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旧照颜错身份疑
黑色座驾近在眼前。韦世乐走向驾驶位的方向,掏出车钥匙解锁。拇指刚触上按钮,手提电话的新消息提示音突然响了。异常尖锐的声音。
他心中一震,感觉应该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于是伸去取手机。来电铃声恰好同时传来。
“老大老大,来电话啦~~老大老大,接电话呀……”
他抢在铃声的卖萌语气转变为愤怒之前拍下了接听键,听筒里立即传来了卢天恒熟悉的语气:“happy,有料到!林帛的父母回复了fackebook留言!”
“nice!”
韦世乐欣喜的心情已经等不及回到警署。挂上电话之后,他娴熟地调出facebook客户端登录,找到了林帛父母的联名账号。
未读私信的提示标志鲜艳耀眼。他手指灵活地点开,看到友好的问话:“您好,很抱歉我们不常上线,刚刚才看到你的信息。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他果断地回转身子,向校门的方向疾步折返。被晾在原地的三位同事怔愣当场,完全看不透目前的形势走向。程小雨斟酌了大约两秒钟时间,双眸里流露出清晰的歉意,短促而肯定地向李柏翘和唐月说:“案子一定有新的进展,必须要立即解决,我们跟他回去看看。”
斜阳渐冷,树影淡去,一前三后的四位公务人员几乎小跑着回到了中文大学的校门内。
穿过入口广场、穿过打理整齐的花坛,韦世乐来到了主楼西侧面。他站定墙角,试了试校园无线网络信号,终于再次登录了facebook,在私信对话框里敲下一段话:“林先生林太太你们好。我是**中文大学教务处的老师,冒昧打扰,事因我们打算推荐你们的女儿林帛作为今年的校园十大新星候选人之一,其中一项条件需要她的家庭关系和睦融洽,然而你们在国外,我们无法亲自到访面对面了解情况,所以才根据相关方面提供的联系方式,通过网络向你们采集一些信息。不知,你们与林帛平时联系多吗?你们的关系好吗?在你们眼里,你们的女儿又是什么样的?”
点击罢发送键,他耐心地等待着回复。
一转头,便对上三位匆忙赶至的队友。李柏翘有些不明,只是发送信息而已,何必一定要折回学校,坐在车里不行吗?唐月观察片刻,解说道:“韦sir开启了地点定位,这样就能定位到他的地址在校园里,更能让对方相信他就是university的工作人员。”
程小雨抬眼仰望身侧挺立的高楼,目光收回时,已沾染上了然的情绪。她伸手一指东边这栋建筑:“中大的教务处好像是在这座main building里,卫星定位没有那么精确,显示我们的位置应该就在楼里。”
韦世乐不语,双目直勾住信息界面,看到了红色未读提示圆点。林父林母的回复平和而客气,在感谢学校的赏识之后,简要描述了他们眼中的女儿形象:“小帛一直很乖巧懂事,从小就不让我们多操心。她孝顺又自立,考上北京大学以后就没有再花过我们一分钱。虽然我们移居美国,不能见面,她却常常和我们聊天通话,还拍了很多北京的照片给我们看。被选上联合培养学生到贵校学习那天,她兴奋的一夜没睡,一直跟我们说这是她梦寐以求的著名高校。很开心她能得到自己钟爱学校的肯定,我们也祝贺这个荣誉的其他候选学生。”
两位长辈语句得体,在朴实无华的用词下,暗含了对女儿和校方两者的夸赞,又不露痕迹,可谓智慧。这样的句子,即便听不到声音,都能让读者从中感受到这个家庭的良好家教。
韦世乐微微一笑,前面的聊天内容只是试水,后面才是他想得到答案的话题。于是,手指攒动,他发出了第二个问题。
“谢谢你们的回复。另外,我们这个评选还有一项是人际关系。听说林帛同学有一位关系要好的朋友叫卜瑶莲,请问你们有她的联系方式么?我们想对她进行访问,但是不想通过林帛同学本人,你们懂。”
林帛父母传来的答案出乎意料,直接打碎了韦世乐之前的某个猜测:“老师您说的是她在大一那年假期认识的那个女孩子吗?我们对她不熟悉,也从来没有见过她,所有关于她的事,都是小帛在通讯中告诉我们的。所以很抱歉,帮不了您。小帛还有其他朋友,不知你们有兴趣访问他们吗?”
几位警员读罢信息,相互交换了眼神。林帛没有撒谎,她在大学假期才重遇卜瑶莲,这与她的口供吻合。如此一来,就排除了卜瑶莲帮她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嫌疑。
韦世乐没有失望,反而抛出了第三个问题:“感谢你们的配合,不必了。我们还是找一些她的实验室同学访问吧。另外,我们还想要一些你们的家庭合照,用来充实候选者材料,可以吗?”
对方的回答迅速而干脆:“没问题,请老师您稍等,我们找找。”
寻找照片的过程耽误了一阵时间,或许,这一对疼爱女儿的父母,想把最美的家庭成员姿态展示给大众。所幸,警员和法医不负等待,当他们欣赏起草坪和花坛中的植物打发时间的时候,私信中的照片也成功传输过来。
是三张不同场景、不同状态的合照。一张是圣诞节的party,林帛带着圣诞帽,和爸爸围着圣诞树打闹,林妈妈站立一旁欢笑欣赏;另一张是艺术照,三人穿着华丽的礼服,站在照相馆内的背景道具前,扮演中世纪贵族;还有一张则是中规中矩的正面全家福合照,照片中的林帛的相貌与现在所差无几,只是稍显幼嫩,应该是她高中时期拍摄的。
从第三张照片中,清晰可见每位家庭成员的五官。相中的林帛开怀一笑,瓜子脸,双眼皮和高鼻梁成为最大的辨识特征。也正是这张照片,惊讶了几位围观信息的队员。
除了韦世乐。
他仔细地观察了照片中女生的每一个外貌细节,收起手机后,对身边的同僚们说:“看来,我们要回物理系一趟了。怎么样,揭露答案的时刻到了吧?”
唐月还想提醒他再等等,再等等法证部的测试结果。他却觉得,那些只是锦上添花的项目。的确,法证部的证据才是最有力的指证,然而,在此之前,他已有把握揭穿林帛的谎言。
几分钟以后,物理系实验室热闹起来,几乎所有成员都在下课后赶至,只为参加今日晚间的实验室研讨会。林帛刚刚平复了心情,已经开始着手会议准备工作,动作异常忙碌和紧张。
探员们踏着余晖重新出现,激起了刚才在场两位师兄妹的惊讶。他们望着面前的两男两女,迟钝了半秒才问:“几位……是还有事找professor吗?”
韦世乐果断而强烈地摇头,指了指背对他们、正在调整投影仪的林帛。
“林同学。”
林帛闻言转头,惊讶的神色里夹杂着一丝不安。
“刚才玄师傅对你的批语说得有些重,我们也很抱歉。现在耽误你一阵,可以吗?”
她一头雾水,却仍旧放下手中的工作,走出室外。
韦世乐语气和蔼:“你们这里有没有方便说话的地方,不要耽误其他人。”
林帛思索了一小阵:“我们去安全楼梯吧。”
楼道的转角处有一个小平台,正适合不喜欢人打扰的小范围谈话。几人随着年轻女学生的带领到达,脚步刚停,韦世乐便开门见山地说:“你和卜瑶莲,童年曾经有过相似的经历,所以格外惺惺相惜吧?”
林帛依旧处在状况之外,轻轻点头:“嗯,阿sir……韦sir,这个跟瑶瑶的案件是有什么关联吗?”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忆出他的姓名,这与赵晓颖的表现有所差异。韦世乐没有在意这些细节,继续说:“她经常被父亲虐打,你应该也很心疼吧。”
“她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一提起那位逝世几年的长者,她的眼里,竟然绽放出熊熊怒火,仿佛亲身经历。
韦世乐的语言步步逼近目标:“嗯,长期被虐打呢,心灵上的伤痕外人未必能看到,但是身体上留下的痕迹却无法磨灭。我们警方,其实可以根据这些伤痕,作为控告打人者的证据。”
话及此处,已经再明显不过。林帛眼中的神色愈加不安,细声反问:“韦sir,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韦sir的意思是,真相只有一个。”程小雨趁她猜疑的时间,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胳膊,将衣袖高高捋起。
她来不及缩手,向后拉扯的动作宣布无效,不算雪白的手臂暴露在了头顶悬挂的日光灯下。纵横的乌紫条纹遍布整个臂膀,伤痕累累的场景太过触目惊心。
唐月早在看到林帛的全家福照片时,就猜测到了这个结果。然而,当真正目睹,她仍是觉得心惊肉跳。她是一位铁血法医,手下解剖过的尸体无数,鲜少的为活人检验的情况正是虐待罪的鉴定。
“你不是林帛,你是卜瑶莲!”
一百一十七、基因纠错何处错
林帛从程小雨的掌心里挣脱手臂,踉跄两步向后退开,苦笑着咧开嘴巴,大口呼吸着空气:“阿sir,madam,你们弄错了。我真的是林帛,是货真价实的林帛。”
两行眼泪顺流而下,她的睫毛上、眼睑上、脸颊上,全是泪光。
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并没有为她博来同情。几位探员都知道,出示警员证的时刻到了。“不必再演戏,证据会说明一切。”
韦世乐冰冷的语气,甚至低过了凌佳颜向来的温度。唐月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她感受到了殓房的气息。
死寂一般的气息。
whatsapp的提示音打破了窒人的氛围。
几位公职人员松弛了绷紧的神经,随着程小雨点开语音信息的动作,听见凌佳颜清晰而毫无情感的女声。
“韦sir, dna测试结果出来了,证实死者是卜瑶莲。死者的dna序列与我们在卜瑶莲出租屋里找到的头发dna序列完全重合,并且跟卜型的dna序列匹配度达到了92.33%,是亲生父女关系。另外,林帛的dna序列与卜型完全不匹配,他们俩没有任何亲缘关系。”
英明神武的高级督察也有猜错的时候。林帛与卜瑶莲,这一对样貌相似的女子,彼此的身份并没有弄错。
林帛的眼睛里有很深的惊恐,说话的语气却笃定而坦然:“阿sir,madam,我刚才就说过,你们弄错了。现在你们也知道了,证据说明一切,我没有撒谎……”
这样的结果令韦世乐在一份愕然之外,陷入了九分纠结里。他生生掐断了后面请林帛回警署协助调查的格式化词语,回复的语气突然就柔和了许多:“sorry林帛小姐,是我们误会了。打扰了你的宝贵时间我们感到抱歉,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林帛如释重负,飞转了身子,跨出几米远距离。回头时,凝视的眼神里却蕴含了太多情绪,她涨红了脸庞,似乎有一腔话语要倾诉,回望再三,却终究只是默然, 最后埋头向实验室的位置走去。
韦世乐目送她离去,才主动迈步,离开校园,直奔爱车。
回程路上,副驾座上的程小雨心覆尘埃,不解地问:“happy sir,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温柔的声音是醉人的,他却几乎无动于衷。
一瞬间的静默,只剩李柏翘的词句:“就是没有任何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吧。”
林伯父母提供的全家福里,他们的女儿面部线条柔和亲切,唇线平滑顺直,明显与中文大学目前这位在读的林帛并不完全相同,反而与两位姑娘合照中另一位姑娘他们最初认为的卜瑶莲吻合。
四位同事见到合照,已经隐约猜到,现在中文大学这位根本不是林帛,而是由卜瑶莲假扮的。由于某种不明的原因,她与林帛兑换了身份,享受了她原本的大学时光,所以才有了钟立文上次在她耳机里听到的那段对话。那是真正的林帛为了避免她身份暴露,因而为她提前录制的“通关攻略”。
他们猜测,也许因为幼年相似的经历,让两位姑娘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情,卜瑶莲长期遭受父亲虐打,蹉跎了最美的年华,没有机会念大学,林帛才好心帮她圆梦,替代自己一段时间。如若这个推测成为现实,林帛现今死去,假扮她的卜瑶莲成为首要嫌疑人。然而, 这个期待被证实的猜测却被dna比对结果击得粉碎。
回到警署,其他队员们也正为最新的鉴证结果而苦恼。四位死者体内的噬菌体水平检测结果,维持在这个季节正常的微量水平,根本不可能吞噬掉体内大量存在的细菌,更遑论是超级细菌。
物证和疑凶,两条路再次走进了死胡同。
“gordon,能不能想办法找到更多林帛与父母的合照?太遥远的不要,中学的可以,最好有她在北大的照片。”
韦世乐干脆的语气,不像在发问,反而像是半带命令半请求的一个肯定陈述句。
口供可以骗人,眼神可以伪装,生活可以演绎,而dna却无法欺瞒。然而,遗传物质与外貌表型的交叉错位,一定有哪个环节疏忽以致误解。
“我早上已经联系过北大校方了,他们答应帮忙找,目前还没有回复,你稍等,我再问问。”应接不暇的卢天恒,开始通过各种方式联系了林帛的母校和老师。就在他文字与口述齐飞、指尖共唇齿共忙的时刻,钟立文欣喜地出声说:“happy sir,照片未到,人证先到了。卜瑶莲生前最后租住单位的管理员来了,我们可以请她辨认两个女人合照里哪个是她认识的卜瑶莲。”
“ok!请她进来吧。”
那位有着最朴实形象的中年女性,花了很长时间,终于从几张不同的照片里确认出她接触到的卜瑶莲外貌。结果出乎意料,又或者算是另一种情理之中,她辨认出的人,与中学大学目前求学的那位女同学并不统一,正是林帛父母提供的合照中、与他们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的女儿。
这位dna为卜瑶莲的女子,在与林帛的父母相处甚久之后,独自一人辗转在各个出租屋之间,最后离奇死亡。而那位原本是林父林母女儿的人,虽然出现在她应该生活的校园里,却缺席了中学时代与双亲的全家福。
一一匹配的基因,却横空生出种种异像,成为档在组员面前又一道深渊。
暮色已至,余晖渐稀,又到了下班时间。然而,疑惑未解的a team组员们,却端坐在座位上,始终不肯收工。
韦世乐轻声叩打台面,打气一般地说:“马骝仔们,别泄气,也别逼得太紧。现在很多人都已经放工回家了,gordon的照片今天已经不太可能要到了,所以大家也散了吧,回去好好休息,该吃吃该喝喝,明早再继续。”
上司总是善解人意,下属们也不好拂逆美意。于是,在案件阻滞的遗憾与终于解放的轻松兼容的心情里,他们收拾好物品,相互告别。
晚饭时间,被一起麻烦的阻截毒品走私行动填满,错过的餐点恐怕会一直延续到晚间新闻时间。
严采驾着铁马,第一次用如此快的速度飞奔。她向来驾车技术娴熟、行动敏捷,然而,今日的风驰电掣更胜过从前任何时候,几乎将城市的擦肩而过的建筑戳出一连串窟窿。
层峰社成员今日晚间将携带毒品从乌溪沙码头溜出海,与跨境买家交易。她在接到线报的那一刻起,心中就有隐隐的担忧。担忧少年时期的偶像厉嘉瞳,正是此次毒品交易的接头人。
她清楚地了解自己对这次围捕行动的恐惧。她恐惧nb(毒品调查科)的同事捷足先登,率先找到厉嘉瞳,捉住她,致使她任务失败、前功尽弃。她同样恐惧他们在对峙中让她逃掉,导致毒品也流出港外、祸害世人。
所有的恐惧汇聚成一股强劲的力道,推动她飙车冲出大街小巷,冲向目的地。如果她率先到达,即便是剑拔弩张的对峙,起码,她还可以有决定权,决定应不应该放她一马。
当严采抵达码头,跃上快艇、冲出驳岸,社团成员却已逃出关口,驶向了大陆。忐忑的心情持续了很久之后,她终于被告知,毒品最终为深圳警方缴获。卖家逃走了,仍在追捕;暂时抓住了几位买家,减少了毒品的潜在危害。
严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沿着海面回到了白石角海滨长廊,四肢仰天地瘫倒在驳岸的栏杆旁,像一匹殚精竭力的老马。
慕容玖作为上司兼好友,很没有良心地踹了她两脚。
“这么大个人了,见识过这么多风风雨雨,现在却像个愣头新手一样。走出去别说我慕容头儿带你的,费事丢我的脸。”
这是心情极佳的表现。严采不予计较,自动在心中把那段话转变为收队庆功的嘱咐。
沿着海边的水泥平台向内街走去,一个接一个的拱廊自头顶越过。严采跟在大部队尾上,心情依旧悬空。差不多十点左右,由于天气晴朗的缘故,水钻般的星辰已然布满苍穹。
大门外,长街依旧车水马龙。她加快了步伐往前走,把深邃的海面远远抛在身后。
这个特别的日子,这次特别的行动,他们不是从特区警察总部的湾仔警署收工,而是从海滨长廊各自回程。
警署对于警员来说,一向是一个每日报到的地方。数一数,她从警察训练学校开始,已经入行七年了。然而直到今天,严采仍然对警署大楼感到一点也不熟悉。与此相反,有的人,迟到了七年,匆匆一面,却一点也不疏远陌生,反而感到无比的亲近。比如厉嘉瞳。
她没有机会知道,今晚的交易人是不是厉嘉瞳。她只知道,至少在目前这一刻,她依旧行动自由,没有落网。
严采双手合十地防御胸前,默默祈祷,祈祷那个经历过腥风血雨、满身伤痕的女子,能够平安无恙,可以在那个社团继续前行。
就在严采神游的时候,明晃晃的汽车前照灯射向长街中央。然而她没有注意,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呲 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划过耳畔。她转头时,惊恐地面对着越来越近的银灰色奥迪轿车。
一百一十八、严厉重逢获糕点
一双手,谁的手,强劲有力地将严采推出两丈开外。
银灰色奥迪在她身后险险地擦身而过,迅速湮没在苍茫的夜色里。
当她踉跄几步,摇晃着站定脚跟,回身望时,竟看到了那个陌生而熟悉的身影。
黑色长发随意泻下,年轻的面庞超乎想象,吊儿郎当的神色铺满脸颊,两臂交叉在胸前,不算修长的双腿虚踩着地面、漫无规律地抖动。
是厉嘉瞳。
一身痞样在她的身上彰显十足。无需开口,一副黑道大姐的派头已经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来。
“你……”严采又惊又喜,伸出食指,指向她的方向。
厉嘉瞳弯起的眉眼唇线似笑非笑,出口的话语却接的十分自然:“没错,是我。madam,又见面了。好心你,走路长眼,你想死不要紧,但千万要固定车主的安全。如果你打算自杀,拜托选个好点的方式不要连累街坊。嗯……跳海,跳海不错,海滨长廊就在那边,黑麻麻的夜,没有人会拦着你。”
“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出海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想说的话,在喉咙里绕了一个弯,又被严采吞回腹中,只余下后半句。
不能表现出亲昵,即使在这人烟稀少的街头。不能因为行为失当给她的处境带来麻烦。
回复的语气里充满了揶揄:“madam你能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厉嘉瞳将头半仰向上,趾高气昂:“对了,我听说你们今天有行动,怎么,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啊?”她佯装思考半晌,又语气轻佻地说:“看你的失魂落魄的样子,多半是失败了,空手而归是不是?这一阵子有得你们忧愁了。啊,你看我好好的活着,是不是很失望很生气?”
