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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华五色     妖者无疆txt下载     妖者无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回 独角戏不好唱

    刑案顿时变成了家务事,围观之人全然没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兴致,挥挥手渐渐散去。

    落葵趴在江蓠的背上,偏着头,神情凝重暗处的两个人,唇边微动,冲着他们眨了下双眸。

    那二人对视一眼,一个极快的闪身离去,一个小心的跟上落葵二人,瞧着他们进了凤来客栈。

    既然对外宣称二人是一家人,那就只好同开一间房,这一路上,江蓠也从来只开一间房,一则为免落葵耍花招逃走,二则是为了省银子,他忘柜上拍了五两银子,咬着牙开了一间上房,背着落葵上楼,进房,一脚将房门踹的紧闭,趁着左右无人,将背上之人狠狠扔到地上,这些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是憋闷已久,借此良机发泄一番。

    江蓠蹲下身来,望住她那张人厌鬼憎的脸,冷笑道:“你最好莫要再耍花样,耍花样也没用,你是逃不掉的。”

    落葵扬起一双冷眸,眸光讥讽,不屑的撇他一眼,便抱着宝蓝色团花锦缎被褥铺在了窗下的地上,背身而卧。

    江蓠自斟自饮了一杯,偏过头望住落葵的背影儿,不知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如此想与落葵多说几句,他张口便道:“喂,你怎么又哑巴了,刚才你不是装的挺像的么,哭的挺欢的么,我还以为你是块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会哭也不会求饶呢,原来不是啊。”

    落葵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连头都没有回过,只牵起唇角诡谲的一笑。

    碎碎念个不停的江蓠顿觉无趣,暗骂自己无用,怎么费尽力气抓了个哑巴走了一路,他一边喝酒,一边抬眼相望,只见少女的背影儿格外纤瘦,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如青云般的乌发在她身后蜿蜒成瀑,他心中升起个奇异的念头,想要握一握那一把头发,他抬手,狠狠抽了自己的手背一下,咬牙道:“这都半个月了,苏凌泉怎么还没来救你,你看,我就说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罢,当年你拼尽全派保他,如今他却做了缩头乌龟。”

    落葵仍未发出半点声响,只背身儿而卧,凝神望着面前的那堵压抑的墙,手缩在袖中紧握成拳。梁州城中有她的分堂所在,堂主川穹乃是她的一手提拔起来的,方才在街市上,自己唱了那么一出,她手中的那枚素银簪子,簪头处的梅花连成片,正是一只水麒麟的模样,乃是分堂信物,堂中的探子看到后,早通传了堂主川穹前来,他躲在人群中,自然一眼就认出了她,而离开时她的唇语只说了一句话,传信观中。

    她十分清楚,堂里的弟兄没有一个是江蓠的对手,没必要出来白白送死,只要将她的下落传回观中,掌门师兄自会追上来的。

    至于身后之人,多一眼她都不想瞧,多一句她都不想说,这就是个疯子,跟疯子说话只能用拳头,她自是打不过他,那就等打得过他的人前来解决,这世上本没甚么仇怨是打一顿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打一顿。

    黄昏时分,残阳带着凄厉的血色沉沉落下,天色蓦然被扯进无尽的黑暗之中,深黑的苍穹上,依次亮起一颗又一颗星辰,有些光亮璀璨,有些闪烁暗淡,或明或暗的连成片,便是遥远的天河,那天河中寄托了多少牵挂和思念,多少希翼和盼望。

    屋内没有燃灯,只借着西墙上半弯弦月的微光,给屋内蒙上一层迷离的薄雾轻纱,四下里朦朦胧胧,瞧不分明。

    落葵有些困倦,困的头昏脑涨,颠簸了半个月,不是宿在破庙便是歇在野地里,寒风吹着冷雪飘着,冻得一阵阵的打哆嗦,睡不睡得着是一回事,没有冻得伤了风已实属难得了。而现下这是数日来头一回睡在屋里,头一回挨着枕头和床。

    昏昏欲睡之时,门外陡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似是有些怯意,猛然悸动落葵的心,她的脊背陡然一僵,却生生忍住了没有转身回头。

    江蓠满脸警惕的去开门,只见是小二端了晚饭进门,一样样搁在桌案上,末了,临出门时,却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落葵的背影。

    两荤两素,并一壶桂花酿。江蓠点燃灯烛,揭开酒壶盖子,轻嗅了下,笑道:“这酒还不错,喂,小妖女,过来吃饭。”

    落葵僵着身子不动,从桂花酿中闻出了些许异样,暗自发笑,果然是民生艰难,这凤来客栈是梁州城中颇具盛名的客栈,竟几时成了个黑店。

    她缓了缓神儿,从容起身坐在桌前,斜眼瞟着江蓠一口口饮酒,却并不打算说些甚么,这桌案上的两荤两素并一壶桂花酿,单独吃任何一个都无妨,可放在一起吃却是不妙,她在心底冷笑,这黑店来的真是时候,这点不妙即便伤不到江蓠,但叫他受点罪也算是解了自己的心头之恨。

    既知道饭菜有不妥之处,她自然不会主动寻晦气,只浅尝辄止了几口菜,便撂下筷子,依旧不言不语的躺下了。

    江蓠觉得无趣极了,一边食不知味的吃菜,一边没话找话的冷笑:“你可真没趣儿,难怪旁人瞧不上你,要去找些野花来采。”

    这话不偏不倚,直戳的落葵心尖儿抽痛,她咬牙忍着,只觉鼻尖儿一酸,忙紧紧闭目,让泪意倒流。

    江蓠见她没甚么动静,竟在心底唏嘘了一句,果然是过人的好定力,若自己有这般定力,早将苏凌泉抓到手中了,一想到苏凌泉,他便恨从心生,眯着凤眼,将这恨意尽数浇到了落葵身上,继续冷笑:“你是在面壁思过么,嗯,小妖女,你是该好好思思过,想想自己为何要投身在嗜血道中,当了妖魔鬼怪。”

    落葵任凭他冷嘲热讽,依旧不言不语,睡意袭来,她昏昏沉沉的,迷蒙中察觉有人吹灭了烛火。

    窗外月色昏黄,将窗纸染成银白的瓦上霜,夜风掠过半开的长窗,水青色的帐幔一起一伏,淡淡的影儿烙在青砖地上。

    有些冷,睡的深沉的少

    女翻了个身儿,打了寒噤,瘦伶伶的身子在薄薄的锦被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不知不觉的,像是有一口闷气堵在心口,吐不出咽不下,江蓠蓦地叹了口气,抱过床上的另一床锦被,小心盖在少女身上。

    少女在睡梦中也是眉头紧蹙,像是有百般心思在那里打成了结,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投下淡淡岚影,睡着时比醒着时竟还多了几分鲜活气。

    江蓠一时恍惚,像是瞧见了那个已经消失于世间的那个少女,彼时在程家惊鸿一瞥,他便将那少女刻在了心上。彼时在他心中,最美好的事情,便是看到她的微笑,而更美好的事情,便是看到她因自己而笑。回到天一宗后,他便央求父亲去提亲,程家应允后,他欣喜若狂,原以为从此以后,少女便会因他而笑,谁料事与愿违,她以后的种种风波,难堪乃至死地,皆是自己带来的。

    眼前这少女渐渐与心中的少女重叠起来,江蓠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还未触到少女的脸庞,耳畔突然传来细碎之声,像是有人猫着腰蹑手蹑脚的上楼,他顿时警醒过来,以迅雷之势趴到桌案上假寐。

    落葵也在此时醒来,伸手一摸,身上竟盖了两床被褥,偏过头却见江蓠趴在桌案上,她不禁一怔,又见江蓠眯着丹凤眼,冲着自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抿了抿唇,心道,装睡,装睡也躲不过这一劫。

    雕花窗外雪光透白,月色昏黄,将黑漆漆的屋内染的有了几分亮光。

    借着这半窗微光,门缝处探进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刀刃锋利的在门缝上下缓缓挪动,碰到门栓儿上,拿刀刃儿轻轻一拨,便拨开了。

    门吱吱呀呀一阵轻响,蹑手蹑脚进来两个男子,一身打扮昭告了自己是杀人越货的行家里手。

    二人提着明晃晃的长刀,猫身儿垫脚,在落葵与江蓠身边来回审视不停。

    审视过后,寂静的屋里响起一把嘶哑难听的声音:“这丫头浑身没有二两肉,少主瞧得上么。”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少主抓她是回去修炼,又不是炖了吃肉,要那么多肉作甚么。”

    落葵暗叹,这两个不开眼的,竟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她微微抬了抬眼帘儿,小心睁开条眼缝,隐约瞧见一人冲着江蓠晃了晃刀,嘶哑着声音道:“那,这个男的呢。杀了么。”

    尖细声音狠狠拍了一下嘶哑声音的大脑门儿,道:“你是不是傻,出来时,少主交代了要抓几个男的回去试毒用。”顿了一下,他继续道:“二子,你长点心罢,天一宗弟子门人无数,咱们这两块料算个屁,如今难得有了个伺候少主的良机,咱们可得亮起十二个心眼子,伺候好了少主,还愁没有出头之日么。”

    嘶哑声音道:“可是大哥,这数月咱们把这十里八乡的丫头都抓绝了,这要是再把梁州城里的丫头也给抓绝了,下回咱们去哪抓丫头啊。”

第一百五十二回 少主打假

    尖细声音哽了一下,道:“这天下这么大,丫头这么多,还能没地方抓么,梁州城的抓绝了,还有冀州城豫州城,再不济就去长和国抓,咱们天一宗少主想要丫头,去哪抓不着。”

    天一宗,天一宗少主,还肆无忌惮的到处强抢民女,这可是好大一个锅,从天而降啊,落葵几乎要笑出了声,天一宗的少主不是就趴在此处么,何时又多了个少主,莫非江蓠不在宗内的这些日子,他爹给他添的那个弟弟竟一夜之间长大了,江蓠啊江蓠,你的名声哟,这下子可就败光了,落葵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幸灾乐祸,她十分清楚,江蓠那个暴脾气,不会坐看她落在旁人手中,更不会坐看有人败坏他的名声。

    落葵所料不差,江蓠趴在桌上,双手紧紧握住,险些就要憋不住跳了起来,指着这两个有眼无珠的蠢货大喝一声,少主我就在这里,你们是不是瞎。但他还是生生咬牙忍住了,打算跟着这俩蠢货回去,会一会那打着自己的旗号,坏事做绝的“天一宗少主”。

    夜色深沉,大雪扑簌簌下个没完没了,寂寂雪光如同淡淡薄雾,当风簌簌,白茫茫的一片纷纷扬扬,一架板车迎着寒风细雪缓缓驶过,车轮碾过青石板上的薄冰,薄冰在车轮重压下细细碎裂,深一声浅一声,急一阵缓一阵。

    雪意不停,如棉如絮般扑到板车里,那车里挤着十几号人,有男有女,皆是昏睡不醒的样子,身上雪凝冰冻了薄薄一层花白。

    落葵冷的直打哆嗦,鼻尖一酸,想要狠狠打个喷嚏,又唯恐惊动了驾车之人,只好生生忍住了,忍得泪涕横流。

    耳畔传来江蓠着意压低的声音:“冷么。”

    落葵嗤了一声,偏过头去腹诽不已,你个挨千刀的,还不是受你连累才在这挨饿受冻,你还有脸问我冷不冷,真是该狠狠打死了算。

    身上蓦然一沉,落葵侧目,却是江蓠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盖在了她的身上,指尖轻轻捻过披风上的织锦绣花,她神情冷薄如昔,心下却渐生暖意,她并非铁石心肠,如今乱世,人与人之间落井下石容易,雪中送炭却是难了,虽被折磨了一路,但江蓠着实并未下狠手,否则打断她的腿,装到麻袋里,骑一匹快马疾驰回天一宗,岂非一劳永逸,总比这样拖着她走来的容易,落葵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腿,若换做自己擒住江蓠,恐他的那双腿顷刻间就保不住了,她哀叹,果然如苏子所言,自己才是那个天字第一号狠毒之人。

    落葵微阖双眸,不言不语,雪凝在她的眉心良久,却没有化成一滴水,反倒如同一朵凝白的花钿嵌在那,诡异难言。

    江蓠心中颤了一颤,这小妖女竟冷成了这样,连雪落于身都不会化开,他唯恐冻死了她,便再也无法获知苏凌泉的下落。江蓠咬了咬牙,罢了罢了,一把骨头就一把骨头罢,索性自己吃点亏罢,他

    出人意料的伸手一捞,将落葵捞在怀中紧紧搂住,这才陡然惊觉自己不是吃了点亏,而是吃了个大亏,这小妖女竟冷成了块冰坨子,激的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你干甚么,你放开我。”落葵吃了一惊,拳打脚踢却挣脱不开,又不敢大声喊叫,愤恨之下张嘴便是一口,咬在了江蓠手上。

    江蓠痛的几欲惨叫,幸而怀中这块冰坨子够冷,足够令他保持神志清醒,他面目狰狞扭曲,恨恨的缩回了手:“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我怕你冻死了。”

    落葵蹙眉低骂:“谁要你的好心,你个浪荡子。”

    江蓠出言讥讽:“就你这样的,浑身没有二两肉,送到我床上,我都不要。”

    落葵大窘,偏过头去骂了句不要脸,便不再说一句话了。

    雪越下越急,路越走越偏,四下里寂静无声,有积雪压断枯枝,啪嗒一声坠地;有车轮碾过薄冰,阵阵细碎裂开;有雪片簌簌落下,浸湿发髻衣领。

    就在落葵冷的受不住,险些打出个喷嚏之时,板车倏然停下,落葵与江蓠极快的闭上双眸,只用耳朵去记住周遭的一切。

    此地静谧的有些可怕,有人上前叩了三下门,一短一长一短,落葵死死记在心中。

    听得这敲门声,江蓠一慌,这赫然是天一宗梁州城分舵的暗号,他眯着眼打量周遭,莫名眼熟,此地是条陋巷的尽头,四围没有旁的宅子,伫立两扇斑驳红漆木门,大门上高悬一枚黑漆漆的铁八卦,而大门两侧挂着两条紫檀木,刻了两句对仗并不齐整的诗“剑阁望梁州,天地一沙鸥”,还拿朱砂色填了,颇为醒目。

    江蓠登时变了脸色,这两句诗中暗含了梁州与天一,而门上的铁八卦更是分舵的唯一标记,他虽从没来过梁州分舵,但凭这两样便可认定,此地正是天一宗在梁州城中的分舵所在。

    门吱吱呀呀打开了,听声音是一扇半旧的木门,随后便是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江蓠闭目,暗自狐疑,诗句是真的,标记是真的,分舵自然也是真的,可少主却是假的,这冒名顶替者也忒大胆了些,竟敢到天一宗分舵里假冒天一宗少主,就不怕被人识破,被人围殴么。

    短暂的静谧后,落葵突然头脚倒转,只觉天旋地转,原来是被人扛到了肩上。她小心睁开眼,借着茫茫雪光瞧见了此地的囫囵光景。

    进到宅子里,院子倒大,却无一花一木,皆用巴掌大的鹅卵石嵌满整个地面,冬日里上头结了层薄冰,冰上又铺了轻雪,光滑的几乎无处下脚,一个不留神便会摔得四仰八叉,可这些人背上背着肩上扛着,脚底下却走得稳稳当当。

    落葵暗道,这些人的下盘功夫练得不错,只是不知修为究竟如何,若个个都是修为高深之人,江蓠再如何天下无

    敌,也是一人难敌众手,那么,她眸光微闪,暗自盘算,江蓠决容不下这冒名顶替的少主,只是这院中不知藏了多少人,再加上那个不知深浅的“天一宗少主”,一会打起来,江蓠少不得要疲于奔命,自己要见机行事,设法解了捆魂索才是。

    有人撩起水红色金绣团花厚棉门帘,屋里落地搁了四架错落琉璃曼陀罗灯架,昏黄的烛火透过薄薄的羊皮灯罩,灯罩上描着各色美人图,眼波流转,香肩半露,影影绰绰的影儿落在上头,别有香艳韵致。

    这厅堂极大,四白落地的墙上写满了玄妙法诀,闪着金色微光,厅堂之中搁着一架四柱大床,床沿儿雕花,挂着一顶水红色团花帐幔,寒风拂动,那帐幔似水波荡漾,艳丽无匹。

    落葵趴在那人肩头,偷瞄了一圈儿,定定望住墙上的法诀良久,才暗道,怪不得这“天一宗少主”如此的色胆包天,敢情他修炼的竟是炉鼎之术,其中还不乏歪门邪道,下作,实在是下作,也不怕早晚累死在床上。

    还未及多想甚么,落葵便觉身子一松,被摆在了冷硬的地上,她不敢再睁眼去瞧甚么,只将手藏在袖中紧紧握着,不意竟有一只手探了过来,一番摸索后,猛然握住她的手,她心中一悸,察觉到是江蓠在她身边躺着,她挣扎了两下,挣扎的动静大了怕惊动了人,挣扎的动静小了却又挣扎不开,她幽幽叹了口气,既然无济于事,索性放弃了挣扎,还是省些力气留着一会逃命用罢。

    忽的有丝丝缕缕的异香入鼻,初嗅微香,再嗅却是腥臭,着实叫人恶心,落葵一下子没忍住,狠狠吁了口气,暗道,装昏迷也是需要天赋的,自己着实是天赋不足的那个人,她睁开了眼,却见左右之人尽是满脸茫然,眼眸惺忪,皆想不明白为何会在睡梦中到了此地。

    落葵早有防备,在客栈中没有吃下那些喂了毒的酒菜,而江蓠修为深厚,那点毒顶多算是开胃小菜,伤不到他甚么,在这么一群茫然之人当中,二人看起来是清醒最早的,自然也引起了那位“天一宗少主”的注意。

