衣架上,卸下一身风尘仆仆的疲累,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庞,转脸嬉笑:“脸都绷僵了。”

    苏子接过素问递过来的一盏茶,浅浅啜了一口,一脸狭促,没个正形:“可不是么,我分明是个最和善不过的笑模样,非得装成张阎王脸,可不是累么。”

    落葵扑哧一声,喷了口茶出来,呛得连连咳嗽:“你,就你,还和善,你没听到围观的人说你是甚么,魔头,大魔头。”

    苏子长眉一轩,不

    屑的轻哼一声,言出奚落:“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了,你这个妖女一露面,吓跑了多少人啊。”

    素问提着长嘴铜壶给二人续了点热水,听得此话,笑了起来:“主子,大公子,你们俩是五十步笑百步,谁都别说谁。”

    二人齐齐回头,恶狠狠的瞪了素问一眼,却又转瞬齐齐笑了起来。

    苏子抿了口茶,斟酌道:“落葵啊,他传过信来,想和你见上一面,有些事情,要当面商议。”

    落葵微怔,慢慢将茶盏搁在如意圆桌上,轻轻一磕,发出叮铃轻响,像是她的心,晃了一下:“避开人,带他过来罢。”

    入夜,浔阳城中陷入沉沉的寂静中,窗下灯火如豆,轻轻摇曳,落葵仰面躺着,静静思量方才的情形。

    窗棂吱呀一声,拉开一道缝,一个男子翻窗而入,猩红的衣袂划过虚空,掠过落葵的眼睫。

    落葵吃了一惊,匆忙起身,看见来人,脸上露出挣扎的笑意,薄薄的,像春来欲化的薄冰,挂在眼角:“江蓠,你怎么来了。”

    江蓠拉过落葵的手,像是许多年没见过一般,眸光火热的缠在她的脸庞上,仔仔细细端详半晌,才拥着她,狡黠笑道:“我听说茯血派的妖女来的十分嚣张,就想来看看,你是怎么个嚣张法。”

    落葵缩在江蓠怀中,他的发丝垂落在她的颈窝里,一下一下撩拨着,有些痒痒,她赫赫嗤嗤的笑道:“我听说天一宗的江少主来的也十分嚣张,都会翻窗户了。”

    江蓠轻轻拥着落葵,喃喃低语间,颇有几分意乱情迷的味道:“小妖女,我想你了,听说你来了,就忍不住想来见你,跟你说几句话。”

    落葵心里装着事,是于天一宗不利的事,是会伤了江蓠的心,有愧于他的事,她有些心虚,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江蓠,浔阳城中如今人多眼杂,你,不能再来我这里了。”

    江蓠看着粗枝大叶,可在落葵的事上,还是放了些缜密的心思的,他察觉到了落葵有些恍惚的疏离,微微一怔:“怎么了这是,在青州时不是还好好的么。”

    落葵浅浅舒了口气,眼帘低垂着,纤长微翘的眼睫在脸上投下淡淡岚影,强忍着不去看江蓠的双眸:“没甚么,浔阳城中人多眼杂,如今我是茯血派的妖女,你是天一宗的少主,过从甚密,怕引来闲话。”

    “我不怕闲话。”江蓠蓦然搂紧了落葵,像是一松手,她便会消失,急切的剖白心声:“我不怕闲话,小妖女,我不怕闲话,我只怕,只怕见不到你。”

    落葵不知道藏宝之地的那些事尘埃落定后,她该如何面对江蓠,或者说,江蓠知道她欺骗他,利用他,伤害他,该是怎样的失望和伤心,她百感交集,低低哽咽了一下,掩饰住落寞情绪,含笑哄着:“江蓠,现下我们忍一忍,就是为了以后能长久在一起。”

    江蓠心中一痛,慢慢松开落葵,眼波流转,含了无尽淡淡哀愁。

第三百八十九回 谋定而后动

    自打他的心放在了她的身上,心里便无一日是畅快的,总是在担忧生离的那一日。听到她的话,他的心跳漏了一下,定定望住她:“是,我们不能只贪图眼前。”他转瞬笑的像个孩子,笑的赤诚而天真:“小妖女,只要你相信咱们还有以后,我就放心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直到月悬西窗,月影有了几分朦胧之意,江蓠才依依不舍的翻窗而出。