听着她的嘲弄,严采不但不怒,反而感到一丝欣慰。她还在这里,没事,没事就好。
心中虽舒然,嘴上却还要较劲,全力配合她的态度:“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
厉嘉瞳把笑容酝得更浓一些:“多谢祝福啊,像我们这种正正经经赚钱的良好市民,平时积福多,自然是平安无恙、长命无忧了。”
她潇洒地转身,沿着长街向下而行,挥手的语气嚣张四射:“byebye,madam,后会有期!”
严采踩着她的尾音收回目光,路过街口,转入小巷之中。
街边的“鹤鸣居”茶点屋里站着一位女生,个子小小,长相甜美。她有非常整洁的短发,一身浅黄色的连衣裙,系着围裙。原本在吧台前收拾杯具的她,只是不经意抬头,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昏暗的路灯底下,路过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她期待那个人进门,坐下来喝一杯饮品,然而那人却走过去了,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
服务生直起身来,深呼吸,准备放弃。终究觉得不妥,于是冲出门去,跳到街面。
“madam……”
玻璃推拉门在身后吱嘎一声合上,风铃的声音在头顶清脆玲珑地响成一串。在这种奇妙的、音乐一般的声音里,严采终于听见背后有人在呼唤她。
“madam……yan!”
“嗯?~~”她茫然转身,发现店门口的服务生,“你……叫我?”
服务生几乎是雀跃一般地、腾地跑上去,点头的姿势里跳动着欣悦。
“呵~~”严采哑然失笑,“对不起,刚才认真看路,差点没有听到你的叫喊。我们认识吗?”
“不紧要的!”服务生摆摆手示意没关系。然后,严采听见她的解释:“madma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认得你。你曾经在尖沙咀的迪吧里抓住贩卖毒品的友仔,挽救了无数失足青少年的性命。”她生机勃勃地引领严采到甜点屋门口,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要不要……吃些糕点?我私人请你吃一块菠萝蛋糕。”
“啊?!”严采有些意外,徒然就手足无措起来。她每天奔忙在工作中,虽然的确是为民除害,但却从来没有想象有一天,会受到一位来自路边的小姑娘,这样热情的拥护和招待。
这样从天而降的惊喜,既不符合这个社会的现实,也不符合她的性格。好人总是有好报、总是能得民心的情节,更像是童话故事中单纯的美好。
她果断而坚决地摇头,开口的语气却是温和:“你说的这些,是我们差人(警察)的本职工作。嗯……我不是要把自己说的很伟大,但是真的,这就是一份职业而已,与你们打理糕点铺的职业一样。我们只是有职业道德、在其位谋其业而已,你不必特别对待我。”
“没有,我真的是想请你吃一块蛋糕而已。就像madam你说的,这也是我的职业,那么,我请你吃蛋糕,也是在其位谋其业,请你不要推辞。”
夜色渐浓。严采从门口的风铃声里迈步进去,立刻脱离了外面寒冷而干冽的空气,然后陷入一个美丽的童话一样的氛围里。
一种……甜蜜的充满温馨的氛围。
这个时候,周边许多类似的小店已经打烊,很难想象,这个内有洞府的两层楼茶点屋,还能继续营业。这里有花纹经典的沙发,还有悬挂在桌子上方、暖黄色的吊灯。象牙白的灯罩简洁大方,架子上摆满的甜点诱惑而动人。
这里播放着青春的歌曲,让人听着就感觉到时光未老。
“你们收铺收的真晚。”
面对屋子里稀稀拉拉的人群,严采随口感叹。
“啊?……”小姑娘顿时语塞,片刻之后才语气零碎地说,“老板已经歇了,我是勤工俭学的,按工作时间出薪粮,当然能晚一会儿算一会儿了……那个,楼上的露台还有一些客人,所以老板也不亏,有的赚。”
她干脆利落地闪入吧台:“madam你稍等,随便坐,我马上给你做蛋糕。”
严采选了靠墙的桌子坐下。因服务生小姑娘的款待,骤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辰。本因特别的日子,她却在与组员们协作的破毒行动中度过,在对另一个人的担惊受怕中度过。所幸,她在回程途中遇到了挂怀的当事人,看刚才的情形,厉嘉瞳显然没有参与交易行动,可以暂保安然。
还有不到两小时,生日就将结束,不知道,结束前的这个小小插曲,算不算一个不错的礼物?
回望往昔,没有家人欢聚一堂的祝福的生日,自父母离异后严采已度过了很多年。从加入警队以来,她的生日就成了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中并不值得庆祝的平常一天。八年前,她生日那天正好是警校的体能测试,一班学员在操场上受训到半死,趁熄灯之后偷偷溜出宿舍,给寿星女举行了一场星光party,结果被教官发现,次日集体受罚。那夜的星光也如今晚一般璀璨,那夜的月色也似今晚一般阑珊。
后来的日子,她的生日不是在讨论对敌策略,就是在前线行动,运气好的时候能早收工与同事们小聚,又或者收到来自加拿大父亲的短信或电话,运气差的时候一整天与毒贩们争分夺秒,连休息时间都是奢侈品。
她试过抓获拆家,满身淋漓大汗当作生日礼物;也试过在人来人往的卫生间前,收获好姐妹慕容玖递来的蛋糕结束一天的疲劳。每一年,她都暗中祈祷,千万不要有人为她唱: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因为这样奇葩的生日已经不想再重复一次;然而每一年,她又期待有人可以给她唱祝福歌曲,起码祝福她可以顺利挨到下一年的生日,可以因为活的久了遇上许多不敢奢望的人,鉴证许多梦寐以求的事。
所以,她时常想起,警校里同学用萤火虫给她做的生日蜡烛,用红糖在蛋挞上为她画上丑丑的笑脸,以此来激励自己,将来还能有很多这样的辛苦并幸福的时光。
因为重逢,因为意外相遇,严采在这个生日即将走到尾声时,突然联想道厉嘉瞳的生日。八年,太长了。不知道厉嘉瞳这几年的生日是怎么度过的,一个人的庆典,会不会孤寂,会不会有人为她庆祝。真心诚意的祝福,而不是社团里人人带着假面的表面恭维、背后冷箭。
她的心下沉一分,服务生的蛋糕却端上桌面。小姑娘轻柔地将餐盘放下,严采则毫不掩饰地仔细欣赏起这个堆满了菠萝的小小甜点。说是菠萝蛋糕,倒不如说水果蛋糕更贴切。整个蛋糕大概有十五寸的直径,表面被做成笑脸的样子,耳朵是两片巨大的菠萝,樱桃做的眼睛,草莓做的鼻子,嘴是蜜桔瓣。脸庞的额心正中,竟还用极细的红色果酱写着“happy”的字样。
这显然是一个夹带了太多私货的蛋糕。严采被它的工艺震撼了,抬起头来,服务生小姑娘正流转着目光脉脉地对他微笑:“我刚才忘了问madam你喜不喜欢菠萝,所以……就加了别的水果。”
严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曾经期待的时光,一下子涌了回来。这位年轻的女学生并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却给了她一个太大的生日礼物。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蛋糕,完全不忍心下口,只是深情地说:“谢谢你。”
道谢之后,她试着问:“我可不可以把它带走,真是舍不得吃。”
“都说了不用谢。你请便。”服务生静静地开口,仿佛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常识,“其实我要谢谢你。那些社团的友仔做了很多坏事,害了很多人。他们有的死的很可怜,面容都扭曲了,无脸见人。”
严采突然难过起来,完全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低低说:“我们活在世界上的每一天,都不是理所当然,我们或许抱怨今天,但它却是许多人无法企及的明天。你也不要太为,应该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言罢,她简单地道别,突然想要与人分享今晚突如其来的喜悦。
服务生似乎没有听见她刚才的安慰说话,又好像突然忘记了自己刚刚叙述过的惨事。跨出门外的严采看不到,茶点屋室内,她伸出筋骨明显的手,轻轻地扫过光洁的桌面,动作轻缓而温柔,仿佛手指划过情人的头发一样。
严采当然也无法再听见她说:“所有害过人的家伙,都会遭到同样的报应。”
一百一十九、遗糕赠瞳谈案件
星野迪厅今夜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她独自坐在角落,桌前摆了一只小蛋糕。
是严采。
因为接二连三的离奇命案发生,舞池之中劲歌热舞的青年男女比以往少了小半。她并未因此感到不妥,安然旁观的脸上反而挂着脉脉的微笑。
所谓孤独就是,当处在热闹的人群中央,自己仍是一个人。
只是,现在的严采,虽孤独,但并不寂寞。她一早猜到厉嘉瞳可能回到星野打理场子,所以特意带了蛋糕过来。小粉丝对偶像的心情,总是热烈而纯粹的。她不知道厉嘉瞳的生日年月几何,于是只能在自己的生辰日,与她分享甜美的糕点。
由于身份特殊,严采无法现身,直接与厉嘉瞳接触。她只能行色自然地化作普通客人,等待时机,与她隔空“传情”。
身为毒品调查科的一员,担着见习督察的头衔,她的生活总是很忙碌。密集的任务、无数的缉毒策划和扫黑行动占据了她的大部分空间,面对忙碌的罪案和嗑药青年的生离死别。
然而这个时候,她竟能沉下心来,罔闻满室喧嚣,不受人群影响,慢慢地待过一分一秒,回味过往的时光。
…………
“这个年纪的女生正是享受生活的时候,很难想象你们这群人,会选择pts的恐怖集训。”
“惩恶除奸是我的梦想,昭彰正义和公理是我的自豪。为了心中所向,就算集训再恐怖、阿sir骂的再厉害又如何,我依旧不会放弃。”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开始欣赏那位叫小珊的学警,那个当所有人都累到趴下以后,她依旧能在;烈日炎炎的操场上踢腿、跑圈、下一字马的女子。
由来巾帼甘心受,将军何必为丈夫。这是她复习国文课会考时读到过的、明思宗用来嘉奖秦良玉的诗。然而当看到彼时的小珊,她却觉得,这两句放在小珊身上,乃至放在所有追逐梦想的女警身上,都再合适不过。
那年那月,她不曾料到,第二年自己竟然能有勇气参与其中。于是,脍炙人口的诗句,也成为用来激励自己的佳言。
…………
“你估,最后我们谁会拿到这一届的银哨子啊?”
“不管是谁,只要我们尽力了,我都一样开心。”
“放心吧,要是你拿不到,我私人奖你一只塑料哨子。”
她从来就没有奢望过警校每届那唯一的奖项,她没有过人的天赋,只有不息的坚持。走过岁月,她发现,所有的起起落落都被沉淀,原来她依旧怀念那段时光,尽管艰辛,尽管繁忙,尽管偶尔会感到痛不欲生。她可以走向偶像踏过的路,遭遇偶像吃过的苦,与同学们向着同一个目标奋进,每每想起来的时候,心酸中总是塞满了幸福的味道。
…………
“唉……小珊师姐,nb也没有你啊!你究竟,流落到了何方?”
她曾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那个永远最有活力、最不知疲靡的女子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生命中了。后来很久,她才明白,自己一直寻错了方向,缘木求鱼。那个女子,早已踏入了一个波浪汹涌的所在,她虽然不在自己身处的毒品调查科,却她尽了一个毒品调查科探员最凶险的职责,做了一名卧底,彻底的无间道。
…………
“这位小姐,may i?”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把陷入回忆的严采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来,看到眼前一个优雅的绅士,包裹在深蓝色的牛仔套装里,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很难想象,这样绅士的男士,不是出现在九龙城的酒吧里,而是出现在尖沙咀的迪厅中。
严采不认识他。第六感告诉她,这个人也许只是偶尔寻乐,并不是那种社会闲散人员。她把眼睛睁大了起来,带着惊讶,又似乎也带着不知所措。
“多谢你的邀请,不过sorry,我女朋友就快到了。”
男子闻言失落地走开,她似乎在他离去的背影里,听见了一丝遗憾的叹息。
真是一个可爱又单纯的男生。不过转瞬之间,严采就已经笑不出来,因为厉嘉瞳立在两位小跟班中央于角落处冷眼扫射场中人事,恰好捕捉到了她的存在。刚才的一幕或许已经落入厉嘉瞳眼中,那脸上浮起的淡淡笑意,不像是在暗中赞赏她的机制,反而是看完好戏的哄笑神色。
严采无奈地摇头,挑了挑眼睑,仿佛在自嘲。片刻后,她双手捧起蛋糕,指着上面小小的蜡烛,又放下,做了个许愿的姿势。
就算其他人都不懂她的哑谜,她也权当她想要传递给的那个人已经接收到了。然后,她仿佛功成身退一般,露出释然的笑意,趁阿达和程羽嫣的视线所及到达她的位置之前,悄然闪入混杂的人群里,离开了这个在凶案后依旧至high至火的场地。
厉嘉瞳没有目送她离去,而是把目光转回舞池之中,如同从未发现她的存在。舞曲再奏毕两首,这位迪吧老板终于漫不经心地踱向严采刚才待过的地方,拾起她留在桌上的小物件。
她终于有机会看清这只15寸大小的蛋糕。丑兮兮的笑脸,额头还违和地写了一个英文单词:happy,简直难看爆了!厉嘉瞳开启了全方位的吐槽模式,吐槽糕点师的审美和手艺,吐槽蛋糕主人的容忍能力。她把除了脏字意外所有能想到的词语都用在了批判里,然而,内心深处却漾开一丝温暖。
原来,今天是严采的生日。原来,她深夜到访,不是为了感谢自己在街头的一命之恩,而是想要跟自己分享她作为寿星女的福气。
厉嘉瞳已经很久没有正正经经地庆祝过生日了,她总是遗忘,然后等到程羽嫣和阿达提醒她,尊敬地问她想怎样庆祝。而她,最大的创意就是提议晚餐打边炉,白日,依旧要为生计忙碌,为上位奋进。
好难得,她居然在别人的生日,分享得了一份生日庆主。虽然这个蛋糕外表滑稽,但却有种美味的诱惑。前路就算再冷再黑,然这样一个温暖的时刻,有毫无算计的两个家伙跟随身边,有第三者带来的佳肴,陪她度过漫漫长夜,已足矣。
想到这里,她在心底由衷地笑了,脸上却还是一副派头十足的冷酷模样,嚅嗫道:“寿星也不派点红包,是不是要等我亲自过去收保护费?”
严采并未彻底走远。她把脑袋探出门内,看到那位社团阿姐,伸手戳着蛋糕底座,自言自语的景象。明明是冷峻的场面,她却感到一阵滑稽的好笑。这个样子的厉嘉瞳,也只有这个样子的厉嘉瞳吧,才有足够的力量和气魄,去捣毁那个害人无数的制毒工厂,去缉拿那些令人发指的社团话事人。
当她心满意足地走出街口,碰上迎面射来的汽车灯光,心跳忽然错乱。
当她定睛一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韦sir?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驾驶座上的男子将头颅伸出窗外,友好地打了个招呼:“hi,小严,真巧。你刚才是不是去过中文大学后巷的茶点屋?”
