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回 魔灵宫
只听得骸骨中发出轻微的“嘎吱,噶扎”之声,竟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僵硬的动了动手脚,扭了扭脖颈,满口银牙咬的咯吱乱响,片刻之后,这骸骨像是适应了周围环境,随即立在了森然的树影下,一动不动。
那人满意的狂笑了几声:“太好了,本座的炼骨术终于大成了,此番夺取七星图,也算多了几分胜算。”他微微一顿,暗影下的脸庞散处寒光:“不过,鬼刺那老小子也来了,他新炼制的那具傀儡着实不凡,要当心些才是。”
随后,那人如法炮制,将余下的几具骸骨皆祭炼一番,成了静立身旁的七八具诡异白骨,黑洞洞的眼眶中绿火跳跃,看起来着实幽森,他才满意的微微颔首,单手一挥,几具白骨尽数不见了踪影,随即转头望向苏玄明一行人消失之处,双眸一凛,悄无声息的飞身追了过去。
出了蛇涎树密林,入目便是一段青石板路,延伸到巨大的蛇涎树下,经了无尽岁月的青石板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若轻轻一踩,便能踩得粉碎,碧色的苔藓依附着青石板生生不息,羸弱的野草从裂缝中顽强的钻出来,一茬又一茬的疯长。
那果然是一处蛇涎树天然长成的屋舍,依着山势盘旋而上,粗壮的树干圈出了宽敞的树屋,而屋顶是如层层华盖般的树冠,枝干盘虬,叶片猩红。
树干上开了一门一窗,木门半掩,窗棂破败,细密的蛛网蒙了厚厚的经年灰尘,树根拱出土壤,张牙舞爪的在泥里盘旋,夹缝中土壤里,有萋萋野草在寂寥摇曳。
苏玄明一行人艰难的赶到此地,清点了下人数,二十二个人中只余下了十四人,且个个带伤,轻重不一,苏玄明虽毫发无损,但方才催动凤翎闯出蛇涎树林,他也损了不少法力,恐后继无力。
他心中顿生不祥之感,这还没摸到魔灵珠的边儿,就已折损了如此多的人手,这算是出师不利么。但千难万险的赶到此地,他也不想轻言放弃。
木门半掩着,月华斜入屋内,隐约可见里头空无一人,昏黄的月色之外,是黑漆漆的一片,但众人皆警惕的立在屋外,并没有人敢轻易闯进去,只在门前踟蹰盘桓。
苏玄明定下心思掐了个诀,凤翎轻灵声声,窜进屋内打了个转儿,转瞬即出,而屋中并无半点异样。他放下心来,手轻轻一晃,木门蓦然打开,数枚随珠激射而入,悉数嵌在了墙壁上,微黄的光芒流淌开来,顿时光照满屋。
进的屋内,阵阵阴风扑面而来,风声窸窣,犹如鬼哭狼嚎,丝丝缕缕浮云灰蒙蒙的,像极了厚厚的灰尘浮在虚空中,被阴风拂动,不停的飘动缭绕。
苏玄明对这魔界鬼帝夜合留下之物势在必得,来此地之前,他是做足了准备的,对这情景毫不惊疑,镇定自若的轻挥袖,一枚巴掌大的令牌激射而出,黑漆漆的一团,在虚空中滴溜溜不停转动,四围浮云悉数飞卷,在令牌周围形成个巨
大的漩涡。
“时机到了,动手。”苏玄明头也不回的大喝一声。
身后静立的众人纷纷侧开一步,双手不断变幻掐诀,早有准备的布下个简单的阵法,阵法嗡鸣一声,激射出丈许高的白光,将令牌和众人皆笼罩其中。
随后,众人衣袖纷飞间,凛凛寒光裹挟着根根三寸来长的白骨,冲着令牌激射而去,飞快的没入其中。
令牌表面随之闪过白森森的光芒,极快凝出一枚面目狰狞的骷髅,大张着口,露出满口獠牙,发出一声凄厉的鬼叫。
施法到了最要紧的时候,苏玄明神情凝重,眉心紧蹙,不敢松懈的手上一闪,指端沁出点点红芒,他的手腕狠狠一抖,扬起血雨纷纷,悉数没入了令牌中。
那骷髅回味无穷的啧了啧舌,空洞洞的双眸中跳跃着两团猩红的火光,定睛望住了苏玄明。
苏玄明双眸微眯,唇边微动,无声的念出晦涩的法诀来。
骷髅晃了几晃,从令牌上脱离而出,大张着口,冲着四围灰蒙蒙的浮云狠狠一吸。
浮云纷纷打着旋儿没入骷髅中,片刻之后,骷髅上的阴气益发浓厚,寒意从深处透出来,逼得人无法靠近。
骷髅满意的打了个饱隔儿,深深望了苏玄明一眼,随后飞跃而回,与令牌融为一体,如同镌刻其上的浅浅纹样,闪着幽幽冷光。
苏玄明松下一口气,挥手一招,令牌跃回他的掌心,他沉下心神,察觉到这令牌与他的心神紧紧相连在了一起,他将那喜色敛的不露分毫,只紧紧攥着令牌,在虚空中轻轻一晃。
虚空中顿时鬼哭狼嚎之声大作,像是有无穷无尽的冤屈从天而降,哭的人心烦意乱,有些心神不稳之人,渐渐双眸涣散,神志不清起来。
苏玄明忙大喝了一声:“捂住双耳,闭紧双眸,不听不看。”
众人忙依言而行,不听不看之后,心神涣散渐渐好转起来。
鬼哭狼嚎之声扯破虚空,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涟漪中,一片连绵群山缓缓浮现,如同海市蜃楼,渐渐清晰凝实,散发着绚烂夺目的玫瑰色光华。
群山间云遮雾绕,一副巨大的珠帘悬挂在半山腰,与洞里族人所居之处的珠帘一般无二,皆是硕大圆润的玉珠串成,日头在晶莹剔透的珠帘上流转,荡漾起一圈圈水光潋滟的五彩光芒。
见此情景,苏玄明大喜过望,再度晃动手中的令牌,口中念念有词。
“叮铃,叮当。”一声声轻灵之声在山间回荡,是那副巨大的珠帘晃动间,一颗颗硕大圆润的玉珠轻轻磕碰发出的轻响,随后,一线白光从珠帘后头流转出来,冲着苏玄明等人飞卷而去。
众人在赶到此地前,便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心中有数了,对这飞卷而至的白光,并未有丝毫惊慌,只一动不动的任由其卷过自己,随即眼前一花,身形接连晃动了几下,好不容
易稳住身形,面露讶然的望向四围。
方才屋外夜色寂寂,此刻此地却是天光大亮,四下里充斥氤氲着清冽气息,显然早已不是置身于蛇涎树屋中了。
这里的苍穹碧蓝如洗,通透纯净的如一块上好的碧玉,倒映出苍穹之下的连绵群山,可却又无端的空落寂寞,连一缕浮云一丝郎风都没有,没有鸟语亦没有人声,静悄悄的恍若一个死地。
远处的群山层峦叠嶂,静谧无声的给苍穹镶了道玫瑰色的边儿,在日光的映照下,格外绚烂夺目,这山势陡峭险峻,嶙峋怪石遍布,可奇的是,却没有一叶草一棵树,日光没有半分遮挡的在山间灼热流淌,烤的四围热气腾腾。
“太子殿下,魔灵宫在那里,只是没有路了,咱们怎么上去。”置身于群山中,元胡环顾良久,疾步走到苏玄明身边,低语道。
苏玄明微微眯起双眸,极目望向元胡手指的方向,心中的狂喜难以掩饰,皆溢到了眼角眉梢。
山峦起伏间,一座殿宇掩映其中,日光徜徉在明紫色的飞檐翘角上,玫瑰色的光华似水波倾泻,蜿蜒流淌过这山上的每一块石,每一寸土,将这片群山浸染成了绚丽的玫瑰色。
苏玄明飞快的回忆起关于魔灵宫的一切,这座宫殿位于人界与魔界交界之处,魔气最为浓厚,故而对人族的修为压制的也最为厉害,他略一掐诀,果然,自己如今的修为极低,能够催动的法力不足从前的三成,他摸了摸掌心,幸而临行时,苏子交给他一件至宝防身。
他沉下心神,点点微弱的黑芒在灵台上盘旋,单手一翻,掌心中多了一枚鲜红剔透的药丸和一只锦盒,转手将锦盒递给了元胡:“每人一粒,能抵御魔气侵蚀。”
众人服药,调息片刻后,苏玄明略一沉凝,狠狠催动那骷髅令牌,令牌上闪现一痕惨白光芒,如同白骨浮现,随后,令牌像是与魔灵宫有所呼应一般,同时发出了鬼哭狼嚎之声。
这声音凄厉而惨烈,在山间久久盘旋,击碎了几块一人多高的巨石,碎石纷飞,从山顶滚滚坠落,发出巨大的轰隆隆的声响。
声音所到之处,山间玫瑰色的光芒便一阵轻漾,巨石纷纷爆裂开来,从众人所立之处,多了一截窄窄的石阶,蜿蜒直到山间的宫殿。
苏玄明微微颔首,这情景,果然如临行时苏子交代的那般,手上的令牌的确是破开此地结界,到达魔灵宫的利器。他回首凝重吩咐道:“跟紧些,莫要随意走动,千万不要走到别处去。”
言罢,他催动这骷髅令牌,一只巨大的骷髅虚影浮现出来,将众人笼罩其中,他率先走上石阶,每走一步,便是光芒颤动。
这石阶极为诡异,骷髅虚影笼罩着这一行人,走过了这截儿石阶,前方便出现了另一截石阶,通往魔灵宫的方向,而曾经走过之地,则光芒尽失,恢复了从前那般怪石嶙峋,难以攀爬的山势。
第三百零三回 此鬼谷非彼鬼谷
在苏玄明一行人离开后不久,此地一阵涟漪轻漾,那看不清容颜之人蓦然出现在了此地,他身形一敛,抬头望住掩映在群山深处的森然宫殿,眉宇间难掩狂喜的神情,压低了声音喋喋狂笑:“魔灵宫,魔灵宫,这几个南祁国之人倒还真有几分本事,竟能找到魔灵宫,看来,本座此番要满载而归了。”
他像是毫不惧怕此地浓重的魔气,身形飞快的旋转起来,如一道飓风般,在山间疯狂掠过,沿着苏玄明等人走过的小道,不远不近的跟在了他们后头。
茫茫夜色中,苍青色的人影在蛇涎树林中飞快的穿梭,几个闪动便
闯进了蛇涎树屋舍中,仔细环顾了一圈儿,伸手在虚空中抓了一把,指尖轻轻撵过,指端顿时染上一点莹莹寒光,他喃喃低语:“鬼珠也来了,怕也是冲着魔灵珠来的,苏玄明估计对付不来。”
他掐了个诀,一枚黑漆漆的令牌在虚空中浮现,狠狠催动之下,虚空中浮云散尽,露出了群山与珠帘,他闪身挤到了清冽的气息中,随后,裂缝弥合,浮云飞卷,再度充斥了整间屋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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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无名之地。
虚空中魔气甚为凝重,带着湿润的气息,在周身无孔不入。琥珀色的日光温暖轻柔,驱散了淡淡的潮湿,在一碧万顷的辽阔草色中徜徉,这四野茫茫,无边无际的静止与沉寂,让人心神有些发慌,多了几分茫然寂寥。
落葵背着双手,一下下踢着脚边儿的荒草,她一身青白交领窄袖束腰裙衫,领口袖口绣了点点绣球团花,外头罩水绿如意暗纹缂丝长褙子,露出绣了月白绣球花的裙角,整个人与茫茫草色融在一处,像一抹淡淡虚影。
四下里静谧的诡异,落葵环顾四周,委实瞧不出该从何处离开魔界,莫非要如老鼠一般钻地打洞么,她微微蹙眉,不动声色的掠了空青一眼,但此人带着自己星夜兼程赶来此地,言辞凿凿能从此地离开,想来是有几分把握的。
空青察觉到了落葵有意的眸光,转头微笑:“你放心,此时结界之力最弱,你只管跟紧我就好。”
落葵微微颔首,神情平静,依旧没甚么言语。
空青有些寂寥,这一路上,落葵像个哑巴似的,只在迫不得已之时,与他说过寥寥几句话,显然,她仍记着在幻境中的一切,恨极了他,不肯与他泯恩仇,他定了定心神,掐了个诀,赤金龙影从袖中激射而出,四下里龙吟之声大作。
这龙影通体淡金泛白,看上去羸弱至极,恍若被风一吹,便可化为虚无,但却在虚空中呼啸而过,掀起阵阵飓风,掀的草色疯狂摇动。
狂风飞卷中,落葵有些站立不稳,裙角被吹得凌乱不堪,她忙按住裙角,就地一坐,虽不甚雅观,但至少不会被风掀个狗啃泥。
空青见此情景,自嘲的摇了摇头,他原想着这飓风一起,落葵站立不稳,兴许会手忙脚乱的
拉住他的衣袖,不曾想,她还真不是个淑雅的大家闺秀,真的能走到何处坐到何处,此招算是不中用了,只能另想法子了。
他手上法诀陡转,飓风渐渐消减下来,而虚空中浓厚的魔气,竟源源不断的被龙影吸入腹中。
落葵凝眸相望,眸光闪动,思绪飞转,这龙影瞧来格外眼熟,像极了云笈妖经中记载的青龙七签心诀,此法乃是青龙一族独有的修炼之法,修炼至高深处,精魂凝实成一道龙影,是打群架时再好不过的帮手了,她定睛望住那道龙影,眸光阴郁,空青果然出自妖界青龙一族。
飓风完全平息下来,而魔气也随之涤荡殆尽,原本一马平川,无一物遮挡的草场,顷刻间多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子,如云的树冠在日头下,泛出点点碎金。
落葵眉心紧紧蹙起,眸光阴郁的能滴下水来,青龙一族乃妖界大族,相传妖帝便出身此族,空青凝出的龙影乃是赤金色,足以显示他是青龙一族的嫡系子弟,妖血纯净,他破禁如此举重若轻,那么在嫡系子弟中也绝非泛泛之辈,他究竟为何,要来人界拨弄风云,于他究竟有何等好处。
空青丝毫不知落葵心中所想,他再度掐诀,龙影散尽,随之一道翠芒没入苍翠树林。
树林登时轰鸣声大作,原本青绿色的树叶子尽数变黄枯萎,树冠之上成了光秃秃的一片,翠芒在此处席卷而过,那里还有半分树林子的影子,独余下一座漆黑牌楼孤零零的立在那。
此牌楼高约数丈有余,通体漆黑如墨,雕镂的并非是甚么翔龙祥云之类的吉利花样,而是层层叠叠的飞禽走兽和满目狰狞的骷髅头,望之令人生厌,心生恐怖。而牌楼的顶端镂刻着巨大的两个字,黑漆漆的倒也好认:鬼谷。
落葵凝神望住牌楼上的两个字,疑窦顿生,这地方叫做鬼谷,与红霞岭中的鬼谷又究竟有何关系,莫非,莫非两地是相通的,红霞岭中的鬼谷正是人界与魔界的交界之处么。
“好了,结界已经打开了,从此处下去,便能离开魔界了。”空青回首望住落葵,唇角勾起浅浅笑意:“地下魔气甚重,你离我近一些。”言罢,他冲着她伸出手去。
落葵收回思绪,躲开空青伸过来的手,站起身来,拍了拍染了草色的裙角,平静道:“那走罢。”
空青有些尴尬,勉强挑起唇角笑了笑,率先往牌楼走去。
二人走过牌楼,眼前眼前陡然一暗,根本瞧不清楚前路,良久,方才适应了这种黑暗,而迎面涌来的是彻骨的寒意,眼前一路向下望不到尽头的台阶,皆是巨大的冰块铺就,冒着滚滚凉丝丝的白雾,而这冰块并不是晶莹剔透的,反倒像被泼上了一层墨汁,透着妖异的黑色。
空青掐了个诀,祭出个漆黑如墨的花盏,周身散发着淡薄柔婉的淡白光芒,远远望去,如同暮秋的天幕上
拖着长长光芒寒星,不止照亮四周,且驱散了寒冷。
落葵终究还是耐不住这苦寒,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空青回首,只见落葵不远不近的吊在他的身后,刚刚踩着花盏散出的淡白光芒的边儿,可不就是冷么,他半是心疼半是怪嗔:“这里魔气阴冷,你受不住的,你离我近一些,我又不吃人,不会吃了你的。”
落葵一时踟蹰,虽与空青相交不深,但也知道他的秉性,算是个端方的,自是不会对她做出甚么来的,可这样一个大麻烦,她下意识的想要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永不相见才好,而这会子,她的确冷的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定下心思,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往前进了几步,紧紧跟着空青,将自己的身子融在淡白光芒中,那苦寒顿时消减了几分。
空青转过头去,挑起唇角,牵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一路行进了数百个台阶,眼前景象陡然一变,足下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向深处,而两侧尽是黑糊糊的沼泽泥泞,滚滚热浪和令人作呕的腥臭扑面而来,不停翻滚的黑泥,时不时还涌上唯一的小路。
落葵对这黑泥十分好奇,竟丝毫不惧那腥臭之气,蹲在那端详了良久。
空青立在她的身旁,蓦然开口:“这是蚀骨化魂泥,有剧毒。”
