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回 都来了
就在此时,一声尖利悠长的嘶鸣传来,划破碧澄的寂寞天际。
众人忙极目望过去,只见郎风吹过碧澄的蓝天,流云四散而去,一只最寻常不过的白色鸽子破空飞来,留下淡白的云雾,越飞越近。
那白鸽羽翼铺展,在空中略一盘旋,寻到了方向后,俯冲钻入密林。
方才进入密林探路的男子见状,打了个响指,随即抬起手臂,白鸽稳稳落在上头。
男子轻轻抚摸了几下白鸽的羽翼,从它的腿上取下一截窄窄的纸条,那纸上空白一片,并未有半个字,他端详片刻,恭恭敬敬的递给了老者:“太上长老,少主传信过来了。”
老者单手掐诀,在纸条上一抹,纸条上光芒微闪,多了几行蝇头小字,三个呼吸过后,那字迹蓦然火光大作,将整张纸条包裹起来,化为一团灰烬。
“太上长老,咱们是继续赶路,还是原地修整。”男子显然也看到了纸条上写的内容,躬身道。
老者伸手一扬,那团灰烬飘散开来,他搓了搓指尖的余灰,凝神思量道:“江蓠已日夜兼程的赶过来了,再有三五日便到了,既然这林中并无危险,那便在林中休整几日,正好也等一等江蓠。”
这老者赫然正是天一宗的太上长老云轴子,他隐世多年,这回却亲自下山,领着众多天一宗弟子赶来红霞岭,自然是冲着七星图而来,看来北谷国对这七星图,亦是势在必得。
日渐黄昏,澄碧的天际边,大片大片的残阳染红了流云,这流霞漫天,如同晚风卷起无数的凤凰花,肆意泼洒了空落落的天际。
晚风吹过大片苍翠如洗的枫树林,叶片沙沙作响,有个纤瘦的女子在枫树林中飞快的穿梭奔跑,一袭红裳似血,映衬得满树绿叶都黯然失色。
嗖嗖嗖,嗖嗖嗖。
数十枚梅花钉如漫天雨丝激射而出,在虚空中拖出墨绿色的光芒,纷纷钉向在林中不断穿梭奔跑的女子,偶有一枚穿透她的衣角,只听到滋啦一声,那衣角处泛起墨绿色的烟雾,女子回首,竟是一张苍白无血的脸,比之阳光映照下的雪色还要白透几分,只见她略微僵硬的伸手,一把撕下将破损的衣角。
那女子的身躯略微僵硬,在林中不甚灵活的来回扭转,躲避着犀利长钉,但胜在她奔跑如飞,身形迅疾无比,化作一道雾蒙蒙的灰色虚影,在林中穿梭,倒也逃出了梅花钉的飞射。
墨绿色的长钉纷纷落了空,有些深深钉入树干,有些则穿透树叶,钉在了石头上,石头应声碎开,化为墨绿色的灰尘。
就在梅花钉钉入树干,穿透树叶的瞬间,这片原本生机勃勃,碧叶遮天的枫树林发出一阵剧烈的窸窣声,随即树皮寸寸裂开脱落,流淌出墨绿色的汁液,整片枫树林顿时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更为诡异的是,一阵急促的铃铛声骤然响起,树冠之上碧叶从叶尖开始发黑融化,随即同样化作一滴滴墨绿色的汁液,纷纷落
下,如同下了场腥臭的瓢泼大雨。
墨绿色的汁液如一条条小蛇,在林间蜿蜒流淌,所到之处草木皆枯,繁花凋零。
刹那间,这片枫树林掉光了树叶,从树根开始腐朽变臭,坍塌在地,与肆意流淌的汁液融到了一处,在此地形成了个不断翻滚着浑浊气泡的腐烂泥潭,虚空中弥漫起刺鼻的恶臭,一股股墨绿色的薄雾不断从泥潭中逸出,织成一幕瘴气屏障。
铃铛声渐缓,一行人蓦然出现在泥潭边上,为首的男子身姿高大挺拔,一袭黑色长袍阴郁无比,衣领处绣着个精巧的“毒”字,半边脸上覆着个银质面具,只露出一对深目和半截高鼻,颇具异域之感。
男子眸光阴冷的瞧着泥潭,手上一晃,多了数杆精巧的墨绿色阵旗,旗面上封印着面目狰狞的骷髅。他抬手轻轻一晃,那些阵旗飞射而出,分别落在了泥潭周围。
男子掐了个诀,阵旗间相互呼应的响起鬼哭狼嚎之声,随即次第亮起墨绿色的光芒,光芒连成一片,围拢在泥潭外侧,他满意的微微颔首,随即布下了第二层阵旗。
这层阵旗插在了泥潭中,略一催动,便泛起血红色的光芒,并有一条条墨绿色小蛇在光芒中游走,阴冷的气息充斥其间。
男子定了定神儿,从袖中掏出一把金错刀,在指端落下浅浅一痕,血珠子极快的漫了出来,他伸手在刀背上滴了几滴,那血珠悠悠散开,恍若一树碎裂的珊瑚,尚带着他的体温,融进了刀锋。
那金错刀上红芒一闪而过,是魑魅文的模样,转瞬即逝,快的令人误以为是自己眼花。
男子将金错刀直直抛入泥潭正中,随即掐诀,两层阵旗与金错刀悉数没了进去,再不见半点踪影。
就在阵旗与金错刀消失的转瞬,泥潭上的瘴气薄雾一个扭转,从四围极快的生长出一棵棵枫树,只在刹那间,原本已**消失的林子重新焕发了生机,这生机将泥潭与瘴气吞噬殆尽,不多时,这些枫树长成了一棵棵参天古树,树冠一如从前般遮天蔽日,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三公子,这片林子过去,便是之前二公子长居的那座竹楼。”一名灰袍人疾步上前,躬身道。
这名黑袍男子正是万毒宗的三公子卷丹,听到这句话,他眸光一冷:“方才那女子所去的方向,瞧着也像是那里,莫非他之前在那里留下过甚么稀罕之物。”
灰袍人低声道:“弟子跟随二公子的时日不长,这些隐秘之事弟子不甚清楚。”
卷丹眸光犹疑不定的闪动,像是在喃喃自语:“方才那女子着实怪异,瞧着像是一具傀儡,可偏偏又有生魂的气息,奇怪奇怪,能带着这样一具傀儡前来的,也唯有圣魔宗了。”
灰袍人心中一凛,忙道:“三公子可要追过去看看。”
卷丹凝神片刻,摇头道:“这会子也追不上了,咱们此来是为了那件东西的,七星图只是顺手而已,至于圣魔宗之人,能不招惹还是别招
惹的好。”
灰袍人微顿:“那,那件东西向来都是同七星图一同现世,此时时间尚早,三公子可要移步竹楼休息几日。”
卷丹点头道:“也好,这融灵祭炼阵法已经布下了,咱们就去竹楼休息几日,借机收取些生魂也好。”
言罢,这一行人钻进死而复生的枫树林,不多时便没了踪影。
红霞岭的夜,深黑的天幕呈现出幽蓝的光泽,偶有几缕淡淡的寂寞浮云,遮蔽了那钩浅浅月色的痕迹。
苍茫夜空中满天星辰,璀璨而明亮,夜风寂寥的穿过凤凰树林,在密不透风的树冠里掀开一线线缝隙,点点星光从这细微的缝隙里漏下来,筛了满地疏疏落落的影儿。
密林中燃了几堆火,干柴噼啪作响,火光熊熊炙烤着,将四围映照的如同白昼。
有四名白袍剑客眸光警惕,在外侧来回巡视,而余下的几十人皆围着火堆和衣而卧。
云轴子靠在凤凰树下,星辰微光穿透树冠,落在他素白似雪的鬓边,隐隐泛起水光。
说他是老者,可他除了须发皆白,却再无旁的老态,略微清瘦苍白的脸庞上,竟无一丝皱纹,蔚蓝色的双眸眸光请澈似水,隐含悲悯之色,但全无老者的浑浊。
明亮艳丽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像是有些刺目,他忙微阖双眸,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静谧的夜里,一点点细微的声音落在耳中都如同惊雷,震动人心。
火堆里的轻微噼啪声,听来如同惊雷;裹着浓郁的花香的夜风穿过密林,拂动树冠窸窣,如同耳畔的窃窃私语;草窝里宿虫一声声低鸣,更像是在啃噬人心。
他都来了,你在哪呢。
云轴子在心底无声的喟叹了一句。
那声喟叹余音尚在,密林外便传来低幽的沙沙声,像是夜风拂过,树冠摇曳,又像是有许多人踮着脚尖,猫着腰身儿小心翼翼的靠近。
云轴子蓦然睁开双眸,蔚蓝双眸冷冷一眯,还未及他说些甚么,那些席地而卧的白袍剑客便已纷纷跃起身来,长剑出鞘,警醒的聚拢在四围。
一行人刚刚压着步子从密林中钻出来,便瞧见了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为首的是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手摇折扇,一眼便瞧见了云轴子,他虽从未见过云轴子本人,但也听闻过他在江湖上的风云往事,更是在拜访天一宗之时,瞻仰过好几回他的画像,对他头上的那枚短角更是记忆深刻,此人是他惹不起的人物,赶忙施了一礼:“在下问剑书院白参,见过太上长老。”
云轴子平静一笑:“原来是正阳道四公子之一的白少侠。”
白参贸然闯进这林中,原本是想着赶走一波是一波,这样夺取七星图时,自己的把握就更大些,可没想到天一宗对七星图这般终是,竟由云轴子亲自下山夺取,他只能收起此刻蠢蠢欲动的心思,忙谦恭笑道:“在太上长老面前,在下如何敢称一个侠字。”
第二百八十八回 热闹的红霞岭
云轴子活了这么大把的年纪,早活成了心思通透的老妖精,如何能瞧不出白参起初的心思,只是白参没有擅动,他也就装傻充愣权当不知,仍旧和煦平静道:“白少侠太过自谦了。”
夜风乍起,火光四溅,一阵噼啪乱响。
白参知道自己这一波人若是继续在林子里待下去,迟早会惹了云轴子的猜忌,他可不是甚么心慈手软的善人,惹火了他,他抬手将自己这点人手尽数诛杀了,也是极有可能的,他心中一凛,忙躬身道:“夜深了,在下就不多打扰前辈清修了,在下告辞。”
云轴子连眼风都没动一下,仍旧淡淡笑道:“那么,白少侠慢走,老夫就不远送了。”
白参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领着身后众人退出密林,另找地方打坐休息,顺带吓唬几个弱小宗派,以纾解胸中闷气。
这处凤凰树林转瞬安静下来,长剑齐刷刷的入鞘,众多天一宗弟子静立左右,等着云轴子的吩咐。
云轴子的蓝眸中荡漾起水波潋滟,定睛望住白参一行人消失之处,挥手唤了夜茴过来,眯起双眸,凝神道:“连问剑书院这种自命清高,不问世事的宗门都派人来了,看来此次七星图现世的动静不小,吩咐下去,所有弟子十人为一队,在红霞岭中始终按十剑阵行走,万事要小心,违令者斩。”
夜茴跟随云轴子已久,知道这位太上长老向来心思缜密,算无遗策,他能这样吩咐,必定事情紧急,忙躬身道:“喏,弟子这就去安排,太上长老先歇息罢。”
暗夜里猛然响起几声惊雷,狂风骤起,将凤凰树林吹得剧烈摇动,花叶凋零满地,凄清月华被阴沉沉的铅云遮蔽,天闷得让人发慌,像是憋着一场大雨。
云轴子迎风而立,白袍猎猎作响,双眸微眯:“要下雨了,夜茴,找个背风之处,将帐篷支起来罢,别让弟子们在雨里头过夜。”
夜雨凄迷,吊脚楼前的几盏灯笼在雨中飘摇,昏黄的光被水气浸染成雾蒙蒙的一团,雨水不断冲刷下来,落在屋檐上,打在阔大的芭蕉叶上,滴在门前盛满了水的青瓷大缸里,声声清越,红鱼应声跃出水面。
苏子凑在灯下,翘着脚一边嗑瓜子,一边瞟着云良姜,不停的催促奚落:“快下啊,你等甚么呢,等着这棋子生儿子啊。”
云良姜啜了口茶,摸着光洁的下颌凝神想了会儿,终于落下一枚黑子,胸有成竹的一笑:“这棋子能不能生儿子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输了,那瓶定神丹是我的了。”
苏子长眉一轩,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听着扰人心神的雨声,继续心不在焉的嗑着瓜子。
苏灵仙耐不住天目国的潮热,不停的摇着蒲扇,嘟着嘴抱怨道:“这是甚么鬼地方,下了雨也不凉快。”
云良姜撂下棋子,拿过另一把蒲扇,凑到苏灵仙身后,一下下轻轻扇着,口中却讥讽道:“你如此吃不得苦,还巴巴的跑来红霞岭作甚么,
吃苦的时候在后头呢,我看你怎么办。”
“要你管。”苏灵仙回首白了云良姜一眼,再不是当初那个跟在云良姜身后,可怜兮兮讨饭吃的小丫头了,她傲然的挑了挑眉稍,百般嫌弃的推开他的手,转头走到苏子身边坐着,撒娇一般抱着他的胳膊,来回摇晃着:“大表兄,你跟我讲讲七星图罢,这是个甚么物件儿啊,能勾的这么多人打破头来抢。”
苏子啜了口茶,轻笑道:“这七星图嘛,没有人知道是从何处而来的,只是口口相传,此物是件上古宝物,每隔百年现世一回,存世不过三日,便会消散,等待下一个百年现世。”
云良姜撇了撇嘴,啜了口茶摇头笑道:“这世间上古宝物多了去了,怎么偏就着七星图这么抢手呢。”
“这七星图最神奇之处,乃是得到此图之国,能保的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而得到此图之人,在此图消散之前,会有三日功夫来参悟,参悟图中的一处藏宝之地,还有暗藏的一道丹方,那丹方甚为玄妙,或是可以长生不老,或是可以起死回生,亦或是能够毒杀千里。”苏子弯起两指,指端轻轻的叩着桌案,话中有话的一笑:“良姜,那么好的东西,你不想要么。”
云良姜双眸顿时一亮,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苏灵仙弯起水灵灵的双眸,白了他一眼,讥讽道:“七星图这么难得的宝贝,那记载的宝藏跟丹方肯定也是世间罕见的,说不定这辈子都找不到的,云良姜,打破头抢来的东西只能看,多划不来。”
云良姜忙不迭的剖白自己:“我可不是为了甚么丹方宝藏,我这是为了云楚国的百年兴旺,我不可像你,只是为了来瞧个热闹。”
苏灵仙轻嗤了一声,不屑的撇过头去。
这世间,有个指望总比没有强,即便那指望只是世人的痴心妄想,根本触摸不到,苏子有些失神的眯起桃花眼,怅然若失的笑道:“这有甚么稀罕的,即便那藏宝之地,是人穷尽一生也找不到的地方,即便那丹方里所需之物,是人穷尽一生也凑不齐的罕见之物,众人也拼了命的想要夺取此图,有总比没有强,万一走运呢。”
苏灵仙嘟着嘴,俏生生的笑起来:“说的也是,这七星图听起来挺厉害的,真想拿来瞧一眼。”
苏子抚着她深棕色的长发,打趣笑道:“若咱们能得了这图,就让你瞧一眼,再送一眼,瞧两眼可好。”
苏灵仙笑着连连点头,眸光闪动:“可是我看过地图的,红霞岭比建宁城大出两个都不止,这么大的一片山岭,咱们去哪找啊。”
“临来时,我们已占卜出了大概的方位,去那等着就是了。”苏子摸了摸手边儿的罗盘,上头微光一闪而过,嗡鸣低幽。
雨声渐胜,细密的雨丝从半开的窗掠进来,杜衡解下蓑衣挂在廊下,随即躬身道:“苏公子到了。”
“哥哥,哥哥来了。”一听此话,苏灵仙喜出望外的跳了起来,
探着头向外望去。
还未见到人影,便有听到个嬉笑的声音传来:“你个不省心的臭丫头,看我回去了怎么收拾你。”随后门帘微动,进来个年轻男子,与苏灵仙一样,头戴金色抹额,生就一双与苏子十分相似的桃花眸。
苏灵仙一下子冲了上去,双手勾住苏玄明的脖颈,撒娇笑道:“哥哥,你可算来了,你真慢。”
“大表兄。”苏玄明冲着苏子施了一礼,随即拍了拍苏灵仙的脸颊,掏出个油布包撂在桌上:“饿瘦了些,给你买了你爱吃的海棠酥。”
苏灵仙欢呼雀跃的跳了起来,这一路上跟着云良姜,虽说吃得好住得也好,云良姜虽嘴上不饶人,可性子温和心眼儿纯良,半点没有亏待了她,可她到底年幼,孤零零的在异国他乡,思乡之情难掩,猛然见到这家乡之物,一把抱在了怀中不肯撒手。
苏子见状失笑不已,摇着头推过去一盏茶:“玄明,你确实是慢了些啊。”言罢,他若有所思的深深望了苏玄明一眼。
这一眼正好落在了苏灵仙和云良姜的眸中,他二人对视了一眼,云良姜微怔,转瞬笑道:“苏灵仙,我管了你一路的吃喝住店,你是不是得把你这南祁国的海棠酥给我尝尝。”
苏灵仙抿了抿唇,抱着油布包抿唇道:“我记得你那包袱里还有梅花糕和云片糕,对了,还有瓜子来着,走,去你房里吃。”
“吃那么多,你不怕胖啊。”云良姜嫌弃的苦笑一声,还是举步往门外走去。
“你都不怕胖,我怕甚么。”苏灵仙宝贝似得抱着油布包,蹦蹦跳跳的跟了上去。
“胖是你们姑娘怕的,我们只怕穷。”
“你是又穷又胖。”
“你是又胖又馋。”
“我打死你。”
“你够不着。”
云良姜与苏灵仙你一言我一语的渐渐远去,声音渐低,渐渐被瓢泼雨声掩盖。
瞧着二人又吵又笑的离去,苏子弯起唇角,若有所思的轻轻一笑,抬眸望向苏玄明,沉声道:“十日后的夜半时分,七星图在红霞岭的鬼谷现世,明日一早你带着灵仙和云良姜,还有那二十人,先行赶去,在鬼谷外找一个隐蔽之处藏身。”
苏玄明起初有些不明就里,摸了摸鼻尖儿,转瞬便明白了,点点头,神情凝重道:“好,我明白了,会提前在鬼谷布阵的。”
