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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九龙异闻录全文阅读

作者:清风舞藤     西九龙异闻录txt下载     西九龙异闻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零一、相逢难料祸与福

    那一天,厉小珊的档案,彻底从警校抹去。仿佛从来没有接收过这位学员一样,所有的人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训练,没有人提起过她的名字,问起过她的去向。

    小珊最后一次留恋地望着肩膀上的警员号:wpc50121,然后,毅然地将它脱下。自那天起,她再不是那个与同学们携手共进的厉小珊,而是用唯一的名字出现在所有场合的厉嘉瞳。

    八年有多长?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厉嘉瞳在社团里待了八年,从义丰社到层峰社,从底层闲散人员到有程羽嫣和阿达做跟班。回想与警校的学员们同舟共济到分道扬镳的历程,仿佛只是一瞬间完成的事情,然而,她却花了漫长的时间来平复心境。

    wpc50121,那个警校教官们惯用的称呼,到现在,已经成了她心底的一道疤痕。即使会随着痊愈而会消失,也会留下浅浅的痕迹,抹之不去。

    就像严采那日对她的开场白一样:你很面善。

    或许,她是真的在学警名单里见过她吧?

    打击毒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尽管全**有近三万警察,其中不少都与她并肩作战。

    在不同的位置,以不同的身份和形式。

    无数通道前赴后继,几人能功成名就,又有多少人出师未捷身先死、马革囊尸终不还?

    她的联络人向sir就是这其中一员。他为了信仰深入毒场,最后却死在奸邪小人的枪弹下。

    在他牺牲那个货柜仓内,狂风把地板上渗出的血液晕成流线。厉嘉瞳躲在高大的集装箱背后,被飞溅的血液染花了脸庞,神情忐忑地望着他血肉模糊的形象,泪水终于决堤而出。

    韦世乐是向sir的人生好知己。他伏在向sir的身子前,神情同样决绝而悲哀。狂风带走那位好兄弟生命的前一刻,他听到他低沉的嘱咐:“我有一位卧底,厉嘉瞳,她从pts开始的一切资料我都留在一个记忆盘里,记忆盘放在我家装影集的盒子下面的夹层里,你帮我继续带她……”

    从那一天起,外人眼中的警队精英和街头混混,被暗中联系到了一起。

    初见的第一刻,两人脸上皆是猩红纵横。

    微博唯一的好友名单,成为两人之间不能言说的秘密。

    她生性细腻敏感,并未在第一时间交心。韦世乐心知肚明,不曾强求。恰逢一只藏毒腹中的黑猫意外地蹿入了警署,甫回国的他,竟不顾搭乘长途飞机的疲劳,连夜赶往西九龙为她捉回载体,完璧归赵。

    冰山被劈开,心中的戒备逐渐融化。

    因为人事变动关系,韦世乐被调往了西九龙重案a组。但他始终记得对兄弟的承诺,所以,他从未放弃过厉嘉瞳。而这位在社团里隐匿了八年之久的无间道,也时刻记得自己的任务,不曾有半点松懈。

    她不可以行差踏错,做她这行,每天都像踩在刀尖上的舞,必须带着面具生活。她是立志要将社会上的人渣统统甩进监狱永不超生的警察,是为了逮捕魏濂晨而甘心做卧底的志愿者,所以,即使从事着自己从前所厌恶的工作,她绝不后悔。

    她需要掩饰自己的一切感情,无论在同袍面前,在社团里大大小小的成员面,还是在任何人面前。

    她只是一个人。

    暂时忘掉过去,忘掉所有快乐心酸的回忆,切断与过去的一切联系,方能毫无牵挂地放手做事,置之死地而后生。

    厉嘉瞳从回忆中抽身,望着桌上的半瓶残酒,抓起来就要灌落腹中。

    这时候,隔壁台三个古惑仔的对话仔细地飘入耳畔。

    “,据说那个是差婆呀,你也敢整!”

    “那又怎么样,鬼叫她上次来扫荡这个场子乜,整的我们的生意都有阻碍了……”

    “唉……最后还是让她跑了……没想到她酒量那么大……可惜了我一瓶好货呀……还等着看她群魔乱舞呢!”

    “算了,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下次找更好的……”

    高谈阔论间,关键字词尽收耳中。这样倾向明确的对话,厉嘉瞳怎么可能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酒里被下药了。

    “找死!”

    眉飞色舞的红发小青年一转头,便撞进一对尖刀般的眼神里。厉嘉瞳手里死死死攥着那只酒瓶,黑沉的面容,是暴风雨即将侵袭的标志。

    那样狰狞的神色,那样凶狠的目光,狠狠地凌迟了一桌三位难兄难弟的心。

    “瞳……瞳姐。”刚才还语气激昂地炫耀着“威风事迹”的人,此刻开口说话的气势徒然减了大半,身体也不住颤抖起来,将内心的惶恐暴露无遗。

    厉嘉瞳心中不悦,嘴上却要摆足一百二十分的架势:“是不是这瓶酒?”

    “呃……瞳姐……呃……那个……那个女的……”

    “我问你,是不是这瓶!”她的头顶青筋爆绽,一双眼睛狠狠地凸出来,瞳子里布满血色,如一只红血魔怪。

    “是……”那人艰难万分地吐出一个字,如履薄冰。

    旁边的同党连连后退,却不忘帮兄弟解释:“瞳姐……你听我说……那个女的是个差婆,我们担心她是来场子捣乱的,所以想整……”

    后面的话被一记重拳打回了喉咙。

    “活得不耐烦了!”

    一只手抓住了她再次出拳的胳膊。身侧忽然冒出的第三者,撑着胆子反驳:“厉嘉瞳,你是这场子的老板,我们尊称你一声瞳姐,是看在晨哥的面子上。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是么?”厉嘉瞳面色沉浓,敏捷地抽出手臂,又一拳出击,只中要害。刚才还气焰熏天的古惑仔立即倒地蜷缩,做抱头状。

    看来,她手上的力道着实不轻。

    厉嘉瞳冷笑一声,用一种几乎魔鬼的声音说:“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是你们这些小喽。明知道刚才那个娘们儿是差婆还敢带丸仔进场。条子没抓到你们,全靠我撑着!不然你们以为,像你们这样虎口拔牙,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躲过一次又一次的巡查?现在你们跟差婆过不去,差婆将来就要跟我们这个场子过不去,到时候晨哥问起来,我把你们三个交出去就可以了,可是你们觉得,晨哥会怎样对付你们呢?”

    她收了拳头,冷酷地一转身:“这个场子我话事,一切都要听我的。我心情好就让你们在这里做做小买卖,挣点零花钱,心情不好了,直接把你们交给条子,尽一个良好市民的义务也无妨。你们给我好好记住,晨哥做的是大买卖,要沉住气,不能随便三言两语就跟条子杠起来。坏了事,你我都担待不起。今天只是个小小教训,如果以后再犯,可没这么便宜了。”

    迈步的瞬间,背后响起威风飒飒,令向来不服气的人们,顿时都一百八十度转变了态度,三百六十度地立体全方位敬仰起来。

    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厉嘉瞳。如神如鬼,如邪如魔。

    文明社会本应提倡宽以待人的美德,然而,在这群小混混的词典里,永远没有没有和谐相处一词。他们学识空乏,需要气魄来压制;他们处于社团底层,却仍旧欺软怕硬。

    厉嘉瞳踏足江湖久矣,岂会不懂处世之道?今日的怒发冲冠,足以威慑他们好一阵子,暂时扫平前路莫名的路障。

    瞳姐不好惹,这是当时在场每一个人的想法。

    然而此刻,厉嘉瞳却再也没有脑袋思考。她拨开纷乱的人群,如离弦的箭一般往外冲去。

    在门口被人堵住,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瞳姐,你要去哪里?”

    是阿达。

    厉嘉瞳脚步短暂地迟疑,即刻又恢复了气势雄雄的样子,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看着天:“现在没时间跟你说。阿达,你去里间找羽嫣,帮我镇场子。我回来再跟你们说。”

    再无过多的解释,她绕过他便飙出了门。

    阿达没有再阻止,只是暗暗皱起眉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转瞬即逝。

    夜已深沉,街上行人并不见多。长道交错,灯火辉映,厉嘉瞳却发现,她并不晓得该去往哪里。

    原本,按照她这位**湖的经验,这样的事是绝不能多管的。细节决定成败,做卧底,每天的生活如同置身于一个大漩涡中,她现在踏出的每一步路,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的旋舞,稍有不慎便会败露身份,让从前苦心经营的一切毁于一旦。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是儒士诗人的所谓大义。而她,只想让罪犯得惩、正义昭彰。

    唯一而明确的目标,令她心中自有准则。所以,额外的事物,对她而言,不过是给生活增添细微色彩的小波澜罢了。

    然而今夜,或许是严采口中那句“小珊”唤起了她心底仅存的余温,又或许是想要减轻前路上可能招致的来自同僚的阻碍,厉嘉瞳升起了小小的怜悯,固执地铤而走险,想要扑灭那位陀枪师妹因疏忽而引来的烧身烈火。

    心下有些急的慌了,步履也急促起来。她不知道服了***是什么感觉,但每一次看到那些青年神志不清的样子,她都恨不得马上给魏濂晨戴上手铐,把他甩到牢里,一辈子不得翻身。

    这个时候,她的目光所及之处,街口对面,一个人影正插着口袋,低埋着头,散漫地踢着人行道上的碎石子。

    是严采。

一百零二、安全屋里身未安

    厉嘉瞳的心悬得更紧了,几乎是无视红绿灯飞奔过去,猝不及防地站在她面前。

    严采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见一个硕大的黑面神头颅,面上便泛起一丝嗔怒:“是你?”

    她嘴角微微翘起,对事实毫无所知,红扑扑的两颊,显然是喝了酒的征兆。

    “是我,怎么了?”厉嘉瞳劈头盖脸地问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来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就好。

    “呵呵呵”面前的女警一阵长笑,“怎么,你不用看场子了吗?”

    她清澈的瞳孔中映出自己的倒影。厉嘉瞳瞬间呆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一股无明业火便窜上心头。

    ‘你身为毒品调查科的队员,来到迪厅竟然丝毫没有防范!这是多么危险的疏忽你知道吗?!’

    这句厉嘉瞳没有出口,也无谓出口,不能出口。

    即便心中怒气更盛,她却极力控制住言语和情绪,直严采妍的脸。那是一个女警的飒爽面容,瞳子里有着她看不见的机灵。时光仿佛停滞了梢刻,周围的一切失去了色彩和音色,又在然间复原。

    笑声还在继续:“道不同,不相,不相为……”

    看她此刻的表现,厉嘉瞳很清楚地明白,她喝的酒里药量不浅,目前药力正在逐渐发挥作用。

    “死差婆,跟我走!”

    有一种情绪洋溢于心。此刻,在这人迹渺渺的街头,她外表仍旧带着万全的伪装,心下却只是想要做一些该做的事。

    手被扯得生疼,严采不满地甩开,语气中满是怨怒:“厉嘉瞳,你要干什么!袭警么?我忙得很,没空跟你玩!”

    心,骤然抽紧。厉嘉瞳怏怏地看着她,懊恼与欣慰在心底交错纵横。

    懊恼是,为什么,总是要在争锋相对的情形下,面对所有的旧友、同僚…所有她在乎的人?

    欣慰却是,对面的人这样自然的演技,完全不会让旁人误会她们俩之间有同道之嫌。

    “给我滚!”她的音调再提高半分,面上的气势更加凶恶,“滚出这条街!”

    严采心中抗拒,额角已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庞也愈发红润起来。

    厉嘉瞳不会不懂,这是药力渐盛的表现。

    她心下开始烦乱,如果不看着严采,她想象不出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以她们现在的关系,她凭什么立场守着她,等她的药力过去?

    无论明显面上,还是现实中,她们都没有亲密到如斯程度。

    她们只是路人。相遇,然后擦肩而过,彼此不留痕迹。 无论以向sir旧日的下属,还是韦sir现时的合作伙伴的身份看来,她都没有必要为这样一个人花费气力和大脑。

    有很多事情比之要重要多了。比如想着怎样镇住自己的场子而不被这位厉小madam和她的队友找麻烦。比如考虑一下怎样才能获取**oss魏濂晨的信任。比如怎样捕捉一切机会往上爬,掌握跨国制毒集团的核心机密。

    每一步她都需要精心布置,一丝一毫都容不得半点差错。

    纠结的情绪染满胸怀,厉嘉瞳现在,倒真是山穷水尽无路可循了。

    突然,灵光一闪!厉嘉瞳把严采拽至自己的座驾前,打开车门塞她入副驾位,随后自己跳进了驾驶座。

    星耀色polo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停了下来。厉嘉瞳熄火锁门,扶严采穿过渗人的白色街灯,不过三五分钟时间,便来到一栋建筑前。

    四周空空荡荡、全无人影,厉嘉瞳完着腰身,奋力抬头望了一眼楼上的铁栅栏窗户,深吸一口气,将严采拖上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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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疯了?!”

    昏暗的灯光下,厉嘉瞳被一声重喝击倒在客厅沙发上,散乱的青丝铺了满面。

    月光与星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照在她惨白的面上,衬得嘴角溢出的鲜血格外触目惊心。她转过头,血色顺流而下,一滴,一滴,溅在沙发的布纹表面,绽开一朵鲜红的小花。

    用于卧底与联络人会面的这套小房子,尚能忠于它的名字安全屋,目前依旧处于安全范围内。然而,屋内的高级督察,显然出离了愤怒。

    “现在几点了?嗯?”

    韦世乐将左腕伸到厉嘉瞳的面前,指着手表中时针所在的位置:数字十一与十二之间。

    “一晚上八条私信,我以为有什么重大的事件发生了。结果,你就为了让我来给她醒酒?”

    他淡淡地瞟一眼沙发上的人,并不打算英雄救美:“把她给我扔出去,别告诉我你跟她有私情。”

    厉嘉瞳擦干了唇边血迹,娴熟地绽放出一个妖冶的笑容:“我来的路上正是这么打算的。如果有人看到了,我就假装和她是情侣,现在社会上女同志这么多,不在乎多我们这一对咯。”

    她毫不畏惧地直视联络人的双眸,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玩味状态:“我堂堂一个层峰社小头目,玩玩百合情节,手底那些靓仔靓妹还敢反对吗?他们最多在背后嚼嚼舌根,又不会挖我一块肉。i don’t care.”

    步步逼近时,她几乎问到了韦世乐的脸上:“啊,鼎鼎大名的happy gor,不会保守到无法接受吧?”

    呵~~~韦世乐一声冷笑,只得以同样的态度应对她。“瞳姐不会不知道,你做的可是高风险职业吧?”

    所以呢?她目光忽闪地迎接他,等待他的后文。

    “做你们这行~~我是说,做陈永仁这一行,早就准备会丢性命,没有朋友没有感情!”

    陈永仁是电影《无间道》里的卧底角色,在那部作品深入人心以后,他的名字就成了卧底的代称。

    韦世乐一针见血地戳到厉嘉瞳的痛楚,这已不是第一次。然而,他脸上那种淡漠严厉的表情,她却是第一次才看清明。与其说他是在教训,倒不如说他是在教导和训练。那种怒其不争的神色,即便带着莫大的火焰、与他平日的优雅和干练截然不同,她依旧感受得清清楚楚。

    他们是前进在同一条道路上的行者,同舟共济,彼此分担了祸福。

    只有同道,才最了解同道的悲哀。只有同道,才能那样入木三分地抓住她心底最深刻的伤痛。

    韦世乐,他表面看起来越痞越流氓,就藏了越深越重的伤痛。厉嘉瞳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点。

    他入行的时间比她久,他的级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她高,他曾经的忘年之交、在世上最好的兄弟向sir,就倒在这条使徒之路上,再也没能起身。而如今,他团队中的下属钟立文,亦是从这条生死路上挣扎过来、险象生还的幸运儿。

    其实那绝非幸运。严密的部署、谨慎的行事、忍常人之不能忍之喜怒哀乐,麻木到心死以后,荆棘满地才有可能生出幽草青青,冰天雪地才有机会绽出蔷薇怡人。

    也仅仅只是有可能而已。

    浩园可以用来埋葬许多殉职的同僚,但厉嘉瞳真切地明白,一旦她功亏一篑,那里就永远没有向sir和她的一席之地。

    想清楚这一点的时候,厉嘉瞳已经收起了社团中人的模样,归于了沉默。心底暗自安慰道:“路若走的不够艰难,你该怀疑它不是对的”,像从前很多次,她在艰难的绝境下安慰鼓励自己一样。

    教训的声音没有停止:“一个人基本有的,陈永仁都没有!”

    带着腥味的血水灌满了的喉咙,她庆幸韦世乐刚才的手下留情。然后,她听到了他后面的话:“你想做人就不要做这一行!”