蚀骨化魂泥,落葵并未听过此物,她环顾四围,台阶与小道的相交处赫然有个黑漆漆的洞口,一只膘肥体壮的老鼠在洞口外爬来爬去,口中还衔着一截人的手骨,骨头上挂了不少猩红的碎肉,点点血珠子哩哩啦啦拖了满地,显然那人是刚死不久。
落葵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一脚踩到了老鼠尾巴上。
“咯吱”一声尖叫,老鼠受了惊吓,张口就将手骨吐出老远。
空青跟在她身后,诧异道:“你干嘛。”
落葵存了心要恶心恶心空青,索性提溜着老鼠尾巴,在他眼前晃了晃,一本正经道:“饿了,烤着吃了。”
空青脸色骤白,直着脖颈呕了一下,侧目又见一本正经的落葵,眼角眉梢却蕴着藏也藏不住的奚落笑意,心知上了当,脸色又憋得通红。
落葵提溜着老鼠,走进黑泥,将老鼠缓缓靠近黑泥。
老鼠顿时疯狂的扭动起身子,显然怕极了这满潭黑泥。
落葵轻轻一笑,猛然将老鼠的头浸在了黑泥中。
只听得“滋啦”一声,那老鼠闷声抖了几抖,冒起白烟儿,顷刻间被化成了一半白骨,一半血肉的狰狞模样,而白烟沿着骨头飞快上行,眼看着将那些碎肉吞噬掉,落葵忙手一抖,将其丢进黑泥中。
“你胆子还真大。”空青的脸色由红转白,心下复杂,对落葵,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早知她并非寻常姑娘,更不是甚么大家闺秀,自然从前也不是,可却不像如今这般毫无顾忌,甚么脸面体面都全然不要。
第三百零四回 荼蘼
落葵垂眸不语,只眸光灼热的定睛望着那黑泥,此物对她极为要紧,万不可放过,自己身上自然带了盛放此物的法器,只是这法力,她若有所思的瞟了空青一眼,暗自凝神思量,盘算了下自己仅剩的这点法力,够不够支撑自己带走一些蚀骨化魂泥。
片刻之后,她掌心相对,狠狠一搓,一只巴掌大小的玲珑小盏在虚空中缓缓浮现。
见此情景,空青诧异道:“你,要做甚么。”
落葵平静道:“我要装一些蚀骨化魂泥回去,有劳青公子稍等片刻。”
这只小盏非金非石,其上花纹繁密,一缕如兰如麝的异香在盏中荡漾,盏底落几痕浅浅的缠枝梅花,迎雪而立。
空青眸光惊疑的在落葵身上巡弋片刻,眼前这铁木梅花盏原是魔界之物,人界罕见,没有机缘,极难得到,且此物除了能够盛放蚀骨化魂泥之外,再无旁的用处了,着实鸡肋的很,甚少有人会花大把力气来炼制此盏。
可她身上竟时时备着此物,显然这蚀骨化魂泥对她十分要紧,据传此泥是蛊虫豢养大成不可或缺之物,看来,她养了蛊虫,且不止一种,空青试探了一句:“这只铁木梅花盏倒是可以勉强装走一些,只是不多,一斛罢了,不过,你要这么多蚀骨化魂泥作甚么。”
落葵淡淡掠了空青一眼,并不言语,只掐了个诀,一痕红芒轻颤着,缠上铁木梅花盏,阵阵金石之声在盏中悠悠,听来十分悦耳。
随即小盏通体红芒大作,几个闪动,跃到蚀骨化魂泥的上空,盏口朝下,红芒飞卷,一股股黑泥不断翻滚着,吐出一个个泛着腥臭气味的气泡,啪的一声爆裂开来。
整个泥潭像一锅煮开了的粥,粘稠翻滚,不多时,泥潭中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股漆黑如墨的洪流从漩涡深处激射而出,逆流而上,悉数没入铁木梅花盏中。
片刻之后,铁木梅花盏光华尽敛,恢复了原本黑漆漆的模样,而其下方的泥潭亦平静下来,不再阵阵翻滚。
空青锲而不舍的再度追了一句:“你收取这么多蚀骨化魂泥,是要,是要养蛊虫么。”
落葵心下微讶,脸上却平静如昔,只浅浅瞧了空青一眼,挥了挥手,小盏激射而回,停在了她的掌心,她满意的轻轻笑了笑,一斛蚀骨化魂泥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了,足够她将流光蛊养到大成了,翻手一覆,小盏并那满满一盏蚀骨化魂泥便不见了踪影。
空青顿觉无趣,抿了抿干干的唇:“走罢,前头还有个结界要破,须得费一些手脚。”
他掐了个诀,一片土黄光晕迎头罩下,那翻滚的蚀骨化魂泥像是甚为惧怕这光晕,方一触上,光晕只晃了几晃,而黑泥则翻滚着退避三尺,那原本细如羊肠的小道转瞬间宽了几分。
一路行来,除了时时翻涌的蚀骨黑泥,倒也没遇到甚么旁的危险,只是那股子恶臭令人无处可避。
行到一
处拐弯,一片巨大的泥潭横在眼前,翻滚着同样的黑泥,泥潭上空皆弥漫着散发恶臭的黑雾,看上去是再无路可走了。
沾上一丁点都能化得尸骨无存,这可怎么过得去。落葵眉心紧蹙,望着这一潭子蚀骨化魂泥,暗暗叫苦不迭。
“没料到此处竟有如此大的泥潭,倒是我失算了,从前这里没有的,不过,这泥潭似是在何处见过。”空青望了落葵一眼,颇有些愁容满面,自顾自的喃喃低语。随即掐了个诀,笼罩在二人周身的土黄光晕顿时没了踪影。
落葵秀眉微颦,凝眸望向空青的背影,此人怕是来过此地不知多少回了,才会如此熟悉,自己与这般来历不明之人扯上了关系,还真是非福是祸。
空青在泥潭边上负手而立,眸光蓦然闪动了一下,像是想起了甚么,手腕狠狠一抖,指端窜出一缕青芒,重重砸在了泥潭之上。
只听得“噗通”一声,像是重物砸进了泥潭深处,激起个深深的漩涡,涟漪粘稠的荡漾开来。
随后,泥潭深处发出一声声愤怒的低吼,掀起数丈黑色狂浪,恶狠狠的扑了过来。
落葵忙侧身躲避,可身形终究慢了半分,还是有一点零星的黑泥溅到了衣袖上,只听得“滋啦”一声,衣袖冒起滚滚白烟儿,顷刻间化出了个大洞。
空青倏然变了脸色,几步冲到落葵身边,飞快的掐了个诀,将那白烟拘在一处。
而落葵手上动作更快,“滋啦”一声,便从肩头将衣袖撕开,飞快的扔到了一边,还未及衣袖坠地,便被白烟滚滚包裹着,化了个干干净净。
可即便是如此,落葵的润白细腕上还是被灼出一点伤痕,且有扩散之势,锥心之痛袭来,她的眉眼挤到了一处,扭曲变形,紧紧蜷缩起身子,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子,冷汗转瞬浸透了衣衫,她咬着牙冷颤不止,却硬生生的没有发出半点惨叫。
空青一甩衣袖,顿时堆了满地的瓶瓶罐罐,他手忙脚乱的从里头翻出个黑漆漆的玉瓶,冲着落葵的手腕倒出些点点黑色荧光。
荧光连成一片,恍若墨色霞光飞卷,包裹住落葵的手腕。
疼痛渐消,落葵艰难直起身子,托着手腕一瞧,腕间多了个深洞,深可见骨,碎肉血淋淋的挂在上头,这伤势虽狰狞无比,但好在却不那么疼了。
见伤势没了蔓延之势,空青松了口气,又翻出个青瓷瓶子,在伤口上撒了些青光闪动的粉末,口中有些心疼道:“都怨我,没有叫你躲远些,不过好在收拾的早,养上几日,便不会有大碍了。”说着,他抽出袖中的帕子,覆在落葵手腕上。
落葵忙推开空青的手,反手扯下一截衣角,覆在伤口上,单手简单包扎了一下,一头攥在手中,而张口咬住另一头,草草打了个结。
空青眸光暗淡,张了张口,终是无言以对。
就在此时,泥潭深处又是怒吼阵阵撼天
动地,空青回过神来,忙掐了个诀,浑厚的暗黄色光晕落在二人周身,涟漪乍起,将扑面而至的巨浪拦了下来。
“你可知道这蚀骨化魂泥的下头有甚么。”空青没话找话,打破了短暂而尴尬的寂静。
落葵凝眸,望着滔天的巨浪,微微蹙眉,这样又脏又臭的地方,人怕是待不下去的,能待的下去的,也唯有妖怪了,她微微侧目,皮笑肉不笑的掠了空青一眼,心下止不住的暗笑,对,就是如你这般的妖怪。
空青颇有些感慨的一叹:“我想起来这底下是谁了,是个姑娘。”他死死盯住落葵:“你,半点都不知道么。”
落葵不明就里的摇了摇头,全然不知空青此话究竟是何意,只一门心思的想着一个姑娘,躲在这又脏又臭的地界儿,她还真想瞧一瞧这姑娘生的是个何等模样了。
“我说是谁啊,原来是你啊,六殿下今日怎如此闲,万里迢迢的跑来此地与我叙旧么。”话音未落,一个身着银红裙衫的女子跃出浪头,俏生生的立在了二人眼前。
落葵忙抬眸相望,只见这女子脸庞圆润,眼尾微微上挑,眼下一阂微红,映衬得她益发媚眼如丝。她的灵台轰的一声,狠狠晃了几晃,生出恍如隔世的怅然来。
空青侧过身子,正好挡在落葵身前,眼角眉梢皆微微蹙起,如临大敌般慎之又慎:“荼蘼,果然是你。”
这一声荼蘼,如同惊雷,在落葵灵台上蓦然炸开,一丝清明划过,她默默念着她的名字,荼蘼,荼蘼,恍惚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中一闪而过,尚未来得及抓住,已消失的无踪无影了。她难以抑制的探出头去,若有所思的望住那女子,莫名的熟悉弥漫开来。
荼蘼抿唇一笑,笑意冷然:“六殿下这又是拐了谁家的姑娘,竟跑来此地寻欢作乐。”她嗤的一笑,正好对上落葵的双眸,不禁神情一滞,身形微晃的退了一步,却又极快的掠到落葵面前,带起一串铃音。
这铃音轻灵,听来恍若隔世来声,听在落葵耳中,她蓦然便慌了神儿,一双冷眸隐有悲色,对上荼蘼的如丝媚眼。
荼蘼深深相望,唇角嗫嚅着忍了又忍,终于神情恍惚的退了几步,神情隐忍而悲恸的连连摇头:“原来,是我认错了人。”
空青借机再度挡在了落葵面前,对荼蘼淡淡道:“不错,你的确认错了。”
落葵瞧着眼前这两个人,如同猜谜般的一对一答,心下却如同拨开层层迷雾,乍见一丝光,她与这女子的确是素不相识,头一回见的,但这莫名的熟识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那么,既然自己与空青有一段不堪的前尘旧事,保不齐与这女子也曾认识过,只不过岁月轮回,人事巨变,自己早已在旧时光里故去了,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空青负手而立,平静相望,语出淡然:“荼蘼,我们要到人界去,你与我们行个方便罢。”
第三百零五回 十里荼蘼路
“你可知道这蚀骨化魂泥的下头有甚么。”空青没话找话,蓦然打破了短暂而尴尬的寂静。
落葵凝眸,望着滔天的巨浪,微微蹙眉,这样又脏又臭的地方,人怕是待不下去的,能待的下去的,也唯有妖怪了,她微微侧目,皮笑肉不笑的掠了空青一眼,心下止不住的暗笑,对,就是如你这般的妖怪。
空青眸光闪动,盯着泥潭,感慨万千的长长一吁:“我想起来这底下是谁了,是个姑娘。”他转眸死死盯住落葵,想从她连日来冷寂的脸上瞧出点端倪,奈何瞧了良久,终是一无所获:“你,果真半点都想不起来么。”
想起甚么,落葵不明就里的微微摇头,满脸茫然,全然不知空青此话究竟是何意,只一门心思的想着,一个姑娘躲在这又脏又臭的地界儿,她还真想瞧一瞧这姑娘生的是个何等模样了。
“我说是谁啊,原来是你啊,六殿下今日怎如此闲,万里迢迢的跑来此地与我叙旧么。”话音未落,一个身着银红裙衫的姑娘跃出浪头,俏生生的立在了二人眼前。
就在这姑娘越水而出的转瞬,此地萦绕的腥臭顿时消散殆尽,反倒有丝丝异香入鼻,一时如三月草长般疏落,一时又如荼蘼花开般清幽。
空青侧过身子,正好挡在落葵身前,眼角眉梢皆微微蹙起,如临大敌般慎之又慎:“荼蘼,果然是你。”
这一声荼蘼,如同惊雷,在落葵灵台上蓦然炸开,一丝清明划过,她默默念着她的名字,荼蘼,荼蘼,恍惚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中一闪而过,尚未来得及抓住,已消失的无踪无影了。
她难以抑制的探出头去,若有所思的望住那女子,莫名的熟悉弥漫开来。只见那姑娘生的脸庞圆润,眼尾微微上挑,眼下一阂微红,映衬得她益发媚眼如丝,那青丝如云,打着波浪似的卷儿散在背上。
“待得春归人亦归,风花撩乱扑征衣。清香十里荼蘼路,零落珠幢对晚晖。”像是有个轻悠悠的声音,在落葵的灵台盘旋,反复吟唱着这几句,她莫名的伤感,恍若与那声音彻底走散后,便失去了此生最天真未凿的性情。
荼蘼并未留意到失魂落魄的落葵,只抿唇一笑,笑意冷然:“六殿下这又是拐了谁家的姑娘,竟跑来此地寻欢作乐。”
这把声音入耳,与落葵灵台上回旋之声重叠在一起,竟分毫不差,她僵硬着身子,喃喃自语:“清香十里荼蘼路,待你征战归。”
这一语,正好落在荼蘼耳中,她惊愕的无以复加,身形微晃的退了一步,却又极快的掠到落葵面前,带起一串铃音。
她对上落葵的一双冷眸,呼吸渐渐急促,每一口都像钝刀子割心,如丝媚眼间水雾弥漫,隐含浑浊的悲色。她深深望了良久,唇角嗫嚅着忍了又忍,终于神情恍惚的退了几步,神情隐忍而悲恸的连连摇头:“原来,是我认错了人。”
这声音
轻灵,听来恍若隔世来声,听在落葵耳中,她蓦然便慌了神儿,方才灵台上久久回荡的声音莫名消散,她已然甚么都想不起了,只茫然的瞧着荼蘼。
空青借机再度挡在了落葵面前,对荼蘼淡淡道:“不错,你的确认错了。”
落葵的心,拨开层层迷雾,乍见一丝光,这莫名的熟识是真真切切的,自己与荼蘼是认识的,只不过岁月轮回,人事巨变,自己早已在旧时光里故去了,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她从未如现在这般想知道过去之事,想知道自己与眼前的荼蘼的过往,可她不能问,只默然垂首,满心遗憾深藏眸底。
空青负手而立,平静相望,语出淡然:“荼蘼,我们要到人界去,你与我们行个方便罢。”
荼蘼的双眸转也不转,仍旧一眼不错的望着落葵,像极了看一眼少一眼,唯恐漏掉她的一根头发丝儿,听得空青此话,她蓦然嗤的冷笑:“行个方便,凭甚么,就凭你当年害死了她么。”
空青的身躯微弱的晃了一下,神色黯然,良久无语,不知是无言以对,还是,不屑反驳。
静谧了片刻,荼蘼率先打破寂静:“六殿下,你我有许多年未曾见过了罢,今日既见到了,我有一句话要问问你,你可听仔细了。”
空青抿唇不语,只沉沉相望。
荼蘼浅浅舒了口气,眸底隐有泪意,苦涩的淡笑蕴在微微上挑的媚眼间,转瞬消散,好似涟漪圈尽:“当年你弃了她,选了那个劳什子芜花,害的她最终魂飞魄散,你的命,不,这三界芸芸众生,皆是她以命相搏换来的,不知六殿下忆起前尘往事,对当年的选择,可曾有过一丝悔意,对她,可曾有过半分愧疚。”
岁月是个好东西,总是静默无声的流转,却揭开了所有无法直面的阴霾,让那颗心无处躲藏。
空青的眸光暗了又暗,荼蘼说的不错,若非自己给了她太多的大风大浪,她最后又怎会决然离去,不留一丝余地,可他唇边微抿,终究没能把那个悔字说出口,或许在他心底,有过锥心之痛,有过无尽遗憾,但唯独从未有过后悔。
荼蘼的笑声低幽,夹着丝丝亘古的恨意,媚眼微冷,望到了空青灵台深处,良久,才恨恨道:“六殿下,看到你有万箭穿心之痛,我便安心了,梦里也会笑醒。”
时至今日,荼蘼仍然甚么也做不了,一如当年那场大战时,只能看着那人战死,连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都消散,只给她的心间留下遗憾的疼痛,越是经年越是刻骨。
荼蘼深深望了落葵一眼,略一抬手,满池的黑泥竟翻滚着分涌向两侧,自中间劈出一条窄窄的道来,旋即转过身去,不再看二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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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目国,红霞岭,蛇涎树屋。
明紫色的宫殿围出四方的天,碧澄苍穹下,一棵巨大的蛇涎树立在中庭,树冠如盖,遮天蔽日,硕大的树叶在
风中静谧无声,微微晃动间,荡漾起波光粼粼,连成一片鲜红似血的水泽,倾泻而下,将整棵蛇涎树自上而下笼罩其中,如同浸泡在血水里,闪着妖异的光芒。