    落葵怅然相望,寂寥从心底浮了出来。

    浔阳城是南祁国的一座边陲小城,说小其实也并不小,且十分富庶,又紧邻天目国,往来客商皆会在城中落脚。

    夜间宵禁后,街面上虽然没有人了,可城西的四座木楼中,却是十分的热闹,夜色越深,楼中越是热闹。

    这四座木楼皆是三层木楼,自西向东一字排开,分别是牡丹楼、水仙楼、莲花楼和茶花楼,是浔阳城中最出名的玩乐之处,相传背后经营者是同一个幕后主人,极其神秘。

    牡丹楼和水仙楼是浔阳城中最有名的青楼,就连天目国之人,也常常慕名而来,在此处一掷千金。

    牡丹楼中常年传出雅乐歌舞之声,翩跹舞动的红绸在牡丹雕花的赤金围栏间穿过,极具妖艳富贵。

    这座牡丹楼中,这世间所有难得一见的牡丹珍品四季常开,弹奏的乃是世间早已失传的雅乐之声,歌舞姬们更是天人之姿,个个生的华贵富丽,粉状含情顾盼生姿,有着令人一见难忘的妖娆**的神态,真真应了那句,一见钟情的只是貌,与才情无关。

    而水仙楼中没有旁的花草,只是在入冬时节,楼内便摆满了云楚国水仙镇的水仙名品,满楼氤氲沁入心脾的甜香。

    有人喜欢环肥,就有人偏爱燕瘦,水仙楼中的女子尽显窈窕纤弱之姿,清丽脱俗纤尘不染,让人望之生不出半点邪念,更难得的是,这些女子各个满腹诗词,出口成章,是浔阳城中文士们最常出入的地方,且笃定的相信,自己与这些女子是始于才华,终于真情,最后散尽千金。

    莲花楼因一楼开凿了个四四方方的莲花池,池中尽是并蒂双开的红莲而得名,每到盛夏,花开时节,满池莲叶凝碧,并蒂红莲灼灼,游弋的各色锦鲤搅动池水。

    这莲花楼中都是清倌人,只陪着喝酒聊天儿唱曲儿跳舞吟诗作赋,绝不留宿客人,即便一掷千金,也是绝无可能一亲芳泽,故而这做莲花楼还有个被人嬉笑的雅称,换做出淤泥楼。

    至于东侧的那座茶花楼,则最为神秘和富贵,没有足够的银子,是绝走不进这座楼的。

    此时,茶花楼中花鹤翎开的正艳,粉白相间的花瓣层层叠叠,连成一片,极为绚烂夺目。

    二楼角落里的一间雅间门关的极紧,即墨清浅立在门口,端了盏茶,心不在焉的抿着,而江芒硝与苏子相对而坐,淡淡的诡异气氛缭绕其中。

    江芒硝微眯双眸,沉沉一笑:“苏掌教

    可是得知了万毒宗的计划,才同意与本座联手的罢。”

    苏子浅浅啜了口酒,笑意敛的极淡:“若算起来,万毒宗更想要图谋的,只怕是天一宗罢。”

    江芒硝极有涵养的咧嘴一笑:“苏掌教所言极是,可本座以为,若天一宗倒了,万毒宗下一个要图谋的,就是茯血派了罢。”

    苏子长眉一轩,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来也是可笑,你我两宗从前势不两立,如今竟被万毒宗逼得联起手来,传了出去,只怕会被江湖中人笑掉大牙了。”

    江芒硝无奈的摇了摇头:“只不过是你我两宗,不屑于那些背地里算计勾当罢了。”

    苏子亦是一笑:“那么,江宗主意欲何为呢。”