    厉嘉瞳清晰地捕捉到他脸上暴涨的青筋,深刻地感受到那话中的分量有多重。

    她正了神色,不再嬉皮笑脸,只用清澈而轻声的语气说:“韦sir,我明白你是为我好,怕我行差踏错,导致断送了性命。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只是,这位严小madam喝的酒里面被几个小哥仔下了药,如果不看着她,我怕她会出事。”

    她停顿了小片刻,后面她的语气竟有些哽咽,吐词的方式也点点滴滴、不若平常:“我记得你对我说过,做卧底要放弃很多东西,但是底线不能放弃。我们可以在边缘游离,但是不能彻底越界,否则一样会被拉进班房。唉……这位严小madam,我不认识她,但是她刚才来我的场子,竟然叫得出我以前的名字,小珊。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已经勘破了我的身份,为了保险起见,我才带她来这里。”

    她日常的活动范围,连呼吸都是危险的。没有什么地方,比安全屋更加安全。

    韦世乐眼中的怒气稍稍减退。“无论她有没有认出你,待会儿酒醒了,你也只是陌路人一个。所以,你想好待会儿要怎么解释了吗?”

    “所以我才特地请韦sir你来帮忙啊!”厉嘉瞳恢复了伶牙俐齿,脸上也有了温和的笑容。

    “你不是打算把我们孤男寡女留在一室吧?”

    明明是询问,被她说出来,却带着不可抗拒的质问气魄。

    面对他重点歪了的问题,她毫无惧怕,认真而缓慢地反问道:“那又有什么?两女一男共处一室也不安全不是吗?大不了,你骗她说,是我把她怎么样了,你才从我手底下救她回来的。”

    她已做过无数次坏事,每次看到他人脸上那种愤恨难平的神色,她在暗自悲悯之中也会忍俊不禁。所以,再做一次恶人对她来说已经毫无难度,反正她早已选择如此牺牲。

一百零三、挑灯火明破身世

    韦世乐抿紧的唇瓣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厉嘉瞳静立观察了半晌,刚才轻微蹙起的眉头,忽的就舒展开了:“再怎么说她也是韦sir的同僚,韦sir英勇善良,总不会袖手旁观的哦?”

    韦世乐依旧淡泊如风:“在**,吸粉是不违法的,还有个选择,你懂的。”

    厉嘉瞳果断地摇头。她当然懂,把严采送进附近的警署,让值班的同袍代为照看。

    然而,一位素来品行良好的见习督察,突然发生吸毒的事,一旦传开,不仅对面子有损,见习期也过不了吧,恐怕会直接降级为初级警员。

    她挑挑眉,语气变得格外内涵:“韦sir,想不到,你对同袍也会如此无情。”

    韦世乐回以同样意味深长的语色:“我忘了告诉你,做你们这一行呢,底线就是~~~没有底线。我作为你的……嗯……半个导师,当然是会以身作则的咯。”

    以身作则这个词,简直是恰到好处地描绘出他目前的行动。她心知肚明,折中地提供了另一个解法:“其实,韦sir若是不想在此多待以免徒生事端,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把这位严小madam带回家。”

    “然后,让所有人误会我俩的关系,造成我和女友的矛盾,拆散我的大好姻缘是吗?”

    厉嘉瞳绷紧了面皮,迅速地后退一步,连连摇动着双掌:“no,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so……”

    “so,我们没得选了。门外有人,我们走不掉了。”

    她被他震惊得仿佛掉落了下颔,然睁大了双眸。再恢复时,已经用口型问出一句:“谁?”

    他轻摇了头,伸手一指防盗门上的猫眼。她会意凑近,眯起一只眼睛仔细观察,却发现,楼道里的路灯熄灭,门外漆黑一片。

    厉嘉瞳转过身子,两手一摊,耸起的双肩是不知答案的标志。韦世乐以食指覆唇,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步履轻盈地靠近门前,狠狠一脚剁在水泥地面。

    声控灯,亮了。他把头凑近门洞,之后尴尬地呼出一口长气。

    最不愿看到的场景发生了。程小雨就身在门外,长久地徘徊而又徘徊。而他,却在进屋良久以后,才发现这个真相。

    也许,从他在送她回家途中看了厉嘉瞳发来的微博私信后,副驾座上的她就起了疑心,佯装落车,却默默地跟随到此。

    老司机也有迷路的时候。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

    即便他在来路上谨慎到没有被人跟踪,却依旧让程小雨寻觅到这个处所。

    韦世乐退回到客厅中间,掏出纸笔,告诉了厉嘉瞳这个事实。

    厉嘉瞳踟蹰再三,终于沉重而缓慢地抬头,望向他眸子的脸,朱唇轻启,以口型表达说:“你把门打开,让她进来吧。”

    韦世乐以背对门口,伸手在她面前摇了摇,坚持拒绝开启入口。

    他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厉嘉瞳违背了他的意愿,径直迈开步子,向门边走去。她看不到,身后的韦世乐,他脸上深沉如一滩死水的面色。

    当然,韦世乐也看不到,她被皓齿紧紧咬住的下唇,有一道深深的牙痕。

    四围突然静的可怕,空气中难以言说的的情绪浸润成调,久久不散。

    小说《麦琪的礼物》里提到,贫寒家庭的结婚纪念日,体贴丈夫卖掉了家传的手表,为妻子购下一套发饰;而他贤惠的妻子,却毅然剪断了一头青丝,为他换了一块表带。

    曾有读者看罢故事,重重感叹道:两个都一样。

    正如此刻的韦世乐与厉嘉瞳。他宁愿让女友误会自己,也绝不增加暴露她身份的机会;而她甘愿身陷险境,只为他不因自己而招来猜忌。

    两只离群的孤狼,彼此作为同伴,皆委屈自己,成全对方。

    程小雨在门外纠结彷徨,完全不知屋里的状况。她唯一知晓的只有,这不是韦世乐首次进入这栋老宅。

    门锁启动的瞬间,一直强劲有力的手掌将它重新合上。

    音量不大的撞击声,带着扑面而来的呼呼风声,隔开了内外两个世界。里间,韦世乐的面色已黑如天师钟馗;门外,程小雨的心跳仿如经历了海啸一般跌宕起伏。

    厉嘉瞳约略偏头,两眼发出的目光直接被吸入右侧联络员深邃的瞳子里。

    韦世乐用命令一般的神情摇了摇头,她却捉住他抵门的右臂,力道强劲,企图将它带离门板。

    “韦sir,别这样,我还不想……被当成第三者。”

    那样云淡风轻地面色下,掩藏着攒足十二分勇气才下定的决心。

    作为唯一上司,韦世乐与厉嘉瞳神交颇有些时日,不会不明白她的心境。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稍稍松手,便眼睁睁地看着她重新转动了锁芯。

    吱嘎

    尖锐的声音之后,门戛然而启。

    程小雨怔愣地面对门里并排而站的两人,内心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侧头移目,他看到了韦世乐的脸。那上面的流动的情绪,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她在工作中、私底下,见过这位上司兼男友无数种变化多端的神情,玩世不恭的,佯装无赖的,其实如虹的,严肃正经的,深情款款的。然而,她仍旧对他现在的状态感到惊讶和陌生。

    他的脸,黑沉得如一道微光堕入深不见底的泥潭里,起伏不定的剧烈喘息,衬得双眸中涨出的血丝格外瞩目。

    也许,这种有些恐怖的神色,叫做……泫然欲泣?

    程小雨被这样的韦世乐吓到了,思绪尚未恢复正常,已被他拉入厅中,啪一声撞上屋子大门。

    她惊魂未定,呼吸彻底紊乱,不住观察着室内的情况。除了沙发上状态有异的……严采督察,其余寥寥无几的陈设,与普通的套间没什么两样。

    眼下的情景令小警花彻底糊涂,清秀的眉毛轻轻拧了起来。

    在她开口以前,厉嘉瞳抢已经翻动嘴皮解释起来:“我在迪吧发现这位严madam喝的酒里被人下了药,就尽一位好市民的义务将她送来醒酒。”

    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她将这个理论发挥得淋漓尽致。

    程小雨心中狐疑未决。厉嘉瞳看在眼里,补充了一句:“放心,我和韦sir没私情。他是大督察,我是小混混,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我们不般配的啦。”

    程小雨脸上纠结的表情愈浓,转头望向韦世乐,只待他解释。

    韦世乐神色凝重地将她拉进屋子中间,迟迟不语。

    尴尬的氛围持续了短暂的片刻,而后他将头颅偏了小小的角度,鼻音沉重地对厉嘉瞳道:“这里我们来管就可以了,你要不要先回去看住你的场子?”

    厉嘉瞳把目光移向严采,神色里的担忧尚未平静:“恐怕我拖走madam yan的消息已经传到boss耳朵里了。现在走掉,回去一定被他各种测试身份,倒不如,跟你们一起等这位正义的朋友醒酒,然后美丽大方动人的程警花你找个名头耽误我一阵子,也好让我有个交代。”

    心思缜密如她,方能在鱼龙混杂的社团长久立足吧。

    韦世乐鼻孔出气地绽放一抹浅淡的笑意,她却煞有介事地补充说:“另外,我也害怕韦sir你在背后打我小报告,所以还是当面听你向madam程解释的比较好。”

    程小雨哑然失笑,气氛顿时从冰天雪地转为了春意复苏。

    韦世乐再蹙眉,终于喃声吐出一句:“既然你做了赴死的决心,不如由你亲自陈述。”

    只有她才有向其他人剖析自己故事的全部权利,讲述哪一部分、保留哪些细节,唯有她自己来选择才最合适。

    不得不说,韦世乐面对自己在乎的爱侣,虽心情沉重,理智却没有离家出走。

    厉嘉瞳故事开始时间,在漆黑的夜里。月色因云层而暗淡,满天星辰便趁机铺满苍穹。她讲述的声音很轻很淡,却让人感到音起夜愈静的意味。

    从向sir的牺牲开始,到与韦世乐的相逢相识。她略过了许多关键信息,只独独将自己的身份以及与韦世乐的关系道明。即便愿意坦诚面对程小雨,她依旧有所保留。毕竟她虽是同道,却终究不是联络人,不是直接上司。

    做卧底早就准备会丢性命,没有朋友没有感情,所以她其实会顾忌,不愿更多人卷入这个巨大的漩涡,给彼此的生命带来灾难。道阻且长,她不怕坎坷,只担心无法完成任务,担心牺牲的一切不能换来最终胜利。所以,简要明晰地解释清楚实事,却最大限度地隐藏核心,这不仅是对程小雨的保护,也是对她自己生命安全的负责。

    韦世乐将她的叙述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手里却没闲着。他从洗手间的洗脸架上取了盆子,又在电磁炉上温了一壶水,润湿毛巾,开始给严采醒药。

    沙发上的女子不安分地跳动起来,全身也有节奏地一摇一晃。

    厉嘉瞳深呼吸,用余光扫过她的脸庞,尴尬地呼出一口气严采中的居然是***。

    这位见习督察,在前几日扫荡星野disco出示证件时,她就了解了她的职位。警队设置的见习期,如果有任何越线的失误,不但无法转正为督察,反而会越过沙展级别,直接降级为警员。她眼看手不动地旁观韦世乐为严采忙前忙后,心中暗自揣测:要是严采清醒后,发现自己干了这档子事,一定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吧。

    还好这里是卧底与联络人会面的安全屋,是暂时安全的地域。她所有的丢脸所有的悲催,都只有三位同门师兄妹欣赏全集。

一百零四、药散酒醒揭秘密(上)

    不久之后,她的叙述已到达尾声。程小雨的神情,转忧为喜,额心却又慢慢地拧了起来。她原本以为,与韦世乐的情侣关系已经发展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然而,厉嘉瞳的出现却如同一张红牌,将她过往的想法直接罚出场外。

    “信任就像一张纸,揉皱成团以后,再铺开,沟壑纵横的折叠印记,怎样也不能还原到无痕的状态了。”

    她的呢喃低语与韦世乐尖利的耳鼓膜触碰。他的双手仍旧忙碌在严采的额上,头也不回地说道:“那是因为你没有用宽水胶带。”

    啊?

    程小雨对他的回答感到无比新奇,脖子不禁微微转动,直接对向了他所在的位置。

    “happy gor,你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吗?”

    “你说呢?”他反问一句,之后开启了韦世乐科学奖座模式:“即使纸张已经皱成一团梅干菜,将它充分浸湿,平铺在木板上,赶走气泡,四周再用宽水胶带均匀地贴牢。待水分彻底蒸干以后,你们就会发现,这张纸平整得犹如新的。”

    言罢,又加了一句:“小雨,以后别看那么多毒鸡汤。”

    程小雨撅起嘴唇,注意力全扑在了“毒鸡汤”三个字上面。“喂,”她忍不住诘问,“我看起来有那么幼稚吗?”

    她崇尚科学的美好形象,竟然在这样的场景下,在他并不算晦涩的解释中,悍然坍塌了。这是多么的……不科学。

    韦世乐把既不否认,也不确定。无需转头,他也能感受到背后怒气冲冲的情绪。

    厉嘉瞳归于了沉默,识趣地靠近沙发,蹲下身子接过毛巾,将上司解放去女友身边。

    韦世乐对她点头微笑,顺意地起身,看到程小雨满目惆怅,仿佛在问:“你是觉得我不能守口如瓶,藏不住秘密吗?”

    他步近她的身边,保持在亲密距离范围内,用掌心托起她的双手,轻声细语:“别郁闷了,不是你的原因。我要帮我的阿女保守秘密,自己却首先守不住秘密说出来,怎么能保证她的安全,怎么能增加胜利的筹码?如果我的举动导致她的目标注定失败,她混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又有什么意义呢?”

    程小雨舒了一口气,终于释然。她微笑着把头扬起,对上韦世乐的眼眸。那瞳子里的两汪清泉,仿佛两颗启明星,迸射出重新照亮前路的微光。

    两位心意通融的小情侣看不到,背对他们的厉嘉瞳,面上骤然心悸的神色。

    她的上司,虽然没有亲自涉入她所在的环境,却能用她的立场处世,这是她刀尖舔血生活里难得的欣慰。

    三位警务人员各自肚肠,谁也未曾料到,剧情却在此时发生了不可逆转的突变。沙发上一直不安躁动的中招见习督察,手舞足蹈地脱离了座位,漫步到墙边,开始把头往上撞。

    天哪,严采!她究竟在干什么?

    韦世乐从与她并不频繁的相处里知晓她活泼伶俐,但是从来不了解她会铁头功!

    程小雨从与她为数不多的接触中看出她鬼马有趣,但是从来没有发现她行事如此奇异!

    厉嘉瞳从跟她寥寥无几的碰触里洞察她巾帼不让须眉,但是从来不曾估测到她会有怪异如斯的荒诞举动!

    三位同僚几乎在同一时间冲过去,试图阻止她的恶行,然而一点也不管用。她居然随手拉过身体左侧的厉嘉瞳,拥抱着她一起往墙上撞。

    “放开我,让我跟他比一比。我好歹是警队二十八届武术冠军。”

    二十八届?你是连在严妈妈子里也算上吗?