苏子缓缓起身,拍了拍苏玄明的肩头,轻笑道:“此番竭尽全力就好,都是些身外之物,即便没有得到七星图,但得到了那个东西,你的修为能借此再进一步,还可以留待下一个百年。”
苏玄明点头道:“好,我记下了。”
苏子笑道:“连着赶路,你早些歇着去罢。”
众人散尽后,这屋内空落落下来,只有漫天雨丝落在屋檐上,留下震耳欲聋的雨声,这雨势极大,雨声如同惊雷,一声接一声的响起,愈噪复静。
第二百八十九回 怪鸟
苏子怔怔的望着一炷香,轻烟袅袅恍若摇曳在他心上,他蓦然弯腰蹙眉,心狠狠揪了起来,痛倏然袭来,他抖着手从袖中取出半枚残破的玉佩,只见其上微光闪动,他喃喃自语:“是你么。”
一语未完,杜衡便匆匆赶来,骤然掀起的门帘掠进几丝雨痕,落在苏子的脸上,他转瞬回了神:“怎么了,慌成这样。”
杜衡微微踟蹰,神情中略微带了丝惊惶:“红霞岭传信过来了。”
苏子诧异道:“说。”
杜衡抿了抿唇,不知该不该将那消息说出来,他知道这是苏子支撑数年的指望,他打心底希望这指望能成真,可若,可若是假的呢,苏子岂不是又要再受一回打击,他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说出来,不管真假,有总比没有强:“旁的事都不甚要紧,皆如之前所料,各方势力纷纷深入了红霞岭,唯有一桩事,苏将军心里得有个准备。”
“甚么事。”苏子微怔,顿觉不妙。
杜衡斟酌了下,艰难道:“圣魔宗的鬼刺也到了红霞岭,带了一具傀儡,酷似程姑娘。”
余音尚在,苏子便倏然起身,一言不发的冲到雨中,雨势急促,转瞬便将他浇了个湿透,听到这个消息,他是狂喜的,惊疑的,更是心痛的,那五味杂陈,迫的他嗫嚅着唇角,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杜衡见状,眸中有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忙抄过廊下的斗笠蓑衣追了出去,在他身后大声喊道:“在竹坞,追踪过去的弟子已沿途留下了标记。”
苏子的周身荡漾起丝丝缕缕的红芒,不断的破开雨雾,向前狂奔,夜雨浇的他心下清明,这些年,他的心中始终存了一分疑影,朝颜当年去的蹊跷,他最终只看到了满地血腥狼藉,却连她的半点衣角都没见到,他用了三年走遍天涯海角去寻找,可终究是一无所获,如今,在黑暗中封存已久的这一切终于露出微光,这一缕微光虽微不足道,但终将刺破这黑暗,足够将旧事撕开裂痕。
杜衡瞧着那不顾一切的背影,轻轻抽了下鼻尖,将手中的斗笠蓑衣远远的抛了过去,紧跟着又大喊了一声:“省些法力,把人带回来。”
苏子回首,眸光复杂的深深望了杜衡一眼,将蓑衣一抖,披在了身上,随即周身红芒敛尽,他聚起一口气,再度冲入了茫茫夜雨中。
雨越下越大,那瓢泼大雨浇透了红霞岭中的每一棵树,每一片叶,豆大的雨滴“哗啦啦”的砸在地上,将草砸的凌乱,染了污泥的水滴四溅开来。
虚空中铅云压顶,不时传来阵阵撼天动地的惊雷,一道道惨白的闪电如同利剑,破开层云,直劈山岭间,击中一棵粗壮的百年老树,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树齐腰折断,重重砸在了地上,被劈成了一半漆黑如墨,一半苍翠如碧的诡异模样。
在老树倒地的瞬间,苏子极快的从树旁掠过,身上的蓑衣被雨水浸泡的隐隐发亮,
黑暗雨夜中的他如一道冷冽的风,不断的在山岭间穿行,他像是全然失了分寸,慌不择路一般,以手为刀,在前路上砍出碎石纷飞,树木倒地。
就在此时,黑漆漆的夜里传来一声声车辙碾过的声音,响彻云霄,那撼动人心,动摇得人心神荡漾,几乎灵台失守。
苏子脸色骤然一白,回望了一眼,错愕不已的低喃:“是鬼车鸟,谁这么倒霉,竟招惹了这么个凶鸟。”他稳了稳心神,飞身跃起,藏到了高高的树顶上,整个人融在密密匝匝的树冠中,将气息收敛起来,变得若有若无,若不仔细探查,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刚刚藏好身形,不远处便窜来四道灰蒙蒙的人影,慌不择路的狂奔着,渐渐逼近了密林边缘。
一片巨大的白色光芒裹着只怪鸟,如影随形的在后头跟着,光芒闪动间,便是一簇簇流星状的骨刺,夹带着呼呼风声,向前狂涌而去。
四人听到动静,飞快的向后掠了一眼,其中一人双手掐诀,大片蓝蒙蒙的雾气与白芒重重相撞。
“滋啦”一声,蓝色雾气在白芒上结成一朵朵晶莹剔透的霜花,怪鸟猝不及防下,被厚厚的冰层封在其中。
其余三人见状,不禁大喜,正欲对怪鸟赶尽杀绝,谁知那冰封之处却传来碎裂之声,冰层上浮现出一丝丝细小的裂痕。
“还等甚么呢,快走,快走啊。”方才封印怪鸟之人蓦然厉声大喝起来,听那声音竟是个女子。
其余三人顿时回过神来,纷纷掐诀,拔腿就跑。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裂痕以燎原之势布满了整个冰层。
“噼啪,啪啦。”几声轻响,冰层尽数破碎。
怪鸟破冰而出,显然已被激怒,双翅上寒芒凛然,根根羽翼倒竖,如同锋利的长钉,每闪动一下,便是无数骨刺凭空浮现,刺破虚空。
危急时刻,方才封印怪鸟的女子猛然回身,衣袖轻挥,双手各自握住一柄蓝色长刀,刀身蓝芒大作,在虚空中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无数骨刺触碰到涟漪,如同泥牛入海,无声无息的便消失了。
一击即中,女子却没半点轻松的神色,凝重的向前疾行了几步,旋即足尖轻点,飞身跃起,两柄长刀闪着蓝莹莹的寒光,狠狠刺入怪鸟的眼眶中,那长刀刺的极深,可诡异的是,却没有半滴血流出来。
受此重创,怪鸟尖利惨烈的嘶鸣一声,双翅猛烈的挥动不止,可一时之间却也没有甚么旁的动作。
女子当即回首大喊道:“山香,带着小师妹和君姑娘先走,快点。”
山香回道:“大师姐,这种时候,我们怎么能丢下你不管。”这把声音清丽无双,这山香竟也是个女子。
紧跟着响起另一个年幼少女的喊声:“不,大师姐,我不走。”
“枝香,快,和你二师姐一起走。”女子陡然厉声骂道:“再不走就是一起
死了,快走,山香,快去找师傅来救我。”
山香一时无言反驳,狠狠一跺脚,便拉着余下两人,飞身而走,逃往密林深处。
就在此时,怪鸟眼眶中蓦然亮起两团绿莹莹的火光,沿着长刀蜿蜒而上,烧到了女子的手上。
那团绿色火光并非寻常的火,烧在手上除了火烧火燎的疼,竟还有噬魂之力。
女子忍痛闷哼了一声,身子一沉,猛然从半空中直直掉落了下来。
“大师姐,师姐。”山香转身而回,一把将女子抱在怀中,反手便是数十道赤红的剑影,冲着怪鸟的头颅劈了过去,阻挡了怪鸟片刻,而她抱着则女子,飞快的激射到远处。
二人转瞬逃到密林深处,力竭的落到地上,直到此时,借着发亮的雨丝,才看到双手被烧的鲜血淋漓,仅剩的一点皮肉挂在白森森的骨头上,十分惨烈。
“藿香师姐,藿香师姐,你忍着点。”在密林中藏身的两人围拢过来,其中一名女子握着个长颈玉瓶,瓶口处金色霞光飞卷,将那双手包裹在内。
那名叫藿香的女子咬着牙关忍痛,不发一言,额上渗出细密的薄汗,痛的浑身冷颤不止,但那一双手上的伤口,却在飞快的愈合,只是白骨上仍旧没有一丁点儿皮肉。
霞光敛尽,手上的伤口不再流血,女子又取出另一只黑色玉瓶,将里头的粉末均匀的洒在白骨上,随即扯下自己的一截衣袖,将伤口包扎好,这才松了口气,轻声道:“藿香师姐,这是玉颜生肌膏,用上这药,约莫七八日,便能长出新肉了,再过半个月,便能痊愈了。”
藿香脸色惨白,颤抖着牙关,声音低幽道:“多谢,多谢君姑娘了,姑娘不愧为圣手医仙黄芩的弟子,妙手回春。”
原来那用药治伤的女子竟是花林山上的君葳蕤,原本跟是跟着江蓠去了青州,却又不知为何也来了这红霞岭。她回望了一眼密林边缘,忧心忡忡道:“藿香师姐,咱们还是先赶紧离开此地罢。”
惊雷般的车轮声再度响起,一声接一声的遥遥相递,催命般的一声近似一声,两道飓风随之掀过,竟将这片密林的树顶齐齐削下大半。
枝香吓得腿脚发软,陡然跌坐在地上,颤声道:“又,又来了,它又来了。”
只见那片白光飞快的卷来,怪鸟双翅猛然连振数下,遁速极快,已逼到四人眼前,残影如练,“轰隆”一声,那些没了树冠的树干,纷纷倒伏在地。
怪鸟双翅猛烈一阵,拉出道道残影,随即残影略微闪动凝聚,竟凝出数十只一般无二的怪鸟,只是身形略小些,在四人周围形成了包围之势,密不透风。
山香蓦然退了一步,眸中厉色一闪,单手轻晃,手上多了一条蓝色长链,她咬破了舌尖儿,一口鲜血喷在长链上,红雾阵阵翻滚,鲜血融到长链深处,她的手腕一抖,长链顿时如同流星带尾,直逼怪鸟而去。
第二百九十回 无为派
山香的沉沉手腕一抖,长链顿时如同流星带尾,直逼怪鸟而去。
一时之间,风声雨声,长链破雨的噼啪声,震得四围巨树猛烈的晃动起来,蓝芒如同一簇簇流星,在雨中狂甩,残影呼啸,拖出幽蓝的尾翼,落在一只只怪鸟头上。
长链重重落下,怪鸟顿时惨叫一声,重新化作一片残影,只是那残影比方才暗淡了几分。
随即,长链势如破竹,在残影中疯狂一搅,残影顿时化作点点血雾,被雨水迎头浇过,化为虚无。
山香不断的挥动长链,呼啸声声,怪鸟惨叫乍起,包围之势渐渐溃散了下来,但她心中清明,这一尾长链看似厉害,实则只不过是借助了她的精血,仅能维持催动几次而已,她回首大声喊道:“枝香,君姑娘,快,快带着大师姐走,我支撑不了多久。”
枝香与君葳蕤对视一眼,搀扶着藿香,身形闪动,极快的往密林深处跑去。
那只身形巨大的怪鸟再度剧烈振动双翅,发出一声声惊雷般的怪叫,如车轮碾过人心。
枝香与君葳蕤的身形不受控制猛然一顿,脚步随之慢了下来。
而山香因离怪鸟最近,则更是不堪,周身法力竟然一滞,那一尾蓝色长链竟脱手而出,哗啦啦掉在了地上。
怪鸟眸中的绿芒闪动了几下,双翅一振,发出一声类似人语的怪叫。
三只身形略小的怪鸟顿时振翅而飞,在虚空中划出惨白的弧线,双翅振动,掀起无尽雨滴和气浪,冲着枝香三人而去,转瞬间便落到了三人头上,利爪大张,冲着三人狠狠抓去。
山香回过神来,但却已无力飞身相救,坚毅的眉眼露出绝望的神情,凄厉的大喊了一声:“不。”
就在此时,三人头顶处的巨大树冠晃了晃,一缕邪红剑光从密密匝匝的碧叶间激射而出,犀利劈下,将满树的枝丫斜斜削去了一半,噼里啪啦掉了满地,激起无尽雨水。
那剑光在三只怪鸟周围打了个转儿,再未有甚么旁的动作,而怪鸟却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化为了灰烬。
藿香回过神来,仰起头冲着树冠虚弱道:“在下乃无为派藿香,多谢前辈大义援手。”
树冠上却未传来甚么人语,只是响起悠长的轻灵之声,数道邪红剑光从树冠激射而出,风驰电掣一般,冲着不远处怪鸟狂卷。
风声呼啸,雨声窸窣,这几缕剑光瞧上去羸弱不堪,实则狠辣干脆,一缕剑光浅浅的划过几只怪鸟,只听得噗的几声轻响,怪鸟连惨叫都未发出,便无声无息的化为灰烬。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些残影所化的怪鸟悉数消失,独留下最大的那只,孤零零的在虚空中扇动双翅。
那怪鸟发了怒,眼眶中的两团绿芒渐渐凝实,阴恻恻的一跳,双翅猛烈的扇动着,就要冲着那高高的树冠冲去。
就在此时,虚空中蓦然响起声凄厉的哨声,怪鸟身形微顿,转头向哨声
响起的方向望了一眼,张口发出呼应般的叫声,如同车轮滚滚,碾过虚空。
哨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颇有节律,怪鸟顿时抛下眼前这几人,猛烈的挥动双翅,凌空而去。
方才置之死地的几个人,转瞬便逃出生天,不禁错愕的面面相觑,犹自惊魂未定,有些难以回过神来。
山香忙飞身赶到藿香几人身边,扶住藿香道:“大师姐,是谁救了咱们。”
藿香摇头,退了一步,仰头望向树冠,虚弱的继续喊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在下无为派藿香,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树冠上静谧了片刻,旋即轻轻摇晃了下,一道苍青色的身影跃出树冠,冲破雨丝,凌空而去,没说只言片语,只留下衣袂窸窣的袅袅余音。
枝香遥遥望向身影消失之处,怯弱单薄的身子轻轻一晃,摸了摸心口:“大师姐,那是谁啊,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藿香生的细眉细眼,此时脸上惨白无血,将那眉眼映衬的益发漆黑无神,虚弱无力开口:“这红霞岭中步步危机,卧虎藏龙,你我这等修为的,须得更加小心,才能性命无虞,走罢,去与师父汇合罢。”
山香捏着帕子,小心擦去藿香满头满脸的雨水和冷汗,忧心忡忡道:“大师姐,你怎么样,可还撑得住。”
藿香点头,无力的撑着身子:“还好,走罢。”
山香略一踟蹰,蹲下身子道:“枝香,君姑娘,来,搭把手。”
就这般,山香背着藿香,枝香和君葳蕤在两侧搀扶着,往密林深处走去。
苍青色的身影在虚空中略一盘旋,落在几人身后的不远处,光芒敛尽,苏子远处几人,心中疑虑深重:“静修,无为派,向来不问世事的门派,怎么也会来趟七星图这趟浑水。”
静修是江湖中最为神秘的势力,以万清宗和无为派为首,静修主张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从不插手朝堂纷争与江湖恩怨,修为高低暂且不论,但的确称得上是江湖中最不得罪人的势力了,人缘之好,是足以令其他门派仰望的,故而许多散修也依附着这两派,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苏子瞧着君葳蕤那明艳的背影,她是四人中唯一的寻常姑娘家打扮,没有着灰色长袍,亦没有束发,只是梳了个规规整整的偏髻,斜斜簪了枚八宝金簪。
他若有所思的偏着头,若他没有记错,君家虽是医药世家,但私底下却与圣魔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神情凝重,眸光闪动:“君葳蕤,君家的姑娘,圣手医仙的弟子,如何会与无为派的那些静修搅和到一起,这分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拨人嘛。”
在雨中愣了半响,直到微凉的雨滴落在脸上,苏子才回过神来,低声喃喃:“管她为何而来,她救落葵一回,我救她一回,两清了。”他微微一顿:“只是,方才那鬼车鸟着实诡异,像是有人驯化驱使,不得不防。”
晨起,天光初亮,下了整夜的
雨终于在黎明前停了,一线灰蒙蒙的日光从云翳后头探出来。
此时离七星图现世尚有十日,隐藏在红霞岭中的各大宗门之人,在修整了一夜后,皆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戒备十足的缓缓向红霞岭深处推进,那里是各大宗门各凭本事推测出的七星图现世之地。
苏子冒雨奔袭了整夜,浑身早已被雨水浸透,终于赶到了竹坞外的那片枫树林,他掠过静谧无声的林子,落在了边缘处,光芒敛尽。
风过叶动,林子沙沙作响,没有人语亦没有虫鸣。
近乡情更怯,身未动心已至。
苏子静静相望良久,突然微微眯起双眸,单手一挥,一道邪红光芒在枫树林上凌空掠过。
林子剧烈的晃动起来,随即腾起阵阵墨绿色的烟雾,腥臭呛人,令人欲呕。
苏子紧紧蹙眉,咧嘴苦笑不已:“融灵祭炼阵法,看来该死的万毒宗也来了,全是死对头,这下子可热闹大发了。”他有些左右为难,有心毁了这害人的阵法,又怕动静太大,惊动竹坞里的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可若不毁,却又不知会有多少人命丧于此,他也于心不忍。
左右为难了半响,他拿定了主意,缓缓抬手,掐了个诀,手上红芒大作,微微凝滞,无声的绕在了枫树林外侧。
苏子轻吐了个“禁”字,那红芒如同海水倒灌般,在树林外掀起惊涛骇浪,顷刻间没入树林,消失不见。