严采机械地点头,随即问:“有什么问题吗?”
韦世乐努了努嘴:“没有问题。我们手头的case发现了一点小问题,所以连夜去了一趟中文大,恰好经过茶点屋,看到一个疑似你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不同部门的同僚之间,除了联合行动和牵连情形以外,是没有必要相互关心案件进展的。严采并不了解重案a组手底的案子,所以无谓多问,于是点点头。
韦世乐也没打算多言,只是转了话题:“如果你不介意挤坐上来,我们车你回家。”
严采接受了他的好意,拉开后车门,终于明白他说的不介意指的什么。
小小的黑色宝马,后排已经坐了两位探员,卢天恒,与何礼贤。当她加入,这辆小轿车已经满员了。
一路上,何礼贤都在叽叽喳喳他们的案件。严采安静地聆听,不予插嘴。
“奇怪,卜瑶莲与林帛父母拍合照的那个时候,如果真是中学时期,她应该在围村被卜型虐打才对啊,怎么会出现在林帛家里?这不仅与林帛提供的她们大学假期才重逢的口供不符,也不符合林帛父母说从没见过卜瑶莲真人的事实。莫非,他们集体撒谎?”
程小雨毫不留情地揶揄道:“你还是没有看透节奏。”
“怎么没有看透。卜瑶莲出租屋的管理员证实了在租客是林帛父母照片里那个人,北京大学校方传来的照片也证实,在他们那边以林帛名字入学的,其实是卜瑶莲。所以,两个人其实在上大学以前就认识了。”
韦世乐在长久的沉思之后,终于否定了他的结论:“或许,从林帛和她父母的视角看来,他们都不认为自己在撒谎。林帛手臂上的伤痕也是有力的佐证之一。”
“是的。我们之前认为卜瑶莲偷走了林帛的人生并没有全错,不过时间不是最近。这件事不应该用现在进行时来描述,而是过去完成时。” 卢天恒不愧老同学,思维再次走上了同一条道路。
“什么现在进行、过去完成?怎么还扯到英语时态上了?”
何礼贤勤学好问的态度得到了程小雨的赞赏,也赢来了她的讲解:“我想,lo sir是说,卜瑶莲在很早以前就与林帛交换了身份,而现在已经交换回来了。”
一百二十、试探通关得骇闻
晨曦渐明,魏濂晨的大宅内依旧灯光昏暗、气氛冷冽,仿如永远在黑夜,无法迎来白昼。
枪口毫无偏差地抵着厉嘉瞳的脑门,头被按在了桌上,旁边那个男人面目狰狞地注视着她,还有正拿着枪的大d哥。
厉嘉瞳知道,她离制毒链条的距离一点点地拉进了。然而她更知道,面前这个男人,这个叫魏濂晨的男人发怒了。
她完全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很快,几乎全部紊乱,带着不可思议的节奏。
本以为做无间道每天出生入死,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可现在才明白过来,面对死亡大义凛然、身心从未惧怕的人,也许会是百万里挑一的勇者。
这个勇者,与她无缘。
史铁生曾有名言,死亡是每人必然经历的一个节日。当初,厉嘉瞳开玩笑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听到手底的人爆粗口说:一年之中那么多庆典,老子宁愿不过这个节。
并非人人都能像末期癌症病患者一样,感恩地享受生命最末的时光,安心接受不知何时突然袭击的死神,坦然面对这个未约而至的不速之客。
的确,鲜有人不怕死。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把生命当做一切。
此时此刻,厉嘉瞳贴在桌子上,瞳孔涣散,呼吸早已不是自己的。心里有多不甘,只有她自己才明白。不甘就这样失败,不甘自己无由来的错,更不甘步步惊心了那么久以后,在苦心经营的路上前功尽弃,让魏濂晨逍遥法外。
“你把条子引到自己的场子里来,又让蛊毒致人离奇死亡的消息传得周街都知道,让熟客不敢来光顾,周围社团的长老们都嘲笑我们。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晨哥,条子不是我引来的,是阿meg埋下的**。”她把声音酝酿得再颤抖一些,充分表达出内心的诚惶诚恐,又委婉地将过错推到了魏濂晨的旧日手下身上,“现在那些差佬差婆三天两头来扫场,明的来完又耍暗的,集体踩完又出单个,头天亮完证件第二天又上便装,我也很烦。至于……至于至于蛊毒那件事,刑侦的友仔跟扫毒组根本不是一路的,我已经极力在他们面前塑造良好市民正经商人的形象了,我比谁都希望早破案早了事。我们这些捞偏门的就靠大小客户撑场,要是没生意做,难道……难道我愿意揽住一起死吗?”
话到后半,战战兢兢多添一分。魏濂晨没有应声,但也没有轻哼不屑,至少到现在,她依旧有翻盘的机会。
大d哥把手指渐渐弯曲,手心沁出的汗让肌肤湿滑。他几乎握不住枪柄,差一些就跌落地头。枪头压在别人的太阳穴上,即便对方是最看不惯的那个,握抢的手仍然忍不住颤抖。
厉嘉瞳脑中迅速闪过许多画面,身旁这位喜怒无常的话事人,即便上一刻还笑的开朗,下一刻都可能瞬间转变为嗜血刽子手。没有人能预测到他的情绪走向,而她,竟然掉以轻心。
于是现在,她向来无惧的爪牙,得了大佬命令,举枪对着自己。
一枪下去,一切都将结束。
厉嘉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脑中顿时浮现出某个午后,在炙烤的烈日下立誓惩奸除恶的场景;浮现出某个黄昏,自己在安全屋里几欲抓狂,向sir安慰的场景;浮现出某个午夜,韦世乐厉声拒绝了帮助严采的请求,却悉心等待她彻底酒醒才离开的场景。
人们常说,在死亡前,能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能看清自己的心。
好吧,厉嘉瞳,她承认,她的不舍,落在了某个与新联络人交心的午后;她的牵系,烙印在了某个和小粉丝撞墙的夜晚;她的心,沦陷在了某个拿着别人的生日蛋糕快乐自己的深夜。
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她原本想等旌旗飞扬的时候再去理会现在,怕是没有机会了吧。
保重,韦sir。我再不能与你并肩作战。保重,严采。我再不能做你的偶像。对不起,向sir。我辜负了你的厚望。她在心里如是默念。
……搞什么飞机?!她明明还没有死掉,怎么可能看见向sir在那道圣光尽头对她微笑?为什么?为什么?有没有人可以告诉她?
没有听到预料中“砰”的一声枪响,却听到魏濂晨满意的笑声:“起来吧,阿瞳。我只是试探你的。要跟我做核心任务,当然要选最忠心的人。”
“多谢晨哥。”厉嘉瞳努力恢复着镇定,缓缓站直身子,天知道她现在的内心有多疑惑,样子有多狼狈。
接过手下送来的茶,她用余光审视着大d哥。他收了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她的死活,与他毫不相干。
冷血的魔鬼啊,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话事人命令的枪口,可能对准他自己?
厉嘉瞳的心跳骤然失常了片刻,仿佛回到了某个清晨,听了一场改变她生命轨迹的庭审。
她不知是好运还是倒霉,被抽中作为陪审团出庭,在证人指证某位大毒枭的证词里,听到了一位牺牲警员的卧底日记。那位年龄长她近十岁的前辈,用鲜血奏成了一曲正义的凯歌。这种听起来只有小学道德学科课本里才能发生的故事,却实实在在发生在她的身边。最讽刺的是,那位卧底,竟是被一位不知情的同僚开枪误杀,而同僚本是怀着为民除害的心正当防卫。不知道,那位卧底中枪时的心境,是否比刚才的自己痛苦数倍?
一阵的手机铃声将厉嘉瞳拉回现实。魏濂晨听毕电话,面色沉了下来:“**!小黑搞什么搞,让他去散货,竟然被上面的条子抓住了。”
厉嘉瞳眼神微挑,思绪飞转。她静立旁观,任由他发泄怒火,趁此时机忖思当下处境,斟酌应对策略。待面前的社团话事人语毕,她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晨哥,或许……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
魏濂晨不知她所指,却愿闻其详。
“小黑向来鲁莽,已不是第一次失手。我查过,上面接货的人是个阴险的老手,他背后的势力我们暂时还没摸透。为了避免小黑再一次让我们损失惨重,我把他的货用面粉换了一半,即便交易成功,到时候对方问起来,我们也可以解释说为谨慎起见我们分批交货。”
她把语速放得很慢,每一个词组,都仔细观察着魏濂晨的面部神情。他绷得很紧的面部神经稍稍松弛了,双腿也缓缓地移开。
这是心情约略息怒的表现。厉嘉瞳不敢有半点放任,声音越发轻软:“所幸,被我换下来的一半,现在还好好的存着,暂时安全。晨哥方便的话,我带你去取。”
魏濂晨悲喜不辩的脸上终于露出玩味的笑意:“阿瞳,干得好!”
得到夸赞的不仅有厉嘉瞳,还有卢天恒。
当初联系北京大学校方时,除了请他们传来林帛的照片,他还请求借用林帛入学时填写的学生登记册,用于套取指纹,与**中文大学林帛登记册以及“卜瑶莲”出租屋里衣物上留下的指纹比对,测试是否为同一人。
由于林帛尚未毕业,学生登记册还未存入档案室,学院行政部门可以自行调动,节省了大半时间。今日航空加急速递已经到来,加上昨夜他们去出租屋和今早去中学大学取回的证物,很快就能等来结果。
凌佳颜的速度神乎其神,只花了一小时有余就将所有信息上载到whatsapp里。北大学生登记册上的指纹,与死者卜瑶莲的完全吻合,而中文大学的指纹却与前两者彻底不符,证实为另一人。
与法证报告同时传来的,还有她不遗余力的吐槽:“pku(北京大学)那张纸保存的过程中经手人没有戴手套,上摸来摸去的人太多了,我好不容易才提取到一个比较完整的指纹。中文大那张也只是稍微好一点点。好在死者的衣物大部分都只有她自己的指纹,想要哪只手指的都能找到。”
程小雨清楚地捕捉到她语气中的抱怨,对着对话框的话筒说一句:“辛苦了妖女!你真的很神速,十万个like给你!”
“再加十万个!”接踵而至的是好姐妹许文诗的声音。
“nice!”韦世乐在看罢报告后喜形于色,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了。
何礼贤仍旧坚持昨日的理论:“林帛与卜瑶莲在中学时期就认识了,卜瑶莲帮林帛考到了北京大学,还帮她挣来了奖学金和到中文大当交换生的机会。林帛要回身份道中文大入学后,担心卜瑶莲把这件事说出去,就杀人灭口。”
钟立文将t.pad放于桌面,起身走到他的身边,伸出右臂亲昵地把上他的肩膀,笑得人畜无害地道:“炒粉,你的想象力真是令电视剧编剧都自愧不如。”
不难听出他话中的揶揄。何礼贤嫌恶地抓住他的手背,拿开了自己的身体:“头儿怜悯你周末要考升级试,昨晚没让你出动,我们做完了你那份,你今天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感谢你们的帮助和感叹你的想象力并没有冲突。”钟立文依旧笑的夸张。
“这次我站立文这边。”韦世乐用结案陈词结束了下属小幅度的争执,“你们知不知道,确定卜瑶莲指纹的,除了出租屋里的衣物,还有一个证据。”
问话引来了队友们的齐声反问:“是什么?”
他转了神色,靠上椅背把问题抛回给了听众们:“你们觉得,最直接确定一个人指纹的是什么?”
“尸体?”李柏翘的思维总是敏捷,“但是……她都成干尸了,套取不到指模了。”
卢天恒没有参与其他人的追问,旁观的态度却最容易给出答案:“是身份证。”
bingo!韦世乐打出一个响指。
“所以,卜瑶莲身份证上的指纹,与出租屋里的匹配上了吗?”何礼贤在安心等待答案的同时,又生出一丝不悦:早知如此,他们从一开始就应该直接套取出租屋里的指纹与身份证上的比对,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上司的答案却迅速地消除了他的负面情绪,甚至给他带来了隐约的不安。“可以说是匹配上了,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而是,交叉匹配。”
交叉匹配?
他的话语令程小雨一怔。在这个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时代,dna亲子鉴定是白叟黄童皆懂的手段,然而,交叉匹配是个什么新理论?
一百二十一、何时换身迷雾揭
程小雨的疑虑并不阻碍答案揭晓的进程,既然答案已经昭然若揭,韦世乐自然会系数告知。
然而,他揭晓的内容,却是骇人听闻的:“我们警务系统里收录的身份证,指纹匹配了卜瑶莲出租屋里衣物上遗留指纹的……是林帛,而不是卜瑶莲自己。另外,匹配北京大学入学信息表上指纹的,才是卜瑶莲身份证里的指纹信息。”
这个意料之外的结果实在令人震惊。两位女孩的身份,并不是大学后才调转,早在身份证办理的那一年,她们已经过着对方的日子。
组员们在听闻真相后起伏了气息,韦世乐却因此而欣喜。心底最初的一抹涟漪散去,剩下的,只是解释了前面所有疑惑和怪异现象的释然。
“所以我昨天才说,林帛的父母认为自己没有撒谎,他们给出的真是他们心中与女儿的合照;而林帛也没有撒谎,她应该是在大学以后才重遇卜瑶莲,否则,按照故事发展,北上求学的也只会是她本人,不可能让卜瑶莲代替。”
真相的气息笼罩了办公桌斜对面的钟立文,他右手背虚握拳头地撑住下颔,询问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欣喜:“不论林帛和卜瑶莲是什么时候交换的身份,只要确认目前中文大学的林帛与身份证上采集的信息不匹配,在法律上她要承担的后果就是一样的。”
早在讨论开始后不久,何礼贤便开启了他的拿手绝技,一支电子记事笔在指尖灵活如飞。有时候不得不令人怀疑,或许手中飞转的那支笔才是他的本体。而现在,转笔的副本对刚才发言的同僚低声感叹:“你现在跟头儿越来越像!”
在侦破凶案的处事态度上,钟立文的确与韦世乐愈发接近,秉承只要有办法让凶犯伏法、并服足刑役,便不必执着是否已将他犯案细节都系数破解的观点。
他将撑住下颔的手放落台面,微微一笑:“我的荣幸!”得意的神色释放完毕,又转头对向办公桌尽头的小组长:“happy sir,证据在手,我们可以落案抓人了吗?”
“并不能。”韦世乐毫不留情地道破残酷的事实,“我们现在的证据,顶多能证明她冒用他人身份,妨碍司法公正。凶案还没有彻底侦破,真凶到目前为止都不能确定。”
前一刻还气势昂扬的钟立文顿时萎蔫下来。
韦世乐颇为有趣地观赏着他脸上的阴晴变化,而后用一段话重新聚合了他的大部分生机:“不过,目前她的嫌疑依旧无法洗脱,而且即便她不是凶手,她的身份也可以成为我们破案的突破口之一。案件中三位死者都与中文大学这位林帛因为同一件事而扯上关系,第四位死者又在案件的推进中被凶手灭口。除了最先死亡的卜瑶莲以外,其余所有人都是层峰社会员,包括第二具尸体的发现地点都在层峰社退隐江湖的旧长老开设的餐馆里。这么多的巧合不可能只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凶手是故意把我们的视线引向层峰社。”
经历过上一宗案件,组员们对凶手的引导都颇有些心得。卢天恒约略思索,开口道:“难道凶手像布国梁那样,想通过这些事让我们注意某一宗与层峰社相关的旧案?又或许,凶手的目标根本就是整个层峰社,想借我们的手打击社团?”
韦世乐并不反驳他的观点,却提醒道:“层峰社是nb(毒品调查科)的重点调查对象之一,我们查案归查案,千万不要给他们的工作带来阻滞。如果只是仇杀案,这个事情要好办得多。”他转眸对上办工作右前方的李柏翘:“对了柏翘,昨天让你查的内容,有结果了吗?”
埋目忙碌在屏幕上的见习督查漠然抬头:“查到一些内容,可能对案有帮助。赵晓颖和林帛虽然是室友,但他们在学校的身份却不同。林帛是外校的联合培养生,这学期才报到,赵晓颖却是中文大学的‘土著’。她三年前就入校,因为是本港居民,所以一直申请走读,没有住在学生宿舍。暑假分配新学期宿舍时,她以大三科研任务重、不方便回家为理由申请了宿舍,林帛是新人,来校时没有熟识的同年级学生,她们俩偶然遇上,主动要求同住,于是成功被分配到同一间屋子。具体的情况我已经发到群里了。”
新消息提示音响起,所有组员都收到了李柏翘发来的信息。
韦世乐滑动着屏幕,忽然眼前一亮:“她在儿童院长大的?知不知道她为什么去的儿童院?”
“修女说是社署送过去的,因为找不到她的爸爸妈妈。”
“好的。”韦世乐心中闪过一丝猜想,需要被证实。
何礼贤心直口快地问:“happy sir,这个赵晓颖是林帛的室友,她的资料跟案件关系很大吗?”
“当然。”韦世乐胸有成竹,“你记不记得昨天我们路过中文大学附近,看到nb的小严的事?”