    厉嘉瞳感到一阵烧脑的头疼。

    她气血不足的毛病,此刻被严采抱住撞墙的举动弄得愈发明显,眩晕的感觉很快萦绕颅内。怀中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见习督察,真的是用实际行动在解释“揽住一起死”这个词语的意思。

    她晃动了脑袋,当机立断,不顾严采的拳脚加身,用自己的躯体把她抱得死死的,带离了危险障碍物的可触范围。

    “madam yan,不要再折腾了,就算你力大无穷,起码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我就快断气了。”

    程小雨因这样的场景而手足无措,试图拉开始作俑者的举动彻底无效。韦世乐伸臂一挥,使出大半身力气,将两位警员一起拽开尺余远距离。然而徒劳。严采仿似中邪一般,在他将她们与墙壁分开的下一秒钟,又以身体为柱,戳着厉嘉瞳重新撞上了洁白的墙面。

    一层粉灰随着沉闷的轰响掉落,于地上铺洒散开。两人暂时脱离了墙壁表面,又重复地撞上,又一层粉灰离开了它们的母体。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厉嘉瞳几乎觉得全身的气力都快要用尽了,始作俑者终于放弃了搏斗,如脱线的风筝,整个人伏倒在她怀里。

    厉嘉瞳推她,叫她,结果都只能放弃,眼前这个素来英姿勃发的见习督察,已经不省人事。

    程小雨扶额以表示“眼睇”,韦世乐把头别开,直接选择了去斟几杯水。

    厉嘉瞳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严采靠回沙发上,坐在她旁边,垂着手傻傻地看着这个恬然入睡的孩子气大女孩。

    厉嘉瞳看见,她睫毛长长,微微地做着布朗运动;

    厉嘉瞳看见,她脸颊似乎比刚才更红,水色的嘴唇轻轻吐着雾气;

    厉嘉瞳看见,她的外套皱了一个边,躺着灰尘;

    厉嘉瞳看见,她撅着嘴,揉皱了另外的一个边。

    不同于她与在场另外两位探员的关系,厉嘉瞳与严采数次相遇,都处于对立的场合,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全无硝烟地相处。

    严采昏睡的很贪婪,呼吸中还残留着呢喃低语,时断时续,似在叨念着一个名词。厉嘉瞳凑近,侧耳倾听,然后,在全身无法置信的惊讶中,她听到,严采低语的那个名词,竟然是小珊师姐。

    严采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无论是同袍依旧,还是旧时闻名。就在不久之前,严采还大声反问她是否袭警。仅仅过了不到三个钟头而已。过了不到三个钟头,如今,严采歪在安全屋的沙发上,低声呢喃她的往昔名字。

    厉嘉瞳的嘴角,诧异中漾起一抹苦笑。

    她抬头抬眼望不远处尴尬站立的程小雨,发现对方正以一种茫然的表情面对她。显然,这位小沙展,对她的过往旧名毫不知情,完全不解严采低吟的究竟是谁。是她高年级的校友,还是武术班的同学。

    韦世乐的水很快便准备好,递送杯子的动作,恰好化解了短暂的尴尬。程小雨转身相接,视线暂时离开了沙发里两位女士的活动范围。

    厉嘉瞳将紧束的气息松开,趁她转移目光的时刻,伸出左手、轻轻地捻起四指,将严采有些凌乱的头发理顺。韦世乐虽然看到了,却泰然自若地与自家女友互动,仿似对厉嘉瞳的举动全无察觉一般。

    于是,她毫无意识地缩回手,去摸怀中随身携带的幸运物。

    一只镀金的哨子。

    八年过去了,哨身被磨得光滑无比,已然看不出上面的刻痕。然而,粗略的外形仍是没有走样。它的样貌,完全按照警校奖励出色毕业学警的银笛奖制作,光洁的表面,在厅内灯光的照耀下益发温柔缱绻。

    有好多思绪,一点一点地涌上厉嘉瞳心头。

    【本人xxx,谨以挚诚宣誓,加入**警察队,竭尽所能,为**特别行政区服务,不畏惧,不徇私,正直诚实,廉洁奉公,执行职务。】这是当年同班同学都念过的誓词,独独她例外。她曾经怀着崇高的理想,无数次憧憬,自己说这段誓词时激动的模样。然而,也正是因为崇高的理想,她没能走完警校毕业的路程,中途便被向sir派去做卧底。

    【干得好!以后你就是本社团的一员。】从接触到的第一位社团话事人说那句话开始,她已经踏上了一条曲折离奇、逆水行舟的道路。

    【放心,即便你不能获得银笛奖,我也会私人奖励你一只金哨子。】向sir是一位能读懂人心的上司,他的馈赠,成为弥补厉嘉瞳失落心灵的安慰。那样的安慰,变作了她在这条荆棘满地的歧途上的信念支撑,让她在无论多么残酷艰难的境遇里,也永不言弃。

    【你想做个善良的老好人,就永远坐不上一姐的位子!】那位严苛却具有人文关怀的旧上司,虽然有时候便显得颇为凶狠,但让她学到了很多。

    【如果不乖乖保养好的话,我恐怕下次你没那么好运。这把你从街边弄回来的是我,说不定下次就轮到唐月动手了~~~哦,对了,唐月是我们警署的一位法医。】当日韦世乐的话,不是在嘲讽,而是在提醒她小心、同时暗暗为她打气吧。

    然而如今,任务尚未完成,她却因为一种莫名的情绪,带着处于对立身份的严采,来到了安全屋。她和严采,在外人面前,本该是水生火热、你死我活的关系。就算今日屋内的一切除了韦世乐与程小雨,再无外人知,然而一旦有人发现了她的行踪,都是可怕的。

一百零五、药散酒醒揭秘密(下)

    厉嘉瞳用指尖细细摩挲着手里最珍视的物件,细碎而深长的情绪填满了心。“爸爸妈妈,你们一直希望小珊做一个遵从于自己的心意、过好自己生活的人。那么,请你们保佑小珊,渡过这一关。如果我搞不定,就会辜负你们所有的期望。”

    她必须渡过这一关,过了,前方的路将会豁然开朗。没过,就是死路一条。厉嘉瞳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点。

    望着她陷入沉思的模样,韦世乐虽不明她的心思,却隐约地猜到她的情绪。他适时递上半热的开水,让她品尝静心。

    相互交换了眼神的一对上司与下属,完全没有注意到沙发上的境况。严采,这位刚才还举动奇葩的小警察,现在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她有些意外地望着身侧倚在靠背上、完全捉摸不透的女子,居高临下站立近旁已的经逐渐熟识的男子,以及不远处低头饮水的女同僚。头很重,刚想甩甩,弄清楚现下的处境,然而听到那个名字,她只得慌慌张张地阖上双眸。

    【爸爸妈妈,你们一直希望小珊做一个遵从于自己的心意、过好自己生活的人。那么,请你们保佑小珊,渡过这一关。如果我搞不定,就会辜负你们所有的期望。】

    厉嘉瞳的话虽然很轻,严采却听得清清楚楚。

    小珊。小珊师姐。那是一个“诱惑”她放弃原本的生活,毅然投考警校的名字。即使那个夏日已远去数年,即便那个名字已相隔遥远,她也一直没有放弃寻觅那位“人生向导”,也会在不经意间,无数次回味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

    好警察,辜负期望,这些字眼意味着什么,严采完全明白。本该对厉嘉瞳剑拔弩张的两位警察同僚,现在却能与她近距离和谐相处,这个场景隐含了什么关系,她也隐约猜到。她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阴暗,眉毛全拧在了一起。几小时内发生的事,模糊的片段胡乱地滑过脑海,内心的种种不安悉数浮现。

    难怪厉嘉瞳平素面对警方,也能表现得那样嚣张和自负。难怪她初次见面就能对nb的成员了解透彻。难怪她做每一件事都让人捉摸不透。

    原来,正常人所拥有的,她统统没有。正常人轻而易举就能触及的欢乐,她连全力以赴去追求的权利都没有。

    然而,她偏偏可以在星野disco那样紧张自己的安危,她偏偏可以不计后果地陪自己醒药。

    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卧底,她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她的身份,包括她的同届警校同学。

    但这个答案却让自己阴差阳错地撞开了。

    忐忑的不仅仅于此,还有她跟自己的关系。年少时的偶像,如今这样的处境。严采,你该怎么办?

    你,该怎么办?

    严采只能继续假寐,直到几位同僚再次试图唤醒她。

    “喂睡够了没有?”

    “啊……天黑啦。”严采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睁开眸子。

    灯光有些明亮的耀眼。

    之前由于知悉厉嘉瞳的真正身份,太过惊讶,尚未来得及细想一整晚的故事。现在,严采逼迫自己慢慢地,将脑中模糊的片段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画。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屋里三位同僚的眼底做了多么的事。

    “呃……那个……我们……”严采想要找点话说,可是很明显,脑子已经当机了。

    厉嘉瞳的脸上恢复了痞样,带着一点点坏笑:“你不要乱来哦,我怕我会忍不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然后他她便被严采眼中射来的一道清楚的凶光封住了口,刚才想到要说的话突然消失不见,不知所踪。

    严采对她反将一军:“啊,瞳姐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呢?难道挨了整晚踢打还不够,还想被我这个二十八届武术比赛的冠军多教训一番?别忘了,我不是单枪匹马,还有两位伙计也在场呢,你不怕他们以袭警的名义抓走你?”

    厉嘉瞳心中一阵抽搐:哇,不是吧,我救了你,一句多谢都没有,还威胁我……

    当然这句她没有出口,只是瞬间伸手揽过严采的头颅,在四目葵葵之下,趁两张脸距离近乎为零时,重重将她的头按压到自己的胸口以下。

    严采惊异地睁大眼,挣扎着把头解救出来,脸一下子就红到了快要滴血。

    屋里一对情侣警员相对而视,彼此睁大了眼眸。不过下一秒,韦世乐已经哑然失笑了。

    痞样的厉嘉瞳,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这一点他是深有体会的。

    动作发出者望着“受害者”红似熟透苹果的两颊,靠着安全屋的白墙假装无辜。“madam,你看现在的情景,不会猜不到,我正是被你两位同僚抓回来的吧?你在我的场子被人下了药,他们恰好碰上,已经以冒犯警务人员的名义拉我回来了。不过,现在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他们也查清楚了下药的不是我,就应该放我走了吧。我忙得很,场子里一堆事等着我去处理呢。”

    厉嘉瞳现在只想把严采打发走,避免她也发现自己的身份,避免她踏足那个危险地带哪怕一步,避免增加她的麻烦,也为自己的前进横添阻碍,给彼此的生命带来灾难。

    然而她没有想到,严采会不怒不嗔,静静地注视住她的眼睛,良久之后展现出肆无忌惮的笑意:“厉嘉瞳,从你把我拉到这里到现在,做了那么多事,又摆出这副臭尊容,还不是关心我,怕我受丸仔所害,所以看着我,等我药力过去,然后把我打发走,不让我掺入危险中去?”

    她的举动,以在场的两位警员为背景,大概叫做有恃无恐。

    厉嘉瞳隐约地脸烫起来,有一点被拆穿了阴谋的尴尬。她略略低下头,稍时又立即恢复了智商,口快地辩驳:“我是社团小头目,你是madam,我会关心你?抽风都抽不出来吧?刚才不是说了,我是被你的两位好同僚抓回来的。”

    她可以加重了“好同僚”三个字,语气里有着浓浓的不满。

    严采懒得费力再周旋下去,一针见血地戳中要害:“按照常理,韦sir和madam程如果真是捉你回来审问,你们之间应该有**味才对。可是,为什么他们可以跟你这样平静的相处,刚才你自言自语的话,他们份一点也不好奇的样子,难道,有什么小秘密被发现?如果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古惑仔,就不会这么在乎你的哨子。它是你警察生涯期待的第一个奖励,也将永远提醒着你除恶扬善的责任。”

    顺着她手指的放向,厉嘉瞳这才发现,片刻前想问题太过出神,以致于忘记了把金哨子藏回怀中。这会儿,它正悠悠荡荡于项上,似已将前因后果一一展现。

    厉嘉瞳呼出一口长气,自己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她迅速把金哨子收好,抬头对视严采的眼睛,开口反驳道:“拜托,银哨子才是你们警方的第一个奖励,这是一只金哨子。银色和金色都分辨不清出,madam你是不是色盲?”

    韦世乐无奈地摇了摇头,并不出言帮腔。事实摆在眼前,解释就是掩饰。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厉嘉瞳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从她带严采会安全屋的那一刻起,她就必须直面每一种结局,当然也包括眼下这一种。

    “我是不是色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不盲。”

    这样有指向性的句子,很难让人不浮想联翩。

    “小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富有磁性的男声,一针见血地问到了要点。

    其实韦世乐根本无需询问,就好像严采不再怕厉嘉瞳的挑衅,反而煞有介事地与她对话。有些事情不必挑明,他们都彼此心照。

    只不过现在,他想要确切的答案,以确定应对措施。

    一阵长久的沉默。而后严采面向两位同僚,在空气中无声地划出“无间道”三个字。划罢,她又转身拉过厉嘉瞳的手,摊开掌心,在肌肤的纹路上写下了同样的答案。

    厉嘉瞳的心率,骤然失速。她仔细地观察着韦世乐的神色,发现他依旧镇定,于是埋下头,凑到严采耳边,用一种清幽的语气地说道:“你不怕我灭口啊?这么大个人了,还是个警察,都不懂得保护自己。”

    语气中除了调侃,还有更深的担忧。

    厉嘉瞳不知道,其实面前的人比她更担忧。担忧她的境况,担忧她的未来,担忧自己给她造成的困难。魏濂晨是个什么人,严采不比厉嘉瞳了解的少,她也一直想掌握那位**oss制毒贩毒的证据,将他所在的集团一网打尽。如今,为了彼此共同的目标,她更要小心翼翼,避免踏进漩涡。这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对方是最好的情况。

    严采虽然仍然沉浸在无比的忧虑之中,却没有表现出动明显的荡不安。对于厉嘉瞳的问题,她已经笑着开起来玩笑:“怕啊,怎么不怕。怕灭了口,将来就不能参加庆功宴了呢。”

    瓦解庞大贩毒集团的庆功宴。

    厉嘉瞳心头一震,最后的底牌都被她拆穿了。强烈的心跳之后,忽而有一种暖意蔓延开来。

    一种时光终于交错的感觉。

一百零六、重回星野问蛊师

    片刻之后,严采更肆无忌惮地露出了豪迈的样子,神采飞扬地说:“不过,正如我刚才所讲,这里还有两位警员,你的‘奸计’必定不能得逞,而且,这袭警的罪名,你是怎样也摆脱不了咯。”

    望着厉嘉瞳不屑的神情,她双手交合地向面前这位处于暗处的同道中人,露出向往的神情,补充道:“其实你知不知道,你在某个学校的时候,就是我的偶像了。你懂,我说的是某座山丘下的一个训练学校。我以前补习完,就站在山上看你们训练呢,你是最出色的一个。”

    厉嘉瞳惊讶地瞪圆了双目,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还能成为他人的膜拜对象。

    “当我考上警校以后,你就人间蒸发了,我几乎以为你进入了另一个平行空间里。我找了你很多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景里重遇你。”

    一切谜底俱已解开,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严采醉酒时,会呢声低喃她往昔的名字。

    韦世乐并无兴趣继续这样的对话,于是发声转换了话题:“厉同学,你搞出这些事来,对我们的心灵伤害有多大的你知道不知道?所以呢,你都要对我们负责任……”

    这样调侃般的语句,却让厉嘉瞳目光中警惕之色愈深。“韦sir,你想干什么?”

    “不要恐慌。我只是说,你的场子出了命案,不快点搞定,你也会有很多麻烦的不是?你也想快点完事好好开展你接下来的工作吧……所以,你最好协助们我破案。我听说,你的场子有人说的神乎其乎,直言有个神的冒泡的玄灵子,懂得一些奇怪的巫术,你最好找到那个人,让他带我们去见识一下……”

    “我们这种良好市民,是最愿意跟警方合作的了。”厉嘉瞳说这个话的时候,目光里那种痞子样又回来了,有点得意的口吻,甚至带着点挑逗,“但是一向崇尚科学的高级大督察韦sir,竟然也会迷行至此,相信什么玄灵子?难道,你确定她能助你破案?”

    “她的确能为我们重案组解谜提供帮助,不过是依靠另一种科学。”韦世乐露出神秘的微笑,“玄灵子的所谓灵力当然对我们的案件无用,但是,听说她掌握了一门对人下蛊毒的手法。我们这单案件的死者,恰好与民间传说里中了蛊毒的形貌类似,我只不过想去看看,那位玄灵子是用什么方法欺骗无知民众的,一旦破解了她的玄机,我们的案件或许也迎刃而解了。而且,她与凶手可能或多或少地有些关联呢。”

    在场的其余三位面上皆相继出现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恍悟过后,更大的疑问接踵而至。

    “可是,韦sir从哪里听来的这种信息,我怎么不知道?”

    “瞳姐如此犀利,就算不知道有此一事,以你的能力,必定也能在短时间内查出放消息的人是谁。”

    韦世乐的话语,一点也不像在恭维,反而有一种冷冷地威胁的意味。

    手机的铃声响起,厉嘉瞳如临大赦般掏出,按下了接听键。

    “瞳姐,你到哪里去了,十万火急啊。”听筒里传来了熟悉的音色,阿达焦急的声音穿破耳膜,“晨哥来了,说要见你。”

    厉嘉瞳长吁一口气,这样的内容非但没有帮她解围,反而将她推入了另一个危险的境地。早些时候带严采离开的实事,恐怕真的已经传到**oss耳朵里了。

    “麻烦你帮我解释一下,我被条子缠住了,他们还没放我走。待会儿等我脱身了,再亲自向晨哥解释一切。” 她的声音低沉而轻柔,语气里带着谨慎和惶然,仿佛真的被警方捉住,处于不方便说话的情形之下。

    阿达未有怀疑,关切地说:“那你一切小心,我先跟晨哥汇报一下。”

    挂了电话,来不及多想,厉嘉瞳向三位警员耸了耸肩。“你们也听到了吧,社团**oss要找我。现在,要麻烦你们帮我演场好戏了。”

    “我们这种善解人意的警察,是最愿意跟良好市民合作的了。”韦世乐学着她刚才的句式,“不过,一切需得计划周详,方才能处于不败之地。所以,我们现在先研究一下剧本,ok?”

    厉嘉瞳做出ok的手势,神色凝重地说:“那如此,就多谢三位了。”

    云移云走,月开月和,星朗星稀。墙上的时钟指向午夜零点二十四分。新的一天已经奏响了序曲。

    安全屋里灯火熄灭,门环紧闭。悉数锁上的玻璃窗,衬着合拢的水蓝色亚麻质地绣花帘子,垂坠地倾泻而下。忽明忽暗的月光照射透明的外表面,竟有一种浅坡溪流缓缓淌下的美感。

    大隐隐于市。不得不说,当初向sir选择这里做安全屋,是多么智慧的决定。楼下便是菜市,白昼人群熙来攘往,皆是平凡市民,不会有人想到,身后古老的楼栋里,还隐藏着一位无间道的安全屋。一旦住所遭到泄露,窗外的人群与地形也让此处成为逃跑最为便捷的区域。

    夜幕中,这片凌乱的集市安静下来,恬然静谧一如天空中的月色。

    韦世乐的爱车停在距离安全屋三里之外的地下车库里,当四位当事人先后到达停车位、落座稳妥后,他缓缓地松开脚刹装置,驶出了地面。

    黑色宝马在夜空下显得格外低调,车内的聊天内容却与此风格大相径庭。

    “三花蛊……你以为现在在拍科幻片吗?”