苏玄明一行人立在树下,仰头望着巨树,惊叹不已。
这一行人有些狼狈,胸膛急促的起伏不平,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斗。
苏玄明的衣裳不知被甚么东西撕破了几缕,惨淡的迎风微动,脸上落下一痕青紫,像是被人重拳击打过。
而其他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皆是灰头土脸,气息不稳的倒霉模样,不过好在都四肢俱全,并没有缺胳膊少腿,更没有性命之忧。
周围殿宇的几处殿门皆砸在地上,殿内倒伏着不少乌黑的傀儡断肢,闪着幽幽黑芒。
“太子殿下,魔灵珠的确存放在树顶。”元胡手中捧着一块巴掌大的玉璧,其上镌刻着十四个诡谲文字,字迹扭曲,全然不像寻常之物。
玉璧中间嵌了一枚短箭,箭头猩红,有一滴滴鲜血在尖利的箭身上来回流淌,不管元胡如何走动,那箭头始终指向蛇涎树的方位。
元胡走到远处静立的苏玄明身边,玉璧竟狠狠震动了一下,箭头处窜出一缕红芒,直冲树冠而去,发出阵阵哀鸣,几欲与树冠融为一体。
苏玄明眸光灼灼的盯着高处的树冠,眼见那一缕红芒没入其中,露出惊喜的神情,点头道:“的确在那里,布阵罢。”
众人分散开来,围着蛇涎树盘膝而坐,布成里外两层的圆形阵法,身前皆悬浮着一根森森白骨,白骨上有血痕跳跃。
苏玄明撩起衣摆,在正南方向坐下,接过元胡手上的玉璧,单手一抛,玉璧嗡鸣一声,悬浮在了身前。
他定了定神,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不断上下翻飞,一道道灰蒙蒙的法诀飞快的落在玉璧上。
玉璧哀鸣声声,短箭飞快的转动起来,越转越快,箭尖儿处的鲜血连成一痕赤红的涟漪。
苏玄明眉心紧蹙,“噗”的一声,一口血喷在了玉璧上,腾起一阵蒙蒙血雾。
玉璧剧烈的颤抖了一下,随之散发出刺目的血芒,几欲冲天而去。
“动手。”苏玄明厉声大喝道。
众人纷纷双手掐诀,无尽灰芒落进身前的白骨中。
只听得“嗡”的一声巨响,十四根白骨齐齐颤动,其上的血痕大作,渐渐凝聚流转成一个个不同的文字,闪动着鲜红的光芒,仔细端详,竟与玉璧之上的诡谲文字一般无二。
众人神情一滞,脸色皆有些苍白无血,十分艰难的再度掐诀。
“咯吱,嘎吱。”几声轻响,白骨中逸出一枚骷髅头虚影,散发着刺目的邪红,口中衔着文字脱离而出,激射到玉璧周围,略一停滞,便没入其中。
苏玄明神情凝重而肃然,再一掐诀,一道灰芒飞快落进玉璧,血雾随之一阵翻滚,将玉璧包裹起来。
第三百零六回 怎一个屈辱了得
嗡鸣阵阵,血雾翻滚的愈发剧烈,十四枚诡谲文字闪着邪红光芒,在血雾中爆裂开来,化作一枚枚纤细的蛇涎树叶,没入玉璧中。
不过顷刻间的功夫,玉璧化作一枚拇指大小的血红圆珠,而圆珠外布满了纤细的叶脉,闪着幽幽红芒,缓缓逼近了蛇涎树,最后停在了水泽外,轻轻一碰,那水泽便无声的泛起涟漪。
苏玄明的脸色有些难看,嘴唇干涸的隐隐发白,眉心艰难的蹙起,已觉察到自己还是修为低微了些,已然后继无力了,他眸光坚毅的一闪,能不能取到魔灵珠,皆在此一举了,旋即聚起一口气,指尖冲着血红圆珠,遥遥轻点了下。
圆珠深处传来爆裂之声,虽然那声音十分细微,但却将四围的气流激荡出些许涟漪。
元胡忙抬头望去,只见圆珠表面裂开了无数细小的裂缝,他忙掐了个诀,指尖遥遥轻点苏玄明的背心,红芒源源不绝的没入他的身躯。
苏玄明回首,飞快的望了元胡一眼,再度掐诀,催动圆珠,圆珠表面的裂缝随即以燎原之势扩散开来。
随即,虚空中充斥着清冽的气息,丝丝缕缕,如同万木逢春,生机盎然。
一株巴掌大的红色小树从圆珠深处长了出来,其上鲜红水泽垂泄,赫然正是眼前巨大蛇涎树的玲珑模样。
见此情景,元胡大喜过望,忙高声道:“太子殿下,成了,成了。”
苏玄明点点头,口中法诀陡然变得犀利起来,一丝血迹从唇角逸出来,他丝毫不觉,只任凭那血痕蜿蜒而下,滑入衣领。
而扎根在圆珠深处,生长而出的玲珑蛇涎树,愈发长得枝繁叶茂,在他的狠厉法诀催动下,圆珠略一闪动,悄无声息的没入水泽中,并未激起半点涟漪。
苏玄明双手上下翻飞,圆珠融入大片水泽中,玲珑蛇涎树绕着蛇涎巨树粗壮的树干,盘旋纠缠,以肉眼可见之速飞快的茂盛起来,枝干变得粗壮,叶片鲜红欲滴。
“哗啦,哗啦。”巨树外笼罩着的鲜红水泽泛起粼粼波光,随之剧烈的翻滚起来。
苏玄明抬眸相望,只见玲珑蛇涎树的叶片皆扭曲着,冲向同一处的水泽生长而去,那处的水泽随之掀起滔天巨浪,像是找到了甚么宣泄出口,纷纷没入叶片。
众人皆目不转睛的望向巨树和水泽,见此情景,纷纷露出大喜之色,并没有人留意到,一个容颜模糊的男子悄无声息的逼近了此地。
片刻之后,哗啦啦的水声渐渐低微下来,巨浪平静下来,只有些许涟漪在水泽上幽幽散尽,而一痕裂缝在水泽中自上而下浮现而出。
苏玄明微微颔首,双手一挥,两根白骨从袖中激射而出,牢牢扣在了裂缝边缘。
“滋啦”一声,两根白骨一左一右的将水泽撕裂开来,蛇涎树间缭绕的血腥气,转瞬便铺天盖地的倾泻而出,令人欲呕。
苏玄明喜出望外,飞身跃起
,直冲裂缝而去。
就在此时,一只鬼车鸟悄无声息的破空而出,双翅剧烈的扇动,根根羽翼倒竖,如无数根锋利的骨刺,落在了苏玄明的头顶。
“太子殿下,小心。”元胡脸色大变,张口惊呼。
夹着血腥气的风声犀利过耳,苏玄明在元胡发出惊呼前,就已察觉到了异样,他身形猛然一个扭转,转瞬间向后滑去,虽然险之又险的躲开了那只鬼车鸟,可半边身子还是被几根锋利的骨刺掠过。
“滋啦”一声,苏玄明半披的长发被削下一缕,而半边衣裳被骨刺扯成了碎缕,皮肉鲜血淋漓的翻起来,狼狈极了。
只这转瞬间的耽搁,那容颜模糊的男子快若闪电,掀起了一阵飓风,逼近了裂缝,已可以感受到令人窒息的粘稠血腥气。
“哈哈哈哈哈,魔灵珠是本座的了,你们谁都得不到。”他发出阵阵狂笑,像一柄重锤落在心上,敲得心上布满裂痕,将众人的法力短暂禁锢住。
在挤进裂缝的转瞬,他回首掠了一眼无法动弹的苏玄明一行人,反手一挥,一顶漆黑如墨的巨网落在他们头顶,乌压压的密不透风。
眼看着巨网压顶,魔灵珠又要旁落他人之手,苏玄明满脸不甘,决然狠厉的飞快掐诀,身形一闪,竟转瞬冲破了巨网,飞身而出,也逼近了裂缝。
男子轻咦了一声,显然并未料到苏玄明经有破禁而出的本事,忙冲着鬼车鸟挥了挥手。
鬼车鸟仰天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双翅展开,遮天蔽日的落在苏玄明头顶上,同时利爪大张,爪间惨白的光芒闪烁跳跃,冲着他重重抓了下来。
就在利爪沉沉落下,险些抓碎苏玄明的头颅之时,一缕猩红剑芒横在了利爪下,只听得“当啷”一声,两厢重击,鬼车鸟的一双利爪被斜斜斩下,旋即将其击飞而出。
那剑刃极为锋利,一剑斩下,竟未见到半点血珠四散。
鬼车鸟惨烈的叫了一声,如同车轮碾过碎冰,发出咯咯吱吱的碎裂之声,它的巨大的身躯虚空中接连翻滚了几下,重重掉在了地上。
“轰隆”一声,尘土飞扬,碎石四溅,坚硬的青砖地面蓦然多了个巨大的深坑,深不见底。
“甚么人。”在鬼车鸟的利爪斩断之时,男子蓦然吐了口血,身形微晃,一时之间竟无力挤进裂缝,不禁惊愕的转头望向空无一人之处,恼羞成怒的厉声大喝。
眸光所及之处,一阵清朗的风从大开的殿门掠过,苍青色的寂寥身影如同鬼魅,从深幽的殿中走出来。
四围殿宇在碎金般的日光映照下,泛起明紫色的水纹,波光粼粼,高大的宫墙在地上投下灰蒙蒙的暗影,像一座座连绵起伏的群山,簇拥着一棵巨大而诡异的蛇涎树。
苍青色的身影从殿中走到暗影中,背对着鬼珠,负手而立,衣袂迎风翩跹,带起无尽的冷然杀意,那痕赤红剑芒嗡鸣声声,赫然就在他的身侧
盘旋不定,他头也不回的冷笑:“鬼珠,你从本座手中抢东西,当本座是死的么。”
“苏凌泉,是你这个大魔头,你不是早在三年前就死了么。”鬼珠错愕不已,脸色惨白,身躯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惊恐大喊了一声。
苏子的指端摩挲着衣袖,低低笑道:“连你都还活着,本座这个魔头又岂敢死在你的前头,那岂不是让你们这些仇者快么。”
那笑声冷然,在暗影中荡来荡去,落在鬼珠耳中,像极了索命的鬼魂,将他整个人都拉着到无尽的深渊中去,他实在忌惮眼前之人,此人修为深不可测,三年前他就不是此人的对手,这三年,他虽从未懈怠过修行,可方才那一招,此人显然并未尽全力,可即便是如此,自己也是接不下来的,他的确一心想要得到魔灵珠,可宝物虽好,也得有命拿有命用才是。
他艰难挣扎了片刻,神情复杂的瞧了暗影中人一眼,三年了,此人果然性情一如从前,不肯露半点真容给旁人瞧,也幸而自己没有见到此人的真容,此人才能容自己有命离去,想明白了性命比宝物更要紧些,便一言不发的飞身而走。
苏玄明周身蓦然松弛了下来,急匆匆的跑到苏子身边,一脸轻松的嬉笑模样:“大堂兄。”
众人则在苏子身后施了一礼:“属下等见过大祭司。”
苏子回过头来,瞧着苏玄明叹了口气,伸手一番,掌心中枚留影石来,一记法诀落在其上,那石头顿时嗡鸣声声,飞卷起来白色霞光,他一本正经道:“苏玄明,别动,你别动,先让我把你这屈辱的一幕影下来。”
苏玄明一个激灵爬起身来,一把抓过元胡挡在身前,才忙不迭的唾了口唾沫在指尖,抿了抿散乱的发髻,又拍掉自己身上的土,才侧身探出头来,挤眉弄眼的笑道“大堂兄,我就是修为低了点儿,不用这么落井下石罢。”
“低了点儿。”苏子蓦然拔高了声音,冷笑声声:“你这是低了点儿么,低的险些丢了性命。”
苏玄明的脑门上渗出一层薄汗,皱了皱了鼻尖儿,神情讪讪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苏子抬眼瞧了瞧高耸入云端的树冠,继续奚落一笑:“玄明,这树这样高,你的修为打个来回,只怕也得好几日罢,你还在这耗着作甚么,你不想要魔灵珠了么。”
苏玄明小心翼翼的凑到苏子身旁,回顾了身后众人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大堂兄,这么多人看着呢,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这声音虽压得低幽,元胡还是听到了一言半语,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苏玄明脸色难看的猛然回首,愤愤不平的瞥了元胡一眼。
元胡紧紧抿着唇角,忙冲着众人挥了挥手。
众人失笑不已,却还是咬紧了牙关,勉力忍着,齐齐转过身去,背对着苏玄明与苏子,虽没发出半点笑声,可身子却难以抑制的不停颤抖,几乎倒仰过去。
第三百零七回 往事不堪回首
片刻之后,众人身后蓦然传来苏玄明的忍怒低骂:“笑笑笑,笑甚么笑,笑够了么,笑够了就给我滚过来。”
众人转过身来,只见那棵巨大的蛇涎树已然变了模样,笼罩在外的鲜红水泽消散殆尽,而枝丫光秃秃一片,树冠间的鲜红叶片尽数坠落,在地上推积了厚厚一层,长风穿过殿门,无尽落叶飘摇,直如一汪血水荡漾。
苏子巡弋了众人一眼,抿着唇,绷着满脸笑意,做出一副居上位者的严肃冷薄模样来:“走罢,算着时辰,七星图快现世了。”
就在苏玄明取走魔灵珠的瞬间,群山环抱的洞里族人所居之处,突然传出一声嗡鸣,广场正中巨大的青石立柱中激射出一束光芒,乌黑发亮,冲天而去,将澄碧寂寥的高空染成了漆黑一片。
“轰隆”一声,漆黑的光芒散尽后,那根巨大的青石立柱轰然倒塌下来,砸的广场凹陷,石柱断裂,数之不尽的碎石到处纷飞,呛人的灰尘扬出数十丈之高,遮天蔽日。
这时辰,原本皆洞里族人皆沉沉入睡了,被这巨大的响声惊醒过来,满脸茫然的纷纷冲出了屋舍,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惨不忍睹的一幕,并不十分清楚究竟发生了甚么。
而满头花白小辫儿,神情凝重的族长望着漫天的碎石薄灰,手中的石杖重重砸了下地面,悲恸而愤怒的怒吼道:“是谁,是谁取走了鬼帝大人的魔灵珠。”
“族长,咱们全族世世代代皆隐居此地,守护着鬼帝大人的魔灵珠,如今魔灵珠已经失去了,咱们全族日后该如何自处啊。”一个男子靠近了族长,神情慌张的低语。
族长的双眸有些浑浊,凝神片刻,狠厉道:“将弟子们全部散出去,不管是魔界,妖界还是人界,不管魔灵珠被甚么人夺取了,都必须夺回来,否则灭族之祸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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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楚国青州城,霖王府。
晚间刚刚下过一场雨,暴雨如注,庭前的花木在雨中疯狂飘摇,被豆大的雨滴打落过半,枯叶残红落了满地。
雨后的深夜,气息微凉,有草木生发的润泽清冽,一弯弦月半掩在浮云后头,若有若无的昏黄光华倾泻而下。
水中蓦然荡漾起涟漪,投在水中的月影随之细碎漾开,斑斓的锦鲤在碧叶红莲间游弋,霖王斜倚在九曲回廊处,有一下没一下的向水中投撒鱼食,引得群鱼纷纷争食。
“殿下,红霞岭传来消息,七星图在今夜会现世。”列当躬身,小心翼翼的回话,靛蓝倒了之后,他便接替了靛蓝的位子,成了霖王最信任的总管,一朝得志,自然要忠心回报,而靛蓝是他的前车之鉴,那血犹在眼前,他比靛蓝更多了几分谨慎行事。
夜风扑簌簌穿廊而过,遮住月华的浮云蓦然散尽,明亮的光华在八角亭上流淌,整座朱红小亭隐有水光倾泻,亭子顶上堆砌着的琉璃瓦泛起波光粼粼,生出别样的韵致来。
霖王冷笑了一声,将
手中的鱼食掷到水中,引得锦鲤蜂拥而上:“红霞岭的事,咱们插不上手,只能静待消息,不过无论取不取的到七星图,结果对咱们咱们都是有利的,咱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列当陪着笑脸,唯唯诺诺道:“殿下算无遗策,此番定能灭一灭太子的风头。”
霖王瞟了列当一眼,阴晴不定道:“灭不灭他们的风头,本王并不在意,只是看到他们蛇鼠一窝,本王就气不打一处来,收拾收拾他们罢了。”
列当愈发小心翼翼,双臂僵硬的垂在身侧,揪着袖口道:“喏,殿下大人大量,自不会与他们这些小人一般计较的。”
霖王的脸色突然阴暗了下来,指尖轻点,一簇白芒落在水中,掀起无数水波。
一条条五彩斑斓的锦鲤浮在水面,翻着白森森的肚子,随着水波欺负,荡漾到远处的水面。
列当心下一凛,他虽跟着霖王十数年了,但做近侍却不过短短数月而已,他着实摸不清眼前这位主子深不可测的心思,见他这个模样,他身子愈发僵硬,不敢随意答话。
霖王饶有兴致的望住列当,薄薄的笑意浮在眸底:“列当,你知道本王喜欢甚么样的下人么,本王喜欢又听话又聪明,又足够小心的下人,靛蓝足够听话聪明,却不够小心谨慎,曲天雄足够聪明小心,却又不够听话,你呢,足够听话,也谨慎有余,却是聪明不足了,不过这是天资,强求不得。”
列当忙弯下身子,愈发的唯唯诺诺:“喏,喏,小人必定谨慎办差,不让殿下有半点忧心。”
霖王移开眸光,似笑非笑的望向远处薄薄的夜色,陡然凝重道:“本王让你查的事,你查的如何了。”
夜风拂过,吹散了列当脊背上的冷汗,他递过去一张字条,小心翼翼道:“月姑娘的事过于久远,当年的杀手已没有几个活着了,小人都带了回来,也先行审过了,殿下请看。”