何礼贤点头。回忆飘远到昨天夜里,在中文大学后巷偶然碰见毒品调查科见习督查严采的往事。那个时候,她坐在一家小店里,双手捧着一只蛋糕,由于距离较远,他们看不清楚她面上的表情。韦世乐载着几位队员经过,视而不见地飞驰向前。他本不在意,程小雨却提起,那家名为“鹤鸣居”的茶点屋,蛋糕做得很美味,惹得他回头凝望。当时,韦世乐恰好撞见却没有停下,今日却突然提及,他有些搞不懂两者之间有何联系。
韦世乐的解释适时出现:“你大概还不知道,昨夜那个服务生,正是赵晓颖。”
“然后呢?”
“然后,鹤鸣居正是有大型烤箱的地点之一。”程小雨补充道。
何礼贤恍然大悟,听韦世乐吩咐:“现在,我们可以再拜访一下kings,小雨跟我去。不过,林帛和赵晓颖两人都暂时不要直接对话。”
“ok!”
“gordon炒粉你们俩去采访一下‘星野’disco的老板娘,我对她的供货方很感兴趣。”
卢天恒懂他所指,是要查证12月1号上午的送货人员有否异常。
何礼贤则有些闷闷不乐,他对厉嘉瞳好感全无,反而多了一些烦乱。他幽怨地说:“happy sir,上次我们去查案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那星野士高的新老板是个厉害的角色,我们就这么去,她恐怕有一百种理由拒绝配合,并且巧妙地堵住我们的嘴,让我们拿她没办法。”
程小雨的心跳略过了一拍,想到厉嘉瞳的身份,内里有些忐忑起伏。当她有些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就对上韦世乐坦然的神色。他目光直射,语气平滑无波:“炒粉,这个简单,你告诉她,要是不配合,我们每天在她地盘门口鸣笛,弄得客人都不敢去。看她还配不配合。”
富有磁性的声音响亮而平稳,越是轻描淡写,便越凸显出意味深长的语境。
何礼贤扁起唇线,手中正在转动的电子笔蓦然跌落桌面。回答的声音是乖巧的:“那里也是层峰社地盘,不能做的太过。我们会找好盘问技巧的了。”
韦世乐满意地点头,目光扫过墙上的日历,心中有数地说:“今天周四。”
钟立文心中警铃大作,再过两日就是周六,他考升级试的日子。复习书册虽然已温习过一轮,但他在某些问题的把握上与参考答案仍有些出入。他外向乐观,却并不盲目,不是一个豁达到可以唱出“死了都要爱,把每天都当作测验的dealine”的人。如果把升级测试当做一次审判,他恐怕在临近受审日的时光中,已然经历过头脑被各种知识点撑到爆炸的膨胀感觉。如今被韦世乐再次提醒时间的紧迫,心中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抬眼向前,聆听下文时才发现,韦世乐并非隐晦地告知他deadline将近,而是在思索今日的行动计划:“我记得kings实验室今天会举行毕业课题的开题报告,他的学生们应该都乖乖地坐在会议室里,没有空出门挣外快吧。”
没有人明白他的要点,他们也无需揣测,因为他自会吩咐下去:“嗯,立文和阿诗去中文大学后巷的‘鹤鸣居’等我们,待会儿请你们吃甜点。”
何礼贤“同人不同命”的感叹刚来得及发出,就已经被一对小情侣“yes,sir”的应答声掩埋。
任务分配在心情各异的氛围中结束。组员们相继走出警署办公大楼,踏上了各自的目标之行。
当黑色宝马再次停靠在熟悉的大学校园围墙边,韦世乐深呼吸户外的空气,闻到了冬日干净的树林气味。
景博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因为日常有人进出,所以即便他身离开,也没有锁门。韦世乐和程小雨到来的时候,会议室里的开题讨论进行得如火如荼。他虽是警校出身,却对普通高校的研讨氛围并不陌生,看样子,教授和学子们还要各抒己见直至好一段时间以后。于是,他未经询问就自作主张地带领程小雨进入了景博的私人空间,坐在会客的沙发上等待。
一百二十二、新知解惑开卷益
时间还早,他终于有机会仔细参观屋里的陈设。
景博是一位异常细致的导师,他会在笔记本上详细地记录每次研讨会的时间和内容安排,会用落地书柜的其中一整格来收录每一届分到他名下学生的资料。
韦世乐随手抽出了13级名单,仔细翻阅。从他们的姓名、年龄、籍贯,到爱好、特点,景博都有详细收录整理,甚至还附上了他们曾经参与的研究和分配到的课题不仅仅在中文大学求学期间,还有在其他学校治学时参与的课题。
在a team前几日的侦查里,涉案人员的基本信息主要由队员们直接向景博了解,获取的大多是人际关系、学业概况等空泛的情况,对于韦世乐眼下浏览的细节,他们从未涉猎。
开卷有益果然是千古名言,当韦世乐再翻一页,他捕捉到了眼前一亮的信息。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依旧照耀,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目光浑浊了短暂的一会儿,终于又清晰地聚集在焦点上。“小雨,你来看这个。”
在某位学员的课题里,有这样一个新颖的内容:咪唑离子与纤维素大分子相互作用抗超级细菌的效果研究。这是与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研究所合作的试验,课题组将含双键的咪唑离子液体聚合到棉布中的纤维素大分子上,获得耐洗涤的抗超级细菌棉布。经验证,这种抗菌棉布在洗涤150次后,依旧对超级细菌有超过99.9%的广谱抑制效率。
众所周知,超级细菌是一类耐药性很强的细菌,当它们聚集在死亡的去壳内,吞噬血肉组织的速度超过普通细菌的数十甚至数百倍。如果要用这种细菌来向前推移死亡时间,无疑是一条有效的捷径。
程小雨知识未及,自不明白他的道理。
他耐心地解释:“超级细菌不受抗生素干扰,可以在服用药物的情况下依旧迅速吞噬人体组织和器官。从这个研究的内容简介看来,我国已经研制出抗超级细菌的棉布。不过棉布不能吃,也不可能消灭抑制人体内的超级细菌。”
“那么,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可适用的抑菌剂呢?”
后面这一句,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
楼道的另一边,会议室里的议论并不顺利。位于上座那位一向儒雅温和的教授,第一次发了火。
“你们现在做的,是graduation thesis的subject-selecting presentation,不是你们日常小试验的presentation,不能当做小打小闹来对待。有的同学连subject怎么选都不知,不会请教一下师兄师姐吗?我们team以前做过一些什么subject,哪些可以作为你们研究的前期基础,大多数同学都没有做好这个环节。今天先到这里,回去好好修改,我们周一再开一次会定案。”
金属门打开时分,走廊静谧的氛围被打破,室外顿时喧嚣起来。教授私人办公室里的两位探员闻声而起,步出室外时,看到学子们钻入各自休息室或实验室的场面。
景博黑沉着面色靠近,意外地发现了两人的存在,换上微笑:“乐仔,小雨,你们来了。”
韦世乐识得察言,见他心情不好,温和地说:“你不嫌弃我们做了不速之客就好。不过,你好像不太高兴,学生们惹你生气了?”
景博伸手将两位旧友新识重新请进屋子,落座后一边准备茶水,一边无奈地摇头说:“这一届的孩子很难带。他们思维敏捷,技术熟练,能随时随地获取全世界最顶尖最新的研究成果,可是他们过于好高骛远,却忘记了身边唾手可得的资源。他们知道世界前沿科技,却不熟悉自己研究室成员的已有成果,他们想做的课题新颖独到,却不懂得把同学的研究作为自己的课题基础。刚才subject-selecting presentation,他们的课题方向基本正确,但是前期成果几乎很少,大把可用result被他们忽略了,导致整个subeject选的有失偏颇,并且技术路线的设置存在很多冗余工作。”
两位警员并非专业人员,他们做过最深入的研究,就是案件中凶手的心理和犯案手法,对前沿科学技术的研究程序并不熟悉。程小雨安心聆听吐槽,没有一句插嘴,景博的说话内容她全无发言权,能做个倾诉对象已是最大的能力。
韦世乐虽对他们的课题内容知之甚少,却懂得从方法和技巧上的举一反三。他接过老同学递来的菊花茶,小啜一口,用一种宽慰的神情说:“我知道你平时都有搜集学生们过往的研究记录和课题,我想,你可以把这些课题和试验的名字汇总,每个课题或试验后用一句话简介内容和成果,最后整理成表格,发给每一位开题和即将开题的学生,这样他们可以一目了然过去是兄弟姐妹的研究,直接选挑出对他们意向选择的课题有帮助的成果,再向相关人员要到详细的论文,仔细阅读。这样可能会提高你们研究室的整体效率。”
他的建议让景博甚是喜欢,笑着说:“乐仔,你不愧为江湖老手。”
“哪里哪里。”韦世乐谦虚道,“我只是也遇到过难带的仔仔女女,所以日常会想一些办法来铲除道路上的阻碍罢了。”
程小雨心中微动,想起那个依旧浸淫在黑暗地带、徘徊在正邪边缘的厉嘉瞳,不免轻叹。然后,她听到韦世乐的问话:“我帮你减少了阻碍,你是不是也该帮我解决难题呢?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是关系谙熟的常见语气。景博自不计较,面容平和地问:“这次又想问什么?”
“咪唑离子与纤维素大分子相互作用,可以对超级细菌产生效率极高的广谱抑制作用。可是这种抗超级细菌的物质只能用不能吃。你知道有没有替代的能吃或者注射到人体体内、可以抑制超级细菌的东西?”
景博松了气息:“呵,我还以为你要问学生们的问题。这个……跟案件也有关系吗?”
韦世乐郑重地点头:“当然有关系。我们遇到了腐尸,但他们死亡的时间和腐烂速度不成正比。另外还有一具干尸,死亡时间也很短。全港可以装得下一个成年人的烤箱只有五处……”
“不,不必装下一整个人。”景博忍不住打断他。放在平时,这样的行为不太礼貌,实在不符合这位知礼重仪的教授素来的性格。然而今日,介于案件紧要,他却忍不住这么做了。“要把一具尸体弄干,可以用微波烘干机,微波射线发射器等。微波可以使体表迅速脱水、升温,达到快速干燥的结果。这类仪器许多科学实验站都有,我们学院就有一台。”
原来,不需要巨大的烘干仪器,通过一些较为先进的科技手段也能达到制造干尸的效果?
程小雨从鼻孔里呼出一口气,追问道:“pro. king,你们学院的微波仪器有监控录像吗?”
这样指向明确的句子,景博不费吹灰之力便懂得了内涵:她是在怀疑他的实验室成员。他抿嘴停顿了两秒,回答说:“我们实验室内部都没有监控,只有楼道有。不过微波射线发射器是另一个实验室所有的,我们好几个实验室偶尔都借来用,所以他们有专人管理,每次使用都需要登记。”
如此答案令两位警员黯然失落,凶手若要利用仪器烘干尸体,自然不会依照正常程序进行,又怎么会老实登记在册呢?
不过,要把尸体搬运到物理系实验室,无可避免地会经过大楼门前及走廊的监控器,凶手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然而很快,两位探员就发现了一个令人沮丧的真相:原来理学院的微波射线发射器体积并不大,即使楼道有监控,意义也不大。凶手可以将发射器装在背囊里带出实验大楼,无需将尸体运进实验室。完全印证了程小雨上次那句:“纵子不来,吾将往嗣音”。
韦氏乐放弃了调取监控,转向另一个途径:“kings,你知道**还有哪些地方有这种烘干设备吗?非实验室的地方,比如生产中会不会用到?”
“会。”教授的回答肯定而干脆,“化工、食品和医药方面都有可能用到。微波烘干机占地稍稍大一些,相比起来,微波射线发射器小的只有一台投影仪大小,携带很方便。不过微波射线发射器目前还主要运用于军事领域,市面上也不易买到,所以一般只有研究机构会采购。微波烘干机的话,除了实验室,就连我们学校后巷的糕点房,我都看到过一台呢。”
“糕点房?是哪一间?”程小雨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名字。
“好像叫鹤鸣居。”
两人相对而视,彼此交换了眼神。又是鹤鸣居?
韦世乐心如明镜,面上扬起微笑:“谢谢你kings,你也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难题。另外,我想要你们12月1号早上参加实验的所有学生名单。”
景博回了一句“稍等”,便开启了沉睡已久的电脑,调出了试验安排表格。在这张版面简洁清晰的excel表格里,两位探员看到了与李柏翘曾经了解到的情况所差无几的试验人员名单,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标成蓝色的名字。
赵晓颖。
程小雨以指间示意:“她是怎么回事?”
一百二十三、月送佳音帛颖失
“她那天早上到试验室签到之后,突然感觉不舒服,请了假去看医生。但是试验不能耽误,临时找了小孟来顶班。为了这件事,她还请小孟吃了一顿饭。”
“哪个小孟?”
“我们另一个实验室的学生,他跟赵晓颖是同一个社团的社员,所以关系还不错。那天他刚刚到实验室,我的学生们恰好看到他,就请他来帮忙了。”
这个发现令人震惊。又或者说,振奋。
在李柏翘早前得到的信息里,只有试验室大师兄指定的试验时间、人员安排表,以及12月1日早晨签到的情况。他们只知道名单上所有人都按时到达,知晓试验10点多才结束,是以误认为每位名单上的学生都有不在场的证据。而现在,景博的回答,让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所有线索。
韦世乐掏出手机,拨通了李柏翘的电话:“柏翘,你确认一下赵晓颖进入儿童院之前的事,比如她是否曾经被拐卖过,所以找不到父母,要快。不行就联系cib(刑事情报科)和crb(刑事记录科)协助。”
出乎意料,应答他的不是那位一向上进的下属,竟是动听的女声。唐月。
“韦sir你的任务说完了吧?现在轮到我说了。”
李柏翘的手机,为什么会在她手上?
韦世乐疑惑难解,却听到她说:“我今天发现了两篇有意思的论文,都是发表在是世界三大顶尖科学刊物之一的《natuer杂志上的》。对你们的案子可能有所帮助。”
他顿悟,或许正因为此,她才特意下到四楼来告知,恰好遇到了留守的李柏翘吧。
美丽的声音悦耳极了,也许因为她带来的消息有利于重案a组的工作,连带枯燥的内容,在一旁的程小雨听来,也成了优雅的曲调。
“美国和日本两个研究组分别发现了可以消灭超级细菌的方法,美国的研究是用一种叫adep的药物和传统的抗生素结合,产生消灭超级细菌的效果。不过这项实验还没有得到长期的临床验证,只是处于初步尝试阶段。日本那个科研组的研究更进一步,他们从冲绳县土壤中采集到一种溶杆菌属细菌,生产出了名叫lysocin e的抗生素,投放1分钟后就能杀灭99.99%的超级细菌。科研组还在继续测试,争取七年后投入市场。《natuer》是权威杂志,不会发表一些尚无定论的半吊子研究,所以,这两个研究的结果完全可信,并且有足够的可行性。”
这样的知识实在新颖,让韦世乐找到了破解整个凶手技术的突破口。虽然市面上暂时还买不到这种可以杀死超级细菌的药品,然而只要有心,凶手一定可以想尽办法获得。用超级细菌感染受害者,再使用抗生素消灭体内的超级细菌,让尸体既能变现出“穿越”的假象,又无法检测出异常的体内细菌水平,以此达到干扰警方视线、阻碍侦破案件进程的目的。
兴奋的情绪染满了高级督察的内心。他将收音筒拿近唇角,几乎忘记了这是在通话,把它当成了用whatsapp聊天。“谢谢你,月。我们会加紧破案,如果案件进展顺利,周末之前就能侦破了。运气好的话,周末我会给柏翘放假,不给他安排别的任务。”
委婉而刻意表达的内容,潜台词是:你们俩可以约会了。
不打扰下属觅得佳侣的上司,才是好的上司。不揭下属私事的上司,才是体贴的上司。在这一刻,韦世乐感到天朗气清,也许李柏翘已经在电话那头为他祈福,祝愿他事业蒸蒸日上,生命长寿无衰。
不过,制约因素并不在他,而在于对方。
“韦sir,我手头不是只有你们这一组的工作。”
唐月的回答浇灭了他的期待,透过无线信号,他几乎可以看到李柏翘脸上遗憾深重的怨念表情。电话两头的上司和下属,心中的失落都是相似的,一个为美好的未来还没开始就首发失败而苦恼,一个为所有苦心经营终成泡影而惆怅。
局面却被女法医接下来的回答扭转了:“我想,我今明两天要抓紧时间赶工了。就这样吧,不多说了,我上去忙了,bye”
骤然挂断的电话,昭示了一个不争的事实:两位a team成员都被同一位女士欺骗了。
韦世乐分明在电话挂线前听到了对面传来李柏翘的一声巧笑。这种状态是不是叫做:虽骗犹荣?
他收起电话,无声的笑容是对刚才受到的小小戏弄的态度。抬头时,恰对上老同学征询的目光。他面色和悦,随口问:“对了kings,你的学生们除了与中科大合作抗菌布的课题,还有没有进行其他跟超级细菌相关的研究?”
