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故人归队联友军
何礼贤探员回来了。
所有人都用灿烂的笑容迎接他的归队,仿如热烈欢迎一位大人物莅临视察。
热情高涨的阵势让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几乎真的以为有领导会“摆驾”警署。
简直,有种衣锦还乡的错觉。
直到一、二、三、四、五,五只手齐刷刷地伸到他面前,在他身体周围环成一道圆弧,掌心摊平、异口同声地向他呼唤:
“手信!”
韦世乐站在人群之外,笑容满面地独观,既不掺和,也不阻止。
一旦找到了关键点,挫败的情绪便似藤蔓一般,将何礼贤的心纵横交错地牢牢缠住。原来,同僚们热情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带回的礼物。
真相,总是残忍而又直接地打碎所有美好幻想。
所幸,胀鼓鼓的包,不负众望。
何礼贤一边分发着礼物,一边津津乐道地分享起在那座有芙蓉城美誉的四川首府里,无数新奇的见闻。
“你们知道吗,成都用老的而且更小的t1 航站楼迎接港澳台和外国班机,反而用新建的大t2航站楼接送大陆内部航班。”
“你们知道吗,原来四川小吃中有一种叫凉虾的,竟然不是虾,而是用米粉做的一种甜食。”
“你们知道吗,张飞牛肉店开设在锦里那家分店,真的有人扮张飞卖牛肉。”
“你们知道吗,当地叫的地瓜不是番薯,而是凉薯,还有人说它是人参果。”
“你们知道吗,成都市区除了一环、二环、三环,还有个二点五环。”
“你们知道吗,四川的豆花不是甜的,也不是咸的,而是麻辣味的。”
“你们知道吗,那里真的有一种菜叫青菜。”
…………
他的讲述,有人听得津津有味,有人皱了眉头。
“如果你把成都之行当做旅游的话,我想,不仅不能给你报销车旅费,还要扣除你旷工的薪水。”
何礼贤一瞬间变郁抑:“happy sir,你怎么能这样!我是因为要找那位护士长,跑来跑去奔波劳碌才体会到的民情啊!你不嘉奖我勤劳奋进就算了,还要扣我粮,谈钱多伤感情!”他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地哀怨连连:“而且,礼物你们都有份啊!”
韦世乐不露声色地把到手的川剧变脸人偶和哆啦a梦公文夹收进抽屉,然后回应说:“案子已经结了,你那part的report他们已经帮你搞定了,so,这次就算了吧。”
“那下次呢?”何礼贤伸长了脖子,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怀着万分好奇。
“下次?”韦世乐轻轻一带,就将答案的属性彻底拐到了另一条途径上,“下次有机会集体游成都,你当我们的全职免费导游。”
“嗨,就这样?……”何礼贤释然地呼出一口长气,“no problem. 我们都是好巴打。”【藤注:巴打=brother的音译】
“还有c打!”许文诗与程小雨再次保持了高度的步调一致。【藤注:c打=sister的音译】
何礼贤会意在右侧脸颊旁做一个“ok”的手势,待微微偏头时,话题已转向公事:“那happy sir,莫敏儿和傅晚晨抱错的case,按律是不是应该立案起诉医院?”
“no.”组长同志回应得干脆,“这个是大陆警方in charge的,与我们无关。我们要做的,是联合nb(毒品调查科)将阿meg和当年伤害莫敏儿的从犯一并缉拿归案。”
毒品调查科的节奏永远是快如疾风、环环相扣,不得半刻停歇。
与重案组通常面对的个体凶杀或连环案件性质不同,他们面对的通常是集团性的大面积犯案,行为更多是暗中侦查。但两个部门共通的是,他们都希望将罪恶扼杀在摇篮之中,阻止在萌芽状态。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人人都在为即将出发的行动而准备。
拨通的固定电话,听筒里传来清晰的女声:“hello,我是严采,我现在很忙,没空听电话……”
警署警长高希璇撅起嘴唇,摇晃着脑袋后的一束小马尾,失落的心情不言而喻:“人没接,转去留言信箱了……”
一旁短发齐肩的女子勾起右手食指,前后晃动两次,明确地阻止了她挂机的动作,将听话筒接过手中。
线路那边的声音如机械般继续:
“……有什么事请在‘嘟’一声之后留下口讯,我会很快回复你的。”
“你忘记嘟了。”
“哦,嘟。”
“严采,你到底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呢,还是在侮辱你自己的智商!”
徒然提高的音量令严采皱了眉头,她将手机拿远三十厘米距离,悠悠地说:“我是想配合玖儿大督察你的情绪,来表达我不想接电话的意愿而已。”
电话那头的慕容玖魅惑一笑:“不要被我说中了,你一个人躲起来偷懒,以至于猜到我们要出车,就假装不在线。”
“才没有。”这句反驳并未出口,严采“”一声抱怨,不得不中断了正在跟进的线索,迅速地蹦到门口,压低声音问道:“这次什么任务?”
“尖沙咀,‘星野’disco。上次西九龙重案a组送来的案子,两年前一个毒贩把毒品藏在面粉里企图躲过搜查,结果面厂千金发现面粉不合格,给甩垃圾堆填区撒了,然后毒贩就叫了一个友仔(同伙)把千金杀了。现在我们两组人联合行动追捕这名毒贩和他的友仔,你只有半个钟,命你六点三个字以前赶到汇合。”
“我过海,晚点,你们先进,我尽量。”
“星野”迪吧,不就是层峰社所属的场子?层峰社正是她们近段时间在调查的对象,不少社员都涉嫌参与毒品交易,然而,他们的话事人魏濂晨,表面看起来却是一位正经商人,靠经营多家子公司而发家致富。他们旗下的模特公司,负责多位艺人的经理权,与港内潮流杂志《mose》合作,深得潮流教主的喜欢。所以,整个社团到底是否牵涉在毒品利益链条中,尚无定论。
严采挂了电话,心地已然浮起一阵隐隐的担忧。她急于找出真相,将毒枭绳之以法是不假,但是如此整队人马浩浩荡荡去一个场子“扫荡”,虽有明确的证据要捉拿当年那位涉毒且蓄意谋杀的凶手,但万一打草惊蛇、让幕后大亨闻风而匿,将来想要展开更深入的侦查,就不易了。
她自警校出更七年,第一年做军装巡逻人员,第二年进入ptu(警察机动部队),第四年调到特别职务队,好不容易升到见习督察的位置,如今被派到毒品调查科。
多少日子的刀锋剑影,多少苦心经营的结果,才换来今日的进展,她不愿看到前行的道路有任何闪失。
铁马在街头低调而过,严采沿着**岛边线迅速向过海隧道奔去。
从维多利亚港向北而望,一海之隔的尖沙咀,与对岸的中环,环境大相径庭。一边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光洁的建筑表面上,清晰地反射出耀眼的日光,充满了现代都市的商业气息;另一侧则沿街遍布酒吧迪厅,空气中氤氲着浓浓的市井之气。
反景入城郭,地面和建筑表面上,都铺了一层西瓜红色的余晖。
“星野”disco一如既往的灯红酒绿,无数年轻的男男女女在舞池里欢歌热舞,醉生忘死。
震耳欲聋的音乐震得程小雨有些难以适应,灯光过于炫目的结果,她的脑袋也有些眩晕了。
“一看你这种良好青年,就没来过这类人流复杂的品地。”
韦世乐的附耳蚊语,不得不提高两个音量指数级别,变成了呐喊。
“happy s……嗯……你是这种地方的常客吗?”
她及时地将称呼的后一个音节刹住,把那个容易暴露身份的“sir”字吞落腹中,化成一个含糊的语气词。
他魅惑地一笑,语气稀松平常地说:“那是当然,以前和sandy开工,经常在这些地方出出入入。”
简短的词句,巧妙地避开了他们的身份特征,又准确地表达出原本的意思。韦世乐坐在高脚凳上,斜倚着吧台,身子面向舞池,抬起右臂伸指头一挥:“以前,这一片都是我们的地盘。”
那豪放不羁的模样,当真有无限江山尽收眼底之势。
程小雨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地盘”是什么意思:职责所在,搜查范围。只不过,这个词从他口中蹦出,再加上那一脸痞样,以旁人的眼光看来,像极了一位社团十八线小头目,说话的势头颇有些权力低微、口气却狂妄的模样。
她忍俊不禁,呵呵呵地笑出声来,连吐词也含糊不清:“happy gor,你以前果然风光的很。”
调酒师端上来的酒,一杯绿中带黄,一杯红似流火,左右皆莹莹发光。
“先生的冰山火焰,小姐的绿野仙踪,两位请慢用。”
他招呼完毕,便一头扎进其他客人的要求里忙碌起来。
为什么呢,他离去地瞬间,那神色里竟有种隐约的哄笑,好像在说“好汉不提当年勇”。
七十二、两虎相会捕漏鱼
程小雨似乎看得真切明白,于是故意提高了嗓音,侧头对韦世乐说:“活在当下。我们还是聊聊今天的事吧。”
无声的挑眉,是男友兼上司同意议题的表现。
程小雨自然明白,将头凑近他的耳畔,声音清朗地问:“你是怎么知道,阿meg在这里的呢?”
韦世乐静默了两三秒,才低头回唇,贴着她的耳畔,尽量压低了声线:“我也不确定,但是上次调查他的时候,听到有人提起,他是层峰社话事人派给这间士高新晋老板的助手。”
“哦……”
程小雨恍然大悟的神情有些太过刻意。不知怎的,她心下就想起无间道的故事来。社团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又岂是外人能轻易摸透的?思及此处,她又发一问:“说是助手,协助老板打理事务的同时,也说不定有监视行动的意味吧?”
韦世乐在毒品调查科浸润多年,应该比她更容易理清个中丝线。然而,她期待的下文没有到来,已然被一把凭空传来的人声阻断。
“嗨,靓仔,你又来找阿meg吗?”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似笑非笑地靠近韦世乐身后。他衣冠楚楚,却神情轻佻,那样自然的面色,那样谙熟的语气,仿佛早已相识。
韦世乐循声抬头,在看清男子面容地瞬间,心中不觉感叹:世界太小。
是前天夜里,在这间迪厅里遇见过的那位男子。
上一次,他为了躲避狂蜂浪蝶的追逐,假扮有龙阳之癖,才躲过一劫。这一次,身边却多了一位程小雨,难免引起怀疑。
果然,在男子意识到面前一男一女两人是队友的之后,露出了看外形生物一般的表情,将韦世乐从头打量到脚底。
程小雨在他审视的目光里茫然依旧,韦世乐已经扭动起水蛇一般的腰身,再次装出那种妩媚的神态,肩膀贴近程小雨身边,对男子笑道:“对呀,再找不到他,我就要从他的小弟叻仔入手了。啊对了,这是我闺蜜rain rain,她陪我来找阿meg的。”
亲昵无间的动作,恰好方便了他对她的窃窃私语:“上次就是他说阿meg被大哥派来当老板手下的。”
唇动舌不动的解释,气息流过她的耳畔,迅速淹没在人声鼎沸里。
“嗯。”
她的回答,同样只辗转于两人之间,消失于旁人之前。
男子恍然大悟,对韦世乐的话并未怀疑。义气女子陪闺蜜找花心男友算账的戏码,在这间迪厅里几乎每天都会上演,稍稍驻吧久一些的客人对此都见惯不惊了。
这里对恋人间的性别没有歧视,无论同性还是异性;闺蜜亦然。无论男闺蜜,抑或女闺蜜,都有着他们的交友自由。舞池里、卡座中、吧台边……各类情侣和狐朋狗友,大多极尽欢愉,人人都能在此找到安身之所。
智商不低的程小雨很快便明白了眼下的状况,配合地道:“对呀,那个渣男玩完我家阿嗨就消失不见了,打算不负责是吗?今次我就陪阿嗨来找,阿嗨肯作罢,我还不肯呢。”
强硬的语气,真真像一位替闺蜜出头好姐妹,有种不解决问题誓不罢休的意味。
只是她的用词,阿嗨……若非韦世乐心理承受能力极强,恐怕此刻早已掉了一地鸡皮。心中默默掠过一百个语气词以后,他转换了心态,自我安慰说,他叫嗨皮,她挑了阿嗨这个词,总比皮皮这种猴类专用名好多了。
程小雨也在心下庆幸,还好,第一次和头儿发挥影帝影后演技的场合不在此处,那时候需要扮演的角色也与如今有天渊之别。正是因为那段时间的临场发挥,让她与韦世乐的关系弄假成真,成为了现实中的情侣。倘若,最初的演绎便是扮演闺蜜,现在她不知会处于何种角色。
思绪的闸门缓缓地合上。她收回所有发散的情绪,正了神色问:“所以这位先生,你是知道阿meg在哪里吗?”
男子浅浅地叹一口气,约略地侧头,正对她的方向:“他这两天都没有出现,搞得disco新老板瞳姐要亲自出马坐镇。对了,我怎么感觉到处都在找他。”
程小雨听罢,默默地转动脖颈,与韦世乐交换了一个眼神。
“还有谁找他呢?”
两人默契地问出这话之后,程小雨又补充了一句:“该不会他太花心,处处留情,惹了不少风流债吧?”
男子耸耸肩,伴随着努嘴的动作:“who knows,我只是依稀听到其他人也在打听他的下落。要不,你们去问问老板瞳姐?”
“……”
“谢谢!”