随即一层淡薄红雾掠地而起,不断翻滚缭绕,闻之腥臭,略一靠近,红芒滚滚如潮水般涌来。
树林被红雾笼罩其中,虽仍旧没有半点异样,可这样诡异的红雾齐地而起,任谁都能瞧出了这林子里有鬼了。
苏子拍了拍手,且叹且笑:“只能如此了,只是,不会有人误认为这林子里有异宝罢。”
言罢,他微微沉凝,手腕一抖,掌心多了柄短刃,刀锋锋利,寒光凛凛,缓步走到林子边缘的巨大石头前,飞快的刻下一枚硕大的鬼头,那刀刻的痕迹极深,再配上巨石上被风化的凹凸斑驳,这石头竟像极了一块来历不俗的古物,保不齐会有人当成值钱物件儿给搬走。
做完这些,苏子退了几步,满意的点点头,这才身形一闪,绕过那片诡异的枫树林,往远处狂奔而去。
苏子离开不久,江蓠从树上一跃而下,定睛瞧着他离去的方向,眸光复杂,若有所思的垂眸道:“苏凌泉,你果然也来了,只是不知你是为了七星图而来,还是为了她而来。”
江蓠怔了会儿,转身往相反的方向飞身而去。
就在江蓠离开的转瞬,苏子有所感应般回望了一眼,直直穿透枫叶林。
良久,苏子长长吁了口气,移眸望向路旁的一杆翠竹,他以手为刀,斜斜的劈在了竹竿上,翠竹迎风,应声而断。
断掉的翠竹倒地的转瞬,一线蓝芒从翠竹深处飞快的逸出,在虚空中打了个旋儿,袅袅散尽。
第二百九十一回 甚么破地儿
晨曦中的红霞岭宁静寂寞,郎风悠悠,在山间穿行,拂动苍翠茂林,沙沙作响。
溶金般的朝霞在林间洒落,余光袅袅,恍若星芒点点,苏子迎着朝阳而立,晨风掀过衣角,他的神情微微有几分清苦。
不多时,一个身披黑袍,头戴兜帽,捂得严严实实的男子穿风而过,带来一袭淡薄晨雾,在苏子面前停下,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大公子。”
苏子的唇角抿的极紧,负手而立,并未回首瞧上来人一眼,神情淡薄平静,无一丝动容:“在哪。”
黑袍男子不假思索的指着远处:“过了那片竹林,就在竹坞里,属下亲眼见到他二人进去的,守了三日,并未见到他二人出来。”
“这几日,还有旁人进去过么。”苏子早已心急如焚了,但仍耐着性子问下去,毕竟再如何心急,也要先探查清楚竹坞内的情形,确保万无一失。
“有,万毒宗的卷丹。”黑袍男子躬身道。
卷丹,听到这个名字,苏子不禁微怔,卷丹是万毒宗宗主斑蝥的儿子,排行老三,又是妾室所出,原是没有出头之日的,可他的嫡亲兄长卷柏技不如人,当年容颜修为尽毁于落葵之手,这才轮到他熬出了头,说起来,落葵对他算是有些恩情的罢,他也来了此处,看来,这红霞岭的水益发的浑浊了,苏子无奈摇了摇头,平静道:“好,你在此处守着,本座去看看。”
茂盛的枫叶林后别有洞天,一弯碧水在林边潺潺流淌,几块布满苔藓的青石堪堪露出溪水,小心翼翼踩过湿滑的石块,入目便是蜿蜒山间的碎石小路。
曲曲折折的藤蔓沿着小路两旁的竹篱笆攀援,繁花碧叶凝了点点晨雾荡漾,低垂枝条上,深红浅粉的蔷薇一簇簇一团团,在寂静无人的山间兀自葳蕤,蜂蝶嗡嗡,在花间叶间穿行飞舞,淡淡的如缕芳香染衣,历经月余而不消。
不远处有脉脉竹色,晨风萧萧,竹声如涛,苍翠竹色的深处露出一点暗黄,正是那竹坞的一角。晨风过处,屋角下一阵叮当作响,那铜铃虽长了斑驳苍翠的锈色,可铃声却轻灵依旧。
这处竹坞上下两层,雕梁画栋的十分精美,只是许久未曾有人住过,刀刻的花纹里填满了灰尘,四下里萋萋野草丛生,蛛网迎风摆动,瞧着格外凄清破败。
苏子立在门前,单手掐诀,一点红芒落在半掩的柴门上,门吱呀一声打开,灰尘在落进来的日光中纷纷扬扬,陡然扑到他的脸上,呛得他轻轻咳嗽了几声。
他抬手挥了挥,荡尽轻尘,立在门口,他焦虑中满怀希翼,但却忍住了没有走进去,只借着日光,仔细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这屋里摆设十分简单,不过几把竹椅一张竹桌而已,被厚厚的经年灰尘掩盖着,失了原本的模样与光彩。
苏子眸光闪动,抿了抿干干的唇边,谨慎的退了一步,单手轻挥,一痕红芒窜进屋内,嗡鸣声声,在屋内打了个转,随即跃回他的指尖。
屋内平
静如昔,并无半点异样,苏子微微颔首,这才缓缓踱进屋内,他眸光如电,仔仔细细的翻过这屋里的每一寸,来来回回审视了三四回,每多翻上一回,心便向谷底沉了一分,眸中的失望便添了一分。
流光飞逝,日头一分分明亮起来,终于,苏子眸中满是阴霾,事关重大,他瞧的仔细,可即便是如此仔细,亦终是一无所获,这屋子里,除了自己,并无半点旁人来过的痕迹。
苏子不由的有些心焦,抬眼望了望,通往二楼的楼梯年久失修,早已倒塌,他立在倒塌的楼梯旁,仰头望住黑漆漆的二楼洞口,略一沉凝,便飞身跃了上去。
二楼竟然空荡荡的,除了满目灰尘,再无一物,连半个足印都没有,眸光所及之处,一览无余。
苏子蹲下身来,伸手在地上轻轻擦过,指端染了厚厚一层灰尘,他喃喃低语:“看来的确没有人踏足过此地,难道,不是这里。”
他凝神片刻,眸光一滞,蓦然衣袖狠狠甩过,将那满屋子的灰尘尽数拂起,那些融在淡白日光里的尘土缓缓凝在了一处,凝成几股灰蒙蒙的长链,极快的掠到窗下。
长窗上窗扇尽毁,只余下破败的窗框子,渐渐灼热日光毫无阻拦的落进屋内。
那几股灰蒙蒙的长链在窗下略一停滞,便似长龙入海般,投入窗外无边无际的虚空里,晨风轻拂,尘土漫天散尽。
没了这些积年的灰尘,屋内露出暗黄色的竹木地板,一块块拼的极为规整,竹木本身的斑驳纹路连成片,像是描摹了一幅水墨丹青。
苏子再度巡弋了一圈儿,眸光闪动,落在了暗黄竹木铺就缝隙中,他蹲下身子,在缝隙中拈起一根长长的发丝,纤细乌黑的绕在他的指端。
他终日挂在胸前的那个香囊动了一动,蓦地亮起一缕光,微弱至极的颤到发丝上。
苏子的眸光渐渐冷了,如数九寒天中的一潭水,没有波澜,却冰封千里。
静谧的竹坞里只有他一人,可以听得到他的呼吸从浅至深,由平静到凌乱,最后粗重急促,他紧紧抱住双膝,来维持最后的清明,来克制入骨的心痛。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掠过窗棂,苏子蓦然回过神来,大喝了一声:“甚么人。”余音尚在,他已飞身追了出去。
苏子刚刚追出几步,身后的竹坞却溢出几点明亮的火星,起初并不起眼,却有燎原之势,转瞬自下而上烧了起来。
这整座竹坞像是被油浸过一般,阵阵劈啪作响,火光疯狂的舔过每一杆竹子。
听到动静,苏子急忙回身,只见火势迎风,越烧越旺,映照出半边红光,如同晚霞满天。
他知道已不能再救,可仍旧难以抑制的近了一步,不禁握紧了手中那根发丝。
“轰隆”一声,竹坞坍塌下来,激起滚滚浓烟,茫茫火光映红了他的脸。
劈啪之声响彻云霄,这场火烧的极旺,席卷过整座竹坞,连竹坞外的脉脉竹色亦未能幸免,在滚滚
浓烟和冲天火光中,悉数烧成了灰烬。
此时已临近正午,烈日骄阳与火光相映,方圆数里皆炙烤的灼热难耐,火光摇曳,如同半边天际残阳似血。
苏子退了几步,眼见着竹坞化为灰烬,再无物可烧,才幽幽的吁了口气,飞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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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沉沉的夜幕上,半弯皎洁的明月高悬,几缕浮云掠过,月华便染了杂色,满天星辰忽明忽暗,有几颗闪着微弱的金红色,凭空多了几分光怪陆离。
薄薄的夜色里,亮起无数明亮跳跃的火光,团团火光在山间爆裂开来,仿若那忽明忽暗的星芒坠落此间。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山间响起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高喊,火光之下人头攒动,每个人皆横眉冷目,双拳紧握,恨得咬牙切齿。
这一处群山合抱的空旷之地,沿着山脚立着一百零八根青石立柱,皆雕着一条尖嘴獠牙的大鱼,鱼嘴中死死咬着一个面容痛苦之人,而石柱顶端则安置着莲花状的石盆,盆中烈焰燃烧,火光冲天。
青石铺满了整个地面,广场正中竖着根光秃秃的青石立柱,这根石柱虽不饰一物,却高大冲天。
落葵在昏睡中幽幽转醒,脑中仍有些昏昏沉沉,入耳便是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她晃了晃头,勉力睁开双眸,入目便是黑漆漆的山崖,山崖高达千丈,直逼云霄,因着夜色深沉,瞧不出山势如何,只依稀可见,崖壁上开凿了不少洞穴,洞穴中灯火点点。
四合的山崖围出个四合的夜空,乌沉沉的叫人喘不过气来,这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直到此时,落葵才回过神来,勉力扭了扭身子,惊觉自己难以动弹,低头一瞧,不禁暗自唏嘘,这绳子捆的真紧,这石柱子可真粗,她掐了个诀,继续哀叹,这是个甚么鬼地方,竟半点法力使不出了,自己这是甚么命啊,一觉醒来,竟到了这么个全然陌生的鬼地方。
她摇了摇头,半日前的情形仍历历在目。
彼时正值黄昏时分,微薄的金色余晖脉脉洒落,生出些春日里才有的暖意,她在院中用晚饭,却来了个青衫子的少女,自称是列侯府的侍女青黛,说是云良姜在盛泽街上遇到点麻烦,脱不了身,让她来找自己解围。
落葵自然不会因她的自说自话便信了她,正想说些甚么打发了她,不想青黛却翻了脸,先是一掌拍晕了丁香,旋即冲着她撒了一把,她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醒来便是这副倒霉模样了。
借着火光,她仔细瞧了瞧,眼前这些男男女女皆生的粗犷健硕,女子衣裳宽松,多为粗麻,而男子却是披头散发,露着半边肩头。
落葵微微蹙眉,这些人,倒有几分北谷国之人的模样,莫非自己被那个来历不明的青黛丢到了北谷国,不对啊,那女子若能日行千里,为何不干脆杀了自己来的痛快呢,不对不对,她摇了摇头,自己与那女子素无瓜葛,她为何要如此做呢。
第二百九十二回 养肥点
落葵有些慌乱,忙定了定心神,不管此处是甚么地方,这些人是甚么人,只要保住性命,总有能想到法子离开。
喧闹声中突然响起一把暗哑之声,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是个干瘦干瘦的男子,对另一个男子说道:“族长,这两人生的这么瘦,浑身也没二两肉,不如多养几日再杀的好。”
落葵回过神来,自己的确没有死在青黛手中,可一个不慎,就要死在这个诡异之地了,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说些甚么,做些甚么来脱困。
就在此时,落葵的身侧却传来一声慌张的大喊:“对对对,我们俩瘦巴巴的,还不够你们一顿的呢,还是养肥一点再杀罢。”
那声音赫然就在耳畔,落葵吓了一跳,回首一瞧,原来竟有个男子与自己一样,一样倒霉,一样的五花大绑,正冲着她不停的眨巴双眸,险些将眼皮子眨的抽了筋儿。
如此险地,落葵转瞬间竟没那么怕了,险些笑出声来,忙忍着笑大声喊道:“哎哟,我饿了,我一顿不吃就瘦二两肉,我这都好几顿没吃了,再这么瘦下去,你们就更没得杀了。”
族长像是也没有想要现在就杀了二人,但听得二人此言,还是狠狠的哽了一哽,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落葵二人一番,挥了挥手道:“也好,现下杀了,每家也分不了多少肉,押下去罢。”
落葵暗自松了口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万幸万幸,这是暂时死不了了,这条小命儿总算是保住了。
四围群山高耸入云,层峦叠嶂,格外的崎岖陡峭,令人望而兴叹,叹一声这没有开凿石阶的崖壁,只借助从崖顶悬下来的长长藤梯,如何爬的上去哟。
落葵仰头望着山崖,崖壁上开凿的孔洞大小不一,位置错落,但多数都建在山脚下,即便是有几处修建在高处的,也只是爬上几节藤梯即可,可是,她眸光上移,落到崖壁最高处的那几个洞穴上,那些洞穴有一多半藏在云霄中,修的又窄又小,像一个个漆黑空洞的眼眶子,阴森恐怖的盯着这处四合的天地。
两名健硕的男子拉了拉垂在山脚处的藤梯,随即扯过几几根低垂的藤条系在腰间,又在落葵二人的腰上系好藤条,催促道:“你们俩,跟着我。”
看这架势,是要爬到最高处的那几个洞穴了,落葵不由的腿肚子打转,抖了半响,才跟着那个同样倒霉的男子,颤手颤脚的往上爬。
夜色深沉,崖壁融在夜色中,深幽漆黑的一片。
这种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感觉着实不好,心里没底,落葵一时停了下来,有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微微侧目,只见藤梯两侧崖壁上开槽了不少大小不一的孔洞,昏黄的烛火在其间摇曳。
这点微光虽然昏暗,但在前头引路的两名健硕男子早已走熟了这条路,手脚灵敏,在藤梯上如履平地。
眼见与前头的人落下了几步,落葵咬着牙,继续小心
翼翼的向上攀爬,唯恐一个不留神,便从藤梯上跌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她的身后,还跟着两名健硕男子,不停的高声呵斥着:“快点,快点,走快点,磨蹭甚么呢。”
落葵暗自哀叹,哪里是自己磨蹭,分明是脚软爬不动。
男子在落葵的头顶蓦然开口:“别催了,我脚软,再催,我就掉下去了,你们就没得杀了。”
爬了足足有近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艰难的爬到崖壁中段,一个上不去也下不来的位置,落葵哀叹,终于到了,再爬下去,腿都要折了。
领路的两人扶着紧贴崖壁的藤索,踩着崖壁上只容一人通过的石阶,走进了开凿在崖壁上的洞穴中。
落葵与男子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身后是凹凸不平的山崖,眼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每一步都走在生死边缘,他二人走的胆战心惊,满身冷汗,终于手脚发软的挪进了洞穴中。
这洞穴并不大,冰冷的地上铺了厚厚的枯草,角落里长满碧色苔藓,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凿出空洞,放置了一盏灯烛,烛火微弱,暗影绰绰。
四名押送之人将落葵二人反捆双手,连双脚都捆的严严实实,丢在洞穴中,又放下洞口处的青藤帘子,用来遮挡夜风瑟瑟。
男子背靠着落葵,扭了扭身子,发觉实在挣脱不开绳索,叹了口气转头道:“我叫望月砂,小姑娘,你叫甚么。”
落葵微微蹙眉,转瞬便想到了曾经用过的化名,淡淡吐出两个字:“繁露。”
望月砂绞尽了脑汁想要挣脱绳索,却终是无果,只能哀怨声声:“这个破地方,这个破洞里族,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落葵拈了枯草在指尖揉着,闻言心下一沉,洞里族,相传此族乃魔族后裔,素来长居人界与魔界的交界处,莫非,此处便是魔界,她掐着枯草,迟疑道:“这里,是魔界。”
望月砂怔了一怔,道:“对啊,是魔界,你不是魔族么。”他勉力转头,只瞧见了落葵的一缕散乱发丝,诧异道:“你不是魔族,那你是怎么来的此处。”
怎么来的,被人仍到这里来的,要说倒霉,还是自己比较倒霉一些,落葵暗自腹诽,垂眸不语。
望月砂不以为意,只继续自说自话:“我也不是魔族,我也是个正经的人族,只是被仇家追杀,没处躲了,才花重金求了张符箓,跑到魔界来躲一躲,谁知道这么倒霉,仇家是躲开了,却被洞里族给抓了。”
“洞里族,是那个传闻中嗜血吃人之族么。”落葵蓦然开口。