“没有,就抗菌布的课题任务已经很重了,为了让试验成功,他们查阅了很多跟超级细菌相关的资料。你知道,我们物理系的,对生物化学方面的内容涉猎极少,需要补的课很多。”
韦世乐追问:“查阅了很多资料吗?那《natuer》也查过吗?”
景博怔愣了短暂的一秒,而后明白了他的问题:“是的,13年以后对于超级细菌的研究进展有好几篇呢。不过我没有看具体内容,把任务交给课题署名者了。他叫戴小凡。”
课题负责人并不是林帛和赵晓颖其中之一。不过,科学研究通常需要很多人的付出,署名机会却十分有限。程小雨深谙其理,又问道:“除了戴小凡,其他学生也参与过研究吗?不是长期负责,只是出过一点力的那种也算。”
景博的答案正中她的下怀:“有的, 很多学生都帮过忙。小罗和林帛都参与了取样,学术资料是赵晓颖找的。”
bingo!她正是期待这个结果。资料由赵晓颖搜索,那么她对超级细菌的知识了解程度也必然不少。
真相的外衣层层剥落,到达了答案的中心。
韦世乐在心中斟酌片刻,终于说:“kings,我们要请你的学生随我们回去协助调查,会不会耽误你们的试验?”
景博心中约略有些难过,隐约猜到有不好的事,却不愿妄自揣测:“试验没问题的,我可以请其他人顶替。我想,尽量不要耽误他们上课。”他停顿了一小会儿,又问:“你们要找林帛吗?”
“还有赵晓颖。”
忙于追寻案件细节的警员无从知晓,休息室里的两位学子早已不见。其余师兄弟姐妹们各自忙碌,竟没有人能达出她们何时离开,去往何方。
几间实验室里不见人影,厕所里并无踪迹。她们不在楼道,上午也没有课程,现在虽已临近中午,却还不到实验室学生们惯常的就餐时间。景博试图用电话联络,一位没有接电话,另一位关机了。
当韦世乐和程小雨惊闻这个事实,心中双双感到忧患。
他们一边疾步向电梯间奔跑,一边联系同僚。
“立文,阿诗,高度戒备,赵晓颖和林帛不见了,她们有可能会来鹤鸣居的方向。一旦发现她们,立即截住。”
“yes,sir!”
乘坐升降直梯到达室外,两位探员暴走在夜风凛冽的校园,风驰电掣的速度像一列特快车一般呼呼冒火。
课后的中文大学校园热闹无比,情侣或者同学,成群结队来来往往,让这朔寒的空气中竟生出了一丝暖意。
韦世乐牵着程小雨的手,穿过人群,直奔向校园后门。刚走出大半里路,手机铃声便尖锐地响起。他止了急速向前的趋势,移步到人流量较小的僻静上,从兜里掏出手提电话。
熟悉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是何礼贤的来电。他与程小雨相对一望,之后按下了接听键,扩音器里传来熟悉的声音:“happy sir,我们已经成功找到‘星野’士高的酒水供货商,是一间‘大发物资’的店,他们12月1号早上派去送货的员工叫石斌荣。”
“你们从他身上发现了什么?”
“还没找到本人,他今天休假,我们正在往他的住所赶。”
韦世乐有些失望。在这追寻疑凶的紧急关头,何礼贤的一通电话打断了他们的脚步,讲述的却是没有结果、意义不大的行踪。于是他精炼了语言,短促地说:“好的,我知道了。不用每一步都汇报,等有了结果再告诉我。”
挂上电话,北风依旧清寒。韦世乐向程小雨道一句:“我们走吧。”两人重新拾起向鹤鸣居进发的行程,到达巷口的时候,已经看见钟立文和许文诗面对面坐在茶点屋里、目光四处搜的身影。
电话铃声又响,生生地从空气中劈开一道裂口。
当韦世乐发现呼叫名字依旧是何礼贤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接起来。
“happy sir,新发现。原来石斌荣那天早上在送货中途去赌马,他怕来不及交货被老板责骂,就把货物交给了一个收的很便宜的路边人员送达。”
“nice。”韦世乐紧迫的心情被装饰上一层海绵垫,稍稍柔软了下来。他等待着何礼贤的下文,而何礼贤也没有违背他的心意。
“他一开始死不承认,结果被lo sir发现了话中的破绽。另外,他撒谎的时候会有一个不由自主向上抽鼻梁的小动作,被我的读心术破解了。”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何礼贤的声音有些战战兢兢,仿佛正为没有彻底完成任务而心虚。
“以后……”韦世乐的尾音拉得很长,让何礼贤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抢在头儿之前接了下文:“不用每次都汇报是吧?我知道了。”
一百二十四、寻迹室虚险象近
茶点屋里的两位小伙伴在看到屋外跨进的同僚后便起身相迎,面上的神色俱是平淡无波。
“头儿。”“头儿,她们没有来。”
钟立文主动挪到自家女友身旁,把对面的位置留给了小组长。韦世乐点点头,与程小雨并肩落座,叫了奶昔和绿豆沙。
服务生礼貌道一声稍等,便钻进吧台忙碌起来。韦世乐将头凑近程小雨,细声嚅嗫道:“我找个机会去查查微波烘干机。”
程小雨轻敛下颔,看到对面一对小情侣如出一辙的不解情绪。那两张脸庞上强烈的求知**让人动容,她不得不探长身子,将头凑近桌子正中,低声解释:“pro. king告诉我们,这家店里有一架微波烘干机,可以快速制作干尸。”
她的话音刚落,韦世乐已经离开了座位。
考察的结果让他思绪游走。鹤鸣居的微波烘干机是全封闭式的,有半人高,类似于一个放大版的微波炉。他远远地观望一阵,便反身折回座位,思考一些细节。这时候,手提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老大老大,来电话啦……”
不用猜,都知道肯定又是炒粉那家伙打来的。程小雨期待着韦世乐的反应,而他已经接起,耐心地接收新的信息。
“头儿,问了半天,石斌荣并不认识那个路边人员,他已经被老板扣了半个月工资以示惩罚,我估计他以后不敢再犯。我们让他在平板上做个拼图,拼图结果send到群里了。”
话音传到程小雨耳朵里,她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准确地摸出了t.pad,指节灵活地点开了whatsapp客户端。对于确认送货人员是否他们期待的那位,她已经迫不及待。
屏幕上的头像,除了长发,完全没有任何面部特征,轮廓旁还用文字注明了脸型不确定。这样的拼图,存在的意义又在何处呢?
程小雨心情悲哀地将t.pad转向对面两位小情侣,不出意外地赢来了他们鄙视的眼神。画面再转向身侧的韦世乐,只需一眼,他已经对线路那头的人开启了批判模式:“没有五官的拼图叫什么拼图?”
然后四人就听到一声可怜巴巴的解释:“都怪石斌荣一心只顾着赌马,根本没有看清楚那个路边人员的模样,更无从提供任何有效辨识信息。我们问他那个人是男是女,他都只说好像是女的,不确定。”
男子也可以蓄长发,就像女性也能剪寸板一样。单凭青丝长短来决定对一个人性别的判断结果,往往会误入歧途。何况,若凶手要掩饰身份,更可能刻意戴上假发,注意力在别处的送货员稀里糊涂的答案,完全不能做准。
韦世乐压制住内心的洪荒之力,嘱咐道:“好了,就这样吧,你们先回警署,准备好问询室,待会儿录口供。”
说完这句他就挂机了,完全不给何礼贤任何回应的机会。现在,他只想与文小分队汇合,商量下一步行动路线。这时候,钟立文从刚刚打开的whatsapp中抬起头来,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呼:“柏翘有料!”
华夏有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用西方名言说就是: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的同时,也将为你打开另一扇窗。
在群消息界面里,出现了一条李柏翘的最新对话,他查到,赵晓颖从小就被扔弃在社署门口,包裹她的襁褓上刻了一个“赵”字,儿童院的工人当她姓赵,就给她取名做赵晓颖,希望她可以如破晓的阳光般明亮,也有一颗聪颖之心。她不负此名,开朗外向,结识了许多朋友。儿童院的孩子来路复杂,有父母双亡的孤儿,也有一出生就被遗弃的弃子,还有走失或者被拐走解救后找不到亲人的可怜孩童。仍有亲人在世的几位,后来陆陆续续被领养走,而孤儿最后被留下。
赵晓颖在儿童院交游广阔,留下了许多合照。韦世乐仔细端详李柏翘发来的旧照,心底升起一股错落的摇曳之感。方才得知赵晓颖的不在场证据有疑点以后,他本以为她是当年被拐的孩童之一,成年后习得科学知识,报复拐卖集团的上线,所以才急于确定她的行踪。而现在,柏翘的发现证实,她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女,身份的偏差让他推测的犯案动机如履薄冰。到底哪里有问题,亟待他们重新挖掘。
一阵铃声将他的思绪从沉思中拉回,又是千篇一律的卖萌语气。他翻了白眼,不予理睬,任那个童音继续发酵。
“老大老大,接电话呀……老大,电话来了,怎么还不接!”
怒气冲冲的语气没有成为终结之音,反而持续进行。“老大老大,来电话啦……”轰炸进入第二轮,一声一声起伏相交,让人听得心悸,似乎真的能感受到那股怒不可遏的情绪。
韦世乐伸手触及桌面上的电话,打算关掉声音。余光扫过屏幕,促使他改变了主意,果断地滑动了接听键:“啊喂,kings?”
教授的声音显得焦急而有些无力:“乐仔,她们在材料物理实验室!”
所有人都明白他话说所指的“她们”为何人。
林帛,和赵晓颖。
奇怪,他明明是在告知他们两位女生的位置,为什么会用一种为难和惊慌的语气?
不详的感觉自韦世乐后背钻入,迅速上升到大脑。他只来得及通知在场的三位下属:“风向变,我们进校园,直接去材料物理实验室。”
钟立文接到指示后就向店主打听好地址,拉着许文诗大步疾走进午间热闹的校园里。韦世乐携程小雨紧随其后,穿过面积不小的试验田,来到西北面一个僻静的场所。四层楼高的老式房屋挺立在天幕下,三楼第四间屋子窗外飘荡的一团奇怪的亮光。
钟立文停驻在韦世乐身前,听到他的讲述:“是3d全息投影,在空气中出现sos字样,她们果然在那里!”说完这句,他果断地吩咐:“你们先上去,我殿后。”
a team的三位队员脚步纷错地踏进楼内,韦世乐晚了十来秒时间赶至,锁上的屏幕,掩盖了一条对话框消息:柏翘,查一下解救出来的被拐名单中,送往儿童院的人名单,十万火急。
四人在目的房间门外一左一右排开。伸手摸配枪的动作一致而无声,每个人都进入了备战状态。
这个时候,屋内传来了清晰无比的笑声。“阿sir,madam,你们既然都知道了,何必等在外面,想进就进来吧!”
钟立文一脚踢开门,双手握枪,迅速而准确地瞄准了屋内两位女性,也同时看清了眼下的情形。
林帛的一只手被拷在超净工作台边缘的横杆上,另一只手尽力够向墙边庞大的仪器,似乎想要拧开靠近她的方向这只气罐阀门,却始终失败。而赵晓颖,则悠悠地托起一盏去掉灯罩的酒精灯,拨弄着尚未点燃的灯芯,开口器语气甚是尖利:“小帛,别白费心机了,你够不着的。”
林帛不曾放弃,咬着牙呼道:“阿sir,她打开了气相色谱仪的气体阀门。”
壁橱内远离她的那只金属罐微弱地冒着气体,在阀门上空吐出一团又一团祥云。即使她提醒的声音中有着深重的忧忡,韦世乐的三位下属依旧不明所以。
“要不要我来科普一下呢?”赵晓颖露出诡秘的笑容。
“不必了。”韦世乐坚决地打断她,将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一般气象色谱仪有两个气罐,分别装着氢气和氮气,氢气用于点火,氮气用于形成惰性气体保护环境。工作的时候需要先打开氮气罐,等出气稳定了,再打开氢气阀。如果胡乱操作,只打开氢气阀,当氢气在空气中比例增多而无氮气的填充,点燃以后~~~嗯,你们懂的。”
不纯氢气在空气中点燃会发生爆炸,是念过中学的人们必然懂得的常识。
程小雨仔细地盯住装置上空的小小气压计,果然,氮气阀读数为零。眼下这种节奏,任何引火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赵晓颖把目光一一划过几人,眼中散发出乖戾的气息:“如果我点燃这盏灯,我们大家应该会一起壮烈牺牲吧?”
钟立文在心底无声地吐槽:我们就叫壮烈牺牲,你那叫畏罪**。
在紧急情况面前不能激怒凶犯,是每一个智商在线的人都明白的道理,他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心声在腹内转动一圈,出口时完全变了一个画风:“赵晓颖,不要乱来,有话好好说。”他把枪插入壳内,举起双手,向屋里握有决定权的学子示意自己没有持任何别的武器,惊心动魄地说:“如果你点燃这盏灯,明天可能就上头条了。”
韦世乐不露声色地向外挪动半步,同样收起配枪,双手别在背后,向屋外的许文诗示意,请她通知谈判专家前往。做完这一系列举措,他以余光轻瞥,查看她的动向。
空气中的气压越来越大,在此使用无线电话是个不明智的决策。信号的强弱变化可能会与室内的电子设备发生感应,瞬间产生的电子摩擦可以引处火花,导致爆炸。
许文诗聪敏,当机立断地作出决定,迅速奔向楼梯间,远离了事故发生的实验室。
韦世乐心中欣慰,方才把目光关注回屋内:“赵同学,我并不想和你一起上明天的头条,而且就算上了,你也看不到了不是吗?”
一百二十五、危机解除觅真凶
赵晓颖看不到的,不仅有明天的头版头条,也有此时此刻屋外的场景。她看不到许文诗奔下台阶的身影,也看不到程小雨贴着外墙远离的动态。
屋子里两位男士神经已经绷紧,而她盖上灯盖,幽幽地叹一口气:“警官,我并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但是可惜,你们的效率实在不高。我不希望更多可怜的人受害,所以……”
她的脸上有种由衷的惋惜,叹息的时候,恢复了小女生的纯真。几位探员猜测她是在讨论凶案,在控诉这一宗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曾经造下的罪孽。她每一句话都精妙绝伦,把听众的思维一步一步引向刻意编织的故事里,韦世乐也顺着她的牵引,在脑海中暗中整理每个片段的关联。
在场的探员心思各不相同,但他们都不愿相信,这样一位明眸善睐的女孩,是布下疑阵、心思缜密得可怕的杀人凶手。
“我本想用**迷晕小帛,不过她也是个可怜的girl,我们俩命运相似,她对我也一直以诚相待,所以我并不想她跟我们陪葬。”
说到这里,她伸出右腿,用力踢向超净工作台。庞大的仪器小幅度摇晃向前,摩擦了半尺不到的距离便停下来,场面变得有些尴尬。她脸上的青白交加很快散去,迅速补了一脚。这次她改用踹,台底的滚轮带着被迫与它相连的林帛一齐滑向了屋子门口。
赵晓颖目光直视钟立文,语气恳切地说:“阿sir,麻烦你帮我带她出去。”
她在请求,说话的方式却干脆得像在吩咐。
所有在场的人都能猜到她的下一步计划。**,或者自爆,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新鲜事。
钟立文侧身闪开一边,双手敏捷地接住了扑向身后的林帛,想方设法为她解开镣铐。韦世乐与他分工而行,已经担任起了谈判的职责。
“等等,赵同学。”他的嗓音干燥而和蔼,像极了一位谆谆善诱的兄长,“我想你大概说的是社团和人贩子的事,那些都是o记的职责所在,我们根本无法插手。”
说这话的时候,他故意把语气装饰得诚恳无比,其中带着莫大的遗憾而无能为力,让周围的听众都感到怜惜。“你知道,我们警方内部有许多不同部门,各有分工,我们重案组负责个人犯案的刑事案件,而社团的事,是o记在跟进。他们已经掌握了一些有力证据,不信你可以问问我前面这位钟sir,他和他的好兄弟李sir都是从o记调过来的。”
钟立文含糊不清地嗯啊几句,心内已经濡湿一片。堂堂几位重案组精英,竟然葬身物理试验室,魂归氢气爆炸事件,要是将来上了新闻,倒真是于他们负责的案件死者一样,死的丢脸无比了。
“拜拜了各位,我不陪你们玩了!”
然后,众人惊恐地看到,赵晓颖拨开了手里的打火机!
林帛平静地闭上眼眸,等待着大爆炸的到来。然而很久以后,都没有听到预想中的轰隆声。她睁开眼,却发现程小雨掏出一串小钥匙,俯下身子奋斗于缚住她的手铐,挨个尝试是否有能够解开的机会,而赵晓颖则被流弹击倒在地。
那是一颗水弹。
“对不起,忘了告诉你,洗手间就在隔壁。”程小雨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而她还想把那笑容灌得更加灿烂。
手铐解开了,迅速地转移到赵晓颖的身上。获得解放的林帛扑身上前,又骤然刹住,眼神里有太多的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望着韦世乐带赵晓颖出门的身影,她踉跄着跟了几步,却踟蹰未决地停了下来。如今的境况让她不知何去何从,不敢贸然离去,留下也是茕茕孑立,徒生尴尬。
程小雨返身径向房间深处,伸手推开了实验室的窗户。她见状,也疾步靠近另一扇窗,移动了滑轮,让屋子通风透气,用实际行动化解片刻的尴尬。
凉风扑进窗棂,锐减了室内窒人的氢气气息。程小雨忍不住吐槽:“早就说了,手铐的锁和要是不能做得这么随便,五把之中必有一把可以匹配另一把的锁,这是对凶手和对我们警务人员的双重侮辱!”