程小雨想要询问迪吧主人所在地的声音还未出口,便被韦世乐的一声致谢哽在了喉头。他拉起她的手,离开了吧台,穿过最热闹的人群中心,径直走向场外。
“happy gor……”
程小雨的呼唤声声,被韦世乐转头的一个“嘘”声止住。他捉住她的手腕,勇往直前地跨出了“星野”迪厅的大门。
夜幕降临,街灯点亮,成排灯柱在街面依次排开,仿如天上灿烂的繁星。
厚厚的粉墙,隔开内外两个世界。里间依旧群魔乱舞、热闹非凡,连聊天都需要靠吼;外面却安静了许多,与其他铺面夹道的街巷一般,熙来攘往又不至过分杂乱。
墙角一隅,身着休闲衫的韦世乐与程小雨双双止步,靠近壁头而立。她后背抵着墙面,他一手撑在粉白油漆上,四目交投之间,暧昧的气息在彼此间流转。
倘若有行人自韦世乐身后偶然经过,因为视觉误差,定会误会两人正在上演时下流行的年轻人恋爱游戏:壁咚。
这样的情形,与这个区段的风貌完全吻合。人以群分,在这个无数小青年聚集的欢乐地带,它完全不会被当作新奇的事情、引来围观。
然而事实上,韦世乐只是贴住程小雨的耳畔,小声向与她咬耳朵:“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我们要舍近求远,明明可以问这间士高的老板瞳姐关于阿meg的去向,却绕开了这条路线。”
极细的声线,毋需声张,只够想听的那位听到即可。
程小雨点点头,没有追问。韦世乐自会解释下去:“这条街上的disco,十间里面有八间都与社团有关。nb(毒品调查科)的活动范围大多与这些disco有关,我们能不接触社团高层就不接触,能找其他办法代替就代替,无畏打草惊蛇,给同袍惹麻烦。互帮互助才是正道。待会儿与nb(毒品调查科)负责这个案子的同事联系一下,先详细交流一番,再确定下一步行动。”
昔年韦世乐在毒品调查科时,最讨厌的就是调查对象与o记(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同僚的线索人物有所交叉,每次总被o记袍泽潘sir的行为过早地暴露了他们科的身份,让目标有所警惕,因而致使任务失败、前功尽弃。
实践是行动的最好指导之一。将心比己,方能体谅他人的难处。
程小雨听罢他的言论,心中对他不禁又多了一份钦佩。他不仅细致入微,更能为同僚考虑周全,而不只是私心囿于自己团队的利益,可谓顾全大局的典范。
她并不知晓,他的举措,不仅是为警署里明光下的袍泽之谊,还有更深层次的考量。
他也无法让她知晓内里乾坤,即便,她是他想要携手人生的伴侣。
毒品调查科的同事出现,在两人恢复正常姿态后的一刻钟以内。
“韦sir,好巧,在这里也能遇见你。”
韦世乐半眯起双眼,笑着说:“不是巧,而是殊途同归。今天,我叫阿嗨。”
高希璇会意地改口:“阿嗨,我是sandy,待会儿一起嗨啊。”
程小雨望着最前面的合作伙伴,亲切地招呼一声:“sandy,我是rain rain,想不到我们各玩各的场,都能玩到一起。”
高希璇无声地点头,向左跨出一步,将身后的同事们完全展现在昔日的上司面前。
韦世乐语气轻和地玩笑道:“还好这次不是和我抢生意。你们人多势众,我们怎么抢得过?”
高希璇听罢,忆起从前很多次,跟踪了许久的对象,在人赃并获之前被o记(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捷足先登的情况,不免莞尔一笑。
不过好像,他们以前在同一组,她也是被抢生意的那个。
“阿嗨哥,说到抢生意,我们可从来都是用被动语态的。”
两人一笑而过,相互介绍起己方队员。
面对面的阵势,有如两个十八线古惑仔团队的头目在路旁对阵。
“我们的现任大佬,慕容玖,势力跟阿嗨哥相当,你们懂。”
高希璇言简意赅的介绍,潜台词却意蕴悠长。
这个句子,在旁人听来,极似两个帮派在抢地盘之前、相互“礼貌”而开诚布公地表明头领身份。然而,在两位重案组成员耳中,它却自动转化为:眼前这位齐肩短发的青年女子,便是毒品调查科情报组新晋小组长、高级督察慕容玖。
“叫我玖儿就好。”
慕容玖动作豪迈,耿直的性子与外形匹配甚笃,难怪,在这个年纪能做到这样的职位。
“sandy和小白你们都认识了吧,我就不再赘述了。其他的小弟妹仔,一个叫等风,还有一对活宝上官斌和章之恒。他们不适合集体出现,我让他们分散stand by了。还有一位在路上,应该也快了。”
韦世乐抿起唇线,露出招牌大佬笑:“幸会。我的手下也都还在路上,待会儿到了,他们会直接到各自的位置上去。不过玖姐,不用进‘星野’了,我们要找的人不在里面。”
七十三、借问酒家何处有
浩浩荡荡的人群入场,必会引起场内人注意,难免暴露身份。两位小组头目都深谙此理,无需交流已达成共识。
程小雨有些惊讶地望着韦世乐,心下狐疑未散。他们只不过听一位萍水相逢的客人告知阿meg消失几日的讯息而已,为何他会对此深信不疑,而不做其他任何复核查实?
答案是未知的。
身为下属兼女友,她在经验和情感两方面都选择信任他。然而,当她企图看穿他玩世不恭的形貌下,掩藏的心思和计划,却发现它们皆成了未解之谜。
程小雨收回思绪,凝目相向,韦世乐刚好抽空浏览毕手机上的讯息,随手装进裤兜里。
旁人看不到,在他询问阿meg下落的私信后面,“暗影”发来的回复一如既往地自成谜面:借问酒家何处有。
就算是垂髫稚子,也认得这句诗杜牧的七绝《清明》中的第三句,下文是:牧童遥指杏花村。
谜底并不难猜,但是,杏花村是什么,店铺还是地点,实指还是虚名,他无从知晓。
俗语有言:一人计短,众志成城。向来追求效率的他,打算践行勤学好问、众人拾柴材火焰高的优良品质。
“玖姐,**有没有一个地方是跟杏花村相关的?”
这个听起来像在打听旅游胜地的问句,放在此处,难免会引起歧义。
慕容玖虽不了解他的个性,却信服他的职位。如若他没有经历过争分夺秒的惊险、不懂得职业操守的重要,是不可能从毒品调查科全身而退的。故而,紧张的开工时刻,他绝不会分神征询游山玩水的好去处。
她回应一声:“稍等”,左手抚上耳廓悬挂的蓝牙通讯仪,低声向收音器里通话:“小白在吗?”
“在的,慕容头儿。”
收到肯定回答后,她迅速而简要地吩咐道:“check一下,全港有没有杏花村这个地名,或者跟这个名字相关的地方?”
韦世乐不曾解释他刚才有此一问的缘由,却诲人不倦地向程小雨介绍起慕容玖呼叫的对象:“傅筱白,我的旧下属,网络达人。查找地名的工作问她极好。”
搜寻的结果,被一辆风驰电掣的电单车抢了先机。轰隆的马达声清晰萦耳,刹车转向后骤然停靠在人行道上的身影甚是惹眼。
马达部件与外壳共振的声音淡去,半长发的女车主单脚撑地,卸下头盔。中性特质,帅气相貌,似曾相识。
她停好铁马,好奇地问:“谁想吃杏子?现在入冬了喔,只有等明年了。”
慕容玖在她落地的那一刻,就引发了内里的小小怒火:“严采,收声。除了吃,你能想些正经事吗?”
严采?!
听到这个名字,重案a组的高级督察和小警长仿佛同时受到会心一击。原来,这位势如脱兔的“飞车党”,正是许多日前,高希璇向他们介绍的那位见习督察同僚。
韦世乐的重点,显然与两步之遥的毒品调查科小组长截然不同。在明了严采身份以后,他立即语气清然、眉目温和地反问:“严小姐难道知道港内与杏花相关的地方?”
“不就元朗咯。那边乡野里有一片杏花林,每年采摘季都向游客开放,前去体验的人络绎不绝。”
严采说得稀松平常,好像在说一件柴米油盐这样众所周知的小常识。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叫我采或者小严就好。”
几位听众然瞪大了眼眸,相互示意的神色里,似乎在庆幸即将接近答案的省时省力。
果然,当他们的惊喜情绪刚刚平复,慕容玖的耳机里已传来傅筱白的答复:“慕容头儿,我模糊search了杏花这个关键词,发现全港跟它有关的餐厅店铺名有几十家,什么红杏酒楼、杏林诊所、杏花雨饰品屋……但是说到杏花村,我感觉跟它的原意最贴近的应该是一片杏花采摘林,老板给它改名叫‘杏花坞’。”
慕容玖喜形于色,趁热打铁地说:“查得到杏花坞的地标吗?”
郊野不似市区,可以用各种街道名和标志性建筑来确定具体地点和路线。广袤无垠的大自然怀抱里,放眼尽是绿树青山或者阡陌交通。溪流与河道的分布是随机且不确定的,若是人烟稀少的非人群聚集地,连农人的屋舍都难以看见。
即便有,也未必能凭借这些分布毫无章法的小型建筑,轻易地分辨出方位、规划出前行路线。
所以,为了帮助人们在大自然中确定身处位置、减少迷失方向的可能性,也为了方便相关部门寻找迷路之人时有良好参照,**把郊野地带和大型公园分成了若干个区域,每个区域有自己特定的地标,立柱牌为示。
傅筱白不负期望,很快便传来结果:“慕容头儿,你记一下,是c3218。”
“good job. 小白你留守,我们去抓嫌犯了,有事随时联系,需要的话会请你call支援。”
“yes, madam.”
车队出发时刻,隐匿在人群之中的毒品调查科探员,和尚未到达目的地的重案a组刑警,都收到了来自上级悄声的的指示:
“等风,上官,獐子,pay attention,小鱼游向元朗桃花坞,地标c3218。重复一遍,元朗桃花坞,地标c3218。注意车速,不要超速。”
“驾车的gordon和柏翘listen,风向变,元朗桃花坞。路线我已经发给你们,whatsapp收到后掉头直奔就好。到了先等在在安全范围外,我们随后就汇合,人员分配你们懂。”
所有队员都接受了安排,相继赶往约定的地点。
当期待中的小园呈现在眼前,表盘上的分针已转过了小半圈。
元朗的乡野间仿佛被信笔勾勒,渲染出泼墨山水画的意境。这个时节,杏子的花果期均已错过,只余半树转黄的晚叶,还留恋地依偎在枝条间,迟迟不肯离去。
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黄中带青、半数已枯;枝头剩下的那些,离层也陆续形成,或许不久就会随着凉风飘飞,像它们早逝的同伴一样,亲吻脚下这片土地。
整片树园,吹了金风,层林尽染。大自然是神奇的造物主,于其中任何一种多年生植物而言,都没有过季的说法。错过了繁花、没尝到硕果,人们也总有别样的风景可观看。即便是寸叶不存,仍旧还能欣赏枝干与众不同的姿态。
如此景致,对于忙碌中的警员们来说,不能不算是一种见缝插针的享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为了防止低素质的过客盗取杏果,林子的周围都用带刺的栅栏围住,本是保护主人家的利益,却似乎成了风景中茫茫江面上的一条死鱼。
当然,这一点,对于并非专程游玩赏乐的队员们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空气中漂浮着些淡淡的花香,甜而味纯,似乎是晚桂。在嗅到芬芳的第一刻,严采就暗自细声感叹道:“不知道待会儿完事了,可不可以向主人家讨一些来,回去做桂花糕。”
为避免暴露目标,她早已将铁马遗弃在室内,如今乘坐在慕容玖的私车后座上。
“严!采!!”
因为任务在身,身为领队人的慕容玖无法高声呵斥,压低的音量里,每一个字都是仄声、降调。她真是佩服后排那位下属兼故交,可以在任何情形下,把看到、听到的每一段场景与食物联系在一起。即便现在,他们还未完成逮捕犯人的行动。
据说,每一个工作团队,都有一只吃货帝。
传闻,毒品调查科这位,念书的时候就养成了贪食蛇般的性子。假日里睡醒了,她第一件事就抱点小食,坐在床榻上开吃。母亲曾为她的前程挂劳,忧心忡忡地问过好几次:“阿女,你将来长大了可以做什么?”而她总是语气笃定地宽慰道:“放心mummy,我会有出息的。”
没有想到,也正是这位唯有美食与时光不可辜负的女子,在遇上急案、要案时,可以一整天不进餐,真正做到废寝忘食地工作。不知道是什么魔力令她如此,答案,迟迟未能揭晓。
跳过小插曲,车内的伙伴们不难看到,几座独间小舍若隐若现于林中,也许是主人设做守护所用。
韦世乐把车在栅栏右侧靠后一点,旁边就是葳蕤的老黄葛榕。这是一种南方地区常见的常绿速生树种,茂密的枝叶覆盖车身,竟有一种天然屏蔽功能。
成熟的紫色小果实淅淅唰唰地掉落在前车窗上,被韦世乐彻底忽视。他滑动了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向周围的队友提议:“我调取了高登地图卫星定位,发现一共只有4间守林屋。俯视图的截图我发给你们,上面已经用红色标好号了。这样吧,我们重案a team负责1、2号,nb(毒品调查科)的同僚负责3、4号,每间屋子两个人,其余的在附近地毯式搜索。另外,我向上头申请了搜查令,我们组的钟立文和许文诗已经带着前往阿meg的住处了,如果可以搜到丸仔白面,他们会第一时间汇报的。”
七十四、暗影欣然途遇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分针再转过两圈,阿meg终于在杏花坞附近的一座小洋楼里被捕。同时落网的,还有他的小弟叻仔。
粤语里用“叻”来表示对一个人能力的赞赏,类似于书面词中的“厉害”。然而,这位以“叻”为名的青年,做出的事却与他的称呼南辕北辙。
不过,站在警方的角度,能助他们抓获主谋,倒也算是叻事一桩。
在数十公里外的城区里,活动着另一队袍泽。“文”小分队。
比起主力军的收队时间,他们俩明显晚了不少。许文诗和钟立文几乎搜遍了整个屋子,终于被一只玩具熊吸引了注意力。
阿meg一个大男人,没有女友也没有孩子,家里怎么会放着毛茸茸的萌系公仔?这似乎不合逻辑。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经过他们仔细观察,发现熊公仔的侧缝处有曾被拆开过的痕迹。虽然后补的缝线颜色与原本的类似,但毕竟总有差异,针脚也截然不同。
他们试着拆开新线,剖开大熊的肚子,包装成袋的白面和***暴露于月夜下。微弱银光透过雪白的袋面反射出来,令人眼前一亮。
双管齐下,人赃并获,又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喜事。
“nice!”
韦世乐听罢两位手下播来的电话,惯用的口头禅在挂线的前一刻脱口而出。
这是心情不错的表现。隔着屏幕,钟立文都能感受到头儿的神采飞扬。
于是他们立即出发,尽量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赃物交到毒品调查科手里。
接下来,会进入漫长的审讯时间,调查帮凶的真实身份。
即将动身回程时刻,韦世乐的前车窗玻璃上已经散布了一层黄葛榕的小果子。他嫌恶地开启了喷水雨刷,打算将果实溅出的像鸟粪一样的汁液清理干净。结果却是差强人意。
他勉强可以忍受,预计到达市区后,将座驾扔进洗车场,携程小雨搭钟立文的顺风车各自返家。主意既定,他调出微博程序,手指灵活地往暗影的私信箱中发送一句:收获棉小雪和向日葵,况天佑同类已离去。
在植物大战僵尸游戏中,棉小雪的本质是白白的棉花,与某种物品的外观有些相似,那种物品,是水的冷冻状态;恰好有种毒品,以它命名。至于摇头晃脑的向日葵,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在对话中使用的“暗号”词汇。
确认发送成功、清除消息记录后,他回到三次元,轻巧轻易地把烫手山芋扔给了友军。
“多谢慕容madam和你的同事们出力。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失陪了。”
慕容玖接收到他的语义,点头道:“待我们结案后,会复印一整套资料给你们。”
高希璇另有所思,及时拦住了那个即将扬长而去的身影:“happy sir,等等,贩毒往往不是个体行为,而是集团运作。阿meg很可能只是那次毒品交易行动的马前卒而已,真正的老将还在幕后。你们不需要参与继续追查他背后的整个利益集团吗?”