    那人背着手,从暗影中踱了出来,在落葵二人面前站定。

    落葵扬眸,冷眸一缩,这位“天一宗少主”生的倒是眉眼周正,满脸浩然,只是眉眼间却隐含淫笑,脸色赫然是纵欲过度的疲累之色。她侧目,转而望了望江蓠,如此看下来,还是此时眯着狭长丹凤眼,一脸癫狂的他更加顺眼些。

    “天一宗少主”抬手,拿扇子挑了挑落葵的下巴,隐隐含笑默默点头。

    此等浪荡子的做派,着实惹恼了江蓠,在他心中,唯有他一人能对落葵动辄打骂轻薄,他可忍不下去旁人对她打骂轻薄。他出人意料的从斜拉里冲出来,一下子将“天一宗少主”撞翻在地,拉过落葵护在身后,对着“天一宗少主”怒目相视,大声喝道:“你别碰她。”

第一百五十三回 原来是个美娇娘

    “天一宗少主”轻蔑的一笑:“哟,你们抓人,竟抓了人家小两口回来。这丫头别是破了身,早不是完璧了罢,那可就没甚么用处了。”他淫笑着去掀落葵的裙子:“叫本少主验验身。”

    话音未落,江蓠沉着脸色,像一阵疾风般冲到“天一宗少主”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抡圆了胳膊,冲着他的脸庞就是劈头盖脸一顿猛抽,

    抽耳光的噼里啪啦声和年节时放炮仗的声音相差无几,除了抽的人手疼,被抽的人脸疼外,那声音都巨大而喜庆。

    待少主手下缓过神儿来围殴江蓠时,“天一宗少主”的脸已经高高肿了起来,与年节时放在祠堂祭拜祖宗的肥硕猪头一般无二,双眼被挤成了两条细缝,外头镶了一圈儿青紫的边儿,这眼妆的颜色极正,连青州城中最好的香粉铺子也调不出。唇边肿成了两片油光发亮的肥肉,挂着不断滴答的鲜血,他困难的张开嘴,呸的一声吐出了枚断齿。

    落葵目瞪口呆的望着江蓠,这,这算怎么回事,有法力不用反倒用拳脚,这,这个疯子莫不是傻了罢。

    江蓠也怔住了,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抽到发麻的手,自己怕是气昏了头罢,自己是失心疯了罢,怎么会为这个小妖女气昏了头。

    正愣神的功夫,“天一宗少主”眸中闪过狠毒,唇边忍痛微动,响起一声声蚊虫般的嗡嗡声。

    四围蓦然破空声大作,从四面八方凭空出现无数怪兽,在虚空中飞的,在地上爬的,每一只都有半人高,将个厅堂围了个密不透风。

    这些怪兽面目狰狞,吓得茫然之中的人们顿时一个激灵,惨叫着四散而逃,还未逃到门口,便被这位“天一宗少主”的手下给摁倒在院中了。

    而江蓠二人,虽没有慌神逃窜,但借着微弱的烛火,瞥见这密密麻麻的怪兽。还是不由自主的身上一寒,顿时起了细碎的疙瘩。

    “天一宗少主”冷冷一笑,哨声尖利难听,扎人心扉。

    一只怪兽飞身而出,大张了兽口,露出洁白晶莹的獠牙,向江蓠二人扑咬而去。

    江蓠抬手,轻轻一晃,长剑从袖中跃出,在怪兽身上一闪而过,怪兽嚎叫了一声,被斩成了两截落在地上,诡异的是竟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落葵定睛去看,这怪兽生的鸟首狼身,八只狼爪尖利的大张着,身后却没有狼尾,全身上下覆盖了银灰色的皮毛,背上比狼多了两处凸起,翅膀尚未来得及完全展开,但已可见上头一枚枚钉子般坚硬的羽刺。

    不,这不是天一宗的手段,这等恶心人的妖兽唯有万毒宗才养的出,她眸光一转,望向“天一宗少主”,那双眸子眸光阴毒,被他看上一眼,便像是被毒蛇盯住。

    “呜呜...呜...呜呜呜。”一声声凄厉的狼嚎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目及之处,铺天盖地尽是这种灰狼,如同在四面围了堵灰色的高墙,难以突破。

    “天一宗少主”蓦然长啸一声,随即面带冷笑,像看着死人一般看着江蓠

    二人。

    声音方落,有数十道狼影如同离弦的利箭,从众多灰狼群中飞身而出,身上银灰色的皮毛闪烁着点点银色的光芒,背上双翅大展,上头的羽刺根根尖利的竖着,每扇动一下翅膀,羽刺便夹着风声冲着二人狠狠扎下。

    眼看着灰狼与羽刺同时落下,江蓠身形不动,始终将落葵掩在身后,只双手左右挥动,一道道剑影破空而出,交织穿插化为金灿灿的巨网,冲着这数十只面目丑陋的灰狼迎头罩下,将这些灰狼罩在网中,旋即他单手一握,巨网随之狠狠收缩。

    顿时,众多灰狼连嚎叫声都未能发出,便被无数道金色剑光搅成了碎肉,四散飞去。

    就在此时,“天一宗少主”冲着左右使了个眼色,其中两名天一宗弟子如风一般掠过,身影以迅雷之势一前一后逼到落葵身后,悄无声息的抬手,正要扼住她的脖颈,她却早已察觉到不妥,抬手便是一丛红芒,钉在了来人的眉心处。

    那人顿时身形如同被寒风卷起的落叶,倒飞而出重重砸在了墙上,连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生死不明了。

    江蓠听的动静,转头一看,顿时大笑了起来:“小妖女,你真是心狠手辣。”

    落葵扬起冷眸,瞟了他一眼,薄薄的冷笑浮在唇角:“你还有功夫管我心不心狠,小心被狼啃了。”

    就在江蓠刚刚转过身去,另一人却趁着落葵分神的一瞬间,伸手便掐着她的脖颈,将她按在了身前,大喝道:“住手,小子,这臭丫头在我手里,你还不住手。”

    “该死。”江蓠没有回头,却只身形一转,将逼到眼前的众多坚硬羽刺捞在手中,反手一扔,一枚羽刺冲着落葵飞了过去。

    落葵心领神会的眨了眨眼眸,就在羽刺逼近自己眉心之时,她极快的偏过头,风声过耳,羽刺正中身后男子的脖颈,随后洞穿而出,血顿时溅了她满脸满身。

    而余下的那些羽刺则夹带着呼呼风声,冲着围在四周的灰狼洞穿而过。

    顿时,羽刺刺穿皮肉的嗜血声与凄惨的狼嚎声此起彼伏,大片碎肉横飞,却始终没有一滴血流出。

    江蓠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冲着落葵得意的挑了挑眉稍,落葵却冷着脸并不言语,只“刺啦”一声扯下只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污。

    见此情景,“天一宗少主”脸色一寒,哨声突变,像是蕴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涛。

    灰狼听得这声音,竟然高高仰天大声狼嚎起来,口中吐出成片的灰色口涎,层层叠叠像潮水一般涌来。

    口涎在半空中拉长成细不可见的长丝,一层五彩光芒在长丝上流转开来,与灰色长丝交叠穿插而过,结成一只巨钟,钟上五彩符文不停的闪动,冲着江蓠二人迎头罩了下来。

    江蓠一手拉着落葵飞身躲避,而另一只手提着长剑反手一劈,长剑与巨钟重重相碰。

    “嘭”的一声,巨大的声响在虚空中漾起一层层涟漪,江蓠被震的虎口一麻,长剑几欲脱手,而身形也倒飞而出,拖着落葵退了数

    步,才勉强站稳。

    而巨钟被这么一劈,表面写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带着哀鸣声声重重坠地,激起无尽的灰尘扑面而至,呛得人连连咳嗽。在这灰尘中,巨钟重新化作无数条长丝,一闪而过没入灰狼口中,而其间的五彩光芒已不见了踪影。

    “好厉害,小妖女,你可瞧得出这是哪个宗门的手段。”江蓠吹了吹泛红的虎口,赞叹了一句。

    落葵眸光闪烁,出言讥讽:“你不是号称江湖公子之首么,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么,还真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

    江蓠却并不恼怒,只嬉笑道:“喂喂喂,我刚刚救了你啊。”

    “救。”听得这个字,若非现下强敌环伺,落葵只想摁住他狠狠揍上一顿,揍的他这一辈子都瘫在床上才好,她瞧也不瞧江蓠一眼,只咬着牙冷嗤道:“若非你抓了我出来,我能险些丧命么。”

    夜风冷冷盘旋,这惊天动地的打斗声惊动了四围邻居,有人亮起灯烛,探头出来一望,乍见眼前一幕,顿时惨叫一声,吓得扔下纸灯笼,撒开腿跑的无影无踪了。

    “天一宗少主”终于神色凝重起来,偏着头静立片刻,声音低缓:“阁下是何人,凭阁下的修为,那点毒绝不可能伤了阁下,阁下为何要有意混入天一宗分坛。”

    江蓠撇了撇嘴,破口骂道:“本公子想去哪就去哪,天王老子都管不着,你个杂碎管得着么。”

    落葵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无数道诧异的眸光望了过来,她才觉出这样的险境,笑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江蓠也转眸望向她,撇嘴笑道:“小妖女你笑个屁,你以为就你会骂人么,本公子也会骂人。”

    落葵顿时大窘,蓦然冷了脸,转头望向一侧,不言不语起来。

    江蓠闹了个自讨没趣,心中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索性指着“天一宗少主”骂了个痛快:“你个杂碎,你练邪门歪道的功法也就罢了,祸害人家家姑娘作甚么,要祸害,祸害自己家姑娘去,不过,本公子今日既撞上了。”他将长剑往地上一戳,灰尘散开,继续骂道:“本公子就勉为其难,替天行一回道,送你去阎王爷那祸害去。”

    “天一宗少主”被骂的脸色涨红,肿的老高的脸益发像一颗煮熟了的猪头,仰天凄厉长啸滚滚,周身的银色长袍应声炸开,碎片应声像四围砸去,露出内里的一层灰色长袍,而领口处绣了个极小的红色毒字。

    江蓠讥讽笑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你脱衣服顶甚么用,你就是脱光了,本公子该杀你还是得杀了你,顶多就是埋你时省点劲儿,正好赤条条来赤条条死,不用费心给你换寿衣了。”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全然忘了此时正置身于你死我活的险境。

    倒是落葵望着突然发狂的“天一宗少主”,眸光闪动,脸色阴晴不定,此人果然如她所料,是万毒宗的门下,且衣领处的那枚红色毒字,也彰显了他在宗中地位不低,她眸光一转,定睛望住了他耳垂子上的小洞,不禁嗤的一笑,竟是个女的。

第一百五十四回 真少主打假少主

    她侧目望了望江蓠,心道,但愿此人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能打的过她。

    江蓠似乎感受到了落葵的眸光,转眸一望,正与她的双眸相接,撇嘴奚落道:“放心,他不是我的对手,况且即便我打不过他,跑也要拉上你,死也要拉上你,与我同生共死就是你的命,你就认命罢。”

    落葵冷笑一声:“她是万毒宗的光明暗夜使之一,你可看清楚了,她是个女的,若将来你下了地府黄泉,也好知道去找谁报仇。”

    江蓠眸光一缩,万毒宗的光明暗夜使,虽然在宗内十大高手屈居末流,但也不容小觑,他将长剑横在了身前,剑身顿时金光大作,做出防护之势来。

    他环顾四围,见天一宗弟子个个磨刀霍霍,咬着牙都想要活劈了自己,他暗叹了一句,这些人虽然识人不明,但罪不至死,一会儿打起来,若是像刚才那个样,都被这假货填了炮灰,也是可惜,随即他单手一翻,食指上挂着一枚巴掌大小的玉佩,上头白泽昂首,散发着温润的光芒,他指着天一宗弟子,朗声大喝:“本少主才是真正的天一宗少主,尔等眼瞎耳聋,竟然助纣为虐,若今日助本少主铲除奸佞,之前一切既往不咎。”

    天一宗弟子们面面相觑的未敢擅动,那枚玉佩是确凿无疑的真货,那么眼前之人呢,究竟是谁,众人难以置信的移眸望向“天一宗少主”。

    而此时,“天一宗少主”如同变了个人,一袭灰袍裹在身上,蜂腰纤细,骨肉均匀,体态婀娜多姿,而竖在头顶的长发尽数散落,衬得她脸白如玉,美艳无双,这下子,是个人都能看出她是个女的,周围讨好了她数月的天一宗弟子登时大惊失色,指着她厉声大喝:“你不是少主,你是何人,竟如此胆大包天,冒充少主。”

    “天一宗少主”抬手在脸上一抹,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孔,四十如许,且丝毫没有红肿和伤痕,她娇滴滴的一笑:“甚么狗屁少主,老娘早就当够了。”她抬起一双美眸,在江蓠脸上妖娆漫过:“既然正主来了来了,这倒霉少主还给你就是,老娘可不稀罕。”

    江蓠哽了一哽,有些呆住了,他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可这般妖娆动人的半老徐娘,还是头一回见到,周围众人也俱是不堪,眸光缠在那女子身上挪动不开,有些更是把持不住的狠狠咽了口唾沫。

    落葵瞟了江蓠一眼,对他的那一脸不堪实在是心生鄙夷,摇了摇头道:“你可要当心了,美人蛇是会吃人的。”

    江蓠蓦然回了神儿,讪讪一笑,用厉声大喝来找回颜面:“你说的轻巧,本少主的名声都叫你毁了个干净,不给个说法就想走,为免太欺负我天一宗了。”

    女子蜂腰一摆,笑容甜腻腻的从梨涡中漫出来,直将人心融化:“你个小娃娃想要甚么说法。”

    江蓠用剑尖儿点着女子,躲开她风情万种的双眸,冲着地面啐了一口:“呸,你才是个小娃娃,识相的乖乖自己捆了自己,跟本少主回天一宗去。”

    女子呵呵一笑

    ,察觉到了江蓠浑身的不自在,笑起来便更加的千娇百媚:“小娃娃带老娘回去干甚么,修习双修之术吗。”

    长剑抖了一抖,剑尖儿轻颤,金光刺目,江蓠咧嘴一笑:“如此甚好,正合我意,本少主府中有各式各样的大床,必定让美人儿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只怕人家是乘兴而来,你是败兴而亡罢。”落葵低声嗤笑一声。

    江蓠不以为意的挑了挑眉梢,低笑一声:“小妖女知道的还不少,败不败兴,咱们回去了见分晓。”

    落葵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撇过头去愤恨不语。

    突然间,暗沉无声的深夜里,传来踩过积雪的沙沙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渐渐震耳发聩,听着像是来了不少人,将此处团团围住。

    江蓠与落葵对视一眼,猛然大笑道:“难怪你与我东拉西扯的说了这么半晌,原来是搬了救兵来了。”

    话音方落,众多身穿灰袍的万毒宗弟子踹开了大门,提刀握剑的潮水般涌了进来,而墙头上也架起了几十张弓弩,长箭上灵光波动,符文凛凛,箭尖儿皆对准了院中众人。

    女子也不复方才的柔弱娇媚,抬手撩过额前的碎发,眸光狠毒:“小娃娃,你现下知道了也不晚,好歹能做个明白鬼。”

    凄厉的哨声乍起,剩余那些安静了许久的灰狼群顿时骚动起来,拧成一股灰色的洪流,冲散开聚在院落中的天一宗众人,旋即纷纷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八只尖利的爪子,向着众人或抓或咬,此地登时亮起各色光华,惨叫声四起,血肉横流漫过素白的雪地,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江蓠一手护着落葵,一手提着长剑,剑身嗡鸣着,金光不断洞穿二人身侧扑过来的灰狼,虽一时无法突破灰狼的包围而出,但也从院落深处冲到了大门处,且暂无性命之忧。

    “嗖”的一声,三只灰狼形成掎角之势,冲着二人扑了过来,江蓠蓦然甩开衣袖照在落葵头上,随之长剑斜劈而过,其中两只灰狼顿时被拦腰劈成了两截,而另一只的利爪却抓破了他的衣袖,在他手臂上留下极深的血痕。

    这些灰狼毫不畏死,如滔滔江水般前仆后继,难以杀绝,实在太耗费法力,江蓠杀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喘着粗气,倚剑而立,而长剑上的金色光芒,也渐渐暗淡下来,显然损伤极大。他环顾四围才发觉,众多天一宗弟子在这场混战中已倒下了数十名,如今尚且还有三名在灰狼群中拼命厮杀,但也离力竭不远了。

    “这样下去不行,迟早会困死在这的。”江蓠再度劈死一头灰狼后,倚靠着落葵的身子气喘吁吁道。

    落葵抬了抬手,叹了口气道:“捆魂索在这,我可没法子。”

    江蓠眸光一缩,咬着牙骂道:“你个小妖女,我不会上你的当,别想哄着我放了你。”他蓦然大喝一声,提着长剑疯了一般的四处砍去,所到之处金光奕奕,凄厉的嚎叫声大作,碎肉横飞,差点砸到落葵的身上。

    而那灰狼毫不畏死的一层层冲上来

    ,二人身前已然是摞了一层层残缺的狼尸,可二人始终冲不破那扇紧闭的大门。

    女子在不远处静立着,越看越发心惊肉跳,这真正的天一宗少主尚且不足三十岁,但在天一宗宗主的刻意传授下,修为高深自不必说,可眼下这等毫不畏死和对敌的稳健狠辣,哪里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宗门的公子,简直比擅长杀戮的嗜血道中人还要心狠手辣几分,再如此下去,迟早会让他从灰狼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这样的活口跑出去,只怕后患无穷。

    她眸光闪动良久,眼见着灰狼群被冲的四散凌乱,终于决然狠厉的冲着墙头挥了挥手,墙上等待许久的弓弩手顿时来了精神,铆足了力气弯弓射箭。

    “嗖...嗖嗖”,无数道长箭从墙头飞了出来,箭尖儿上裹挟着一团黑漆漆的雾气,而雾气中却盘旋着条绿莹莹的小蛇,如同闪电,遮天蔽日的冲着二人飞了过去,转眼间就要将二人扎成刺猬。