她咬牙切齿的模样,活脱脱一位愤青,末了,还加上一句:“现在这样才是正确打开方式。”
“错,是正确锁上(手铐)方式!”许文诗循步而止,直面制服歹徒的同僚们,面上也绽放出一朵玫瑰,“现在任务搞定,不用谈判专家了吧?”
“错!”韦世乐永远是泼凉水的那位,“你只说对了一半,谈判专家不用了,任务却没搞定。”
背后徒然冒出一句愧疚满怀的道歉:“对不起,阿sir,给你们添麻烦了。”
赵晓颖歉意的赢不到韦世乐的同情。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把她推到钟立文身旁:“帮我看着她!现在不是说对不起的时候,妨碍司法公正的确错的很离谱,但是你该道歉的不是我们,等着将来给法官说吧。”
钟立文徒然转身,错愕地捕捉到赵晓颖脸上的一抹彻底的绝望。
之后,所有人都震惊地看见,那个眼神溃散的被捕女学生,毫无预警地倒了下去。
程小雨迅速蹲下身子查看情况,脸上的诧讶很快转变为惊恐。在这个惊魂甫定的午后,她无可避免地忆起在星野了解玄灵子情况的那个夜里,知情服务生可怕的死法。迅速腐烂,不带一点先兆,那样丢脸的状态。她害怕面前这位女学生,用同样的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惶然不安地向外移动目光寸许,抛出的眼神被韦世乐接住。他淡定地摇了摇头,伸手一探赵晓颖的鼻息。微弱的呼吸紊乱而长短不均,却没有停止,与他猜测的一致。他转头决断说:“阿诗和小雨带她去医务室,林同学也一起,立文跟我走。”
几人一前一后地穿过试验田,回到校园的中心地带。午餐时间已临近尾声,校园广播站的播音也已歇声,大道小径上,师生的脚步锐减,纷乱错杂的喧嚣氛围也逐渐归于安宁。
两位男士与女同僚分道扬镳,疾步进入了教学区,理学院大楼就在不远处,每一间窗格清晰可见。李柏翘的回复来的恰到好处,韦世乐正在止步踟蹰,他的来电就点亮了手提电话屏幕。韦世乐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起,声音急促地应答:阿喂,柏翘,说。”
线路那头的声音起伏不定,显然是之前工作时运动量较大、疾跑疾走的结果。他尽量放低声线,让语气听起来平定一些:“happy sir,我查了儿童院收的曾经被拐的小孩子名单,又找了修女辨认赵晓颖合照里的孩子,重合的一共有两个,华淑芬,和孟寰庶。我在照片上圈出来发你whatsapp里了,你看一下。”
挂上电话,韦世乐呼出长长的一口气,神情里有一种恍悟的惊喜:“难道是他?”
打开客户端,放大李柏翘发来的图片,在一张大合照里一左一右地圈出了两张脑袋。小女孩清瘦,小男孩圆润,两人的位置相去甚远,距赵晓颖也并不近,看不出有什么格外亲密的关系。
韦世乐低头与钟立文耳语几句,简单交代了接下来的任务,而后携他双双踏入了理学院大楼。
景博实验室的成员们大多已经到岗,或趴在休息室的桌子上小憩,或浏览着电脑屏幕阅读文献,或已经奋战在试验操作里。《警世贤文》里有两句诗,虽然老套,却也精辟: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没有过人的坚持和毅力,没有超卓的勤奋和刻苦,再聪明的人也将一事无成。在全港最顶尖的实验室,跟随百里挑一教授学习,果然需要付出超出常人许多倍的心血,才能站在那个可以居高临下的位置。
两位探员找到正在午休的教授,向他打听了那位要找的人,而后顺着他的指引穿过走廊,来到楼层尽头的一间屋子。一位清瘦的青年忙碌在实验台边,他的动作细致而娴熟,像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韦世乐驻足观看了一小会儿,心底在默默地感叹,他的样貌与少时已经相去甚远。现在的他修短合度,那时候却是个圆乎乎的小胖子,若非知晓他们是同一个人,几乎无法辨认出。人们常道,女大十八变,其实,有些男性在青少年时期的变化,也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波澜于后,他依旧专注试验,不知道此刻他的内心,是否也如表面一般平静无波。
当他整理罢器具,将所有物品有条不紊地摆回架上,转身时有些愕然地捕捉到两位探员的身影。韦世乐向他友好点头,声音清亮地问:“同学,你认识赵晓颖吗?”
青年怔愣了一秒,继而回神点头:“两位阿sir,请问有什么事?”
“我们有宗案子,想请你回去协助调查。”
“协助……调查?”
惊讶的神色在年轻的学子脸上一闪而逝,这一刻自然的反应,到下一刻已经开始了演戏。“她……有什么……晓颖学妹从来与人无怨,她心思简单,又真诚待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样紧张的表情令人动容,不禁感叹学生们的纯粹与善施援手。
“现在我们还无法定论,所以要请你协助。”钟立文的回答简洁明了。
青年点头,语色有约略的颤抖:“那,请稍等,我收拾好试验台就出来。”
韦世乐状似不经意地划出右臂,蜻蜓点水般地碰触到他的手心,又迅速地伸到台前。“我来帮你,可以吗?”
他摇头拒绝:“不必了,需要戴手套。”
待一切收拾妥当,他随两人步出了实验室。
进入电梯间,金属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封闭的小空间内,韦世乐风驰电掣地掏出手铐,准确而牢固地铐住了罗学长的双腕。
淡定的神色骤然变色:“阿sir,你?……”
一百二十六、天网覆寰疏无漏
电梯里的场景,完全不是请求市民配合侦查的应有画面。
青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骇了心神,狐疑地开口,企图问得自己的“死因”:“阿sir,是不是有……”
韦世乐直视他的目光,双眸中迸发出尖刀一般的厉色:“我们没有误会。”
片刻前为学妹说情的忐忑状态,到这一刻依旧起伏不定。然而,面前这位学子,所有的不安情绪恐怕都是伪装出来的。
撒谎的人,即使心理素质好到可以摒却小动作与眼珠向左倾斜的微表情,却也不似真诚之人。他的紧张不是自然流露,而是预早排练好的。真正紧张的人,交感神经被刺激,分泌出更多的肾上腺素,导致外周血管收缩、血倒流回脑部,引发局部代谢减慢,手心会显得冰凉。
刚才韦世乐碰触到他的手掌时,他的掌心,是热的。
他用喷枪清洗试验器具的时候,韦世乐惊奇地发现他右手背上一团焦黑。上一次打交道时,韦世乐并未对他有过多关注,是以这小小的异常现象不曾入眼;刚才瞥见,却赫然醒悟,那大概是被微波意外灼伤的吧。
“赵晓颖跟你认识那么久,你居然拉她下水。林帛虽然隐藏了心中的秘密,在这个案子里却是无辜的,你们很久没交集了,现在却可以把不友好进行到底。你兜了那么大个圈子,最后还是难逃法眼,何必呢?”
青年听罢感慨,仍旧做垂死挣扎:“阿sir,我……我这几天都在做试验,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韦世乐早已做好他有此反应的准备,冰凉的语气不容置疑:“留着等你去了医务室再说吧,孟寰庶同学!”
校医院独立在繁华的大道上,迎接着形形**的人来人往。韦世乐与钟立文带疑凶赶往时,只余程小雨一人等候。
“happy gor,阿文。”她喘息急促的语气,难言面上一抹交集,“赵晓颖患的是amv,学校没有设备无法做手术,小诗和林帛已经送她去医院了。”
她没有问他们,铐住的这位男学生是什么情况。也无需问,不必问。现在的时间,留给韦世乐决定,他们究竟是先去医院,还是直接回警署。
他选择了后者。人文关怀不可或缺,将凶手绳之于法亦同等重要。
慈爱医院的手术室外,红灯持续闪烁,直到很久以后才熄灭。
青色大门打开,伤者被缓缓推了出来。
许文诗没有像林帛一样立即围上前,只等到医生出现时,才飞也似的贴了过去。
“医生,请问她怎么样了?”
问题被旁边偶然路过的年轻女子接住,答道:“mdam,你不用担心,程医生是全港最好的脑外科医生,他对付amv很有经验的,病人一定没事。”
许文诗转头,看到了范子妤姣好的面庞。
“啊,范医生,谢谢你。”
范子妤摆了摆手:“不用谢,我还有事,失陪了,bye”
许文诗目送她离去,听见主治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她已经没事了。术后有短暂的昏迷期,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醒来。”
她跟着担架床往前跑,一路问:“那她会睡到几时呢?我们警方可以给她录口供吗?”
“这个就要视情况而定了。每个人个体技能不同,苏醒的时间也不同。不过她的血管瘤清除得很成功,如果身体允许,她的大脑是没有问题的,不会妨碍给口供。”
许文诗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这才抬头,向前方的林帛做了一个ok的姿势。
林帛心存感激,憋红了脸庞,仿佛鼓足了很大勇气,后面的话语终于冲口而出:“madam,真的很感谢你们。既然一切已无法隐瞒,为了帮助你们早日侦破遥遥的案子,我可以随你们到警署录一份口供,把我和瑶瑶之间的事全部告诉你们。但是,你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等到晓颖醒来。”
看着许文诗狐疑未决的神色,她补充了一句:“放心,我还想顺利毕业,完成父母的期待和瑶瑶的心愿,所以我不会逃跑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就在这儿监视我。”
最后这句,虽然笨拙,但却显出几分冷静。这个女生虽然内敛寡言,却处处以德报怨。室友的伤害,她放下了;凶手对警方的误导,她也坦然面对。
也许,正是这样真实且感恩的品行,让她在伤痕累累后依旧能无翼飞翔。
每个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大大小小的坎坷,没有例外。有的人将挫折化成了动力,再艰难的境遇也能赤脚前行,用血泪浇灌出最美的花;有的人却将风雨洗礼酝酿成怨怒重重,在某年某月某日,来一场积压已久的爆发。
若说林帛是前者,那么孟寰庶无疑是后者。
在重案a组问询室明亮的灯光下,三角桌面留下他模糊的影子。
墙上的挂钟显示出午后接近四点的时间,隔壁监控室里,三位久候的男同僚已经落座待观,另外三位刚刚回归的伙伴,则拖着还未进午膳的躯体,或站或坐地就位在孟寰庶对面。
在韦世乐的示意下,程小雨开启了摄录机,而后退到一边,将主场留给了整个组级别处在首尾两端的两位男士。
对面坐着的青年男子,腰板挺直,面容温和,平静的脸上有着极力掩饰的难耐。或许,直到这一刻他都无法相信,自己被逮捕了。
钟立文轻声敲打着三角台面,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开口:“有什么要交代的,说吧。”
孟寰庶尽量放平了心情,悠然抬头,看似淡定的神色,仿佛他不是疑犯,倒是负责询问的警官。他缓慢地顿挫着字句:“既然我坐在这里,那么所有的与案子相关的问题你们应该都查到了,还想知道些什么呢?”
“你的故事。”韦世乐斜靠在椅子上,颇有耐性地响应,“用超级细菌杀人的方法,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到。在受害者被发现以前,用特殊的抗生素干掉超级细菌,干扰法医对死亡时间的判断,伪装程中了蛊毒的假象,这样大费周章的布置,总不会只是为了让死者死的丢脸一点吧?”
孟寰庶不置可否,却反问道:“难道他们不应该死的丢脸一点吗?”
韦世乐明白他心中有恨,引导说:“陈文新和跛bo或许死有余辜,可是程子桓呢?他只是一个挣扎在社会底层的打工仔,恰好跟伪装成送货人员的你打过交道而已。难道就为了你的复仇计划,你对他没有一点心软,非要下狠手杀人灭口吗?”
“呵,打工仔?阿sir,看来你们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疑犯抱着头,仿佛在极力甩脱一个此生再也不愿触及的锥心酷刑,“不错,他现在只是个可怜的打工仔,可十几年前,他不是。他亲眼目睹一个小男孩被陌生人拐走,却对小男孩的求救视而不见,他害怕受人责备,就在警方询问他相关事项时撒了慌,说并没有看到可疑人物。若不是他的怯懦无知,那个小男孩就不会被带到遥远的地方,他的父母也不会因为出门寻找他,遇到歹徒身亡。”
说及此处,韦世乐和钟立文清楚地看到,他眼里越来越明显的火苗。他暗自抚摸着胸口,一遍又一遍地向下顺气,几乎无法继续下去。
世界很大,许多走失的人可能一生也无法再与亲友重逢。世界又很小,因果循环终有报,所有的结果,都可能由曾经一个小小举动带来。
韦世乐看着对面的学生,他的眼眸深处,隐藏了一丝不易捕捉的哀痛。他试图化解:“那么卜瑶莲呢?她只不过是一个跟你一样,在年幼时就遭遇了一场灾难的可怜娃。”
“她是自己甘心受死的,为了还林帛的一份情。”孟寰庶的语气终于有了激动,“这一点,你们应该去问林帛,而不是我。我只不过顺从她的心意给她喂了一点金葡萄球菌,好让她作为这场戏的前奏,给你们做个提示而已。如果没有我,她一样会死,因为她有家族遗传的渐冻症。她脚上穿的鞋,是她衰老豆生前常穿的,用来表明她原本的身份,让她在另一个世界也能认清自己到底是谁。等你们发现她的死不同寻常,我就可以开始让主角们隆重登场了。”
拿着录音笔的钟立文心中大惊。这个故事令人悲愤,也令人无法置信。卜瑶莲的逝世,竟然是心甘情愿的?如果说上一个案件里,傅晚晨因为孪生姐妹莫敏儿的不幸而引来祸端,卜瑶莲与林帛两位无论出生还是生活范围都几乎没有交点的女生,其中一位为了另一位的情分而亡,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故事?难道是因为她借人之名,享受了两年大学时光吗?
在当事人到达以前,这个问题大概暂时不会有答案。他默然不语,静待孟寰庶的下文。
他清楚地把握到他们眼中的情绪,继续道:“陈文新和张东海恶事做尽,拐卖了那么多无辜的孩子和少女,却得不到法律制裁。我有时候不禁问,所谓的法制社会,究竟是不是只有一个虚幻的名字而已?”
韦世乐忍不住打断他:“所谓的法制社会,无论制法者,还是执法者,都是人。我们不是万能的上帝,所以不可能将所有的善恶一眼看穿,这条维持法纪的路上已经牺牲了许多人,你觉得虚幻的现在,其实已经是由过去无数热血警察的鲜血换来的了。而现在,我们还在这条路上义无反顾,比如现在,不是吗?”
一百二十七、解密道情原委尽
在这个沉重的午后,韦世乐想到了他的好兄弟向荣,想到了他最不听话的下属厉嘉瞳。这两个因与毒枭斗争而时刻把自己的命系在悬崖上的人,天天都在黑白边缘上徘徊。
为了让社会上高iq高eq的罪犯得到应有法律制裁,他们踩着剑锋,舔着自己和别人的鲜血。向荣已经为他一生信仰的事业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厉嘉瞳还在这条信徒路上茹毛饮血,除了派他们执行任务的上司和他们自己,永远没有人知道他们牺牲了多少,又是为了什么。
然而现在,对面这位年轻的学生,却发出疑问,所谓的法制社会,究竟是不是只有一个虚幻的名字。只一句,已经问懵了高级督察,让他感到莫大的讽刺。
稚气未脱的人读故事,或许觉得相依者生离死别、有情人难成眷属很虐心。在韦世乐看来,这些都是小菜一碟。大概在警队浸淫久了,同时受到毒品调查科和重案组两个部门的洗礼,他的虐点变得奇怪,他最难忍受的事,是胸藏正气者被迫折腰,仗义执言者终究噤声,理想满腹者亲眼看到理想破碎。
眼下的情形,正是让他感到虐心的情形之一。他几乎停止了呼吸,却听到孟寰庶说:“所以我决定亲自动手,知识改变命运。我研究了很久才发现了超级细菌的奥秘,于是找机会取了陈文新和张东海的头发做细菌测试,最终发现适合他们的菌株。陈文新那天到星野士高饮酒,喝的酩酊大醉才离开,我趁他钻入小巷、靠着墙狂吐时给他种了一点细菌,然后,慢慢等他的身体被腐蚀得差不多,再注入抗生素。张东海也是一样的。”
“那么咀爽爽饭店的尸体,你是怎么做到的?”钟立文思路清晰地问出心中疑惑所在。
“他们老板和老板娘不在,只有大小姐一个人看店,忙里忙外难免有疏忽。他们店铺几乎每天都有送食材的工人,拿着红白蓝胶带。我趁她不注意混进去,等工人走后,把尸体取出来,摆在菜架旁边。菜架背后原本系了一块白布,我把白布远离尸体的一端解下,只系着靠近尸体的一端,用它掩盖住尸体,在靠墙的另一个方向用冰块绑住另一端。白布跟墙面的颜色接近,何宽心在微弱的灯光下检查,自然没也有发现尸体。她关门以后,冰块一点一点融化,白幕掉了,第二天她自然就发现尸体了。我本来是想借此给层峰社高层一个威慑,但是,好像并没有用。”
何宽心的父亲是层峰社旧坐馆的兄弟,也是层峰社昔日的高层。程小雨明白他的意图,插嘴说:“层峰社……这个你不用担心,也许哪一天他们就被扳倒了。”
“谁会扳倒他们?”孟寰庶的语调骤然升高,面上的喜悦一览无余。
程小雨惊觉失言,终究把心中的答案压到了心底更深处。而后,她抿起嘴,唇角逸出与真心背道而驰的名字:“要么nb,要么o记,他们一直在努力。”
韦世乐抬起头望她一眼,决定将话题拽回正道:“我们来谈谈林帛和赵晓颖,你为什么要把她们拉下水?”