韦世乐坐在驾驶位,随意地讲授搭上方向盘:“那是你们nb(毒品调查科) incharge的事。对我们来说不必了,我们只需要将那起刑事案的凶徒捉拿归案,确保最终定罪就好。所以,我们是不会踩过界跟你们抢的。”
严采一针见血地抓住关键:“那韦sir你们的案子就这样结了吗?”
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明明只是一枚吃货,此刻却如牢牢同抓住了重案a组这条蛇的七寸,让他们无从含混过关。
大智若愚,可谓绝佳的处世之道。
韦世乐思索了短暂的几秒,换了种方式对话:“小严,你说,进行毒品交易能判几多年?按照数罪并罚的限度,杀人越货最高又能判多少年?”
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却完美地解释了她关注的重点。
在西九龙总区的历史上,曾有这样一件难案。某位行骗长达近十年、其间蓄意伤害一位女性以致死亡的团体首脑,在所有卑劣行径暴露之后,重案组却不够证据将他落案起诉。他太过聪慧,懂得谨言慎行,即便警方与他面对面摊牌,也抵死不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过。警探与鉴证人员一道,试过很多办法搜集罪证,最终,竟然是从一位少女受害者身上寻到了突破口,以犯“十三衰”的名义将他绳之于法。纵使其他的罪名被统统抹去,单这一条所受到的惩罚,也足够他为自己过往的错误全部买单。
如果最高判刑期限并不能延长,那么,只要有办法让凶犯伏法、并服足刑役,便不必执着是否已将他所犯案件都悉数找齐证据。条条大路通罗马,倘若某个罪名在现行律法下无法绝地胜诉,少了它罪犯应受的刑罚并不会减少,便不必浪费时间在无谓的纠缠里。
慧质玲珑的严采自不会再穷追不舍,简单道一句“就此别过”。
懂得及时止问,自己和他人的生活也多添了一份舒心,减少了许多“心肌梗塞”。
分道扬镳的路途中,一条新信息的提示画面安静地闪烁在锁屏页面上。
程小雨在听到提示音后,条件反射地想要帮他拿起观看,却被巧妙地阻止了。
“最近垃圾信息很多,不必理会。”
她心中升起一阵隐隐的不安,总觉得他在草草收场结案的行为下,藏着除刚才对严采解释之外、更深层次的原因。但是,他不愿明说。
就像,他也不会告诉她,到底是何方线人,知道他们追捕的目标就在杏花坞,并且确保了他们会人赃并获,而非扑空白跑?
正沉思着,一阵凉风突然卷着尘土冲入车内,窗玻璃也在气流侵袭下不住地呜呼作响。
前排的两人各自肚肠,没有人意识到:山雨欲来风满楼。
两对情侣汇合时,明月高挂夜空,星辰黯然失色,又近午夜。
今日是西方的感恩节,也巧合的是中国的下元节,阴历十月十五,传说中水官谷帝君降临凡间、为人们解除厄运之日。
在古老的南越国传说中,半人半龙的龙王小儿子会在每个月圆的夜晚收起龙角,化为普通人,失去所有的法力。
而生活在都市的现代人,对阴历每月十五的最大印象莫过于,这天是一月之中月球离地面最近的日子,明亮的圆月彻夜可见。
钟立文顶着苍穹明月,一边开车一边思考,为什么这种时候总是他当司机。为副驾座的女友服务他心甘情愿,可是后排还多出了两个家伙,四肢摊平地观望窗外风景,打扰了他美好的二人世界。
答案是我本善良(划去)。其实真相是他职位最低。
如今更甚,不仅要开车,还要负责送他们回家。月光射进车窗,气氛渲染得他好想对他们高歌一曲《电灯胆》:“能承认吗你故意当那电灯胆,他日你们完场时入替也不难。善良人埋藏着最坏的心眼,妄想一天你们会散……”
韦世乐斜眼睥睨他脸上的潮汐变换,将他的小心思收入囊中,却紧闭唇线,默不作声。他的重点,并不在窗外霓虹闪烁的夜色里,而是在安静躺于私信对话框的回复中。
[尔等况天佑同党自食汝子之人脑,吾植物之友自躲过被连带入侵之祸端,互惠互利。在通关之前,请继续保持。向日葵与棉小雪同党遍布,路漫漫,祝君安好。]
他与暗影,仿佛一直努力地玩一场游戏。暗影虽然把他和他正义的同事们比作僵尸,两人的利益却是一衣带水般紧密相连。一次次险关闯过后,前方也许还有更多的挑战。但愿,他们进入的不是无尽模式。
车子拐进了小巷,钟立文无声的吟唱在天马行空的思绪流转中驱散。抱怨的情绪让他更坚定了努力准备、尽快通过升级试的决心,总有一天,他会把后面的其中一人扔进驾驶座,霸气地吩咐:“开车”,然后在途中颐指气使地让其按自己的意愿走大道或小路。
当然,这一切纯属丰富憧憬,而现实仍旧骨感。后面两人,一位是高级督查一位是沙展,而他只是一个小小探员。升级试还需后排的韦世乐多多照顾,现在已是接近凌晨,若不及时打住胡乱的幻象,好像有点不合时宜。
思及此,他轻哼一声,带了些许自嘲。回魂后仔细辨路,竟发现前方不足百米处有一躺倒在地的人形。
呲刺耳的急刹车声之后,某悠闲自得的两人悲催地一头撞上了前排椅子靠背。
“搞什么搞啊,阿文!”“你袭警,还谋杀上司!”
“happy sir,小雨,身为特区西九龙总区重案组a team的优秀警员,你们俩就不能淡定点儿吗?”钟立文无视了两人的愤怒,小小玩笑后随即探出脖子察看前方情况。
“淡定,很好。如果你不再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半道熄火的话,我乐意淡定到底。”
许文诗轻车熟路地扮演起和事老角色,转头向身后的两位同伴说:“好像遇到障碍物了,见谅。”
“前面地上有个人,你说我能怎样。”一语未毕,钟立文已然跨出车门,却仍旧不忘把右手往座椅处使劲一推。
程小雨再一次撞上了靠背,持续着五官扭曲。
“钟立文!你……”尾音被扼杀在摇篮,她眼睁睁地看着韦世乐抓住自己的衣领,整个人被拽出车外。
大老晚躺在路上的,不是醉酒就是磕了药。
若是前者,他们大可抬到一边摸出身份证件,抄下来警告他影响市容、造成交通隐患,然后坐回车里继续行路,优哉游哉。但若是后者,就有必要带回警局盘问一番,再转交给毒品调查科了。
然而,钟立文猜测错误,两样都不是。
事实比他们中任何一个能想到的都严重那个人形,是一具尸体。确切地说,是一具干尸。
七十五、干尸拦道歧路长
是的,干尸,有些像玄幻故事里,被僵尸吸了血的样子。干瘪且的皮肤皱皱地附着在身体表面,凹陷的眼眶里一双眼球格外突出,直直地瞪着三人,似在述说自己的无限冤屈。
现在,他们总算明白,为什么玄幻和神话故事里都爱说,在月圆之夜,妖魔鬼怪皆无处遁形了。
难道,月圆之夜,真的神出鬼没,所以让他们撞上了另一个世界的不速之客?
程小雨泛起一阵恶心,当即扶住路边的柱子想吐。
钟立文见状,向后跃开两尺,懊恼的情绪染满脑袋,调动了心脏的感官。
实践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福无双至乡祸不单行”的道理,今日遇上又加深一次。要不是为了抄近道节约时间,他才不会选择这个人迹罕至的小巷子,也就不会倒霉地撞上这么件骇人心魄的破事。
唯一欣慰的是,他在距干尸尚有一段距离时及时地刹住了车,虽然方式有点极端,引发了同伴的小小不悦,不过幸而没有从它上面碾压过去。否则,他会被控告危险驾驶致人死亡吧,即使有足够的理由和人证为他脱罪,也要难免破费一些功夫才能摆平。
欣慰完毕,回到现实。眼下这种情形,应该立即报警吧?~~~~~但是,他们不就是警察吗?而且还是重案组的,负责人流最复杂的西九龙总区。
事实证明,为高级督察当司机也并不是全无好处,起码,在遇上案件时他们能“自产自销”,无需履行繁复的程序向别的上级汇报,自己内部就能立案。
警戒线在三丈外拉起,闪烁的警报灯让几位同事低调处理的意愿彻底化为泡影。
唐月对这种半夜在被窝里接到夺命连环call的情节厌恶至极。俯身检查尸体的时候,她强撑起朦胧的睡眼,竟然开始反省自己当初是不是选错专业、入错行。
然而,当她听到身后某两位警员一本正经地讨论刚刚播完的连续剧中,关于阴历十五之夜僵尸出没的话题后,立即醒神了。
她抛弃了反思,低声插嘴道:“中元才是鬼节,今天是下元节。而且,《僵》里面明明说的是,大停电漆黑一片的环境,才是僵尸出没的最佳时辰。现在月圆,你们不知道鬼怪最怕满月吗?”
钟立文把头调成振动模式,发音说:“难道不应该是,他们要吸收满月的灵气,借以提升自己的威力吗?”
唐月隔着手套摁了摁脱水脱到毫无弹性的皮肤,从鼻孔中呼出一口气,说:“你以为月光和血液有异曲同工的作用吗?吸血鬼这种弱点满满的低等妖怪若真存在,还是活在欧美便好。中国神怪传说中厉害的魔兽太多,我怕吸血鬼造访时,随时会被kill out,又或者,死在毛血旺火锅底料里的一颗大蒜之下。”
众所周知,在中西方的对等玄幻故事里,同样是长着常常獠牙的不老不死生物,吸血鬼与僵尸却有着天渊之别。吸血鬼害怕大蒜、害怕强光,所以白日无法自由活动,还必须靠定期吸食血液才能维持生存;而中国僵尸无需进食,只惧怕捉鬼道长的朱砂符和桃木剑。
中华这个连常人都会以动物血旺为食的国度,对于吸血鬼来说简直等同于这里向他们伸出了最大的友谊之手。但是,伴随而来的打击也是致命性的,在火锅底料添加的众多香料里,他们的克星大蒜,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最常见的之一。
不说生的忧伤,死的戏剧,就想想他们在中西方两种不同的传说系统里的形象差异,就已经足够失望。
在自己的国度,他们明明是穿着西装革履、优雅地晃动着高脚杯里血液的高贵种族,到了东方,画风却瞬间转为赤着臂膀围、坐在大排档外挑选锅里的毛血旺,气质一落千丈,直接降低了n个档次,从小资阶级一夜间贬为了大乡里。
这样毁形象的转变,恐怕谁都无法接受。
所以,唐月作为一名女法医官,对吸血鬼入侵假说的态度是否定的。并且,她在尸体的全身上下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标志性的两个牙印孔洞。
起身之时,也是她汇报情况之刻。
“死者,女性,根据皮肤腐烂和脱水的程度看,死亡时间应该超过两周。死者指甲呈灰黑色,可能是个烟袋子,身体表面无致命伤痕。详细的致死原因,需要带回去尸检以后才能判断。”
他仔细地收起手中器械,摘落手套的瞬间,重复着说过无数次的话语,招呼好友接替工作:“佳颜,到你了。”
凌佳颜的的面容同样低沉,挣扎的眼睑透出睡意惺忪的神貌。然而,从接触到死者的那一刻起,她就恢复了专业的状态。
“死者衣着基本完整,体表暂时没有发现化学药品损毁的痕迹。上衣布料是卡其色莱卡棉布,很多时装都会用的布料,没什么特别,看不出牌子,可能并不是名贵品。”与鉴证初验程序同步的讲解,为a team队员们带来了大难题,“她身上没有能够证明身份的物品,面容因为严重脱水所以变形,皱得……估计连她妈妈也认不出来,调查死者身份就够你们忙的~~~对了,她的鞋子37码的,黑色齿纹橡胶底运动鞋,鞋面用的是人工合成皮革与织物混造的,品牌是nb……大概是new balance牌的,这些也许能给你们寻找身份提供一点线索。”
尸体在初验完成后就被送入了停尸间的冰柜里。需要负责案件的公职人员们眼皮早就在打架,各自草草别过。
这一夜的离奇遭遇,恐怕会影响他们的梦境,让他们无法有一个质量良好的睡眠。
跨过短夜,重案a组的办公室,成为整栋警署里灯光最早燃亮的一角。
晨会迎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带来全新的体验。
“我看大家昨晚都休息得不错吧。”
老套的开场白,毫无新意的序幕。
“并不!”
钟立文碍于即将到来的升级试缘故,还不敢直接跟上司叫板。时来运转,何礼贤已经帮他说出了内心所想:“头儿视力极佳,应该不会看走眼。”
韦世乐的阅读能力不差,不会不懂他的含义。他并不介意被下属戳穿谎言,笑着点头应道:“所以我已经把阿meg那个案子的后续工作全权交给nb(毒品调查科)负责了,我们只要专心致志解决这个case就好。”
“懂,懂。”
得寸进尺绝不是好品行,所以这一次,换作钟立文替何礼贤表态。
程小雨沉沉地呼进一口冷空气,在肺部长久地旋转之后,终于吐出体外。“就算只有一个case,也够得我们死一死了。happy sir不如趁媒体曝光以前请大家吃一顿,振振士气。否则,就算僵尸猎人来了,也无济于事。”
“什么猎人?”卢天恒完全不明白她的所指,只觉得她的用词离题且与案情毫无干系。
他的疑问被许文诗的友情解答释了因缘。只是,当听到那个答案后,他宁愿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昨天晚上11点过,大埔区汀角路一条小巷内惊现干尸。当时发现尸体的是happy sir,小雨,我和阿文四人。死者身上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品,但就是皮肤干的跟木乃伊有得一拼。”
原来,程小雨看似无稽之谈的言辞,与本案确是关联匪浅。
“你们确定没有弄错?没有因为当时乌漆墨黑所以看走眼?”
话题,终究又被抛回到视力的问题上。
卢天恒不敢确信的质疑还在继续:“对了,你们有没有夜盲症?”
“你说呢?”程小雨只是扬起头看着他,极力辩驳道,“一个人看走眼有可能,但不可能四个人外加一个月一个妖女都齐刷刷地看走眼。至于夜盲症,对不起,我和胡萝卜是很好的朋友。”
夜盲症通常由体内缺乏维生素a造成,而胡萝卜体内含有丰富的此种维生素。
她的表述仿佛解开了困扰韦世乐多日的谜题,上次在街头面档没有得到的回答,此刻终于有了下文
所以,她还是吃胡萝卜的。
他平静地等待她尾音散去,才直截了当地结束了话题:“鉴证报告就在whatsapp里,尸检说明一切。”
李柏翘已经率先浏览完毕尸检报告,于是用一种飘忽不定的语气说:“报告上说,通过骨骼x光测试和验血等方式,判断死者年轻大概在19至25岁之间。死者尸检时身体严重脱水,水分只剩下正常人的30%左右,但表面没有任何致命伤痕,体内也没有化学药物腐蚀的痕迹,并且排除了窒息而亡的死因。最奇怪的是,他的内脏腐烂程度严重,只剩下极少残留……”
不祥的预感在空气中一点一点氲开,何礼贤不由自主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阿门。”
情势没有留给a team酝酿情绪的时间,一通报警电话打破了他们讨论案件的进程。
钟立文挂上电话,脸色变得更加沉郁,仿佛再次遭遇了重创。
他幽幽地望向韦世乐,开口的语气说不尽的低回婉转:“happy sir,旺角两个帮会火拼,巡逻警向我们请求支援。”
七十六、风暴来袭影婥约
距离警署数公里外的街口,呼啸的救护车一字排开,一批伤者被抬上担架车,相继送往医院。
钟立文望着不远处的警戒线,情绪难免低落:干尸案昨夜甫至,今日又遇上社团火拼,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试图用一种轻松的语调,来缓和当下的紧张氛围,于是侧头询问:“happy sir ,以你的经验,这场面多久能摆平?”