    江芒硝伸手,指尖蘸了些茶水,在桌案上飞快的写着些甚么。

    那些水痕在桌案上显现荡漾,又在转瞬间消弭于无形。

    这雅间儿里静悄悄的,二人皆没有出声,只有那些水痕蓦然浮现,又蓦然消散。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苏子看完了水痕,明白了江芒硝的打算,冷笑一声,讥讽道:“江宗主为了贵宗少主,真可谓是煞费苦心,机关算尽啊。”

    江芒硝毫不在意苏子的嘲讽,反倒自嘲的一笑:“本座就这么一个成器的儿子,自然不能眼看着他毁在贵宗那个妖女的手上。”

    苏子骤然想到江蓠曾笑语过的那个刚会满山爬的弟弟,不禁皮笑肉不笑的摇了摇头:“江宗主错了,江宗主还有个满山爬的小儿子,保不齐日后会成大器,比贵宗少宗主强上许多。”

    江芒硝被苏子气的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他压着怒火,冷笑一声:“那么,贵宗只有那么一个大长老,莫非苏掌教愿意贵宗的宝贝妖女毁在吾儿手中么。”

    苏子挑眉轻笑,素来极有风情的桃花眸眯成了两道缝,都说打蛇打七寸,江芒硝这七寸打的,相当有个准头,他抬起手,与江芒硝轻轻击掌:“既如此,本座应下了。”

    这结果是江芒硝意料之中的,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得到了苏子的承诺,他半句废话都没有,稳稳起身,与即墨清浅一同离开。

    苏子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稳稳端坐着不动,饮了盏茶,才慢慢站起来,走到雅间儿角落里的花几旁,那花几上搁着一盆娇艳绽放的花鹤翎。

    他伸手拨弄了下花盏,那花轻轻摇曳,其中一枚紧紧包着,尚未绽放的花苞泛起微弱的红芒。

    苏子摘下花苞,在指尖轻轻撵过,星星点点的红芒顿时散落在他的掌心,极快的流转腾挪,凝聚成两行细小的字迹。

    苏子凝眸望了半晌,才叹了口气,拂尽红芒,转身离开。

    随着藏宝之地开启之日的临近,越来越多的修仙者涌入浔阳城,不管手中有没有那张英雄帖,都纷纷挤进了城中,寻求那冥冥之中的一点可能。

    入夜后,一辆马车飞快的驶过

    空寂的街巷,驾车之人一身灰袍,脸上斜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万毒宗的传令使仁杞,他夹着马车,一路穿街过巷,最后停在了牡丹楼外。

    仁杞环顾四围,见牡丹楼外人声鼎沸,但并无人留意到自己,便扶着车内之人出来,快步走进楼内。

    三楼楼梯口处,几个神情肃然的男子提刀而立,见仁杞二人上来,便伸手一拦。

    仁杞忙塞了块牌子过去,几人仔细辨认了下,忙恭恭敬敬的让了二人进去。

    就这般,仁杞扶着那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外,还没来得及叩门,房门便已经打开,一个温婉美艳的黄衫女子和星眉剑目的男子迎了出来,女子冲着仁杞边上的男子恭敬行礼:“少主。”

    男子微微颔首,声音暗哑:“曲家主。”

    那黄衫女子正是曲莲,而她身旁的男子正是京墨。

    几人进屋,男子摘下灰色斗篷,竟是对外称闭关修炼,实则重伤沦为弃子的万毒宗从前的少主卷柏,只是此时的他,脸上的脓包都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些浅浅的疤痕,而脱落了一半的头发也长出了细细的绒毛。

    京墨头一回见到这样狰狞的脸庞,不由的一惊,面露胆怯之色。

    曲莲掠了京墨一眼,唯恐他的模样惹恼了卷柏,忙斟了盏茶放到卷柏手边儿,陪着笑脸儿道:“少主的伤势已然大好了,若再得了藏宝之地中鬼帝夜合的遗宝,少主定能修为尽复,夺回少主之位。”

    卷柏淡淡的看着曲莲,此番是第二回见到她,曲家原本是依附于他,可后来他失了势,原以为曲家会倒戈相向,转头去依附卷丹,可不想曲天雄竟是个忠心不二的,不但拼了在万毒宗不受重用,也不肯弃了他,更是四处搜罗修仙者,祭炼之后交给他,助他疗伤恢复修为。