霖王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将字条狠狠撕成碎末,扔到水中,恨声道:“月姑果然是被他害死的,是被他和她一起害死的。”他蓦然转身,急匆匆的闯进夜色中:“我要进宫去,我要问问她,当年为何一定要把月姑送给他。”
“殿下,殿下。”列当猛然跪下,抱住他的腿,拼尽全力的低声喊道:“殿下,不可,时过境迁了,殿下万不可因此伤了母子情分,殿下,月姑娘已经不在了,殿下要保重自己,保住月姑的女儿才是。”
夜风穿过游廊,猛然吹醒了溺在往事中,失魂落魄的那个人。
“是,你说的不错。”霖王一笑,眸中浮出少见的柔情:“我和月姑终是此生无缘了,再难报她陪伴护佑之恩了,她的女儿,我自然要全力护佑,时机到了,就接回来罢。”
“是,小人记住了。”列当略一沉吟,躬身道:“月姑娘的埋骨之地就在曲家后园,小人已经查实了,殿下看要如何处置。”
霖王
眸中沁出泪来,他狠狠咬住牙根:“悄悄地,接月姑回来,在府里安置下来,记住,不要惊动旁人。”他默默望住远处,低声道:“我年少时是她陪伴的,那么她的土里余生,便由我来陪伴罢。”
——————
天目国红霞岭,蛇涎树屋外,夜色深沉。
时不时的有数道光华各异的遁光或是擦身而过,或是不远不近的跟着,甚至有人藏身在隐秘之处,对来往之人偷袭一二。幸而除了修仙者,少有寻常人出没于红霞岭中,否则寻常百姓看到这幅场景,搞不好以为深更半夜见了鬼,要吓出个好歹来了。
暗沉沉的夜色中,天际间突然弥漫起沉沉雾气,而那长满了蛇涎树的鬼谷便在其中若隐若现。
走过黑漆漆的高大牌楼,眼前豁然开阔,只是迎面扑来浓重的阴冷寒意,周身肌肤一紧,寒气似乎连细密毛孔都堵了个严严实实,逆风而行,凛冽寒风似夹了把染血的冰刀,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尖利的呼啸而过,在裸露的皮肤上舔出一道又一道口子,目极之处尽是厚厚冰层,硬冷湿滑,令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不,是厚冰。
苏灵仙亦步亦趋的跟在云良姜后头,双眸滴溜溜的乱转,像一只偷吃的鼠儿望向朦胧中的鬼谷:“云良姜,这就是鬼谷,怎么这么冷,全是冰。”
云良姜低语:“我也是头一回来,早知道这么冷,我就带个披风来了。“
苏灵仙不语,只走的愈发畏畏缩缩,一阵阵阴风刮过背心,她冷飕飕的打了个寒颤。
“哐当”一声,走在后头的杜衡杜衡重重踢到了白惨惨的物件儿,那物件儿咕噜噜滚到苏灵仙脚边儿。
她定睛一瞧,竟是个阴气森森的骷髅头,她吓得惨叫一声,紧紧抱住云良姜的胳膊,颤声道:“有鬼啊,鬼啊,鬼。”
“啊,啊。”云良姜也装模作样的惨叫了一声,拍打着苏灵仙的手,叫道:“苏灵仙,你叫甚么叫,连鬼都要被你吓死了。”
苏灵仙揉了揉被拍打到生疼的手背,狠狠拧了云良姜的胳膊一把,凶神恶煞的赌气道:“我吓着你了么,吓着你了么。”
云良姜忙低声下气的哄道:“好了好了,是我吓到你了,姑奶奶,可以了罢,你是不是腿软了,走不动了,那你拉紧些,我拖着你走。”
苏灵仙这才笑了起来,耍赖一般搂紧了云良姜的胳膊不放,任由他拖着自己往前走。
就在此时,一个少女破空而来,身形轻快的经过三人,微微侧目,嗤笑道:“胆子这样小,还敢来鬼谷,是来当笑柄的罢。”
苏灵仙气急败坏的追出去几步,奈何那少女身形极快,她紧着跑了几步,却也只看到少女的裙角上翠绿的兰叶,在夜空中婷婷袅袅的飘走。她狠狠跺了跺脚,道:“云良姜,你可瞧清楚她的模样了么。”
云良姜撇嘴笑个不停:“瞧清楚了也没用,咱们也打不过她。”
第三百零八回 七星图
苏灵仙揉了揉被拍打到生疼的手背,狠狠拧了云良姜的胳膊一把,凶神恶煞瞪着双眸:“我吓着你了么,吓着你了么,把你吓死了么。”
云良姜嘿嘿一笑,低声下气的哄道:“好了好了,是我吓到你了,姑奶奶,可以了罢,你是不是腿软了,走不动了,那你拉紧些,我拖着你走。”
苏灵仙喜笑颜开的跳了两下,耍赖一般搂紧了云良姜的胳膊不放,任由他拖着自己往前走。
远处迷蒙的夜色中,黄衫绿裙的少女破空而来,身形轻快的经过三人,微微侧目,一脸嗤笑:“胆子这样小,还敢来鬼谷,是来当笑柄的罢。”
“你,”苏灵仙气急败坏的追出去几步,奈何那少女身形极快,她紧着跑了几步,却也只看到少女的裙角上一痕浅浅的兰叶,在夜空中婷婷袅袅的远去。她狠狠跺了跺脚,回首道:“云良姜,你可瞧清楚她的模样了么。”
云良姜尚未说话,身后却传来杜衡的奚落笑语:“瞧清楚了有用么,你们俩绑一起也打不过她。”
苏灵仙回首啐了杜衡一口,转瞬却又嘟着嘴,满脸的无计可施。
鬼谷位于红霞岭深处,是个极深的凹陷,一路走来,冰层越走越薄,碎成细小的冰碴子,冰层裸露之处,露出明紫色的岩石,冰层融化成涓涓细流,在岩石裂缝间蜿蜒。
涓涓细流汇聚成宽阔的河流,河水静静的蜿蜒流淌,将两岸的石打磨的光滑圆润。
月影下,水波粼粼,河水最深处呈现出绚烂的明紫色,而河岸边水波清澈,只泛起浅淡的紫色光华。
此地平日里人迹罕至,而在这个深夜,这条水光潋滟的河流两侧,明紫色的岩石周围,却藏满了人,皆目光灼灼的盯住平静的河面。
这些人自然是冲着七星图而来,图只有一幅,想要的人却何止千千万万,面对这烫手的宝物,众人皆卯足了劲儿打上一架,在宝物未曾现世前,自然不能将法力消耗在无谓之人和无谓之事上。
因着这些,河流两岸即便聚集了如此多各怀心思之人,却没有一人出声,更没有一人擅动,四下里一片死寂,若有不知情的人走到此地,还真会误以为此处半个人都没有。
子时刚过,平静的河流突然波澜乍起,哗哗水声划破寂静的虚空,粼粼水波由细碎渐渐转为狂涌,掀起一浪浪明紫色的水花,扑向岸边。
“大堂兄,是不是,快现世了。”苏玄明靠坐在巨石边,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道。
可却没有人回应他,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哗哗的水声过耳,这句话像是苏玄明在自言自语。
此时,不停轻拂的夜风骤然停歇下来,而原本空无一物的深幽天幕上,突然多了几缕浮云,在无风的深夜中,浮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最后凝聚成三团薄薄的淡白雾霭,雾霭在高空中缓缓流转,幽幽散尽后,天幕上蓦然多了三轮圆月。
三轮圆月互为犄角
,悠悠转动间,散发出三束金灿灿的光芒,耀目至极。
这三束赤金光芒皆都交汇在了一处,而河流随之剧烈翻涌起来,掀起数十丈高的暗紫色巨浪,一浪高过一浪,浪头翻滚,呼啸着悉数扑向圆月。
暗紫色的巨浪与赤金光芒交融飞卷,在半空中缓缓汇聚,凝聚成晶莹剔透的巨大冰块,高悬在河流上空,冰块中明紫色的波涛暗涌,赤金色的光芒闪动,一卷卷轴隐约冰封其中。阴寒之气从冰块深处渗透出来,那阴寒之气太过浓厚,竟凝聚成一粒粒淡白晶石,在虚空中轻轻爆裂开来。
只听得响起几声震耳欲聋的喋喋怪笑,冰块狠狠颤动了一下,以迅雷之势,重重砸入河流中,转瞬间便沉了底儿。
乍见七星图现世,明里暗里的人纷纷冲了出来,围在河流边儿上,眸光灼热的瞧着河底巨大的冰块,却没有一人擅动,不知都在琢磨些甚么。
“大堂兄,怎么,没人动。”苏玄明望着夜色中踟蹰不前之人,诧异低语。
苏子仍旧不语,却听得杜衡忍笑低语:“七星图不是那么好抢的,苏公子你没瞧见么,那河水会压制修为,而冰封七星图的乃是世间至阴至寒之气,人只能沉入河底,用法力一点点消磨掉此气,才能令此图出水,大家都是聪明人,没有谁愿意贸然出头,替旁人做嫁衣。”
“那,就这么干等这么。”苏玄明不甘心的低语。
杜衡低语:“这回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等着瞧罢,会有人等不及的。”
果然,话音方落,只听得响起“扑通扑通”的重物落水之声,几个身着苍色圆领袍的万毒宗弟子飞身而出,竟出人意料的纷纷跃入水中,激起无尽水花,扑到岸边。
随即,风声窸窣,从暗处飞快的激射出一道犀利剑芒,在河中一番疯狂的搅动。
河流深处顿时传来几声闷闷的哀嚎声,短促而凄厉,随之数团血迹从河底漫上来,河水微漾,血迹飞快的扩散开来,将河水染得一片猩红,几具浮尸悠悠荡荡的飘在了河面上。
“云长老,你作甚么,平白对几个后辈动手。”见此情景,卷丹暴跳如雷,冲着暗处愤怒的大喝了一声。
云轴子从暗处走出来,瞧着河流,捋着花白的胡须,一脸无辜:“不做甚么,抢七星图么,自然要死几个人的,莫非三公子心疼么。”
卷丹哽了一哽,惊觉自己打不过云轴子,但即便打不过,也不能丢了万毒宗的脸面,虽怒气冲冲道:“云长老,你我同为正阳道之人,本该同仇敌忾,联手夺取七星图,你身为前辈,怎能随意出手杀害我宗弟子。”
“同仇敌忾,联手夺宝。”云轴子呵呵干笑了几声,轻描淡写道:“同为正阳道是不假,可同仇敌忾却未必,莫非三公子若夺取到了七星图,会因老夫同为正阳道之人,便将此宝拱手让给老夫么。”
卷丹咬碎了牙根不语,他打不过云轴子,只能在
言语上略胜一筹,不他略一沉凝,自己好像也说不过云轴子。
云轴子继续呵呵干笑,捋着胡须,头也不回道:“苏公子,不如老夫与你联手,拦下这些碍眼的晚辈后生,由咱们两宗的孩子们先行破除禁制,可好。”
苏子环抱双臂,似笑非笑的靠在一块巨石旁,口中衔着枚蛇涎树叶,红芒缭绕,遮住他的半边脸庞,只露出一双桃花眸,双眸含笑,一本正经的点头:“云长老所言极是,在下正有此意。”
云轴子继续呵呵笑道:“老夫信得过苏公子。”
夜色中的众人面面相觑,这一个瘟神尚且难缠的厉害,现下两个瘟神联起手来,只怕这七星图果真要旁落他人之手了。
“云轴子,你贵为天一宗太上长老,竟与嗜血道的大魔头称兄道弟,狼狈为奸,现如今如此正阳道之人都看着呢,我们联起手来,只怕你们天一宗也是无力招架的。”黑暗中蓦然传出一声怒骂,震动云霄。
众人皆灵台一震,可不是么,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云轴子还这般嚣张,即便他的修为再高,也是一人难敌众手,他有胆子公然与嗜血道人结交,那么就该预见到会被群起而攻之。
这一声怒骂,还真的激起了众人的无穷斗志,静谧了片刻,有几个人还真的从暗影中走出来,冲着云轴子怒目相视,而躲在暗影中怒骂之人,却一动未动。
云轴子环顾了众人一眼,呵呵干笑了两声,随手一指,一簇剑芒激射而出,正中躲在暗影中怒骂之人。
那人踉跄着从巨石后头跌出来,他揪着脖颈,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一直灌到衣领中、衣袖中,顷刻间染透了那一袭霁色直?。
“嗵”的一声,那人重重栽倒在地上,无声的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见云轴子覆手之间便击杀了一名问剑书院弟子,没有半点顾忌,众人顿时面面相觑,畏缩着不敢上前。
云轴子挑唇戏虐一笑,与苏子对视一眼,平静道:“老夫原是不想对你们这些晚辈后生们动手,当然了,老夫也不是甚么善男信女,你们一心寻死,老夫自然成全。”
众人各怀心思的踟蹰片刻,不约而同的退了几步,各自退到暗影中去,一言不发,唯恐惹恼了这个瘟神,再招来杀身之祸。
云轴子与苏子似笑非笑的对视一眼,分别冲着身后弟子挥了挥手。
数十名身着牙色圆领袍的天一宗弟子飞身而出,纷纷跃入水中,河水一阵荡漾。
嗡鸣一声,无数赤金小剑聚拢在了巨大冰块外,剑身上浅浅雕了数十枚铭文,铭文纤细而硬朗的缝隙中,填满了猩红的血痕。
剑声嗡鸣阵阵,颤动不止,丝丝剑芒从剑身犀利而出,穿透水面,光芒流转间,犀利的将水面切成碎片。
而众多身着殷红直?的茯血弟子亦同时没入水中,片刻之后,在金色剑芒的间隙中,多了无数枚拳头大小的血色符文。
第三百零九回 各显神通
血色符文森严,随波起伏飘动,像一滴滴刺目的鲜血凝入水中,将冰块外的大片水面染得猩红。
云轴子若有所思的瞧着这情景,呵呵笑道:“苏公子果然与老夫不谋而合。”
苏子依旧懒散的靠在巨石旁,口衔蛇涎树叶,挑着桃花眸,不动声色:“是啊,这世间最难寻的就是知己了,待会动起手来,云长老可莫要对我这个知己心慈手软。”
云轴子捋着长髯,哈哈大笑起来:“这是自然,老夫正想与苏公子痛痛快快的打上一架,又怎会手下留情呢。”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全然不顾及所谓的正魔之分,亦全然无视一道道惊诧愤恨的眸光。
“哗啦啦,哗啦啦”水声蓦然大作,河流之中波涛乍起,赤金剑芒在水中飞卷,搅动出一个个深深的漩涡。
赤金剑芒在漩涡中激射出点点碎金,河面翻滚起一半明紫,一半赤金的波涛来。
只一个错眼,赤金剑芒没入冰块中,随之发出“咯吱,嘎吱”的摩擦声,像是钝刀子一下一下割着冰层。
冰层中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在卷轴的四围冰层,骤然裂开细小的裂痕,这些裂痕蔓延的极快,以燎原之势转瞬布满了冰块。
茯血派弟子在水底屏息静气,见此情景,众人纷纷掐诀,水中嗡鸣声声,片片符文血光大作,一个激射没入冰块中。
血迹从符文深处逸出来,沿着那些细小裂痕,渗透进冰层各处。
“滋啦”一声,冰块像是被人从深处撕裂开来,血痕裹挟着阴寒之气,从冰块中钻了出来,在河流中极快的散开,冰块随之以肉眼可见之速,极快的缩小起来。
整条河流转瞬被鲜血染透了,阴寒之气源源不绝,充斥了整个河面,一缕明紫,一缕赤金,一缕鲜红交错纷杂,搅得河水浑浊浑浊不堪。而无数粒灰色晶石在河水中沉浮,月华落在上头,明亮似星辰闪耀。
修为不足之人离着河流稍近些,便会冻得脸色青白,瑟瑟发抖,连法力也会有些许凝滞。
这幅情景,像一把重锤落在众人心间,皆是狠狠一怔,显然这些各宗派弟子并未料到,天一宗与茯血派真的会联起手来,也更未料到,这两宗弟子联手,竟能在转瞬间撼动了冰封住七星图的阴寒之气。
水光潋滟,波光粼粼,映照在极远处的崖壁上,一丝一缕明紫色的光华,如同波涛般荡漾流转。
一个身着苍色圆领袍的男子在河边静立良久,见到那灰色晶石出现,忙飞身回到卷丹身旁,狂喜的低声道:“三公子,阴灵石出现了。”
这些灰色晶石正是七星图出世之时的伴生之物,阴灵石,此物唯有每百年七星图现世之时,才会出现一回,罕见至极,修行之人长期佩戴阴灵石,能够加快修炼速度,而将此物融入到法器中,则可以增加法器的威力,故而此物一向是除七星图之外,众人的必夺之物。
卷丹极目相望,眸光
火热,若能得到足够多的阴灵石,自己的修为必定能够提升一个境界,他沉凝片刻,冲着河面激射而去,只留下一句:“你在此处等着。”
而不远处的岩石后头,鬼刺飞快的瞟了一眼卷丹,旋即垂首而立,言语恭敬:“左使大人,万毒宗的卷丹过去了,七星图是不是快解封了。”
鬼珠紧紧蹙眉,难以置信的一叹:“是啊,本座着实没有想到,天一宗和茯血派竟早早就在河底布下了阵法,这禁制破的如此之快。”
“天一宗茯血派竟会联起手来,此事若传扬出去,正魔两道只怕会对这两宗群起而攻之的。”鬼刺阴森森的低语。