望月砂嗤的一笑:“吃人,他们也不怕崩了牙,吓唬吓唬人族,叫咱们不敢轻易踏足魔界罢了,都是纸老虎,不过,会杀人倒是真的,还是得想法子早点跑。”
落葵将指尖的枯草掐断,断成一截儿一截儿,暗自唏嘘,在此间呆了这半响,总算弄清楚了所处何地,也弄清楚了,
世人对魔界的说法并非全是以讹传讹,至少进入魔界的人族修仙者,修为会被压制到极低这个传闻,就是真的。她方才试了试,自己原本修为就不高,此时已然形同废人了。
她沉了沉心神,只见点点微弱的黑色星芒在灵台缭绕,丝丝缕缕的缓缓没入灵台,只是极微弱的一点,眼下虽不至有甚么大的不妥,可架不住天长日久的消磨。看来人族在魔界,会被魔气所侵扰,天长日久之下,会丧失了心智,再也无法回到人族这传言也是真的。她暗叹了一声,如此下去可不是办法,还是得想个法子早些离开这里。
望月砂解了半响绳索,也没能解开,反倒将自己的手腕折腾的咯吱乱响,指尖红肿一片,不禁叹息摇头:“繁姑娘,你有法子出去么。”
落葵凝眸摇头:“没法子,这太高了,我怕高。”
望月砂继续叹息:“我有法子,可这绳子我解不开。”
落葵微怔:“你有法子,甚么法子。”
望月砂得意洋洋的摇头晃脑:“人族进入魔界,任你再高的修为也是枉然,可以保命的唯有符箓,临来时,我备了一沓子,足够跑出去了。”
“你是修仙者。”
望月砂摇头:“不是不是,我才受不了整日里打坐修行呢,我是花了大把的银子买来的。”
落葵点了点头,拖长了尾音笑道:“哦,你是富户。”
望月砂显然对富户这个称呼十分满意,连连点头,寂静的洞穴中,传来几声轻微的辘辘声,陡然扬声喊了起来,声音半是哀怨半是嬉笑,穿透薄薄的夜色:“我饿了,饿了,快点送饭过来啊。”
落葵头往后仰,重重磕了他一下,失笑不已:“叫甚么,吃饱了好上路么。”
“吃饱了好跑路。”望月砂得意洋洋。
落葵凝神一笑,也是,不吃饱了,哪有力气爬上爬下,便同他一起开口大声嚷嚷起来:“饿了,快送饭来,饿死了,饿死人了。”
声嘶力竭的喊了半响,那声音在夜色中盘旋,悠悠荡荡的,颇有几分鬼哭狼嚎的意味,可就是这般高声嚎叫,也没吓出半个人来,更没送来半口吃的,反倒是二人喊得口干舌燥,饥肠辘辘的。
二人背靠着背枯坐着,烛火摇曳,将地上的暗影拉的纤长,望月砂砸吧砸吧嘴,开始没完没了的念叨:“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好好的吃上一顿,小面,腐乳,羊肉汤,鸡块,糍粑。”他说的神采飞扬,几乎流下了口水。
落葵绝望的听着望月砂的碎碎念,已然饿的险些晕过去了,开始疯狂的想念丁香做的鱼,虾,莼菜汤,开始忧心丁香回来后,发现她不见了,会会是怎样的忧心忡忡,慌乱无措,她眸光暗淡,穿过青藤帘的缝隙,望到外头的天色,轻轻道:“天快亮了。”
望月砂瞧了眼外头,天光微亮,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他们也该睡觉了。”
第二百九十三回 逃离洞里族
“睡觉。”落葵微怔,惊喜道:“洞里族莫非是昼伏夜出的么。”
“不错。”望月砂点了点头,不明就里:“你要干嘛。”
落葵微怔,有些走神儿,片刻之后,她转过头去,尽量让发髻靠近了望月砂,压低了声音道:“你转过来,把我头上的簪子咬下来。”
望月砂愣了一愣,艰难的转过头来,正好望见落葵发间的梅花簪,迟疑道:“这,繁姑娘,男女授受不亲的,不大好罢。”
落葵低声道:“你还想不想跑了。”
望月砂迟疑片刻,艰难的扭转身子,身形扭成了个诡异的姿势,凑到发间,张口将那簪子咬了下来,簪子有些硬,有些凉,衔在口中,他嘟嘟囔囔的说不出话来。
落葵发髻散了下来,遮住半边脸庞,轻声道:“吐出来,别吐太远,我够不着。
望月砂吃力的喘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发簪吐出来,啪嗒一声,那簪子正好掉在了枯草窝中。
落葵转头望了一眼,一点点挪动身子,一边挪一边道:“望月砂,你动一动,对,往那边去,躲远些。”
挪了半响,落葵终于伸手拿到了发簪,紧紧握在手中,将发簪的另一头塞到望月砂手中,低声道:“捏住了。”
她使劲往外一拔,簪子应声分成了两截,一截在望月砂手中,而簪头在落葵手中,白惨惨的微光闪过,竟是一枚锋利的簪中刀。
望月砂并不知道这发簪中的玄机,只依旧不明就里道:“繁姑娘,你的劲儿可真不小,好端端的簪子,掰断了割绳子么。”
落葵不语,只紧紧攥住簪头,在背后摸索着,一点点小心的割着绳索,片刻之后,绳索断掉,二人的手被松开,她松了口气,发簪在望月砂的眼前一晃:“望月砂,剩下的,就靠你的符箓了。”
望月砂笑道:“繁姑娘,你这可是个好东西。”
割断了腿上的绳索,落葵将簪子扣在一处,挽起发髻簪好,瞟了望月砂一眼,只见他的眸子又圆又亮,眸光坚毅,眉目间自有一番浩然正气,全然不是言语中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她在心中低叹,这是个有故事的男子,遂扬眸轻笑:“走罢。”
望月砂这才瞧清楚了落葵的模样,她虽笑着,可一双冷眸却半点笑意也无,冰寒至极,撩起长发后,一痕淡白伤疤盘踞在脸庞到脖颈,呈现出狰狞之态,不禁暗自唏嘘,这,是个来历不凡的姑娘,他打了个寒噤,忙点头道:“走,走。”
天光微白,四围寂静,那些洞里族人显然都已睡去,果然是昼伏夜出的习性,落葵二人胆战心惊的爬下藤梯,落在了群山环抱的山脚下。
直到此时,落葵才算瞧清楚了此地的模样。
这里的天是灰蒙蒙的,层云密布,可日头却出奇的好,虽只是天光微明,日头却穿透层云,如点点碎金洒落,群山高达千丈,直入云霄,在日头映照下,呈现
出绚烂的玫瑰色光泽,瑰丽无比,更加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山上遍布怪石与峭壁,却连一棵草一株树都没有,不见半点绿意。
依着山势开凿了一圈儿洞穴屋舍,家家户户门上皆悬着一般无二的青藤门帘儿,门前开一眼炉灶,尚有袅袅轻烟未曾散尽,烟火气十足。
此地竟是一处建在崖底的村落,落葵仰头望天,即便趴在山头往下望,也只能望到层云缭绕,看不出半点村庄端倪。也难怪洞里族人如此托大,竟没有安排半个人值守村落,这样的隐蔽之处,外人根本找不到,也的确无需值守。
落葵巡弋了一圈儿,并未找到离开村庄的出口,也未瞧见田地牲畜之类,不知住在此处的人,靠着甚么生活,转头冲着望月砂低声道:“从哪出去。”
望月砂摇摇头:“不知道,我也是今日莫名其妙的就到这了。”
落葵眸光冷然,继续环顾四围群山,暗自念叨着,总不能要爬到山顶才能离开罢,那可真的是会出人命的。
“叮当,叮当,叮当。”不远处传来一声声轻响,不停在山间回旋,悠悠荡荡,像是微风拂动无数玉珠,发出的清脆之声。
二人忙循声望去,只见半山腰上悬挂一副巨大的珠帘,曳地轻响,硕大圆润的玉珠晶莹剔透,日头在珠帘上流转,五彩光芒似水波荡漾。
晨风拂过,珠帘微动,叮当作响,露出珠帘后头的一线明亮白光。
此时村民皆已入睡,杳无人声,那叮当之声清脆入耳,传的极远,
落葵二人对视一眼,踮着脚尖儿,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已足够小心谨慎,可没料到尚未走到近前,那珠帘上的五彩光芒便已大作,无声的荡漾而出,掠地席卷而过,逼得二人连连后退,无法靠近。
这五色光芒虽是无声荡漾,可不知为何,还是惊动了村民,数十名精壮男子从屋中冲了出来,手拿长刀,呐喊声震天,将落葵二人团团围在了中间。
望月砂叹了口气,神情凝重:“繁姑娘,你会拳脚功夫么。”
落葵知道他要作甚么,微微点头:“你只管祭符箓罢。”
“好嘞。”望月砂清亮亮的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厚厚的一叠黄纸,肉疼的瞄了一眼,暗自腹诽,这些符箓撒出去,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罢了罢了,还是保命要紧,银子花完了还能赚,命没了可就真没了。
落葵吁了口气,虽说自己如今法力全无,但好在那张冰弓无需法力便可催动,只是在魔界,威力大减罢了,虽只有几击之力,但阻挡一时,应当是足够的。
她肉疼的瞧着自己的手,张口咬破指端,单手虚晃,凭空握住一张弓,弓弦上搭了三支晶莹剔透的羽箭,遥遥对准了族长,既然只有几击之力,那么自然要吓唬吓唬领头的那个。
族长抓过不少人,多数都是听天由命的任打任杀,并无还手之力,从未见过眼前这等阵仗,
他退了一步,有些惊恐瞪着落葵:“你们,你们要干,干甚么。”
落葵偏着头,一脸无辜道:“干什么,我们还能干甚么,怕死呗。”
族长哽了一哽,尚未来得及说话,这厢,望月砂已撒了漫天的符箓,随即手一扬,有点点猩红的血迹落在上头,他瞧了落葵一眼,大声嚷了个“走”字。
落葵的手轻轻一晃,冰弓转瞬没了踪影,不用耗费精血,不必伤及人命便能脱身,是再好不过的了。
那符箓不愧是大把白花花的银子所换,果然好用,望月砂的余音尚在,符箓便化作一道白茫茫的疾风,裹挟着落葵二人穿过巨大珠帘,转瞬到了山外,随即又掠着地面,将二人送出数里远,才停了下来,白茫茫的疾风也随之散尽。
二人一个踉跄,好容易稳住了身形,可疾风早已将二人的衣裳吹的凌乱,发髻散开,活脱脱逃难一般的光景。
望月砂忙不迭的拍打着身上的薄灰浮沉,正了正发髻,惊魂未定的回首道:“没有追出来罢,不会再追过来了罢。”
落葵重新挽起发髻,整理好裙角,回望了一眼,不知是洞里族人无法轻易离开那片群山,还是他们压根儿就不想追出来,总之二人身后并无追兵,万幸万幸,她拍了拍衣袖,松了口气:“看来是不会了,快走罢。”
原以为魔界的天色,经年累月都是灰蒙蒙的,魔界的地,千年万年的寸草不生,可没料到,离开了寸草不生的洞里族所居之地,这山外却又是山,像极了扬州那钟灵毓秀之地,水雾缭绕,将远山近水笼罩的缥缈轻灵。
一路行来,多是繁花古树,笼在湿润的晨雾中,翠叶凝碧如玉,繁花娇艳秀美,芳香氤氲满山。
立在半山腰上,向外眺望,不远处隐约可见一座城镇,镇子不大,纵横不过六条街道,屋舍鳞次栉比。
晨光中,成片的黑色屋瓦折出碎金般的光芒,这个时辰,家家户户的上空皆升腾起袅袅炊烟,在半空中交汇,织成热气腾腾的薄雾。
落葵指着那处城池:“望月砂,那是甚么地方。”
望月砂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张地图,叠得方方正正,隐隐泛黄。
他将地图展开,铺在地上,那图上大片地方皆画的不甚清晰,唯有东南角上的山川城池绘的详实。
他在图上仔细审视了一番,点着东南角上的一处,道:“是这里,你看,这里是洞里族所居之处,咱们现下在这里,那个镇子是霍桐镇。”他以手为尺量了量:“离此处约莫一日一夜的路程。”
一日一夜,要走上一日一夜,落葵哀嚎了一声,摸了摸肚子,从昨日用了一半的晚饭到现在,她再无吃过半口饭,饮过一口茶了,折腾了这整宿,她早折腾的腿脚发软,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她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捶了捶膝头,道:“望月砂,你可知道如何才能离开这魔界么。”
第二百九十四回 你在这里
望月砂挑起眉梢,得意道:“我能进来,自然也能出去。”他微微一顿,眸光在落葵身上巡弋了一圈儿,得意洋洋的笑起来,全然没有想过,在一个绞尽脑汁想要离开魔界之人面前说出这句话,会有甚么后果:“我重金求了两张跨界符箓,一张来的,一张走的。”
这可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来的恰逢其时啊。
落葵听得眸光灼灼,紧紧盯住望月砂,就像饿极了的人瞧见了吃食,满脸垂涎欲滴的模样。
望月砂退了几步,有些惊恐的摇头道:“你,你,你别打我的主意啊,那符箓我是不会给你的,你想都不要想,你是帮我解开了绳子,可是我也用符箓带你出来了,咱俩谁也不欠谁的了。”
听得这话,落葵扑哧一笑,她颇有自知之明,这符箓是望月砂的保命之物,要是要不出来的,她从没想过让他拱手交出来,不过,她自有她的法子,她原本就不是甚么心地纯良之人,遂恶狠狠的咽了口唾沫,起了打人抢劫之心。
望月砂从落葵的眸中瞧出了打劫二字,不禁抱紧了双臂,惊恐之色更甚从前,直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不该嘴快炫耀:“你别过来,别过来啊,我不会给你的。”
落葵阴恻恻的笑了笑,猛然站起身来,拔下发间的簪子,露出那枚簪中刀锋利的刀锋,她当惯了抢东西里的行家里手,手上很有准头,既能抢了东西,又不会伤及人命,她偏着头逼近了他:“你不给我,我就不会抢么。”
望月砂吓的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他没料到这么小姑娘会毫无脸面的说出打劫二字,他自认为,自己虽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可绝打不过眼前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的,他吓得脸色骤白,结结巴巴道:“别,别,繁姑娘,这,这跨界符箓在魔界,在魔界也不是甚么难得,难得之物,我,我,咱们,咱们去霍桐镇,对,对,去霍桐镇,你,你买一张就是了。”
见威逼恐吓达到了目的,落葵晃了晃刀尖儿,干脆利落的一笑:“我没银子。”
望月砂狠狠一怔,知道不掏点甚么出来,此事不能善了了,便咬着牙道:“我给你买,这总行了罢。”
落葵将发簪收好,重新簪回发髻,笑吟吟道:“好,那就多谢了。”
一个“谢”字,将望月砂气了个绝倒,他咬着后槽牙,想要破口大骂,却又怕受皮肉之苦,只恶狠狠的不住哀嚎:“你算是个甚么姑娘啊,你就是个强盗,耍起流氓来比强盗还不要脸,我这是甚么命啊,折了那么多符箓救了你,还要被你抢银子,我这可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啊,倒霉啊倒霉。”
这一声声的哀嚎谩骂哭诉念叨,如风飘荡,在落葵的耳畔打了个转儿,她只嗤的一笑,甚么也没有命重要,自己早背上了小妖女的骂名,再多一个耍流氓也不算甚么,耍流氓就耍流氓罢,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耍起流氓来,还真是个地道称职
的流氓。
商议定了此事,二人一前一后的往霍桐镇赶去,望月砂不敢走在落葵前头,唯恐她冷不丁在背心给他一刀,落葵不肯让望月砂走在后头,唯恐自己一个不留神,他再溜之大吉,二人只好并肩而行,中间却隔开了一截子尴尬的距离。
这山并不十分高,一路上莺啼婉转,浓阴翠翠,金色的晨光叶间滑落,在芳草萋萋的山间洋洋洒洒,投下巨大而斑驳的流影,夏日里烈日炎炎,可山里却有几分秋凉之意,不远处深红色的佛桑花在风中起伏,如同火焰般层层跌宕,光艳朝日,婀娜多姿。
如此盛景实在是难得一见,可落葵二人,一个心怀鬼胎,时时想着打劫;一个惴惴不安,时时想着开溜,并没有心思去看风景。两个人只闷着头一味向前,盼着早点赶到霍桐镇,好甩开彼此这颗灾星。
饿着肚子赶了一整日的路,走的两条腿酸软无力,走的人心力交瘁,只余下了喘气的力气,哪还有心思去计较谁是打劫的那个,谁又是被打劫的那个,更没力气去维持彼此间尴尬的距离,走到最后,两个人相互搀扶着,手里拿着不知从何处扯的树枝当拐杖,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只觉得那条路能走到地老天荒,走到力竭。
黄昏时分,残阳似血,肆意泼洒了整个天空。晚风吹散了流云,澄碧的天像是转瞬空落寂寞了下来。