    如今曲天雄身死,曲莲继承了他的毒功,她亲自赶去了平阳城表明忠心,这才有了彼时的初次相见,卷柏想的十分清楚,曲莲不比曲天雄,没有跟了他数十年的主仆情分,她万里遥遥赶来对自己表明心迹,不过是初掌曲家根基不稳,急于寻一个靠山罢了。

    既是相互利用,自然要将这利用做到极致,这才有了后来送进青州城中的那张英雄帖,才有了如今的第二次相见。

    卷柏凝神一笑:“本公子能有今日之幸,全靠你们曲家全力扶持,曲家大功,本公子绝不相负。”

    曲莲有些怕卷柏,忙笑道:“少主这是说哪里话,这些都是属下等应该做的。”

    卷柏抿了抿唇,按着心口轻咳了一声:“曲家主,这浔阳城中如今修仙者甚多,本公子的伤能否在进入藏宝之地前痊愈,就看曲家主的手段了。”

    曲莲知道这是卷柏在试探她,看她的手段究竟如何,能否配得上做他的属下,若她想坐稳曲家家主这个位子,想牢牢靠着卷柏这个靠山,那么余下的这一个月,她必须全力以赴。

第三百九十回 买买买

    “少主放心,属下已有了安排,不日,就可以助少主恢复修为。”曲莲微微欠身,态度恭敬。

    卷柏伸出舌头,舔了下干涸的唇边,行了一路,他的确是口渴了,但却不肯喝一口曲莲斟的茶,他的确不够信得过她,他与她之间,还缺一件连接信任的大事,他微微点头:“甚好,本公子静候曲家主佳音了,这段日子,本公子就住在此处了,而本公子的护卫之责,就交给曲家主了。”

    曲莲神情一凛,责任重大啊,忙点点头:“是,属下领命,少主尽管安心住着,属下会安排好的。”

    说着,曲莲和京墨慢慢退了出去,刚走出去几步远,京墨就耐不住性子了,急切问道:“曲莲,那人是谁啊,怎么长成那样啊,太吓人了罢这也。”

    “闭嘴。”曲莲狠狠的瞪了京墨一眼,拉着他的手,像是避瘟神一般,极快的拐过楼角,走到离卷柏最远的房间门口,推门而入。

    京墨满腹狐疑的望着曲莲,被她那一声凶神恶煞的闭嘴吓着了,不敢再多问甚么,只等着她先开口。

    曲莲虽是第二回见卷柏,第一回见他的时候,他的样貌比这回更吓人,虽已见了两回了,但她还是怕的要命,强忍着恐惧陪着说了这半晌的话,她早已受不了了。

    连着灌了几盏茶,才压下咚咚咚跳个不停的心,定定望住京墨,郑重其事的沉声道:“京墨,这人不是咱俩惹得起的,他是以后咱们俩的靠山,不管以后我说甚么作甚么,你都别问,只管看着就行了。”

    京墨摸了摸额角,不明就里疑道:“曲莲,你要做甚么。”

    曲莲轻咬下唇,艰难道:“你也看到了,那人是受了伤,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我要想法子帮他治好伤,帮他恢复修为。”

    京墨更加疑惑不解:“怎么帮。”

    曲莲平静的掠了京墨一眼,思量着要不要把实话告诉他,会不会吓到他,思量了半晌,还是决定先不说的好,省的把他吓出个好歹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看他怎么安排罢,他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京墨听明白了,既然那人用得上曲莲,那就会对曲莲好一点,也会对自己好一点,那么就不会有甚么危险,心里的恐惧少了几分,忙点头道:“好,好,咱们就是个听喝的,按吩咐做事。”

    自从茯血派到来后,浔阳城中的气氛便有些凝重诡异了,修仙者们都有意无意的,绕着茯血派所在的那间客栈走,唯恐沾上他们一星半点的邪气魔气。

    这几日,城中惶恐的气氛愈发重了,先是有一个两个的修仙者在城西失踪,后来便是三五个修仙者一起失踪,虽然都是些没甚么名气,修为低微的散修,可架不住失踪的人多,还是引起了众多修仙者的关注。