鬼珠自然是为了七星图而来,可没料到天一宗和茯血派高手尽出,摆出了一副对此物势在必得之势,他对自己的修为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面对这样的强敌,他对夺取七星图实在没有几分把握,那么退而求其次,能得到所有的阴灵石,也不枉走这一遭,至于以后的群起而攻之,何须自己亲自出手,挑唆旁人出手才是上策,他打定了主意,凝神片刻:“此事容后再议,待会你全力夺取阴灵石,旁的事不必管。”
鬼刺对鬼珠此来的目的心知肚明,若是七星图拿不到,阴灵石也拿不到,只怕自己少不了要被痛骂一顿了,他眸光阴森的望向河流深处,点头低语:“那弟子也先过去了。”
此时,浑浊的河水缓缓旋转,形成个巨大的漩涡,其间夹杂着点点碎金和丝丝血痕,望之十分诡异。
摩擦之声大作,那冰块被消磨的只余下薄薄一层冰层,被荡漾的水花卷着,渐渐浮到河面上,而冰层薄透之处,露出一点卷轴的端倪。
天地间陡然静谧了下来,像是空无一人一般,可静谧的崖壁间,却又有无数道人影争先恐后的飞身而出,皆冲着在河流中沉浮的七星图而去。
谁料众人还未逼近河面,河中发出巨大的风声,河底的剑阵与符文蓦然交融在一处,一道道金红色的风刃犀利的划破水面,将七星图围在中间,风刃狂卷,令人难以靠近。
而离得近的几个人一时收不住身形,径直撞上了风刃,只闷哼一声,尚未来得及惨叫哀嚎,便被切成无数碎块,血雨碎肉砸到了河流深处,激起猩红的浪花。
众人面面相觑,退了一步,畏缩着不敢轻易上前。
此时人群中发出一声震慑人心的大吼:“这是阵法,先击杀布阵弟子,只要破开一道口子,阵法自然就破了。”
各宗派弟子回过神来,扑通通的潜入河底,彼此间却拉开了一段充满敌意的尴尬距离,纷纷向天一宗与茯血派的布阵弟子痛下杀手。
而诸如鬼刺,卷丹,白参,郁金这些各宗派的为首之人,则趁着自家弟子围困催动阵法之人这功夫,周身亮起各色光华,扑向了七星图,这条原本寂静的河流,转瞬便的热闹喧天。
云轴子和苏子却只淡淡瞧了河流一眼,并未有半点惊慌失措,反倒相视一笑
苏子拱了拱手,轻描淡写的挑唇轻笑:“云长老,看来你我得先打发了这小辈,才能痛痛快快的打上一架了。”
云轴子捋着胡须,呵呵笑道:“不急,料理了这些后辈,一会即便你我二人打的鼻青脸肿,也不会被人笑话。”
言罢,二人飞身而出,周身光芒闪动,如同两簇流星,直逼七星图。
众多身着各色服饰的各宗派弟子泡在深紫色的河底,身子微微悬浮,将天一宗和茯血派的弟子围的密不透风,此时的他们,亦没有心思去计较身边之人是正阳道还是嗜血道,只一门心思破了天一宗和茯血派的阵法,以助自家宗门夺取到七星图。
刹那间,此地响起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和爆破声,各色法诀光芒大作,与潋滟水光交错而过,以迅雷之势掀起一层层滔天巨浪,逼向布阵弟子。
布阵的两宗弟子露出一丝惊惶神色,但眼下是破禁的关键时刻,他们根本无暇腾出手,去应付这来势汹汹的攻击。
就在各色刀光剑影逼近天一宗弟子之时,虚空中蓦然响起“铛啷啷,啷啷”重物撞击之声,只见他们周身浮现数道赤金剑光,夹带着犀利的锋芒,将各色攻击纷纷一击而飞。
随即剑光敛尽,一个神情平静的男子立在水波中,红裳随着波涛起伏,正是天一宗的少主江蓠,一柄长剑横在他的身前,剑身上镌刻数十枚灵犀纹,刺目的赤金闪电在其上缭绕。
剑鸣轻灵,剑身轻颤,大片赤金霞光飞卷,在天一宗弟子周身布下一层剑芒光幕。
只是这长剑每颤动一下,他的脸色便白上一分,显然催动这样庞大的剑阵,也颇为消耗法力。
而茯血派弟子这边,则是个面笼轻纱,瞧不清楚容颜的彩衣少女催动着一只长颈玉瓶,一线线猩红的血丝在素白瓶身上蜿蜒流淌,瓶口朝下倾斜,大片大片的红雾从瓶口处溢了开来,瞬间笼罩在众人周身。
红雾弥漫,滚滚雾气中伸出无数条纤长的花丝,扭转卷曲,如同触角般卷住各宗派弟子的法器,随即轻爆一声,花丝炸裂开,化作漫天血雨,极快的渗入到法器中,如入无人之地。
“我怎么催动不了我的法器了。”
“我的子午剑怎么跟我断了心神。”
“这是怎么回事。”
各宗派弟子惊诧的怒吼声声,更有甚者,脸色骤白,呕出一口血来。
“这是茯血派的曼陀罗,能污秽法器,大家要格外小心些,多用些辟邪法器。”那声震慑人心的大吼再度传来,像是比方才更能安人心神。
原来这花丝竟是茯苓山上到处可见的曼陀罗所炼制,素来克制正阳道,只是此物乃至邪之物,同样也为辟邪法器所克制。
而这彩衣少女,正是茯血派的现任掌教大人,茯神。
各宗派弟子转瞬镇定下来,既然是邪门歪道,那正阳道的辟邪法器正为合用,众人纷纷掐诀,再度攻去。
第三百一十回 联手
此时,漂浮在河面的冰块,只余下薄薄一层,大半七星图已然露了出来,竹月色的卷轴上,浅浅的沙青云纹闪着微光,不断变换模样,恍若层云飞卷,卷轴在水光潋滟中沉浮,直如一杆月影下的婆娑的湘妃竹,格外凝澈,一股荒古之气在粼粼水间隐现。
现下的七星图乃是无主之物,无法自如收入体内,人人皆可抢夺,比的只是谁的拳头硬,谁的腿脚快,谁更不怕死一些。
七星图沉浮的那片水域,此时是群敌环饲,各宗派的为首之人皆虎视眈眈围在水面,但并未有谁轻举妄动。
圣魔宗的左使鬼珠有些耐不住性子,垂头隐约可见河底的鬼刺,与那不知来历的彩衣少女缠斗的极为艰难,根本无暇前来相助夺取七星图,亦没有功夫收取阴灵石,眼下只能拖延一阵子了。
他瞧了瞧苏子,又瞧了瞧万毒宗的卷丹和无为派的郁金,微微眯起双眸,眸光阴冷而魅惑:“苏凌泉,你我同为嗜血道,不如你我二人联手,你灭了云轴子这个老家伙,我灭了卷丹和郁金,如何。”
“听起来是不错。”苏子长眉一轩,一本正经的似笑非笑道:“可是,本公子打不过云轴子,这可如何是好。”
听得此言,鬼珠以为苏子动了心,不禁大喜,淡薄的笑意如一片阴霾,笼在眉宇间,继续蛊惑人心:“不妨事,只要苏公子拦住云轴子片刻。”
“拦住片刻。”苏子眸光清澈似水,笑容却是幽深而凝滞的:“也是,只要本公子与云轴子打的两败俱伤,七星图就是左使大人的囊中之物了,不如左使大人你猜一猜,本公子会不会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买卖呢。”
鬼珠的脸色转瞬阴沉下来,眉宇间的笑意倏然收尽,只神情凝重的一言不发。
不待鬼珠等人有甚么动作,苏子与云轴子飞快的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侧开几步,将鬼珠诸人围在了中间。
云轴子越过鬼珠的肩头,望向苏子,平静一笑:“苏公子,看来还是你我二人联手最为合适,三公子和无为派的郁金掌门就交给你了,而这位鬼珠左使,就交给老夫来料理罢。”
鬼珠三人闻言,缓缓退了几步,背靠着背形成掎角之势,神情凝重的望住苏子和云轴子二人,心神飞快的闪动,三人联手,虽然未必是眼前二人的对手,但自保应当不是难事。
定了定心思,鬼珠阴沉着脸,先发制人,掌心相对狠狠一搓,身前腾起阵阵黑雾。
“咯吱,吱嘎。”黑雾中传出阵阵牙齿狂咬之声,格外渗人。
黑雾散尽,虚空中多了六具身形僵硬,晃晃悠悠的白骨,空荡荡的眼眶子里两团魂火跳跃,闪着冰寒冷酷的绿光。
白骨口中獠牙一阵乱咬,手脚晃动,胸口狠狠一挺,白森森的肋骨上突出数十个铜绿凸起,数十枚三棱长钉从其中激射而出,钉长三寸,封着一枚铜绿魑魅纹。
风声尖利的嘶鸣,长钉尾
带点点铜绿星芒,刺破虚空,扯出一道道绿莹莹的涟漪。
这些长钉边棱锋利,钉尖泛着凛冽寒意,尚未逼到眼前,便已嗅到深重的血腥气。
风肆虐狂卷,掀起一簇巨浪,云轴子平静的立在浪头,衣袂翩跹,像极了谪仙人。
他不躲不闪,也并未有甚么旁的动作,只脚下浪花飞溅,在虚空中四散开来,落在长钉上轻轻一晃,长钉转瞬凝滞了下来。
随即,虚空中响起阵阵雨打芭蕉的清悦之声,数十枚长钉不堪重负的砸到河中,激起浪花无数。
见此情景,鬼珠脸色微变,这一招原本便只是试探,谁料云轴子竟是来真的,丝毫不带手软,他退了一步,手上掐诀,狠狠一催。
六具白骨虽然身形略显僵硬,可脚步却是极快,只几个闪动,便将云轴子团团围住。
白骨仰天长啸一声,口中吞云吐雾一番,团团浓雾浮在了身前,一朵含苞欲放的碗莲在云遮雾绕中悠悠旋转。
“噗噗”几声轻响,像是静谧的天地间,传来的花开之声,片刻间,浓雾尽数没入碗莲,那花眨眼便绽放开来,黛色的花蕊卷曲着,根根相连交织,连成一片屏障,将云轴子困在中间。
云轴子衣袖微动,“铮”的一声轻响,一道赤金剑芒从袖中激射而出,在虚空中略一盘旋,分光化影为无数道剑影,重重斩到了花蕊之上。
“当啷”一声,那花蕊只是沉了一沉,却并未断裂,反倒溢出月白粘液,黏糊糊的蔓延在剑影上。
云轴子轻咦了一声,这碗莲诡异,竟用的是以柔克刚之法,他饶有兴致的定睛相望,蔚蓝色的双眸微微一眯,眸光闪动,隐有笑意。
见云轴子一时踟蹰,鬼珠毫不犹豫的转身扑向了七星图。
谁料,“滋啦”一声,一道手臂粗的赤金剑芒破空而出,带着巨大的雷鸣之声,重重斩向鬼珠。
鬼珠脸色突变,忙身形横移,险之又险的躲开的躲开了剑芒,脊背上一阵寒意,炸起细密的白毛汗。
谁料就在他躲开的这一瞬间,一道细如发丝的短促白芒,无声无息的破空而出,落到他的耳畔。
他耳边微凉,惊觉不妙,身形猛然诡异的扭转开来,却仍被白芒极快的洞穿了肩头。
那团白芒在虚空中颤动了几下,光芒敛尽,竟是一枚两头尖利,中间镂了祥云的梭子,血迹挂在梭子尖儿上,一滴滴落下来。
“云轴子,你卑鄙无耻,竟然行偷袭之事。”鬼珠身形一个踉跄,肩头挂着个拇指大的血洞,血迹汩汩流出,他用手死死捂住,暴跳如雷的转头怒骂道。
云轴子无所谓的嘿嘿一笑,挥了挥手,六枚同样的祥云梭子在虚空中浮现,以迅雷之势击碎了碗莲,随即从白骨的眉心处洞穿而出,落到鬼珠周身。
“轰隆隆”的巨响震得天地直晃,祥云梭子上白光一闪即逝,随即梭子轰然炸开,虚
空中顿时狼烟滚滚,将鬼珠的身影掩盖了起来。
云轴子随之飞身而出,一只手变掌为拳,闪着粼粼金光,从滚滚狼烟中探了进去,直如一座巨山般的重压之下,四围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声。
狼烟滚滚中传来痛楚的闷哼,只见鬼珠倒飞而出,漆黑的外袍上多了一领银铠,铠甲上密密麻麻的嵌了巴掌大小的骷髅头,而心口处赫然瘪下去一块,几枚骷髅头已然碎裂,其中封印的一丝灰白魂气附着在心口,隐隐有消散之势。
鬼珠脸色苍白,气息微微紊乱,垂首痛楚的扫了一眼银铠,其上寒芒一闪,铠甲便不见了踪影,此宝乃是他取了数百同年同月同日的男子头骨炼制而成,素来为防御利器,不想却被损毁至此,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修复如初了,他愤恨掠了云轴子一眼,虽然心间寒意大盛,但依旧寸步不让。
云轴子一脸无辜的望了望他,手腕轻轻抖了抖,捋着衣袖,闲闲道:“左使大人的身子可真硬,震得老夫手疼。”
鬼珠虽已有些色厉内荏,但仍强撑着脸面道:“除非你打死我,否则我绝不会将七星图拱手相让。”
云轴子嘿嘿一笑,捏了捏手腕,仍旧无辜道:“既然左使大人都这样说了,老夫又岂有不从之理。”
鬼珠狠狠一哽,气急败坏的狠狠掐了个诀,双手凭空握住一对寒光凛凛的鸳鸯长戟,戟上布满缠枝莲纹。
他大喝一声,双戟交错,“呛啷啷”几声轻响,长戟在虚空中一番狂刺,涟漪过处,浮现出无数朵头颅大小的碗莲,搏命一般向着云轴子冲了过去。
而云轴子则呵呵一笑,手上轻晃,一柄折扇在虚空中缓缓打开,悠悠扇动,徐徐凉风间,虚空中次第闪现出青黛群山与碧水徜徉,皆是光华熠熠。
就在云轴子与鬼珠缠斗不停之时,苏子却跟在卷丹和郁金后头狂追不舍,戏弄一般时快时慢,时紧时松,还不忘笑骂道:“你们俩别只顾着跑啊,也来打一架啊。”
郁金绝望的与卷丹对视一眼,心中暗骂不止,自己好歹也是一宗之主,可对上苏凌泉这个大魔头,却全无还手之力,只剩下了全力逃命的本事,看来这七星图,是不用再惦记了,能保住性命带着弟子们安然回去,便已是万幸了。
此时,七星图外的浮冰已然化尽,露出了完整的卷轴模样,其上云纹光华大作,嗡鸣声声,隐隐有冲天而去之势。而数之不尽的阴灵石则散落在了河底,阴寒之气缭绕不绝。
透过清波潋滟的水面,江蓠瞧见了这异象,便对天一宗弟子大喝了一声:“撤去阵法,走。”
余音尚在,他如一尾鲜红的鱼,划破平静的水面,极快的掠了过去。
茯神飞快的掠了河面一眼,苏子虽能拦下卷丹和郁金二人,但也无暇去夺七星图,她心中一凛,忙低声吩咐道:“你们各自散去,找个安稳之地躲起来。”随后,紧随着江蓠追了过去。
第三百一十一回 到底是谁的
两宗弟子纷纷掐诀,撤去阵法,有的游出水面,在岸边找一处隐蔽的岩石藏身,而有的则依旧沉在河底,毫不畏惧深厚浓重的阴寒之气,在数之不尽的阴灵石中游弋。
没了阵法禁锢,七星图在河中略一沉浮,光华大作,便跃上了虚空,而云纹间生出缠绕的藤蔓,深绿浅翠的枝叶摇动,如同活物一般,丝丝缕缕青草香,带着雨后的清爽气息,绿莹莹的在卷轴四围无声散开。
“现世了,七星图现世了。”
“得了这图,就可以长生不死了。”
“有了这图,从此以后就安享荣华富贵。”
“冲啊,弟兄们,抢七星图了。”
还是那把震慑人心的声音,一声又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这道峡谷中盘旋回荡,催的人无暇仔细思量自己的修为,是能夺了七星图平安而回,还是终究填了夺宝的炮灰,只不由自主的冲着七星图而去。
“铮”的一声,一痕鲜红剑影划破虚空,冲着不远处暗紫色岩石刺去。
只听得“当啷”一声,那剑影刺在了岩石上,那岩石“轰隆”一声,炸裂成了两半。
剑光轻颤,嗡鸣一声,光华敛尽,竟是一柄赤红小剑,在虚空中略一停滞,转头激射而回,没入苏子袖中。
岩石炸裂的瞬间,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踉跄跌了出来,身形飞旋,又躲到了另一块岩石后头,他动作极快,又借着深沉的夜色掩盖,竟无一人能够瞧清楚此人的身形样貌。
苏子的桃花双眸微微一缩,面无表情的掸了掸苍青色衣袖,不屑的挑眉冷哼:“甚么人,藏头露尾。”见无人应答,他手腕一抖,又是一痕鲜红剑影,劈碎了岩石。
那人再度身形一闪,飞快的躲藏起来。
“噼里啪啦”之声密集响起,如同雨打芭蕉,只见苏子十指连弹,无数道鲜红剑影不断激射而出,接连劈碎了数块岩石。
一时之间,虚空中碎石四溅,尘土飞扬。
而那人只身形极快的来回躲藏,全然没有出手之意。
几息过后,苏子见无法逼迫此人现出真身,便不再浪费功夫,转眸望向卷丹和郁金二人,脸色不虞,阴沉沉的逼迫了一步,手上轻晃,剑声凛冽:“打不打,不打就滚远一点。”
就在此时,“唰”的一声,一尾长鞭破空而出,状若银光灿烂的流星,飞快的划过天际,以迅雷之势牢牢卷起七星图,向后一拉。
“你敢。”茯神娇叱一声,手腕一抖,五根五色缎带轻轻柔柔的激射而出,浮光掠影般在虚空中来回穿梭交织,转瞬将七星图裹成了枚粽子,往相反的方向拉去。
江蓠掐了个诀,嗡的一声,长鞭拉的笔直,鞭上银光大作,鞭影重重,可七星图却依旧纹丝不动,再狠厉一催,长鞭哀鸣一声,竟有了断裂之势,他挑眉一笑,诧异道:“哟,小丫头,劲儿还不小呢,你也是茯血的人么,本少主
怎么没见过你。”
茯神年幼,又长居茯苓山甚少外出,虽然极为不谙世事,容易被人哄骗,可她有个天大的好处,便是从不与不相识之人多说半句话,她眸光天真,斜睨了江蓠一眼,不言不语,只手腕一抖,拉紧了缎带,寸步不让。