    江蓠飞身跃起,长袖翩跹,在箭影中一个转身,便将长箭尽数捞在了手中,随后他的身影却消失于虚空中。

    女子大惊失色,双手微晃,多了一对子午鸳鸯钺,交叉挡在身前,眸光警惕的四处张望,神识也同时缓缓散开,却始终寻不到江蓠的踪影。

    而江蓠却蓦然立在了高高的马头墙上,整个人衣袂翩跹,如同飘荡在半空中的一缕云,他悄无声息的飞身落下,手中的无数长箭已然拧成了一柄长矛,遥遥指向女子的头顶。

    女子反应极快,身子飞快的右旋躲开长矛,随即双手将子午鸳鸯钺往前一递,砍向江蓠。

    见此情形,江蓠扯动唇角诡异的一笑,却不躲不闪的依旧刺了下来。

    女子顿觉不祥,耳畔已传来极微弱的风声,她猛然侧身躲避,只听的“噗”的一声,一枚长箭洞穿了她的心口,她闷哼一声,转身却见另一个江蓠立在他的身后,唇角挑起戏虐的笑。

    而另一个手持长矛的江蓠,身形却片片溃散,化为虚无,原来,那竟只是他的一道分身而已。

    江蓠趁热打铁,手上长剑一晃,金色的剑光在虚空中分光化影,化作成千上万道剑光,发出锵锵的碰撞声,皆冲着倒地不起的女子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虚空被撕裂开一道缝隙,一双手从里头探了出来,那手在无数道虚虚实实的剑影中虚晃而过,笃定的找到真实的长剑,单手握住将剑尖儿狠狠反转折断,而另一只手重重则落在了江蓠的胸口处,指缝间隐现一枚绿色长钉,随之刺破衣裳,钉在了他的皮肉上。

    江蓠顿时喷出一口血,血雨纷纷,落在雪地上,像一朵朵红梅跌落,十分惨烈,他倒飞而回,重重落在地上,揉着心口破口骂道:“甚么人,有脸偷袭本少主,没脸见人么。”

    虚空中响起个沉沉之声:“小子,你不配与老夫见面。”

    话音落下,一声声凄厉的哨声再度响起,灰狼口中再度吐出长丝,与五彩光芒纠缠着,化作一座巨钟,冲着二人缓缓罩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五回 连骗带吓

    而此时,一道箭光直直而入,夹着浓浓的血腥气,冲着落葵而去,快如闪电,根本由不得人躲闪。

    江蓠一瞬的念头,便是小妖女不能死,小妖女死了,便再无人知道苏凌泉的下落了。

    他就地打了个滚,滚到落葵身前,翻身而起,张开双臂,毫不迟疑的挡在了她的面前,一边掐诀拦住重重落下的巨钟,一边任凭长箭刺穿他的胸口,血潺潺从衣襟漫了出来,他只闷哼了一声,身形连晃都没晃一下。

    落葵登时呆在了原地,只见箭头处被黑雾包裹,而雾气中的绿色小蛇正一口口的吞噬着漫出来的鲜血,不多时,那小蛇倏地一声穿透皮肉钻了他的胸口,她哀叹一声,这箭上竟也淬了毒,不愧是万毒宗的手艺。

    江蓠的身子晃了晃,毒物入体,他已有些站不住了,而虚空中的巨钟也沉沉下坠,血腥气扑面而至,离二人的头顶不过一寸之遥。

    落葵蓦地大喊:“江蓠,解了捆魂索,快。”

    江蓠迟疑了片刻,艰难的掐了诀,二人手上的红芒顿时消失不见,他却一把抓住落葵的手腕,唇边颤抖,附耳艰难道:“你休想逃走。”

    落葵瞧也没瞧他一眼,觉察出周身法力一松,便抬手拔下发间的素银簪子,毫不迟疑的狠狠刺入自己的掌心,扬起朦朦血雾。

    她嘴唇微动,念出一段晦涩的法诀,漫天血雾中分离出无数只火红的萤火虫,挥动闪着荧光的双翅,扑向四周龇牙咧嘴扑过来的丑陋灰狼。

    旋即她手上翻花,又从指尖不断的逸出一条条线虫,浮在虚空中,托住了巨钟的下坠之势。

    做完这些后,她暗自松了口气,眉心微光闪动,浮现出一只体态狰狞的印记,倏然一闪而过,隐匿不见,她转眸望向江蓠,冷笑道:“冲出去。”

    江蓠狭长的凤眼微微一眯,心中一叹,这小妖女,狠起来真是连自己都不放过,他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扬起长剑,低声道:“走。”

    剑身金光四射,掀起飞沙走石般的巨浪,江蓠紧紧抓住落葵的手腕,没了捆魂索的束缚,他生怕一个不留神,再叫这个滑不留手的小妖女跑了。

    而墙头上的弓弩也发出刺耳的嗡鸣声,不消回头去看,便知道无数淬了毒的冷箭像是流星划破夜空,带着长长的尾羽破空袭来。

    落葵身形闪动,不断躲开冷箭,可箭实在太多了些,总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刺入二人的身子,所幸皆不是要害,尚且能忍得住,可拖的时间久了,便不好说了。

    她脸上厉色一闪,忍痛咬破了舌尖儿,体内嗡鸣一声,转瞬她与江篱的周身大雪如瀑,而冷箭纷纷刺到雪瀑旁,难以寸进。

    她在雪中脚步如飞,衣裙翩跹间,无数枚晶莹剔透的短箭凭空飞出,闪着刺目

    的光华,只一阵听得乒乒乓乓声,箭身穿透雪片,将逼到近前的无数冷箭纷纷弹开。

    “小妖女,你果然风姿依旧啊。”江蓠死死抓着她的手腕,眸光惊艳,却语出奚落。

    落葵侧目白了他一眼,暗自腹诽,我救你干甚么,还不如叫你死了痛快,余光掠过钉在他胸口的长箭,心下却又百感交集。

    二人已摆脱了灰狼群的包围,冲到了门口,正与门外驻守的数十名灰袍人对峙起来,只是江蓠手中握着长剑微微晃动,金光黯淡,一半是力竭,而另一半则是毒气入体,至于落葵喘着粗气,精血不足以再次催动冰弓御敌,而法力也不足以支撑她御空而逃了,她暗叹一声,这可真成了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了。念及此,她狠下心张口咬破了指尖,抬手将血痕抹在了眉心处。

    眉心处顿时红芒微闪,那枚体态狰狞的印记再度出现,嘶鸣一声,一只狰狞之虫子从眉心剥离而出,那虫子不过拇指大小,全身上下都被光溜溜的黑甲包裹着,只露出一对细长卷曲的触角。

    那只面目狰狞的虫子猛地一扇双翅,不必落葵催动,便在虚空中分光化影,落下大片密密麻麻的狰狞之虫,每一只都相差无几,挥动着双翅,如同一片黑压压的铅云,落在了众多灰袍人头顶。

    落葵双手掐诀,口中的法诀源源不断的吐出,成片的狰狞之虫一个闪动,黑甲中探出数之不清的硬爪,爪上生有倒刺,触碰上灰袍人身上,尖利的爪子就像钩子一般,狠狠抠在了皮肉深处,张口便咬,每一口皆深可见骨,瞬间鲜血淋漓,散出腐肉被烧焦的气味来,血肉被乌黑的毒液包裹着,不过顷刻之间,便化作一汪血水。

    顿时,门外充斥着痛苦不堪的哀嚎,灰袍人在地上翻滚不停,身子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迅速化作一具泡在血水中的森森白骨。

    江蓠难掩眸中的震惊之色,瞧了瞧眼前的惨状,又瞧了瞧落葵,胆寒的头皮直发麻,从头发尖儿麻到了脚趾缝里,不是怕的,而是恶心的,太恶心了,太恶心了,他连连摇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恶心的功法,且还是个姑娘修行的,他吁了口气,最恶心的是那虫子竟同蜈蚣一般,生了数不清的爪子,每一只爪子上生了倒刺,在皮肉上狠狠一勾,便是深可见骨的伤口。他试着想了下这虫子咬在自己身上的模样,蓦然呕了起来,指着落葵连连晃手:“小妖女,你,你,你太恶心了。”

    落葵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笑骂道:“恶心,能救命,你倒是不恶心,你跑一个试试。”

    江蓠顿时哽了一哽,认命的瞪了瞪眼,不言不语起来。

    落葵双手翻飞如花,她身前的一片虚空随之涟漪阵阵,而趴在血水中的狰狞之虫顿时齐齐飞出,与停住在虚空中的虫云重新融在一处,随后涟漪前推,虫云快如闪电落到了剩余的灰袍人头顶,转瞬就要

    扑了下来。

    这一切皆发生的极快,不过是转瞬间的事,围在院外的灰袍人还未回过神来,便已倒下了一片,鲜血漫过他们的脚面儿,活着的人惊恐的面面相觑,刀尖儿微晃的不敢贸然上前。

    “百蛊之虫,是百蛊之虫。难怪你不为我万毒宗之毒所扰。”虚空中的那把沉沉之声再度响起,暴跳如雷,惊怒异常道:“你既有此虫,那便与我万毒宗不死不休了。”

    落葵回首望住空无一人之处,无所畏惧的冷笑声声:“阁下既知道此虫的厉害,那么,可有胆子现身一试。”

    江蓠是扇阴风点鬼火的极佳帮手,听得落葵此言,他也不管落葵此言是真是假,将长剑往地上狠狠一戳,丹凤眼中有万般光彩,活脱脱一个嗜杀之人,哈哈大笑:“有种的你就滚出来,跟这些丑虫子,哦,不,跟本少主大战三百回合。”

    落葵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抬脚狠踩了他一脚,听他笑起来中气十足,她不禁疑心他是装的虚弱无比,逼自己招数尽出,好探一探自己的底。其实她方才说那番话时,早已暗暗握住一把心虚,催动狰狞之虫所需法力不少,她如今的修为,也只够驱动此虫咬上一回,且还是眼前这修为不高之人,否则早在城隍庙时,她就放此虫出来咬江蓠了,又怎会有如今此难了。而此战之后,便要半个月才能再次驱动此虫了,方才那般说,不过是赌一把,赌这百蛊之虫是万毒宗最怕之物,赌这区区一个梁州分坛,不会有万毒宗三大高手坐镇。

    虚空中人亦是踟蹰,百蛊之虫的难缠他心知肚明,数年前他也曾深受其害,才会修为掉落到如今这地步,现下乍见此虫,他自然按耐不住想要一雪前耻,但,他转念一想,并未有十足的把握将此虫活捉,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将这两个人灭杀,良久,他没有作声,只是长袖卷过倒在地上的女子,而仅存的十几头灰狼也仰天嘶鸣着,被长袖收了进去。随后,长袖甩过,在虚空中留下一缕寒风,转瞬间院落便空荡荡一片了。

    而余下的万毒宗之人登时变了脸色,最厉害的那个都走了,他们还留下等死岂不是傻,只是微怔的功夫,转瞬变作了鸟兽散。

    寒风夹着哨声,呼呼的在院落上空不停的盘旋,浓重的血腥气久久不散,雪意不停,纷纷扬扬的将四围染上缟素之色,地上的积雪白的晃眼,间或夹血色,掩埋了众多生死不明的身体和灰狼的残肢断臂。

    墙上溅起了丈许高的血迹,又有些灰狼的皮毛粘在上头,“轰隆”一声巨响,西墙在惨烈的激斗中摇摇欲坠的支撑了半响,终于撑不住了,轰然坍塌下来,而残砖碎瓦下探出一只手,血迹斑斑的挥动不停,偶尔传出一声半声的痛楚惨叫扯破寂静的深夜。

    羽鸦声声,江蓠疾步上前,长剑一挑,掀翻无数碎石断瓦,再伸手一捞,将下头血淋淋的人拉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六回 逃无可逃

    那人方一脱困,便跪倒在地,响起一把嘶哑难听的声音,像是钝刀子割肉:“少主,少主,少主饶命,弟子,弟子知罪,知罪了。”

    江蓠扑哧失笑道:“原来是你这块料啊,就是你将本少主从客栈里拉了出来,遭了这么一难啊。”

    那人抬起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几欲哭出声来,磕头磕的十分卖力,砰砰作响:“少主,少主,不知者不怪啊,弟子,弟子也是受人蒙骗啊。”

    江蓠抬手,重重拍了那人头顶一下,且笑且骂:“你小子伤得如何,可还能动,若是能动,就速去一趟长安城分舵,将此地之事传回宗内,请宗内酌情重建。”

    那人重重点头,应声称是,旋即却又迟疑道:“少主,那么此地呢。”

    江蓠环顾一圈儿,沉声道:“万毒宗既知道了此地,那便不能留了,只怕是要废弃了。”他缓步向外,风姿俊朗,活脱脱是个出身大宗门的少主,定睛望住大门两侧挂着两条紫檀木,剑光一凛,紫檀木登时化作灰飞。

    那人一个咕噜爬起身来,瘸着腿跟出来,陪着笑脸儿道:“那么,少主,不如移步内室,弟子好奉茶。”

    江蓠点了点头,举步踱了回去。

    落葵眸光闪了闪,却没有跟着江蓠走回院中,心道捆魂索已解,他也重伤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恰在此时,有人在夜间骑马缓缓而过,一身锦衣十分阔绰,怀中还抱着个美人耳鬓厮磨,望之不知是哪家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竟然敢偷香窃玉的犯夜外出。

    落葵深吸了口气,飞身跃起将二人踹到马下,不顾那女子的惨痛呼叫和男子的破口怒骂,她翻身上马,辨别了下方向,发觉此地正离西城门不远,且途中没有宵禁岗哨,妙极妙极,连老天爷都在帮着她逃跑,随即轻喝了一声,冒雪而去。

    刚刚拐过街角,只听得“嗖”的一声,长长的金色剑光穿透雪色,转瞬横到了面前,马匹受了惊吓,登时高高抬起前蹄,差点将落葵甩了下来。

    寒风送来阵阵阴恻恻的笑声:“小妖女,你要去哪。”

    落葵身形一顿,安抚着马匹没有回头,只咬着牙暗自发狠,若他阻拦,就拼了命与他斗到底,正好趁他病要他命,他死了,与自己只有好处。她单手掐诀,一条鲜红缎带飞快跃出,夹带着雪片,冲着金色剑芒卷过,将其拨到一侧,双腿一夹马肚子,再度冲了出去。

    身后那人像是跗骨之俎,她跑的快了,他便追的紧些,她跑的慢了,他便停下来歇几口气,惹得急了,落葵反手一甩,那条鲜红缎带就向着身后飞快一卷,那人侧身躲过后,如常跟着。

    天像是被捅了个窟窿,雪急一阵儿缓一阵儿的下个不停,空落落的琼枝盘旋,穿透雪意,以一种倔强的姿态指向苍穹,这条路上没有一个人,亦没有半盏灯,只借着发白的雪色,照亮前路。那雪打着旋儿落下,凝在落葵发间,成了一朵将化未

    化的鬓边花,落在江蓠冠上,化为一枚温润光洁的羊脂玉。

    寒风凛凛,飞雪茫茫,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雪中艰难前行,不远不近,一个逃不掉,一个打不死,一个心间愤恨恼怒暗骂不停,一个唇边含笑隐带戏虐。

    落葵怒极,终于狠狠甩了一把鲜红缎带,风声凛冽,雪片噗的一声,冲着四面八方散去,她知道没有打中身后之人,头也不回的骂声连连,格外的气急败坏:“姓江的,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咱们恩怨两消,各走一边,你跟我作甚么,你是苍蝇么,这么没脸没皮。”

    江蓠哈哈大笑,笑中隐含虚弱:“我当然得跟着你了,我又打不过万毒宗的那些疯子,万一他们追上来了,我还得靠着你才能活命呢。”

    落葵狠狠哽了哽,哽的几乎岔了气儿,大喝了一声,马登时如同离弦的箭,在大雪中狂奔向前,将数之不尽的雪片远远抛在身后。

    人虽纨绔,但马却是匹好马,日行一千夜行八百的好马,不多时,便瞧见了高耸的城门,黑漆漆的像是压在人心上,而此时更夫打更经过,刚过寅时,开城门尚早。

    落葵策马而立,愣了半响,才想起来眼下正是深夜里,城是出不去了,此时正值宵禁,她也不敢大刺啦啦的在城中乱跑,想了又想,索性将马匹栓路旁的大树边儿,裹紧了衣领躲到树下。

    寒风呼啸而过,冰冷刺骨,落葵紧了紧领口,可一条衣袖扯下去擦了血,另一条衣袖被箭刺的破烂不堪,实在是半点寒风也挡不住,她将身子紧紧缩成一团,死死捂住嘴,打了个呜呜咽咽的喷嚏。

    一道暗影穿过枯枝败叶,坐在落葵身旁,直直望住远方,戏虐道:“你跑啊,怎么不跑了。”

    落葵头也不回,只愤恨的冷嗤了一声。

    江蓠偏着头笑了笑,不知从何时起,兴许正是因为他与落葵并肩打过一回架,他想了想,原也不该恨她,当年之事,她并非是始作俑者,顶多算是个帮凶罢了,不知不觉间,他心间的恨意少了些,言语间竟多了几分亲近,继续讥讽道:“叫你跑,好好的屋子你不待,非要跑到这野地里挨冻,冻死你活该。”

    落葵皱了皱鼻尖儿,顿觉自己确实有些傻,不是,是傻透了。

    就在此时,江蓠蓦然闷哼了一声,脸色骤然惨白,唇角渗出血痕,身形不由自主的晃了晃,栽倒在地不住的抽搐。

    落葵大惊失色,忙俯下身来仔细查看,只见脸白如纸,眉心盘踞着一团黑雾,那黑雾显然不是寻常死物,竟一线线沿着脉络缓缓散开。

    “小,小妖女,你,你别想着跑,我,我,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你打不过我的。”江蓠在抽搐中,仍不忘色厉内荏的威胁她,妄图吓得她不敢作甚么手脚。