走出了寂寞青山,又赶了一个多时辰的孤单黄土路,终于瞧见人来人往的景象,一扫这一整日的两人同行。
遥遥的传来声声喧闹,叫卖声不绝于耳,碎石路边竖着块经年巨石,石上“霍桐镇”三个血红大字溢满了沧桑,萋萋野草坚韧的从巨石中钻出来,在字间迎风摇曳。
落葵与望月砂对视一眼,二人之间飞快的闪出一截尴尬的距离,一左一右倚靠着巨石,稍事休息。
残阳将那石头晒得温热,落葵靠在边上,揉了揉又酸又涨的双膝,且叹且笑:“可算是到了,望月砂,去哪买符箓。”
这一路上安稳至极,既没冷刀子捅心窝,也没喊打喊骂抢东西,望月砂几乎要忘了打劫这回事,听到这句话,他的心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不禁暗自腹诽,去哪买符箓,他怎么知道,他也是头一回来魔界,他对这地界也不熟,遂磕磕巴巴道:“那个,这个,进镇找找看,我也,也没来过啊。”言罢,他不甘心的低声嘟囔了一句:“女强盗。”
落葵挑眉一笑,对这句话充耳不闻,并没有半点的做了亏心事后的心虚,反而非常有做强盗的自知之明,狠狠推了望月砂一把,凶神恶煞道:“那还不快走。”
残阳斜照,晚风瑟瑟,风掀起点点黄土,带着点腥气扑到两个落魄的人身上,有几分萧索。
就在举步进城之时,二人眼前一花,天青色的光像是从天边掠过,落在二人眼前,落葵的细腕随即被人抓在了手中,传来个略带惊喜的声音:“总算
找到你了,原来你在这。”
落葵定睛望去,竟是空青,她心下一沉,脸色转瞬暗了下来。
见到空青现身,望月砂的眉眼间露出一丝喜色,飞快的跳出八丈远,指着落葵幸灾乐祸的嚷嚷起来:“哈哈,女强盗,你这是打劫了谁,被抓了个现行罢。”
还未待落葵说话,望月砂捋了捋衣袖,拔腿就跑,还不忘回头奚落几句:“这位兄台,你就慢慢跟女强盗掰扯去罢,她耍起流氓来,鬼都怕,你可要抓紧了她,别再让她跑出来害人。”
落葵气的脸红耳赤,连连跺脚,只觉晦气的一把甩开空青的手,寒了脸色,一言不发,头也不回的向前疾行而去。
空青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我是来找你的。”
落葵不语,只在心里暗道,傻子都瞧得出你是来找我的,她加快了脚步,一味向前走。
空青哽了一哽,嗫嚅唇角良久,苦涩道:“那个青黛,是,是半夏同族之人。”
落葵身形微顿,阴沉着脸暗骂不止,真是倒霉催的,这个灾星,害的自己平白遭了无妄之灾,骂完了出了气,她继续疾步向前。
空青狠狠咽了口唾沫,有些木讷道:“你去哪。”
落葵仍旧不语,暗骂了一声关你屁事,继续闷头向前走。
“你不想离开魔界么。”空青在后头紧追不舍。
想啊,如何不想,可就是不想和你一起离开,落葵暗自腹诽,越走越快,就是不肯回头。
“你是要进城买跨界符箓么。”空青追了一句。
眼看着离城门越来越近,落葵跑了起来,艾草色的裙角飞扬起来,像春日里的一痕草色青青。
“你有银子么。”空青疾行几步,在落葵身后喊了一句。
落葵身形微顿,这可真是杀人诛心,如今的她身负分文,无论是住店吃饭,还是买符箓离开此间,都是一场空谈。
空青追到她的身旁,眸光一片赤诚,满口苦涩的说出一大段话来:“我不会将你怎样的,先去吃饭,然后我带你离开,这是我惹的祸,合该我来善后,你不欠我甚么,不必有所顾忌,也不必怕我以后来找你讨债还人情,我不会的。”
晚风夹着点点黄沙,带着疏落清爽的草香,扑在脸上,落葵灵台清明,眼下这光景,人在矮檐下,她再如何的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如此了,她的眸光转也不转,淡淡道:“好。”
这城镇虽然不大,可街巷纵横修的极为规整,说是魔界之地,但与人界城池并无大的差别,一水儿的灰砖黑瓦,在残阳下泛起粼粼金光。
在城中走了一圈儿,往来之人的样貌装束与人族并无差别,并没有人留意到落葵二人,她不禁起了好奇之心,人界中只流传了关于魔界的只言片语,最多的记载便是洞里族,落葵对整个魔界知之甚少,眼见这情形,她不住的仔细打量起左右来。
第二百九十五回 无话可说
“这魔界与人界并无大的差别,寻常百姓与人族更是同宗同源,只不过魔族的修仙者是以魔气修行,而人族的修仙者是以灵气修行。”空青在落葵身侧蓦然开口,顿了一顿继续道:“至于你们嗜血道的功法,则是承袭自魔族,稍加改动而已。”
嗜血道的功法承袭自魔族,这在江湖中也并非甚么隐秘之事,也正是因为如此,嗜血道在江湖中才会遭人鄙夷,人人喊打,得了魔教二字,落葵微微侧目,并未接着空青的话头说些甚么,径直往前走去。
空青神情尴尬,但仍继续说道:“人族在魔界,若无护体之法,修为会被压制的极低,且会被魔气侵体,天长日久之下,便会丧失心智,沦为不人不魔的妖怪,再难重回人界。”
落葵停了下来,心神一沉,只见灵台上的点点黑芒比昨夜多了几许,但也暂且并无大碍,她脸色微沉,谁知道这魔气聚的多了,会惹出甚么乱子,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空青见她神情有异,忙追了一句:“你不要怕,只是几日功夫,不会有大碍的,回到人界后,这点魔气便会自行消散的。”
落葵仍旧一言不发,自从被种下情孽,知道自己与眼前之人有一段不堪的过往,即便那过往详情她全然不知,可那不堪二字,已生生截断了她与眼前之人说话的念头。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一个人在后头没话找话,另一个人在前头低头数着青砖,渐渐的,就走到了霍桐镇中最热闹的街巷中。
淡淡的菜香掠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扑入鼻尖儿,落葵蓦然停在一家客栈门前,听着一声声饥肠辘辘之声,有些挪不动步子了。
空青低笑了下,落葵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他走到她的近前,低声道:“先吃点饭罢,过几日我们赶去两界交界处,我算过了,六日后结界之力大减,我带你出去。”
落葵垂眸不语,只一下一下踢着青砖缝隙里的青草,稳了稳心神,才快步进了客栈,捡了张僻静的桌案,彼时夕阳正好,金色的流光透过窗纸,在桌案上纷纷扬扬。
空青点了几个落胃爽口的菜品,塞给小二哥一钱银子,转头冲落葵笑道:“这霍桐的羊肉汤是一绝,可这大热的天儿,喝羊肉汤有些不合时宜了,用些清淡的罢。”
暗色的老榆木方桌上,搁了一只素白长颈花囊,瓶口处斜倚两支光艳映目的佛桑花,本该朝开暮萎的花在残阳里去红艳似火,微微低垂着娇嫩的花盏,投下婀娜的暗影。
落葵垂首,拨弄着鲜艳单薄的花瓣,依旧没有甚么话,只低低唔了一声,算是回应。
残阳落在她的脸上,光影流转间,微白似玉的脸庞上,那一痕淡白伤疤有些面目狰狞。
这些日子,空青是头一次见到落葵,自然是头一次看到这伤痕,他大惊失色,惨痛大呼:“你这是,怎么了,我不过走了几日,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这一声惨呼
,不禁惊着了落葵,还引来了客栈里旁人的频频侧目。
落葵忙转过头去,挪了挪身子,将整个人藏在暗影中,仍旧不言不语的垂首,继续拨弄佛桑花。
空青心间大恸,他明知彼此之间的隔阂如悬崖,难以填平,仍是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触碰到那带着伤的脸颊。
落葵猛然躲开,捂住脸颊,眉心紧蹙,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你离我远一点。”
空青顿时缩回手,脸颊微红,神情尴尬,一时之间,找不出甚么话来打破寂静。
就在此时,小二哥捧了个乌木托盘过来,打破了短暂的寂静,指着其中一盘菜,讨好笑道:“这是小店的拿手菜,麻辣鸡块,客官尝尝看。”
素白盘子里的鸡块色泽红亮鲜艳,嗅之麻辣鲜香,看上去十分诱人。
空青忙借机转了话头,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落葵盘中:“快尝尝,难得来一趟魔界。”
落葵垂首不语,浅尝辄止了一口,这道菜肉质细嫩脆爽,肥而不腻,鲜香之味又浓郁十足,便忍不住多尝了几口。
空青只一味的瞧着她吃,自己却不动筷子,静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那伤,怎么弄的。”
“烧的。”落葵咽了口菜,干脆利落的吐出两个字,对这损了容颜的伤痕全然不以为意。
空青的眸光落在上头,泛起哀伤的波澜,他微怔,旋即道:“回去后,我给你配一剂药,或许可以淡化疤痕。”
“不必。”落葵头也不抬,又吐出两个字来。
空青蓦然就慌了神,他不怕落葵不言不语,唯独怕她如今这样,拒人于千里的只言片语,他手足无措的愣了半响,才艰难道:“女儿家容颜最要紧,你迟早要嫁人,你不在意容颜,他,他也会在意。”
落葵垂首不语,红裳男子在心头晃了一晃,蓦然生出个奇异的念头,连她自己也想不通,为何会如此笃定他不会,即便自己容颜尽毁,修为尽废,成了旁人口中最见不得人的女子,他也不会的。
见落葵不语,空青以为她将这话听到了心里,便轻声续道:“别人最在意的东西,你偏不在意,到头来,伤的还是你自己。”
落葵仍旧不语,只静静用饭,她素来是个心思重的,可却又不会因心中有事,便食不下咽,吃甚么喝甚么都如同嚼蜡,她素来认为,若连饭都吃不好,那便没有力气去做任何事,也没动不了甚么旁的心思了。
不知是这饭菜格外合落葵的胃口,还是她卯足了力气要多吃一点,好顺顺当当的离开魔界,她连着扒了两碗饭,将桌案上的几道菜一扫而空,随即捏着帕子擦擦嘴,愣了个神儿,从佩囊里摸了半天,总算摸出些散碎银两,这些银子,只怕不够这几日的吃住,她将银子轻轻放在桌案上,平静道:“余下的,和那一千两,回去后一并给你。”
言罢,不待空青说些甚么,她便转身,一言不发的上楼
去了。
在她身后,一声声脚步声由远及近,遥遥递来,她忙紧紧掩住房门,叹了口气。
那人在门外停了下来,随即响起空青的声音:“落葵,你当真连半句话也不愿与我多说么。”
落葵靠在门上,浑身的力气像是顷刻间被抽了个干净,她并非是赌气不肯与他说话,而是着实无话可说,她微微晃了晃头,只觉心中郁结的厉害,冷薄开口:“青公子要我说甚么,说前世发生了甚么,说那情孽何解,说今世要如何么。”
寥寥几句说的空青低下了头,无言以对,他心下清明,往事万万说不得,说了便是死生不复相见,他在门外静立良久,才低声道:“那,你,早些歇着罢。”
夜色深沉,四围寂静,整个霍桐镇陷入沉睡中。
这客栈许是有年头了,落葵所居的那间屋子,长窗总也关不严实,被夜风拂动,吱呀,吱呀的不停作响。
听着那声声轻响,落葵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安稳,昏昏沉沉里,她翻身而起,迷蒙的往外走去。
不知何时,这屋里竟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落葵置身其中,茫然了许久,环顾四围,便往茫茫白雾中的一线光明走去。
猛然一阵疾风而过,吹散了白雾,露出金光璀璨的飞檐翘角,像是一处宫殿。
落葵不由自主的举步而去,转瞬间便到了殿内。
淡白的日光透窗而入,雕花窗棂的暗影丝丝缕缕落在床榻上,落葵定睛相望,只见那个曾在她梦中出现过多次的白衣姑娘,身量单薄的仰面躺在暗影中,一张脸煞白如纸,打着卷儿的长发曳地,周身气息稀薄,如同风中残烛,仿佛只吹口气便会断了。
一个头戴金钗,侧颜秀美的女子坐在床沿,拉着躺在床榻之上的姑娘的手,叹了一句:“这大丫头也真是命苦,这一身的伤,可是要调养些日子了。”
落葵曾梦到过的灰袍男子此刻站着,原本生的一双笑眼,时时都是眉眼弯弯,含着笑意,可此刻却沉着面色,饮了一盏茶,重重捶了下桌案:“都怨我,好端端的闭甚么关,害的陵光与鬼帝同归于尽,慕画也重伤不治了。”
女子头也不回的低叹一声:“小丫头怎么样了。”
灰袍男子叹道:“小丫头还好,只是俩丫头一路逃亡,经了大小数十战,我找到她俩时,她俩就剩一口气吊着,无力还击了。”他握了握双拳,恨声道:“最可恨的是玄参那个老家伙,俩丫头去不周山借兵,他不但不借,竟连门儿都不让两个丫头进,也不许小丫头在那躲避,逼得她俩回南方送死。”
女子凝神片刻,吁了口气道:“玄参向来刁滑,见死不救也不是这一回了,只是他那长子与大丫头的婚事,我看是要完了。”
“完了才好。”灰袍男子冷哼一声,一双笑眼将怒色敛的深沉:“即便他想娶,我也不会同意的。”
第二百九十六回 又是噩梦
残阳落在她的脸上,光影流转间,微白似玉的脸庞上,那一痕淡白伤疤有些面目狰狞。
这些日子,空青是头一次见到落葵,自然是头一次看到这伤痕,他大惊失色,惨痛大呼:“你这是,怎么了,我不过走了几日,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这一声惨呼,不禁惊着了落葵,还引来了客栈里旁人的频频侧目。
落葵忙转过头去,挪了挪身子,将整个人藏在暗影中,仍旧不言不语的垂首,继续拨弄佛桑花。
空青心间大恸,他明知彼此之间的隔阂如悬崖,难以填平,仍是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触碰到那带着伤的脸颊。
落葵猛然躲开,捂住脸颊,眉心紧蹙,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你离我远一点。”
空青顿时缩回手,脸颊微红,神情尴尬,一时之间,找不出甚么话来打破寂静。
就在此时,小二哥捧了个乌木托盘过来,打破了短暂的寂静,指着其中一盘菜,讨好笑道:“这是小店的拿手菜,麻辣鸡块,客官尝尝看。”
素白盘子里的鸡块色泽红亮鲜艳,嗅之麻辣鲜香,看上去十分诱人。
空青忙借机转了话头,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落葵盘中:“快尝尝,难得来一趟魔界。”
落葵垂首不语,浅尝辄止了一口,这道菜肉质细嫩脆爽,肥而不腻,鲜香之味又浓郁十足,便忍不住多尝了几口。
空青只一味的瞧着她吃,自己却不动筷子,静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那伤,怎么弄的。”
“烧的。”落葵咽了口菜,干脆利落的吐出两个字,对这损了容颜的伤痕全然不以为意。
空青的眸光落在上头,泛起哀伤的波澜,他微怔,旋即道:“回去后,我给你配一剂药,或许可以淡化疤痕。”
“不必。”落葵头也不抬,又吐出两个字来。
空青蓦然就慌了神,他不怕落葵不言不语,唯独怕她如今这样,拒人于千里的只言片语,他手足无措的愣了半响,才艰难道:“女儿家容颜最要紧,你迟早要嫁人,你不在意容颜,他,他也会在意。”
落葵垂首不语,红裳男子在心头晃了一晃,蓦然生出个奇异的念头,连她自己也想不通,为何会如此笃定他不会,即便自己容颜尽毁,修为尽废,成了旁人口中最见不得人的女子,他也不会的。
见落葵不语,空青以为她将这话听到了心里,便轻声续道:“别人最在意的东西,你偏不在意,到头来,伤的还是你自己。”
落葵仍旧不语,只静静用饭,她素来是个心思重的,可却又不会因心中有事,便食不下咽,吃甚么喝甚么都如同嚼蜡,她素来认为,若连饭都吃不好,那便没有力气去做任何事,也没动不了甚么旁的心思了。
不知是这饭菜格外合落葵的胃口,还是她卯足了力气要多吃一点,好顺顺当当的离开魔界,她连着扒了两碗饭,将桌案上的几道菜一扫而空,随即捏着帕子擦擦嘴,愣了个
神儿,从佩囊里摸了半天,总算摸出些散碎银两,这些银子,只怕不够这几日的吃住,她将银子轻轻放在桌案上,平静道:“余下的,和那一千两,回去后一并给你。”
言罢,不待空青说些甚么,她便转身,一言不发的上楼去了。