    后排座位上,严采被厉嘉瞳夹带着笑声的问题搞到头昏。厉嘉瞳提问的时候始终盯着她,神情颇为揶揄。

    这种表情令严采几乎有点泄气:她向来以帅正太和萌妹子无压力转变的风貌展示人前,刚刚在安全屋上演了一出精彩的“摇滚”被抹黑不少,现在又在这完全当她白痴的话语面前,再度毁于一旦。

    如果说,刚才的举动尚且属于“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的程度,现在则到了“君有疾在脑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的境地了。

    前排驾车的韦世乐在后视镜的反射范围之外轻声偷笑,出口的话语却是在帮忙解释:“小严英明神武,侦破无数案件,捕获了不少毒贩,想来必有她的长处,既然她提到听起来很武侠的三花毒蛊,那我们愿闻其详。”

    厉嘉瞳耐心等他表达完之后,方才反问道:“韦sir,你刚刚在屋子里不还对玄幻巫术一类的活动持否定态度,怎么这么快就倒戈相向了?”

    韦世乐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不是倒戈。我只不过想听小严详细说明她曾经听闻过的蛊毒实施方案,来分析一下其中的科学道理而已。”

    形象又被毁了,智商又被拉低了,懊恼!严采撇了撇嘴,终于有机会插嘴解释:“其实,我也只是想到曾经儿时在乡下曾经见过的巫蛊手法,说给happy sir听,看是否能对他们的侦查有帮助而已。”

    讨论至此,这个话题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否则,她将面临更深层次的揶揄。于是,这位头脑逐渐恢复了惯常状态的见习督察小警花,随口转换了主题:“啊,现在我突然回想起,我们nb与重案组联合追捕阿meg那天,我提到毒贩通常是集团作案,建议顺藤摸瓜找到阿meg和叻仔的幕后首脑,却被happy sir巧妙而委婉地拒绝了。原来,在那个时候,他一早知道作为阿meg新上司的你,是一位无间道,所以才放任剩下的真想不理的。将来,还真的需要瞳姐你多多帮助了。”

    “好说好说,也要请madam你在team里帮忙协调,方便我展开工作。”

    话音未落,车子已稳稳停下。两位女士的面上彼此露出一丝疑惑:“怎么,没油了吗?”

    唯有副驾座的程小雨淡定如往,想起曾经相似的经历,微微一笑:“不,目的地到了。”

    厉嘉瞳侧头遥望,周围的景物皆是陌生,这里不是“星野”disco附近,甚至不在尖沙咀的迪吧一条街范围内。

    韦世乐轻转了头颅,向严采道:“小严,你到了。”

    严采这才发现,她提供的大厦地址,她家所在的位置,到了。

    不能与三位同僚一起到达厉嘉瞳的地盘,参与他们侦破案件的过程,对于喜欢八卦的她简直是人生中一大遗憾。然而,想起片刻前的经历,想起她刚刚重逢了分离八年的偶像师姐,一阵百感交集的情绪涌上心头。近乡情更怯,乖巧懂事的粉丝面对偶像时,向来是呵护备至而内敛的。不打扰偶像的正常生活,不给偶像添烦惹乱,这已经是她能为厉嘉瞳做到的最佳结果。

    她简单地道别之后,带着兴奋和遗憾交织的心情踏出车外,留恋地望着黑色宝马施然离去,眼里、脑海里,全数被方才会面的场景塞满。

    少了严采的存在,黑色宝马驶向了车内主客最要的目的地。二十几分钟后,它终于停在了“星野”迪厅门前。

    靠近这条街,每一步,都进入了红色预警范围。

一百零七、意外身亡线索断

    厉嘉瞳离开黑色宝马两丈远,双臂交叉在胸前,站立在建筑物的暗影之中。

    她静待韦世乐锁好车门,而后走出微光下,对两位重案组成员问道:“二位正义的朋友是打算和谐地随我进去,还是架我进去,直接带我去**oss那里报到?”

    韦世乐的答案简洁而明了:“厉小姐既然不做亏心事,何必多此一问?我们警方从不会冤枉一位好人,当然也绝不姑息一个罪犯。”他刻意拉长了尾音,让话语里蕴满了特殊而复杂的情绪:“不过,厉小姐办事周详、英明能干,实在令我佩服。你不仅能够高明地周旋于我们警方之间,还能在最短时间内顺利获得自由离开,这样的人才,真不愧为你们社团话事人的得力助手,我等自愧不如。”

    厉嘉瞳自然明白他所指,回以粲然一笑:“阿sir你哪里话,像我们这种良好市民,做正经生意,俯仰无愧于天地,当然十分愿意与警方友好合作的。”

    程小雨也领悟透彻了两人的内涵,故意挑了挑眉道:“难道我们有说厉小姐你不正经吗?”

    厉嘉瞳摇摇头:“谢谢阿sir和madam。我也想快点协助破案,不然我的场子损失多严重啊,我还盼着你们警方颁发好市民奖给我呢。快点把凶手抓了,我也好安心,要不然我真的会忍不住去你们警方的投诉科投诉你们办事效率低下。当然,如果我们合作愉快,顺利解决掉凶案给鄙人场子带来的阴影,我会亲自上门感谢。”

    此刻的对话,最是轻松,也最是意味深长。有魏濂晨的眼线“偶然”经过,细细品味一番,满意地离去。

    涉世稍深的人都能感受到他们暗中较量的强大气场。在旁观者看来,三人微笑的面容下,藏着深沉的波谲云诡。

    这也正是三位同僚愿意传递给魏濂晨只晓的信息,如此,厉嘉瞳消失大半个晚上的原因,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夜再深一层,但星野的堂厅内依旧热闹非凡。

    厉嘉瞳奔走场中,环顾四围,寻觅着韦世乐提到的那位客人。道听途说的内容,从发出者到达接受者耳中,经历了长长的传输链条,过程里任何一个环节的差错,都会令听到的结果与说出的言语有着天渊之别。所以,撤掉中间环节,让信息发出者与接受者直接对接,刻意减去很多出错环节。

    吧台之前,调酒师与侍应前后忙碌。厉嘉瞳圆圆地便看见程羽嫣活泼跃动的身影,喜上眉梢。

    “羽嫣!”她扯着嗓子,洪亮的音色穿过人群,直到达小跟班的耳蜗。程羽嫣应声抬头,那个盼望一夜的人扑入眼眸。

    “瞳姐,你可算回来了!大老板找你,阿达已经听你的话去汇报去了。”

    厉嘉瞳点头以示明白,又在她耳畔附耳蚊语片刻。程羽嫣的面色从欣悦转为严肃,又变作思索,终于来到了释然的状态。

    不远处的韦世乐与程小雨听不到两人之间的对话,只能看到程羽嫣伸手一指的动作。而后,厉嘉瞳离她而去,顺着她指示的方向,气势压顶地步向人群之中。

    由于整晚劳累,她的双目已布满了疲惫。然而很快,萎靡不振的气息便被星亮的光芒所取代。这是搜索到了目标人物的表现,韦世乐深谙其道,拉住程小雨的柔荑大步跨向她的方位。

    “你,过来!”

    厉嘉瞳一声呵斥之下,安然站立人群之外的小青年惊然转头,捕捉到了她的到来。

    他不知何事,却为她强硬的语气和威严的面容所震慑,立即停止了观看场中众人花枝乱颤的舞蹈,毕恭毕敬地转身向她,压低了声音回道:“瞳……瞳姐。有……有事吗?”

    “这两位是条……噢,不,警察。他们有事要问你。你最好乖乖合作,否则……”

    程小雨为前方女子差点冲口而出的口误之词感到暗暗的好笑,却又极力忍住。好奇怪,自从知晓厉嘉瞳的身份以后,她对她习惯性的冒犯用语“条子”“死差佬”“差婆”等词已经全无怒气,不仅可以坦然面对,还会觉得趣味横生。

    心中嗤笑的时刻,程小雨也趁厉嘉瞳介绍的瞬间配合地掏出警员证,与韦世乐同声同气地自报家门道:“我们是西九龙重案a组。”

    报罢职业身份,韦世乐简要又程序化地说明了来意:“这个场子日前发生了一宗凶杀案,牵涉到一起连环案件,我们需要请你协助调查。”

    小青年的眼神里有着毫无保留的心虚:“阿sir,madam……你们不会怀疑我吧……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不,别害怕,我们只是想请你协助调查,并没有当你做疑凶。”

    程小雨的解释让青年的恐慌稍稍减弱,这个打扮得十分入流的年轻人,似乎甚少与警方接触的经验,想来应该也是一位举动不算太出格、还算比较规矩的胆怯少年吧。

    他得知嫌疑远走,平息了翻江倒海的心灵,低头狂饮杯里的冻柠茶。直到吸管首端被他的唇齿咬扁,他方强镇定住气流,抬头说:“两位警官想知道什么,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韦世乐巧合地选择了严采待过的那张台坐下,仿佛对几小时前这里上演过的下药事件毫不知情。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问话的语气却并不和蔼:“听说,你认识一个叫玄灵子的蛊术师,现在我们想知道,他在哪里做法,有什么联系方式?”

    “她……她的办公室在中环。我……我这里有她一张名片,两位稍等,我找给你们。”

    两位警员相对一望,彼此交换了眼神。

    时至今日,**仍有许多学历不高的人迷信巫师术士,相信他们的卜算能说中自己未来的命运,相信他们的开坛做法可以化解自己生命中的厄运灾难。然而,这一类骗子,一般都将工作室设置在市井之间、庙堂附近或者自己的住所之内,几乎没有人会选择租用中环的办公室。

    即便他们付得起钱,也没有必要,更没有兴趣。那个位置几乎是商业精英和职业人士的聚集地,来往皆是富商与律政一类的人员,很少有以玄学和卜术为生的人,因为他们知道,相信这些的市民,是绝不会去中环寻觅灵验的大师的。

    所以,这位玄灵子特殊的举动,让他的形象从一位披着黄褂、半闭着眼睛装神弄鬼的假道士,或者穿着休闲套装中老年,变为了一位西装革履、打扮得体的职业人士。

    然而,这位名为玄灵子的人,最神奇之处不在于此,而在于,她曾经两度预言两位商贾将有灾难,需要破财消灾,两位中年男士皆不信邪,但在不久后双双丧命。所以,坊间传言,这位玄灵子开有天眼,可以知晓未来,而蛊术也是她驾驭人心的一种方式。

    “我听别人说,被下了蛊毒的人会死的丢脸无比。但是,玄灵子好像不这么看,她说,下蛊只是控制人心的手段,因为借助了非自然的力量,跟占卜一样损阴德,对操作之人本身也会有害。”

    丢脸无比?他确定不是看了柏翘发现的那条微博才拾来的用词?

    程小雨想起上次读过的微博内容,联系最近的几宗案件,心头一震。

    在她岔开思绪的瞬间,小青年的脸色骤变,五官扭曲地拧在一起,仿佛心脏绞痛、头也开始晕厥。他立即站起来,捂着嘴向厕所奔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当即对着地面一阵干呕。

    厉嘉瞳与两位警员均是大惊,疾步上前查看情况。这时候,在场所有人看到,这位身体不舒服的年轻人,慢慢地顺着墙角滑下去了。他张大了嘴,躯体细碎而强劲地晃动着,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身体,急欲摆脱。

    几番挣扎之后,他终于不再动弹,瘫倒在地。

    厉嘉瞳伸手探他的气息,未果。

    “他死了!”她面如土色地开口。

    程小雨果断地掏出手提电话,拨通了唐月的号码。韦世乐迅速地环顾场中,起身搜寻,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员的身影。

    他回到死者身边,低头对厉嘉瞳吩咐道:“瞳姐,麻烦你封锁现场。另外,把送饮品酒水人员的名单给我……包括上次案发那天的也要。”

    厉嘉瞳无奈地摇了摇头,面上泛起一阵死寂一般的苦涩:“太晚了,死者就是负责与送酒水人员接洽的侍应生,他叫程子桓。”

    她的答案震惊了面前的高级督察。他原本以为这位青年是迪吧的客人,万万想不到他竟然是工作人员。

    无怪矣他面对警方会不由自主地惊恐,无怪矣他们找到他时,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享受劲歌热舞,只是在人群之外独立独观。原来,他的确不属于场中舞客的行列,只是在工作闲暇时分、暂时歇一歇的服务生而已。

    韦世乐只感到失落无比。虽然运送酒水的名单并不为因为接洽人员的逝世而消亡,然而服务生猝死的时间太过巧合,杀人灭口是老少皆知的常识,恐怕现在那份名单已经随着服务生的离去一并被抽走销毁了吧?

一百零八、尸变有异争细节

    重案a组的其他队员们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深夜或清晨的急call他们收了很多次,却是第一次这么晚被召唤出门。

    唐月带上手套,娴熟地验尸。未几,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你们真的确定他才死?”

    “是。”程小雨肯定地答复。

    “你们真的确定他才死?”她又问了一遍。

    在a team队员的心目中,这位法医休闲时虽有可爱的一面,工作时间却永远冷静而客观、理性而科学。她的任务是让尸体开口说话,把每一个死亡密码展示清楚,无论遇上多难堪的场面,她有过蹙眉、有过惊愕,却从未惧怕胆怯。

    所以,当她气息不稳的声色中带了些许无法置信,当她仿佛弱听者一般反复询问着事实,这样的出格举动引起了两位“先头部队”成员的好奇。他们低头查看死者,这才发现,只在短短半小时不到的时间内,他的肌肉已经有些萎缩,甚至开始腐烂。

    这样的表象,与最近发生的一系列连环凶杀案中,前几位死者的状况极为相似。

    法医只负责解读尸体密码,至于那些暂时无法解释的离奇现象,向来是警察朋友们的义务。

    卢天恒抱着双臂,站立在半蹲的厉嘉瞳身前,俯视的双眼里透出居高临下的神情:“又是你的场子出了事,你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厉小姐?”

    程小雨终究沉不住心性,动身上前,挡住了她瘦弱的躯体:“lo sir,不关她的事。”

    其实,被护住的那位,从内心的镇定程度上来说,倒比程小雨更强。

    这个场景让韦世乐在心中微微不喜,眉宇间浅淡的颦蹙一瞬而逝。他隔了隔了人群,用那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声音说:“小雨,gordon只是想确认事实而已。”

    这一次,她失足地印证了那句古话:关心则乱,过犹不及。

    当程小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心中流过一丝愧疚。不甘心于走夜路撞鬼、窄河里翻船,她打算知错就改、亡羊补牢,于是向后退开一步,让厉嘉瞳的容颜完全暴露在卢天恒的视线范围内,解释道:“我和happy sir今晚恰好路过附近,碰到了品调查科的小严,就是我们上次一起合作过的严采madam。她昨晚在这里喝了酒我是说12月1号晚上,也就是几个小时以前,结果酒有点问题,我们担心其中有诈,就把这位厉老板拉出去协助调查了很久,直到午夜以后才查清楚她跟那件事并无关系。”

    她一笔带过酒中下药的事,也对严采的举动绝口不提,只挑了自认为的关键信息继续道:“不久以前,我们三个是一起回到这里的,厉老板还帮我们寻找可以侦破凶案的线索人物。很可惜,线索人物就是眼下这位死者,我们刚跟他聊上几句,他就遭遇了不测。虽然我们查案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但也不会冤枉无辜的人。我们都知道毒品调查科跟厉老板不对路,不过一码事归一码。我有句讲句,在这个案件中她全程跟我们一起,确实没有嫌疑。”

    提到毒品调查科,厉嘉瞳善解人意地从鼻孔里吐出一声冷哼,微微扬起的头颅,颇有些趾高气昂、不屑一顾的味道。

    卢天恒见此情形,对程小雨的信任压过了对案情的疑问,说话的语气柔了下来:“既然如此,毒品调查科与我们各司其职,他们那边的事我们也不必插手询问,那么就事论事,从这个案件上看,我们暂时不会把厉小姐你列为嫌疑人。不过,就要劳烦场子里的各位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了。”

    钟立文悄然地欺近身子,擦头靠向程小雨的方向,低声耳语:“啊小雨啊,你怎么这么晚还和头儿一起来这种地方啊,下班很久了,真不知道你们是拍拖还是搏命。”

    程小雨惊惶未定,刚从文过饰非的展气息中回神,立即陷入他半带揶揄半好奇的疑问里。

    她再呼出一口气,眼珠流转间,有些无趣的情绪爬上两颊:“我收工后和happy sir一起去了大sir家的舞会,散会后驾车回家,恰好路过附近而已……”

    简短的解释以后,是反揶揄的词句:“当然,你们这种pc级别的,暂时是享受不到上层社会的聚会的。”【注:pc=警员,级别低】

    取笑不成反被嘲弄的心情是低落的。许文诗岁忍俊不禁,仍旧温柔地伸出手臂,环住男友的脖颈,细腻地安慰道:“周末就是升级试时间了,不要被外界的言语影响了斗志和心情。小雨不也常说:遇喜则喜,遇悲不悲。想想就快升级了,是不是心情就好起来了呢?”