    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二人身上渐渐覆盖了薄薄的一层轻雪,花白一片。

    落葵冷眼瞧着江蓠寒颤不止,若如此看着甚

    么都不做,只怕他命不久矣,一片雪落在她的眉心,蓦然一亮,她的灵台顿时清明,转念想到,若自己此番救了他,于苏凌泉一事上,岂不是有了讨价还价的筹码,她偏着头嗤的一笑,伸手去掀他的衣领。

    江蓠忙不迭的抖着手死死扯住衣领,直着嗓子艰难道:“你,你,你干甚么,你要非礼我么,你,别,你离我远些。”

    落葵阴恻恻的一笑,在江蓠惊恐万分的眸光中,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头。

    “刺啦”一声,衣领被扯开,露出胸口处的箭伤。

    伤口处的箭已经被拔出来了,也用了上好的金疮药,但那血却并没有止住,不断的潺潺流出,已经浸透了衣裳。

    落葵哀叹,怎么没让你血尽而亡呢,流了这样多的血,竟还有力气一路追到这里,真是个疯子。

    她单手掐诀,落于伤口处,皮肉下登时凸起绿莹莹的一条线,竟是那条绿莹莹的小蛇,只这短短的功夫,俨然已经深入了血肉,只隐约可见仍在不停的游移,与眉心处的黑雾相互呼应。

    这是赤尾青竹丝,乃万毒宗的至毒,除了服下解药,没有旁的救治之法,可眼下,落葵瞧了瞧江蓠的模样,这样半死不活的模样,唯有立时找来解药才有救,可莫说他们根本不知万毒宗梁州分坛在何处,便是知道,打了去,就凭如今这副残兵散勇的架势,不待讨要出解药,自己已经非死即残了。

    落葵冷眸闪动,蓦然起身,转到江蓠身后,抬手拔下发间的素银簪子,她暗道,罢了罢了,既然你命不久矣,那么,就让我送你一程利落的,总好过你毒发,痛苦而亡。而你死了,也不会有人再追着苏凌泉不放了。

    她高高扬起手,正欲狠狠的刺向江蓠背心,却听得江蓠艰难开口:“小妖女,你可真是个小妖女,连万毒宗的人都怕你,可我不怕你,只有你才知道苏凌泉的下落,你不能死。”他的声音转瞬暗淡:“小妖女,你走罢,你跟我在一处,万毒宗的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落葵心中一紧,百感交集,她清楚知道江蓠有多恨苏凌泉,有多恨她,可生死关头,他却替她挡了一箭,不管他为何挡箭,自己这条命总归是他救的,不禁哀叹道,江蓠啊江蓠,你还真是个疯子,不愧有癫狂二字,疯的够厉害的。

    她伸手扶住江蓠,暗沉静谧的夜里,寒冷的北风刮在脸上,略略有些疼,她自是要离开的,却并非是现在,江蓠中了毒受了伤,她这一走,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她虽不是善人,但也是会知恩图报的,即便他救她,是为了获知苏凌泉的下落。

    可眼下这荒郊野地里,也并不是解毒之地,落葵咬破指尖,无数只猩红的萤火虫,与不停飞旋的雪片一同,倏然飘向远方。

    不多时,萤火虫尽数飞回,倏然没入落葵的指尖,她蓦然睁开紧闭的双眸,望向不远处的泥泞小路,那路的尽头是一处土地庙,且路上没有宵禁岗哨。

第一百五十七回 去毒

    落葵牵着马,驮着江蓠,过半腿泥半腿雪,艰难到了土地庙外头,梁州城中城隍庙香火兴旺,可这座土地庙却荒废的久了,半边庙门塌了,窗纸破损,四面透风。

    进得庙内,顿时浮尘迎面,呛得人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落葵抬手挥了挥,收拾出一块干净地面,铺了厚厚的枯草,才将几欲昏迷过去的江蓠拖过去躺下,瞧着这光景,在心底暗笑不停,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你也有落到我手上的这一日。

    彼时二人的衣裳皆被雪浸湿透了,落葵拢了火堆,一边烤手,一边凝望昏迷不醒的江蓠,此人修为不低,若容他活着,只怕后患无穷,可若就这样看着他死了,她也于心不忍。

    她定了定心思,掐了个诀,放出数只漆黑如墨的萤火虫,飞向庙外,随即没入墙角的暗影中,见一切并无异常,她才舒了口气。

    做完这一切后,她小心撕开江蓠的衣裳,露出胸口,搓了搓手,单手掐诀,在绿影儿浮动处画了个圈儿,将其暂时禁锢在里头无法动弹,随后,她握着素银簪子在圆圈中比划了一下,簪头有些钝,用来割肉取蛇并不合用,若是有个趁手的匕首是最好的了,快且见血少。

    落葵环顾了一圈儿,这破庙里桌翻椅倒,除了有比簪头更钝几分的枯枝,再无其他了,她咬紧了牙关,拿着簪子狠狠一戳,再向下拉出一道不甚齐整的口子,皮肉狰狞的翻着,血一下子喷了出来,洒了她满脸满身,她顾不得去擦,任由血漫过眼睫,双眸一眨不眨的盯住在皮肉里挣扎不停的绿蛇,随即提起一口气。

    簪子刺入皮肉的一瞬间,江蓠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惨痛的嚎叫了一声,狭长的丹凤眼狠狠瞪着落葵,抖着嘴唇凄厉的惨叫,将屋顶的轻雪震得扑簌簌落下:“小妖女,你,你,你杀人啊。”

    落葵白了他一眼,拿簪头在皮肉中狠狠一刺,正好刺中了困兽般的绿蛇,将它挑到江蓠眼前晃了晃,凶神恶煞的威胁道:“再吵,再吵就让你活吞了它。”

    江蓠脸色惨白如纸,顿时缩了缩身子,不敢再多说一句了,神情复杂的望着她,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又冷漠又凶残的姑娘,丝毫没有半点姑娘样,她究竟经历了怎样惨痛的旧事,才会生出如今这副凶神恶煞的皮囊,难怪,难怪人家不要她,怕是唯恐娶了她,会哪天死的莫名其妙。

    落葵自然不知江蓠心中在想甚么,见他不敢说也不敢动,低笑一声,抓起地上的草木灰,恶狠狠的摁在了伤口上,只觉他痛的龇牙咧嘴,却又忍着不敢多言的模样,心中实在是畅快不已。

    虽除了那条绿蛇,可江蓠毕竟已经毒物入体,若无解药,性命也是堪忧的,落葵咬了咬牙,她修为不济,做不来以法力助人排毒这种事,只好咬破了指尖,放出一只漆黑如墨的萤火虫,挥动双翅飞向江蓠。

    江蓠的身子无端抖了一抖,下意识的侧过身,嗫嚅唇角,那惧怕从心底狂涌而出:“你,你要干甚么,我告诉你,小妖女,你休想放虫子啃了我。”

    落葵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又

    是好笑又是叹息,最后讥讽了一句:“这会才怕我放虫子啃了你,是不是晚了点儿。”她指尖冲着萤火虫轻点一下,那虫子登时趴在了江蓠的伤口处,在那里一阵蠕动,不多时,那虫子坠落地上,翻着肚皮没气儿了。

    落葵万般可惜的叹了口气,这噬毒虫养起来颇费工夫,每一只都金贵无比,她咬着牙暗骂不停,该死的万毒宗,倒霉催的江蓠,我就是手贱才救了你,又花银子又搭功夫还得受累。想着这些,她又翻手放出两只萤火虫。

    火堆劈啪作响,温暖的火光照上二人的脸庞,暗影摇曳。

    如法炮制一番,在付出了一地黑漆漆的死虫子的代价后,盘踞在江蓠眉心的那一团黑雾淡薄了下来,只余下一缕缕灰白色的影儿。

    雪早已停了下来,天边微明,晨曦初露,给天镶了一道金灿灿的边儿,二人皆是疲累不堪,腹中饥饿。

    江蓠揉了揉干瘪的肚子,除了胸口仍有些痛,身上余毒未清,但他自认可以用法力缓缓将毒逼出了,吁了口气,原想说些甚么感谢之语,但脱口而出的却仍是奚落:“小妖女,你养这么多虫子就是为了吃人么,那都吃了多少人了。”

    地上以落葵的指尖血圈了个圈儿,绿色的小蛇被银簪子扎了一下,在蛇躯上留下细小的伤痕,血在蛇躯上裹了一层,将灰尘与枯枝黏了满身,瞧着半是落魄惨淡半是可笑可怜,哪里还有万毒宗头名毒物的风采,小蛇在圈儿里不停的扭曲,高高扬起蛇头,发出嘶嘶的声音,它似乎十分惧怕那指尖血,稍一触碰上,就极快的摆开蛇头,身躯随之紧紧盘了起来。

    落葵拿着枯枝,一下一下的挑着蛇头逗弄的兴起,听得此话,只冷冷瞥了他一眼,继续逗蛇。

    江蓠看着那狰狞的绿蛇,有些恶心的又道:“小妖女,你为何不放那个丑虫子咬我。”

    落葵丢下手中的枯枝,作势要掐诀唤虫,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要试试么。”

    江蓠不语,只一眼接一眼的瞟着满地黑漆漆的虫子,想了良久,才叹道:“不,不了,我太胖了,咬起来太费虫子了,你还是省省罢,省着去要万毒宗的那些杂碎。”

    落葵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旋即敛尽笑意,眉宇幽幽,心道,若是我有力气放虫子出来咬你,且能将你咬的尸骨无存,那么我早就如此做了,还留着你这么个整日惦记着苏凌泉的祸害作甚么。她有些气闷,用树枝狠狠穿透蛇头,随后握着素银簪子将绿蛇从头到尾割开,来了个开膛破肚去腑放血,最后穿在树枝上,置于火堆上烤的滋滋作响。

    不带丝毫暖意的日光斜入,阳光下,蛇血四溅,微凉的血腥气直冲人的口鼻,那气息中缭绕着诡异的腥甜,竟叫人生不出恶心之感,反倒想饮血止渴。

    江蓠瞪着眼,只见落葵在身上抹了抹血淋漓的手,不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难怪世人皆说你是茯血小妖女,杀人不眨眼呢。”

    落葵头也不抬,一边烤着蛇,一边冷笑:“你没杀过人。”

    江蓠微怔,无话可说,自然是杀过的,单今夜,便

    没少杀。

    落葵继续发问:“你没杀过无辜之人。”

    江蓠抿了抿薄唇,更加无言以对,杀了那么些人,哪个无辜哪个活该,还真是说不清楚。

    落葵偏着头冷笑,讥讽道:“你们谁手上的人命都不比我少,谁杀的无辜之人也不比我少,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凭甚么我就是那个小妖女,杀人不眨眼,难道你们杀人的时候还眨眼么,难道杀完还掬一把泪,挖个坑把人埋了么。”

    江蓠的脸顿时火辣辣的疼,像是连挨了几个大耳光,他有些不敢去看落葵的双眸,是啊,凭甚么呢,就凭自己杀人的时候旁人没看见么。

    这破庙里寂静的有些渗人,只听得到火堆爆燃时的噼啪声,火星迸裂,四面漏风的破庙竟有了几分暖意。

    不多时,蛇肉已烤至外焦里嫩,肉香缭绕,唯独缺了一把青盐,落葵扬了扬蛇肉,淡淡道:“吃不吃。”

    江蓠早已饿的前心贴后背了,原想狠狠点个头,可蓦地想起这蛇四从他胸口抓出来的,是有毒的,兴许还带着自己的血肉,且,且她收拾的时候并没有浣洗干净,顿时干呕了一下,摇头摇的极快:“不,不吃了,你,你不怕被毒死么。”

    落葵瞥他一眼,大口大口将蛇吃了个干净,才道:“你一人中毒而亡就行了,足够给昨夜那些万毒宗弟子偿命了。”

    江蓠讪讪一笑,摸了摸伤口,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并无甚么异常,不禁有些生疑,万毒宗乃用毒使毒的祖宗,这毒怎会如此不堪大用,这般轻易的就解了呢,迟疑道:“我这毒,算是解了罢。”

    落葵头也不抬道:“你自己调息一下试试。”

    江蓠依言盘膝坐下,静静调息了片刻,这才发觉自身法力枯竭的厉害,连修为都被压制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扬眸惊恐道:“这,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落葵奚落讥讽道:“你可真是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草包,连万毒宗的赤尾青竹丝都不知道,此蛇入体,便会吞噬法力,而毒雾则会压制修为,若三日内没有解药。”她偏着头一笑,笑容诡异至极,阴恻恻的令人心间生寒:“江蓠,我会给你捡个风水宝地,让你好好当个孤魂野鬼。”

    嗵的一声,江蓠仰面砸回地面,砸的灰尘扑上火堆,那火晃了晃,几欲熄灭,他长叹道:“老天爷啊,你怎么待我如此不公啊。”末了,他想起了甚么,猛然直起身,瞪着落葵,扫过她肩头的伤口,疑道:“你也中了箭的,你怎么就没事。”

    落葵白了他一眼,恨声道:“要你管,莫非你下黄泉,还要拉上我么。”

    风从窗缝掠进庙内,夹带着冷冷的哨声,一声声砸在心上,掩盖了咚咚的心跳声。

    江蓠颓废了良久,一把握住落葵的手,眸光赤诚:“解药,对,咱们找解药去啊,去万毒宗的分坛找解药。”

    落葵极快的将手缩回袖中,拿眼角扫了扫他全身,讥讽道:“就你我这样的,就这样去,大白天的打上门去找解药,我不傻,我不去送死,要去你去,再说了,你知道万毒宗分坛在何处么。”

第一百五十八回 矮檐下的人

    江蓠顿时脸色一暗,他凝眸不语,只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迎风而立,不甘心的缓缓抬手,转瞬,赤金长剑在虚空中上下翻飞不停,他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血从唇角渗了出来,却仍咬着牙,艰难的不断掐诀,眸光倔强的能将南墙戳两个洞,他心下拿定了主意,即便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闯上一闯。

    一缕光照到坍塌了一半的庙门,金色剑光蓦然暗淡下来,长剑嗡鸣声声,渐成萎靡之色,他顿时喷出一口血,淡白的日光里,血色凄然,而他的脸色惨白如雪,眉心一点灰黑,如同院落中被积雪层层覆盖的碎瓦,日光在上头晃了晃,雪将化未化,露出一点惨淡的痕迹。

    呜呜咽咽的寒风从破败的窗户刮进来,吹拂过破败的帐幔,桌案上积了经年的灰尘,也随之纷纷扬扬。

    落葵缓缓走到他的身旁,对他晃动的身子视如不见,只走出破庙凝望远方,不禁有些犹豫,单凭自己与江蓠二人,这点修为绝无法从万毒宗分舵那里抢出解药来,那么,终于,她定下心思,既然是救人,那就救到底,救一半留一半,只是多活些日子,早晚都得死,这算甚么救人,她单手翻花,掌心蓦然多了一枚蓝幽幽的圆珠,冲着圆珠轻吐了个“去”字,圆珠一个闪动,不见了踪影。

    江蓠拭去唇边的血痕,定睛望着,猜到了落葵在作甚么,他并非没有想过阻止,可惊觉如今自己的与从前却有些不同了,若要他还像从前那般,对落葵动辄打骂不停,他竟有几分不忍心了,他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暗自提醒自己,她是嗜血道的小妖女,茯血派的第一高手,即便如今修为尽费了,也断然不能对她有半分心软。

    不多时,从外头掠进来数道人影,带进一身寒意,这些人先是诧异无比的虚弱的靠在墙上,哼哼唧唧装死的江蓠,又瞧了瞧立在边上,一脸凝重的落葵,旋即齐刷刷单膝跪地,恭敬道:“尊上。”

    落葵微微颔首,平静道:“带上他,走罢。”

    为首之人正是梁州分堂的堂主川穹,他斟酌道:“掌门师兄昨日夜间传过信来,吩咐找到主子后,请主子在分堂静养,他不日就会赶到。”

    落葵微微颔首,笑道:“好,掌门师兄腿脚倒快。”

    川穹亦是笑道:“是。”他指了指地上那人,为难道:“掌门师兄还吩咐,若发现此人踪迹,不必再留,格杀勿论。”

    落葵瞧了江蓠一眼,不由众人分说道:“走罢。”

    川穹便不再多言,挥了挥手,顿时上来四个人,抬着江蓠将他塞入灰棚马车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有手不停的去砸他染了血的胸口,他起先还能忍着疼,后来忍不住了便咬着牙低声哼哼,最后终于破口骂道:“小妖女,让你的人手脚轻点,疼死本少主了。”

    话未完,他脸上已重重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得厉害,比胸口上的伤更疼几分,显然抽巴掌那人

    臂力惊人,川穹甩了甩手,冷眸一瞪,骂道:“闭嘴,再叫嚷就捅烂你的嘴,拔了你的舌头。”

    江蓠捂着脸,他如今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打断了牙齿和血吞,生生忍下了这一巴掌,心中暗骂,小妖女手下的人自然都是魑魅魍魉,都是心狠手辣之辈,怎会有半点的心慈手软。

    而落葵瞧着他挨打,却只是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坐在了边上。

    马车迎着晨曦,晃晃悠悠的碾过青石板路,车中黑檀小几上搁了四样点心,一壶云山毛峰,紫金铜狮香炉中更是燃了沉水香,阳光从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中斜进车内,微微带着些清冽,车内寂然无声,唯有轻烟袅袅,在一线光明中飘飘荡荡。

    一上车,川穹便忙着给落葵切了个脉,察觉除了些许皮肉伤,和精血损伤过大,再就是连日奔波劳顿所致的体虚,须得好好将养,他便恨从心生,恶狠狠的瞪了江蓠一眼,心道待掌门师兄来了,不废了你的修为打断了腿,都是便宜你了。

    落葵昏昏欲睡,川穹忙往她后腰塞了个挑金团花软枕,轻声道:“主子慢睡,回去沐浴更衣,用过早饭再睡罢。”

    落葵正欲开口说些甚么,却听得车外突传喧嚣之声,吵吵嚷嚷的,江蓠蓦然睁开眼,掀开车帘儿,倚窗一望,竟是路过了昨夜激战之处,血色与残肢犹在,而不乏胆大之人聚拢在门前指指点点,惊诧无比。