他指的,是韦世乐在毒品调查科任职的岁月里,积累的经验。
诚如昨日高希璇所说,毒贩往往是集团作案,所以毒品调查科在行使权力时,不可避免地会与社团成员接触,对他们的了解也比普通人更深一层。
韦世乐懂而不答,问题被抛回给提问的人:“以你的经验呢?”
他指的,当然是钟立文在社团卧底的时光中,获得的经验。
钟立文挤眉弄眼地做出怪相,又在一秒钟之内恢复了常态,摇头答道:“很难说,如果有个良好的谈判专家,可能十分钟就能搞定。但也可能分分钟再持续几个小时。”
无解的答案,伴随着他转头的动作,一起撞入一个并不陌生的身影里。
范子妤。
韦世乐花了两秒钟思考明白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社团对峙,造成人员伤亡,警戒线内已经血溅当场。刚才随救护车送走几位,剩下有些不便移动,所以需要医护人员到达现场就地抢救治疗。
背着救援箱的小医女,迈着款款的步伐而来,有种专业而清爽的气质。
没有人察觉出她内里的惶恐不安,毕竟,今日是她在人生三十余载光阴里、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
虽然从医时间不短,她在医院见惯形形**各行各业的伤病患者、也不乏接手过社会闲散人员,但这始终是她初次深入社团,同时与数十名古惑仔近距离接触。
曾经相识的人重逢,面对面停驻,相互点头示意。
范子妤在认出主管警队的那一刻起,就散发出一种因友人坐镇而感到安心的神情。
“阿sir,原来是你们队负责。”
十步之遥的卢天恒听到熟悉的声音,从制服师姐面前转过头来,面上流过一丝惊讶:“鱼仔,怎么是你?”
“医管局通知了我们医院出车,听说有心脏病人,我是心胸肺外科的,又恰好在on call,所以就被派来了。”
看到故人的兴奋情绪,迅速被混乱的现场沾满忧伤。她将额前碎发抹于耳后,经验老道地问:“什么情况?”
卢天恒总算浅浅松了眉心,打量一番她身上的粉红色的医生便服,束着气息开口:“新界老抽在里面,坚持要求医生来处理他受伤的兄弟,扬言如果没有医生到的话,他会伤害手上的人质。”
“那我可以做些什么?”她望着卢天恒的神色里,有着毫无保留的信任。
不愧为妙手仁心的医者,事发当前,她忘记了自己的利益,只考虑可以为他人伸出的援手。一句“我可以做些什么”,比之“我应该怎么办”,颇有种先人后己的大义。
卢天恒不得不提醒道:“随机应变,自保第一,救人第二。”
发现她的眼神转了疑惑,他立即解释道:“虽然救死扶伤是你们的本职,但是进去之后,如果发生了什么状况的话,我们没有办法立即解救你。所以,你需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范子妤闪烁着眼眸,淡淡一笑:“我明白了。”
不多时,便有军装女警疾步踏来:“happy sir,里面的老大想跟你通话。”
韦世乐接过手机,迅速地作出反应:“是,她已经来了,但我们要得到她的同意才能答复你,千万别伤害人质。”
卢天恒与范子妤相对一视,各自神情凝重,又然散开。
直到她下定决心,走向警戒线,他仍旧不放心地在背后嘱咐:“鱼仔,安全至上。大佬的心思我们谁都猜不透,千万别逞能做英雄。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饭。”
你还欠我一顿饭。这大概是叮咛对方注意安全最特别的说辞之一。
范子妤从心底涌出一阵窝心的暖流,转头道一声:“知道了,放心”,而后背起医药箱,拉紧面皮返身而去。
空旷的火拼大厅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位伤员。范子妤从踏入大门的第一秒,就感到一股钻心的寒意。它从脚底窜入,一直蔓延到全身每一个器官,浸润透细胞,仿佛她她跨出的脚步,不是踏在大理石地板上,而是踩在摇摇欲坠的梅花桩上。
重型机枪对准胸口,命令的语气不容反抗:“站住,不许动!”。
范子妤一心挂记着伤者,全然忘记了卢天恒刚才的嘱咐,无视了发号人的意愿,只把医药箱卸下,拖着平缓的步子。
新界老抽有些无奈,再次命令道:“放下东西,打开!”。
她面色冷漠地滑动拉链,包中物品一览无余除医疗器具外,别无他物。
“医生,救我!”三点钟方向,一位捂着下腹的少年痛苦地躺在地板上,**着发出请求。
机枪在范子妤眼前晃动:“他死是他的事,快点救我兄弟!”
她的双手开始颤抖,但仍旧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试着请求道:“没问题,我会救你的兄弟,但是,我还想看看有没有别的伤者。”
对方的眼睛里,有一股喷薄而出怒火:“少废话!你来只是为了救我兄弟!”
范子妤抬头,直视那双灼人的眸子,努力将声音减速,带着一点点哽咽的哭腔:“这位大哥,我答应了救你的兄弟,一定不会食言,但是请你通融一下,毕竟这里还有别的人也需要我……”
“救”字尚未出口,一语尖刀直直通向她胸腔左前方、那个叫做心脏的位置。
“我不理,快点救我兄弟!”。
僵硬的空气迅速下降至冰点。
范子妤的面容归于冷漠,与平日里耐心和善的形象大相径庭。她大步跨向他瘫倒在地的兄弟,虽然心存不悦,但仍旧干净利落地抽出器械,开始处理伤口。
手底一阵忙碌,盐水袋,针筒,呼吸气罩……忽的,她听到了**倒地的声响。
蓦然回眸,一起身,立时抵上冰冷的枪口。
“站过去!让他躺在那里,继续抢救我兄弟!”
范子妤惊恐的表情持续了半秒,而后转作了无奈。
矛盾激化至顶点,战火一触即发。
举着望远镜的韦世乐驻足观望一阵,目光迷离地向身边的卢天恒嘟囔:“gordon,那个范子妤搞什么搞呀,早就叫她悠着点,不要引发状况!”
“她有没有经过pts(警校)的专业训练,当然没有应对经验。不过刚才lo sir已经提醒她安全至上,她显然忘记了。”许文诗对现场状况担忧的程度,比解释的口吻要严重得多。
这时候,一只硬物从空中飞驰而过,避开了几位警员的身体,直射向手持机枪的新界老抽。
一击即中!
流弹射入了膝关节,鲜血淌出,让机枪滑落手心。
“全世界stand by,解救人质!”
剧情变化的太快,a team队员们几乎无法适应。当他们回神,韦世乐与卢天恒率先冲出了人群。
当他们制服新界老抽,从对面大楼的3层楼梯间内,有人扬起嘴角对他们微笑。
卢天恒一心只扑在范子妤身上,对其他事物皆不入眼。韦世乐余光轻扫,终究定格在了一地狼藉里。
程小雨匆匆迎向他的身旁,目光循着他刚才的轨迹,偶然捉住了那个不同寻常的身影。
他一闪而过,仿如一阵疾风,瞬间消失在视野里,只残存一个模糊的印象。
她看到了那身上的一袭玄衣,以及脸上的黑色口罩。除此之外,她只能依稀看到他的双眸。
她在脑海中迅速把自己的人际关系梳理了一遍,终于发现好像并不认识那个人。但是,片刻前他望向现场的眼神里,彷如熟人一般颇有深意的味道,毫无偏颇地笼罩了这位资历不算太浅的小警长。
一个声音在心底汹涌:“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似一块石子沉入江中,激起层层涟漪,只把波心荡漾,回味得更久。
韦世乐无暇顾及她的反应,只感到胸口左侧突如其来的,异常清晰的一种牵扯。
暗影!
这一步棋走的太过大胆,又太过冒险,稍稍不慎,可能引火烧身,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虽然他相信,即使惨败,暗影应该也不会拉他下水,然而,这样惊险的举措,足以令他心惊肉跳。
真的是~~~很难带啊。
就好像某年某月某一日,狂风把货柜仓地板上渗出的血液晕成流线,染花了集装箱前后两张同样紧张心痛的脸庞,猩红纵横。从那一天起,外人眼中的警队精英和街头混混,被暗中联系到了一起。
那个可以视作命运转折点的午后,“暗影”的世界,是不是也像此刻的他一般,心跳彻底走音?!
回神时分,举目四顾时,他看见了范子妤收拾器械的身姿,身旁还半跪着卢天恒,帮忙整理着残局。
“都不知道该说是倒霉好还是幸运好……”李柏翘欺身靠近他们,忍不住低低感叹,“子弹与范医生擦身而过,再偏差少少可能就击中你了。有时候,我们遇到也未必能躲过。”
而后是钟立文脱跳的语气袭入耳膜:“所幸是那个新界老抽中枪了。”被何礼贤补充一句:“而且,他还成了真膝盖中枪的人。”
程小雨在他们的对话里,收回了片刻前游走的思绪。她盯住范子妤小望一阵,听到好姐妹许文诗有些怨念地抱怨道:“范医生,请问你的eq卡欠了多少费?”
“什么?”年轻的医女不懂她的意思。
“竟敢往枪口上撞,全然不顾死活地激怒手上有枪的凶徒……”
话音未落,卢天恒忽然轻声惊叫地接住了范子妤骤然倒下的身体。她那样消瘦,那样有气无力地开口:“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七十七、狭路相逢巧周旋
据说,拂晓的风暴,对于面积不大的油尖旺区来说,实在是算不上惊爆。
所以,当太阳拖着尾线慢慢地向西边褪去、将轻薄的云层染成火红绛紫的时候,从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a组所在的四楼向外眺望,就看见一整片温润的、柔和的车水马龙。
同日不同景,同地不同心。
有人不见黑暗,是因为另一些人冒着生命危险将它们挡在门外。
有人看见了暗影,是因为另一些人协作地结成一道墙,在他们身后挡住明枪暗箭,也挡住了部分阳光。
处理手尾工作花去他们大半天时间,到现在,多云转晴的天气接近暮色,晚高峰的人流即将上线。
世界暂时重归于风平浪静。
尖沙咀的迪吧一条街上,星野disco已然敞开了大门。
这里的营业时段一般在下午五点至午夜两点,此刻刚开始待客不久,场内人群逐渐增多,开始有了热闹的趋势。
街头火拼的惊险新闻已经传遍吧内,然而,完全没有给新晋老板厉嘉瞳的心理造成任何可遗留的阴影。她穿着黑色外套站立大厅一角,黑长直的青丝随意泻下,黑色墨镜上清晰地映出人来人往的影子。
身前身后的侍应与客人,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而她,充耳不闻。
所谓优雅,就是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度。比如,当调酒师阿庭慢悠悠地靠近吧台时,她淡定地吐出一句:“庭生,可否校对一下你的时间?我想,我的表快了八分钟。”
她在隐含地告诉他,上班迟到了。
阿庭对这位新官并不买账,冷冷地说:“抱歉,墙上有挂钟,你可以自己看。”
厉嘉瞳但笑不语,身旁的小跟班已经先一步开口:“你一直是用这种态度对待你的老板的吗?活腻了,不想干了?”
厉嘉瞳伸手,制止了他气势汹汹的后文,嘱咐道:“阿达,我们是有品味的人,和谐,和谐。”
话音未落,她已经慢条斯理地够过桌上一只啤酒,云淡风轻地敲碎在桌角,置于胸前道:“我们讲道理,墙上的挂钟,并没有慢。。”
不知是摄于她的不怒而威,还是摄于酒瓶尖利的破口,阿庭不再多言,怯懦地闪入吧台去了。
厉嘉瞳甚是满意,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半晌之后,她将注意力转回地面,双眸徘徊在右脚之处,努力地研究怎样跟一块玻璃碎片做斗争。
“唉~~这种‘alexander mcqueen’的小白鞋质量真的太不行了。你看,这么小块玻璃,半天都踩不烂。想当年啊,我见钉姐穿过一双皮鞋,有一次对手社团的小混混不知死活,在地上放了一支钢钉想整她一下,结果想不到她一脚踏上去,我去,那个钉子被她踩扁了,啧啧啧……”
“瞳姐,要不我告诉羽嫣,让她给你买一双新的?”阿达迅速读懂了老大心思,乖巧应声,“christian louboutin的行吗?弄双限量版的,想怎么踩就怎么踩。”
厉嘉瞳摆摆手,绽放一个得意的笑容:“不必了,我想,也许很快就会有人给我买的。”
眼前走来了某个熟悉的影子,几乎道上所有认出他的人,都暂时放下手里的事物,向他投去热烈的注目礼。
厉嘉瞳笑意更盛,语句在喉头旋转回环:“阿达,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
层峰社话事人魏濂晨气势如虹地跨入厅中,穿过人群,径直走向正值盛年的新任老板。
厉嘉瞳躬身伸手,跨出十来步,将他引向了小片空旷地带。“阿达,备座!”
魏濂晨摆摆手以示不需,直线望向厉嘉瞳的神色,与她眸中的如出一辙。
“阿瞳不愧是姓厉的,手段厉害,甚得我心啊。”
厉嘉瞳把眼神溶成谦逊态,约略垂了目光:“为晨哥效劳是我的荣幸,但不知晨哥所指何事?”
她心思玲珑,却佯装愚钝。大巧若拙,方能在混沌之中稳稳立足、缓缓攀升。
魏濂晨隐约看出她故意装懵,却又不太肯定,只能保持着面上的不愠不怒,谆谆善诱道:“新界老抽近来对我虎视眈眈,巨浪渐酝,大约是觊觎我这话事人的位子。不过,今早日出之后,所有隐患都平息了。你不要告诉我,这一切纯属巧合。”
眼神交会间,一切已了然,彼此心照不宣。
厉嘉瞳抿了抿嘴唇,俨然一副杀人不见血的模样:“得知晨哥舒心,我也就安心了。难得你肯给我机会打理这间场子,我自当尽心尽力为你办事,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
她行动自然地从一直纠结的碎片上移开鞋底,夸张的惊讶表情十分到位:“oh **,我的鞋底竟然会败给一块玻璃渣!”