虚空中蓦然一阵扭曲晃动,“嗖嗖”两声轻响,一痕淡白的微光细若游丝,随即分化成两道素白琴弦,直逼江蓠与茯神的胸口。
江蓠眼角一跳,侧开一步躲开,随即单手一挥,弯月状的刀影迎向琴弦。
不料刀影刚刚触上琴弦,“噗”的一声,琴弦却化作一抹淡淡飞霞,转瞬成空。
江蓠顿觉不祥,忙凝神望向左右,不料却是有些晚了,一点微芒以刁钻的方向避开了他的眸光,悄无声息的落在他的手背上,凝成一个小小的“羽”字。
随后,悠长的琴音乍然响起,那个玲珑的“羽”字闪了一闪,蓦然化为一簇明亮的火苗,在他的手背灼烧起来。
这点火苗虽威力不大,可烧起来也是钻心的疼,江蓠吃痛不已,下意识的撒开了手,长鞭随即脱手而出,带着七星图,转瞬间沉甸甸的往下坠去。
而对面的茯神,手上亦是燃起明亮而灼热的火光,五色锦缎同样脱手而出。
就在二人回过神来,飞身去接七星图之时,一道黑漆漆的身影划过河面,激起一痕明紫色的浪花,正是在暗处躲藏许久,伺机而动的东海丹赑,他见偷袭得手,诱的二人松了手,便看准了时机,现身而出。
随着他的出现,虚空中响起绵绵不绝的琴音,或悠长或低沉,或空灵或缥缈,听得人几乎忘了置身险地,而河水哗啦啦响个不停,细碎的涟漪终是化作无尽浪花,一浪高过一浪。
只见丹赑神情凝重,身形快若一道闪电,袭向七星图,而十指则飞快连弹,不停歇的甩出数十道淡白琴弦,在江蓠和茯神周身层层缠绕。
说时迟那时快,丹赑的手还未碰到七星图的边儿,一簇短芒四散开来,粒粒漆黑如同墨点子,在虚空中略一盘旋,便扭转着落到丹赑周身。
丹赑心下微沉,身躯向后一闪,接连翻滚了几下,避开短芒,谁料,却又迎头撞进了另一堆墨点子中。
只听得暗处有人轻吐了个“爆”字,一阵地动山摇,巨浪狂卷,恐怖爆裂的气势蔓延开来,那些墨点子悉数无声的炸裂,刹那间墨迹飞溅,墨香氤氲。
丹赑一个踉跄,灰头土脸的从大片墨迹中跌出来,虽然黑黢黢的墨点溅满了他满头满身,但幸而身上披的是黑袍,不怎么能看出狼狈模样来,只是唇边挂着几滴血珠子,还是有些刺目,他捂住心口轻咳了几声,冲着对面张口就骂:“白参,你个不要脸的,偷袭老夫。”
白参仍是那一身书生打扮,半披发髻迎风,手上多了一杆金灿灿的毛笔,笔尖上沾满了浓墨,墨点子一滴滴落下来,而七星图被他宝贝似得抱
在怀中,咧嘴风轻云淡的一笑:“前辈说笑了,前辈也不是甚么正人君子,方才前辈没有偷袭么。”
“你。”丹赑哽了一哽,哽的脸色发青,长眉倒竖,几欲发作。
这一番抢夺,看起来激烈复杂,可实则只是转瞬之间,只这转瞬的功夫,云轴子将鬼珠打脸色惨白,瘫在地上,一口口呕出鲜血,全无还手之力,而苏子追的卷丹与郁金二人气喘吁吁,硬生生的耗光了二人的法力。
随后,苏子挑起桃花眸,与云轴子二人相视一眼,极有默契的围住了白参。
而茯神挣脱了琴弦禁锢,疾步冲到了苏子身边,一双明眸露出乖巧天真的笑意,跟着他寸步不离。
至于江蓠,被这蛛丝般的琴弦缠的暴跳如雷,也不再顾忌甚么好看难看,一把火烧化了琴弦,烟熏火燎的,也将自己的脸熏得黢黑。
如此,五人将白参围了个水泄不通,正是他躲在暗处,几番言语挑唆,将众人激的争先恐后去夺七星图,他自知自己的修为不高,只有搅浑了水,浑水摸鱼,才有一线机会。
可他全然没有料到,夺取了七星图之后,竟会是眼下这样的结果,他也曾想过许多种结果,莫不是甚么被人追杀,就是被人打到半残,可眼前这些人,只是无声无息的围住了自己,并没有想要出手的意思,他有些怔住了,垂下头瞧了瞧会怀中云纹粼粼的卷轴,几乎要疑心自己费劲了力,抢了个假货回来。
云轴子神情阴郁而隐晦的掠了丹赑一眼,心中早已恨意丛生,脸上却不露分毫,仍旧勉力平静道:“苏公子,不如你我二人拦下丹赑,且瞧一瞧孩子们的本事。”
苏子与云轴子相交颇深,对于他与丹赑之间的隐秘旧事,也是略知一二的,既然今日遇上了,那么恩怨也好,仇恨也罢,总是要清算一二的,他眸光暗淡,略略颔首:“也好,孩子们也该历练历练。”
丹赑的脸庞狠狠抽搐了一下,眼波流转,满是愤恨之意,漆黑如墨的大袖迎风翩跹,手上雾气翻滚,一张布满血痕的琴横在了身前。
他决然的抬手轻拂,琴音却没了从前那般空灵悠长,反倒满是暗哑苦涩之意,像无数把阴气森森的寒刃,在身上挫骨削皮,催的人肝肠寸断。
随着琴音乍起,琴上的血痕像活过来一般,跟着琴韵扭动蜿蜒,丝丝缕缕的红雾从琴上溢出来,在虚空中翻滚起血色涟漪。
云轴子如临大敌,神情凝重的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抬手死死掩住口鼻,早已没了平素的镇定自若,慌张大喊道:“丹赑,你,你疯了么,你果然练成了圣毒百衲琴,你,你不要命了。”
丹赑不语,只眉心紧蹙,满脸苦涩的幽幽抚琴,琴音大盛。
苏子听到圣毒百衲琴这几个字,亦是脸色突变,神情凛然捂住口鼻,对茯神低语:“这雾气有剧毒,无药可解,你离远些,拦下江蓠即可,余下的,我来做。”
第三百一十二回 烫手的山芋
茯神微微点头,心下难安的瞧了苏子一眼,见他眸光笃定,并未有半点惊慌失措,才暗自放下心来,她虽对苏子总有意难平的旧事,但在大事面前,她却会将旧事抛之脑后,只听他与落葵的话,也最信得过他们俩,依言缓缓退到远离红雾之处。
夜风拂过河面,掀起一层层明紫色的涟漪,白参抱着七星图立在岸边,微凉的河水扑上来,浸湿了他的衣角,周围虎视眈眈的眸光,像锋利的白刃,剜的他有些胆寒。
白参抱紧了怀中的七星图,心中暗道,这一场恶斗看来是免不了了,只是,他心下微沉,自己虽也是正阳道四公子之一,但素来屈居末流,修为自然敌不过江蓠,而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显然也十分厉害,他对付一个尚且勉强,这两个,更是毫无胜算了。
这处峡谷冷风急促,吹得白参打了个激灵,他垂首瞧了瞧七星图,顿时觉得怀中抱了个烫手的山芋,扔出去罢,舍不得;抱着罢,又着实烫的厉害。
虚空中的情形一时静谧了下来,静谧的有些诡异,江蓠与茯神只是围住了白参,令他退无可退,无处可逃,但二人谁也不想做头一个出手之人,唯恐消耗了自身法力,到头来凭空便宜了对方。
至于云轴子与丹赑,虽拉开了你死我活,打一架的架势,但也只是架势而已,并未真正开打,而苏子则敛气屏息,端着坐山观虎斗的架势抱臂而立,既不阻拦也不相帮。
岸边是诡异的死寂,叫人从心底生出寒意,躲在黑漆漆的夜色中的各宗弟子,原本瞧热闹正瞧得兴起,见到这副情景,皆吓得噤声不语,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唯恐露出半点端倪,再惹来杀身之祸。
而极深的河底,却是一浪接一浪的波涛汹涌不停,惨叫哀嚎声此起彼伏,刀光剑影的好不热闹。
汩汩鲜血从河底翻滚到河面,带着令人欲呕的血腥之气,随波飘摇散开,月华粼粼映照着半河血水,如同残阳晚照投在河中。
而铺满河底的阴灵石,闪烁着灰色的光芒,如同蒙了尘的星辰,坠落满河。
这熠熠生辉的一幕,极具诱惑之力,引来众多自认修为不低,颇有几分自保之力的各宗弟子,为了得到足够多的阴灵石,弟子们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纵使打的头破血流,命丧黄泉也在所不惜。
杜衡立在岸边,眼睁睁的瞧着河中浪涛翻滚,幽幽灰芒从河底逸出来,他心动不已,狠狠的咽了几口唾沫,险些克制不住脚步,一个猛子扎到河里去。
稳了稳心神,他回首,恶狠狠的剜了云良姜一眼,转瞬却又眸光温柔,瞧了瞧苏灵仙,心中暗自腹诽不已,若非自己要留在此处,照看这两个人,凭着自己的修为,定能满载而归,可如今,却只能眼瞧着旁人满载而归了。
鬼刺沉在河底,他不敢奢望七星图,只想着能尽量多取些阴灵石,除去交给鬼珠左使的,自己能多
剩一些,只是,他眸光狠厉的扫了一圈儿,眼前这些人着实碍眼了些,得收拾了才好,旋即狠狠掐诀。
虚空中一阵扭转,滋啦一声,一双森然骨手破空而出,猛然钳住了边儿上天一宗弟子的脖颈。
那弟子大惊,双手握住骨手,使足了力气去掰去拽,掰的双手青筋爆裂,骨节发白,终是无济于事。
只听得“嘎吱”一声,那骨手一拧,便扭断了这名弟子的脖颈,连血都逸出来半分,他转瞬便软塌塌的漂在了河面上。
而这厢,鬼刺则身形闪动,极快的逼近不远处的茯血派弟子,五指弯曲,如同鹰爪状,重重落在了他的头顶。
如同泰山压顶,重压之下,那名弟子“噗通”一声,沉沉栽倒在河底,鲜血缓缓从口鼻眼角流了出来,河水在他的脸上冲刷而过,带走了丝丝猩红血痕。
刹那间,此地只余下了一名问剑书院弟子离鬼刺最近,见此情景,他惊恐的怪叫一声,飞快的向远处游去。
鬼刺瞧也没瞧那弟子一眼,只是随意的单手一挥,长剑嗡鸣,飞快的洞穿了一名那弟子的脖颈,随后身子重重撞上礁石,在软塌塌的滑落下来,血,顷刻间在浪花飞卷间沉浮,散开了一朵朵血染的浪花。
没了江蓠与茯神在此地阻挡,鬼刺赫然成了河底数一数二的高手,在各宗弟子中势如破竹,顷刻间便将身边的别宗弟子涤荡干净,占据了阴灵石最为密集之地,一门心思的收拢起来。
在河底之下百余丈的深处,一道刺目青芒贯穿而出,随即河底传来微弱的嗡鸣声,丝丝裂痕以燎原之势,无声无息贯穿而出,布满了整个河底,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其中一道极粗的裂缝贯穿了蛛网,那裂缝越裂越大,丝丝魔气从其中溢了出来。
这变化原本极为细微,并未引起河底众人的注意,可转瞬之间,“轰隆”一声巨响从深处传了出来,与此同时,蛛网中间蓦然坍塌下去,出现了个巨大而深幽的洞穴。河水在洞穴剧烈盘旋,散发出一圈圈强悍恐怖的吸力。
各宗弟子乍见这异象,顿时神色慌张的飞身躲避,四散而逃。有些躲避不及,便被这激流漩涡吸了进去,连惨叫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
深幽的洞穴中发出阵阵嗡鸣声,余音袅袅间,便有一道粗壮的黑色水柱卷起碎石,从其中激射而出,水柱从河底洞穿到河面上,原本波澜不惊的河流,顿时变得猛烈翻腾,巨浪滔天。
巨浪在河底涤荡,狂卷直入云霄,四下里顿时变得混乱不堪,惨叫连连,各宗派弟子疲于奔命,根本无暇去仔细端详虚空中的水柱和河底的深洞,更无人瞧见混乱的河面上,蓦然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是刚刚从魔界脱身的落葵与空青。
落葵并未料到从魔界的鬼谷出来后,竟然是红霞岭的鬼谷,且还一头撞进了七星图现世的乱局中,不禁暗叹,看来这两地鬼谷果然有
相连之处,她环顾四围,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的白参正抱着七星图,而江蓠与茯神,赫然正围着他。
更远的夜色中,是互成掎角之势的苏子云轴子和丹赑三人,只是此时河面嘈杂一片,各宗弟子打的打,逃的逃,血光四溅,浪花飞卷,没有人留意到自己与空青的骤然出现。
瞧眼下的情形,茯神自然是敌不过江蓠的,而苏子要牵制云轴子与丹赑,也是无暇相助于茯神的,而她自己,落葵心间一晃,非到万不得已,自己还是莫要直面江蓠的好。
念及此,她紧紧蹙眉,单手遮面,另一只手轻轻一托,一朵鲜红的幽冥圣花蓦然出现,在掌心滴溜溜的不停飞旋,她的手轻轻一扬,此花光华敛尽,像是一抹毫不起眼的云翳,悄无声息的掠向白参。
“落葵,你做甚么去。”空青见状,怔了一怔,不明就里的去拉落葵的衣袖。
落葵不欲与他多说甚么,一言不发的头的甩开他的手,身形一个闪动,紧随着此花而去。
十丈,五丈,三丈,落葵与幽冥圣花渐渐逼近了白参,而他只一门心思放在江蓠和茯神身上,全然没有想到危险正迎面而来。
“白参哥哥,小心。”暗夜中突然传来厉声痛呼,随即一个黄衫绿裙的少女从斜拉里飞身而出。
落葵暗道一声不好,狠厉一催,幽冥圣花顿时光芒大作,已迅雷之势袭向白参的脸庞。
白参在惊呼中移眸相望,只见一朵鲜血染就般的花飞快的袭向自己,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悍的气息,他的脸唰的一下变得煞白,他认得这花,是茯血派的立派至宝,不知有多少正阳道之人死在这魔花的淫威之下,他这点修为,是万万扛不住的。
他狠狠一咬牙,身上浮现出一件铠甲,铠甲上布满银色流云,他略一催动,那流云如同活物,悠悠荡荡间银光灿烂。而心口处嵌着拳头大小的红色石头,石头深处尽是翎羽缠绕,闪动着迷蒙红芒。
这铠甲乃是问剑书院的至宝流云银甲,因着此番七星图现世,鬼谷必然高手林立,危机四伏,问剑书院的院主生怕自己这位爱徒死在此地,便将这银甲暂且赐给他,让他用来防身。
做完这些,白参尤嫌不足,手上的毛笔重重挥洒了几下,他的周身顿时浮现出缭绕云雾,阵阵墨香袭来,令人灵台一震,而云雾深处闪动着点点金芒。
金芒嗡鸣一声,凝成一个个森严的符文,在白参的周身不停飞旋,连成一片片金色云霞。
刚刚做完这一切,阴气森森的幽冥圣花转瞬间便逼到了白参的跟前,那凶悍的气息逼得他腾腾腾连退几步,心中生出一丝不祥,这两层护体之法,在此花跟前,显得不堪一击。
江蓠呆若木鸡的瞧着那双刻骨铭心的冷眸,自那日得知落葵失踪后,他便一直心下惴惴不安,乍见她现身,他不禁惊喜若狂,险些扑上去大喊一声小妖女。
第三百一十三回 再度相逢
可这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瞧着虚空中的一切,江蓠不敢有半点的肆意妄为,唇角嗫嚅良久,终是未能说出半个字来,只眼波似水,深深相望,望见了与落葵并肩而立的青衫男子,他心下微沉,不动声色的一点点挪向落葵。
就在此时,那黄衫绿裙的少女也横在了白参面前,只见她娇俏的脸上满是焦虑,光洁的额上渗出细密薄汗,连发髻都微微松散。
少女足下踏一丛碧玉般的兰花,眼见幽冥圣花逼近,她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只见两片鲜绿隽秀的兰叶间,清幽淡雅的兰花悠悠盛放,散出巨大的黄绿色光幕,将二人的身影尽数拢了进去。
“轰隆隆”几声巨响,幽冥圣花重重砸在了黄绿光幕上,花蕊之上的血珠子纷纷扬扬,凝滞在光幕上。
巨响过后,天地间一片死寂,恍若那一浪浪翻涌的波涛,那扬起无数血痕的刀光剑影,皆是悄无声息。
静谧中,“嚓,嚓嚓”的声音在天地间轻悠悠的回荡,竟是冰雪消融之声,而光幕上涟漪乍起,有细碎的水珠子慢慢浮现,转瞬间竟有了溃散消融之势。
少女倏然变了脸色,踉跄着退了一步,法力虽有些难以为继,但仍勉力支撑着。
“泽兰,你住手,快住手,住手。”乍见少女出现在此地,空青怔了一怔,又见她不顾一切的护住了白参,他不禁惊怒异常,飞身冲到了光幕前,一边掐诀,一边厉声大喝。
可那名唤泽兰的少女只弯起含泪的双眸,微微一笑,随即不管不顾的双手翻花,狠狠一催,足下兰花青芒大作,分光化影出无数枚清幽花瓣,没入光幕中,那光幕重重晃了一晃,转瞬间竟又稳住了。
见空青竟与这少女相识,且情分颇深的模样,落葵微怔,暗自感慨了一句这世间真是小的可笑,绕来绕去,竟又绕到了苍龙世家手中,不过,管它是甚么世家,这七星图她是要定了,她狠狠一催,幽冥圣花顿时血光大作,无数纤长花蕊挂着滴滴血珠子,如同触手般刺破了光幕。