在她身后,一声声脚步声由远及近,遥遥递来,她忙紧紧掩住房门,叹了口气。
那人在门外停了下来,随即响起空青的声音:“落葵,你当真连半句话也不愿与我多说么。”
落葵靠在门上,浑身的力气像是顷刻间被抽了个干净,她并非是赌气不肯与他说话,而是着实无话可说,她微微晃了晃头,只觉心中郁结的厉害,冷薄开口:“青公子要我说甚么,说前世发生了甚么,说那情孽何解,说今世要如何么。”
寥寥几句说的空青低下了头,无言以对,他心下清明,往事万万说不得,说了便是死生不复相见,他在门外静立良久,才低声道:“那,你,早些歇着罢。”
夜色深沉,四围寂静,整个霍桐镇陷入沉睡中。
这客栈许是有年头了,落葵所居的那间屋子,长窗总也关不严实,被夜风拂动,吱呀,吱呀的不停作响。
听着那声声轻响,落葵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安稳,昏昏沉沉里,她翻身而起,迷蒙的往外走去。
不知何时,这屋里竟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落葵置身其中,茫然了许久,环顾四围,便往茫茫白雾中的一线光明走去。
猛然一阵疾风而过,吹散了白雾,露出金光璀璨的飞檐翘角,像是一处宫殿。
落葵不由自主的举步而去,转瞬间便到了殿内。
淡白的日光透窗而入,雕花窗棂的暗影丝丝缕缕落在床榻上,落葵定睛相望,只见那个曾在她梦中出现过多次的白衣姑娘,身量单薄的仰面躺在暗影中,一张脸煞白如纸,打着卷儿的长发曳地,周身气息稀薄,如同风中残烛,仿佛只吹口气便会断了。
一个头戴金钗,侧颜秀美的女子坐在床沿,拉着躺在床榻之上的姑娘的手,叹了一句:“这大丫头也真是命苦,这一身的伤,可是要调养些日子了。”
落葵曾梦到过的灰袍男子此刻站着,原本生的一双笑眼,时时都是眉眼弯弯,含着笑意,可此刻却沉着面色,饮了一盏茶,重重捶了下桌案:“都怨我,好端端的闭甚么关,害的陵光与鬼帝同归于尽,慕画也重伤不治了。”
女子头也不回的低叹一声:“小丫头怎么样了。”
灰袍男子叹道:“小丫头还好,只是俩丫头一路逃亡,经了大小数十战,我找到她俩时,她俩就剩一口气吊着,无力还击了。”他握了握双拳,恨声道:“最可恨的是玄参那个老家伙,俩丫头去不周山借兵,他不但不借,竟连门儿都不让两个丫头进,也不许小丫头在那躲避,逼得她俩回南方送死。”
女子凝神片刻,吁了口气道:“玄参向来刁滑,见死不救也
不是这一回了,只是他那长子与大丫头的婚事,我看是要完了。”
“完了才好。”灰袍男子冷哼一声,一双笑眼将怒色敛的深沉:“即便他想娶,我也不会同意的。”
这一席话如同惊雷,在落葵灵台上沉沉炸开,她转眸望住那生死不明的白衣姑娘,仿若感同身受的躺在那里,依稀记得她在那昏睡了三日,陷在梦魇中无法挣脱。
白衣姑娘的眉心蹙了又蹙,浑身冒着豆大的汗珠,薄薄寝衣早已被浸透,灰袍男子摇着头拧了帕子,不住的擦拭她的额头,那汗原是蕴着微香的淡粉色,出的多了,一盆盆净水像是染了血,颜色越发暗下来,而映在水中人影儿的脸色亦越发的难看起来。
女子捻了捻她渐渐泛红的素白领口,沉声道:“大丫头的精血散的越发多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要伤及神魂了。”她推着灰袍男子出去:“你先出去,我给她换身儿衣裳,凉津津的再着了伤寒,可就真是伤上加病了。”
落葵忘了挪动脚步,失魂落魄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恍若转瞬间便到了黄昏,最后一丝流霞被黑暗狠狠吞噬,殿中烛火次第亮起,花枝横斜影影绰绰落于窗上。
一声凄厉的哀声惊了沉沉夜色,白衣姑娘满头满脸和着汗与泪陡然惊醒,拉着灰袍男子的手,语出伤心:“快,快去救我爹娘。”话未完,她噙了满眶的泪汹涌漫出,如断了线的珠子缓缓渗入锦被深处,如同她刻骨的锥心之痛,旋即摇摇头,低声啜泣:“没用了,没用了。”
白衣姑娘的伤心恍若也砸在落葵心上,她的身子狠狠晃了一晃,险些栽到地上,她揪着领口,心痛如潮袭来。
灰袍男子摇着头一言不发,虽未落下一滴泪,但一双眼眸已经赤红,怔怔望着窗外的如画春意,想着这半月的沧桑变幻,世事无常,他咬着牙道:“丫头,不管多大的劫难,你都得渡过去。”
“是。”白衣姑娘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再没了往日不谙世事的模样,抿了抿干干的嘴唇:“不管多大的劫难,终究都得过去。”她仰起头紧闭双眸,想要将满眶的泪水狠狠逼回去,却不料泪从眼角斜逸了出来。
灰袍男子点点头,抬手给她搭了个脉,一双暗沉沉的眸子有了薄薄的笑意:“你的身子骨不错,这样重的伤,才三日便已好的七七八八了。”他俯下身来,紧紧盯着她的眼眸,声音轻柔而郑重:“丫头,往后,小丫头便养在我这里,至于你,我送你上玉京山,你觉得怎么样。”
白衣姑娘微微颔首,容色清淡沉静:“好,世伯,以后,小妹就劳你照应了。”
灰袍男子轻笑起来:“你这一声世伯,吓的我起了一身疙瘩,打了个寒颤,你还有甚么后招,干脆一起说了,丫头,你去了玉京山,凡事不要难为自己,凡事要想开些,玉京山上的三弟子甘遂是我的侄子,我已嘱咐他要万事照应你,他若敢欺负你,你只管来告诉我,看我不打残了他。”
第二百九十七回 怪鱼
余音尚在,宫殿并殿中之人皆没了踪影,四围又是白茫茫的一片,落葵无措的绕了一圈儿,有些茫然,方才看到的那些,熟悉而又陌生。她仔细想了想,更像是看了旁人的一出戏,可心痛难忍却又是真真切切的,就连灰袍男子在提到不周山三个字时,她身上竟寒浸浸的止不住的哆嗦,像是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地。
落葵心焦不已,如同万箭穿心,她惨叫了一声,直直坐起身,惊魂未定的转头一瞧,长窗仍在吱呀,吱呀响个不停,素白的窗纸上落下几痕横斜花枝,她抬手抹过额头,满手凉津津的,尽是冷汗。
原来是一场梦,可这梦也太过真实了些,仿若一场场一幕幕,皆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一般,她愣了个神儿,眸中红芒一闪,灵台轻晃,生出一株妖娆的血花来。
落葵一凛,忙盘膝而坐,沉下心神仔细一瞧,幽冥圣花之前所受损伤未能完全修复,而在扬州,她又勉力催动过一回后,此花便再度封印在了灵台深处,陷入沉睡中,任凭她如何催动,都毫无反应。
而此时,那朵幽冥圣花在灵台上轻轻摇曳,六朵并生伞状花盏完全展开了,只是波浪状的花瓣有些萎黄,瞧着不那么精神。
花盏中红蕊纤长,在不断没入灵台的黑芒中一番涤荡翻滚,点点黑芒悉数没入花盏,而花盏恢复了些血色,在黑芒的浸染下,此话所受损伤渐渐开始修复,生机盎然更胜从前,益发的鲜红似血,。
落葵抄过提梁铜壶,自斟自饮了一杯,犹觉不过瘾,接连灌了几杯冷茶,趴在榆木方桌上凝神思量起来。
这朵幽冥圣花乃是父亲当年亲手交与自己的,只传了她催动之法,却并未言明此花的来历,看如今这情势,此花竟能吞噬魔气,修复自身损伤,那么,说不得不但自己所修功法承自魔界,就连这立派至宝也来自魔界了,她失笑不已,保不齐父亲也来自于魔界,自己还有魔族血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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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目国,红霞岭。
远处的山巅连绵起伏,云雾缭绕,云雾间隐约可见覆盖在山顶的皑皑霜雪,在鎏金艳阳下闪闪发光,给澄碧苍穹镶了一道窄窄的银边儿。
山腰之下却是绿意盎然,林木茂盛,金色的暖阳自密叶间滑落,洋洋洒洒落在柔婉青翠的草上,浓荫掩映,热腾腾的夏风拂过,掀起一浪一浪深碧浅翠色的波涛。
二男一女在山岭中走着,为首的灰袍男子正是杜衡,后头则跟着娇俏的苏灵仙和俊朗的云良姜,三人专捡着树荫下山影里,那些躲避高照艳阳之处,慢慢缓行。
“诶,衡先生,我哥哥呢,大表兄呢,怎么都不见了。”苏灵仙在芳草萋萋间蹦蹦跳跳的,银铃般的笑声在山间回荡,一路走来,她丝毫不觉红霞岭有何危险之处,生出几分踏青游春的意境。
杜衡丝毫不敢松懈的在前头探路,听得此话,回首笑道:“他们有事,先行一步了,咱们慢慢走,日子还
早呢。”
高大的群山在草场上投下巨大的暗影,走出这片山影,微风送来淡淡清冽的水雾,潺潺水声在幽静的山间格外清脆。
不远处,一弯溪流缓缓流淌过山间,溪水清澈,可以看见铺满溪流底部的碎石白沙,水面上冒着淡淡的银色雾气,清冽甘甜的水气在山间萦绕不绝,轻轻一嗅,沁人心脾。
溪流两边,触目尽是参天古树,枝干苍劲,碧叶如洗,日光在树冠流转,筛了满地斑驳树影。
众多生机勃勃的老树中,却不知为何,夹杂着几棵光秃秃的枯树,片叶不生,枝干漆黑如墨,没有半点生机,格外扎眼。
眼看着就到晌午了,走了半日的路,苏灵仙走得有些累了,揉了揉膝头,长吁短叹道:“衡先生,我走累了,咱们歇一会罢。”
不待杜衡说话,云良姜便笑了起来:“你说说你,又懒又馋的,来干甚么啊。”他口中冷嘲热讽,却率先找了棵遮阴的树,收拾干净树下,又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苏灵仙:“这凉快,你在这坐着歇会儿,再喝点水,我这还有点干粮。”
苏灵仙皱起鼻尖儿,瞥了他一眼,撇嘴哼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才不要呢。”她拎着裙子,一路小跑奔到溪边,掬起一捧溪水,入口沁凉清甜,她贴近了水面,连着掬起数捧溪水,扑在脸上,十分惬意。
云良姜在她身后笑着摇头,扯着嗓子奚落起来:“你小心着点,当心一头栽进去,我可不救你。”
“哼,是你会一头栽进去罢。”苏灵仙环顾四围,此处并无旁人,竟大着胆子脱了鞋袜,将白皙双足浸在了溪水中,不住的上下扑腾着,激起点点水花。
就这般,两个人,一个在溪边戏水,一个在树下吃喝,有一句没一句的斗嘴,一刻不停。
而杜衡却一刻不敢松懈,在空旷之处来回溜达,警惕的扫视四围。
“诶,那水冷不冷啊,当心着凉。”云良姜笑道。
“哼,我才没你们云楚国的姑娘那么娇弱呢。”苏灵仙头也不回道。
“对啊对啊,好看的姑娘才能娇弱,你还没我们云楚国的姑娘那么好看呢。”云良姜呵呵直笑。
“你胡说,我打死你。”苏灵仙气急败坏的伸手,从水底抓起一把白沙,就要往后头砸去,谁料刚刚抓起一把,她便惨叫一声,将手上的东西扔回水中,双足飞快的离开溪水,蜷缩在溪边瑟瑟发抖:“啊,有鬼,有鬼啊。”
“怎么了,怎么了,甚么鬼,鬼在哪。”云良姜一个箭步冲到苏灵仙身边,往溪水中一瞧,也惊得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
杜衡听到动静,忙飞奔而至,这一瞧不要紧,也是惊了一惊。
只见铺满溪水底部哪里是甚么碎石白沙,而是一根根惨白的骨头,其间还夹杂着一枚枚骷髅,在波光粼粼中闪着白森森的微光,随着涟漪轻晃,如同灿烂星辰坠落溪中,阴气森森中透着诡
谲的气息。
这溪流中没有半根水草,倒是有不少五寸来长的怪鱼在白骨间穿梭游弋,这些怪鱼生的诡异,鱼背泛着银芒,可而鱼腹却鲜红似血,从骷髅空洞的眼眶中钻出钻进,偶尔鱼口大张,露出几枚尖利的獠牙,在白骨上啃噬而过,留下深深的齿痕。
云良姜蓦然出了一脑门子冷汗,连拖带拽的将苏灵仙拖离溪边,已是手脚发软,连连惊呼:“这,这溪水里头怎么这么多死人骨头啊,苏灵仙,你喝了几口啊。”
话音未落,苏灵仙便弯下身子,不停的干呕起来,呕的泪水横流,艰难道:“你别说了,太恶心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云良姜赶忙拿过水囊,让她漱了漱口。
说着话的功夫,苏灵仙的眉心处却蓦然浮现出一丝微弱的黑芒,转瞬即逝,她浑然不觉,倒是云良姜瞪着双眸,伸手摸了一下,惊疑道:“苏灵仙,你这是,在哪蹭的灰啊,诶,怎么又没了。”
苏灵仙拍掉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甚么甚么啊,你少占我的便宜。”
话音尚在,一条条银色怪鱼竟然破水而出,带起银光粼粼的水花,鱼口大张,龇着獠牙,冲着苏灵仙撕咬而去。
苏灵仙声嘶力竭的惨叫一声,瞪着双眸,已然忘了躲避。
云良姜反应极快,双手掐着苏灵仙的双臂,使出了全身力气拖着她,想要将她脱离此处,但却绝望的发现,那些怪鱼实在太多了些,飞跃之速也太快了些,状若流星袭来,二人竟然避无可避,眼看着怪鱼就要咬到苏灵仙的脸庞。
“嗖,嗖,嗖”几声轻响破空传来。
只见无数枚短矢如同流星,带着尾翼划过半空,穿透了怪鱼的鱼腹,将其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鱼腹上的伤口处,随之渗出一滴滴翠绿色的血迹,沿着树干蜿蜒滑下,滴答滴答的没入土壤和树根中,那树竟飞快的枯萎了。
见这怪鱼竟如此厉害,云良姜和苏灵仙面面相觑,惊吓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见一击即中,杜衡一手拎着精巧的小弩,一手拉起苏灵仙,冲着云良姜厉声大喝道:“快走,这是红腹鲳,死一条就会引来一群,快走快走。”
苏灵仙与云良姜脸色骤变,跟着杜衡拔腿就跑,身后不断传来风声,无数条红腹鲳破水而出,咬向三人的衣角。
杜衡反手拉动小弩,无数短矢如漫天雨丝,带着“噗噗”轻响,转瞬刺穿怪鱼的鱼腹,将它们远远钉在了小溪对面的树上,那片树林眼看着便枯萎发黄,变成了一片死林子。
浓阴翠翠,繁花丽景,皆在三人身边倏然飞过,三人没有丝毫赏景的兴致,只气喘吁吁的狂奔不已,跑出去许久,杜衡一路上不知射杀了多少红腹鲳,直到杀到力竭,法力不济,回首一瞧,再无红腹鲳追过来,才算松下一口气,盘膝而坐,对云良姜道:“云公子,你护着灵仙姑娘,莫要乱走动,我调息一二。”
第二百九十八回 裂脚豹
片刻之后,杜衡的气息平稳了许多,脸色也不再如方才那般苍白无血,可双眸却突然闪过一丝精光。
他猛然起身,单手轻晃,小弩转瞬没了踪影,而双手却凭空握住了一杆梨花枪,枪头轻颤,嗡鸣声声,一层层涟漪在三人周身荡漾开来。
云良姜与苏灵仙不明就里,瞧着空荡荡的四围,面面相觑。
二人尚未缓过神来,声声凄厉的嚎叫声便在四围此起彼伏的响起,似狼嚎又像虎啸,听来格外渗人。
极目望去,四围蓦然多了无数飞快移动的金色光点,乌压压的一大片,奔跑之势快若闪电,扬起冲天呛人的灰尘,极快的聚拢而来,转瞬之间便将三人围拢在中间。
云良姜与苏灵仙二人直到此时,才看清楚这密密麻麻的光点,竟是数十头一人多高的花豹,在三人周围形成了赤金色的洪流,诡异的是,这些花豹上半身与寻常的豹子无异,赤金色的皮毛上布满深褐色的梨花样的花纹,上颚露出两枚惨白锋利的獠牙,挂着亮晶晶的涎液。而四只爪子上却没有覆盖皮毛,四根白骨裸露着,白骨之上闪着淡淡的金光。
花豹飞奔,足间金光流转,激起满地浮尘。
三人在花豹的包围下,背靠着背,相互倚靠着,云良姜狠狠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杜,杜衡,这是,这是甚么,长得,长得莫名有些好看。”
“裂脚豹。”杜衡嘴唇发干,心下微沉,千挑万选的,自己捡了条最安全的路走,可千躲万躲,他们躲过了其他宗派的虎视眈眈,却没躲过裂脚豹的围攻,这裂脚豹算是红霞岭中凶名昭著的流氓,最擅长偷袭跟踪和围殴,只要是肉,就没有不吃的,连剧毒的红腹鲳都是它们的口中之物,一旦招惹上此兽,不被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此兽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比之狗皮膏药还要难缠。