魏濂晨阴险地一笑,波澜不惊:“听说steve madden出了新款,我让文希给你买一双。希望你继续保持精明才好。”
“多谢晨哥厚爱。”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面前这个人,心思深沉、老奸巨猾,对她是夸赞却不重用、奖励却仍防备。
论老辣,他才是真正杀人不偿命的狠角色。
握住半截破瓶的手尚未松开,厉嘉瞳面容已经变色:“噢晨哥,有正义的朋友来了,我想,我应该给他们打个八折。”
转瞬之间,几位便衣警员迅速地混入人群里。
厉嘉瞳回眸一望,魏濂晨已杳无踪迹。
偌大的场中剩下她独扛局面。她微呲一声,并不害怕,一脸冷酷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快活而爽朗的笑声是内心不悦的掩饰:“sir,madam,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招呼不周,请自便啊。”
慕容玖很郁闷,异常郁闷。他们明明身着便衣,本想伪装成玩乐的客人,暗中考察一下迪吧是否涉嫌毒品交易,未曾料到,场地还未踩热,就被主人家看穿了身份。
厉嘉瞳见得她吃瘪的神情,毫不隐晦地解释道:“madam一定很纳闷我是怎么认出你身份的。其实,你们组里好几个人我都认识。既然你们一场来到,专门给小店增添人气,我也就一尽地主之谊,给你们打个折好了。首箱rio我请,坐下来喝两杯如何?”
慕容玖毕竟见惯风浪,饶是身份暴露,也仍旧不惊不惶,客气地应道:“厉小姐,你手上的瓶子似乎不太友好。”
厉嘉瞳目光流转,滑过破碎的玻璃表面,语气中并无歉意:“哦,这个啊,刚才我们的调酒师太不小心,弄破了,扔了就是。”
话音甫落,她在吧台后面阿庭惶恐不安的神色里随手一松,半截烂瓶坠落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严采跟在队尾,只听到响声,并未对眼前暗中波谲云诡的场面感染心肺。
她疾步追上高希璇的步伐,抹去发音,只用气流问:“hey,sandy,大sir是不是快要开舞会了?能帮我拿一张邀请卡吗?”
气流传到上官斌耳朵里,“舞会”和“邀请卡”这类关键词清晰可闻。他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感叹一般地说:“没想到,小严你会对舞会这么感兴趣?”
章之恒纠正道:“她只是对大sir举办的舞会感兴趣吧?”
上官斌恍然大悟:“所以,你是准备要钓金龟婿吗?”
章之恒再次纠正:“她是想吃美食吧。谁都知道,大sir家的厨子手艺很好啊!”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根据严采简单的一句,就开启了错误联想,进而得出了更加错误的结论。
她是酷爱美食不错,但是也不至于为了一饱口腹之欲,就厚着脸皮去蹭舞会邀请卡。须知,大sir家的宴会,定是高朋满座,而她最不愿参与的事之一,就是与高层社交,拘谨而又无法尽兴。
虽然,她对其中门道并不陌生。
严采听着他们越来越离谱的猜测,甩开两个八卦的家伙,看见了与慕容玖对峙的那个人。
她跨前一步,张口就说:“厉小姐,你很面善。”
等风低声耳语:“是警署常客,还是上了哪个注意名单?”
高希璇不明所以:“难道她真跟我们在调查的case有关?”
严采不置可否,听见厉嘉瞳开口:“当然,我们这种良好市民,心美所以面善。”
见习督察把头要成个拨浪鼓:“不,不,我是说,你很面熟。”
厉嘉瞳心中一怔,一点思绪泛滥开来。看似老套的开场白,她却模糊地担忧起,这恐怕不是对方毫无创意的入题寒暄,而是过往岁月中的留痕。凡经过,必留下痕迹。她曾踏过的每一个步伐,如何能将脚印彻底抹去?
要是,严采把她误认成某个惯犯,对她来说可能都会好一些。
她最厌恶的事情之一,是与警方频频打交道,被他们频频骚扰。
世情不容因此横生枝节,所以,厉嘉瞳必须掩盖那些往昔,为自己规划一个不同的未来。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收起思绪,换一副嬉皮笑脸的颜色,反问道:“madam,我们这种良好市民,十分配合你们警方的工作,你应该不会是在某个积极提供线索的名单上见到过我吧?”
七十八、若要人不知,不要太低智
如果不是站在对立的两面,严采倒真的想坐下来喝一杯。不过,现在的她显然没有这个兴致。
她脑中在思考,怎么维持接下来的对话。
开门见山表明来由?好像太下策,无疑是把组员们推到了火辣辣的太阳下,不仅追查计划无处遁行,还会阻碍将来的行动。
直接告辞?似乎也不合时宜,一定会被误会成任务失败就临阵脱逃的反面典型。
斟酌再三,她终于决定继承慕容头儿玖的优良传统,将文字游戏进行到底。
“厉小姐,据闻你有一位左膀右臂,英文名叫meg,你们圈内人应该称呼他作辣鸡。他还带了一位小弟,人称叻仔。”
既然她开始兜风,厉嘉瞳就索性将圈子再绕大一些。“不知madam为何对他有兴趣?”
慕容玖却打算终止这个打太极的游戏,直切要点地回道:“他们俩在两年前涉入了一宗毒品交易案,我们想请你协助调查。”
早在便衣公务人员踏进门口的第一步起,厉嘉瞳就明白,他们已经将调查范围扩大到她的身上。
说是协助调查,实际是怀疑她。
终究,还是没有逃脱被找上门的命运。
她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你们这些况天佑的同类!
吐槽归吐槽,回答的语气依旧要耐住性子:“madam,你都说了是两年前,那时候我跟辣鸡的关系还像一块一成熟的牛肉和另一块零点五成熟的牛肉生的。你可以去周围打听打听,我接管这个场子才不到半个月,阿meg做我助手也才不到半个月。要协助调查,不是应该找他的旧老大吗?”
她说的好有道理,等风觉得自己简直无法反驳,只好进一步问:“他的旧老大现在在哪里?”
“土里,挂了。”
……
等风恨得牙痒痒:“厉老板,你这不是玩我们吗?”
当然是玩你。
厉嘉瞳心里如此想,嘴上却绝不会笨到如此说。思绪在她脑袋里打了个旋儿,待出口时已是截然不同的内容:“不然他也不会被晨哥转派来跟我了。我对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对他以前的事更是一窍不通。”
只用简单两句话,她就将锅推得一干二进。火也被隐隐地引向了魏濂晨身上。
所谓对话事人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就是把刀暗中插到他的两肋之上。只是,这件事还不易操之过急,所以,厉嘉瞳只是洒了一丁点的火引,含蓄到就像在十八层蚕丝枕头下放了一颗小小的青豌豆。
慕容玖无谓纠缠,也并不打算直接与魏濂晨正面交锋,于是鸣金收队。
待他们相继走远了,厉嘉瞳才清浅地呼出一口气,对着几人的背景欣然挥手:“阿sir和madam,抱歉了,帮不了你们。”
植物,暂时战胜了僵尸。
说到僵尸,重案a组的队员们最近才正为此事头疼。不过,在头疼以前,他们开启了对另一个话题的讨论。
“口罩怪客?黑衣枪手?流弹狙击?”钟立文的一连串发问,令重案组室内的气氛活跃无比。
片刻之前,程小雨凭借模糊的记忆系统作了一幅拼图。她起身,指着白板上悬挂的自己的杰作:“就是这个人,我很肯定他的存在。案发现场对面的楼道里没有安装摄像头,我们不能得到他更详细的外貌特征,也就无从查到他的身份。”
钟立文转动着手中笔杆:“我们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个人的身份,而是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敌是友都搞不定!”。
程小雨耸耸肩,语气很是泄气:“对不起,我能提供的数据就只有这么多。”
许文诗在给足男友面子的情况下,努力维护着好姐妹的尊严:“如果小雨记忆没有出现偏差,那个人全副武装,不就是为了不让别人认出他的身份吗?这不是小雨的错。连楼下管理员处的监控又没有发现可疑人物,甚至,连提着可以装下他那把***的行李的人都没有诶。搜了楼栋,没有发现枪,难道她会飞,还是人间蒸发?”
韦世乐在心底哑然失笑。不是她身怀绝技,也绝非人间蒸发,她只不过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卸下武装、拆开枪支罢了。这一点,是她在老东家手下学会的绝技。
程小雨皱起眉头,仿佛回到了那个剑拔弩张的时刻。所有队员都绷紧了神经观望,紧接着,一颗流弹却毫无预警地在这片千钧一发的氛围中刺出血痕。
她心下一紧,神色悄悄凝重起来,转头对向一言不发的组长男友:“happy sir,当时你也在现场,有没有get到比我更多一点的信息?”
“啊?”韦世乐突兀地开口,仿佛被问得不知所措。
他做出仔细地思索的神情,片刻后摇摇头:“没有,我的注意力在凶徒和人质身上,所以其他事物并没有入眼。”他伸手,一一划过在座的各位:“其他人也都在现场,但是并没有人注意到你说的那个家伙,会不会是你当时太紧张,看花了眼?”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严肃、正经、煞有介事地否认她的征询内容。程小雨感到一丝挫败,内不自觉地抗拒着这个答案。她虽然也动摇过,是否自己的错觉耽误了同事们的时间,可是那一身玄色和面上的口罩,她记得真真切切。
韦世乐的确有专注重点、将无关紧要的人事自动过滤的能力,但案发现场见到的那个几乎陌生又好像在与熟人交汇的眼神,深深地渗入她的心。
如果,那个人不是在向她示意,那么答案……
她的疑虑犹如一滴水珠,从皇后码头赫然坠入一望无际的大海里,再也没有靠岸。
“韦sir,whatsapp麻烦收一下早上那件事的鉴证报告。”
顺着这个声音,众人齐齐望向门口,看见凌佳颜高挑的身形。很奇怪,她今天竟然没有穿高跟鞋,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白色运动鞋,衣服也是运动装,似乎要去赴一场运动之约。
鞋的表面贴满了水晶玻璃亮片,洒落一地细碎的光影。
许文诗从身旁抽出一张空椅子,请她坐下,嘴上笑着说:“打个电话来就好,不必特意跑一趟的。”
她婉拒了她的好意,解释道:“没关系,反正我也收工了,顺便来说一声。月做了干尸在死前正常生活状态的模拟相貌图,发到whatsapp公共讨论组里面了,可能对你们调查死者身份有所帮助。另外,新界老抽腿上中的子弹为‘45glock automatic pistol’,是***公司生产的与***系列手枪配套的子弹。子弹表面没有留下指纹,一些残留的高级脂肪酸甘油醛、泛酸和矿质元素在啤酒、甜点等饮食里面是广泛存在的,所以无法确定这颗子弹的发出者是谁。”
警员们面面相觑,似乎遇到了一件惊异的事,因为,他们的配枪就是***17型号的。这种手枪可以配装好几种不同型号的子弹,而警队为他们配的,恰好也是凌佳颜口中的“45glock automatic pistol”型。
年轻的女法证却立即打破了他们的情绪:“不必感到诧异,从现场收回的子弹我们都做了鉴别,基本上就是45gap和ss109,这与现场收缴的枪械类型***19和m4宾卡完全吻合。因为有些参与者的弹匣不满,我们已经无从求证数量是否吻合了。不过从表面上看,找到的子弹总数是少于弹匣里缺少的子弹总数的,而且,子弹表面残留的物质都差不多,所以我们推断,这颗子弹应该是参与火拼的人里面其中一个发出的。”
韦世乐点点头:“谢谢你。”
“不客气。”她没有回报任何表情,只是转过身子,“我要交代的说完了,不打扰了。”
再无多余一字。
她跨出门的瞬间,屋里的所有人感到,那些零星的光影也随之而散去。只留下一室组员,或交头接耳,或隔空细语。
唯有程小雨没有参与,瞪着眼睛望向韦世乐,默然不语。
韦世乐懂她所想,并没有留给各位组员彷徨的时间,亦当机立断地阻截住她的纠结:“法证报告也无法证实是否真的有小橙子说的射手存在,现场当时比较混乱,新界老抽与范子妤产生争执的时候,场中有几个人都开枪了,没有人可以肯定自己有没有打老抽。看来,现在就连鉴证科也倾向于认定子弹是现场参与者发出的。”
他双手交叉点地摆放在台面,轻微晃动了上身,继续说:“小橙子,这不是在怀疑你的洞察力,只是,凡事要讲求证据。在现场没有确定的人证物证、鉴证手段又无法协助定性的时候,我们并不能给出有误导性的判断结果。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手里才接了一单怪案,没道理放着主要工作不做,去注意一些未必有结果的旁枝末节。”
他的话,没有人反对,没有人辩驳,因为他们都不愿意看到,自己组因为迟迟未能侦破离奇案件,被送上新闻热点。
迎着窗外渐弱的夕色,他呼出一口气,说:“今天很晚了,到此为止吧。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所有人都仿佛进入了被刑满释放的状态,用积极的情绪答一声:“好!”
不得不说,干尸的存在,让他们如坐针毡。
组员们起身收拾物品,而后相继离去。没有人看到,韦世乐悄悄登陆的微博里,私信对话框中多了一行字:你的豌豆射手里,少了一颗豌豆吗?
七十九、乐影汇瞳雨暗疑
你的豌豆射手里,少了一颗豌豆吗?
厉嘉瞳看到私信对话框中的句子,轻哼地一笑。
星野迪厅依旧炫如白昼,而她,独自站在墙外,靠着人行道上的栏杆,冷眼看着面前悠长的街道。
由于片刻前与客人拼酒的经历,落腹火辣辣的饮品刺激得她有些头疼,现在出走厅外,凉风一吹,立即清醒了不少。
她在人烟稀少的街头低低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尽头。眼前的景物突然都模糊了,远的街灯、近的路面,混成氤氲的光影,交融一团。耳畔依稀传来遥远的、齐声的口号,还有,苦中作乐的笑声。
笑声?有多久,没有这样纯真爽朗的笑了?
往事一幕一幕如风散去,厉嘉瞳扶住人行道的栏杆,慢慢向前走去。突然天旋地转,她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只看到洁白的墙,以及偌大的室内寥寥无几的家具。没有床,她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她又被某人在路上捡到,送来了惯常见面的小屋。
厉嘉瞳对此习以为常,笑嘻嘻地迎着韦世乐关切的目光,起身就走。“多谢了韦sir,又劳你为我破费了。欠你不少药费,也不知何时能还清。”
他是警队大督察,她是社团小头目,如果被人发现银行卡上的金钱交易,对两人来说都是致命性的打击。
所以,他为她垫付的药费,最终成了死账。
当然,韦世乐并不计较这些数额零星的小开支,他关心的,是更为重要的问题。
“你没有话要和我说吗?”他厉声叫住了厉嘉瞳往前的身影,“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私自行动去射击老抽?要知道,下午讨论案情时,我差点没办法帮你包住火。”
厉嘉瞳转头,笑意盈盈地说:“所以韦sir早就知道答案了对吧?又何必多此一举,问我的豌豆射手是不是少了一颗豌豆?”