    考试,见board,升级,一步一步坐上警司的位置,想想还真是令人振奋呢。怀着这样积极的态度,忽略掉中间漫长的过程和艰难险阻,整个人都愉快舒畅了。

    钟立文点点头,回以灿烂的笑容:“我已努力奋进,有的人如果不上进,便会被我追上,甚至,甩在背后。”

    程小雨自然明白他话中所指。若测试顺利,他便会荣升成与她同样的级别;倘若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则会超越她,站在更高的位置。

    心中“等着瞧”的回应被埋藏在喉咙之下,程小雨决定放弃做一只睚眦,摒弃凡事必报的态度,选择跨步靠近韦世乐的身侧,观看唐月的验尸情况。

    美丽动人的法医馆依旧专注于手底的工作里,对方才几位警员的来往言辞充耳不闻。下一秒钟,她已经除下手套,开始收拾器具:“初步看来,没有致命伤。尸身脱水较普通情况的速度更快,但没有发现用特殊物理或化学手段处理的痕迹,死因暂时存疑。剩下的回去需要进一步化验。佳颜,该你了。”

    这一宗案件离上一单已过了几日,程小雨仍是在第一时间回忆起,月熟悉的陈述用句,与前一位尸体检验时所差无几。凌佳颜已经戴上橡胶手套开始了工作,而她的思绪却在飞转。

    飞转的结果,是她向好姐妹提出的问题:“小诗,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们聚在你家消夜时,柏翘找到的那个下蛊毒的微博?”

    “嗯~~~”许文诗不太明白她的重点,却能够立即调动出那些骇人的图片。

    “这个人的死相,跟那条微博的用词又吻合了……”

    她的前半句刚刚言罢,不仅许文诗与身旁的钟立文,就连刚刚才凑上来的何礼贤也异口同声地呼出:“丢脸无比!”

    人前操劳的公职人员们吸引了大部分在场围观者的目光,恰到好处地为韦世乐制造出暗中调查的机会。他拉了厉嘉瞳的衣角,趁着重案组马骝仔和鉴证科专业人士对话的时间,闪入了后台里。

    “运送酒水人员的名单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他说的内容,两位老道的“江湖人士”彼此心知。

    “不过,我还想再努力一下,查询死者喝的这批酒水送来的日期。如果可以,我还想查询上次发现尸体那天的酒水送入记录,这个记录应该由你们吧厅其他人管理的,对吧?”

    厉嘉瞳无声地点头,招来了小跟班阿达,附耳蚊呐几句。目送他离开之后,她才转身向韦世乐解释:“阿达跟了我很多年,我们可以放心。让他去查,比你更有效。”

    不打草惊蛇,用熟悉的人做看似日常的事,才会避免引人注目。

    阿达果然不负重托,很快便带回了好消息。“瞳姐,电子版和原始纸质版我都找到了,对了一下日期是一致的,这一批货是昨天早上七点入账的。但是上一批货是11月27号就入账了, 11月28号那天并没有入账记录。”为了表明真实性,他甚至掏出手机,展示出拍下电脑屏幕和纸质档案的图片。

    没有入账记录?这个结果隐约表明,凶手上次并非代替了送货人员送货,而是自己假扮成一个凭空多出的人。

    韦世乐伸出左臂,目光疾扫过手腕上的电子表,看到时针已偏离纵轴三十几度角,现在已是第二日凌晨一点过了。他确认性地追问:“请问这位阿达哥,你说的昨天早上,是11月30日早上,还是12月1日。”

    阿达用瞥他一眼,语气不悦地回复:“当然是12月1号早上咯。”那样微含怒气的眼神,好像在说:“你以为我是糊涂蛋,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韦世乐不愠不惊,柔和地道谢:“多谢了。”

    厉嘉瞳进一步解释说:“电子版任何人都可以录入,但只有管理人员才有权限修改。他们录入错误的,都要向我们打申请,这也是为了避免他们为了某些不合规矩的原因私改内容,造成账目混乱。所以阿sir,你可以放心,阿达不会说谎。”

    韦世乐点头应声:“谢谢老板娘了。我想要收货时间所有人员上班的记录,以及休假人员去向的证明,一并带回差馆,这样录口供的时候时间会快一点,也好少耽误你们的时间。”

    “没问题。”厉嘉瞳爽快应承,侧头嘱咐道:“阿达,你和羽嫣一起办这件事,要快。”

    “好的瞳姐。”

    前厅人群瞩目的中心,凌佳颜已经用自封袋收好了致人死亡的冻柠茶杯,与其余证物一起装进了鉴证箱。

一百零九、晨光引瞳暗波谲

    一轮口供询问完毕,分针又转动了一圈有余。

    疲惫不堪的厉嘉瞳随着众人跨出西九龙总区警署的大门,望着结伴离去的警员们叹气连连。

    俗语有云:人在倒霉的时候,连喝水都会塞牙。短短几天时间内,她的场子接连发生两起命案,不得不说是一种否极的命运。暂时没有泰来。

    不知,山穷水尽以后,是否会迎来柳暗花明的日子。

    由于午夜的异况,“星野”早早地闭门停客。当厉嘉瞳回到室内,只看到满屋狼藉却又空无一人的萧条景象。她无力地倒在最近的卡座里,右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身心俱疲的感觉缠绕着她,令她久久无法恢复素日的活力四射。

    侍者们皆已录完口供、各自返家,而她,只想再休息一阵,才开始整理内务。

    这时,一个嘲弄的声音击中耳蜗,在这空档的虚室内,显得格外明亮:“哼哼,厉嘉瞳你真有种!”

    抬头时,魏濂晨的亲信大d哥冷笑着从旁边走来的身影映入眼帘。“一晚上打你几个电话都可以不接,结果居然跟条子混在一起。”

    电话?厉嘉瞳心一沉,却仍旧极力保持着镇定的神色,按照平常的速度掏出手机,果然,全是他的未接来电。

    她换上招牌笑容,不卑不亢地回应:“抱歉,刚才有事,没有听到你的来电。而且,我们做正经生意的,当然是非常愿意跟警方合作以迅速破案,这样,对我们也有好处。”

    “厉嘉瞳,你知道知道出来混最怕的是什么吗?”大d哥依旧一脸嘲讽的神情,突然凑近的大脸,闪着神秘莫测的目光,仿佛在叙述一个和他们俩都无关的事实,“最怕惹怒了大佬,把你扔去皇后码头喂鱼。”

    且,只是这样是吧?

    厉嘉瞳在心中冷笑。一路走来,她无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早已无惧这样的情景了。大d哥的句子,配上那悬疑的声色,吓唬涉世未深的小喽不错,对她的心灵造成的阴影却好比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其实,真正出来混,最怕的是被人发现死穴。厉嘉瞳想到这点不免怔住,如同遭到当头一棒。

    也许,严采目前成了她的死穴,又或者还要再加上一个韦世乐和一个程小雨。

    心思缜密的上司她本是不担心的,与她只有萍水之交的上司女友,未来大概也只有工作中的必要交手,不易露出马脚;然而,处于直接对立状态的“敌人”,只需要一个眼神的温柔,都立即能推彼此进入万丈深渊。

    “出来混的,做每件事都要小心点。” 大d哥自以为戳中了厉嘉瞳的要害,继续保持着玩笑般的语气,“否则无论对你还是对你身边的人,都是灭顶之灾。”

    厉嘉瞳直视他的眼睛,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异常紊乱的气息。

    这紊乱不是来自于对面那个男子的威胁论,而是她内里自知的心思:她把他们拖进了这个漩涡,已经无法再抛出去了。

    大d哥满意地欣赏着她面上的微妙变化,后面的词句尚来不及出口,已经被凭空闪出的另一个身影截住。

    是阿达。

    他迈着凌波微步般矫捷而轻灵的步伐,迅速地插入两人之间,对并不友好的社团老大代言人道:“不必威吓,瞳姐岂是你能随便撼动的人?她不过懒理狐假虎威的小人气焰罢了。”

    而后,他收起大义凛然的模样,约略转了一个小角度,笑着说:“瞳姐,我早已经跟晨哥汇报了你那边的遇到的状况。他说他有耐心等你处理完事情,然后再去见他。”

    他的一席话打破厉嘉瞳了的慌乱。她平伏了心情,细细咀嚼这个祸福难料的状况,在心底自我告诫道:厉嘉瞳,你不能自乱阵脚,否则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输了。

    走到如今这一步非一朝一夕之努力,所以,她更不能输。

    厉嘉瞳开始暗自揣测魏濂晨的下一步行动,却听到大d哥平和的话语:“我无非是想提醒你,我能想到的,晨哥都能想到。”

    厉嘉瞳用余光他瞥一眼,看到他逐渐放松的眉峰下,那种看好戏一般的神情。

    厉嘉瞳默默地咬住下唇,思绪开始走神。脑海中浮现出她每天都能从镜子里看到的,出现在自己脸上的,如同离群的狼一般,藏在狠戾外衣下无可言喻的悲哀。

    幻象只持续了很小一段时间,便被毅然决然的表情所代替。“阿达,我们去见晨哥。”她柔声细语,仿佛领着自己疼爱的的亲生小弟。

    穿过长长的街市,越过七零八拐的建筑物,厉嘉瞳三人来到一栋两层楼高的小洋楼前。她和阿达在大d哥的带领下进入了大门,跨过堂厅,走上旋转楼梯,沿着走廊来到了接近尽头的书房内。

    墙上挂着铁画银钩的装裱“龙”字,一笔一划强劲有力,充分显示出主人霸气狠烈的行事风格。

    “晨哥,厉嘉瞳来了。”

    甫跨进屋门,大d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表功领赏,而皮椅上的男子背对观众,听到声音后依旧面向粉墙,简单地点了点头,便伸出右手示意他送阿达退下。

    厉嘉瞳望着他宽阔的后背,开始猜测起那张看不见的脸上,究竟挂着何种表情。是严肃深沉,还是难得的温和?不过,无论如何,他强大的气场遍布屋子每一个角落,无需见面,已然足够感受那种压抑与窒息交融的沉重。

    厉嘉瞳在心底无声地笑着,警惕却一刻不肯放松。

    阿达无法彻底放心,留恋地望她一眼,终究在大d哥送客的姿势下退出了门外。

    精致的木门轻轻合上,屋内,另一场戏份悄然上演。

    “阿瞳,你终于来了。”

    厉嘉瞳冷静地注视着说话的男子,带着毕恭毕敬的神情。这个人,阴险毒辣,心思深邃,没有人能轻易看穿。

    魏濂晨转动支架正对她,脸上浮出玩味的浅淡笑意:“听说,你因为一个差婆在星野被下药的事,被条子带走了?”

    “是的,嘉瞳处事不周,让晨哥劳心了。不过他们已经查清楚,此事与我、与社团都无关系,所以就将我放了。我本来想直接回来见晨哥,但是条子又缠住我帮他们破案就是前几天星野出现腐尸那歌案子,而且后来又出现了新的尸体,所以蹉跎到了现在。来迟了,实在很抱歉……”

    她的解释被果断截住。“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总之这类事情我不想再看到。”

    面前的中年男子喜怒难辨,口气却是摄人心魄不得反抗:“你懂的。”

    厉嘉瞳一瞬不眨地望着他,看他站起身来、向前微探,看他双手撑住台面、气势逼人。她在心里苦笑一声,面上却是一副受教的模样:“我明白。下次绝对不会再发生。”

    她是一个在别的社团树倒猢狲散以后,辗转随少部分江湖旧识来到层峰社的。他久闻她的才能,却终究无法如一手提拔起来的小弟一般彻底信任和重用。

    大d哥站立一旁,如一塑雕像,始终默不作声。然而厉嘉瞳余光所及,他的脸上滑过一丝诡异的哂笑,然没去。

    魏濂晨并不理会他的表情,只对着厉嘉瞳道:“对了,上次关于你想管理的元朗、新界那几块地盘,我慎重地考虑了一下,又跟他们商量了一番,觉得你前一阵表现还不错,就给你了。另外,庙街的那些场子也都给你。”

    “多谢晨哥器重,我一定好好打理,不负厚爱。”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向来是千古明理。厉嘉瞳此刻的态度,不卑不亢,却又带着三分尊敬,正合魏濂晨之意。

    “行了,阿瞳,你先出去。大d,你留下。”

    厉嘉瞳礼数周全地离去,临别不忘带上门。天知道她有多想探听屋内两人的对话,然而一墙之隔,她更要小心谨慎,为免暴露身份引起怀疑。

    最近局势愈发微妙。魏濂晨与谢大d哥暗中的谋划,他们两人之间除了大老板与得力干将意外更多的关系,她轻而易举地拿到的更多场子的主事权,魏濂晨似有若无的疑心,还有那仿若彼岸的跨国贩毒集团利益链条。

    一切都按部就班,然而一切却又似步步深渊。如今,每跨出一步,都比从前更加铅重。

    【你真是又蠢又笨哪。你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姿色不浅的女人。你要是充分利用你的身体本钱,爬上了哪个长老家爱子的床,做了长老的儿媳妇,你想要的一切,得到就容易多了。】曾经某位社团成员的话语又漂浮于耳畔。

    【我有我的原则,能凭本事,我绝不出卖身体,绝不利用他人。】

    是的,她有太过深重的责任。虽然,韦世乐已经用行动教会她,必要的时候,爱情可以抛弃,名誉可以扫地,最后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然而,那几位长老的儿子们,稍稍成才的却脱离了社团,有着正当的职业,正经的工作,从不沾染社团的一分一毫。她从不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从不是一个轻易践踏自己灵魂的人,也从不是一个轻易将无辜之人卷入漩涡的罪魁祸首。

    大老板总是让人无法捉摸。如果,如果能有一张透视镜,照向他冷冷的面孔就能映射出底下怎样跳动的心,那该多好!

    深深吸了一口气,厉嘉瞳安然地离开,离开了这栋密不透风的大宅。

一百一十、死因迷揭菌难解

    次日清早,朝阳照进窗棂,一片明亮的光晕。a team办公室,程小雨声色并茂地向大家介绍昨日得来的玄灵子资料。

    钟立文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感慨:“咦~~看起来柏翘之前发现的微博说的是真的呀……这个案子是我见过的最离奇的一个。”

    程小雨鼻孔出气地笑了,浅浅地回应一句:“现在需要炒粉出马了。”

    “我?”听到自己名字被点到的何礼贤不解地在座椅上挪动了身子:“为什么是我?我又不认识那个玄灵子,也不会江湖术术。”

    韦世乐替女友回到道:“因为你曾经从你的师父、b team的姚学琛督察那里学习了微表情理论,所以,你可以到现场观察一下那位玄灵子,而后告诉我们她能够说中信徒的过去经历的秘密。”

    何礼贤捋了捋额前短发,笑着说:“终于轮到我这位读心神探出场了。把地址给我,我现场给你们来一段。”

    传递名片的时刻,whatsapp清澈的提示音划破天花板。

    “咦,尸检报告已经发来了?”李柏翘儒雅的脸上有着深深的失望,“我还打算去取的。”

    钟立文明白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想法,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宽慰的语气说“别郁闷,年轻人。收工以后,整个世界都是你的。”

    卢天恒轻声一笑:“呵,你说的轻松。你天天开工放工都和阿诗一起,happy体谅你们,连外出查案都分你们一组。像你这种每时每刻都和女友出双入对的人,是无法体会柏翘想多见doc. tong一秒的心情的。”

    钟立文把唇线夸张地拉向两边,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笑容,转向旧头儿道:“所以lo sir你对范医生朝思暮想,一定很能体谅柏翘的心情啦。”

    这样一石二鸟的打趣,惹得在场另一对情侣相望抿嘴的动作。

    “柏翘之意不在报告,在乎法医之身。”程小雨细声说起了她擅长的文言文。就在她文艺完毕,提议“还有法证报告可以象征性地去取一下”的内容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办公室门外想起。

    “各位,鉴证资料送来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法证科的凌佳颜。

    李柏翘最后的希望,落空。

    她的高跟鞋踏得地板铿锵做响,数据直接送到了韦世乐手中:“经月的尸检证实,死者的情况与前几宗命案类似,体内的组织和器官被啃噬程度严重,像死了一周以上的状况。而法证这边,我们检验了死者的随身衣物,没有特别发现,而死者饮用过的那杯冻柠茶里也没有检测出细菌,但是发现了大量的钾元素。”

    “钾元素?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凌佳颜微微勾起唇线,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对提问的许文诗悉心解答道:“通常人体对钾元素的排出和重吸收会根据即时摄入量的多少来变化,摄入得多,排的也多,摄入得少,相应的排出量也少,体内剩余的钾含量基本会保持一个动态的平衡。所以,对普通人来说,一次性摄入较多量的钾元素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反而有舒缓神经的功效。但是月发现,原来死者是一位胰岛b细胞功能缺乏患者,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糖尿病患者。这类人往往排钾功能也存在障碍,在一次性摄入大量钾元素时,很容易造成酮症酸中毒和高血钾的并发症,在没有任何表征的情况下心脏骤停,出现休克或死亡的结果。”

    换言之,死者直接的致死原因是由于冻柠茶中的钾元素较多,造成了心脏骤停。这个解释完美地印证了他死前痛苦挣扎的模样,像极了心脏病发时的绞痛难捱。

    但是,这钾元素从何而来,因何加入,皆是未知之数。

    钟立文自然不会隐藏满怀问题,脱口而出:“钾为什么在杯子里?是杯壁表面自带,还是人为性地加入?怎么加的,是加入到柠檬里、蜂蜜里、茶包里,还是在冻拧茶制作好以后直接加入饮料成品里?”