    赶车之人仍旧不紧不慢的赶着车,迎面便过来了一队城中捕快,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

    川穹忙跳下车来,冲着捕头拱了拱手,陪着一脸笑意道:“哟,李头儿,今儿可够早的啊。”

    捕头也同样拱了拱手,笑道:“可不是么,一大早的就出了这种事,你说多晦气。”他冲着川穹身后瞧了瞧,笑道:“川掌柜,你这一大早的,干嘛去了。”

    川穹如常一笑,却早已将一个物件儿塞到他的袖中:“嗨,这不是。”他瞧了瞧左右,附耳低声道:“府里昨夜跑出去两个人,这不是刚抓回来么,大张旗鼓的怕给李头儿惹麻烦。”

    捕快掂量了掂量袖中之物的分量,眸光一亮,拍了拍川穹的肩头,笑道:“也是,不是甚么光彩事儿,川掌柜小心着点,打一顿得了,别闹出人命不好收拾,得了,川掌柜赶紧回罢,我前头瞧瞧去。”

    川穹陪着笑,恭送这队捕快远去,才坐回车中,一挥手,马车吱吱呀呀再度前行,最后拐过弯去不见了踪影,他凶神恶煞的瞪了瞪江蓠,从袖中扯出一条面巾,在他面前晃了晃:“劳江公子大驾,将眼睛蒙上。”

    这一日的流坑村是个极晴好的天,冬阳高照,暖意穿过吊着几片枯叶的枝头,将青碧色的湖水熏得带了些初春的暖意,偶有缕缕料峭寒风拂过,才让人惊觉仍是寒冬时节。

    今日正是村民取水的日子,湖水上空终日缭绕

    着的淡蓝色光幕,在这一日黄昏散尽了。原本居住在村中一隅的民众,皆在湖水旁蜿蜒起长队。而湖边也多了两队万毒宗分坛弟子,提着各式各样明晃晃的家伙,心不在焉的晃一晃手中的棍棒刀枪,再心不在焉的高声呵斥一嗓子,见村民们皆胆战心惊都抖了一下,这些分坛弟子顿时松懈下来,相互嬉笑着说起闲话。

    这一片湖水清波荡漾,深不见底,只在靠近岸边水浅处,隐约可见摇曳的水草与游弋的鱼群,相映成趣。

    打好水的村民挑着扁担,一路小跑的奔回家,再挑着空桶跑回湖边,只为了在这半个时辰中多挑一些水回去。

    此情此景皆如同往常,村民默然无声的排队,提水,再排队再提水,一切匆匆。

    天色蓦然暗了几分,悄无声息的,像是暮色降临,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原本晴好飘过几缕云,云层厚重渐渐压顶,四下里起了风,吹得衣裳猎猎作响,众人这才仰头望天,有人喊道:“像是要下雨了,大家伙儿快着些。”

    话音犹在,一阵狂风穿过枝丫,裹挟着枝头仅剩的几片枯叶,掠地而过,地上顿时一片飞沙走石,迷蒙了的人的双眸。

    而这股狂风丝毫没有肆虐,反倒卷过青碧色的巨浪,拍在岸上,在湖边打水的村民原本就被狂风吹得摇摇晃晃,难以站稳身形,再被巨浪一拍一卷,顿时惨叫着三三两两的跌入水中,随着浪头剧烈翻滚远去,眼看着就要溺毙在湖中了。

    没有跌入湖中的村民大惊失色,熟识水性的便跳进去救人,不懂水性的便拿了长杆,在岸边救人,而分坛弟子,皆环臂笑望,像是在看一场既好笑的大戏,丝毫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

    村民发现仅凭自身之力,没有法子将落水之人尽数救回,便有大着胆子的村民,冲着为首的分坛弟子重重跪下,哀声道:“仙师,求求仙师救命,求求仙师了。”

    为首的分坛弟子沉了脸色,狠狠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怒道:“你们是甚么东西,贱民,还敢求本仙师救命。”

    那人一个咕噜爬起身,狠狠磕头道:“仙师,仙师,小人自然是贱命一条,但是留着小人们的这些贱民,还可以给仙师们种地,放羊,服侍仙师,若是都死绝了,仙师们还得费心去别处找人,哪里有小人们这些贱民用着顺手,熟门熟路。”

    为首的分坛弟子听得此话,顿时微怔,旋即眸光闪动了几下,咧了咧唇角道:“你倒是机灵,口齿也够伶俐,说的也有些道理。”

    言罢,他挥了挥手,身后那些分坛弟子顿时跳入水中,将落水村民拖到岸边的浅水处,终于,湖中平静下来,再没有挣扎之人,落水的村民三三两两爬上岸来,湿漉漉的瘫在地上,却没有一个人舍得离开,缓了良久缓过一口气,再度起身接着提水。而这阵混乱喧嚣中,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玉冠男子已潜入了湖心深处。

第一百五十九回 水下牢笼

    他不停的向下潜去,越是接近湖底,碧青色的湖水便越是浅淡,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淡淡银光,玉冠男子冲着银光聚集之处游去,旋即双足问问踩在了湖底的一块礁石上,那点点银光便是从这块礁石中散发而出的。

    玉冠男子对礁石没有丝毫兴致,只是眸光闪动的望向礁石的正前方,那里是灰蒙蒙的一片,银色的光亮丝毫没有照到,他沉了沉心思,口中念诀,双手向两侧轻轻一推,湖底那银色的水顿时向两侧滚滚分开,露出一条卵石铺就的路来。

    玉冠男子毫不迟疑的踏足其上,缓步前行,前路始终蒙着一团灰蒙蒙的雾气,而他的身上始终笼罩着一层红芒,每踏一步,雾气便少上一分,而身后的湖水便翻滚的聚拢而来,直到走到卵石路的尽头,眼前出现一堵刀劈斧砍状的石壁。

    那石壁黑漆漆的,显然已有些年头了,上头布满了青苔和水草,像无数只触角摇曳不停,偶有鱼虾从其间穿过,盎然有趣。

    玉冠男子偏着头,定睛瞧了会儿,才蓦然单手一挥,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大股湖水重重砸向石壁。

    “哗啦啦”一阵狂响,石壁表面顿时飞快的旋转起来,激射出一枚枚石头骷髅,骷髅漆黑的眼洞里,跳跃着两朵绿莹莹的小火球,仔细瞧着,那火球中盘着一条条绿色小蛇,那绿色火球便是绿色口中吐出的轻烟。

    石头骷髅察觉到了玉冠男子所立之处,发出一声声刺耳凄厉的喋喋笑声,旋转着拧成一条灰白色的长蛇,重重击向他。

    玉冠男子只一笑,飞身跃起,手中赤色剑芒随之一斩而过,便将灰白色的长蛇斩成了两段,重新化为一枚枚石头骷髅,而眼洞中的绿芒也暗淡了几分。剑芒随之在左右飞快的一绞击,石头骷髅顿时哀鸣一声,搅成了飞灰,落到湖底,其间的绿蛇,也被搅得血肉横飞,成了湖底淤泥一部分。

    而此时,黑黢黢的石壁上次第浮现出一颗颗银白色的星芒,或明或暗的闪动不定,杂乱无章的布满了整面石壁,如同一颗颗鬼眼,等着面前这个不速之客。

    玉冠男子脸色凝重,双手狠狠一搓,虚空中多了一枚头尾相连玲珑石鱼,他口诵法诀,石鱼的眼珠随之一动,顿时散发出一片灰蒙蒙的星云图,只一个闪动便没入石壁深处。

    银白色的星芒顿时悉数亮了起来,光芒万丈照亮这一片湖底,星芒渐渐活了过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旋转挪动,三息过后,一枚巨大的八卦图出现在石壁上,闪着刺目的银光,如同天外来物,震撼人心。

    玉冠男子眸中的惊艳之色一闪而过,颇为赞许的点点头:“这万毒宗如今竟有了此等逆天的手段,还真是不得不防。”随即他深吸了口气,指尖遥遥轻点石鱼,那石鱼身上灰突突的鳞片顿时剥落下来,凝聚成五枚颜色各异的鳞片,每一枚都有巴掌大小,漂浮在虚空中,五色光芒玉银色星芒照耀相应,席卷过此处。

    玉冠男子轻吐了个去字,五枚鳞夹带着五道

    悠长的尾芒,片顿时激射而去,一阵光华流转,鳞片深深融进了八卦中,白、青、黑、赤、黄五色恰好分别嵌入了乾兑,震巽,坎,离,坤艮。

    八卦上的刺目银光霎时暗淡下来,尽数敛在了八卦正中的圆孔里,而“咯咯吱吱”的轻响过耳,八卦随之缓缓转动,三圈儿过后,才停了下来,整个八卦变得如石壁一般漆黑,唯独正中的圆孔蓄满了亮光。

    玉冠男子点了点头,长舒了一口气,疾步上前,将掌中的石鱼嵌入八卦正中的圆孔里。

    石壁顿时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沿着八卦正中裂开一道缝,就像是被利刃劈开一般,八卦随之溃散,石鱼再度落入玉冠男子手中,他两手向外一挥,石壁缓缓挪到两侧,露出一条黑漆漆的甬道。

    玉冠男子单手一挥,一枚昏黄的圆珠浮在了肩头,散发着如月华般的温润光芒,照亮前路。

    玉冠男子毫不迟疑的走了进去,就在他进入甬道的一瞬间,石壁顿时缓缓闭合,全无一丝打开的痕迹,亦没有漏进半分水气,此处再度空落落下来,如同一片死地。

    那甬道幽深,温润的光华点点洒落,也照不到尽头。

    两侧墙壁皆是青砖垒砌,阴冷潮湿的渗出水珠,缓缓落到地上,滴答滴答的响声成了寂静甬道中唯一的声响,而诡异的是,如此潮湿之处,青砖的缝隙里却没有生出半点青苔。

    脚下亦是青砖墁地,湿漉漉水刚好漫过鞋面,玉冠男子踏水而行,如同山间清爽的风,无声无息的掠过,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他的脚步极轻极快,只转瞬的功夫便走到了甬道深处。

    两扇厚重的铁门正好堵在了眼前,门上拳头大小的门钉摆成了八卦状,而两扇门的正中分别有两处鱼形凹槽。

    玉冠男子早已料到会有此门,不慌不乱的抬手一抛,石鱼顿时浮在了虚空中,他轻喝了一声,只听得“啪啪”两声轻响,两条石鱼首尾相连处应声裂开,分别掉落在男子两只手中。

    他将两枚石鱼嵌入鱼形凹槽中,那深深陷入铁门的凹槽顿时凸了出来,他两手紧紧握住,分别倒转三圈儿,再将凹槽狠狠向内一按,沉重的铁门顿时吱呀一声,打开一道只容单人通过的门缝。

    玉冠男子抿了抿薄唇,一手掐诀做出防御的姿态,一手轻挥,铁门应声大开,一道红芒窜了进去,掠地扫过,里头霎时一片明亮,却出人意料的并无半分危险,只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门后依然是一条幽长深黑的甬道,只是不同的是,甬道两侧皆是一个个鸽子笼般大小的隔间儿,每个隔间皆是三面围墙一面铁栅栏,那栅栏上了年头,布满了斑斑锈迹。

    玉冠男子缓步上前,周身温润的光芒散落此处,顿时引起了隔间内的众人的注意,伴着哗啦啦的铁链子的声响,随即便是吼叫,呻吟和怒骂声间或传出。

    突然有道黑影冲到近前,双手紧紧抓着铁栅栏,不停的摇晃怒骂:“你们究竟是甚么人,要

    将我关到甚么时候,你们究竟想干甚么。”

    玉冠男子只瞟了他一眼,见他并非是自己要找的人,便抿了抿薄唇,继续向前。

    不停的有手从栅栏缝隙里伸出来,试图去抓住玉冠男子,可他始终像一条滑不留手的鱼,一言不发飞快的走到甬道深处 ,只留下身后高一声低一声的喊叫。

    玉冠男子目不斜视的走完了整条甬道,却一无所获,他在甬道尽头伫立良久,一边伸手在坑洼不平的石壁上来回摩挲寻找着甚么,一边掐了个诀,指尖逸出一丝血芒,在虚空中打了个旋儿,翻出细若游丝的数十缕微芒,有的钻进石壁,而有的散入每一个隔间。

    不多时,数十道微芒尽数飞回,玉冠男子眸中精光乍现,喃喃低笑道:“万毒宗的人还真是谨慎,这湖底牢笼已是十分隐蔽了,没料想竟还别有洞天。”

    言罢,玉冠男子长袖向后一甩,无数道红芒纷纷跃进隔间,众人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昏睡过去,此地霎时安静了下来。

    他定睛望住石壁,口中念念有词,衣袖石壁上轻轻一挥,石壁顿时浮现出一道青光,极快的旋转起来,旋转成一个黑洞洞的漩涡,冲着玉冠男子席卷而去。

    转瞬,玉冠男子所立之处已空无一人了。

    而石壁后头,玉冠男子的身影轻轻一晃,落在了地上。

    目及之处是一个巨大的厅堂,赫然有八根碧色石柱伫立在厅中,顶天立地十分巨大,而石柱上皆盘着一条手臂粗细的腾蛇,比之流坑村口牌坊上的腾蛇身量小些,且只有一只蛇头。此时,这些腾蛇皆紧闭双眸,一动不动,像是死物一般。

    腾蛇在石柱盘旋而上,每一条皆卷着一个闭目垂首的男子。

    玉冠男子依次走过八根石柱,他瞧的清楚,这些人并非是真的睡着了,而是被阵法所禁锢,神志有些不清,昏昏欲睡而已,他在最后一根石柱旁找到了要找之人,审视了良久,突然出人意料的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那大巴掌狠狠甩在了男子脸上,男子登时醒了过来,若非他被蛇躯紧紧缠住无法动弹,几乎顷刻间就要跳起来大骂,但,即便不能动弹,也阻挡不住他的破口大骂,他双眸尚且有些迷茫,便已开口骂道:“去你大爷的,这才甚么时辰,还没到用晚饭的时候,叫本公子作甚么,叫就叫,用得着甩巴掌么,无尘你个不要脸的老小子,看本公子出去后,不刨了你八辈儿祖宗的坟。”他正骂的兴起,待迷糊劲儿过去后,乍见立在眼前的玉冠男子,登时咬住了舌头,良久,才忍痛惊诧道:“你,你是何人,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玉冠男子叹了口气,微微眯着双眸,此时的他仍是刀疤脸的模样,也难怪这男子认不出他来,旋即袖中无声的滑出一枚玉笏,浮在半空中,上头刻着个蝌蚪书。

    男子一见此物,登时脸色大变,竟然呜呜咽咽的哽咽起来:“大,大堂兄,哎哟大堂兄,真的是你啊,你,你怎么才来啊。”

第一百六十回 搅混这一湖水

    玉冠男子再度叹了口气,戏虐笑道:“骂啊,怎么不骂了,苏玄明,我听着你方才中气十足,看来你没怎么受罪嘛。”

    苏玄明一哽,登时换了张虚弱的脸,虚弱的几乎连话都说不出了:“大堂兄,你不知道,我在这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你瞧瞧,我都快瘦得脱相了。”

    玉冠男子伸手捏了捏他脸颊上的肉,像是的确少了些,不禁扑哧一笑:“苏玄明,怎么就没把你饿成个哑巴呢。”

    苏玄明不好意思的扭了扭身子,这些日子被这丑蛇缠的动弹不得,觉得周身的骨头和皮肉都要石化了一般,连连哀求道:“大堂兄,快把我弄出去罢。”

    玉冠男子凝神,围着那巨大的石柱绕了个圈儿,笑道:“你且忍忍罢,我是掐着时辰来的,一会送饭的该来了,趁着他放开你用饭,我才好下手。”

    苏玄明点了点头,瞧了瞧四围仍在昏睡的七个人,这些日子他们同吃同睡同受罪,也算是同命相怜的弟兄了,自己怎能丢下他们一个人逃命,遂讨好道:“大堂兄,你有通天的修为,谁也打不过你,你既来了,救了我,也顺带手救了他们罢,都怪可怜的。”

    玉冠男子抬手给了他一个暴栗,哭笑不得道:“都甚么时候了,你还操心别人,还是操心操心自己这两条小短腿儿,待会怎么跑罢。”

    苏玄明忍痛陪着一脸笑,讨好道:“有大堂兄在,我谁也不怕。”

    玉冠男子挥了挥手,正欲说话,猛然间耳廓微动,察觉到极远处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旋即敛去笑容,一脸正色道:“玄明,你且忍耐一二,莫要露出端倪。”

    苏玄明不明就里,只知道眼前之人是他唯一的生路,便重重点了点头,眼瞧着玉冠男子掏出张符纸往身上一拍,身形渐渐虚化,最终消失不见了,他则极快的低下头去,紧闭双眸假寐起来。

    不多时,铁门吱吱呀呀沉重的打开,一个年岁不小的灰袍老者提着两个硕大的食盒,走到石柱近前。

    灰袍老者将食盒一层层打开,分别在八人面前摆好了饭菜,随后高高举起一枚铜铃铛,一边晃动一边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像是个经年的教书先生,十分滑稽。

    盘踞在石柱上的腾蛇听得铃音,纷纷松开身躯,将八人放了下来,八人落地的一瞬间便尽数醒了过来,而足下也赫然多了一个绿色的圆形阵法,嗡鸣声声,一束绿芒顿时分别将八人笼罩其中。