    世上总会有一些事,有一些人,偏见根深蒂固,并不会因旁人没做过的事,而改变目光的轨迹。

    虽然茯血派弟子深居简出,很少从那间客栈中走出来,虽然没有人看到茯血派与这些失踪之事有关,但众人还是将纷纷目光投向了那里。

    因浔阳城中前所未有的聚集了如此多的修仙者,城西渐渐形成了一处天然的集市,每日里子初开市,丑末闭市,专门售卖修仙之物,这集市就在四座木楼门前,摊位一个挨着一个,足足绵延了出去二里地。

    摆摊的人多,慕名而来买的人更多,四座木楼的掌柜的便安排了伙计家丁,在此处维持秩序,严禁械斗,且分文不收,一时之间,那四座木楼的生意也更加兴旺起来。

    这一日晚间,夜色深了,落葵都准备睡下了,却听得苏子在外头砸门,她一脸无奈的拉开门,只见苏子倚在门边儿,天水碧的长衫映衬的他,格外有翩翩公子丰神如玉的模样,真真没有辱没了他无双公子的名头。

    落葵惊艳的啧啧舌:“哟呵,苏大公子,草鸡变凤凰了,这是要去花街柳巷走一遭么。”

    苏子挑了挑眉梢:“走,带你去城西的集市逛逛去,听说有不少好玩意儿。”

    落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苏子,颇感意外,嗤的一笑:“就这样去,胆儿肥了啊,苏大公子,竟然真容去人那么多的地方,不怕碰到一个两个有仇的,打起来啊。”

    “你不懂,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不引人注意。”苏子揪着落葵的发髻,狡黠笑道:“走,给你也打扮起来。”

    就这样,落葵挽了大户人家里的丫鬟常梳的垂挂髻,发髻间点了几枚最便宜的绢花,身着一件寻常的月白色交领小袄,领口绣了浅粉樱花,下着天水碧百褶裙,素净的没有半点绣花纹样,亦步亦趋的跟在苏子身后,低眉顺眼的像极了个小丫鬟。

    落葵对着镜子嘟着嘴,不满意的嚷嚷起来:“为甚么把我打扮成个小丫鬟,为甚么不是你扮成小厮。”

    苏子揪着落葵的发髻,笑眯眯的揶揄了一句:“不然呢,把你打扮成个花魁,可你也没长那副好皮囊啊。”

    落葵对着铜镜皱起鼻尖儿,唇角微微下挂:“我不喜欢。”

    “我喜欢就行了。”苏子揪着落葵的发髻,咧嘴张扬一笑,将她揪出了房门,随后从一楼的窗户翻了出去,避开外头各宗派布在此处的耳目。

    这深夜里的集市果然热闹非凡,往来的皆是修仙者,落葵和苏子二人走在其中,世人皆以为是哪个宗派的弟子带着丫头出门,丝毫没有兴致多看一眼。

    延绵二里地的众多摊位上,大多数售卖的都是寻常的修仙之物,常见的符箓,满大街都能见到的丹药灵草,粗制滥造的法宝法器,还有不知真假的功法秘法心法。

    而少部分售卖的则是姑娘喜欢的钗环衣裳,胭脂水粉,还有男子钟爱的枕上风情之类的小话本。

    这一路走来,落葵和苏子并没有碰到半个相熟之人,就连打

    过照面儿的,都没遇上,想来也是,熬到他们二人那种地位和修为的,哪会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买修仙之物。

    当然,也不能说这些摊位上没有好东西,只是要费心挑选,还容易上当受骗。

    没有看得上眼的修仙之物,落葵却攥着钗环衣裳,胭脂水粉,哼哼唧唧的不肯撒手,逼得苏子没法子,只好大出血了一回,全都买了回去。

    落葵跟在苏子身后,二里地的集市,边走边看边买,买的苏子直咧嘴,足足走了个把时辰,才走到集市的最东头。

    此时的苏子狼狈极了,左手拎着个四方锦盒,右手提溜着个蓝布包袱,脖颈上还挂着一个白底儿红花的薄绸袋子,此时的他,已经后悔不迭了,不该拉着落葵出来,掉进了她买买买的陷阱里爬不出来。