    凌佳颜的描述持续进行,解答了他的疑虑:“钟sir不要着急,你们韦sir没有告诉你们,聊天时不要轻易打断他人的说话吗?”

    钟立文做了个怪相,她这一句太狠,不仅责怪了他,而且连带头儿也英明受损。

    韦世乐完全不介意,伸手做出礼貌的姿势,恭请她继续发言。凌佳颜心情不错,语速适中地说:“我请我们部门的小刚仔跑了一趟,找到了他们老板娘,取了垃圾桶里的茶包、没有切完的柠檬和蜂蜜来看,最后证实,钾元素是加在那瓶蜂蜜里的。我们问到,蜂蜜和酒水是一批送来的,也就是昨天早上。现在,对于这一part你们还有问题吗?”

    a team组员们齐齐摇头。

    “我们查过所有‘星野’员工1号早上的动向,并没有可疑。”程小雨心中失落,语气也低沉。钾元素是怎样被加进蜂蜜里的仍待查证,不仅如此,死者内脏被啃噬严重的原因又在何处?同样是未解之谜。

    冷酷的法证似乎读懂了他们的心思,补充道:“我们已经听说,前几起类似的凶案里,存在着死者的死亡时间与尸体表征不符的情况。因此,为了查明这个差异从何而来,我们之前也取了几位死者的体表和内脏样本,进行细菌培养实验。今天凌晨这位死者培养的时间才几小时,不足以得出比较确定的结论,但从初步培养表现看来,他与几位死者一样,体内的细菌无论在繁殖速度上还是腐蚀效率上都与自然环境中的普通细菌类似,并没有什么异常。”

    按照这个结果,几位死者腐蚀程度异常的确是一个奇怪的现象。

    凌佳颜后面的叙述带来了更奇怪的现象:“由于最后程子桓是在韦sir和madam程眼皮底下死亡的,我们可以得出他在死前已经受到细菌感染的结论。与此相对应的是,月在他的胃里发现了抗生素的残留,血液里也检测到一定浓度的抗生素水平,证明他死前一段时间服用过抗生素来抑制体内的细菌。许多细菌在连续服用抗生素后会得到较大程度的抑制,但是程子恒体内的细菌显然没有。原因我们还没查到,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大量啃噬内脏的罪魁祸首不是因为他死亡前刚刚摄入的那杯饮品,而是早就存在于他身上了。”

    她解释得更加详细的同时,也为a team队员们留下了更多需要侦破的任务。

    钟立文听罢,若有所思:“madam ling,我多问一句,你相信下蛊毒这种事吗?”

    凌佳颜用看弱智儿童的眼光看向他,冷冷地说:“我相信科学。我们法证事务部只负责化验证物~~~至于查证他的致死前因后果,应该是你们警方的事。”

    一阵飓风刮出门去,凌佳颜已然无踪。

    钟立文吃了一瘪,可怜巴巴地望着许文诗寻求安慰。程小雨对他孩子气的举动嗤之以鼻,跨过一对小情侣,步履轻盈地行至窗口,望了一眼楼下正好出警的冲锋队车辆。转头时,她回味着法证部同事对于程子桓死亡原因的判断结论,忍不住感叹:“果然是是吾之蜜糖,汝之糖尿病。”

    韦世乐云淡风轻地纠正道:“准确的说应该是,吾之蜜糖,汝之酮症酸中毒。”

    何礼贤对他们的对话内容并不关心,他此刻正专注于研究玄灵子的秘密。t.pad上满屏的引擎搜索结果,全是关于她卜中命运的灵验事迹介绍,中间夹杂着受他指点而度过迷津的信徒,怀着或欣喜或感谢的心情发表的博文和facebook。

    他仔细地观察每一张图片中的玄灵子表情,发现那位风姿绰约的中年女子,面上有着谜一般的自信。只寥寥几张图,他已经能确定,这是一个沉着冷静、可以很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在芸芸众生之中,喜怒不形于色,是多么难得的个体。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跃跃欲试地想要与她正面交锋,仔细品读一下她卜算人们未来运程时的表情神态。

    于是,他很快便起身告别组员们,提醒小分队队长卢天恒与他一道离开警署。

    “gordon留下,立文阿诗跟炒粉一起去。”

    钟立文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泛起一阵讶异,韦世乐自然会解释这么做的原因:“我们可能有机会再与kings的学生们正面交锋,总要找些新鲜面孔,才能将好戏进行到底。”

    钟立文挑起眼睑、点头接受了他的安排,拉起自家女友的手,欣然地转向走廊。

    何礼贤落下两人十来步距离,跨出办公室大门的瞬间,听见韦世乐对剩余的组员说:“柏翘,交给你一个任务,查一个人的资料,要追溯到童年经历。gordon可以和kings叙叙旧,顺便查昨天早上学生们的动向。小雨和我一起联系林帛父母。”

    离去的三位组员驾车穿过畅通无阻的过海隧道,很快来到了中环德铺道中897号环宇大厦楼下。

    “hereare!”

    何礼贤兴奋的神色浮于表面,步伐翩飞地跨出车门,等待钟立文泊好车,疾步于前领路,乘坐升降电梯来到13楼,循门牌号觅到了了a06房间,玄灵子的工作地点幽篁玄馆。

    无需跨入门口,门庭若市的熙攘之景已经呈现在三位探员眼前。宽敞的屋子被磨砂玻璃屏障隔开为里外两间,外室是等待区域,沙发上、藤椅上、四角独凳中,到处挤满了慕名而来的人;而一墙之隔的里间,办公室的主人正与一位时髦的少妇亲密交谈。

一百一十一、拜访玄馆会玄灵

    房间的布置典雅而精致,仿佛出自书香门第的文人之手,与主人的穿着打扮相得益彰。玄灵子留着干净的短发,脸上的妆容亦是淡雅大方。她正襟危坐于旋转老板椅之上,交合于写字台面的双手,衬着身上的蓝色羊毛呢大衣,彰显出高贵的气质。

    与一般的看相房间不同,这里处处透出一股高雅气质,连名字也融入了浓浓诗意: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很难想象,这是一位相士的办公场所。当然,看相卜卦的画风也与普通的相馆有着云泥之别。

    透过若隐若现的玻璃屏障,三位探员约略可以看出里间的情形。一位背对外室而坐的少妇,啜泣地哀求玄灵子为她化解命中横来的灾难,她却无奈地看了一眼求助人,声色皆厉地斥道:“我早就劝过你,去年遇到的那个不会是你的良人。你就是不听,事已至此,恕我无能为力。”

    哭泣的女声音量逐渐增加,哽咽的语句时断时续:“玄灵子,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劝告了。你帮我把丈夫抢回来吧,我愿意多加一倍的礼金。”

    玄灵子红唇轻扬,露出一抹妖娆的笑意:“呵,我法力低微,实在无法帮你解围。人贵在自知,有的钱,我没有能力赚,你还是回去吧。”

    这样就放她走了?就这样与金银擦肩而过了?

    很难相信,一位以玄学和术术为生的人,会拒绝送上门来的迷信之徒,颇有良心地为她保住钱财。

    队伍太长,若是照实排在末尾,恐怕一整天也轮不到三位正义的小伙伴。钟立文懂得最佳插队之道,出示了警员证这个比预约号码更加灵验的道具,在涕泪满面的女客人离去之后,成功地直接晋级到队伍最前端。

    探员们跨越重重人墙,到达内室。

    “三位,请坐。”见到警务人员的惊讶从玄灵子脸上一闪而过,剩下的,就是礼仪之大的周到待客之数。

    何礼贤看在眼里,很明白这是惊异时的正常表现,与上次林帛甫听闻卜瑶莲的死讯时截然两样。至少到这一刻为止,面前这位以玄学著称的女士是以诚相待的。

    靠背木椅设计适宜,落座时,三位小伙伴只感到无比的舒适。助手呈上的茶叶也清香怡人,与西九龙警署的咖啡有得一比。

    小啜一口,唇齿萦香。许文诗心旷神怡地抬起头,微笑着对热情的主人赞赏道:“这茶味道独特,苦中带着甘甜,我看房间的布置也很美,玄师傅真是一位与众不同的相士呢。”

    玄灵子抿唇一笑:“我不喜欢太俗气的环境,所以这里的装潢以清雅为主,也是为了配合这间玄学馆的主题。三位饮的这种茶是产自我国西南地区的‘青山绿水’,因为前味微苦,很多人喝不惯。madam你也是一位有品位的人呢。”

    来而不往,非礼也。玄灵子深谙此理,夸人的话语说的自然而和谐,一点都没有刻意雕琢的痕迹。钟立文听懂了,却因着蛊毒的事萦绕于心,不得解开,于是开门见山地开启了正题:“玄师傅,不如我们说回的案件吧。”

    一言不发的何礼贤,全程紧盯她的眉目,看到她稍稍暗沉的脸,十分配合接下来要聊的内容:“我刚刚听助理说了你们的来意。对于你们遇到的命案,我感到很震惊,也对死者的逝世感到遗憾,但是命由天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如果造孽太多,不懂适时积福,给自己带来的厄运,他人也无能为力。”

    钟立文听她提到命数,顺着节奏流畅地追问:“你是批命的,听说,之前有两个人被你批了有劫难,不久后都死了。”

    玄灵子的语气仍然带着些许沉郁,沉郁之中又多了少少辩护之意:“你说的是李先生和王先生吧?不错,我看到他们已经知道他们都大难临头,一个四大凶星交汇,一个命犯火铃。我也给他们提供过一些解法,但是他们没有照做,所以很可惜。”

    “解法就是花钱对吧?”钟立文暗含嘲讽的语气,引来她轻微的摇头不屑。在她开口解释以前,已经被钟立文打断。他用左手拳背托住下颔,好奇的神色浮上眉梢:“啊,你真的能看到一个人什么时候死吗?那你有没有帮自己看看,什么时候会死呢?”

    “阿sir好像不太相信我。”玄灵子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轻松地解了他语气中埋伏的**味,“玄学受很多传统文化的影响,比如周易,教人懂乾坤,看命数,一切都是有道理有根据的。有福荫的人,才能通过金钱、行为等方式化解灾难;没有的福荫的人,想洒钱也无用。至于我的归期,这是秘密。有句话叫做医者不自医,就算我能看得出,也不会随意看。天机不可随意泄露,否则,会遭天谴。”

    言语间,她不住地挑动眉毛,眼神在三位探员面上来回流转:“不过既然三位一场来到,我也不会让你们空手而归。这样吧,我给你们每个人赠一句。”

    她仔细观察的双眸,几乎凑到了钟立文脸上:“这位阿sir,你看起来好像特别开朗,但其实,你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开心。”

    她的语气纤细,仿佛呵护着一件易碎物品,轻然而小心翼翼。

    钟立文一怔,仿佛心底最深层的地方被触碰到了,眼神自然地柔和了下来,不住地向许文诗的方向转头,无话找话地反问:“是吗?”

    许文诗轻微地抿起双唇,做出一个略带僵硬的萌样,却默不出声。

    这样的细微变化正中玄灵子下怀,她严肃了表情,中气顿时就鼓足了:“所以,有时候,你虽然在笑,但并不是那么开心。你的轻松是装出来的,笑容和满不在乎都是一种掩饰。其实,你的心里有无形的压力。”

    钟立文脸上的昕光照耀顿时黯淡了少许,半笑半冷的状态,褪成一只活化石。

    许文诗惊异于钟立文的变化,不禁猜测起,是否连日来的温习备考,绷紧了他的神经。弹簧一旦超过弹性形变,就很难再恢复惯常的灵活状态,所以或许,今日收工后,她应该设法给他松松筋了呢。

    玄灵子满意地扬起嘴角,约略转了角度,:“中间的madam,你表面上看起来很硬朗,其实,内心也有柔弱的一面。”

    许文诗的面上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期待着她的下文。

    她阖眸闭唇,双手合十,做出深层次冥思的模样。眸开时分,是一句肯定的批语:“ 在你的人生经历中,藏着一个心结。”

    许文诗不知心结的定义为何,以什么为标准。她的瞳子不自觉地向斜上方挪动了毫厘,脑干细胞展开了大规模的思索,记忆飘远到亲生父母在幼年时便被杀害的往昔,免不了心有戚戚焉,眼睑骤然下压半分,又然撑开。

    玄灵子的脖颈越发前探,声音又转:“这个心结,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解开。”

    顺着她缥缈的提示,许小沙展的思绪折回到成年后、首次意外地撞破这个秘密时,自己难以接受的场景。逐渐浑浊的瞳仁终于恢复了清亮,惆怅的心灵也愁飞雾散:“谢谢你,这个心结,已经解开了。”

    玄灵子点头致意,将目光投向了何礼贤身上。

    目标人物迅速伸出右手,掌心向外地做了个禁止的姿势:“诶,我就不必了,谢谢你。我不想被人当众说中秘密,这样很丢脸的。”

    玄灵子赫然收回上身,头颅离开了何礼贤的方向,双手合十地撑住桌面:“怎么,阿sir你怕丢脸吗?”

    何礼贤趁此时机,将话题拉回了正道:“怕,怎么不怕。听说中了蛊毒的人命运也很丢脸,我还不想和他们一样。”

    玄灵子完全地倚上靠背,又一次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好吧,不说了,你们就当我的话,信者灵,不信者就让它随风去吧。不过,下蛊毒的后果可不仅仅是丢脸。”

    钟立文的脸上重新挂上笑容:“这么说来,你是会下蛊毒咯?可不可以教我们操作呢?”

    玄灵子轻叹了一口气,眉毛再次挑起,又落下:“我奉劝这位阿sir不要学习这种法术。下蛊是一种造孽的行为,有损阴德。稍有不慎,便会报应到操作之人自己身上。”

    钟立文努起嘴,做出一个无聊的神情:“既然如此,好吧~~~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下蛊毒的方法呢?我们现在不用,只是以防万一。”

    看着玄灵子不为所动的模样,何礼贤闷哼一声哂笑起来:“唉……玄师父如此小气,有负你的盛名啊。坊间传言你是蛊毒高手,现在却死死不肯开口传授技巧,难道,你根本不会?”

    玄灵子面上绽放出一朵丰华百日:“阿sir不必用激将法,我们潜心钻研玄学和占卜看相之人,心如莲花净,是不会为之所动的。不过,看你们这么想知道,我只能说,下蛊毒不是单一的一种程式,而是需要随着现实环境灵活变通的一套完整的方法。首先,你们要看得出被下蛊之人、也就是目标人物的命数走向,而后取得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比如毛发、皮屑之类,综合地对命数和体征进行分析,根据不同的人,对他们做不同的处理方法。至于最后到底用哪种方法,需要一定的道行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三位探员相互交换了眼神,对她的话将信将疑。

    “好了,不能多说了。”玄灵子并不置气,以左手掌指向外间,“再说,外面的客人们都要躁动甚至愤怒了。”

    这样明显送客的语气,经验老道的探员们岂会不明?他们相继起身,在愉快的表象中结束了这次谈话。

一百一十二、道破天机思玄机

    警署门前的的凤凰树沐浴着寒冬暖阳,繁茂的枝叶在风中葳蕤,仿佛迎接着一队探员的回归。

    钟立文停车入库,携两位同事到达重案组所在的四楼。办公室里,组员们各自忙碌,无一人缺席。

    “so,lo sir并没有去中文大学找pro. king聊人生啊。”人未出声先至,跳脱的声线染满了每个角落。

    循着这个熟悉的音色,屋内众人尽数抬头,看到了何礼贤的身影。

    钟立文与许文诗比肩接踵而至。程小雨发现,他们并排而行的躯体,竟是那样的和谐。

    李柏翘轻而易举地抢占了先机,证明室内的同僚们没有一人成为御用闲人:“有高科技通讯手段就不用亲自跑一趟了。我们各司其职,把happy布置的任务完成的七七八八,正在等你们带回来的消息,以便确定下一步行动计划。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钟立文自然也不愿意相信,留守室内的同伴虚度了小半日光阴。于是,他好奇地问:“所以这段时间,你们都干了什么?”

    “查人,联系kings,联系林帛的父母。”

    回答的声音是精炼的,浓缩到略过了许多让外出三位队员关注的细节。坐于长长的办公桌尽头的上司再无一字多言,仿佛附加的每一个音节,都在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不是说林帛的父母在国外吗?所以,头儿你们整个上午,就在此坐等消息?”