    灰袍老者见状,安心的盘起坐下,手中握着那枚铜铃铛,十分卖力的将法力源源不断的灌入其中,以便维持阵法的正常运转。

    八人显然对此情此景已极为熟悉,没有半点惊恐之色,只纷纷盘膝坐下,捧起那只大海碗,极快的扒起饭来。

    倒是苏玄明吃的有些心不在焉,吃一口便抬起头,望向玉冠男子消失之处,生怕他是真的走了,不管自己了。

    玉冠男子虚化的身

    形悬在半空中,瞧着苏玄明心神不宁的模样,咧嘴笑了笑,旋即像一缕不易察觉的微风,飘到灰袍老者的头顶。

    他五指微张,状如鹰爪,以迅雷之势恶狠狠的抓向灰袍老者的天灵盖,在抓下来的一瞬间,他的隐身符纸转瞬便失去了效果,就这般大刺啦啦的现身于众人眼前。

    除了苏玄明面带喜色,其余七人皆是神情惊异的微微张着嘴,还未来得及大声呼叫,就只见玉冠男子一手抓住了灰袍老者的天灵盖,而掌心处红芒大作,不断的没入他的头颅 ,另一只手则迅速将铜铃铛捞在了手中。

    灰袍老者已察觉到了异常,但尚未来得及转头,甚至连惊呼都未发出一声,便已经神志模糊了,此时的他,双眸已从起初的惊恐变为了呆滞,盘膝而坐,一动不动。

    玉冠男子这才松开了手,提着铜铃铛走到老者对面,直视他的双眸,在心底默默道:“解开八人的禁锢阵法。”

    灰袍老者呆滞着眸光点了点头,口中念念有词,一道法诀没入铜铃铛。

    铜铃铛轻吟一声,漾起绿色清波,极快的吞噬过八人足下的圆形阵法,只转瞬间,那阵法片片溃散,化为虚无了。

    而禁锢在八人身上的那股无名之力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苏玄明动了动手脚,恢复自由的感觉真是好,他轻快的跑到玉冠男子,哈哈大笑:“大堂兄,咱们走罢。”

    玉冠男子微微颔首,双眸转瞬赤红,而灰袍老者脸上顿时萎靡一片,重重倒在了地上。

    其余七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一个长脸阔口的男子最先反应了过来,忙疾步跑到玉冠男子身边,深施一礼道:“多谢兄台出手相救,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玉冠男子双眸一缩,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淡淡道:“若还不走,只怕就走不掉了。”

    七人顿时呆了一呆,眼见玉冠男子与苏玄明已然穿过了铁门,走进黑漆漆的甬道中,七人再无半点犹疑,疾步跟了上去。

    返回途中没有丝毫悬念,玉冠男子轻车熟路的带着众人离开了这处湖底牢笼,还顺带手放出了关在隔间里的众人,以便破水而出时,好借这几十人搅混这一湖水。

    穿过石壁后,玉冠男子再度掐诀,那道鹅卵石小路出现在众人眼前,随后走上那片礁石,如此数十人一同游水,动静定然不小,为免惊动岸上之人,众人刻意控制了游水的幅度,游到了湖面之下,用青碧色的湖水掩盖了身形,透过茫茫水面,仰头望着湖边熙熙攘攘正在提水的村民。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虽然个个身负避水之术,但此地也设有禁制,显然也无法藏身太久。

    有人压低了声音,焦灼道:“这,咱们可怎么出去。”

    长脸阔口男子满脸焦虑,望向玉冠男子,惴惴不安的低声道:“此地高手如云,即便咱们能出去,也跑不远的,还望兄

    台给我等指条生路,我等定不忘兄台的活命之恩。”

    “是啊是啊,兄台能够冲破重重禁制,将我等带出湖底牢笼,显然手段颇为不凡。”

    “还请兄台想个法子罢。”

    众人听得此言,纷纷冲着玉冠男子拱着手,低声附和道。

    玉冠男子眸光平静扫过众人,心下有一丝丝的不安,但最终还是平静道:“待会,在下会设法引起湖边的混乱,至于之后究竟逃不逃的掉,只能看诸位的造化了。不过,依在下所见,诸位还是分头逃跑的好。”

    众人心下一沉,长脸阔口男子脸色亦是难看,他原本想寸步不离的跟着玉冠男子,想借着他高深的法力修为,逃离此地,但听得他此言,显然并没有将他们尽数平安救出的意思,转念一想,自己与他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他又凭甚么要不顾自身安危,对自己施以援手,能够将自己放出湖底,便已是难得了,平静了十息后,长脸阔口男子心中有了定计,靠人不如靠己,长脸阔口男子低声道:“兄台只管施法,生死有命,在下心中都有数。”

    众人听得此言,也回过神来,纷纷如是低语。

    玉冠男子颇为满意的微微颔首,对苏玄明低声道:“待会儿跟紧我,莫要乱跑。”

    苏玄明点点头,抿了抿薄唇,一脸的凝重。

    玉冠男子深吸了口气,双手掐诀,吐出一串串晦涩的法诀,湖水顿时汹涌翻滚起来,在湖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片伫立了不知多少年的诡异石壁被漩涡绞了个粉碎,而湖底牢笼也随之坍塌一片,那里经年累月的深幽与残忍终于被打破了。

    而湖底的鱼虾蟹等等生灵皆疯了一般,随着湖水的翻滚,冲着玉冠男子所在之处狂涌而去,凝聚成了一个令人恐怖的巨大鱼群。

    玉冠男子深吸了口气,轻叱一声,双手蓦然一挥。

    只听得“轰隆隆”数声巨响,鱼群顿时狂涌出了湖面,重重拍向岸边众人,那些人里有寻常的村民,有分坛弟子,有些熟识水性,有些却修为不济,躲避不及之人纷纷被鱼群与巨浪裹挟着,卷入了湖里。

    湖边湖里顿时大乱,比方才狂风席卷而过更要乱上几分。

    见混乱已经挑起,玉冠男子冲着在湖面下隐匿着的众人做了个手势,众人顿时趁乱纷纷游了出来,湿漉漉的爬到岸上,狼狈不堪却又不顾一切的冲向远处。

    湖边驻守的只是些寻常的分坛弟子,全然不知湖底竟然藏着个十分要紧的牢笼,还关着宗内极为重视的要犯,只是乍见这种群鱼出湖的奇景,顿时呆住了,而对后头突然多出这几十号人,更是面面相觑,全然不知这些人是从何处而来,要到何处而去,更有甚者,胡乱猜测这些人其实是湖底的鱼精修成了人形,破水而出这才引发了天象,既然如此,那就不该追,也追不上,分坛弟子们于是裹足不前,错失了将这些所谓鱼精一网打尽的良机。

第一百六十一回 暂避锋芒

    只是这一愣神儿的功夫,湖底关着的那些人乍见天日,纷纷撒丫子冲着远处狂奔而去,有些腿脚快的,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

    而玉冠男子带着苏玄明,上岸后倒是没有慌乱逃窜,先是混在人群中看了会儿热闹,见为首的万毒宗弟子掐诀传信,玉冠男子才带着苏玄明转身离去,行到一处无人的僻静之地,他抬手从袖中掏出一物,往他脸上重重一拍。

    苏玄明只觉脸上凉丝丝的,一股股寒意穿透皮肉,直往骨缝里钻去,他有些耐受不住,伸手想要将贴在脸上之物揭下来。

    “别动,救命的东西,天底下只此一份,揭了就没有了。”玉冠男子在他耳畔轻喝了一声。

    苏玄明顿时不敢再乱说乱动了,只任由那凉丝丝的寒意渗透到骨缝里,随后周身的骨骼皮肉一阵扭曲,变成了一个身形老迈之人,皮肉枯瘦,脊背佝偻,眼窝深陷。

    随后,二人往刀疤脸儿的宅子走去,途中,有匆匆往湖边赶去的万毒宗弟子,见着玉冠男子与换了张脸的苏玄明,也只是一瞥而过,再瞥一眼玉冠男子衣领上的毒字,心知他在宗内地位低微,对他的身份着实提不起兴致。

    玉冠男子带着苏玄明回到刀疤脸儿的住处,老门房打开门,瞧着苏玄明,只觉得莫名的眼熟,却始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而苏玄明乍见老门房,顿时脸色大变吃了一惊,却反应极快的捂住了嘴,像是牙疼一般哼哼唧唧。

    玉冠男子瞟了他一眼,暗自赞叹了一句果真是个机灵通透之人。

    而老门房尚在茫然间没有回过神来,只忙冲着玉冠男子施了一礼,恭恭敬敬道:“主人回来了。”

    玉冠男子微微颔首,径直走进院中,趁着老门房转身关门的功夫,他眸光一凛,抬手便是一掌,夹着冷冷的风声,狠狠落到了老门房的脖颈处,老门房顿时浑身瘫软,倒在了地上生死不明了。

    苏玄明强自镇定的紧闭大门,瞧着躺在地上的老门房,虽已猜到了玉冠男子要甚么,但仍是不可置信的开口问道:“大堂兄,你,你这是作甚么。”

    玉冠男子的眸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儿,眉宇幽幽,无可奈何道:“你脸上的面具,是我来了之后才炼制的,虽有些仓促粗糙,但易容成此人的容貌,还是有九成相似的,幸而此人一向深居简出不引人注目,又是此宅主人的老奴仆,我之前已找了个由头,将这处宅子贱卖了,并且放出话去,我早在庐陵城中买了处大宅子,要带着这老门房一同过去,那么明日,我带着这副模样的你离开村子,也不算突兀了,既如此,那么他,就断然不能留了。”

    苏玄明顿觉不忍,迟疑了一下,试探问道:“那么将他打昏过去,藏起来,咱们走了,他也能活,岂不是救己也不伤人。”

    玉冠男子目不斜视,只语出平静,平静的像一道道寒风,状若无害的刮过皮肉,却留下

    一道道细小干涸的裂痕:“这世上本就没有救己且不伤人的两全之法,都是自欺欺人的,若你想活,那他便只能死,这并非是我狠心,而是无奈之举。玄明,你生在皇家,此种身不由己,当见得更多些。”

    苏玄明畏缩了一下,心间生凉,仿若此时慢慢洇开的沉沉暮色,他定睛望住苏子,一时无言,最终忍痛平静道:“大堂兄,那么,别见血。”

    玉冠男子瞧也没瞧他一眼,淡淡道:“你去灶房烧饭罢,我有些饿了。”

    苏玄明微怔,知道是玉冠男子有意支开他,只深深瞧了老门房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玉冠男子紧闭双眸,冲着老门房默默告了声罪,随后缓缓抬手,手上红芒闪现,他登时连半点声响都没发出,只身子极快抽搐了一下,便没了气息,并未有一丝血流出来。

    随后,红芒在他的身上团团绕过,紧紧缚住,此时月悬西墙,月色下红芒大作,那身躯随之化为一捧轻尘,晚风轻拂,轻尘染上微凉的月华,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两个时辰后,苏玄明在捅灭了几次灶火,烧糊了几锅饭菜,甩了几把汗珠子,又抹了满脸黑炭灰后,终于极为艰难而生疏的烧出一菜一汤两碗饭,摆在厅堂中的老榆木如意纹圆桌上。

    那碗碟的花色极好,温润的白底阔口莲瓣瓷碗,上头绘着一朵朵菡萏色的碗莲,六寸见方的缠枝莲玉瓷圆盘,两双鸡翅木包银筷子摆在边上,倒是十分诱人。

    只是盛在碗碟中的饭菜,却是色香味全无了,玉冠男子依次看下来,看了个满口苦涩,奚落笑道:“没想到堂堂南祁国太子还有这般手艺。”

    苏玄明小心翼翼的坐于下首,警惕的打量了下四围,抹了一把汗珠子,将黑炭灰糊了个满手满脸,讪讪笑道:“手艺不好,大堂兄就勉为其难吃一点罢。”

    玉冠男子嚼了一口米饭,惊觉那米饭竟半生不熟,难以下咽,那饭哽在喉中将吐未吐,他连忙喝了一口汤,谁料那汤竟咸的死人,他试探了几次,终于艰难咽下,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他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你这手艺,哎,叫你烧饭,还是真难为你了,罢了罢了,还是我来罢。”

    炊烟再度袅袅上旋,重新燃了炭火,重新淘米下锅,洗菜翻炒,玉冠男子手上极快,不多时,便是一荤一素一汤两饭,盛在花色极好的碗碟中,端上桌来。

    苏玄明脸憋得有些发红,搓了搓手,不好意思的一笑:“大堂兄,若非有那玉笏,我还真不敢认你是大堂兄呢。”

    玉冠男子瞥他一眼,淡淡道:“你即便是换了张脸,我也认得出你是苏玄明。”

    苏玄明讪讪一笑,摸了摸自己脸上薄薄的面具,忧心忡忡道:“大堂兄,咱们为何不赶紧离开这里,不都说迟则生变么。”

    玉冠男子喝了口汤,偏着头笑道:“离开,怎么离开

    ,在湖边闹了那么一场,跑了那么些人,即便当时众人茫然,此时也早早的回过神来了,村口肯定盘查严密,明日正是回来复命的万毒宗弟子离开之日,到时村口处人多眼杂,守卫也十分松懈,咱们正好趁乱离开,而如今,此处是最安全之地了。”

    苏玄明点点头,颇有些感念,又有些愧疚心虚,轻声道:“大堂兄,当年之事,是父皇不对,大堂兄你,你,嗨,你能来救我,我感激不尽,可父皇的是非,我,我。”他欲言又止,终是无言以对,

    玉冠男子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眸光平静的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儿,淡淡道:“不必再说了,祸不及子孙,更遑论你我还有几分血脉相连。”

    苏玄明长吁了口气,斟了盏茶敬到他的跟前,言语赤诚:“大堂兄,我们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玉冠男子一饮而尽,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声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你能安安稳稳的承袭了南祁国的皇位,能有一番作为,重振国威,也就不枉费我今日的一番涉险相救了。”

    苏玄明重重点头,停了半响,才环顾四周道:“大堂兄,那这里,究竟是何处。”

    玉冠男子轩眉一挑,笑道:“临时找的落脚之地,还算安全。”

    就在玉冠男子与苏玄明说话之时,驻守在流坑村中的分坛弟子尽数出动,一部分严密把守村口,而另一部分则在村民居住的一隅,大肆搜捕,稍有不从者,便是血溅当场。

    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便是血光四溅,染上微凉的月华,几缕浮云掩映着,月色暗淡,像月宫中的桂花树在轻轻摇曳枝丫。

    刀疤脸儿的这处宅子,离着村民所住不远,那些嘈杂的搜捕声和哀嚎声,声声入耳,听的人心惊肉跳,苏玄明怔怔听着,旋即打了个寒噤,轻声道:“大堂兄,不会,不会搜到咱们这罢。”

    “若他们能将大半逃走之人抓回,那么便不会搜到此处。”玉冠男子眸光闪动,沉声道:“可若抓不到,那定是会大动干戈的搜村了。”

    虽未置身其中,但外头的惊呼惨叫皆砸在苏玄明心上,他凝眸想了良久,想到了重重不妙的后果,想的自己心头一悸,声音打颤:“那,那方才与咱们一同逃出来的人呢,他们,他们怎么办,他们,他们可没有如此安全的地方躲着。大堂兄,咱们要不要帮他们一把。”

    玉冠男子定定望住苏玄明,眸光哀戚的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如此大的本事将他们都救下来,当初将他们从湖底带出来,一则是顺手给他们一条生路,二则是出来的人越多越好,这村里越乱越好,如此,咱们才能顺顺当当的离开此处。”

    苏玄明瞠目结舌道:“那,那他们,他们。”

    玉冠男子眸光暗淡,如同被层云遮挡住的月华,只若有若无的洒落:“他们,生路自然是真的,可跑不跑的出去,便是各凭本事了。”

第一百六十二回 请君入瓮

    夜色深深,因一场杀戮,村民也好,万毒宗的弟子也好,皆是关门闭户早早归家,不敢探出头来看半点热闹,唯恐引火烧身殃及了自己。

    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院外停了下来,随即便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血光溅上墙头,蜿蜒出一道道绝望的痕迹。

    门外响起震耳欲聋的砸门声,玉冠男子瞧了苏玄明一眼,冲着他抬了抬下巴,苏玄明顿时会意的起身,弓着身做出一副老态,颤巍巍的去开门。

    玉冠男子扑哧低笑一声,这苏玄明,装的还挺像的。

    门吱呀一声打开来,霎时冲进来一群如狼似虎的灰袍男子,一把将苏玄明推开,指着玉冠男子道:“你,腰牌呢。”

    玉冠男子登时陪着满脸谄媚的笑意,从腰间掏出腰牌,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两道短眉低垂,三角眼儿中的精光敛的不露分毫,低眉顺眼道:“诸位师兄这是在作甚么。”

    为首的灰袍人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语出轻视:“作甚么都与你无关,莫要多问,我且问你,今日可有外出么。”

    玉冠男子忙不迭的点头,满头鸡窝似的乱发迎风抖动:“有有有,属下去了湖边提水。”

    为首之人微顿,警醒了三分,道:“甚么时辰去的。”

    玉冠男子恍若不知,又有些胆战心惊道:“就是黄昏时分,出鱼群时候,吓得我水都没打,连桶都丢了,就跑回来了。”

    为首之人顿时哈哈大笑:“一群鱼而已,有甚么可怕的,你这样的胆量,也配做咱们万毒宗的弟子。”

    玉冠男子陪着笑,唯唯诺诺的应声称是。

    为首之人转眸望向苏玄明,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道:“此人是谁。”

    玉冠男子忙道:“这是属下的老仆人,跟了属下十几年了。”

    为首之人点了点头,又道:“可有甚么生人来过你这里。”

    苏玄明忙躬身道:“没,没有,小人没见到甚么生人 。”

    为首之人冲着左右挥了挥手,轻轻说了句:“搜。”旋即冲着玉冠男子略一颔首:“得罪了,分坛走失了人犯,还请师弟见谅。”

    玉冠男子顿时眸光熠熠生辉,弯起三角眼儿,笑吟吟的凑到为首之人跟前,低声细语的打听起来:“人犯,甚么人犯如此厉害,能从分坛跑出来。”

    为首之人嗤的一笑:“逃的出牢笼逃不出村,等着瞧罢,早晚都的抓回来。”

    玉冠男子忙一叠声的附和道:“是是是,师兄们的手段高明,属下望尘莫及。”