孟寰庶有些诧异地睁大眼睛,摇了摇头说:“我没有把林帛拉下水,是你们自己查到她的。至于晓颖,我们俩在孤儿院就认识了,她知道我的身世,一直很同情我。可是我不需要同情。她被人领养后我们断了联系,进了大学才在社团里很巧的又遇到。她有病,需要钱治疗,但是她的养父养母生意失败没有钱,所以她瞒住他们,只有我知道。她打工也是为了可以存一点钱。我知道后请她帮我做一点事,答应把我负责的课题一半的奖励给她治病,她没有多想便同意了。后来她才发现我做的事到底是什么,也感到了愤怒和后悔。也许因为她的病本来就不容易治疗,所以她想豁出去,以此来赎罪吧。”
韦世乐追问:“那么,她刻意跟林帛申请到一个宿舍,也是你的主意吗?”
孟寰庶毫不隐瞒:“那只是一个巧合,倒霉的巧合。她想打工挣钱,所以没办法家校两边跑,就申请了宿舍。现在,我的故事说完了,该你们说了。阿sir,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发现晓颖不是凶手的?”
“很简单。”韦世乐也直言不讳,“你虽然利用了鹤鸣居有微波烘干机这个事实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但是你忽略了一点,鹤鸣居的微波烘干机是全封闭式,要烘干物品必须将整个成品装进去。可是那台机器只有半人高,根本装不下一个卜瑶莲。还有,赵晓颖11月1号早上生病所以请了假,虽然很容易让我们怀疑她是故意制造不在场证据,但是,真正故意的不是她,而是你。你给星野disco送了货以后直接回到学校,出现在实验室,他们就拉你帮忙,看起来好像你那天出现了,有不在场证据。实际上,你出现的时候已经接近八点了,根本无法洗脱嫌疑。”
对面的青年终于在他的回答里败阵,声音轻淡地叹道:“愿赌服输。阿sir你始终略胜一筹,我服。”
当孟寰庶认罪画押、戴着手铐走出问询室的时候,与脚步匆匆的林帛擦肩而过。
韦世乐叫住了那个心思沉重的女孩,对她说:“林同学,这位是孟师兄是你室友赵晓颖的朋友。”
“嗯,我听晓颖提起过。”林帛深深地望着他,完全想不到,眼前外表清瘦的男子,就是警方一直追查的犯人。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位室友口里帮了她大忙的师兄,竟是心思缜密、手段狠烈的杀人凶手。
韦世乐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不吝地解释:“这位孟永浩师兄,原名叫孟寰庶,你们本是认识的。”
她面上戚然的神色转做了惊讶。
孟寰庶的眼里清晰地散发出诚恳的歉意:“很抱歉林帛,我的行为给你添麻烦了。”
可就如那句老话,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
人们常说,时间是这世上最好的药,再疼的伤痕也能够被磨平。孟寰庶不信。这世间最恶的苦果才是时间,他花了半辈子也无法平息幼年被拐、父母双亡的阴影,又因为它进行了复仇行动,也许这辈子都要赔进去了。
问询室的墙壁将他萧瑟离去的背影阻断在林帛的视线范围里。她安静地坐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任心灵被孤独和百感交集的情愫笼罩。上天给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让她半生都在过山车一样的起伏不定里度过。而现在,面对一群神勇的警员,她终于可以将这个埋藏心底很久的秘密吐露。
片刻后,收押凶犯的韦世乐与程小雨回归了,钟立文亦融入了监控室熟悉的环境中。林帛调整罢胸中闷气,看着三角桌对面两位警官,细声细气地娓娓诉说。
旧年的往事历历在目,如同发生在昨日。波涛拍岸,追兵不舍,两个衣衫褴褛、头发散乱的小女孩,站在一望无垠的码头喘着粗气。
“别怕,我爸爸很好,他一定会帮你的。”
年仅六岁的林帛,握着不满七岁的卜瑶莲的手,体贴安慰。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情,其实比身边的小伙伴更加惊惶失措。
卜瑶莲不懂,明明是一起从人贩子手中逃离,她们为什么又要分开。懂事的林帛提醒道:“爸爸跟我说,如果遇到危险,一定要分开逃跑,这样就不会一起被抓到了。你放心,我们只是分开躲,等找到警察哥哥姐姐就好了。我爸爸人很好,他可以帮你,你肯定不用回到你的坏爸爸那里,你可以去儿童院住。”
卜瑶莲点点头,泪珠被海风吹干。
“我们都记住,这个地方叫泰国。”小林帛解下手腕上的链子,给卜瑶莲戴上:“那,这条手链是我的生日礼物,如果你先找到警察哥哥姐姐,碰到我的爸爸妈妈,就给他们看这个,让他们来救我,还有那些没有逃出来的人。如果我先找到他们,我也会让他们来救你们。”
“谢谢你,这是我妈妈送给我的玉,我也给你。”作为交换,卜瑶莲把自己的项链送给了林帛。
汽笛的声音打散了离别的忧伤,随着货船靠岸,两位小姑娘按照约定,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逃生。
不久之后,拐卖集团的成员循迹赶至。卜瑶莲躲进了码头卸货的集装箱里,随着巨浪沉浮飘向了大海的中心,小林帛目送她消失在视线里,而后反身奔向了开阔无际的荒野,混入了长过她身高的杂草丛中。
陌生的地点,完全不通的语言,成为横亘在她逃亡途中最大的障碍。挣扎苟且十余天后,她被重新抓回了贼窝,面对那些熟悉的、邪恶的笑脸,面对被禁锢和即将被卖掉的命运。
同屋关押的有几十个人,有的安静,有的狂躁。阴暗潮湿的空间像一个牢笼,不仅锁住了他们的躯体,也锁住了他们的灵魂。小林帛乱发覆面,尘埃满身,昏昏欲睡。身边的孩童几乎每日都减少数个,她清楚地懂得,那些已经被卖给了当地人,辗转在不同的家庭里。
她每日处在极大的惊恐中,惊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惊恐被卖到最艰苦的环境里,过着难受的生活。所幸,命运之神终究还是眷顾了这群孩子,在不知天日后的某个时刻,阳光突然射进屋子,刺了孩子们的眼睛。进屋的不再是凶神恶煞的人贩,而是身穿制服的哥哥叔叔们。
他们,得救了。
抱起他的是一位皮肤黝黑的大哥哥,操着带有浓重南方口音的、并不标准的普通话。那一刻,一抹温意润泽了缱绻已久的晦暗心灵。她虽然已经不懂得哭泣和微笑,却重拾起对生活的渴望。
她渴望快些回到被称作东方之珠的故乡,渴望早日与父母和小伙伴卜瑶莲重逢。
只是,心想事成有时候太奢侈,事与愿违却来得铺天盖地。
她的期待,再一次,破灭了。
一百二十八、清莲难净裹裂帛
警方的航船带着小林帛回到了**,却没有回到那个熟悉温暖的家。
家属认领孩子时,她满心欢喜地等着父母出现,可惜,他们始终杳无音信。祸不单行,由于她项上挂着属于卜瑶莲的玉坠,所以,被卜型误认做了女儿。
她很想解释,自己意识清醒,认得爸爸妈妈,可以说出家庭住址。只要警方相信她的身份有疑,检测dna便可以查出真相。然而,卜瑶莲娇小又可怜巴巴的形象缚住了她的双眸。她想起,那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曾经哭诉,哭诉母亲早亡、躁郁成性的父亲时常虐打的身世。被解救的孩童里没有卜瑶莲,小林帛已经失去了那位小伙伴的消息很多天。倘若,她立即表明身份和原委,他日待卜瑶莲被寻回,又将回到那个悲惨的家。
**是法治社会,家暴虐童应有处罚,孩子也会送往儿童院。只是,虐待是公审案,审理的过程漫长,即便获得胜利,在陪审团判决以前,柔弱的卜瑶莲不知又挨了多少拳脚。
小林帛不懂法律,却用自己的思维考虑着小伙伴的安危。也许是自幼家境良好,又被教育的太过善良宽容,那个时候,她突然想要冒充卜瑶莲一段时间,为小伙伴赢取充分的求助机会,而后再伺机从卜父手下逃走,回到父母的怀抱。于是,她默认了卜型的认知,被当做卜瑶莲带回了衙前围村。
围村的生活对林帛来说,是个新奇的开始。她把那里当做一次冒险,一次短暂的历练。她行动谨慎,寡言少语,尽量避免惹怒卜型,减少身体受到的摧残。反正,这里的生活总不会再差过被拐卖。小林帛这样想着,已经挨过了一个月时间。
第二个月,出逃的计划启动,她开始了逃离行径。年少无知的她终究太幼嫩,如何能轻松跑出卜父的掌心?知易行难这个道理,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更加深切地领悟。
一次,失败了。又一次,失败了。再一次,失败了……
林帛已经记不得她出逃过多少次。她只记得,每次被抓回后,等待她的是更严重的虐打。她不止一日期待有警察哥哥姐姐可以解救她于危难之中,但几率太渺茫。**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围村,警方不可能了解每一户人家的情况,在侦破虐儿案的方面实在鞭长莫及。
光阴荏苒,小林帛很快进入了豆蔻年纪。不断的受虐坚强了她的心智,也增长了她的智慧。她制定了详尽完备的出逃方案,终于在数次失败后收获了了成功,逃出了围村,来到了繁华市区。
凭着残存的记忆,她摸索到了家的位置。六年过去,这里早已彻底变样,旧街区换了新装,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父母搬走了,周围的邻居所剩也寥寥无几。少年林帛找了一家又一家,询问可曾有人认得她亲生父母的名字。有人点头,有人摇头,皆茫然不知他们的去向。
一楼有位慈祥的老奶奶,是五年前搬来的住客。她听闻小姑娘孤身一人寻找一对夫妇,便好心告知,一年多以前,林先生和林太太在一所名校附近购置了新居,为方便爱女中学,他们已经举家搬走了。
“爱女?”少年林帛一度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她已经离家数年,爸爸和妈妈哪里来的另一个正当年华、恰入中学女儿?
“奶奶,谢谢您。请您再好好想想,他们搬去的地方在哪儿?还有,他们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对不起,人老了,只记得他们说搬去了什么中学附近,忘记是哪一所中学了。他们的那女儿叫林帛,活泼可爱,很讨人喜欢。”
那一刻,林帛只感到天旋地转。没有人能够体会她透彻心扉的凄冷,没有人可以慰藉她冰寒如冻的身体。她辗转了六年多,才得以把握住唯一一次回家的机会,可是,自己明明好端端地站在老奶奶面前,那个随双亲迁往新居的又是谁?
老奶奶见她戛然止声,体贴地问:“丫头,我看你和林帛长得有些相像,又在找林先生和林太太。你是他们家亲戚吗?”
只需这一句,林帛已经彻底明白,那个盗走她时光的女孩,是卜瑶莲吧。
她们相识于危难里,曾经约定,彼此帮助,回到故乡相会。她为了小伙伴能顺利逃离困境,替她遭受虐打;小伙伴却恩将仇报,不但没有生援救之心,反而冒用了她的身份,享受着原本属于她的阳光雨露。
很久以后,林帛才知道,当日一别,卜瑶莲随着海浪回到了**,码头的工人将集装箱成批卸下,年幼的她却不认识下船的地点,只能在设法逃离后奔走街头。冻雨泼身,披靡交加,又饿又渴的她终于晕倒在街头,被路过的军装巡逻警员带回了警署。
“救救小帛,救救他们……”昏迷中,她一直重复叨念着这句话,然后,因为高烧不退,忘记了曾经的厄运艰难,记忆洗涤成了一张尚未涂鸦的白纸。所以后来,她被林父林母领走也没有反驳和辩解,甚至没有丝毫对小伙伴的牵系关怀;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在林父林母的呵护下安心成长,完全不知,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一位女孩处在凄风苦雨里,等待她带着她的“父母”去营救。
这荒唐的生活走向,让两位女孩的命运彻底改变。
然而那时候,林帛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天塌了。在被父母放弃和被小伙伴背叛的双重打击之下,卜型抓她回到了围村的家。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家,只是一个苟且偷生的场所。
她学乖了,不再跑了,表面上好像放弃了,可是又没有办法彻底死心。人们总爱将对一件事的执着形容为甘之如饴,但是,渐渐成长的她,做不到心如止水。生活于她,不再是忧患和安乐交替的时光,只剩下煎熬。煎心熬骨,周而复始,直至卜型逝世。
暴力的罪魁祸首随风入土,林帛终于获得了自由。这是自被拐之日起,她奢望了十几年的、真正的自由。她仓皇逃离了那个噩梦生根发芽的地方,搬到了市区,又在一次完全意外的场景下,与林卜瑶莲重逢。
彼时林父林母已经移居国外,卜瑶莲也用“林帛”这个名字完成了整个中学课程,并得到进入北京大学继续进修的机会。大学一年级暑期,她回港休假,独自一人住在旧居里,某日上街闲逛时,偶然与林帛相遇。
两位女孩互不相识,却又彼此觉得熟悉。擦肩而过的际遇后,皆心有戚戚。名叫林帛的女孩不记得卜瑶莲,名叫卜瑶莲的女生却对林帛印象深刻,那是她每夜在梦境里憧憬了太多次的、自己原本的身份。
又一日,名叫林帛的女孩与男友分手,伤心欲绝。悲痛的心情让她生了一场病,却在意识昏沉中,一点一点地找回了曾经丢失的记忆。醒来后,她惊觉,原来自己借用了他人的身份那么多年。
随着惊异同时到来的,是她家族遗传的渐冻症。这是一种与艾滋、癌症等疾病并列为世界五大顽症的恶疾,没有一家机构研究出有效的治疗办法。一旦染上此种疾病,患者的肌肉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萎缩和无力,身体如同被逐渐冻住一般,僵硬而不受控制。
可以在早期症状微乎其微时就发现患病,她只觉得憎恨日益发达的医学技术。除此之外,她对自己的病情无能为力。她本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因为林帛父母的精心呵护,出落成外向开朗的成功学子。这样美好的十几年时光,已经是她偷来的,而现在,是时候还给那位身体无恙的真正的主人了。
于是,卜瑶莲几经周折找到了林帛,向她深深地道歉。她想把属于林帛这个名字原本的生活还给她,让她从此回归到正常的生命轨迹中。于是她们约定,在去中文大学做交换生以前,两人对调身份,林帛本人去中文大学报到,而卜瑶莲搬到新的出租屋,找工作养活自己。
这样的计划看起来毫无破绽。新邻居接触到的卜瑶莲,将一直是她本人,中文大学的师生,也会从零开始认识一个货真价实的林帛。她们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并且有足够的时间适应属于自己的身份,从小心扮演到如鱼得水。卜瑶莲甚至提前做足功课,了解了中午大学里应该熟识的人事,并为林帛准备好提示录音,告知到了学校以后的注意事项。她大概乐观地以为,等过些日子,林帛融入到新的环境里,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只是,命运再一次诠释了“事与愿违”这个词。
林帛终究没能看到卜瑶莲的完美谢幕,她甚至不知道卜瑶莲患病的事实。警方带来的小伙伴逝世消息震惊了她,而她也开始为交换的身份惶然不安。她想配合警方早日侦破案件,却又担心身份败露,不能再享受积极的生活。左右彷徨之下,故事最终走到了现在的结局。
未来的路,还需林帛要自己走,到底要不要跟父母坦白事实,她有选择的自由。若以官方上采集的信息为依据,她冒用了别人的身份;然而实际上,她目前过的却是属于自己的生活。
“你恨她吗?”