    韦世乐伸出右手食指,在眼前轻轻摇曳:“你是否抓住了重点?我一共说了三项内容,你却忽略了前两项。”

    在钟立文怏然的神色里,程小雨开口道:“林帛父母这边,我们主要想请他们提供一些重要的佐证,来确认林帛和卜瑶莲的一些时间线。卜瑶莲从围村搬出的时间大概是三年前,而林帛今年大三,恰好也是三年前参加的高考。”

    许文诗随意地把住她的肩膀,猜测性地问:“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难道你们认为,她们两个三年前就认识了?”

    钟立文飞扑地跃上转椅,向前推动滚轮,平滑而迅速地移到一对好姐妹身边:“就算这样也没什么出奇的呀。”

    李柏翘提醒道:“别忘了,上次你们俩去找林帛,回来后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声称,林帛是大学暑假回港后才偶然重遇到卜瑶莲的。”

    钟立文如梦初醒:“不是我们声称,是林帛自己说的。难道……”

    “林帛撒谎?”后面半句,许文诗与他异口同声。

    “不仅如此,还有……”

    “还有什么?”

    一对小情侣再次保持了步调一致。

    小小的重逢时间错位并不是大问题,只是,随之而来的连带关系,却可以有许多细节上的改变。

    倘若林帛与卜瑶莲在三年前就完成了重逢与相知的过程,那么,她们之间还能发生更亲密的事件,来解释一些目前看似有别于常的现象。

    比如,林帛的学识与她目前所学的专业应该具有的所差异,也许并不仅仅因为内地和**的教学模式和内容的偏差。

    程小雨对亲亲同事的传道受业孜孜不倦:“在你们离开的时间里,我们查到,林帛当年被北京大学录取,是通过一个首都大学在港的自主招生考试。介于她和卜瑶莲的相貌有些相似,而众所周知身份证与持证人本体的外貌可能存在一定差异,大家对这种差异是接受的,所以,我们怀疑,当初参加考试的也许不是林帛,而是卜瑶莲。她们两人相识于微时,关系不错,所以,一个人帮另一个替考。”

    一旦这个猜测成为现实,真正具有进入这个专业资格的学子,从林帛转变为了死者卜瑶莲。

    “这不可能!”何礼贤的一声尖叫堵住了其余众人的口,“从逻辑上来说,卜瑶莲在围村长大,从小就要养家,在那样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学到渊博的知识,所以就更不可能达到北京大学自主招生测验的通过水平。北京大学怎么说都是上面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就算在本港,都有大把学生挤破了头想进。”

    韦世乐等待他最后一个音节落地,而后慢悠悠地说:“我看过自主招生的试题,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科学文化知识,另一部分却是基本常识,比如国旗、区徽、母亲河之类的细节问题。即使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如果在这些常识方面有所欠缺,或者在答题时疏忽,未必有必胜的把握。一切皆有可能,现在言之尚早。”

    这是他惯常的处案态度,队员们对此习以为常,因为,他总会提供有效的佐证方法。比如现在。

    “我们需要得到林帛父母的确认。她的父母在美国密西西比州,比**采用的北京时间晚了十四个钟。现在,他们那边是晚上九点过,睡前来个远程聊天正好。不过很可惜,在你们回来之前,他们的facebook似乎都不在线。”

    蹉跎的结局并没有带给他忧伤:“由于最后一名死者喝的饮品是在昨天早上七点左右入账的,如果林帛拿不出不在场证据,那么她就有很大嫌疑是杀死最后一名死者的凶手。在你们去找玄灵子这段时间内gordon已经和kings联系过了,结果很遗憾,昨天早晨六点到八点这段时间内,林帛一直待在实验室,没有离开过。”

    钟立文迅速地找出了他叙述中的破绽:“通常开工时间是早上八点或者九点,她怎么可能六点就在实验室?有人证明吗?这也太刻意了吧,像是故意制造出的不在场证据。”

    何礼贤挑起眉点点头,完全同意他的看法。

    “并不。”信息来源者卢天恒自会解释消息可信的理由,“科研人员不同于普通工作者,他们有很多试验都需要定时进行,取样的时间点不能耽误,否则就会前功尽弃。pro. king实验室最近正在进行一项这样的试验,一早就制定好了取样计划,最近这段时间几乎每天早晨都要忙。人员安排表是他们实验室的大师兄编制的,林帛和她的室友恰好被编到了昨天早晨。他们的试验六点半开始,所有在名单上的人六点都到实验室报到做准备工作,所以林帛并不是昨天早上偶然性的刻意早到实验室出现。试验大概做到了十点以后,而后他们就各自回宿舍补觉了。”

    韦世乐对他的解释甚是满意,话锋一转:“当然,一次的不在场证据并不能代表所有,关于林帛身份的线索我们还要继续追查。除了林帛,我们也着手调查林帛的室友,调查结果正在等待当中。所以,这个空档,我们先来看看炒粉那边的情况吧。”

    说到玄灵子,悲喜交加的心情笼罩了钟立文心头。

    “哎……”发出一个长长的感叹音之后,他启齿了,“她表面似乎真的很灵,能够说中人的命运,而且,法力不及的事,任对方怎么哀求她都不会插手。但是,我总觉得这其中必有玄机。我和阿诗已经努力试探她了,不知道认真观察的炒粉有没有get什么真理?”

    “真理当然有。”何礼贤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次,整理了一番衣冠,开启了演讲模式:“我已经破解了她的那套妖术。她刚才给阿文和阿诗各曾乐一段话,都好像讲中了他们的命数,但是,这一切都是套路。她对每个人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语气都很轻,右边眉毛也不住地跳动,这是试探和信心并不完全充足的表现。她说话的时候,语速故意拖得很慢,并不是为了制造玄灵气氛、让别人相信她,而是为了有足够的时间来观察你们的神情变化。对微表情学稍有了解的人,可以从你四分之一秒时间内的神情转变,猜测到你的内心。”

    他皱了皱眉头,放开时又道:“玄灵子恐怕也是个中高手。她根据对方的微表情,来确定自己说的话是否戳中了对方的心思。其实你们发现没有,她对每个人的第一句话,都是比较含糊、涉及范围比较大的,如果你们表现出不屑或者哂笑,她可以换个说法为自己圆场。而一旦发现你们表现出有一点点被她说重的样子,她马上变得中气十足了,脸上还会不自觉地露出妖娆的笑容,因为她的底气足了,自信心也强了。”

    钟立文攀着他的注释,回味片刻前在幽簧玄馆里与玄灵子对坐交谈的场景,果然吻合了何礼贤的分析。

    揭秘的声音还在继续:“她说阿诗内心柔弱,阿诗不是没有做出反应嘛,那个时候,她做了一个明显的动作,你们还记得是什么吗?”

    许文诗思维轻启,纤指长伸:“她闭上眼睛,好像在用力感知我的过去和未来。”

    何礼贤亦以食指与她相对:“是的,就是这个动作。因为阿诗没有任何微表情,她不知道对阿诗批的第一句是对了还是错了,于是只能假装动用灵力来卜算你的命格,最后说道更加含糊的心结上。每个人心中或大或小都有心结啦,只是看你对心结的定义是什么。这种时候大概其他人会觉得她说中了过去,对她深信不疑,不过sorry,我是炒粉,是姚学琛的徒弟。所以,她并不是一个神人,只不过是一个掌握了心理学和微表情学两方面知识的江湖骗子,可以很好驾驭自己的语气和行为,收放自如地引人入套罢了。”

    每一个玄灵的开端,都有一个科学的结尾。

一百一十三、下蛊触发灵感出

    “其实,她也不算完全在骗人。”

    what?所有组员都用神奇的表情望向坐于上座的小组长,惊异于他的评价。他向来是一位以科学和事实为判断依据的人,为何竟会替一位用借此制造虚假的灵异来欺骗世人的神婆开脱。

    “人们求助于她,自然是遇到了问题,心理上也因此烦扰。她虽然并没有实际行动上的帮助,但是可以给人心理安慰。所谓的信其其则令,也是这个道理。积极的心理暗示可以调节情绪,从而改变身体状况,心理医生还以分钟计算费用呢。虽然她并没有直接为人消灾免祸,但是通过一些鼓励和希望,或许能让人精神振奋,从而奋起自救。这个原理,就跟安慰剂在某种程度上也能治病一样。至于她不肯接的那些case,可能是因为她自己也明白,他们的问题不能通过心理的积极暗示来推动解决,自然就是‘法力不及,无能为力’了。”

    度的把握很重要,一旦超越了自己本身的能力所及而强行揽工,有损对苦心塑造的灵气形,不便于长久的笼络人心。斧斤以时入山林,懂得可持续发展,才是明智的做法。从这一点看来,玄灵子的确是一位高人,高在心智,高在处世之姿。

    韦世乐虽不齿她的虚假宣传,却对她的待物之道赞赏有加。或许,她是帮助a team解开死者离奇体态的绝佳突破口之一。他将目光扫过刚刚归队的三位组员,问道:“关于蛊毒,她又有什么言行?”

    许文诗摇晃着束成马尾的青丝,有些遗憾地说:“这个人藏得很深,始终不肯告诉我们具体的方法。不过,她有提到,落蛊毒不是一种固定的程序,而是一套需要灵活运用的完整体系,首先要取得对方的毛发、皮屑之类的身体部件,再根据不同的人选用不同的方法。”

    “听起来很科学。”韦世乐扬起嘴角。

    “可是,实践才是检验理论的标准。”钟立文向右倾斜了身子,用右手枕住脑袋,半倚着右侧的女友,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我们出了办公室以后,随机挑选了一些她的信徒咨询,但是很可惜,没有人见过她实施蛊毒的真事,也没有人知道谁曾经请她下蛊或者中了她的招。我还怀疑,一切都是她的故弄玄虚而已。”

    “或许她对我们有启发。”韦世乐用稍稍委婉的说辞反驳了他的观点,“因地制宜、因材施教,是许多优秀人成功地秘诀。就像治病,同样的表征,不同的致病原因和差异的个体体质,都会造成治病方法的不同。千篇一律的应对方式会大大降低效率。不仅是对症下药,还是对人对病原体下药,就比如感冒,细菌性感冒和病毒性感冒所用的药就不同。”

    程小雨受了启发,开始了旁支话题:“这个我懂,中医对于感冒能开出几十个不同的方子来,风热和风寒就用的完全不同的药材,邻国曾经想学,可是学不会,一个看似最普通的疾病也有如此深的乾坤,最后只能放弃了。”

    “邻国,是泡菜国吗?”

    程小雨摇头微莞,对发问的钟立文道:“动漫国。”

    可是小雨,你为什么不直接说av国?

    这个打趣的想法被何礼贤扼杀在唇边。思及可能引来更大的揶揄,他启唇动喉,终究什么也没说,便默然了。

    这个国度,曾经在我邦最动荡的年代,入侵我们的领土,造成了数以万计的杀戮。鲜血染满河流,尸体推成山丘,血腥和腐臭味伴随着一个又一个城池的沦陷,写下永远的悲惨历史。

    也正是那段岁月之前、最软弱的**掌权时代,东方之珠这块小港周围地域被划给了米旗国,造成了这个枕着香江与维港的小城,与母体三百多年的骨肉分离。时至今日,这座港口之城摇身一变世界闻名的繁华都市,与祖国大陆的交流也前所未有的加强,然而有许多纵横深开的裂痕,却不是一时半刻能够修补于完整如新的。

    在那段悲惨的历史里,邻国以我国同胞的肉身为载体,做细菌试验,来测试能够最快入侵国土造成大面积死亡的方法。这个极其残忍的史实,此刻却燃亮了韦世乐心中解开案件之谜的星火。

    细菌在自然界的繁殖速度维持在动态的平衡范围内,然而,一旦人为引入外源菌群,便会打破环境中原本的细菌平衡,造成异常的表象。

    “我曾说过,法医判断尸体死亡的时间,是以自然状态下细菌和其他微生物的繁殖速度,以及它们对肌肤和内脏的啃食程度为依据的。细菌的最适生长速度从摄氏二十几度到四十几度不等。以前的案件里,许多凶手根据这个原理,利用低温降低细菌和蛆虫的繁殖速度,造成死亡时间推后的假象。”

    旧日被韦世乐pass掉的点面,在这一刻被重提。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接受他的科学洗礼,除了何礼贤。

    “happy sir,我打断一下,你什么时候提到过了?”在其余人的注意力赫然齐聚的状态里,他目光流转,直面四面八方的眼神扫射:“我想我失忆了,你们能帮我回忆一下吗?”

    这种问题,上一次是钟立文提出的。风水轮流转,这次他却成为了解答者:“你没听过,不代表头儿没说过,你又不是每时每刻都待在头儿身边。”

    “所以……”

    何礼贤的话语被程小雨自然地接了后半句:“只要有人听过,就是他提过。”

    答案不言而喻,程小雨曾经做过他这段话的忠实听众。

    何礼贤瞪眼噘嘴做了个怪相,无声地传递出“你赢了”的意思。

    离题小插曲很快平复,话题重归正轨。

    “玄灵子的毒蛊因人而异理论提醒了我,小雨提到的制造细菌武器的隔壁国又让我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所谓对不同人施以不同的蛊毒,实质类似对不同人的身体引入不同的外源细菌侵蚀。所谓命格,有时候跟人的先天体质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加上后天成长环境不同,每个人表现出的体质各有差异,所以对细菌的耐受程度也不同。外源细菌的入侵,导致人体在死后,出现细菌的啃食速度异常快的现象,跟我们的case完全吻合。超出了这个季节正常速度的好几倍的细菌吞噬效率,不得不让我加深了对这种处理方式的肯定性。”

    他的想法几乎让队员们拍手称快,除了早已听过下文的程小雨。

    果然,在后面的言辞出炉后,愉悦的心情被迅速浇灭。

    “凶手增加了尸体身上的外源细菌,造成死者穿越的假象。要达到这个效果,外源细菌的啃噬速度一定是比较厉害的。最后一位死者死前服用过抗生素,若他体内感染的细菌是普通种类的菌群,应该被消灭,但他死后迅速尸变,所以感染的细菌应该是对抗生素有耐药性的超级细菌。这种情况下,即便尸检一时半刻没有发现异常,法证也能通过细菌培养的方式来确认细菌种类。然而,妖女很明确地告知,死者身上的细菌无论繁殖速度还是腐蚀效率,都与自然环境中的普通细菌类似,并没有什么异常。”

    思路走进了死胡同,需要另辟蹊径。卢天恒不肯回头,只愿疏通障碍物:“也许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点,或者被忽略的问题。比如,异常啃噬的微生物曾经存在,后来却自然地消失了。会有这种状况吗?”

    “噬菌体!”

    这个问题的答案,无需韦世乐这位百科全书,即便许文诗也懂得。

    噬菌体是能够感染许多种细菌的一类病毒,它们寄生在宿主细胞上,能够引起宿主的裂解,导致宿主消亡。

    钟立文曾经由于家庭原因,很早就荒废了学业,高中毕业后投考警校,成为一名光荣的罪犯克星。他对噬菌体也许曾有耳闻,现在却几乎印象全无。此时此刻,他听到许文诗口中说出这个听起来有些高大上的名字,便扭转头侧目相视。他看到她尖尖的下巴、白皙的皮肤,看到她的一头青丝被黑皮筋干净地束起,清瘦的面颊上精神抖擞。

    这个情景中她的侧影定格,突然令他觉得,自己需要对朝夕相处的女友刮目相看。

    刑警,向来不是一个只需勇猛和功夫就能娴熟驾驭的职业。在头脑与四肢的灵活度同等重要的印象之外,随着科技的发展,目前它已经需要进化成懂得全科知识的科学型专业人才的聚集地了。

    一人计短,齐力断金。思维的分享,知识的交汇,让重案a组在接近真相的道路上迈出了一大步。

    然而,且不说噬菌体无法侵染超级细菌使之消亡,即便噬菌体吞噬了细菌,这种病毒本身的存在同样在法证的化验下无所遁形。

    韦世乐皱起的眉头,有一种近乎严肃的深情。他深沉地提沉着气息,听到程小雨不谋而合的观点:“我记得,大学课本里说,噬菌体只能搞定普通细菌,搞不定超级细菌……”

    她发言的时候,眼神闪烁不定,望了韦世乐好几次,显然在观测他的态度。他没有反对,只是说:“谨慎起见,告诉法证科,请他们……”

    “再验一下几位死者身上的噬菌体数量,对吧?”她再一次接了话。不过这一次,她接的是自家男友的决定,吐词的时刻还加上了ok的手势。

    法证科的whatsapp很快收到了程探员的请求。凌佳颜与同事们分工合作,准备灭菌培养皿,制备luria-bertani培养基,移液枪和量筒在洁白的日光灯下交错移动,新一轮忙碌开始了。

    噬菌体水平的检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过程。这个等待结果的缺口,成为再次拜访景博教授实验室的好时机。

一百一十四、校园设局请玄灵

    物理系实验室一如既往充满了活力。那些精力充沛的大学新鲜人好奇地摆弄着各种仪器,作为景博高徒、实验室半个管理员的赵晓颖不得不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以防止他们搞破坏。

    叮清脆的下课铃声划破长空。

    “好了,今天的实验课就到这里。” 赵晓颖话音刚落,那些少男少女立即欢呼着跑向大楼外面。

    “唉……这些娃,真难对付。”对于名声在外的九五后,赵晓颖无可奈何。她望着少年们疯狂的背影,露出一阵苦笑,而后低头慢慢整理着实验台面上散乱的垃圾。

    一双细长的手伸过来,帮忙收拾着残局。

    赵晓颖的眼里流过一丝惊讶。她稍稍抬起头,撞上面前那双清澈的双眸,一刹那将讶异的神情尽数释放,颇有深意地笑着:“你是……西九龙重案组的madam程,今天来这里是……找我们professor吗?”