    言罢,他束手而立,低垂着短眉与三角眼,显得格外识趣。

    为首之人见他并没有继续打听下去的意思,倒是有几分赞许的点点头:“搜了这许多家,就数你打听的最少,你倒是识趣。知道甚么该问甚么不该问。”

    玉冠男子挑了挑两道短眉,颇有些自得的拍了拍胸脯子:“属下知道轻重,不该问的绝不多问,免得给师兄们惹麻烦。”

    说着话的功夫,众人已经搜遍了整座小小的宅子,连地下都用法诀一一探过,并没有发现半点蛛丝马迹,便垂首对为首之人低语几句。

    为首之人点了点头,对玉冠男子淡淡道:“好了,若有生人途经此处,还望师弟将其擒拿,送到分坛。”

    玉冠男子忙拍着胸脯子朗声道:“放心,属下必定亮起十二个心眼子,仔细看着这条街巷。”

    为首之人满意的点点头,挥了挥手,带着身后众多的灰袍男子,呼啦啦的离去了。”

    西墙下植了棵上了年头的桂花树,枝干老迈但却凌空盘旋,月光下空落落的枝头,比之桂花满树,凝露幽香之时,别有一股孤绝凄清的风姿。

    见他们走远,夜色中再看不到身影,苏玄明蓦然松下紧绷的身子,才长长吁了口气,忙不迭的紧闭大门,脸色微白道:“大堂兄,他们,他们这算是走了罢。”

    玉冠男子点了点头,淡淡道:“走了,看来他们并没有将人抓回来多少,那么明日村口一定会严密盘查,玄明,明日一切你都要听从我的安排,切勿有失。”

    苏玄明一脸凝重的连连点头,心道,明日,不成功便成仁。

    次日一早,天灰蒙蒙的,下着盈盈细雨,雨丝细密,扑人眼帘,四周皆是重重寒冷的水意,高高低低的马头墙和青砖黛瓦在纷纷细雨中,浸润成了一抹朦胧的虚影儿。

    玉冠男子与苏玄明在屋中端坐,吐纳了一个大周天,将气息与精神都提升到了一个最好的状态,随后二人对视一眼,玉冠男子率先起身,迎着蒙蒙细雨,走了出去。

    而苏玄明则佝偻着背,背着个蓝底儿白花儿小包袱,亦步亦趋的跟在玉冠男子身后。

    街巷中分坛弟子渐渐多了起来,有的去湖边提水,有的则同玉冠男子一样,复完命便要离开流坑村,而更多的分坛弟子则一脸警戒的村中来回巡视。

    玉冠男子与苏玄明随着人流往村口走去,村口处一如玉冠男子所料,守卫森严,盘查严密,已不单单只是一条三首腾蛇吞吐雾气了,而每个人都要被手持法器的分坛弟子仔细盘查一遍,才可放行。

    二人眸光笃定的对视一眼,跟随着人群,一前一后的缓缓挪了过去,最终并肩立在了村口巨大的牌坊下。

    而牌坊不远处始终蒙着一道灰蒙蒙的光幕,那层光幕是进出流坑村的唯一屏障。

    有数名分坛弟子皆拿着一枚青色的玉如意,将二人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见玉如意并没有甚么反应,分坛弟子抬了抬下巴,示意二人往前走了几步。

    随后又有分坛弟子取过两张黄底绿字的符纸,张口冲着二人的脑门唾了口唾沫,然后啪的一声,将那符纸贴到了二人的脑门儿上。

    还未及二人缓过那股子恶心劲儿,便见分坛弟子手中拿着桃木剑上下左右的挥动不停,口中念念有词,模样不像是在抓人犯,倒像是在驱鬼捉邪。

    人群中便有人耐不住了,捂着嘴嗤

    嗤低笑起来。

    雨丝细密,扑在人的眼帘上,微微生凉,人立在雨中,被雨丝润的模糊起来。

    玉冠男子脸上一派平静,敛的无一丝笑意,他心中生疑,他与万毒宗交手过多次,对此宗的手段是再熟悉不过的,此宗向来歹毒而强横,绝不会用此等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而这些人看上去严阵以待,可实际上却像极了是在应付差事拖延时辰。

    “大堂兄,他们这是在作甚么,装神弄鬼的。”过了一关又一关,苏玄明的衣裳早就被绵绵细雨浸润的湿透了,微冷的的风吹过,他有些冷,打了个寒噤,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

    玉冠男子目不斜视,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脸上神情如常漫不经心,可心里早打起了十二分的警醒,刚刚想要放出神识探查一二,却陡然一凛,向来那位号称“灵犀”二字的无尘,定然早早的藏身于此处了,只等着耐不住性子的人,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就在二人紧随着前头七八人一行,缓缓挪到灰蒙蒙的光幕前时,那光幕猛然嗡鸣一声,颤巍巍的晃了几晃,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裂缝,一股清冽的凉风顿时掠了进来,众人扬眸去看,只见那裂缝的边缘成锯齿状,不甚光滑平整,显然是被蛮力硬生生的扯开的。

    随后其中一个男子怪叫了一声,大声笑道:“老子不奉陪了,这就要走了。”

    他飞身跃起,快如一抹灰色的疾风,眼看着就要冲出光幕时,光幕外却蓦然亮起绿色剑芒,眼看着他就要迎头撞了上去。

    众人像是瞧见了下一刻的血肉横飞,纷纷惊呼了起来。

    而那男子却一边扭动身形极速掠到一旁,一边伸手一抓,以迅雷之势抓起光幕旁的一名分坛弟子,狠狠砸向光幕。

    那名分坛弟子起你的惨叫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转瞬就被绿色剑芒搅得粉碎。

    而只这一瞬的功夫,男子便星移电掣般重新闯过了光幕,眼瞧着身影就要越过蒙蒙雨丝,远远逃离了。

    人群中显然并非只有他一人是从湖底逃出来的,如今见他逃出生天,余下之人心中也升起希翼,便不再顾忌甚么,身上纷纷亮起各色光华,冲着光幕上的那道裂缝疯狂奔去。

    而玉冠男子却心生不祥,益发沉入了谷底,顿觉这是一个圈套,请君入瓮的圈套,如今坐镇分坛的无尘,是个心细如发之人,绝不可能出如此大的纰漏,他拉着苏玄明,裹挟在众人中间,既不那么显眼,也不那么急速,只是不紧不慢的随着大流,缓缓停到了裂缝边缘,却终于没有贸然落下,更没有莽撞冲出。

    骤然逃出的那些人,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不管不顾的闷头逃窜,直到落到地下才惊觉,外头,也并非如意料中的那般风平浪静。

    从此处直到河岸边,覆盖了大片的红色符文,而众人正好落到了符文中间,随之嗡鸣一声,众人头顶上落下一道半弧形的红色光幕,光幕上隐约有一个个鬼脸儿俯瞰众人,时不时的发出喋喋大笑。

第一百六十三回 程朝颜的下落

    “阵法,是阵法,是九转幽冥阵。”有人惊恐的大叫起来,手上一抖,剑光便狠狠劈向了光幕。

    剑光落下,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留下半分痕迹,而那人却凄厉的惨叫一声,身子倒飞而出,重重砸到了地上,呕出一口血来。

    阵法中顿时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皆从别人的眼眸中,瞧见了自己的绝望神情。

    “快,快,是阵法就能破掉,快,咱们大家齐心协力破阵,快,否则就要被万毒宗困死在此处了。”有人蓦然回过神来,手上掐诀,竭力大喊起来。

    困在阵法中的众人顿时反应过来,纷纷亮起刀枪剑戟,掐了个诀,冲着同一处光幕狂劈而过。

    红色光幕顿时不停的晃动起来,阵法内传出阵阵轰鸣声。

    玉冠男子立在红色光幕外头,眸光闪动,一眼瞧出了这九转幽冥阵并无人主持,那么便缺了主动攻击的妙用,但困人却是把好手,足以将人的法力耗尽,早早晚晚会将这些人困死其中。

    他并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只掐了个诀,足下闪过一道剑芒,伸手拉过苏玄明,低声道:“走。”

    雨丝纷纷扬扬,轻轻柔柔的拂过脸庞,二人衣袂翩跹,一瞬千里,极快的躲过整片符文,来到了河岸。

    河水浸在雨中,除了泛起圈圈青蓝色的微澜,并无旁的异样,二人对视一眼,正欲过河之时,身后却传来一个憨厚之声:“二位远道而来,在下尚未尽地主之谊,二位这是要去何处啊。”

    玉冠男子心中一凛,身形却未有丝毫停顿,反倒比方才更快了一分,长袖卷过苏玄明,足下红芒大作,像一枚离弦的箭掠过河面,飞快的冲进十里竹海。

    身后那人亦是身形如电,在河面激起点点浪花,紧随二人的身影,极快的没入竹海中。

    一群宿鸟受了惊吓,顿时冒雨冲天而去,将整片竹林摇曳的沙沙作响。

    此时的竹海被湿气染透了,经了一夜细雨的冲刷,凝碧如洗,连雨色都被染成了青草色。微雨点点,竹叶轻轻摇曳,像是在一汪春水里投下碎石,漾开圈圈涟漪。

    三人没入竹海,短暂的平静后,竹海顿时一阵狂响,金玉之声震耳欲聋,无数凝在竹叶上的雨滴被纷纷震飞。

    掠地闪过一道道赤红剑芒,交错着发出凌厉的呼啸声,冲着那人疯狂刺去。

    而那人身形一转,躲过剑芒,显然已发现了这片竹海中的异样,低喃了一句:“剑阵,有点意思。”随即他眸光闪动,望向远处隐约的两个灰色人影,若有所思道:“此人,像是在何处见过。”

    话音方落,剑芒陡转,不断拉长变细如蛛丝般来回缠绕,织成一张巨大的剑网,冲着那人迎头罩下。

    那人忙大喝一声,双手握拳,迎向剑网。

    就在那人辛苦破阵之时,原本该借此良机离开的玉冠男子和苏玄明,却竹海边儿上停了下来。

    苏玄明抬手抿了抿湿透了的鬓边,低

    声道:“大堂兄,咱们走罢。”

    玉冠男子死死望住剑阵中的灰色人影,眸中一片火热,绝然道:“你赶紧走,我还有事。”

    苏玄明大惊失色,拉了拉他的衣袖:“大堂兄,此人的修为十分惊人,咱们还是快走罢。”

    玉冠男子笃定摇头:“我知道无尘,万毒宗十大高手之一,但有些事,怕是只有问他才能知道。”他单手在苏玄明脸上一抹,道:“你速去长安,杜仲会送你回南祁国的。”

    苏玄明的脸上翻起一阵涟漪,已是从前那副模样,他心生无奈,知道自己留在此处也是无济于事,只会添乱,旋即点了点头,转身冒雨离去了。

    玉冠男子松下一口气,一步一步走近剑阵,双手一搓,剑阵顿时红芒大作,齐齐向中间搅去。

    剑阵中人神情微讶,并未料到玉冠男子竟然会去而复返,仰天大笑起来:“兄台想是不知我无尘的名头罢。”

    玉冠男子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灵犀无尘的名头,在江湖上还是叫得响的,我又如何不知。”

    “那么你还敢去而复返,想来是有些本事的,不过既然回来了,那么就留下罢。”无尘狂笑一声,手上多了一对三角旗,黑底绿芒,绿芒流转间,竟是一个个巴掌大的鬼脸儿。他左右狠狠一挥,三角旗顿时迎风狂涨,旗面遮蔽了半边竹海,而旗面上激射出滚滚绿芒,与剑芒狠狠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剑芒随之流转扭曲,化为一枚枚硕大的符文飘落,悄无声息的与绿芒相接,绿芒像是活物一般,发出刺耳的凄厉惨叫,只转瞬的功夫,便被符文吞噬殆尽了。

    无尘微怔,他手上的三角旗是件威力极大的法器,以数千生魂祭炼,炼制一杆便颇为不易,为了炼制这一对,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家底儿,但胜在十分顺手好用,数年来每每出手,皆是无往不利的,见方才一击不中,他顿时恼羞成怒的大喝了一声,脸上的敦厚之色被狠厉替代,手上的三角旗甩的呼呼作响,从旗上荡漾出一圈圈儿巨大的涟漪,呼啸着袭向剑芒。

    而剑芒随之片片碎裂开来,整个剑阵也呈现出不支的状态,光芒暗淡。

    玉冠男子心中一凛,仓促之间布下的剑阵,原就没想困住无尘多久,可没料到数年未曾交过手,此人的修为竟精进如斯,不,并非是他的修为精进了,而是他手上的法器,玉冠男子定睛瞧着,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气,怒斥道:“千魂幡,你竟用了数千生魂祭炼法器,实在是丧心病狂到了极点。”

    无尘哈哈大笑:“都是些蝼蚁罢了,能为我所用,是他们的无上荣光,数千生魂又如何,兄台若是能打得过在下,那便只管骂,若是不及在下,那也只好勉为其难,做在下这千魂幡中的一魂了。”

    玉冠男子不惊不怒,只淡然相望,在剑阵被破除的之时,他身上的雪青色披风迎风翩跹,在周身布下缭绕的青光。

    伴随着嗡鸣之声,剑阵的光芒终于敛尽,玉冠男子与无

    尘相对而立。

    无尘眸光闪动,方才隔着剑阵,他看的不甚分明,如今四目相对,他只觉眼前这玉冠男子气息浑厚而深沉,给他以极强的危险之感,他不禁略微踟蹰,言语间不觉多了几分温和:“兄台乔装为我万毒宗分坛弟子,潜入分坛,不只是为了救人吧。”

    玉冠男子平静道:“在没见到你时,自然是,如今,不是了。”

    “哦。”无尘轻哦了一声,惊疑道:“兄台去而复返,竟然是对在下有所图谋,还真是大出在下意外,不知兄台要图谋在下的甚么。”

    玉冠男子微微眯起双眸,不住的上下打量一番无尘,那淡淡的熟悉感益发浓厚,他抿唇不语,定下心思,袖中一枚残破了一半儿的玉佩亮起微光。

    而无尘身上随之发出轻微的轻灵声,他掏出来一看,竟是那枚探查了许久,也没探出其中端倪的残玉发出的,此时,那残玉发出淡淡的光泽,若非被他的双手所禁锢,早就冲着玉冠男子飞射而去了。

    玉冠男子点了点头,舒了一口气,道:“此物既然在你这里,那么,程朝颜在何处。”

    无尘终于明白了玉冠男子所为何来,不禁呵呵一笑,作势要将残玉一把握碎。

    “你敢。”玉冠男子脸色大变,厉声喝道。

    无尘存心想激怒玉冠男子,想要看看他究竟有几分本事,轻蔑的一笑:“兄台若打不过在下,那便没有资格问在下要人。”

    玉冠男子淡淡道:“我不止要问你要人,还要替那枉死在千魂幡中人讨个公道。”

    无尘嘿嘿一笑:“那么,兄台便试试看。”言罢,他的手紧紧一捏,那枚残玉登时化为飞灰,纷纷散去。

    玉冠男子心头一痛,双眸赤红,大喝了一声,长剑轻灵一声,脱手而出,冲着无尘刺了过去。

    无尘微眯双眸,将三角旗左右一晃,挡开长剑,随即双手掐诀,一只硕大的蛇头蝎尾的小兽现出身形,四爪掠地向前一跃,咬向玉冠男子。

    玉冠男子极快的倒飞而出,身子飞旋而上,单足稳稳立在一杆翠竹上,衣袂微动。

    此时,风歇雨停,而翠竹微微晃动摇曳,筛了满地斑驳的影儿。

    无尘微讶,心神飞快的一动,这般举重若轻身法,实在罕见,他并未多想,只将那对三角旗收起,双手掐诀,蛇蝎小兽蓦然身形散开,化作数十只一般无二的小兽,将玉冠男子围在中间,震耳欲聋的狂吼之声大作。

    顿时,虚空中弥漫起一团团的深绿色雾气,夹杂着滚滚恶臭,袭向玉冠男子。

    玉冠男子长眉一轩,单足立在翠竹之上,身形毫不躲闪,只另一只脚绕着翠竹画了个浅浅的圈儿。

    这一片十里竹海顷刻间无风摇曳,发出震耳发聩的金玉之声,一圈圈青翠的水纹自外向内汹涌袭来,重重相击之下,深绿雾气顿时被水纹一点点吞噬殆尽。而无尘也随之蹬蹬蹬后退几步,狠狠撞上一杆翠竹,竹叶哗啦啦掉了满地。

第一百六十五回 万事俱备,只差解药

    听得此言,苏凌泉飞身而起,如一道惊鸿掠过竹海,随即一枚竹叶飞快掠过无尘的脖颈,留下深深的血痕,他心头一凉,只听得远远的有轻笑传来:“你可记着今日此言,本座,会一直盯着你的。”

    余音袅袅,在竹海上空盘旋,和着哗哗作响的竹声,那人分明已经走的极远,可声音却仍在耳畔,犹如黄泉来音,十分可怖。

    无尘长长吁了口气,腿脚发软有些挪不动步子,一转身就望见村民所住的村中一隅,眸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只想抬手毁了那处,以解心头之恨,可垂眸却见自己被一剑斩断的左手,再一抹脖颈上潺潺流出的血,顿时心下一慌,手忙脚乱的收了法诀,飞身回了分坛。

    随后,庐陵城传出消息,嗜血道大魔头苏凌泉再度现世,一举重创了万毒宗庐陵分坛,还凶神恶煞的剁下了灵犀无尘的左手,至于剁下来是喂了狗还是喂了狼,却不得而知了,总之此事是大魔头苏凌泉对正阳道犯下的又一血案。

    此事一出,正阳道有人拉起讨伐魔头的大旗,想要借着万毒宗之事,再行围剿苏凌泉,谁料大旗拉了起来,却是孤零零的无人响应,连吃了如此一个大亏的万毒宗,都变成了个哑巴,只是跳脚怒骂了几句,便偃旗息鼓了。

    只是此事虽然不了了之,但最终引出了另一桩震惊江湖的血案,且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尽数扣到了苏凌泉的头上。