韦世乐无奈地摇头,叹息一般地说:“你还是注意一下你的身体,要不,以后我找谁一起挖棉小雪和向日葵?”
厉嘉瞳会意,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用暧昧的语气说:“我只是有点气血不足而已,缺铁嘛,大不了下次买一斤铁钉慢慢下酒咯。”言毕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
韦世乐并不挽留,只是低低地提醒:“如果不乖乖保养好的话,我恐怕下次你没那么好运。这把你从街边弄回来的是我,说不定下次就轮到唐月动手了~~~哦,对了,唐月是我们警署的一位法医。”
厉嘉瞳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还不想看到,自己沦为需要等待法医解剖的一具尸体。
她转过头,刹那间收起所有吊儿郎当的表情,正了神色说:“韦sir,谢谢你的关心。你不用担心,我会留着小命的,我还有大把时间,等着和你一起闯世界,等着广交密友、谈情说爱哪。”
也许是惯性使然,明明她一本正经,但那语气里仍是露出一丝古惑仔的气息。
或者,痞子气质对痞样性格,比较合拍。
出了门口,走向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路口。
程小雨。
厉嘉瞳认得她,皆因韦世乐的原因。不过,她却未必能认出厉嘉瞳。
为避免事端,厉嘉瞳远远地绕开,选择了另一条路向迪吧行进,徒留她独自在夜风里愣愣地发呆。
自打韦世乐扶晕倒的厉嘉瞳下车、进入他们会面的老地方以前,程小雨就偶然捉住了那两个身影。她没有呼唤,也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目送他们跨入楼栋,消失在两堵围墙之间。
她从不质疑韦世乐对她的真心,相信他绝不会背着她勾三搭四。但是,她却对他的举动产生了莫名的怀疑。
日落之后的时光,旁人不曾知晓的地点,以及,连她这位女友都不能告知的行为。下午从警署分别时,他只是简单地说有事耽搁、不能与她同行的,却不曾言明所为何事。联想到上次,她半夜在街头偶然发现他的身影,没有驾车,徒步奔走。面对询问,他对彼次的行事绝口不提,今天,这样的情节仿佛直播到了第二集。
再往外发散一点,枝蔓延伸到白日那位不明身份的射手。他轻描淡写地就将那人的存在从组员们的记忆力中抹去,不留一丝痕迹,实在不得不令她惴惴不安,猜测当中是否别有内情。
如果他做的一切俯仰无愧,又何必暗中操作,不足为外人道也?她开始隐隐地担忧,她的好头儿兼男友,该不会是一位黑警吧?
可是,他在消灭罪案、追查凶手的工作中分明表现得英明神武,带领他们勇破奇案。
矛盾!
脚下不自觉地前行几步,程小雨终究又陷入深沉的纠结里。倘若,最坏的情况成为现实,她到底要不要去举报他呢?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行了半晌,当她终于回神辨认道路,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钟立文家所在的单位楼下。许文诗早就约好她晚间上门聚餐,她未做过多思索,满腹思绪地跨进了电梯。
叮银白色外壳的大门,自两侧向中间缓缓地合拢,把她锁在了这方狭小的空间里。然后程小雨就看到,电梯门洁的内侧表面反射出若隐若现的自己的镜像。
镜像的身后还有一个人,男人,身着黑色休闲外套、牛仔裤,脚穿运动鞋。
也许是刚才想事情太过入神,她在进入电梯之前,竟然没有发现电梯里他的存在。
她惊魂未定地转过头颅,在看清那人的面貌后,如释重负地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是韦世乐。
他露出浅淡笑容,温意满满的说:“我等你很久了。”
程小雨顿时被窝心的暖流包裹起来,发现刚才的一切,纯属她想多了。
就像无数**孩童在小学校园里,总是喜欢考虑:“我长大以后是上**大学好呢,还是上**中文大学好。”事实证明,这不是他们可以选择的,因为他们往往一个offer都不够格申请。
这种情况,在大陆演变为:“我大学是念清华好呢,还是念北大。”然而,绝大多数人连211、985高校都未必能考上。
她根本就对之前所见的状况一无所知,无法确定被他扶持的那位,到底是什么人。或许,那只是一位偶然受伤的路人,他只是恰好路过、品格高尚地送她回家呢?
我等你很久了。
就这一句话,仿佛穿越了遥远的时空,夭中了入冬的日子里寒冷的心窝。
她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收起片刻前散乱的思绪,决定人生得意须尽欢。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冷不丁飘出的一句,她的问题让韦世乐感到好笑。那种措辞,就好像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他把暖心的笑容酝得更浓,伸手指了指脚下的空间,回答说:“我当然不是孙悟空,也不是哆啦a梦。”
程小雨想了好几秒钟才明白,他应该是从地下停车场进来的。
她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纠结,而是转回了他刚才的内容:“我知道你没有蓝胖子那扇哪儿都能去的门。”
“那叫任意门。”韦世乐云淡风轻地反驳道。
一滴冷汗从额头渗出,程小雨低垂了目光,决定忘记刚才的错误,企图用句子掩盖自己知识点上的无知:“你也没有蓝胖子那只什么都能装下的口袋。”
“那叫四维空间袋。”
如果,把世上的男友分成会聊天型和话题终结型,此刻的韦世乐无疑是后者。
冷汗变成了热汗。
程小雨尴尬地想,她的脸上现在大概清晰可见三道黑线。
空气中有短暂的冷场,这时候,大红的数字显示,目的楼层,到了。
程小雨跨出电梯间,思索着他与她合拍的出现时间。究竟只是偶然的巧合,还是他在赶至目的地之前,已经知道她尚未到达了?
韦世乐的目光始终定格在她的脸上,将她细微的神情变化不遗巨细地收入眼中。“你好像有心事。”
她甩动脖子,将头高频率地震动起来:“我只是好奇,你是什么时候练就未卜先知的本领的?”
他终于忍不住翻一个白眼,解释道:“按照常理,如果你已经到了立文家,就会用各种可能的方式告知我你到达的事实,并询问我什么时候能到;如果我迟迟没有出现,你可能还会隔一段时间就向我追问一次。然而,在我停好车以前都没有收到你的讯息或者电话,答案只有一个:你还在路上。我进了电梯以后,迟迟没有按到达楼层,而选择了让电梯停留在负一楼,就是为了等你出现,然后按键让电梯载我上来。”
所幸,他等来的第一位客人就是她,而不是其他住户。
程小雨心中被甘醴填满,沐浴着甜蜜敲开了房门。
好姐妹和男友忙碌在厨房里,李柏翘倚靠在茶几前。只需浏览一眼,便可以猜测出,他们还未开始晚餐。
又是美好的晚间聚会时光,又是熟悉的人。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程小雨的男友不再缺席。
“小雨,你们再不来,我们就不等你们,把你们那份吃光了。”
对上许文诗轻灵慧黠的笑容,程小雨心中的不快彻底消零殆尽。
今朝有酒今朝醉,活在当下才是收工后时光的正确打开方式。
于是,她靠近茶几前的沙发,好奇地探询,那位全神贯注于手机屏幕上的李柏翘,到底在看什么。
八十、玄情怪志谈僵尸
【夜幕下的小巷,灯火阑珊。一对刚认识的青年男女,牵手游走,远离了人群喧嚣,远离了声乐鼎沸,似要单独享受这一片宁静与安详。
半晌,他们双双止步,相视微笑。两张脸愈发靠近,暧昧的气息在彼此间徘徊,终于,有了相吻的趋势。
在两张嘴的距离只有寸许之时,身后徒然靠近一人,青黑色皮肤,面目狰狞。深蓝的瞳子里有血**滴,口中亦伸出獠牙,在月辉照射下寒光隐露,煞是欺人。
男生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长长的尖利的獠牙刺破了脖颈。十秒,只需要十秒,他的皮肤上就多了一对牙印,人也迅速地脱水,皮肤干巴巴地皱在**上,双眸瞪圆,死不瞑目。
攻击者扔了猎物,抬起头来,满意地仰天长啸。深长的獠牙上残留着尚未吞下的鲜血,一滴一滴顺着嘴角淌下,映衬着他惨白的面容、赫人的利爪。任是再懵懂的人,都能明确判断:这,不是一个同类。他是~~~僵尸!
女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面上惊恐未散,迈着颤抖的脚步连连后退。
僵尸岂肯放弃,步步逼近。
后方,已然断了去路。
干脆的声响划破长空。僵尸尚未来得及转头,身体已被利器刺穿。他的伤口,淌着碧莹莹的血!那柄不足三尺的长剑险险擦过女子耳畔,插入了身后白墙,银色光芒如同圣光,耀眼夺目。
一声狂嚎之后,男子扔下即将到手的猎物,转身与发剑者怒目而视。
来人竟是娇俏少女,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她踏着地面一瞪,轻灵地跃起,掠过墙皮轻巧取回武器,与男子相对而立。微微扬起的脸庞,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自信之笑,映出两颊浅浅的梨涡。
这样挑衅的神情。
怎么样?就是要置你于死地!
少女笑意愈盛,右手轻轻一挥,那柄驱魔长剑已然更长,未及男子近身,便奋力劈下,在空中划过优美弧线,直中对方脑门。
僵尸沉沉倒下,一片尘土飞扬。少女斜眼睥睨,甜美的嗓音说着毫无温度的内容:“乖乖呆在你该呆地方的话,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话音未落,伏倒在地的僵尸却猛然伸出左臂,似要倾尽最后力量抓住少女,反击重创。少女惊得一脚离地,金鸡独立却猝不及防另一只脚被猛攻的命运。
只在刹那间,一颗钢钉射来,触到僵尸手臂的瞬时,化成万千碎片。这一钉威力不弱,整只末路僵尸顿时化作一滩脓血,碧绿的鲜色横溅。
“咦……”少女纠起眉头,目不忍视,“太恶心了。helen,你下次出手前能不能先吱一声?你看,都溅到我腿上了!”
顺着她目光所及的方向,另一少女欢乐跃来。休闲时装,清爽短发,活脱脱一只小精灵。她奔至面前,伸手把玩着同伴的帽子,嘟起嘴,无辜的双眸忽闪忽闪:“我看他要对你不利才出手的。gypsy~~~人家也是想帮你嘛,唔……”
“好啦好啦,快走吧,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gypsy摸摸helen的短毛,宠溺地拉住她走开。谁叫这个小姑娘总是卖萌装无辜,她每次一这样,自己就全无招架之力呢?
回头,知会身后的获救者:“小姐,以后行夜路请谨慎。”
“哦。”惊魂甫定的女子傻傻应声,眼见着两位少女朝巷口的方向越走越远。月华潺着她们,让人有种瞬间的错觉……】
钟立文将李柏翘的手机拍死在桌面。
“《大混沌三之双生猎歌》,想不到柏翘你竟然在喜欢看这种重口味的玩意儿。”
李柏翘夺回工具,顿时意趣全无。
他抬眼瞥一下好兄弟手里端着的一小盘蔬菜沙拉,心情低落地说:“我只不过想研究一下,僵尸故事里所说的干尸,到底有没有科学依据,以便寻找一点破案的灵感而已。”
钟立文侧头望他,问道:“所以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李柏翘笑了笑,从他手中的盘子里取走一片黄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应声:“僵尸故事里的干尸通常是被僵尸吸干了血造成的,而我们这单case是由于尸体在腐化过程中,失水比较严重造成的。如果凶手执意把尸体伪装成干尸,我们就做一team的僵尸猎人好了。”
“so,你为什么不研究一下这个?”钟立文将盘子随意地搁于茶几上,从沙发垫的缝中拽过被他随意扔弃其中的t.pad,调出了一段百科。
“僵尸的传说在湘西频繁出现,大约是源于当地赶尸的传统。相传,湘西人有很重的落叶归根情结,所以客死异乡的人,在尸体尚未腐化时,会由术士赶回乡安葬。赶尸人通常三五同路,赶着成排尸体,打锣响铃开路,昼伏夜行……
……但其实,大家看到尸体平局双臂、跳跃前行,是因为前后两位赶尸人用两根长竹竿,穿过一排尸体衣袖,以腋下抬住尸体,他们自两端以抬轿子的方式抬住尸体,方便同时赶一批尸体回乡。由于竹竿有弹性,赶尸人抬着尸体行走时,尸体会上下摆动,出现跳跃的假象;而又由于赶尸通常夜间行路,以免白日吓到路人,所以当偶尔有人看到赶尸现象时,月光不明亮,只能看到伸长双手、跳跃向前的尸体,僵尸的传说也因此不胫而走。”
钟立文指着屏幕上的文字,将内容再往下移动寸许。
“至于干尸,是需要特殊的干燥环境,导致尸体在被微生物腐蚀时,加速脱水的速度,形成的干燥腐尸的状态。”
程小雨心惊肉跳地浏览完他手上的文字,思索着说:“照这么看来,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僵尸其实只是处于尸僵状态的尸体而已,它们不咬人,也不存在吸血的情况。不过呢,从神话、玄幻的角度来说,僵尸传说里有提到,被僵尸咬的人会出现两种后果,一种是只被咬了一下,受害的人就会被传染僵尸病毒,变成僵尸,面色黑化;而第二种是直接被吸干了血,变成了干尸,死不瞑目。前一种情况很像现实生活中尸体出现的巨人观,皮肤肿大黑化,就跟生前被暴揍似的;后一种情况跟我们这单case类似。所以,玄幻和现实,有时候也是能一一对上的。”
许文诗端上一盘圣女果,将他们刚才的讨论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她放下盘子,愣愣地望着那一堆红彤彤的小生果,发表见解道:“但是比较奇怪的是,我们接手的这具尸体,干燥速度似乎比普通案中的速度更快,所以跟同等腐化程度的普通尸体相比,它的水分含量少得多。尸体内脏几乎消失,一般来说都是蛆虫等小生物啃噬的结果;但如果是这样,起码是受害者死亡后才会生蛆。可是,这单案子里,我们连致命伤都没有找到,连死因都无法确定,真的很棘手啊。”
程小雨右手拖着下颔,五指撑着右侧腮部,食指轻轻叩打在脸颊上,总觉得遗漏了某个异常重要的知识点。
水分丧失速度比通常情况快得多……
通常这种时候,韦世乐早已用科学头脑点破切入点。然而此时此刻,他全神贯注地用牙签戳着果盘里的雪梨丁,彻底忽略了身旁人的需求。
小小的一盘果肉,因为含水量极高的缘故,在陶瓷盘光滑的内壁里灵活湿滑,大部分时间皆能成功地从他的触碰下溜走。在晃动牙签十几次之后,他终于成功挑起一块雪梨,仿若自语地慨叹:“怪不得他们不喜欢鸟枪法,命中率也太低了。”
鸟枪法是基因工程中用于获得目的片段的一张方式,随机将dna酶切成不同大小,再连接在载体上,分别转入不同的受体细胞,大量扩增后找出具有目的基因的细胞。这种方法犹如用猎枪发射的散弹打鸟,盲目且命中的概率不稳定。
程小雨望着韦世乐认真对付食材的状态,感到精妙又挫败。精妙是对他比喻用的科学术语,挫败是被他彻底无视。
缺了他的引导,她蹉跎过半分钟时间,始终想不起究竟还可以追寻些什么,只能抬出右臂,费力地伸向钟立文的t.pad。在始终差了两厘米左右的长度才能企及到平板电脑表面时,韦世乐却突然分神,默默地将那台长方形电子产品抢到了自己怀中。
程小雨望着他,放弃了争夺,转而问道:“对了阿文,百科上有没有说,自然界的干尸,有哪些特殊或者典型的例子?”