    落葵空着手,跟在苏子后头,悠闲的瞧着他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十分精彩好看,她顿觉这扮丫鬟也没甚么不好,扮的十分划算。

    就在此时,落葵耳畔传来余甘子的声音,他寄居在玳瑁簪中,一直没有动静,陡然出声,就吓了落葵一跳:“等等,丫头,等等,我察觉到了双珠的气息。”

    落葵身形一滞,往四处寻找了一圈儿,并没见到甚么稀罕的东西,迟疑了片刻,低语道:“余甘子,这都是寻常的灵草灵药,你该不是搞错了罢。”

    余甘子在落葵耳畔急切的低语:“没有,绝对是双珠的气息,就在你的前面,你往前走走看。”

    落葵叫住苏子,附耳几句,苏子凝神片刻,点头道:“既然他说有,那就看看去罢。”

    “余甘子,我慢慢的走,你再仔细感应一下。”落葵低声道,缓步前行,在每一个摊位前都停留片刻。

    “就是这,丫头,就在这。”终于,落葵停留在东侧最后一个摊位前时,余甘子蓦然惊呼起来。

    那摊位上搁了一摞子符箓,是火符,寄出一张就燃起一捧火;边上凌乱的摆了几十株不知名的灵草,花花绿绿的,好看是好看,就是不知这些都是个甚么名目。

    落葵蹲下来,在一片杂乱里翻找了半晌,每一个都拿起来看一看,耳畔传来余甘子一句接一句的不是,她有些气馁,渐渐没了翻找的耐心。

    就在此时,一个格外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一闪而过,闪进了牡丹楼中。

    苏子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转瞬脸色大变,将手上脖颈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撂,只在落葵耳畔丢下一句:“是鬼刺。”不待落葵回过神来,他便已身形闪动,敛做一缕微弱的光,飞身追了过去。

    落葵怔了一怔,再回首时,苏子早已没了踪影,她叹息着摇了摇头,鬼刺是打不过苏子的,可他实在太能跑了,像一尾滑不留手的鱼,分明每次眼看着就要抓住了,却又转瞬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就让苏子去追罢,只要不放弃,就总有一日能追上。

第三百九十一回 明抢

    落葵继续低下头翻找双珠,于杂乱的灵药中翻出来一只白玉瓶子,刚刚抓到手中,耳畔就传来了余甘子惊喜的喊声:“丫头,就是这个,对,就是这个。”

    落葵揉了揉耳朵,低低埋怨了一句:“小点声儿行么,耳朵都快聋了。”

    余甘子嘿嘿的低笑声从玳瑁簪里传出来,传到落葵耳畔。

    落葵打开瓶子,从里头倒出几丸丹药,有大有小,个个莹白,散发着淡淡的寒气。

    “双珠中剩下的那一珠就在这些丹药里。”余甘子正要惊喜大叫,想到落葵方才的埋怨,忙压低了声音笑道。

    落葵点了点头,她没有察觉到双珠的气息,余甘子既然说有,那必定是有的,她再未仔细端详甚么,将丹药尽数倒回玉瓶,望着摆摊之人问道:“这个,多少钱。”

    “这个,这个是雪魄丹,瓶中有七颗,一共八十两银子。”摆摊的是个少女,生的容貌秀丽,想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阵仗,如此多的修仙者,神情有些怯生生的,报了个并不算高的价儿。

    “这丹药,我都要了。”摊位边上蓦然响起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落葵还没回过神来,斜拉里就伸出一只手,劈手夺过她手里的玉瓶,又将一包银子扔在摊上。

    落葵顾不上看清楚是谁不讲规矩拦路明抢,忙伸手去夺玉瓶,却夺了个空,不禁气的秀眉倒竖,冷眸凛冽,怒气冲冲的嚷嚷起来:“这是我先看到的,你懂不懂先来后到。”