这数十头花豹渐渐形成合围之势,影影幢幢,嚎叫声大作,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三人,赤红的双眸凶光毕现,闪着饥饿的光,微微张开的花豹口滴落几滴翠绿的血珠子,将脸上的皮毛染成斑驳的绿色,而有几只花豹口中还衔着半死不活的红腹鲳。
苏灵仙惊恐不已,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紧紧抓着云良姜的手,才勉强支撑着站稳,身子不停的颤抖,泫然欲泣:“横,横先生,怎么办,这么多,杀也杀不完啊。”
杜衡的眸光如电,在豹群中来回巡弋,寻到了体型最为硕大的豹王,那头裂脚豹通体赤金,不见一丝杂毛,而花纹鲜艳,如同朵朵怒放的梨花落于皮毛间。
那只裂脚豹王察觉到了杜衡的眸光,眸中红芒略一闪动,对上了杜衡,随即仰天嘶鸣了一声,六七头裂脚豹飞身跃起,四爪上金芒如同闪电,缭绕盘旋,转瞬间,白骨利爪冲着三人恶狠狠的抓了下来。
杜衡长眉一轩,手腕狠狠一抖,梨花枪在半空中横扫而过。
数十道银色流光霎时扯破了虚空,轻灵一声,如同水波般层层荡漾,举重若轻的袭向裂脚豹。
只听得“滋啦”一声,是利器开膛破腹的声音,血腥气转瞬大作,漫天血雨噗的一声洒落下来。
凄厉的哀嚎声响起,这几头裂脚豹被齐腰斩成两截,断肢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砸的草色凋零,血肉横飞。
杜衡回首,见不远处耸立一座陡峭的高山,山势险峻,借着山势或许可以躲藏一时,他厉声大喊道:“云公子,快,带着灵仙姑娘往山上跑,快。”
话音犹在,又是一声仰天嘶鸣,紧跟着便是十几头裂脚豹发疯一般窜了出来,白骨利爪间赤金闪电跳跃,森森的骨趾大张,成鹰爪状,整个身躯微微拱起,如一道道赤金光芒,快若闪电,从四面八方齐齐扑向了三人。
杜衡眼角一跳,大喝了一声,梨花枪脱手而出,在虚空中翻飞如花,银色涟漪顿时凝实起来,凝成无数枚薄而锋利的刀刃,在豹群中来回狂卷。
“滋啦”之声,声声不绝,益发冷硬的扯破耳鼓,恍若快刀子开膛破肚,转瞬毙命却不见血。
裂脚豹尚未来得及哀嚎惨叫,便已断成了两截,血肉残肢四散坠地,有些头颅上赤红双眸瞪得极大,獠牙上的涎液淌过草间,亮晶晶的如同晨露。
这些裂脚豹像是不知疼痛,毫不畏死,前仆后继的冲上来,一批残肢碎肉染红了碧草,便又扑上来一批,四爪间金芒大作,锋利的抓向三人。
杜衡护着云良姜二人,一路往高山处且战且退,梨花枪在虚空中上下翻飞,虎虎生风,将前仆后继扑上来的裂脚豹搅得支离破碎,漫天腥臭的血雨洒落下来,顷刻间染透了他的一袭灰色长袍,在袍子上绽开猩红的斑斑点点。
顷刻间,这处山间呈现出诡异的模样来,裂脚豹无声的扑上虚空,随即却又无声的化为碎肉纷飞,只那血腥气浓厚的难以驱散,熏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此法求得是速战速决,极为消耗法力,只几个呼吸的功夫,虽然灭杀了大半裂脚豹,但杜衡的脸色也再度惨白下来,有几回躲避不及,身上被爪芒狠狠抓过,带下大片皮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来。
好在一番搏命,杜衡在裂脚豹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来,三人已安然退到了山脚下,面前围拢的,也不过只余下寥寥十几头裂脚豹,与一头毫发未损的豹王。
杜衡力竭,胸口艰难的起伏,灰袍被利爪抓的破破烂烂,皮肉翻滚,发髻散乱下来,横飞的血肉黏在上头,湿哒哒的结成了缕,血滴答滴答落下来,他回首,飞快的掠了一眼崖壁,大喝道:“你们上山,快。”
话音未落,豹群中发出几声撼天动地的嚎叫,只见豹王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周身赤金色的毛发根根倒竖,如同一枚枚利箭,其间金光闪烁,倏然激射而出。
“呼呼”风声大作,赤金利箭夹带
着浓重的血腥气,破空而出,对准了三人疯狂刺来。
杜衡眉心紧蹙,咬紧了牙关,手上掐诀,狠狠一催,梨花枪一个扭转,陡然腾起一层银色烈焰,熊熊燃烧。
他口中法诀陡转,那烈焰层层荡漾开来,在虚空中凝成满天星辰,耀目至极,飞快的落在赤金利箭上,顷刻间便燃起一把火焰,将利箭化为灰烬。
豹王退了一步,身躯弓起,从豹群中飞身跃出,四只白森森的利爪竟比其余裂脚豹大上一圈儿有余,其间的金芒已经凝实,竟同周身皮毛一般,化为根根利箭。
豹王似乎毫不畏惧那漫天星辰,在虚空中呼啸而过,利爪所到之处,星辰颗颗爆裂开来,重新化为点点银色烈焰,只是虚弱无比。
眼看着豹王的利爪便要落到了杜衡身上,他掐了个诀,梨花枪急转而回,横在了他的身前,他回首一瞧,只见云良姜和苏灵仙二人已然攀上了崖壁,而后头有三四头裂脚豹紧追不舍,而此时云良姜灵巧至极,一手拉着苏灵仙在陡峭的山上攀爬,竟还如履平地,另一只手还不忘掐个诀,扔出个金灿灿的短刀出来阻挡一二,一时之间,倒也并无大碍。
这厢,豹王的利爪在梨花枪上狠狠一抓,只听得“丁零当啷”几声巨响,在枪身上留下极深的抓痕。
杜衡脸色一白,蓦然喷出一口血来,他单手掐诀一催,梨花枪上银色烈焰再度大作,比方才更加耀目几分,暂且逼退了豹王,但也只是暂且而已,此时的杜衡已是强弩之末,再承受不住豹王的几回利爪,这短暂的阻拦,也只是为了给云良姜和苏灵仙争取一丝逃命之机罢了。
豹王的利爪上浮现出一线线赤金闪电,跳跃不止,它的身躯一弹,
整个穿过了银色烈焰,利爪狠狠一抓,将梨花枪扭成两截,随即逼上了杜衡的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赤金剑芒在豹王身上斜斜劈过,豹王顿时凄厉的嚎叫了一声,一只前爪竟被斜劈而下,掉在地上,化作一滩腥臭的碎肉。
豹王在转瞬间弹射开来,扭头颇为忌惮的瞧了剑芒所来之处,随即仰天嘶鸣了一声。
崖壁上紧追不舍的几头裂脚豹身躯一震,纷纷狂奔而回。
豹王不甘心的盯了杜衡一眼,随即一边嚎叫,一边领着豹群缓缓退去。
此地刹那间空寂了下来,血腥气浓厚的久久不散,杜衡心下一松,跌坐在了碎肉残肢中,双手勉力一搓,那断成两截,光华尽失的梨花枪转瞬没了踪影,他抬眸望向剑芒所来之处,那里有个淡薄的红色人影负手而立,隐约有几分熟悉,不禁警惕心大起:“在下多谢兄台救命之恩。”
“兄台,我可不敢当。”那人淡淡笑着,转过身来:“只是这救命之恩,你总是得还的罢。”
“江蓠,是你。”杜衡眸光一缩,脸色微变,警惕道:“你是一路跟着我们来的。”
第二百九十九回 黏人的江蓠
江蓠挑唇,戏虐一笑:“本少主可没这么闲,跟着你们。”
杜衡环顾了下自己倒霉落魄的惨状,不再理睬江蓠,只轻轻吁了口气,扶着膝头勉力起身,冲着远处崖壁上的云良姜二人喊了几声。
云良姜大喜,拉着苏灵仙,下山比爬山更加快了几分,下山之后,苏灵仙一路狂奔,跑到杜衡面前,惊魂未定的关切道:“衡先生,你怎么样。”
杜衡缓过一口气,勉强牵出一抹笑容:“我没事,走罢。”
江蓠瞧着眼前这三个人,一个重伤,只剩下了半条命,两个修为低微,没有自保之力,在这处处危机的红霞岭中行走,简直是在拿命赶路,他挑唇似笑非笑,冲着裂脚豹消失之处抬了抬下颌:“你身上沾染了裂脚豹的气息,要两三日才能散尽,我若是你,就赶紧找个稳妥之处躲避几日。”
云良姜回望了江蓠一眼,在崖壁之上,他瞧得分明,是这个男子救了他们,且看上去,这男子与杜衡似乎相识,他迟疑道:“杜衡,这位是。”
杜衡浅浅掠了江蓠一眼,口气益发不善:“你又打不过,问这么多干甚么。”言罢,他踉跄着缓慢前行。
云良姜顿觉无趣,哽了一哽,拉着苏灵仙跟了上去。
江蓠似笑非笑的挑了挑唇角,几步上前,讥讽道:“就你们这个走法,还没找到藏身之地,就早被那裂脚豹撕成碎片了。”
杜衡微怔,他清楚知道江蓠所言非虚,他瞧了瞧自己,又瞧了瞧苏灵仙,自己如今这情形,莫说护住她,便是自己,也自身难保,苏灵仙贵为南祁国公主,是万不能出事的,他有些踟蹰犹豫,为着苏灵仙的周全,这矮檐下的人,自己也不得不当了。
江蓠继续笑道:“真不愧是小妖女的人,跟她一样的臭脾气,你若是想活着见你家主子,就别跟本少主犯拧。”
杜衡的双眸一眯,在他脸上巡弋了片刻,冷薄道:“即便你救了我,我家主子也不会见你。”
江蓠大大咧咧的桀骜一笑:“不妨事的啊,我去见她就好了啊。”
杜衡狠狠一哽,被江蓠噎的透不过气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连连摇头暗叹,怎么这么倒霉,怎么这么倒霉,会招惹了这么个没脸没皮的灾星,甩也甩不掉,打也打不过。
江蓠自顾自的笑了起来:“本少主知道你在想甚么,你在想怎么这么倒霉,偏偏招惹了本少主这么个灾星,打不过也甩不掉。”
杜衡顿时气了个绝倒,抖着唇角说不出半句话来。
江蓠搀扶着杜衡,继续冷嘲热讽,无所不用其极:“前头有本少主暂居的竹楼,借你们住几日,小妖女也是,自己有通天的本事,怎么也不知道好好调教调教你们这些属下,连区区裂脚豹都打不过,险些被他们啃光了肉。”
杜衡踉踉跄跄的走着,力竭道:“姓江的,你若再叫我家主子小妖女,我跟你拼命。”
“拼命,你拼得过
么。”江蓠挑眉一笑,他曾被这杜衡讥讽嘲笑刁难了不知多少回,如今有这么个报复的良机,岂能轻易放过,他跳着脚不停的笑道:“本少主就想叫她小妖女,小妖女小妖女,小妖女,你能奈我何。”
杜衡被气得不轻,却又找不出甚么话来反唇相讥,指尖在热腾腾潮乎乎的风中微微颤抖,气的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来。
云良姜听了半响,听得摸不着头脑,不明就里的凑到杜衡身边,笑眉笑眼的问道:“杜衡,小妖女是谁啊。”
杜衡顿时气的长眉倒竖,劈头盖脸的骂道:“你闭嘴,小妖女也是你能叫的,你活够了,皮痒了是罢。”
郎风吹散了浮云,澄碧高空转瞬寂寥下来,恍若一块上好的翠玉,纯净通透,见之忘俗。
这可真是个大好的天啊,江蓠仰头望天,他难得见杜衡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顿觉浑身舒坦的难以言说,笑的几乎直不起腰来。
杜衡毕竟法力损耗过大,越走越慢,江蓠有些心急了,伸手一拎云良姜的衣领,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给你个英雄救美的良机,你抱紧了那丫头,摔个狗啃屎,本少主可是要笑的。”
云良姜闻言,忙搂紧了苏灵仙的纤腰,苏灵仙身躯一僵,抬眼飞快的掠了云良姜一眼,脸颊微微泛起红晕,无端垂首。
江蓠带着三人,足下金芒一闪,飞身掠过无尽草色,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已远远离开了方才之地,遥遥望见一片深色山崖,在日光下闪烁着玫瑰色的光芒,山脚下立着一座孤零零的两层竹楼,层层淡白云雾在四围缭绕,此地显然布下了极厉害的禁制。
听得外头的动静,崖香从楼内匆匆跑出来,冲着江蓠施了一礼,惊疑道:“少宗主,这几位是。”
江蓠轻车熟路的领着三人穿过云雾,一本正经的笑道:“我仇人啊,你领三位去楼上客房罢。”
崖香扑哧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位请随弟子来罢。”
云良姜和苏灵仙早已累的浑身酸痛,几乎连喘气的力气都没了,薄薄的衣衫被汗浸透,湿漉漉的黏在身上,格外难受,二人冲着江蓠道了个谢,急匆匆的就跟着崖香上楼去了。
倒是杜衡,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眸光略一闪动,不卑不亢道:“江少主救了在下几人,不知有何打算,还请明说。”
江蓠偏着头,皮笑肉不笑的呵呵道:“你还真是个明白人,算起来小妖女救了我两回,我只救了你们一回,本不该有甚么别的想法,不过你们嗜血道之人,向来不欠人情,尤其不欠我们正阳道的,那本少主就明说了罢,我有几个问题,还请衡先生答疑解惑。”
杜衡抿着唇,一言不发,微微踟蹰。
“你们茯血派之人怎么都一个毛病,都不爱理人啊。”江蓠笑着奚落道:“放心,绝不会牵涉到你们茯血派的隐秘。”
楼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一声接一声的笑骂穿透暗黄色的竹板,漏
到楼下,江蓠的神思晃了一下,斟了盏茶递给杜衡,今日的他提到苏凌泉,竟然出奇的平静:“苏凌泉是不是来了。”
杜衡眸光一缩,不动声色的垂首啜了口茶,并不言语。
茶香在江蓠的脸庞氤氲散开,碧莹莹的茶水轻轻一漾,他点点头,平静道:“的确是来了,他,是不是找到程朝颜了。”
杜衡急促的喘了口气,依旧一言不发。
江蓠眸光骤然暗淡,苦涩一笑:“看来的确有她的下落了,苏凌泉抛下你们,独自进入红霞岭,正是为了找她的,也罢,也罢,如此也好。”
杜衡不语,只在江蓠身上巡弋片刻,有些想不明白他此言的用意。
竹楼中有短暂的沉寂,日头在山崖上微微流转,蒸腾起淡淡的紫色流光,若隐若现的透窗而入,在昏黄的地上投下剔透光华。
江蓠端着白瓷杯盏,怔怔瞧着杯沿上的淡紫色光影,静了片刻,沉声开口道:“小妖女来了么。”
杜衡飞快的摇头:“没有。”
江蓠微怔,眸中划过些失望的光,勉力平静道:“她,可还好么,伤,好些了么。”
杜衡的喉间抽动了一下,原是不想说些甚么的,可却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复又飞快的摇了摇头。
“甚么意思,好,还是不好。”江蓠撂下杯盏,眉心紧蹙,急切的追了一句。
杜衡抻了抻衣袖,目不斜视,缓步上楼,平静而淡然的抛下一句:“好与不好,跟江少主有甚么干系。”
天涯路远无由寄,此去经年谁人说,不过是杀人诛心而已。
江蓠顿时愣在了原处,挣扎了几番,还是挪不动步子,是啊,没有干系,毫无干系。
长窗半开着,浅浅的黄色竹窗棂上,错落布满了暗褐色的花纹,恍若泪痕斑斑,晚风吹起窗前的竹帘,整座竹楼生出幽篁深处的静谧蕴凉。
云良姜与苏灵仙二人,离了那危险之地,陡然放松下来,先是楼上楼下逛了两圈儿,见并无甚么特别之处,便试探着走到楼外,在山脚下打闹嬉笑,玩的倒是十分肆意开怀。
而杜衡自上楼换了衣裳后,便一直在静坐调息,不曾出声亦不曾下楼,想要早点恢复些法力,尽快离开此地。
江蓠在楼下,一盏接一盏的灌着冷茶,直到将自己灌得有些撑着了,才定下心思,狠狠撂下杯盏,腾腾腾的上楼去了,在杜衡房门前静了片刻,举手大力砸门:“杜衡,开门,快点。”
杜衡早听到了江蓠的脚步声,幽幽叹了口气,拉开门,却斜倚在门口不让他进门,偏着头道:“少宗主是来要房钱么。”
江蓠哽了一哽,道:“我问你,小妖女如何了,伤势究竟怎么样了。”
这处竹楼位置极佳,虽背靠着山崖,日头却是极好,此刻正是黄昏时分,残阳斜照,晚霞如碎金点点,落进半边厅堂,将这窄窄的回廊照的半边明亮,半边晦暗。
第三百回 旧人遇险
杜衡神情有些艰难,心绪有些复杂,他深知苏子的那一段过往,造就了经年难消的旧伤,如今却是万万不能再多一个人重蹈覆辙。
良久无语静谧,杜衡的腰间蓦然嗡鸣一声,他神情大变,忙解下玉佩,只见那玉佩上一团蓝盈盈的水泽荡漾,而玉佩表面已浮现出丝丝裂痕,他心下一沉,这玉佩极难炼制,危难之时用来传音,转瞬即至,这次带了来,就是为了防范于未然。
他来不及多思多想甚么,手重重一握,玉佩化为虚无,随即传来见愁惊慌失措的声音:“衡先生,主子失踪了,三日前主子留话说入宫觐见,至今未归,马莲传话出来,主子并未入宫,属下已对外称主子病重,不见外客,并安排了人手四处寻找,另,主子神魂珠无恙。”