无须翻开屏幕,韦世乐已经口若悬河地答来:“木乃伊大家都知道了,不仅是千年不腐,而且据闻带有神奇的特质,可以诅咒那些高价竞投买回它们做收藏品的人,让他们都死于非命。另一个例子就是楼兰古城发现的干尸新娘,因为异常燥热的西亚环境,造成了新娘尸体在被微生物腐蚀前就干燥下来,避免了被细菌吞噬。当然我们中国也有……”
“葡萄干!”钟立文成功抢掉头儿的话,一本正经地学着他的叙述方式接下去道,“由于吐鲁番盆地一带灼热而干裂的气候,使得当地人可以做出干燥脱水状态下的新疆葡萄和提子。这种干尸很美味,老少皆宜,是深受国内外人民喜欢的甜食……”
stop
话音未落,他的内容已经被程小雨手动切断。
她望向韦世乐,忽闪的双眸好像在问:你刚才想说的是什么?
韦世乐拉长了唇线,扬起似有若无的笑意,说:“我记得零六年在北京石景山的一个施工现场,意外发掘过一具龙袍干尸。”
他的例子,与钟立文提到的那个,有着云泥之别。然而,不得不承认,离体的干燥植物果实,也是干尸的一种。钟立文并没有离题。
“葡萄的干尸也是干尸啊。”钟立文并没有因为被强行切断谈论内容而不悦,反而努了努嘴,心情格外轻松。
程小雨在他的笑容里显得有些无奈。
无可否认,他发散思维的答案,的确立足于现实。只是,这与本案发生的环境简直泾渭分明,火焰山脚下与香江之畔,几乎是两个对立的气候形态。
她尴尬地咧开唇线,放低的声线里,吐词十分清晰:“讲真,要是吐鲁番盆地发现了干尸,我们都不用纠结她的死因,肯定是被干死热死的……”
后面的词句声音越来越小,到末尾,成了含糊的点点滴滴。
点滴的尾音散去后,许文诗伸手顺了顺自家男友的毛,跟随着刚才对话的思路,继续聊了下去:“**虽然常常没有冬天,但是即便夏天也是湿闷的,想要出现火焰山那种极端气候,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陷入现实案情分析之中的两位姐妹花没有注意到,茶几一侧李柏翘骤然变色的脸庞。
八十一、尸身难辨尸又至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下蛊?”
突然冒出的声音,几乎惊了两位女士一跳。当她们转头相向,只看到李柏翘使劲点击屏幕的动作。
“柏翘,你还在看刚才那个僵尸片吗?”钟立文挑了挑眉问道。
他心里有些好笑,面上却极力维护着肃然的神情。难道,一向儒雅的督察好兄弟,被某位编剧幻想出来的恐怖故事吓到了,以至于容颜失色?
李柏翘摇摇头,把刚才搜索到的图片放大,置于房间内的四位同伴中心,用叙述的语气说:
“这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一条微博,总结海角论坛娱乐杂谈版块比较恐怖的一些帖子,其中一个帖子谈论了民间一些超自然的巫蛊行为,比如下降头、请碟仙之类的。这个帖子有一节内容讲的是对人下蛊毒。用一些受害人的毛发,和着特殊的符咒焚成灰烬,那个人就会死的很丢脸。你们看,这下面全是中蛊毒着离奇死亡的图片,的确能引起观众的不良生理反应。”
程小雨顺着他的指向,中断了好几次才将整个图片长微博浏览完毕。那些离奇怪异的画面,每一张都有令人心底一凉的效果。许多幅凑在一起,绝对会让胆小的人毛骨悚然,中途弃图而去。
她不禁联想起自己第一次出死人更时,面对发臭的尸体,吐得一塌糊涂的情形。那时候,卢天恒站在一侧,笑着宽慰她说:“小师妹,别怕,师兄刚入行时,也是一边吐一边查看尸体,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后来她才知道,当日自称师兄的人,其实已经是一位见习督察,也是她的顶头上司、重案a组的小组长。再后来,这位小组长升级成督察,而她,也在他的带领下从普通探员变成高级探员,再变作沙展,直至韦世乐到来,接管了整队人马。
收回思绪,她点击屏幕,将图片缩到合适尺寸,看到了发帖日期。“年初的微博了,已经转发过万,难为博主找这么多恶心恐怖的图片。”
许文诗轻松地纠正了她话语中的错误:“博主不是发帖人,他只是做了个搜集转载的工作。要找到源头,可能要去海角网站。你们发现没有,博主是个蓝v,还是营销号,说不定转载这个是为了故意博眼球。”
“是不是博眼球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有一幅图的情况,跟干尸差不多,我如果不是发帖时间太早,我简直要怀疑作者就是凶手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大家留意到了那张图。图中受难者的症状,果然与本案死者相仿。左上角截取了海角论坛原帖主的上传时间,是五年前。
案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或者说,更加有趣起来。
韦世乐鼻孔出气地轻笑出声,脑海中出现了某些弄虚作假骗转发的加v营销号,发了一些并不真实的微博后,在回复或者转发里被人揭穿、双方大战三百回合的场景。
“头儿,你在笑什么呢?”钟立文有些不明所以。
韦世乐对他的平板电脑运用自如,迅速地搜索着接下来想要说的事情。
然而,他脑海中想要找寻的证据,失踪了。他尝试了好几个关键词,仍是一无所获。
茶几上那盘麻辣鸡杂提醒着时间的流逝。晚餐还在桌上,讨论了许久,几位腹中空空的小伙伴,肠胃里早已唱起了“空城计。”
韦世乐漾起迷之微笑:“不如把消失的内脏问题留到明天早会,现在,我们一边看僵尸片,一边吃晚饭如何?”
日出日落,新的一天到来了。
西九龙警署重案a组方方正正的办公桌表面,安静地躺着唐月用电脑软件模拟出的受害者相貌图。白色a4尺寸的办公用纸上,并排列出三张彩图。乍一看,图中三位女性五官有些相似,但整体比较,外形却略有差异。
同一副骨骼,因为脸型、肤色、脂肪多少、嘴唇厚薄等因素的不同,最终呈现出不同的表型。
卢天恒将三幅疑似受害者图片,与近一段时间立案的失踪人口照片做了详细比对,却并没有发现她们的身份。为了扩大搜索到的几率,他甚至在鉴证报告明确表明尸体死亡两周以上的结论里,翻查了十四天内的失踪人口档案,仍是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假如,将干尸的消息公之于众,企图得到任何受害者身份的线索,恐怕,在线索送达以前,已经引发社会的恐慌了。
又或者,他们可以选择将模拟出的相貌图发布于新闻之中,寻找认识她们的热心观众,却仍旧可能为除死者以外的其余两位女士带来困扰。
两种做法,都绝非良策。
李柏翘在看到图片后,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指着右边两位甜美的女生,有些难以置信地叫道:“居然是她!”
“谁?”组员们齐齐凑近头颅,好奇地询问。
除了韦世乐。
他把左手两指轻捻、捏住下颔,思索了短暂的一小阵,而后开口说:“柏翘,我们俩想到的,是同一个人吧。”
李柏翘无法肯定。他甚至不能确定,韦世乐是否也接触过那位体态娇小的女孩子**中文大学物理系学生,景博的高徒。
“happy sir,我认得她是pro. king实验室里的学生,之前我去中文大学拿案件资料的时候,见过pro. king指导她做试验。”
这段话引起了韦世乐的共鸣。他手离下颔、平放在桌面,身子向后倚靠上椅背:“不错,我说的,也正是她。”
第一位受害嫌疑者的身份浮出水面,接下来的工作,是确认她是否依然在世,行踪是否明了。
熟悉路线的李柏翘自告奋勇地揽下了第一条分支任务,剩下的难题,留给了其余组员们。
他们试着动用了识图系统,在眼花缭乱的比对结果中,过滤掉好几十页繁杂的无关内容,之后筛选出两位外貌与模拟图片相近的女性照片。来自社交网络的照片。
通过一系列追查图文来源的工作,组员们最终获得了两位女士的身份:黄怡,鼎泰丰集团开发部职员;卜瑶莲,围村居民。
文小分队接受了第二条分支线路,主动包揽了两位目标女青年的寻查任务。毕竟,黄怡所在的鼎泰丰集团开发二部,与卜瑶莲所在的衙前围村,同处于黄大仙区的范围内。
时钟嘀嗒,沙漏滴尽。办公室内外,似乎是两个世界。
外出的三位警员奔波劳碌,室内的队友则坐在椅子上,听韦世乐简述昨晚几位同僚对案情的讨论结果。
钟立文家的夜间小聚,蛊毒致人不明不白死亡的说法太过虚幻。卢天恒听罢他们的所见所得,心中仍是一团乱麻,难以理清头绪。
“难道,你们觉得,我们应该把追查目标定在有大型烤箱的餐馆饭店?”
韦世乐不打算否定。
“先确定死者身份,再调查周边人际关系。”他如是答道。
日光灯的光芒不算明亮,灯光和着他干净的叙述声,衬得办公室愈发安静。
钟立文的突然闯入打破了满室单调。他将握住的文件夹随手往桌面一甩,而后跃到椅子上。
“happy sir……doc. tong的模拟图……做错了吧。我和诗诗……找到黄怡了,她活的好好的……在上班,绝对……不可能……分身死去。”
这样着急而喘着粗气的语气,显然藏着令人惊奇的结局。
当他告知完毕黄怡的现状后,许文诗恰好到达。她有些泄气,说话的语气却依旧飞扬:“卜瑶莲自从爸爸去世后,就已经从村子里搬出去,已经有快三年了。进城后,听说她辗转过好几个地方,我们找到了她最新的落脚点,楼下的管理员证实,这两天的确没有见到过她,但是,起码四天前她还在,而且有监控为证。只有短短三天多的时间,应该没可能变成那具干尸吧。”
程小雨平和地听罢他们的汇报,淡淡地说:“可是,还有港中文大那位学生呢。”
不难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钟立文之前的结论下得太过武断,在的、第三位疑似死者下落尚未明确之前,唐月的模拟图是否有误,一切言之过早。
“小雨,你不可以这么恶毒,诅咒人家高材生驾鹤西去的。”钟立文在第一时间掐灭了屋里人等待的最后希望,“我们在楼下碰到柏翘,他因为要停车所以慢了半拍,让我们捷足先登了。他已经问到那位学生叫林帛,之前试验出了意外,受了点伤,回家休养了一段时间,这两天刚刚回校。他根据林帛同学提供的地址去了她的宿舍,并且找到了她。虽然她的气色不太好,但肯定离挂掉还远得很。”
线索,断了。
“不,也许还没有断。”韦世乐不愿放弃任何一丝努力的方向,“卜瑶莲不是还没有找到吗?你们有没有向她周围的住户确认过,她穿多大尺码的鞋,以及,她有没有new balance的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钟立文只听到“死要见尸”这几个字,便义无反顾地拿起杯子,到饮水机处接了一大杯凉水。
不是亲密的人,没有过一起逛街买鞋、或者帮对方购鞋的经历,谁会注意到身边邻居和朋友的脚底尺码?
即便他们真的证实了死者是卜瑶莲,除了鉴证科的验尸房,哪里还能再找一具尸体回来呢?
要命!
要命的不仅仅于此。
就在他们商议下一步行动计划时,突然接到报案,在东正道的“咀爽爽”饭店发现了死尸。
这回,真的是死要见尸了。
八十二、腐尸赫然应蛊言
“咀爽爽”饭店开在旧街区,已有十余年历史。
这里占地不大、装修简单,却充满了熟悉的旧街区气息,圆面四角独凳和长方形餐桌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屋内堂外,带出一种家常的亲切感。然而,这家明显备受街坊欢迎的平价小餐馆,此时只挂着歇业的牌子。
案发现场一如既往地不见其人先闻其息,无须尚未踏进巡逻队同僚设置的封锁线,一阵恶臭已扑鼻而来。
跨出的右脚悬在半空,又在下一秒缩了回去。脚的主人程小雨在趾间落地的那一刻起,就捂住口鼻、转头躲避熏人的气息。这样的行为似乎还不够,她甚至退到门外,剧烈呼吸着屋外的空气,十几秒之后才重新做好了接受臭气的心理准备。
尸体附近地上的水渍未干,周围散乱着零星的菜叶,下脚处会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为避免破坏现场,她远远地止步,看到法医官半蹲着忙碌的身影。
“月,什么情况?”
询问的语句里,始终掺杂些许难以忍受的沉闷。
思绪在流淌,回到了初次接触死尸的那个清晨。首日到重案a组报道,迎接她的就是特殊的人物死人。如果那时,遇到的第一位死者,像如今一般恶臭连连、充满了**的气味,恐怕,自己并不能在卢天恒“吐啊吐啊就吐习惯了”的宽慰语气里获取鼓励和精神支持,而是对尸体产生了十年怕井绳的恐惧心理吧。
正在验尸的唐月抬起头来,显然无法看透身前小警花的内心思想。她隔着手套刮过腐臭的发丝,解说道:“死者是男性,年龄大概在40到45岁之间。暂时没有找到致命伤痕,从尸身的腐烂程度看,他逝世至少有一周。尸斑有移动过的痕迹,根据出现的情况看来,移动的时间偏早。”
顿了顿,她带着一种苍凉而难以解释的表情说:“可是,这跟报案的人描述不符。”
“是谁报的案?”
唐月伸手一指:“那边那位年轻的小姐。”
钟立文和何礼贤已经散开向周围群众调查情况,并仔细做着笔记,李柏翘则走向了旁边的报案者。
那位年轻的女士有着微微卷曲的栗色齐肩短发,下巴肉嘟嘟的。她的脸颊虽然有些婴儿肥,却显得可爱,望着警务人员的时候,眼睛瞪得杏圆,神貌仿若天外来客。
李柏翘清楚地察觉,她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牵扯到全身都在发抖,显然是受到了很严重的惊吓。
“你不要怕,慢慢说。”
他的安慰似乎没有任何作用。
“让我来。”许文诗接了他的活儿,伸手递给女生一张纸巾,清楚地感觉到她身体强烈的震动。她用双手松松地握住女生小臂,慢慢地、和善地说:“谁碰到这样的事都不好过。不过你不要害怕,我们会帮你的。”
女生乖巧地点头,压抑着内心的恐慌,激烈的情绪致使她喘不过气来。
手心里的颤动逐渐减弱。许文诗找准时机,找了个轻松的话题:“你是这家餐厅的侍应生吗?”