黄绿光幕上传来浮冰破碎的窸窣之声,随即细若发丝的裂痕布满了整个光幕,光幕随之哀鸣声声,剧烈晃动起来。
空青大惊失色,忙回首苦苦哀求:“落葵,落葵,你,你放过泽兰罢。”
落葵瞟了空青一眼,并不言语,只是再度猛烈一催。
空青顿时脸无人色,他对泽兰的修为实在太过清楚,这丫头素来养的骄纵,撒娇偷懒耍滑最是拿手,修为最是不堪,他回首,心痛难忍的掐了个诀,手上青芒如烟,袭向了落葵。
落葵慌忙侧身躲避,可那青芒凌厉,擦着她的肩头而过,“滋啦”一声,削下一截儿长发,她身形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小妖女。”江蓠低低喊了一声,心急如焚的飞奔而去,谁知身形刚刚闪动了一下,便被一道五彩缎带拦下了脚步
,他猛然向后仰去,白了茯神一眼,气急败坏的骂道:“你干甚么。”
茯神手腕一抖,五彩缎带嗡鸣一声,绷得笔直,横在江蓠身前,她俏生生的笑道:“师兄说了,要拦着你。”
而彼处,落葵已稳住了身形,颇为忌惮的瞥了空青一眼,显然他方才未竟全力,只是想要阻挡自己而已,她做出后退的架势,可心神却是一凝,眉心处红芒闪过。
光幕之上的幽冥圣花转瞬如同被鲜血浸染,每一瓣花瓣上皆血迹横流,花盏如入无人之地一般,转瞬没入了光幕,落在泽兰的肩头,随即飞快的洞穿而出。
少女闷哼了一声,噗的喷出大口鲜血,光幕颓然坍塌,她的身子软塌塌的,如一片随风飘摇的萎黄落叶,划过夜空,极快的下坠。
“泽兰。”空青全然没有料到落葵竟会有此一招,竟会真的下了狠手伤了泽兰,他脸色大变,悲痛欲绝的大喊了一声,飞身将泽兰揽在了怀中,回首间,神情复杂的掠了落葵一眼,随即小心翼翼的掠过河面,落到岸边。
落葵倒是镇定自若的瞥了空青一眼,并无半点惊慌失措,既然出手,那必定会有所损伤,没甚么可慌乱的,她身形微动,几步便逼到了白参面前。
幽冥圣花伤了泽兰,随即以凌厉之势没入金色云霞,白参心知自己这几层护体光幕,压根儿挡不住此花。
他深深抽了口气,眸光决然,反手便将七星图远远的丢到了岸边上,随即身躯扭转,诡异的一躲,幽冥圣花擦着他的手臂而过,燎起熊熊幽冥之焰。
白参惨叫了一声,身形一软,重重砸进河中,溅起数十丈高的浪花。
“师姐。”茯神笑的愈发天真无邪,欣喜若狂的冲着落葵挥了挥手,却仍没忘了苏子的交代,要拦住江蓠,寸步不让。
“拦住他们。”飞跃而出的无主七星图,早引来了众多觊觎的眸光,落葵眸光复杂,极快的掠了江蓠一眼,与他一样不敢多说半个字,只匆匆交代茯神一句,随即足踏一痕红芒,身形几个闪动,转瞬扑向岸边。
身后传来叮呤咣啷的打斗声,间或夹杂着男子一声半声的怒吼,风声呼呼响起,有鲜红的衣袂掠过,落葵没有回头,便知道是谁追了过来。
两个人几乎同时落在了七星图旁,最终皆在离一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神情复杂的望向彼此,心头酸涩,喉间哽咽。
河流中的异象早已平静下来,那巨大的黑色水柱和洞穴亦没了踪影,各宗派弟子继续为那阴灵石,打的头破血流,混乱不堪。
有些人打的破水而出,而有些人在虚空中挥出刀光剑影。
至于七星图,落在岸边的一瞬间,卷轴上的云纹蓦然停下了流转,变得光华暗淡,卷轴灰蒙蒙的,竟不复方才那般引人注目了,这黑黝黝的岸边,反倒成了最不易被人察觉之地,最清净的所在。
夜风飒然,吹的人心寒凉如冰,人心挣扎,一时无言。
七星图这边,烈烈红裳浓艳似火,而那边,草色裙角疏落清爽。
片刻之后,江蓠微微低眉,掩饰住动容的神情,可轻颤的声音还是甚么也没能藏住:“小妖女,你,要这个么。”
见落葵回垂眸不语,唯独指端摩挲着衣角,江蓠了然,弯下身子,慢慢捡起脚边儿的七星图,旋即一抬头,便瞧见了落葵正托着那朵幽冥圣花,将抛未抛。
他神情哀伤,这结果他猜到了,可猜到了还是难以接受,他的身形轻微的踉跄了下,低垂了眼帘,掩饰住失魂落魄的神情,继续低低道:“小妖女,你就那么信不过我么。”
这一句话,说的落葵无端垂首,心神轻漾了下,她轻轻缓了口气,才勉力平静的望住江蓠,掌心中托着幽冥圣花,仍旧一言不发,当初她曾有言,他日若不得不与江蓠敌对,见之既退,如今的她虽一心夺取七星图,可自己有诺在先,终究不会对他动手。
那一袭明艳照人的红裳,浸染了深重冷然的夜露,浓烈中多了几许苍凉。而那青青草色的裙角,在忽明忽暗的水光里,疏落中愈发寂寥。
江蓠唇边干涸,怔了片刻,缓缓伸出手去,将七星图递给了落葵,眸光哀伤,声音低幽:“小妖女,不管你要甚么,只要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落葵闻言,满脸震惊的抬起头,她心悸的难以自持,有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间蔓延,是心虚,是愧疚,更多的还是动容,她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方才,她先是催动幽冥圣花重伤白参,接着又催动血弓御空而行,早已将本就不多的法力消耗一空,此时对上江蓠,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其实她与江蓠皆是心知肚明的,只要他要七星图,自己就绝无可能抢的到,可他,偏偏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给了自己。
落葵的眸光躲闪,有些不敢直视江蓠的双眸,那样赤诚而明亮,照的她愈发阴霾难以见人,这一眼万年间,她与他,终是隔了太多的不可为之,她心潮起伏,无法以一颗平常之心相待,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心中那万千之意,她虽说不出,但却无知无觉的就露了行迹。
江蓠的心一时疼痛如刀绞,一时煎熬如油滚,他本是个百无禁忌之人,放浪形骸惯了,从来嚣张狂傲,没有个怕字,可如今眼见落葵这般左右为难,他却心生惧怕,他怕这左右为难最终会逼退了她。
河底密密匝匝的灰色光芒渐渐稀疏起来,那灿若星辰的阴灵石何止数万,可架不住河底众多的各宗弟子趋之若鹜,你一拳我一脚的抢夺。此石终于以肉眼可见之速稀少下来,只余下碎石缝中还嵌着星星点点。
一个少女在河底巡弋一圈,见着实没甚么可翻找的了,便身形闪动,如同一尾鲜艳的鱼,冲着岸边轻快的游动过去,身上发出串串铜铃轻响。
第三百一十四回 螳螂捕蝉
片刻之后,她越水而出,靠坐在岸边的礁石旁,早已换下**的裙衫,明眸含笑,转头望住礁石旁的俊朗男子,吁了口气:“二师兄,此番还真是没有白来一趟呢,得了这么多阴灵石。”
男子点了点头,被少女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欣喜笑道:“可不是么,大师兄的那份儿也一并找齐全了。”
少女大着胆子伸出手,挽住男子的臂弯,见男子并没有躲闪之意,索性头一歪,靠在他的肩头,低低道:“忙活了这这么久,还真是有些累,二师兄,咱们歇一歇再走罢。”
被少女这么一揽,一靠,女儿幽香在鼻尖萦绕不绝,男子顿时脊背紧绷,身形僵硬的良久,才暗自惊喜的偷偷松了口气,道:“小师妹歇一会儿罢。”
听得此话,少女更加心安理得的靠在他的肩头,眯起双眸假寐。
“也不知白参师兄如何了,有没有取到七星图,暂且等一等他罢。”男子喃喃低语,忧心忡忡的极目远望,只见河面一片混乱嘈杂,刀光剑影里混合着猩红的血珠子,漫天飞扬,根本无法辨清楚谁是谁。
少女皱起鼻尖儿不屑的轻笑:“白参师兄仗着自己是掌门高徒,连我爹都不放在眼中,等他作甚么,他又瞧不上咱们,这一路上,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男子拍了拍少女的发髻,温言细语的笑道:“好了小师妹,白参师兄到底是掌门座下的大弟子,连师父都要给他几分薄面的,好在他从不随意找咱们的麻烦,那咱们跟他也就没甚么可计较的。”
这一男一女正是跟随白参前来的问剑书院弟子,分属问剑书院的问院,男子为二弟子云厚朴,而少女则是问院首座之女寄奴。
寄奴靠在云厚朴的肩头,呼吸渐渐匀称低微下来,像是真的睡着一般,一动不动。
云厚朴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刚刚触碰到她的脸颊,便倏然收回指尖,畏缩着不敢再做试探,只是他惊慌中,却未瞧见寄奴微微眯着双眸,半是惊喜半是失落的神情。
细碎的水波由近及远,荡漾过河底大片暗影,一只白森森的鬼车鸟一动不动的趴在河水中,巨大的羽翼铺展开来,在河底投下波光粼粼的阴影。
这只鬼车鸟双眸紧闭,看着像个死物一般,可各宗派弟子稍稍靠近这暗影半分,暗影便一阵扭曲,涟漪乍起。而此鸟猛然睁开双眸,阴鸷的眸光微微闪动,双翼上顷刻间剧烈扇动,根根羽翼倒竖,如同长满了坚硬的倒刺,令人无法逼近。
这偌大的暗影之下,只有鬼刺一人沉浮,将此处数不清的阴灵石尽数收入囊中。他暗自掂量了一番收取到的阴灵石,自觉足够自己祭炼法器和平日修炼所需,便调息片刻,仔细辨了下方位,掐了诀破水而出。
鬼刺静悄悄的从河面上探出头来,眼前一片混乱,显然七星图之事,尚且未能尘埃落定,他
从混乱中辨出清明,只见岸边不远处的礁石旁,靠坐着一男一女,皆是问剑书院弟子的打扮,他在河底见过这两人,虽然修为皆不高,但联起手来,在河底倒也横扫了一大片,自然也收取了数量可观的阴灵石。
他心生贪念,阴灵石此等可遇不可求的宝物,自然是越多越好,这两个人即便联起手来,也并非是他的对手,他牵出一抹贪婪而狠毒的浅笑,朝着岸边,悄无声息的游了过去。
云厚朴与寄奴相互依偎着,月华静静洒落在二人周身,泛起粼粼水光,这四围寂静,二人心神荡漾,全然没有留意到危机渐渐逼近。
阵阵阴风吹过,将两个人吹的脊背发寒,云厚朴狠狠打了个激灵,陡然掐了个诀,数道风刃泛着淡金色的微光,犀利的划破虚空,他大喝了一声:“甚么人。”
这一声大喝,将寄奴吓得抖了一下,紧紧攥住云厚朴的臂膀,茫然无措的望向四围:“二师兄,怎么了,出甚么事了。”
鬼刺从暗影中踉跄而出,捋了捋有些凌乱卷起的衣袖,呵呵冷笑了两声:“看不出来,你小子修为不高,倒是谨慎的很。”
云厚朴认得鬼刺,知道他的厉害,不禁心中一凛,身形闪动,极利落的挡住寄奴,手腕上缠着一条淡金色长链,链头处飞跃而出一对飞爪,闪着凛凛金光。
月华澹澹下,这对状若手掌的飞爪泛起寒光,其上金色的铭文繁复诡谲,像一只只鸟雀首尾相连,而爪钩呈鹰爪状,望之锋利灵巧,在虚空中抛击盘旋,“唰唰”之声冷然乍起,带过无数道薄薄的风刃。
云厚朴自知不敌鬼刺,但也不能先自乱阵脚,飞爪犀利的盘旋着,他一脸警惕道:“鬼刺,你要做甚么。”
“不想做甚么,只是想叫二位将阴灵石交出来而已。”鬼刺双眸微眯,眸光阴冷,嘿嘿嘿干笑了几声。
云厚朴顿时大怒,横眉立目的大喝:“凭甚么。”
“就凭老子能要了你们的命。”鬼刺嘿嘿干笑一声,大袖迎风鼓胀,无数根白森森的骨刀破空而出,在风刃间一阵叮呤咣啷乱响,风刃刹那间被搅得七零八落。
风刃消散的同时,飞爪哀鸣一声,赤金光华暗淡了下来,激射而回,坠落在了云厚朴的身旁。
“二师兄。”寄奴凄厉的惨叫一声,一把扶住云厚朴摇摇欲坠的身子,惊慌失措的连声低呼:“二师兄,二师兄,怎么样。”
而云厚朴的脸色惨白,唇角渗出丝丝血痕,他虽自知不是鬼刺的对手,可却没料到自己在此人面前竟如此的不堪一击,绵绵不绝的死意缭绕心间,他沉重不已,终究是自己修为不精,无福消受这些宝物,他虽肉痛,却也不是拖拖拉拉之人,一言未发的扯下腰间沉甸甸的佩囊,瞧也没瞧一眼,就远远的抛到了鬼刺面前。
鬼刺神情敛的凝重,眼瞧着云厚朴这串行云流水
的利落所为,他不禁心生疑虑,不敢大刺啦啦的去接那佩囊,只遥遥轻点了下,佩囊刹那间停在了虚空中,而一阵阴风卷过,无数阴灵石从佩囊中飞跃而出,聚拢出一道蒙蒙灰光,纷纷扬扬的落到了他的面前。
这些大小不一的阴灵石在虚空中漂浮,大的如同紧握的拳头,而小的却细碎如同砂砾,在掌心中握住无数颗,也才堪堪半捧而已。
鬼刺定睛望住这漫天飞扬的灰光,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阴灵石,没有半点不妥,他无惊无喜的微微颔首,衣袖一挥,阴冷的风掠过虚空,这些阴灵石尽数收入他的囊中,只余下一个空荡荡的佩囊,“啪嗒”一声,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就在鬼刺一门心思盯着云厚朴二人的阴灵石之时,他身后的那片水面泛起层层波澜,而波澜起伏间,一朵状若满月的莹白花盏随波荡漾,清寒似水的月华洒落其上,花盏起伏间,点点素白的荧光微弱,随着一痕水波逼近岸边。
“你的呢,交出来。”鬼刺冲着寄奴抬了抬下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手中的阴灵石。
寄奴神色惊恐的退了一步,这些阴灵石,是她走了一趟红霞岭的唯一所获,着实舍不得交出去,可她又打不过鬼刺,左右掂量,还是性命更要紧些,她咬着牙,颤巍巍的摸向腰间,万般犹豫的不肯将阴灵石交出来。
鬼刺着实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唯恐再耽搁下去,七星图也会旁落他人之手,他双手交叠,骨刀发出“铮铮”巨响,惨白的光芒照亮他的半边脸颊,愈发显得狰狞可怖,他挑唇阴冷一笑,语出威胁:“磨蹭甚么,再磨蹭下去,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面了。”
那厢,水中的莹白花盏悄无声息的飘到了岸边,那花微微一个颤动,从花蕊中探出一根绿莹莹的藤蔓。
那藤蔓通体凝碧,其上枝条横生,翠叶疯长,蜿蜒纠缠过鬼刺的双足,如蛛网般在碎石砂砾漫布的岸上散开。
鬼刺大惊失色,再没功夫去追究寄奴身上的阴灵石,略微仓皇的大喝道:“甚么人。”
话音方落,那无数藤蔓在虚空中不停飞旋,天地间蓦然响起无数“噗噗”轻响,藤蔓上出现无数个凸起,一朵接一朵的素白花盏次第绽放。
藤蔓摇曳,花盏飞旋,这满月状的篱垣将鬼刺围的密不透风,花盏一开一合间,洒落点点素白荧光,清寒迫人,形成铺天盖地,犹如素缟般的光幕。
“夕颜墓魂阵。”鬼刺惊慌失措的惨叫了一声,自己竟在毫不知情中被人布下了如此厉害的阵法,这阵法旁的用处没有,却是收取人的生魂精血的最好利器。
是谁,是谁要收取自己的生魂精血,鬼刺心神飞转,自己并没有招惹这般不死不休的大仇,也没有谁需要自己的生魂精血,唯独,唯独只那一样,可,可那人并没有布下此阵的本事,能够布下此阵之人早就死绝了。
第三百一十五回 夕颜
鬼刺百思不得其解,可眼下情势危急,也容不得他仔细思量,只愤恨暗骂不已,发誓诅咒破阵而出后,一定要将那该死的布阵之人碎尸万段。
他狠狠掐了个诀,骨刀“铮铮”作响,交错结成了个硕大的“破”字,那字笔笔如刀,白刃锋利,敛成一团不断旋转的惨白光团,重重斩向缠绕的藤蔓。
藤蔓柔弱无骨般的向下坠去,擦着骨刀的刀锋晃到一侧,随即几声“咔擦,咔擦”轻幽传来,仿若万物生发之声,藤蔓之上生出两片盈盈嫩叶,叶上黄绿色的微光悠悠荡荡,轻轻卷住骨刀光团。
“轰隆”一声,骨刀光团飞快的溃散开来,方才那般的重重斩下,却只在两片羸弱的嫩叶上留下浅浅的刀痕。