杜衡大惊失色,怔在原处,神情有些茫然,青州城并不大,凭着见愁手中的人手,再加上太子府中的之人,三日功夫,足以将落葵翻出来了,可找了三日无果,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落葵已被人带出了京城,他抬眸掠了江蓠一眼,就像当初,她被他带出京城一样。不过,既然神魂珠无恙,那么落葵只是困在了某地。
他沉了沉心思,掐了个诀,掌心多了一枚同样的玉佩,掐诀低语:“撒出人手,在青州城外方圆百里搜寻,一间屋一寸地都不得放过,另,盯紧了霖王府和曲家,我与大公子不日即回。”
这一席话,江蓠慌了神,瞪着杜衡,大声嚷嚷道:“小妖女丢了,怎么丢了。”
杜衡眸光一沉,直视江蓠,神情犀利,言语平静:“我家主子的事,与江少主无关。”
江蓠蓦然火了,重重拍了下门边儿,翩翩公子的风度荡然无存:“怎么无关,你们该不会都来红霞岭罢,该不会半点人手都没留给小妖女罢,她如今的修为,只有挨揍的份儿,你们也太大意了罢。”
杜衡原本就心焦无比,听得江蓠此话,更是怒火攻心,勉力平静道:“多谢江少主的救命之恩,在下等这就告辞了。”言罢,他一把推开江蓠,腾腾腾的冲下楼去。
此时,竹楼外传来剧烈的打斗声和高低起伏的嚎叫声,残阳下窜出一道赤金色的洪流,踏过滚滚灰尘,转瞬逼近了竹楼。
而云良姜与苏灵仙二人,惊慌失措的冲进小楼中,面无人色的磕磕巴巴道:“来,来了,又,又来了。”
“甚么又来了。”杜衡焦躁不安,只差跳脚痛骂二人一顿了,好端端的,两个人跑来红霞岭添甚么乱。
云良姜颤着手指了指外头,慌乱道:“那,那裂脚豹,又来了。”
杜衡与江蓠霎时变了脸色,对视一眼,疾步走到竹楼外,只见重重云雾外,一条赤金色的洪流蜿蜒而至,正是那无肉不吃的裂脚豹。
而洪流前头,赫然有两个女子拼命的逃窜,且战且退,已然力竭了。
两个女子慌
不择路的狂奔,一个束发散乱,灰袍被利爪扯破,赫然渗出血痕,而另一个金钗摇摇欲坠,云鬓松散,一只衣袖不翼而飞,这两人正是无为派的山香与花林山上的君葳蕤。
二人乍见云雾掩映下的竹楼,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的神情,忙大声齐呼:“不知是哪位前辈在此,小女误闯此地,还请前辈施以援手,搭救一二。”
眼见是君葳蕤遇险,便没有不救的道理,江蓠单手一挥,淡白云雾向两侧滚滚而去,露出一条窄窄的道儿来,随即一道赤金剑芒激射而出,在豹群中剧烈涤荡,豹群中传来阵阵凄厉哀嚎,袭来之势渐缓。
他并未打算将这裂脚豹群赶尽杀绝,杀是杀不完的,如今的红霞岭步步险地,各宗各派皆如饿死鬼一般,眼冒绿光,盯着七星图,如今尚未摸到七星图的边儿,便为了一帮畜生耗费法力,这是傻子才会做的事,见暂且阻拦住了豹群,他端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轻描淡写的开口:“君姑娘,别来无恙,请到小楼中暂避一二罢。”
这声音听来格外耳熟,君葳蕤微微一震,惊喜的低语道:“是江少主。”她陡然扬声:“多谢江少主救命之恩。”
言罢,她拉着山香,甩开了裂脚豹群,冲进云雾中,云雾随之缓缓合拢,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裂脚豹群见扑了个空,不由得大怒起来,嚎叫声声,前部后继的在云雾外飞身跃起,却重重撞上一层似水波澜,在半空中翻滚几圈儿后,哀嚎一声,落到远处。
豹王藏在豹群中,赤红的眸光闪动了几下,蓦然仰天嘶鸣一声,赤金洪流顿时调转了方向,向远处奔袭而去。
君葳蕤与山香进的竹楼内,乍见众人,怔了一怔,忙冲着江蓠施了一礼,轻轻柔柔道:“葳蕤见过江少主,谢过江少主救命之恩。”
江蓠呵呵一笑,绷着满脸的一本正经:“君姑娘客气了。”他瞧了山香一眼,只见她一身静修装扮,并非寻常姑娘,奇道:“君姑娘,这位是。”
君葳蕤忙道:“这位是颦眉山无为派的二弟子山香。”她转眸望向山香,指着江蓠道:“山香姑娘,这位是太白山天一宗的江少主。”
江蓠在江湖中的纨绔名头太大,大姑娘小媳妇皆如雷贯耳,素有“江蓠一笑,娇娘入怀,凌泉一怒,稚子齐哀”的江湖流言,山香亦是早听的耳朵磨出了茧子,她退了一步,打量了一眼一袭红裳,满脸浩然正气的江蓠,并不似传闻中那般风流膏粱,连忙施礼道:“在下无为派山香,多谢江少主援手。”
直到此时,云良姜才知道了江蓠的来历,他原想奚落一番,惊叹一番,可转念又想,自己的命是此人救回来的,万不敢随意招惹,万一惹恼了他,他再将自己丢出去喂豹子,可怎么得了,他忍了又忍,才对苏灵仙附耳低语:“你知道此人么。”
苏灵仙不谙世事的天真一笑:
“知道啊,江蓠嘛,是江湖中名头最大的花花公子,大姑娘小媳妇唯恐避之不及嘛。”
“扑哧”一声,云良姜呛得连连咳嗽,忙伸手掩住苏灵仙的嘴,压低了声音道:“苏灵仙,你净瞎说甚么大实话啊。”他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江少主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怎能跟那些纨绔子弟相提并论,那是拍马也追不上的嘛。”
江蓠憋得脸色发青,但当着君葳蕤与山香的面儿,却又不好摆出一副无赖的嘴脸来,只好端出一本正经的淡然笑容,吩咐崖香:“看茶,再收拾两间客房出来。”
众人落座,茶香四溢。
君葳蕤柔婉笑着,忙着道谢,眸光掠过杜衡几人,最后在苏灵仙身上微微一滞:“江少主,这几位是。”
江蓠憋着个坏心眼儿,忍着笑意,指着云良姜与杜衡,平静道:“这二位是万毒宗的外室弟子,此番作为万毒宗送给家父的寿礼,一并送过来的。”他再一指苏灵仙,继续道:“这位是路上买来的丫头,还未来得及调教规矩,叫君姑娘见笑了。”
各宗门之间互赠些修为不高的弟子,乃是常有之事,一来笼络人情,二来安插眼线,君葳蕤不疑有假,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江少主可要当心些了。”她眸光转也不转的望着苏灵仙,微微失落:“这丫头瞧着年岁不大,却十分机灵。”
杜衡眼明心亮,闻言不禁微微一笑,这个酸劲儿,隔着八里地都闻得到,这么个姑娘缠上了江蓠,可够他受的。
这丫头何止机灵,或许还来历不凡,江蓠不动声色的掠了苏灵仙一眼,抿了口茶,并不言语甚么。
君葳蕤望住苏灵仙,神情为难的续道:“不知这位姑娘,可有多余的衣裳么。”
苏灵仙原本正在气闷江蓠的话,听得君葳蕤此言,嘟着嘴本想说句没有,可瞥她一眼,却见她惨兮兮的可怜模样,着实可怜,还是点了点头,俏生生的笑道:“姐姐请随我来。”
不多时,君葳蕤一袭月白色细纹罗纱裙衫,外头罩簇新的粉紫色窄袖纱衫,云髻漆黑如墨,金钗端庄耀目,婷婷袅袅的下了楼,那明艳之姿当真光照满楼,显然是用心修饰过容颜的,连茶香都被脂粉气冲淡了几分。
厅堂内的几人见到那婀娜人影,皆是一怔,杜衡与云良姜对视一眼,随即冲着江蓠牵出一抹别有意味的笑来。
江蓠视若不见,只端着茶盏,微微一笑:“君姑娘怎么会来了这红霞岭。”
“我,是,”君葳蕤微微垂首,羞怯低语:“我,听说了江少主会来红霞岭,我与无为派的藿香姐姐是旧交,便,便跟着来了,想着若有机缘,还能,还能。”
“君姑娘与山香姑娘累了罢,不如先上楼休息,一会晚饭好了,崖香会上楼招呼二位的。”江蓠啜了口茶,忙打断了君葳蕤的话,平静道。
第三百零一回 蛇涎树
君葳蕤乍听此言,脸色微微一变,身子轻晃了下,美眸中波光流转,盈盈含雾。
山香反应极快,拉着君葳蕤的手,忙接口续道:“多谢江少主美意,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便叨扰一二了。”
眼见二人转过楼梯,没了踪影,杜衡一脸的皮笑肉不笑:“江蓠,我瞧着那君姑娘十分不错,与你倒也般配。”
“不不不。”江蓠连连摇头,一本正经的嗤道:“本少主觉得,还是贵派大长老与本少主更为相配。”
杜衡端了盏茶在手边儿,冷透了的茶香中,自有一番沁骨的清苦,他仔细端详着江蓠,此人浓烈的像一团火,永不知愁滋味,笑起来仿若骄阳高照,那是落葵从未有过的天真岁月,她即便笑着,也是心头有雨,眸底有霜,十几岁的小姑娘,却是从未有过肆意妄为的青葱岁月,便已暮年心怀。
他试着想了下落葵与江蓠并肩而立的光景,或许,这样热烈潇洒的人,真的能温暖了那个薄笑冷清如冬日细雪的人罢,他蓦然回神,凝视楼外的层层云遮雾绕,默默念叨,主子啊,你在哪啊,怎么这七灾八难的,总也不停呢。
夜色浓稠如汁,山峦起伏如黑压压的羽翼,在深幽的天际无声的连绵,一轮月悬在虚空中,近乎圆满,月华流泻而下,如一汪清寒潭水,在无边无际的密林间徜徉,林中有点点昏黄荧光聚散升腾,与月华渐渐相融。
红霞岭的夜比岭外凉了几分,虽仍是炎夏,但夜风已带了几分秋寒,在密林中袭过,掀起无尽沙沙之声。
二十几个黑衣男子微微弓着身子,绕过枝干粗壮的百年古树,借着繁枝密叶投下的暗影掩盖身形,极快的在林中穿行,他们身形略一闪动,便是无声的掠出七八丈远,俱是修为不低的修仙者。
“太子殿下,就在前头了。”一个男子擦着无边夜色,悄无声息的掠进林子里,停在这一行人的前头,躬身对为首之人低语。
为首之人微微眯起一双桃花眼,同样身披黑衣,但领口袖口皆滚了一圈儿金边儿,正是先行赶到红霞岭的苏玄明,他单手一晃,一枚淡淡莹白火光从指间迸裂而出。
夜风轻拂而过,火光随风,飞跃到远处,在风中幽幽盘旋,还未落到地上,便砰地一声,在夜空中爆裂开来,绽放点点莹白的星芒,照亮黑漆漆的前方。
不远处仍是一片密林,只是这林子颇为不同,无论是粗壮的树干,还是纤细的枝丫,皆如蛇躯般扭曲盘旋,树皮光滑如缎,深浅不一的花纹在其上斑斑流转,鲜红似血的细长叶片密密匝匝,吊在枝丫间,像一条条分叉的鲜红蛇信,夜风拂动,那叶片不断摇曳摆动,像极了毒蛇吐信,这片林子正是蛇涎树林。
而密林深处,一幢同样扭曲盘旋的屋舍掩映其中,仿若是一棵巨大蛇涎树天然长成,尚有片片鲜红的叶子夹杂其间。
苏玄明满脸凝重,全然不是平素那般嬉皮笑脸的模样,微微颔首:“可探明了么,那东西的确还在那
里么。”
男子的声音低幽,几欲不可闻:“探明了,存放修仙功法和魔灵珠之地的禁制尚在,那是当年魔界的鬼帝夜合留下的,向来极难破除。”
苏玄明眉心紧蹙,凝神道:“这两样宝贝放在此地千年之久,都没能被人取走,那禁制定然十分难缠,说不好,那里头还不单单只有禁制。”他冲着男子挥了挥手,压低了声音:“元胡,叫大家都警醒着些。”
元胡忙道:“喏,属下明白。”
这一行人在密林中停了片刻,再度踩着月色,迎向黑漆漆的密林前行之时,更加的静默无声,但一股肃杀之气却不断盘旋,让人凛然。
在这些人离开不久,从暗影中闪出个瞧不清容貌的人影,嘿嘿一笑,贪婪的喃喃低语:“魔灵珠,还真的叫本座找到了。”
蛇涎树林一片死寂,苏玄明这一行人走进林中,亦没有打破这寂静。
林中有一条小路,蜿蜒通往深处,像是无数前人走过,夜风穿林而过,几片猩红的叶片无声无息的落下,给这片死寂的林子添了几分鲜活气。
一行人行动迅疾,皆无声无息,诡异的是,一行人每走几步,这片蛇涎树林的枝丫便扭转盘旋一下,这点细微的变化没有半点声响,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啊,啊,救,救命。”刚走了几步,后头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众人大惊,忙回首望去,只见一棵蛇涎树剧烈的摇摆着,枝丫延伸的极长,像是无数条手臂粗的蛇从树上蜿蜒而出,猝不及防之下,将落在最后头的一个男子缠在了其中。
只听得“叮铃哐啷”一阵乱响,众人纷纷冲到树旁,手上各色光华乍现,刀劈斧砍皆落在扭曲的枝丫上,谁料那枝丫却只颤动了几下,多了几痕浅浅的印记,并未伤及根本,反倒越缠越紧,勒进男子的皮肉,刹那间皮开肉绽,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血一滴滴落在蛇涎树上,转瞬便没了进去,这树嗜了血,愈发的疯狂摇曳,枝丫纠缠扭曲。
众人手上愈发慌乱,渐渐停了下来,眼睁睁的瞧着,那枝丫中的男子被缠的脸色青白,双眸上翻,手脚挣扎的愈发无力,听着那哀嚎一声低过一声,最后喉间呜呜直响,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人便头一歪,双眸圆睁,却没了动静。
随后,静谧的密林里,蓦然响起低幽的“嘶嘶”之声,这声音渐渐不绝于耳,响彻夜空,这片蛇涎树林仿若活过来一般,枝丫纷纷摇摆延伸,卷向众人。
刹那间,惨叫此起彼伏,在密林中悠悠回荡。
元胡大惊失色,手上白芒闪现,退到苏玄明身侧,慌乱低语:“太子殿下快走,属下拦住这些蛇涎树。”
苏玄明双眸微眯,却是不语,只退了一步,双手狠狠一搓。
声声轻灵的凤鸣之声悠长响起,扯破暗沉沉的天际,一枚玲珑凤翎在虚空中袅袅出现,五色光华在其上流转。
他单手一催,五色光华极
快的荡漾开来,在众人上空迎头落下,笼罩住在密林中苦苦挣扎的众人。
那蛇涎树像是极为惧怕这五色光华,光华所到之处,枝丫略一扭转,发出“嘶嘶”之声,便极快的缩回树干,唯恐避之不及。
苏玄明指尖遥遥轻点了下凤翎,那凤翎一个轻颤,激射到了远处。
其上翎羽飞卷,掠过蛇涎树扭曲延伸的枝丫,那枝丫“嘶嘶”两声,尽数落下,方触到地面,便化为一汪猩红血水,转瞬渗入泥土中。
这一番涤荡,密林中终于露出一条窄窄的小道来,蜿蜒通向那座上了年头的屋舍。
“元胡,快,领着大家快走,快,快,快离开此地。”苏玄明的脸色微白,回首大喝了一声。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周身各色光华大作,一刻不敢停歇的紧随其后,向掩映在蛇涎树林深处的屋舍狂奔而去。
众人走后不久,蛇涎树林平静下来,被枝丫卷住的几个男子皆没了动静,枝丫低垂间,树上密密匝匝的猩红叶片轻轻摇曳了几下,触碰到男子的身躯,漾起一阵红雾。
红雾滚滚,似有血肉横飞,血腥气蓦然充斥了整片密林。
而男子的身躯飞快的干瘪下去,那一个个原本活生生的人,只几个呼吸的功夫,周身血肉尽数化为滚滚红雾,没入蛇涎树中。
蛇涎树的盘虬的枝干比方才足足粗了一圈儿,而叶片愈发的鲜红似血。
可那几个男子在顷刻间,化作了一具具泛着寒光的骸骨,嵌在纠缠扭曲的枝丫间,夜色清寒如水,凛凛光华落在上头,白森森的十分可怖。
静谧中,那瞧不清容貌的人影再度出现,身形鬼祟在蛇涎树前停了下来,掐了个诀,一道风刃划过虚空,轻轻落在扭曲的枝丫上。
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
那风刃竟没有丝毫阻拦的深入了枝丫,将其斩成两截。
枝丫落地,飞快的化为一滩血水,渗入土壤中。
那人如法炮制,接连砍断了几根枝丫,被缠在蛇涎树上的骸骨掉落下来,在地上摔成了散乱的一片。
“这样好的东西,就里扔在这里,岂非暴殄天物。”那人嗤的一笑,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簇簇绿莹莹的星芒在虚空中蓦然浮现,缓缓落到骸骨之上,连成了片,如同一弯溪流,在骸骨上无声的流淌,没有漏掉任何一根白骨。
片刻之后,整具骸骨被星芒染成了幽幽绿色,而满口齐整银牙中的两颗,疯长起来,长至三寸有余,成了两颗尖利外翻的獠牙,才停了下来。
“咕噜,咕噜噜。”骸骨的喉间动了一动,发出轻微的闷响,在死寂的夜间,听来有些瘆人。
那人勾起唇角,满意的笑了笑,口中法诀陡转,骸骨上的幽幽绿芒飞快的凝聚起来,没入头颅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眶中。
那眼眶中倏然亮了一亮,燃起两团绿莹莹的火光,整具骸骨益发的阴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