韦世乐的句子轻淡而平铺直叙,问出了许多人心中所想。
“没有。以前怨过,但是从来没有恨。”
一百二十九、结案词成街边食
每个人的生命中,可能都出现过一段无法言说的过往。有人铭记,有人健忘。记性太好未必总是长处,它可能时刻提醒着那段曾经,成为脑海里挥不去的苦涩;善于忘却也未必总是劣势,或许,遗忘的那个才能高枕无忧。
韦世乐审视三角桌对面这位对所有往事从始至终深刻清醒的女生,看到她面上如释重负的神情。那是一种不再需要保守秘密的、一身轻松的释然。
他不禁回想,厉嘉瞳的身份在暴露在程小雨面前的时候,他是怎样的心情。似乎,那也是一种释然,不过,不是轻松放开,而是抱的更紧,只是,可以抱得更舒适一些。
思罢回神,他望着身旁让他可以抱得更舒适的人,轻挑了眼睑,提醒道:“这次的结案报告是你的。”
“what?不是吧?”程小雨一瞬间变郁悒,仿佛遭遇了晴天霹雳。
别人拍拖,她也拍拖。别人家的男友对女友呵护备至,她家的男友对女友……任务备至。
果然,美好的想象大抵总实现在别人的故事里,而自己的经历则时常提醒现实的骨感、实践着生于忧患的至理名言。
她懊恼地垂下头,觉得有必要反省一下当初怎样上了这艘贼船,他却发话了:“今天只有我们四个人在场,对现场的情况最了解。立文后天考升级试,阿诗要做他的坚强后盾,所以只剩下你我了。整理结案资料这种低级工作,你总不至于让我这个头儿来完成吧。”
她歪起脑袋,瞪圆了双眸直视他的目光,对峙三秒过后,又转向粉墙。墙外,林帛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踏着愈发微弱的尾音,将头靠近了她的耳畔,气吐如云:“放心,我会陪着你写的。”
她顿时红了耳根,连带脖子也变色,舌动唇不动地嚅嗫道:“喂,他们几个在镜子背后看着呢。”
“who cares.”
程小雨在他的回答里蹙了额心,心虚地转过头,只望见了一整面镜子墙里自己的脸。这一面双层玻璃,问询室里的人只能看到镜面反射的影像,而隔壁监控室的人却可以透过它,清清楚楚地一览问询室内的情形。
几位下属在镜像后面起哄揶揄,欢乐得好似彩票中了尾奖。当然,这一切沸腾场面镜子另一边的程小雨都看不到,不能感受半分。她佯装淡定地起身,放弃了思考他们可能的反应,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屋子。
整理资料是最为琐碎的事,需要相当的耐心和细心,任何细节都不能错过,任何文字、图片都不可遗漏。相较之下,结案报告虽会杀死成片脑细胞,繁复程度却小了许多。程小雨有条不紊,选择了先完成后者,当结案报告中所有细节敲定完毕,又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刻。她靠上椅背伸了个懒腰,脚下的滚轮随着她仰身的姿势向后滑开两尺。
“终于搞定了啊!”
环顾四望时,才发现偌大的屋子里已经人去室空。片刻前同事们相继告别,她专注于电脑屏幕中的文档里,只顾着嘴上说byebye,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早已悉数离去。
“不是吧,就剩我一个人了?”呢喃的词句间,透出一丝落寞的伤感。
韦世乐从独立的高级督察里间步出,刻意敲了敲隔间的房门:“咳咳,我想,我应该还算人。”
她赫然转头,心生欢喜,又忍俊不禁:“噗……happy gor,你没走吗?”
他答得稀松平常:“看来你不是很想我等你一起收工。”言罢转头,疾步折回办公桌前,收拾着台面的物品。
她急忙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刚才以为你不在,还有些失落。”
见他面上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身为头儿,若不能以身作则、等到事情都完成才收工,作为下属的我会很失落,觉得自己倒大霉跟了一个不靠谱的上司。”
此刻的解释,散发出浓浓的不可磨灭的掩饰气息。
掩饰她的小心思,掩饰她对他萌发的情愫。
他面上笑容愈盛,满意和自负染满心怀,手中的动作却停下了。抬头时,望向她的眼睛里,有着莹莹亮亮的光芒:“快把结案报告完成版send过来,我检查没问题就可以走了。”
听着他温润的语气,她心生暖意,回应的话语里也多了几分跃动的灵气:“好啊。嗯……不如你到我这里来看,省几秒上传附件的时间。”
“你还真懒得过分。”嘴上虽抱怨,人已径直走出宽敞的外间,驻步在她的身后,“把视图显示比例放大到百分之一百二十五,直接调到开头。”
修改措辞的时间不需要很久,两人赶在晚高峰收尾之前结束了这项文字的工作。明日是周五,若无新的要案,同僚们整理罢这宗案件的资料,或许可以提早收工,以愉快的姿态迎接周末。若期待成真,这应该会成为他们数十甚至上百日里唯一好运的、难得的轻松周末。
步至门外,夜风在寒气中变得渗人。程小雨裹紧了凉薄的外套,鼻子被吹得通红。
“要温度就不要在乎风度。”
韦世乐的语气略带嘲讽,动作却很窝心,解下的夹克直接披到了她的身上。她刚来得及启唇,反口的语气骤然被吞落腹中,只化作了一句:“现在的你很有风度。”
他歪起半边唇角,勾勒出一个邪邪的笑意,没有深究她这句是褒是贬。
前行十来米远,她突然发现了重点,不禁止了步子,拉扯住他的手臂问:“happy gor,你的车呢?”
“送去保养了。”
理所当然的回答语气,心中思想却是:开宝马和待会儿要进行的活动一点也不匹配。
她当然猜不透他的内心世界,任由他的宽大掌心握住她的手,小跑几步跃上一辆巴士,随着摇晃的公共交通工具来到了市区中心的繁华地带。
目的地让她有些惊讶,不敢相信地望着街边的招牌:“大排档?”诧异的目光从房梁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再三徘徊,依旧无法确定。
他痞样十足地问:“怎么,有问题?”
她无论如何也难以置信,身旁的高级督察,是一个喜好吃路边小店的人。然而,强烈的第六感驱使她把头轻快地摇起来:现在这样全身散发出市井之气的他,跟眼前的环境倒真相得益彰。
他随意挑了屋外的圆桌,拉了四角独凳邀她坐下,熟客一般地伸手唤道:“老板,点菜!”
没有人会怀疑他不属于这里,没有人能看出他的身份原本应该去上档次的餐厅里就餐,享受宽敞的大堂和优雅的环境。
店主应声而至,他转头向她解释:“要尝地道的**味道,一定要选这种老字号大排档,高档酒楼吃不到的。”
中年店主笑意满满,身为这样的开场白感到欣喜,出口招呼的语言也十分亲昵:“乐仔,你很久没来了。今天还带了朋友来,这位靓女是你的girlfriend吗?”
他对某一个问题笑而不语,算是默认,另一个问题的答案也很直接:“没办法啊,带小弟妹仔,忙啊。”
她心中闪过浅淡不在意的思绪:他口中的小弟妹仔,是特指厉嘉瞳吧?
店主顺着他的话夸赞道:“你年轻有为,我想,阿阳泉下有知,也会感到安慰。”
原来,这里是他向sir生前,他们常来小聚的地点。程小雨虽猜不透老板是否了解他的职业,却为这句感到一阵心悸,害怕他因提及往事而伤感。
沉默是金。她缄口不言,只伸手抚上他的手背,一向拖跳的女汉子小刑警也变得细腻而温柔。
他会意地看她,岔开了话题:“忠叔人很好,这里的菜量很足,而且餐单也很有意思。”
她点点头,伸手接过忠叔递来的、被塑封在透明外壳里的小菜谱。简单干净的淡青色底纹上,整齐地写着密密麻麻的英文短语。
她联想起刚才店主招呼时冒出的“girlfriend”这个英语单词,一点佩服油然而生:“哗,忠叔,很少你们这个年纪的人懂这么多english,你还真是与时俱进。”
“没办法,客源多,什么样的客人都有,不会两句英文啊,生意都难做。”忠叔虽然感慨深长,语气却并没有抱怨,“就说上次吧,有个印度客人走过来,说要点dlink,dlink,我还在想他干嘛要点上网用的那个小盒子,后来才知道他想要饮料,喝drink。他们阿三啊,口音太重了。”
程小雨配合地掩面而笑,想起故事来源于生活的真理,一个生动的作家,应该会是一个有丰富生活阅历的人。如果把老板的经历写成一本书,说不定很畅销。
思罢低头,她认真看着餐单上的内容,心中难免又起波澜。“spinach我懂,菠菜;ants climbing trees 我也懂,蚂蚁上树,就是肉沫粉条。可是,这个handsome boy是什么?难道你们点餐还送服务员?”
一百三十、尘埃落定待级升
韦世乐轻叹息一声,仿佛在为自家女友的没见过世面而向老板请求“多多包涵”,开口的语气也变作了带着语重心长的仄声调:“不是服务员,是靓仔,靓仔啊!”
她恍然大悟,却又忍俊不禁,笑声慢慢地酝得不可收拾:“哈哈哈哈,我懂了,是白饭……差点以为是帅帅的小哥。咦!这里还有pretty girl,靓女,哈哈哈哈哈……”【注:**把白饭叫靓仔,白粥叫靓女】
笑意持续了很久,终于恢复过来,她慢慢地品味着这份独特的菜单,挑选着她和他喜欢的食品:“要一份pteris,嗯,凤尾;要一份tenderloin,嗯,牛腩,我记得happy gor你中意;tofu with preserved eggs不错,皮蛋豆腐……等等,snow volcano,冰雪火山~~忠叔,你们这里还有雪糕卖吗?”
韦世乐笑着解释:“不是雪糕,这个是咸菜,红萝卜拌盐。还有后面那个gold and jade fill the hall,你知道是什么吗?”
她将目光微移,仔细阅读着他手指之处的一行小词,思索着说:“不知道。字面翻译过来是金玉满堂,金色的和玉色的,难道是青菜炒鸡蛋?”回答完毕,又将指头对准下面某句:“那,这个fish egg我就知道,鱼子。”
“错,不是青菜炒鸡蛋,是南瓜绿豆汤。”他的勘误让她有些挫败,后面的解说却十分有趣,“南瓜金色,绿豆绿色,汤的谐音堂。fish egg也不是鱼子,是鱼蛋(鱼丸)。底下还有intestine powder,肠粉;cattle hundred page,牛百叶;feather blood,毛血旺……”
“好吧。”她彻底为老板的想象力败下阵来,双手将菜单奉上给自家男友,“happy gor,你是熟客,还是你来点吧!”
他欣欣然接下了点菜重担,很快,特色小炒、干锅乱炖就摆了满桌。程小雨双眸时圆时扁,望着陆续呈上的菜品,面上持续惊讶。“点了这么多,你当我是pig吗?”
韦世乐刻意板起脸,露出惯常的没个正经的模样:“你别说pig,其实pig的大脑构造跟人类接近,有科学研究表明,pig是除了人类以外第三聪明的动物。真的不要把猪当做只会吃吃睡睡的动物了,它们对镜子里的自己能有所认知,会发出各种复杂的声音来进行交流沟通,还拥有学习和记忆的功能。在地震到来时,猪懂得巧妙地保护自己,有时候比人类的生还率还高。你知不知道汶川地震里的‘猪坚强’?”
程小雨挑了眼眉:“我知道,在电视上看到过,它还戴奖牌、走红毯。有空真想去参观一下它的真身。”
他仿佛听到了原始人的想法。在这个科技发达、沟通交流方便的信息化时代,她竟然不是选择上网看视频,而是想要亲身前往体验。不过,视频再立体,观众也只是局外人,亲眼所见,与隔着屏幕的感受毕竟不同,否则,旅行达人们也不用背起挎包走遍江南北国,只用打开视频坐在屋子里慢慢观看就好。
他于是放弃了反问确认,只说:“它住在成都附近的一个博物馆里。等放大假吧,我带你去。”
这一句话,仿佛许下了一个遥远的承诺,虽然虚幻而不知期限,她却记下了,并为此感到小小的欢喜。
“好,我等着。”
其实,入了他们这一行,放大假永远是一个摆设性词汇。假期不是可以预估到的休息时间,而是直到休假结束返工,才能确定的一段忙中偷闲的光阴。很多前辈终其一生都在为正义昭彰奔忙,待得退休才有时间远途跋涉、游山玩水;而这个职业的人,能坚持到安全退休也是一种福气。
所以,她的回应,若不是简单的随口一说,就是对承诺兑现的郑重期待。
箸动伊始,兴义盎然的聊天开启了增强模式。
“happy gor,周六是你监考吧。”
“嗯。”他点点头,努力奋战着双筷下的一片牛腩,不多一字。
她频频暗示:“所以,放一点点小水,还是可以的吧?”
“唔……”韦世乐果断而坚决地摇头。
一大块美味下肚,待程小雨噘嘴的姿势愈演愈烈,他才解释说:“你以为我黑面无情啊,今年改机考了,随机抽题,我想放水也不行。”
置气的面容略微缓和。
他看的好笑,哂道:“不过,我不觉得你这是在帮他。别忘了,立文当年是银笛奖得主,无论在应试方面还是临场应对方面都有不俗的成绩。你叫我放水,显然小看他的能力了。况且我们team最近两个case他都有参与审问疑凶,巧妙引导他们承认罪行,面试有加分的。”
这位小组长,平日里虽常露痞样,行色也看似吊儿郎当,实则心中准则明确,收放合度。能有弹性时他盖不死板,然而,该强硬时也绝不手软。升级试这样严肃的场合,即便按警队规则他无需避嫌,上了考场也会如战场一般严格执考,遇上再熟悉的人、再欣赏的下属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松手。
唯有严训,才能出英才。刑事侦缉路上,哪有凶徒给任何一位警员放水的机会?
程小雨心中自是明白此理,也不多做辩解,转怒为乐道:“happy gor英明,你真是nice nice nice。”
“别抢我的口头禅。”他不禁忆起两人初次以正式身份见面时,她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他还揶揄她擦鞋的举动,而此刻,面对她半带真心半恭维的夸赞,他眼里满是宠溺。
满心欢喜,长夜也变得格外短暂。周五如期而至,轻松的开工任务也未被另一份繁重打破。a tem组员们提交了案件的一整套资料,将工作交接给律师团队,然后,就开始享受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品味悠闲的下午茶时光。
世事偶尔也会如愿以偿,前提是奔向结果途中的不懈努力。
自助者得天助永远是真理,当周五傍晚到来时分,罕见的周末休假时光也随临近。
一向敬业又准时的柏翘已经及时告退,奔向了十三楼鉴证科的怀抱。卢天恒早就在电话簿里搜寻着女友们的号码,思索着约会哪一位好。被他挑出来的一堆名字零散地写在草稿纸上,圈点片刻又一一划去。终究,他把关注点投射到纸上不存在的人身上,斟酌半晌才记下一个单字:鱼。
鱼仔。范子妤。
他做这一系列举动时,何礼贤于背后驻足,挤眉弄眼地观望一阵,摇头叹息道:“唉,女人太多的烦恼啊……”
一回头,正对上程小雨意味深长的眼神,便挤出一副笑容:“你就不用苦恼,在头儿那里,sandy都是过去完成式了……”
眼见着对方眼里愈来愈清晰的杀人凶光,他识趣地改口:“啊,不对,不是过去完成式,是过去、现在、将来都永不进行式。”
钟立文整理了pad里的电子档案,目送程小雨呈报完毕结案资料,便向许文诗使了一个眼色。警署沙展慧心玲珑,明白他的意图,指了指已经关机的电脑屏幕。
他满意地起身,径直靠近厅中的韦世乐身旁,道别说:“头儿,我们先走了。明天就要请你多多帮助了。”
上司回一声“好”,丝毫不怀疑他的意思,是请自己明日在入场程序方面多加指引,若有疏漏时提醒他不要弄错,而非在考试内容方面有不合制度的徇私。
算一算,从他做卧底算起,距今已经有近五年光阴。五年不是一段短暂的时光,他卧底任务完成归队后,也只是从新丁进化成了高级探员。如今,终于有了再升职的机会。
从日出到日落,若是心有所系,则变得如白驹过隙。
夜幕降以临后,钟立文三刨两嚼下吞了晚饭,翻开书本开始温习。紧张又用功的模样,仿佛回到了学堂。
许文诗将切好的水果拼盘摆在案头灯下,为他思想解压说:“不用太紧张,升级试见board而已,又不是见boss。
他抱头做痛苦状。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面对考官,可能压力会比面对社团**oss还重。他免不了从鼻孔里发出一阵轻哼,抱怨道:“就是见board才要命啊。见boss成败很分明,大不了一死,还可以名流千古。见board失败了,在lily姐那里一定会扣很多分。”
她听他并非牵挂前程,重点竟在此处,心中悲喜交加,面上也露出嫣然一笑:“lily姐又不是猛兽,你不用这么害怕她。反正家姐我和一条心,会帮你说话。”
心中紧绷的弦仍是无法松弛。他换了个姿势,身子贴近她一分,郑重其事地问:“不是啊……上次你考升级试是怎么通过的?有没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虽然现在才求经验好像临时抱佛脚,但是总比不抱的好。”
她拿他没办法,却不得不告知一个严酷的事实:“我没有参加考试,当初跟着头儿侦破了要案,直接被破格推荐的。”
他一瞬间垂头,后脑勺上方飘起三个无声的大字:“你赢了”。再抬头时,双眸里却重新聚合了积极的状态:“女朋友这么厉害,我也要更努力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