    这些自然是后话,就在苏凌泉在庐陵搅起血雨腥风之时,落葵与江蓠却在梁州百般焦急,千般为难。

    梁州城地处边陲,春夏少雨,秋冬干旱,老天爷一连数月不赏一滴雨更是寻常,山川田地并青石板路都干涸的能凭空燃起一把火,入目皆是干裂的缝隙,扑面呛人的轻尘。这城中唯一的一条河流,水浅的刚刚能淹没河床,而河面上冻了结结实实的一层冰,有人在上头小心翼翼的凿开厚冰,取水捞鱼。

    冻冰之下,浅浅的河水潺潺流动,从城外蜿蜒到城内,最后再东流出城。

    一群鲤鱼在河中来回游弋,其中鲤鱼摆了摆泛着银光的鱼尾,游到一处河底乱石堆旁,张开鱼嘴吐出一枚蓝汪汪的圆珠,珠子咕噜噜滚进乱石堆里,蓝芒一闪,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鲤鱼随之摆了摆鱼尾,如常游开了。

    黑漆漆的河床之下,开了一道浅浅的沟壑,泛着银光的鹅卵石嵌在沟壑内壁上,触手如同寒冰一般光滑冰凉。

    圆珠中裹着一汪深蓝色的水,咕噜噜在沟壑内滚动,那团蓝芒看似缓慢实则极快,不多时,便滚过深幽盘旋的长长沟壑,从黑漆漆的地下滚落明亮之处,轻轻落到一片浑圆的荷叶上,那荷叶翠绿,在水中盈盈,这寒冬时节竟能见到一片绿叶,着实难得。

    这一池深潭碧水冒着滚滚白色烟雾,池水并没有半点凝结成冰的迹象,伸手一拂,点点水滴触手生温,没有半点冰冷寒凉,此地

    竟然是罕见的地热之处,也难怪荷叶青翠如昔。

    凝碧的荷叶在池中密密匝匝,遮蔽了半池碧水,那枚圆珠落在荷叶上,荷叶随之轻轻晃了晃,向一侧倾斜而去,旋即圆珠滴溜溜打了个转儿,从这片荷叶上滑落到另一片荷叶上,最后滑落到在荷叶边悠悠晃动的圆盘中。

    圆盘顿时随波浮动,打着旋流到池边。

    池边早已落下一只巴掌大小的青鸟,眼眸转动,垂首一衔,将圆珠衔在了口中,咕噜一声,吞入了腹中。随后青鸟周身的青光一敛,噗噗扇动双翅,化作一只寻常耐冬的鸟雀冲天而去。

    这鸟雀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儿,最后向东飞去,落到了一户人家庭院的角落中,随后鸟嘴在雕花青砖上啄了三下。

    被青鸟啄过那块寻常雕花青砖转瞬轻轻挪动,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青鸟张口一吐,将圆珠吐了进去。随后周身青光一敛,重新化为一只寻常的鸟雀,在庭院中闲庭信步的逛起来。

    圆珠顿时落进青砖之下的一根空心翠竹,在翠竹腹中滚滚滑落,落到密室中的一盏青鸟油灯中,随后,密室中的铜铃叮铃铃响了三声。

    有人钻进密室,疾步上前查看,只见圆珠在油灯中已经化为一页薄纸,来人仔细看了一遍,登时脸色微变,随后将薄纸叠的齐齐整整塞入袖中。轻快的穿过回廊,出了垂花门,进入一家典当铺子的后门,将纸递给了在柜台前正在扒拉算盘珠子的川穹,轻声道:“掌柜的,庐陵的货快到了,掌柜的不去验验货么。”

    川穹接过薄纸,仔仔细细看了一眼,蓦然沉了脸色,点头道:“好,我去后头拿银票,你盯着柜台。”

    这一处川记当铺,是梁州城中最大的典当铺子,这铺子紧挨着川穹的宅子,从铺子后门出去,穿过一道狭长的甬道,便是川穹家宅的后门。

    川穹一路急行,穿过九曲回廊,入目便是一个早已荷叶枯败的荷花池,和静立在池边喂鱼的落葵。

    此时的落葵睡了绵长的一觉,这一觉是她颠沛流离这么些日子后,睡的最安稳最踏实的一觉,醒来后精神奕奕。在香柏木雕花浴桶里好好泡了泡,挽着垂鬟分肖髻,只斜簪了那枚素银簪子,换上了月白色绣花小袄,配一条白底青花百褶裙,瞧着格外清爽。

    川穹忙疾步上前,将纸递给落葵,轻声道:“主子,庐陵出事了。”

    落葵顿时将手里的鱼食撒到池中,引得鱼群越水而出,她拍了拍手,接过薄纸,扬眸:“怎么了。”

    川穹瞧了瞧左右,欲言又止。

    落葵知道分堂中蓦然多了个外人,还是个正阳道之人,川穹忌惮不已,她目及远处,轻笑道:“江蓠还在前头睡着呢,说罢。”

    川穹松了口气,轻声道:“万毒宗庐陵分坛遇袭,损伤惨重,代堂主无尘重伤,左手被砍下来了。”

    落葵边听边看,扑哧一笑:“这苏子,救人就救人呗

    ,干嘛要毁了人家的分坛,剁了人家的手,这下可好了,够斑蝥心疼一阵子的了。“

    川穹亦是摇头笑道:“苏将军久未大开杀戒了,怕是此番杀得尽兴,没能及时收住手罢,无尘也定然认出苏将军了,怕是不妙,主子看,此事该怎么办。”

    干燥寡淡的风穿过空落落的枝头,摇动枯败的枝头扑簌簌响个不停,这世上从来都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躲是躲不过去的,既然躲不过去,那便迎头对上。

    落葵从不是随意惹事之人,但事来了她也绝不怯懦躲闪,她定睛瞧着争抢鱼食的群鱼,低声道:“此事瞒不住,也不必瞒,让他们知道苏凌泉仍活着,仍能想杀谁就杀谁,从此不敢对嗜血道肆意妄为,如此甚好。”

    川穹应声称是,轻声续道:“主子,万毒宗梁州分坛的所在,属下已经查清楚了。”他抬手轻轻一挥,一副巨大的地图顿时悬在了半空中,其间亭台楼阁林立,道路街巷纵横交错,端的是一座繁华大城。他指尖在图上一点,印下猩红的印记,轻声道:“主子请看,就在此处,正是归云楼的后头。”

    归云楼是梁州城中最繁华的酒肆,落葵来过梁州两次,每次都在归云楼用过饭,此楼里的盐水桂花鸭和胭脂烧羊是一绝,从酉时起到亥时末,楼里都是人来人往的,菜香酒香肆意,引得人不禁驻足。

    “去叫江蓠过来一同商量商量,毕竟是他的事。”落葵凝神良久,挣扎良久,终于定下心思轻声道。

    川穹对正阳道与嗜血道之间的仇怨知之甚多,心知那些无法化解的仇恨,并不是一次两次的扶危济困便能抵消的,他不禁迟疑道:“主子,真的要帮他么,他与,他与苏将军,可是不死不休的。”

    落葵垂眸,眉宇幽幽,难掩眸光哀戚,叹息如同一阵长风,幽幽不绝:“若我此番帮了他,他日,他日他们二人相见,或许,或许就不必生死相拼。”

    川穹心底沉了一沉,他亦希望如此,但他心知肚明,世事若如此简单,又何来兵刀相见,以命相博,只幽幽吁了口气,请了江蓠前来。

    江蓠是被川穹从床上薅起来的,尚有些神情萎靡,只是身披一袭红裳,头上的玉冠松松散散,萎靡中自有一番翩翩公子的风姿,乍见落葵,他揉了揉惺忪睡眼,瞪着她那一袭素净的衣裙,颇为不满道:“小妖女,你怎么不穿红衣裳了。”

    落葵微怔,偏着头嗤笑一声:“怎么,我穿甚么衣裳你管得着么。”

    江蓠摇了摇头,且笑且叹:“你这衣裳不吉利,我这还没死呢,你这是摆明了在咒我。”

    落葵撇嘴一笑:“我若知道你一心求死,就不必费心费力的叫人去查万毒宗分坛的所在了,早早的去买好棺木得了。”

    听得此言,江蓠喜出望外,赶紧凑到近前,眯着一双丹凤眼瞧着地图半响,皱着鼻尖而道:“如此热闹的地儿,咱们怎么去,打着去伤了人可怎么好。”

第一百六十六回 晚睡的鸟儿有虫抓

    落葵一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惦记着会不会伤到旁人,她绷着脸做出淡然平静,沉声道:“我想好了,由川穹带人入分坛取药,而你我带人在归云楼接应,拿到药后,你我便不再回到此处,直接离开梁州城,去偏僻村镇,我给你解毒。”

    “主子,这是何意,你们为何不能回来。”川穹蹙眉不解。

    落葵凝眸,平静望向远处,轻声道:“万毒宗知道江蓠中毒,定然会盯着拿药之人,而我们回这里,无异于自露身份,还会将这十数年的辛苦经营毁于一旦。”

    川穹的一张方脸憋的愁苦万分,两条长眉紧紧蹙着,如同打了个解不开的结,双唇紧紧抿着,瞧了瞧落葵,又瞧了瞧江蓠,任由落葵跟着江蓠走,他还是放不下心来,苦着一张脸,劝道:“主子,让你跟着这么个人一起走,属下,属下可不放心。”

    “喂,”江蓠恼羞成怒,一下子跳起八丈高,大声嚷嚷起来:“喂,我可不像小妖女,我是知恩图报的。”

    川穹抬手,做出动手打人的架势来,见他缩缩了脖颈,着实有些畏惧,才冷嗤一声:“知恩图报,我看你们正阳道都是祖传的恩将仇报。”

    江蓠正欲跳起来继续骂,却被落葵一把拉开。

    她冷着一张脸,笑骂了一句:“我看你精神好得很,中气也足得很,就不用找甚么解药了罢。”

    江蓠抿了抿干干的薄唇,顿时偃旗息鼓,不再出言争辩甚么。

    难得能逼得堂堂天一宗少主吃个哑巴亏,落葵哈哈大笑,笑了良久,直到笑得腮帮子生疼,才忍笑继续道:“川穹,如今分堂还有多少人手。”

    川穹凝神一算,轻声道:“还有十五人。”

    落葵在心底盘算了下,点了点头:“好,酉时以后,是归云楼最热闹的时候,川穹,你酉正时宴请李捕快,并以这个名义先行去归云楼定个雅间儿,酉初你带着十人进入万毒宗分坛找药,酉正之前撤到归云楼,与李捕快见面。而我与江蓠带两人先行在归云楼等候,至于剩余三人,便在分堂驻守。”

    川穹想了想,事情周密,他无从反驳,只好点头道:“喏,属下这就去安排。”

    落葵凝眸,继续吩咐:“现在正是午时,你遣个身形快的去万毒宗分坛一趟,探清楚里头的布局方位,要小心,莫要露了行迹打草惊蛇,回来再详说一遍。”

    川穹忙躬身告退,安排去了。

    而落葵却在他身后大声追了一句:“川穹,吩咐人布饭罢,我饿了。”

    川穹一笑,朗声说了个好字。

    不多时,荷花池边上摆了一张如意圆桌并两把如意纹方凳,桌上搁了四只白底儿青花玉瓷碟子,一个白底儿青花阔口汤碗。

    雪后初霁,阳光人中带着冷冽而清新的气息,微风乍起,吹皱了那一池碧水,群鱼在贴了浑圆乱石的池壁边来回打转,将那水搅得波澜四起。

    落葵挑了一筷子山蘑酱闷里脊肉

    ,略尝了尝,微微点头,果然功夫未减。

    而江蓠颇为文气的塞了满嘴的水晶肘子,还不忘擦干净唇边的油渍,点头赞叹道:“小妖女,你这里的厨子着实不错。”

    落葵失笑,川穹的手艺自是不错,只是从不轻易示人,上一次尝到他的手艺,已是三年前了,如今却是流光匆匆,岁月渐老了,连川穹的背,也复从前那般笔直了。

    江蓠边吃边环顾四围,他吃的兴起,已有些忘乎所以,眯着一双丹凤眼,难以掩饰脸上浓浓的打探神色,竟开口问道:“这里,是你们,你们茯血的分堂么。”

    微凉的风穿过枝头,空落落的枝丫摇曳不停,在微漾的池中投下不停变换的影儿,落葵蓦然抬头,像瞧傻子一样瞧着江蓠,挑了挑唇角,冷笑道:“你中毒中傻了么。”

    江蓠顿时明白自己犯了忌讳,忙吐了吐舌头,一言不发,只安安静静的将整只水晶肘子啃得只剩骨头,旋即无比感念叹道:“小妖女,此番是我欠你的,我记得,他日若你有难,我赴汤蹈火也定然相救。”

    落葵眸光闪动,定睛望住池水良久,那不停游动的群鱼激起的波澜,像是尽数落在她的心中,听得江蓠此言,她生出一丝妄念,想趁着这个时机,提一提苏凌泉之事的,但几度张口,却终觉有些艰难,还是未能说出甚么,只撇了撇嘴不屑道:“别,我还是平平安安的好,你的赴汤蹈火还是给别人的好。”

    那当归乳鸽汤炖的软烂鲜香,风餐露宿了这么些日子,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的吃顿合胃口的饱饭,落葵放下满腹惆怅的心思,安下心来,甩开腮帮子,撩起后槽牙,吃了个尽兴,吃到一张嘴就能看到嗓子眼里的饭菜,才撂下筷子,轻轻抚了抚心口。

    日头缓缓挪动,照的池水波光粼粼,各色锦鲤在水中游弋,水面时时泛起淡淡的溶金般细碎涟漪。

    未时方至,穿过庭前的风已从微凉变得刺骨,落葵紧了紧衣领,转身正欲进屋,便听得身后传来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回首一瞧,正是川穹带着个头戴圆帽,身材低矮,唇边生着两撮长须的男子进来,躬身道:“主子,小六子探路回来了。”

    小六子听得此话,忙单膝跪地,恭恭敬敬道:“尊上。”

    落葵轻轻点头道:“起来罢,起来回话。”

    “喏。”小六子并不多言,只在虚空中挥了挥手,一枚圆珠脱手而出,浮在了虚空中,滴溜溜打转,圆珠头赫然包裹着一座庭院。他指尖轻点,那圆珠登时化为一片水雾,迎风飘散,而包裹在其中的庭院迎风见长,轰的一声重重砸到地上,扬起轻尘,占据了大半个空荡荡的院落。

    小六子手上多了一根细长的竹竿,在庭院上指指点点,一边指一边详说,将其间的曲径通幽,房舍林立都说的详实无比,竹竿最后落于一处厢房,他轻声道:“属下在此地闻到了药香,但此地设有极厉害的阵法,属下未敢擅动。”

    落葵微微点头:“好,今晚行事

    ,便由你来引路。此事若成,升你做二等弟子。”

    小六子登时大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谢尊上大恩,弟子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乌金西坠,夜色裂开漆黑的大口,将血红的斜阳吞噬殆尽,各处皆亮起灯烛,梁州城中热闹的夜,从归云楼四散飘开的菜香开始了。

    从川记当铺的后门,驶出一辆不起眼的灰棚马车,车里四人,三男一女,却皆是男装仆从打扮,端的神情凝重,依靠在车内不言不语。

    车辙咕噜噜碾过热闹的街巷,梁州城中像这样的马车多不胜数,实在引不起谁的注意,灰棚停在了熙熙攘攘的归云楼门前,小伙计一眼就瞧见了马车上悬着的灯笼,上头写着个大大的川字,旋即堆了满脸笑意上前迎接,将四人引到楼上雅间里。

    此处雅间儿位于二楼最内侧,临街开了一扇窗,望见归云楼热闹喧嚣,人来人往的大门。

    四白落地的墙上,挂了一副名家所做画作,碧空高远,几缕淡云拂过流水,而青山碧水间一人抱琴而立,神情怅然,此话名曰抱琴访友而不遇。

    临街的雕花窗半开着,水色的帐幔虚掩在窗前,既恰好遮住雅间内的人影幢幢,又从虚掩的帐幔缝隙间,望见楼下的人潮涌动,车马往来。

    落座之后,其中一名男子朗声道:“小二哥,我家掌柜的请了李捕头在此处用饭,你先上一壶上好的普洱,没有召唤不要前来打扰。”言罢,扔了一贯钱过去。

    小伙计自然无有不从,忙拿着抹布殷勤的将桌椅擦了又擦,上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随后关闭房门,离开了。

    这四人正是落葵与江蓠并两个弟子。酉初刚过,川穹便领了十人乔装改扮为近日四处流窜的盗匪,往万毒宗分坛而来,而落葵四人则乘了马车,在归云楼静候佳音。

    江蓠斟了盏茶,递给落葵,颇有些忧心忡忡:“那日咱们天一宗分舵遇到的高手,修为深不可测,不知川穹是不是他的对手。”

    落葵垂眸不语,若论修为,川穹自然不是那人的对手,可川穹却是取药的最好人手,他是她身边少有能够承接百蛊之虫的人,临行时,她已将百蛊之虫逼出一只分身,交由川穹催动,即便不敌,安然离开应当不难,难的是如何破除阵法,如何找到解药所在。

    夜色渐深,归云楼里益发人声鼎沸,各色男女在此地熙熙攘攘,而雅间内愈噪复静,静的能听到四人的砰砰心跳声,一壶普洱从滚烫喝到冰凉,从浓香饮到寡淡。

    江蓠脸上一派镇定恍若无事,实则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他不断的想着各种后果,若没有拿到解药,自己该如何是好,若拿到了解药,又该如何脱身而去,这解药究竟该如何用,这小妖女究竟有几分把握,他眸光闪动,不断的在落葵脸上巡弋。

    落葵感受到这眸光,有些不自在,不禁低声吼道:“看甚么看,再看,眼珠子给你抠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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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正与邪,人与妖,剑指三界,以血祭奠,从此,人妖殊途,永不相见。妖者无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妖者无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妖者无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