骨刀光团散尽之时,鬼刺“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猝不及防的重伤之下,他的心神随之涣散开来,双眸微微有些迷离之色。
此时,素白的夕颜花盏尽数绽放,仿若无数轮满月缀在青青的藤蔓间,素白荧光刺痛了鬼刺的双眸,那荧光无孔不入,在无知无觉间,便侵入到了他的灵台上。
荧光方一触到鬼刺的灵台,便汇聚成一朵怒放的夕颜花盏,一开一合,花蕊如同生了钩子,狠狠刺入灵台深处,一丝一缕猩红的血痕随之溢了出来,没入花盏中。
随后,素缟光幕忽明忽暗的闪动起来,影影绰绰,却始终没有一丝人语,只传来哭声袅袅,那哭声虽低幽,却痛彻心扉,如同光幕深处藏着成千上万个凄惨幽魂。
光幕外的云厚朴和寄奴见此情景,顿时大喜过望,来的好巧的一只黄雀啊,竟给他们谋出了这条难得的生路,他二人对视一眼,先是缓缓退了几步,见并无异样,便转身拔腿就跑,一直狂奔到鬼谷谷口处,见的确没有谁追上来,才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心有余悸的回望了一眼。
而光幕中的鬼刺不愧为圣魔宗数得着的高手,只心神涣散了短短一瞬,便极快的回了神,眼见着夕颜墓魂阵光华流转,惨白的光在自己周身纷至沓来,他双手飞转如轮,一轮血红满月在他身前缓缓升起。
“呔”鬼刺双眸怒睁,大喝了一声,像是将周身法力尽数倾注到了满月中,血色月华鲜红刺目,渐渐凝实,化作上千只眼眸,个个怒目圆睁,眸光沁血,呼啸着撞上了夕颜篱垣。
光幕上涟漪乍起,“噗噗”轻响过后,数十朵夕颜花盏顷刻间爆裂开来,化作一捧淡淡的云烟,消散无形。
见一击即中,破阵有望,鬼刺神情轻松了几分,再度掐诀狠狠一催,上千只眼眸深深嵌入了光幕中,光幕顿时呈现出不支之势,连翠绿的藤蔓也生出丝丝枯黄的痕迹。
谁料鬼刺的喜色尚未荡漾到眸底,形势便急转直下,光幕深处的哭声陡然变得凄厉而惨烈,哭的撕心裂肺,连喉咙都哭喊的沙哑,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而虚空中的藤蔓突然剧烈摇曳疯长,如同春日里生生不息的芳草连天,一层深翠盖过一层浅碧,素白荧光如同闪电般,在碧波荡漾间闪动跳跃,而花盏爆裂之处,一阵荧光翻滚,次第绽开了无数花盏,状若满月,光芒犀利。
只听得“砰砰”数声轻响,那轮血色满月裂成了无数碎片,而嵌在光幕中的眼眸,也紧随着消散,鬼刺的法力显然难以为继,破阵艰难了。
那哭声愈发的凄惨,就像无数个倒霉的人在鬼刺的耳畔抱头痛哭,哭的他心烦意乱,他的心神涣散的愈发厉害,灵台之上的点点荧光,聚集的也越来越多。
鬼刺脸色煞白,勉力稳住心神,狠狠咬破了舌尖,血转瞬从唇角溢了出来,浓重的血腥气充斥满口,剧痛刺的他心神一凝,这布阵之人显然就在阵外,只要布阵之人始终催动阵法,那么自己迟早会被耗尽法力,困死在这阵中,被布阵之人收取了生魂精血。
他双眸狠厉的微微眯起,斟酌了再斟酌,终于别无选择的掐了个诀。
那诡异的法诀响起,从光幕深处传出来,一声声阴沉而又空寂,在阵法外盘旋。
阴风在岩石旁飞卷而过,一个女子身形闪动,从岩石后头僵硬的走出来,手上轻晃,一缕绿莹莹的光芒在两指间绕过,随即一截藤蔓蜿蜒而出。
这藤蔓看起来与夕颜墓魂阵中的十分相似,可仔细端详,却又略微有所不同,那女子口中念念有词,藤蔓之上泛起一点莹蓝微光。
就在此时,斜拉里冲出来个女子,一把抱住了这身形僵硬的女子,指尖上微芒闪过,凝出一滴鲜红的血珠子,旋即抬手在那女子的眉心一抹,血飞快的没了进去。
做完这些,她紧紧抱着女子不肯撒手,只惨烈痛哭:“姐姐,姐姐,姐姐,你看看我,看看我,我是夕颜,我是夕颜啊。”
可那身形僵硬的女子却对此人视若不见,对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更是置若罔闻,连双眸都没转动一下,只一味掐诀,攻向困住鬼刺的夕颜墓魂阵。
遥遥之处,就在身形僵硬的女子现身破阵的瞬间,苏子猛然转过身来,神情突变,眸光微冷,穿透无边的茫茫夜色,望向夕颜墓魂阵的所在。
他毫不迟疑的抛下云轴子和丹赑二人,飞身离去,只留下云轴子错愕不已,正欲张口问些甚么,却双眸一缩,望向夜色深处,神情转瞬百感交集,话到唇边却戛然而止。
苏子神情凝重,周身光芒一敛,无声无息的踏水而行,揣了十足十的小心谨慎,冲着夜色中身形僵硬的女子而去。
此时,夕颜墓魂阵已呈现出不支之势,那名叫夕颜的女子慌了神,她与这破阵的女子乃是双生子,容貌相同血脉相通,而功法更是彼此相连,由她来破除自己所布下的阵法,只是顷刻之间的事。
白如素缟的光幕渐渐淡薄
下来,已隐约可见里头恼羞成怒的鬼刺,夕颜焦急万分,手上刀光一闪,竟生生斜切下一截手指,伤口处顿时血如泉涌,她手腕一抖,那血雨纷纷,一滴不拉的没入了女子眉心。
随即,她死死握住女子的肩头,不停的摇晃哭喊,直哭的声嘶力竭:“姐姐,姐姐,快醒来,快点,快点,我是夕颜,我妹妹,我是你妹妹啊。”
可那女子却依旧半点反应都没有,只身形僵硬的不断掐诀,攻向阵法。
此时,那阵法发出巨大的爆破声,夕颜颤巍巍的回头,正与鬼刺四目相接,她脸色骤白,心生绝望,莫非数年谋划,赔上了半条性命布下的阵法,真的就此功亏于溃了么。
而鬼刺也一眼望见了夕颜,惊怒异常的厉声大喝起来:“凝脂,原来是你,你等着,本座出来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夕颜不语,只狠狠咬住下唇,她筹谋了数年之久,才等到这个良机,拼了半条性命又如何,即便拼上自己这条命,也要将至亲救回来,她神情决然的掐了个诀,无数血痕从她的周身飞快的逸出来,转瞬没入夕颜墓魂阵中。
那阵法嗡鸣声声,原本已经枯黄的藤蔓和凋谢的夕颜花盏,顷刻间又生机盎然起来,淡薄的素白光芒层层飞卷,遮天蔽日。
鬼刺再度被阵法所困,一时之间无法破禁而出,不禁气急败坏的狠狠一催。
一层黑芒迎头罩上那女子的脸庞,那无神的双眸中燃起两簇绿色的火苗,她猛然转身,五指微张如同尖利的鹰爪,指甲足有三寸来长,
闪着绿莹莹的微光,疯狂的向夕颜抓去。
那掌掌如风,血腥气中带着浓浓的死意,在虚空中划下白森森的涟漪。一掌掌毫不停歇,密不透风的掌意将夕颜逼得退无可退。
夕颜躲避不及,肩头被狠狠抓下,留下五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血顷刻间便漫了出来,她脸色煞白的吐出一口血,身形狠狠踉跄了下,腾腾腾退出数丈之远。
而夕颜墓魂阵在夕颜重伤的瞬间,便凄厉的嘶鸣一声,光幕片片碎裂,而其间的苍青藤蔓和夕颜花盏,皆飞快的枯萎发黄,化为一片虚无。
“凝脂,本座要将你削皮挫骨。”此时的鬼刺浑身浴血,衣衫褴褛,脸色暗淡的像暮霭沉沉,显然失了不少生魂与精血,实在是狼狈的不能再狼狈了,哪里还有半点圣魔宗炼制使的风姿,他顷刻间破阵而出,怒吼了一声,身形闪动,手掌冲着夕颜抓了过去。
沉沉夜色下,夕颜煞白的脸庞孤清而绝然,双眸眨也不眨的瞧着鬼刺落下的手掌,不躲不避,反倒伸手握住了那身形僵硬的女子的手,凄然一笑:“姐姐,我来陪你了。”
那女子原本无神的双眸中,蓦然闪过一丝微光,像是流星划破夜空,虽转瞬即逝,却仍是留下微光的痕迹,被夕颜握住的那只手竟微弱的动了动。
第三百一十六回 投鼠忌器
“唰唰”两声轻响,数道鲜红剑光出其不意的横到鬼刺眼前,他慌乱的腾腾腾退了几步,终究还是未能全然避开,犀利凛然的剑意擦过他的脖颈,顿时皮肉翻滚,血光四溅。
鬼刺伸手一抹,摸了满手的淋漓鲜血,他惊惧不已的望向夜色,这世间,剑意能如此凛然逼人的,唯有两人而已,可自己偏偏招惹了其中之一,他虽打不过此人,但招数尽出,也未必跑不了。
掐了个诀,数柄白森森的骨刀嗡鸣声声,在鬼刺身前交错,那森然的白骨上黑漆漆的符文飘动,光芒刺痛人的双眸。
四围发出高低起伏的鬼哭狼嚎之声,一阵黑蒙蒙的雾气翻滚,数十具四肢俱全的骷髅架子在鬼刺身旁聚拢,骷髅头颅僵硬的来回扭转,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动。
“苏凌泉,你个王八羔子,你敢偷袭我,有种的就出来,我不把你大卸八块,丢到这河里喂王八,我就不叫鬼刺。”有了这两层屏障,鬼刺瞬间底气大增,他虽接二连三的受了伤,此刻却散发出极为庞大的迫人气势,双手微抬,凭空握住两团乌黑发亮的光团,色厉内荏的大声怒吼,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惊惧。
余音犹在,从四面八方聚拢来轻灵的剑鸣,那剑影邪红点点,在天地间飞旋,恍若筛了满地斑驳的星光,猩红的涟漪在鬼刺周身围拢而来,大有将他劈成碎片之势。
“轰隆隆”的巨响在虚空中不停的传出,那剑影落到礁石上,便劈的礁石爆裂,掠过河面,就搅得巨浪翻滚,这一片岸边顷刻间飞沙走石,爆裂声声响彻云霄,变得混乱不堪起来。
此时鬼谷的气氛,因着分散在各宗弟子手中的阴灵石,变得剑拔弩张,血肉横飞,每个人都盯着旁人手中的阴灵石,盘算着打不打得过对方,若是打不过,抢了阴灵石又能不能跑得了,如此仔细权衡过后,便是刀光剑影满天乱飞,哀嚎此起彼伏,血雨沾了满身。
“衡先生,那人是谁啊,跟大堂兄有仇么。”苏灵仙躲在岩石后头,怔怔瞧着岸边猝不及防的变故。
彼时的苏子神情狠辣,满天星辰光华流转,筛成细碎的涟漪,荡漾在他一起一伏的衣袖间,散发出冷然恨意,整个人凶焰滔天,那是苏灵仙从未见过的苏子,她不禁受了惊吓般的缩着脖颈,啧了啧舌:“我还从没见过大堂兄这副模样呢。”
见此情景,杜衡亦是方寸大乱,难以抑制的上前一步,但那脚步却又戛然而止,他眸光戚戚,隐有泪意,双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苏灵仙偏着头,若有所思的继续道:“我瞧着那人抢了不少阴灵石,可大堂兄修为已经这么高了,用不上这些了罢,莫非是抢来给我用的么。”
杜衡仍旧不语,只是喉间哽咽的厉害,等了这么多年,终于不是空等一场,这日子总算有了盼头。
云良姜察觉到杜衡的情绪
跌宕,知道此间之事必然另有内情,必然并非仇怨那般简单,他忙转了话头:“苏灵仙,你就那么想要阴灵石么,想要,你方才就自己去取啊,等着苏子给你抢的,算甚么本事。”
苏灵仙剜了他一眼,抱住苏玄明的臂膀,娇嗔道:“哥哥,他欺负我。”
苏玄明一直在祭炼不久之前得到的那颗魔灵珠,祭炼了这整夜,终于抹掉了此宝从前的神魂印记,而将自己的神魂与此宝彻底相融,从此,除非自己身死,再无人可以将此宝据为己有了,相信借助此物修炼,假以时日,自己修为必定能有所精进。
他祭炼的入神,乍听苏灵仙此言,翻手一覆,将魔灵珠收了起来,双眸在云良姜身上巡弋了片刻,奚落道:“云良姜,你怎么不去收取阴灵石,空手而归你也不怕丢人么。”
云良姜哽了一哽,十分谦逊的点头道:“我可打不过那些疯子,那种有命抢没命用的事,我可不干,我过过眼瘾就得了。”
苏灵仙撇着嘴窃窃一笑:“你还真有自知之明呢。”
说着话的功夫,岸边那漫天星辰般的剑影光华敛尽,随即便是死一般的静谧,原本停下掐诀,纷纷凝眸此地的各宗弟子,顿时意兴阑珊,再度动起手来,抢夺旁人手中的阴灵石。
外头瞧着是死水般的无波无澜,可唯有被困在岸边的鬼刺知道,此时此景是多么的凶险。
四围剑影的光华早已暗淡下来,可那剑鸣悠长却分毫不减,方才围拢在他身旁的骨刀和骷髅架子,皆被剑影搅得粉碎,他无一遮拦的暴露在剑阵中,使出了浑身解数躲闪抵御,却仍是不查之下,被剑影划破了皮肉,他望向剑阵外静立着的清绝人影,不禁胆战心惊的渗出一脑门子冷汗。
那清绝人影,正是赶到此地,从鬼刺手中救下夕颜二人的苏子,此刻的他满脸煞气的望向鬼刺,满心的念头便是活剐了他。
鬼刺早料到会有今日,却未料到这一日会来的这样早,早到那具傀儡并未炼至大成,对上这个大魔头并未有大用,他眸光狠厉,即便那傀儡打不过这个魔头,但却有旁的一招制敌的用处,只是如此一来,便枉费了自己数年炼制的心血,罢了罢了,还是逃命最要紧,他双手飞卷,猛然一催。
那身形僵硬的女子顿时挣脱了夕颜的手,踉踉跄跄的冲到剑影旁,丝丝血痕从她的周身飞快的逸出来,眉心随即盘踞起一团死意。
“姐姐,姐姐。”夕颜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女子,血痕中红光粼粼,照亮了二人的半边脸庞,格外诡异。
夕颜紧紧握住女子的手,察觉到那女子原本便所剩无几的生机,正从她的指缝间飞快的流逝,她身下一软,倒在地上,却仍拉着女子的手,回首不停的哭喊:“苏公子,苏公子,别打了,别打了,姐姐,姐姐不行了,快救救姐姐,救救姐姐。”
“鬼刺,本座杀了你。”在见到这女子之时,苏子的心便掀起滔天巨浪,他始终勉力忍着刻骨的剧痛,对着鬼刺,装着一派风轻云淡的平静,可眼前的情景,他再装不下去了,气血剧烈的翻涌,脸上是少见的暴虐杀意,狠狠催动剑影,冲着鬼刺疯狂搅去。
剑声轻灵中,鬼刺的声音嗡嗡传出,听来虽轻描淡写,可他整个人却抖得厉害:“苏凌泉,你可想清楚了,若我死了,她也活不成,黄泉路上有她给我作伴,我不亏。”
只这一句,便逼到苏子投鼠忌器,竟缓缓收了法诀,忍着满心无尽的酸楚,咬着后槽牙,将声音中冷颤的意味逼了回去,令自己听来平静一如往昔:“鬼刺,你待如何。”
鬼刺的身影被剑芒遮掩的隐隐约约,他暗自松下一口气,此劫算是有惊无险的渡过去了,只是可惜了那具傀儡了,但能够安然脱身就是万幸,这世间那么多人,还愁以后找不到合用的傀儡么,眯起双眸愤恨道:“很简单,你放了我,我放了她。”
苏子遥遥冷笑:“再加一条,本座便放了你。”
鬼刺颇有自知之明,此人所要的,不过是炼制法诀,只是即便有了此物,想要令那傀儡恢复人身,也是难于登天,他翻手一覆,掌心中多了一卷玉简,轻轻一晃:“这是炼制她的法诀。”
圣魔宗的傀儡炼制之术乃是天下奇术,并没有破解逆转之法,苏子满眼伤痛的望了望身形僵硬的女子,心下决然,即便赔上这辈子,他也要试上一试。他掐了个诀,撤去了一半的剑影,扬声道:“给本座。”
鬼刺也是个说到做到的利落之人,毫不迟疑的玉简扔了过去:“你撤去剑阵,我断了与她的心神相连。”
苏子掐了个诀,布满岸边的剑影轻灵一声,顿时消散无形,他并不怕鬼刺出尔反尔,若此人食言,他自有法子将其碎尸万段。
鬼刺周身骤然一松,破破烂烂的紫衫被夜风拂动,望之十分落魄,他双手轻挥,口中晦涩的法诀源源不断的吐出。
这幽幽之声在虚空中盘旋,化作一枚枚微不可见的精妙符文,没入僵硬女子的身躯,她呆滞的脸庞上呈现痛苦挣扎的神情,身形一软,倒在了夕颜怀中,双眸紧闭,一动不动。
夕颜大惊,紧紧搂住她,抽泣低语:“姐姐,姐姐。”
鬼刺诧异的怔了一怔,眸光在夕颜脸上打了个转儿,阴鹭的轻笑起来:“凝脂,原来你是此人的妹妹,难怪你会拼了性命,也要收取了我的生魂精血,不过可惜了,你还是技不如人,自己的性命保不住就算了,你收取的那点少得可怜的生魂精血,于她而言,也没甚么用处。”
夕颜双眸泣血,苍白的脸上牵出一抹诡谲而惨淡的笑,那笑声幽幽,静夜里听来格外惨烈:“是么,我就是死了,变成鬼,也是厉鬼,也要找你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