    男子侧身一躲,折扇轻摇,重重敲在落葵的手腕骨上:“你一个小丫鬟,也敢跟问剑书院抢东西,活腻了罢。”

    折扇落在手腕骨上,一阵酸麻刺痛攀上整条手臂,落葵痛的直咧嘴,抬眸一看,正是问剑书院的白参,身披一年四季不变样的翩跹白衫,手握春夏秋冬都轻晃的折扇,实在招摇得不能再招摇了。

    若论打架,三五个白参摞起来,也不是落葵的对手,可倒霉的是,落葵此番是以真面目示人,在这人多眼杂的集市中,许多功法她施展不开,施展不开,就打不过白参,可那所谓的雪魄丹是她势在必得的,那么,就只能激怒他,引开他到人少之处,一举击杀。

    念及此,她怒极反笑:“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问剑书院的斯文败类来了,你们那个甚么狗屁掌门整日里道貌岸然,教出来的高徒果然败类中的极品。”

    此言一出,被白参吓得畏缩着不敢言语的怯怯少女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见有人抢东西,摆摊卖货的,逛街买货的,都纷纷停了下来,眸光讶异的望向此处,听得落葵此言,皆哄堂大笑,更有甚者笑出了鹅叫声。

    白参气了个绝倒,脸上青白一片,恶狠狠的吐出个你字,凶神恶煞的大巴掌冲着落葵的脸庞抽了下去。

    落葵侧身一躲,手上轻晃,正欲不动声色的做些甚么小动作,不想一角殷红衣角掠过她的眼睫,她眼风一撇,瞥见

    了一点赤金剑芒,正冲着白参的手刺了过去,她顿时停了手上的动作,一个踉跄,迎头扎进赤金剑芒的主人怀中。

    电石火光间,赤金剑芒斜斜切过白参的手掌,血“噗”的一下子,喷了出来。

    白参凄厉惨叫了一声,梗着脖子白了脸,正欲破口大骂,可那个“你”字刚刚喊出口,便又波澜骤生。

    赤金剑芒的主人身形一转,一手搂着落葵,一手不知是如何翻转的,一个错眼,便夺过了白参手里的玉瓶。

    白参总算于惊恐中看到了来人是谁,正是人见人怕的天一宗少主江蓠,他脸色大变,急急退了几步,慌张道:“江,江少主,你这是作甚么。”

    江蓠见落葵这副打扮,就知道她不欲露出真实身份,便拿手勾了勾落葵的下颌,趁机将纨绔子弟的形象装到底,调笑了一声:“小丫鬟长得真不错,不如跟了本少主,从此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如何。”

    落葵顿时一阵恶寒,抖了三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几乎掉了一地,赶紧低下头,做出副羞涩又惊恐的模样。

    江蓠见目的已然达到,转头望着白参冷冷一笑:“怎么,你能抢人家的,本少主就不能抢你的么。”

    白参修为不如江蓠高,吵架也不如江蓠凌厉,论江湖地位,更是矮了江蓠几分,为了一瓶子雪魄丹和一个低微的小丫鬟,跟天一宗的少主翻脸,白参的头还没被门给夹了,他恶狠狠的咬着压根儿,勉强服了个软:“这丹药和这人,既然是江少主看上了,那在下,就拱手相让了。”

    江蓠瞥了白参一眼,不屑的讥讽一句:“别,本少主哪需要你来相让,本少主是凭本事抢来的,你若想要,来抢就是,抢得到就归你。”

    说着,他还装模作样的搂紧了落葵,向白参示威。

    围观之人顿时发出低低的嘘声,有人哄堂大笑,有人压低了声音,果然是天字号第一的纨绔。

    落葵挣扎了几下,见挣脱不开,只好低低骂了一句:“江蓠,你放开我。”

    江蓠一脸调笑的附耳低语:“再挣扎就露馅儿啦。”