    当她拾起头、约略转了小小角度,竟捕捉到另一个身影:“咦,你不是上次和madam一起来查案的那位李sir?你们俩一起来,一定是为了案子的事吧?又过了几天,你们的案子还没有破吗?”

    她顿了顿,再回神对向前方时,已换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madam,阿sir,你们不会是来找我的吧?还是来找林帛的呢?她去楼下借色谱仪了,可能待会儿才能回来。”

    旁边学长模样的男子伸出左手,勾起食指在她脑门正中一弹:“你个鬼机灵!少说多做知道吗?”

    “嗯……讨厌。罗师兄又欺负我。”受害者眯起眼睛,懵懂的模样戳中了对面程小雨的视线。她精准的辨识力,让小警花叹为观止:“怪不得人家说大学里个个是精英。你们这些高级知识分子的iq和eq,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上次我们这位李sir只是在门外待了很短的一会儿,没想到今天还能一眼就认出他。”

    那个时候,赵晓颖还在实验室里忙碌,李柏翘短暂地逗留,不久后便被派去与林帛“亲密接触”。后来,向她咨询林帛情况的警员,是韦世乐与程小雨,李柏翘不在此之列,那位潜心试验的学子,匆匆一面,百忙之中竟能够留意到屋外的情况,实在令人拍案叫奇。

    被夸奖的女生羞涩地笑起来,约略低下的头颅,越是赧然,声音越是轻柔:“嗯……那天professor嘱咐我试验事项的时候,我恰好抬起头往外看了一眼。阿sir站在门口,我视线可以看到,颜值又高,所以我有印象。”

    露骨的夸赞,成为很好的解释理由。

    景博尴尬地笑起来,转移话题的语气里掺杂了几道黑线:“赵晓颖,这周seminar的文章准备好了吗?让你发的邮件呢?还有邀请外籍专家的申报材料,都弄好了么?”

    赵晓颖撑开双眸,无辜的神色在眼眶里流动:“可是,阿sir和madam他们不找我了吗?”

    程小雨柔声回答:“不,我们是来找pro. king,请他帮点忙的。”

    年轻的女学生闻言,郁悒和释然交叉铺满了脸庞,转身去向学长求助:“善良的乐于助人的罗师兄,你看,我快被榨干了。你是如此伟大,不会眼睁睁看着学妹被琐事缠身,没毕业就吐血身亡的哦?”

    她夸张的用词惹来两位探员的转头相识。他们欢乐地看着师生几人,皆绽出清浅的笑容。这样融洽的氛围,令人羡慕。

    就在他们扬起嘴角的时候,桌上的计算机拼命地响起来。

    赵晓颖奔过去,点开右下角闪烁不止的图示,立即兴奋起来:“professor,我们上次请求的问题,答案回馈回来啦!”

    一对师兄妹进入了忙碌的节奏里。键盘敲击的声音,掩盖了门前程小雨对景博的交头耳语。

    林帛归来的脚步声惊动了电脑前指尖敲打如飞的赵晓颖。她转头凝望,视线对上室友骤然凝重的神情。

    “几位阿sir和madam来,案子破了吗?”

    赵晓颖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用气流回答:“不知道,他们是来找professor帮忙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那件案子。”穿过室友的位置,她看见后面程小雨毕恭毕敬的请求:“就是这样!麻烦pro. king了。”

    赵晓颖怔愣了一秒,看到林帛脸上同样迷茫的神情。

    是哪样?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几位学子各怀心思,有人好奇满怀,有人惴惴不安。

    窃窃私语,是谁的心声:“诶,你说,他们要请professor帮什么忙啊?”

    赵晓颖对林帛耸耸肩,勾起食指身向师兄:“呲噗呲~~~罗师兄,你怎么看?”

    学长摇头不解:“你问问不就知道了。”

    站立门**谈融洽的导师仿佛感受到学生们的疑惑一般,提高了音量,无形中透露了关键点:“你们怀疑,凶手的犯案手法与玄学大师玄灵子所说的下蛊毒有关,所以特意把她带到这里,想请我与她交流,看能不能得出一些可以帮助破案的线索吗?”

    “是的,凶手有可能是她的客人,或者与她接触过。”

    较之景博,李柏翘的声音轻了许多,似乎只想让身旁的人听到,范围却波及到了房间深处的三位学生听觉所及之处。他对此毫无察觉,目不斜视地继续交流着什么,后面的词句到达时,已然断断续续。

    赵晓颖放弃了关注,忍不住转头问:“罗师兄,professor什么时候也开始研究玄学了?”

    学长压低了气息:“不是研究玄学,而是以科学的手段分析玄学中的相关知识要点。”

    踏着他的话音,常客韦世乐到了。他的身后,跟随着一位穿着得体的女子,浅咖色风衣将双腿衬托得修长动人,黑色高跟鞋踩在实验室外的大理石地板上,踢踏作响。

    “kings,又来麻烦你了。”老同学的开场白毫不客气,转身介绍的词句却礼数周全,“这位是玄学大师玄灵子,我特地请她来,跟你做学术交流的。”

    随着他的介绍,屋子深处的师兄妹悉数将目光转向这位名噪一时的玄学大师身上。虽然他们或好奇或憧憬的神色掩盖住了真实想法,但韦世乐看得出,起码他们以前都不曾目睹过玄灵子的真容。

    程小雨和李柏翘面含深意,望着面前这位被称作“玄灵子”的女子。她的容颜两人再熟悉不过,即使之前去到中环的人里并无他们中的任一。因为,这位女子,是他们合作了很多次的老同事,法医科的唐月。

    两位探员一早就知道,韦世乐听罢何礼贤对玄灵子的结论,已经打算让那位玄学大师与他们怀疑的对象林帛来个会心的碰撞。向中文大学启程以前,那位足智多谋的上司,坐在办公室的老板椅上,期待无限地自语:“我真的很想知道,林帛面对别人有意无意说中她心思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反应?”然而,在这一秒钟到来之前,他们绝对意想不到,韦世乐落后一步请来的玄学大师,竟然由唐月扮演。

    面对韦世乐的谎言,李柏翘疑惑满怀,程小雨目光坦然。不过,心境截然不同的两人俱配合地微笑起来,稀松平常的表情,仿若面前的玄灵子货真价实。

    “久闻pro. king事迹,今日一见,果不负盛名。”“哪里,区区薄才,怎么比得上玄师父广受欢迎。”

    寒暄的语气太过客套,以至于接下的提议也有些官方:“玄师父,请移步会议室。”

    唐月望一眼正在忙碌中的学生们,点头致意:“好的,省得打扰他们的学业。”

    “不打扰!”罗学长受不住赵学妹的摇臂软磨,为一室兄弟姐妹的耳福壮烈地做了先驱。

    而后,几位学生配合地摇手,表达出他们相同的意愿。

    韦世乐目光轻侧,直扫向把实验室争取为交谈场所的始作俑者,赵晓颖,眉头轻轻地拢起。前几日的短暂接触,他偕同程小雨向她询问林帛相关事宜,对话中,她竟显得与其关系谙熟。

    赵晓颖与林帛两位姑娘,一个内敛文静,一个外向开朗,性格上简直是冰火两重天。然而,她们在同室相眠、同师求学的关系之外,还能有更亲密一些的关系,难道是因为性格互补反而减少了摩擦、增加了磨合度?

    “无妨。”唐月的应声恰好吸引了几位学子的目光,让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韦世乐的沉思。她优雅地整理吧衣襟,气场全开地说道:“pro. king,看来你得学生们也想参与这场学术交流呢。”

    学术交流四个字,巧妙地提升了这场会谈的格调。

    “他们还会有很多学术交流的机会,所以,留待以后吧。”景博温润典雅的性格如春风拂面,就连嘱咐学生做事的语气都像阳光抚慰着乍暖还寒时的花瓣,“小罗去帮忙开门收桌子,赵晓颖和林帛把椅子布置好。然后你们继续进行该做的工作吧。”

一百一十五、攻击心防近真知

    三位学生步履迅捷地钻入会议室,手脚利索地忙碌起来。

    韦世乐走在队尾,刻意落下人流十余步,舌动唇不动地与身旁的程小雨低语呢喃:“你懂的,我不可能真的请玄灵子来,必定是找人假扮她,用她那套骗人技巧来引诱林帛向我们透露真相。不过,整个a team只有两个女的,你和阿诗林帛都见过,知道你们是警察,所以我当然就请了外援。这种情况,最适合山崩于前不动色、海啸于后不变声的doc. tong出马扮神算了,她对这些学生来说是生面孔,但对我们却可以毫无保留。”

    山崩于前不动色、海啸于后不变声,果然是对唐月这位铁血法医贴切的形容。

    当二人来到会议室门口,学子们恰好摆放好桌椅撤离。林帛行于赵晓颖背后,目光闪烁地望了一眼几位探员,与他们擦肩而过。就在彼此的身体分离开丈余远距离的时刻,胆怯许久的她突然转身,快步折回韦世乐的身旁,鼓足了勇气问:“阿sir,请问……瑶瑶的案子……破了么,凶手抓到了么?”

    韦世乐望着她的眸子,看到那双黑色深瞳里,颤动的目光。她说话的语声底气不足,甚至不敢直视他的双眼。然而, 她的眼神虽闪烁不止,却并没有不自觉地向左倾斜,没有正常人撒谎时的表现。

    如若她不是心智力量太过强大,就是真心地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

    他无谓多耽误时间,收了目光道:“还没有,我们正是为了这个案子来请kings帮忙的。”

    简洁地回答完毕,他最后一个跨进了会议室,轻声地关上了屋门,将学生们隔离在了墙外。

    组员们相继落座,围墙内的空间,几乎全是熟人。

    会议室里的日光灯亮了很久,仿佛在猜测天花板下的悲欢离合。的人声此起彼伏,时而温言脉脉,时而絮语,时而柔声轻诉,时而讨论热烈。

    良好的隔音效果,倘若有人倚门耳听,也只能听到只字片语,无法获取核心内容。

    当厚厚的金属门再次开启时,探员们带着意犹未尽的神色告辞。

    走廊里溢出一阵喧哗,引得实验室内几位师兄妹侧头相望。目光所及之处,景博引着探员和玄学师路过门口,向电梯口走去。

    “玄灵子”的脚步在路过实验室时停滞了下来。她约略转身,轻巧地变换了方向,跨步靠近门口,将室内的情形一览无余。三位师兄妹不约而同地望向她,正对上她径直射来的犀利眼神,迅速地移开了目光。她心中有数,面上泛起一涟笑意,挑动着眉毛说:“既然一场来到,pro. king你的学生又那么勤力,不如我赠他们每个人一句话好了。”

    屋内的三人面面相觑,各自肚肠。久闻这位玄学大师以看面相见长,批命很准,他们皆不知晓,她会对自己赠予什么样的句子。

    师兄的姿势不失礼仪,站起身相迎的动作也明确地表现出尊重。唐月看在眼里,笑着说:“这位男同学,你有福相,事业宫饱满,但却是劳碌命。能成为研究生并不是因为你的智商高,而是因为你过人的毅力和决心。我送你一个‘养’字,养成的养,保养的养。命格养了你强烈的求知欲,你养成了恒心和毅力,但也需要保养身体。你在科研上会有成就,可惜交换条件是你的健康。你很快就会有小疾缠身,要记得及时医治,否则就会拖得愈加严重。”

    罗姓学长面上的惊愕之情显而易见,毫无保留地表现出被说中经历的事实。他向门外的导师望了一眼,笑道:“是不是刚才pro. king告诉了玄师傅我是研究生。”

    景博闻言,退回至与实验室门平齐的位置,摇了摇头道:“我们刚才一直在讨论重案组的案情。”

    林帛和赵晓颖的神色,从初时的淡然和好奇,变作了小小的惊讶。这个时候,她们看到,身边一向龙精虎猛的学长,手捧着胸腔左前方心脏所在的位置,面上骤然拧紧成吃了黄连的模样。

    太夸张了吧,玄灵子师傅刚刚才批他将有小疾,他立即发作。若不是认识他在前,清楚地知晓他从前不认识这位玄学大师,两位学妹定会以为,他痛苦的表情是伪装出来的,甚至可能误会他与门口那位玄学大师一早串通好、只为欺骗她们的感情。

    然而,这位罗姓学长的为人,向来忠厚实在。他往东,身边的亲友不会觉得他原本想往西。

    “罗师兄,你怎么样!”林帛和赵晓颖齐齐上前,关怀备至的声音如出一辙。

    罗姓学长摆了摆手,上半身几乎伏倒在实验台上。这种难受的感官持续了十几秒,才逐渐消失。

    没有人能够分担伤痛,那种钻心的苦楚,一旦感受过一次,就再也不想遇到第二次。年轻的师兄直起身子,思索了短暂的一小会儿,决定向教授请假:“pro. king,我要接受玄师傅的建议,去医务室了。”

    风驰电掣般消失的身影,加深了两位学妹的惴惴不安。现在,她们对“玄灵子”的信服度,从最初的不到十之一二,提升到了百分之五十以上。

    唐月满意地将手指向林帛,笑意温雅,却带着极大的自信:“这位女同学,你表面内敛,实则心中自有一个完整而美好的国度。”

    林帛自听到她的第一句话后,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偏离了原本径直向前的方向。虽然她脸上带着微笑,笑容的温度却是冰凉的。

    这是心虚的表现,唐月早已被韦世乐提示过。她满意于这样的结果,按部就班地演绎完下面的台词:“国度很美好,现时却很骨感。我送你一个‘惘’字,迷惘。正是因为你的迷惘,造成你过往的经历中,出现过一个谎言,它甚至改变了你的命运走向。”

    林帛的面色依旧如常,双手却背到了背后。没有人看得到她指节之间的冷汗,但是她的肩膀已经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赵晓颖望着她,仿佛感受到她的不适,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这不是问题,但要知道,一切都是双刃剑,没有人可以偷取别人的人生,拿走的,总有一天要还。”

    这句话,几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够了,我现在过的每一天,都是我自己的生活,是我辛辛苦苦争取来的。要还,也是别人还。”

    她夺门而出,不顾众目睽睽,一直沿着走廊穿过电梯口,进入楼梯间。

    “林帛!”

    赵晓颖追着她跑出门外,很快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几位警员相互交换了眼神,失落与无趣交相辉映。

    韦世乐对这样的结局感到遗憾,暂时无法肯定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尴尬的情绪在心头稍纵即逝,他面向景博,声音变得很轻很轻:“麻烦你了,希望你不会太难做。”

    景博身上的白大褂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发黄。他温和地笑着说:“没事的,但愿真的有帮到你们。”

    步出校门,踏上停车场前的林荫小道,李柏翘将片刻前的不愉快经历彻底抛诸脑后。他迈着矫捷的步子,刻意落下唐月半步,开口的语气中竟带了一丝小小的崇拜:“你三言两语就将他们的情况说中了,厉害。很可惜那位赵晓颖没听到你的赠言,看不到她的反应。”

    唐月不敢揽功,轻易地将奖励推给了别人:“刚才批命的台词大部分是韦sir设计好的。我只是照着说出来而已。”

    韦世乐本是与程小雨走在前端,听到夸奖后减缓了脚步,回眸一笑::“doc. tong不必过分谦虚,也要多亏你声情并茂的演绎。

    “包括那位罗同学是研究生,以及他勤奋但不聪慧?那么他即将发病,又是怎么预测到的呢?”

    唐月美目流转,眼睛里流淌出快活的笑意:“这个倒不是。不过看出罗师兄的学历很简单,两个大三女生叫他师兄,现在接近年底了,他既不忙着做毕业试验,也没有在外找工作,必定不是大四学生,所以肯定是研究生了。至于他勤奋好学却智商不高,是我从pro. king聊天的内容里一些散的小信息综合起来推断出的。而他即将发病,你忘了我做哪行的,死人都能研究透彻,还看不出活人的隐疾征兆吗?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发病,简直像在配合我们的工作,立竿见影。”

    李柏翘几乎就要拍手称快,心中对她的敬意又多了一层。她并未因此而欣喜,反而笼上一层不快,对前方的背影唤道:“未sir,今天对你们有帮助吗?”

    韦世乐止步回头:“还好,至少可以表明林帛真的有心虚。只可惜,看不到赵晓颖面对神算子批示的表情,真是一大遗憾。”

    唐月稍稍安心,提示道:“先回去吧,佳颜那边可能快有结果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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