    白参见江蓠果然如传闻中的那般,好色纨绔的厉害,便心生鄙夷,不想再多做纠缠,态度谦卑的拱了拱手:“不敢,不敢,在下岂敢,在下自问,绝不是江少主的对手。”

    “知道打不过,还不赶紧滚,在这废甚么话,耽误本少主撩拨姑娘。”江蓠转了转大拇指上的金镶玉扳指,这一身的纨绔气质像是与生俱来的一般,毫不顾忌的招摇过市的模样,实在太招人恨了。

    白参虽然与江蓠并称正阳道四公子,可他一向自诩是清流子弟,行事端方,从未有不轨之举,更不屑跟江蓠这样的混不吝多说废话,免得损了自己的清誉,暗恨着瞥了江蓠一眼,转身就走。

    见无戏可看,指指点点的围观之人渐渐散去,继续该逛街逛街,该卖货卖货。

    江蓠旁

    若无人的拉着落葵的手,几步就跑到了无人的树影下,用那黑漆漆的暗影,掩藏起二人紧紧相依的身影。

    静了半晌,江蓠握着玉瓶在落葵眼前轻轻一晃,低笑道:“小妖女,你若是不告诉我这里头的雪魄丹有甚么蹊跷,我是不会给你的。”

    落葵挑了挑眉稍,一脸的晦气:“你是属鬼的么,怎么哪都有你啊。”

    江蓠轻嗤一声:“你还嫌弃我,若我没来,这瓶子丹药就被旁人抢了去,我看你怎么办。”

    落葵撇了撇嘴,言语如刀,转瞬又变成了往日那个杀伐果断,手不留情的妖女模样:“你以为,我就不会杀了他,再抢回来么。”

    江蓠微微一顿,看着她的脸,用凶神恶煞来掩盖深藏心底的柔软,不禁怅然一叹,若他与她皆生在寻常人家,想来是现在要畅快许多罢,他且笑且摇头:“对哦,我差点忘了,你是杀人不眨眼的小妖女,为了一瓶子丹药杀一个人,你做得出。”

    落葵深以为是的点点头,扬了扬拳头,继续凶神恶煞的吓唬人,可怎么听都有几分娇嗔:“对啊,那你还不赶紧还给我,你不怕我杀了你啊。”

    江蓠走了几步,背对着街巷,挡住落葵的身影,定定相望:“现下没有人会留意到你了,可以说了罢。”

    “说甚么。”落葵故作不知的茫然扬眉。

    “说说你为甚么非要这瓶子雪魄丹,这雪魄丹虽然精贵,可也不是甚么难得之物,你,除了抢,哦,不对,你们茯血派除了抢,就没有甚么旁的法子了么。”江蓠凑近了落葵,附耳低语。

    落葵偏着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你知道的,我素来修习的功法偏阴寒,需用雪魄丹精进修为,况且我的伤一直没好透,单凭宗派内炼的丹药怎么够,再加上这次出来的急,带的又少了些,这才着急忙慌的动手抢了。”

    “说人话。”江蓠哼了一声,将落葵紧紧箍在了怀中。

    “那瓶子里有玳瑁簪中的双珠,就是余甘子要的那个双珠。”落葵被江蓠箍的有些透不过气来,忙一口气说了个清楚,见江蓠还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她一脚踩在了江蓠脚上,趁着他吃痛的龇牙咧嘴,松开手的转瞬,极快的从他怀中溜走。

    夜色深沉,树影婆娑,月华星辉从树缝间漏下来,洒了满身的影影绰绰,恍若从天边走出来一般,荡漾起点点光怪陆离的流彩。

    江蓠似笑非笑的望着落葵,她一本正经的时候很有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时也有趣,恼羞成怒的时候更有趣,这么有趣的人,他一定要与她生生世世在一起,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开。

    落葵被江蓠盯得浑身发毛,劈手夺下他手里的小玉瓶,轻轻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江蓠连忙伸手抓住落葵的手腕,将她拉到怀中拥着,冲着她微微颤动的眼睫呵了口气,戏谑笑道:“拿了东西就走,你翻脸比翻书还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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