女生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叫何宽心,这家饭馆是我老爸和他的爱人姐共同的心血,我呢被伙计们叫做大小姐,假假的算半个小主人吧。前段时间他们出去旅游了,由我代为看管几天。”
何宽心解释完毕,听见面前的小警花又问:“那么,你是怎样发现尸体的呢?”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哽咽着开口:“昨天晚上……打烊的时候,我还仔细检查了每个角落,根本没有任何不妥。所以,做完一切手尾工作我就回家了。我们这里不供应早饭,所以大概11点以后才会营业,今早我像往常一样在10点左右开门,还没进屋就发现了不对劲,一股很臭的气味传过来。我本来以为是死老鼠或者粪池溢出来之类的,想踏进门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怎知道,才跨了一只脚,就看到了躺在那里的尸体,好可怕!”
她的气息飘忽不定,语音未落,声带已又归于颤抖。
许文诗只好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缓和情绪,顺便继续下面的话题:“那你认得出死者是你见过的人吗?”
肩膀上的人摇摇头。
“不可能!”凌佳颜闻言出声,“就这个尸体腐烂毁容的程度,就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又是与上次发现干尸时,如出一辙的感叹词句。
不得不说,这位法证人员,听力实在很好。
李柏翘立于许文诗身旁,打听着更详细的信息:“昨晚最后一位客人,或者最后几位客人,你都认识吗?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女生半合上双眸,做出努力思索的模样,终于说:“不知道这个算不算特别,有一位客人是气场很强的女生,她忘记带钱结账了,所以打电话叫她两位手下送钱来接她。我不认识她,但是听见他们叫她‘童姐’,她的两位小跟班叫做‘语嫣’和‘阿达’,发音是这几个音,具体哪几个字我不知道。”
她的叙述,断断续续地传入韦世乐耳中,难免引致他心下一震。
不需要进一步搜证调查,他已经隐约猜到她说的人是谁。
瞳姐,厉嘉瞳。只要再询问一下两位小跟班的名字,他几乎可以立即确认食客的身份是否为她。
然而,他没有当场给出答案,毕竟,引火烧身的事情,还是能避则避。
虽然只是协助调查,但倘若她与此事无关,那么与警方的接触应是可免必免。合作伙伴也是人,火势一旦蔓延,很难说清,会不会令点滴积累的心血前功尽弃。
于是他绕开焦点,将询问方向从人物到了环境里:“何小姐,地上的水是常有的吗?我看到菜架上的蔬菜散了一些,还有白布也掉在地上,这些是怎么回事?”
何宽心抬眼望他,语气微弱:“这里是厨房,旁边的水槽年月久了,有时候会返潮。白布是放在菜架后面,挡住菜和墙壁、避免墙灰掉落到菜上面的。后面的图钉有点松,它时不时也会掉落,我们再重新布好就行。”
现场有些凌乱,却看起来并无破绽。这样的街边小馆,设施老旧有些状况是正常的。程小雨没有读懂韦世乐岔开话题的心思,只当他的大脑在为麻烦的案情曲折回环。她迅速集合了数据,靠向他,汇报道:“happy sir,看来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然后她看到了何礼贤迅速移向尸体的身影,紧接着是一声尖叫:“蛊毒,蛊毒!他死的好丢脸!”
所谓丢脸,就是死者印证了李柏翘找到的帖子里,人被下了蛊毒以后,另一种表征身体严重溃烂。
收队以后,队员们直接回到了警署。重案a组办公室里,讨论如火如荼。
“法证报告说,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表明死者身份的物品。”程小雨叙述着pad里接收到的数据,“月正在解剖尸体,希望可以从死者身上得到能够证明他身份的特点。”
她的希望随即落空。唐月发来的报告表明,死者内脏严重腐蚀,与外表的腐蚀程度相一致。由尸检结果推断他死于细菌中毒,然而,从外貌特征上已无法辨别他的模样,唯一可以帮助确认他身份的,是他左脚踝关节曾经骨折,打过钢钉。
钢钉的存在,是天降的幸运。只是,全港有数百间医院诊所,要一家一家确认年纪符合的骨折伤患,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量。
钟立文决定绕开难题,寻求一些可以下手的切入点。他仔细阅读着t. pad里的图文,很快发现了亮点:“死者被发现时全身皮肤溃烂,跟前一单干尸case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接近早前柏翘发现的那个蛊毒帖子里又一种死亡形象,而且,都印证了发帖人的话:死得很丢脸。我们是不是有理由怀疑这是一宗连环杀人案?”
说这话的时候,他面带诚恳地望着头儿的面容,带着强烈的期待。
韦世乐的一颦隐隐约约地消失在眉角,眼睛平滑地扫向组员们:“可以初步确定,但不绝对。也许,两个凶手恰好看到了同一个帖子,所以刻意把死者弄成像所谓的‘中了蛊毒’的样子。”
他捻起右手拇指和食指,伸到韦世乐眼前:“头儿,你有没有一丝丝怀疑过,他们真的是被蛊毒弄死的?”
“你说呢?”韦世乐抛出去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个笑话。
钟立文的目光黯淡了霎那。头儿英明神武,信仰科学,所以不相信蛊毒的存在;然而,他好像总觉得他不够聪明。
沮丧的情绪被韦世乐的话语打断。他滑动着电脑屏幕,将昨夜没有查到的资料调出:“那条蛊毒的微博,图片看起来很真实吧?”
钟立文小鸡啄米般连续点头。
韦世乐轻轻一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所说的事情必定是天方夜谭。不知你们看过没有,上次有个很长的蛊毒直播贴,博主声称他是苗族人,他的民族有一种神奇的下蛊毒方法,他们从小就培养巫蛊,等到长大了就能用这种蛊控制人。为了证实真实性,他发了养蛊的过程图,号称用自己的血喂那些蛊虫,被蛊咬了以后血都不会凝固。”
他行动迅速地搜索一番,寻到所说的那条微博,复制了地址,发送到wahtsapp群里。
“你们看一下回复,在他发微博不久后就有人出来辟谣,一位来自苗家并长期生活在苗寨里的姑娘说,他们并没有这种东西,而其他一些人则证实,他发的图其实是养殖用的水蛭。”
队员们如听天书一般,聆听着他的“科普讲座”。
水蛭这种在某些城市被称作蚂蟥的生物,大家并不陌生,然而,它的存在却让许多人“谈蛭变色”。这是一种小型吸血动物,以血为生,与传说中的僵尸相比,它更像现实中的“吸血鬼”。每当提起,大多数人想到的是它们聚集在皮肤上,或者钻入身体中,疯狂而满足地嗜血的模样。
据说,水蛭吸过的伤口,血液的确是不会凝固的。
八十三、蛊毒不蛊论奇思
“竟然有人养水蛭?”
这样意外的见闻,让钟立文倒吸一口凉气,默默地刷新了脑海中的知识储存库。
“当然。”韦世乐的神貌语色,仿佛在讲述一千零一夜故事中的一个,“上面有的省市以水蛭为食物,不过这不是很普遍,很少人会为此专门养殖水蛭。比较常见的养殖,应该是医用水蛭。”
程小雨对他的话产生了极大兴趣,插嘴说:“我知道在我国的传统医学中,有许多用水蛭治病的实例,好几部本草药籍里都有关于水蛭活血散瘀功效的描述。听说,李时珍曾用水蛭治疗妇女面部的淤血肿块。但是我以为,这种治病方式只存在于古代和近代,现在没有人再用了。”
韦世乐竖起一只手指,在她眼前左右晃动几次。无声的表达,传述着她印象有误的意思。
程小雨扬起嘴唇,将右耳侧向他的身前,表明愿意洗耳恭听。
他会意地抿嘴一笑,而后开启了一气呵成的解说模式:“传统中医沿用到现在,依旧有许多精髓可取。即便是现代医学,也不尽然是全用化学药物,依旧有植物源和动物源的说法。水蛭作为动物源,治病功效比某些植物源更有效。它们除了可以吸血,还能分泌水蛭素,这是一种低分子量多肽,其中谷氨酰胺和天门冬酰胺的含量比较高,在室温下长期稳定,是人们目前已知的最好的抗凝剂。所以在现代医学中,为了治疗一种叫‘静脉淤血’的软骨组织坏死症,有的医生也会在做完连接手术后,用水蛭来阻止伤口处血小板作用,从而阻止血液凝固,化掉人体连接处沉积的淤血。”
程小雨听罢讲解,感叹道:“水蛭会吸人血,还可以无声无息地钻入血管里,的确是一种挺恐怖的小动物。我一直把用水蛭治病当成民间偏方或者剑走偏锋的方法,但是没想到,它到今天还依旧被用来做药品,而且是光明正大地养殖。所以啊,它们也是一把双刃剑。呃,那个作者用血腥的试药图片来装成下蛊的场景,真是高招。懂得用真实存在的事物为他的谎言作证据,图片看上去一定逼很真。”
韦世乐点头赞同:“其实,最大的谎言,就是半真半假。从头到尾撒谎的是低等骗子,是蠢货,因为太过离谱,实在难以成功欺骗到大众。而九句真话最后掺一句假话,或者在真实的图片和场景下加以伪科学的解说,才最容易让人受骗上当。因为那些图片和事件都是真实存在的,所以许多对此一知半解的人,会被虚假的结论糊弄迷惑。”
的确,真假掺半才是杀伤力强大的欺骗,它可以借助真实的部分,让人失去对虚假的辨别能力。真作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即使是谨慎的人,也难免中招。
正如人们所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伪君子有时候,会比真小人更能蛊惑人心。最难防范的,也许不是那些一开始就奸邪尽显的敌人。伤人最深的,往往是一直掏心掏肺、却突然有一日转坏的贴心朋友。
程小雨沉默在他的理论里,想着有一天,自己会不会也被温柔陷阱蚀骨毁皮。不过,在她陷入深沉的纠结以前,韦世乐已夺走了她的注意力。
“给大家出一个脑筋急转弯。有一天,一间酒楼的伙计上班,他发现了一具尸体被挂在铁钩上,身上有多处伤痕,致命伤是脖子上的一刀,皮肤有比较严重的脱水现象,内脏也不见了。但是所有目击者都没有报警,甚至大家觉得太正常不过。请问这是为什么?”
钟立文总是思维活跃:“因为所有的目击者本身就是警察。”
“错!”
李柏翘的思绪亦开始天马行空:“因为是在游戏中?在图画里?”
“不,现实中,实体。”
许文诗思索半晌,终于为获得答案而忍俊不禁。“happy sir,我知道了,是烤鸭。”
韦世乐咂咂嘴,向她投去赞赏的目光。
钟立文很是得意,毕竟是自家女友,聪慧伶俐令让自己也连带感到荣幸。
他嘴唇微启,赞美的语言还来不及发出,便被韦世乐的声音浇灭。
“阿诗的答案差不多了,但也不算准确。烤鸭是全身皮肤有严重烧焦痕迹,而本题说的是皮肤有比较严重的脱水现象。正确答案是:酱板鸭。辣椒浸入**,加上特制的风干技术,使得皮肤和**长期处在在高盐和碱性环境下,不适合细菌生存,即使动物自身免疫系统破坏,细菌也无法滋生繁衍,so,可以保持在风干前后都不至于发霉发臭。”
灵感犹如一座水电站,一旦开启狭窄的闸门,便有源头活水滚滚而来。
而程小雨,正好被韦世乐解开了门锁,开启了闸门。
她开口,用低沉的声音缓慢地说:“酱板鸭干尸的形成是在特殊盐碱环境中导致细胞失水的结果,它们体内的盐含量极高,而且内脏是人为去除的,有明显的开膛破肚痕迹啊。”
一枚吃货,使用专业术语讨论着食物最终状态的科学成因,颇有些美食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里的旁白解说意味。没有人觉得不妥,大家都在思考着她说的要点。
“小雨说得对,木乃伊的内脏和脑干也是人为去除的,因为这两个部分最容易被腐蚀。另外,木乃伊的棺材里放了高浓度的盐碱类防腐剂。”许文诗附和着,“可是,我们这单案子的尸体,既不符合前者,也不符合后者,尸检报告没有发现异常的盐碱物质,也没有人为去除内脏的痕迹,真的有点怪异。”
她成了话题终结者。
短暂的沉默之后,韦世乐和程小雨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烤箱!”“烘箱。”
相似的内容,却用了完全迥异的语气。不同于程小雨几乎尖叫的声色,韦世乐说的平静而干脆。
他挑了挑眉,因突然想到的问题而哑然失笑。回神时,面庞对准了钟立文:“立文,你家的雪柜还能藏尸吗?”
钟立文在听到问题那一刻,皱了鼻子,之后挤眉弄眼地做出一个怪相。
许文诗掩嘴而笑,听到李柏翘茫然的追询求:“什么藏尸?”
程小雨收起欢乐的表情,解释说:“上次来的时候,阿文家的冰箱里面什么也没有,我就开了个玩笑,问他冰箱那么空,是不是用来冷藏尸体。我想,happy sir的意思大概是说,冰箱可以用来藏尸,烤箱也能用来烘尸。不过,我们还是无法解释内脏是怎样失踪的。”
“还有尸体是怎样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李柏翘接过话头,“案发时并没有破门而入的现象。除了何宽心远在外地旅游的父母,拥有钥匙的只有她自己了……”
“她原话用词是爸爸和爸爸的爱人,应该不是他妈妈。”钟立文锱铢必较地打断了好兄弟的叙述。
“是是是,爸爸的爱人不一定是妈妈。”李柏翘好气又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如果她没有撒谎,凶手是不是在她昨夜离开的前一刻就想法将尸体扔进屋子了?”
“所以,你觉得她口中那位瞳姐嫌疑很大吗?”发问的是许文诗。
程小雨咀嚼着好姐妹的用词,若有所思地喃声自语:“瞳姐?这个名字我在哪里听到过?”
韦世乐耐心地欣赏着她面上的情绪变化,终于等来她的灵光闪现。
“对了,星野士高。”她兴奋地把头转向上司男友,“happy sir你还记得吗,那间士高的新老板也叫瞳姐,就是上一单案子里、毒品交易当事人阿meg的新任大佬。”
熟悉的名字被反复提及,无处可逃,无处可避。
韦世乐清然一笑,语气十分随意:“是吧?阿meg已经被捕获,手尾工作也交给nb(毒品调查科)了,我们并没有接触过老板,所以我没care过她的名字。”
卢天恒顺势提议:“我们有必要去见见她。”
韦世乐的心,在胸腔里沉浮。既然无可避免,不如直面而上。
他关上t.pad的屏幕,将那块薄薄的、长方形的电子产品在手里轻巧地旋了个圈,朗声道:“ok,小橙子、gordon和炒粉跟我去星野disco。立文、阿诗和柏翘继续跟进死者的身份,尤其要确认卜瑶莲的下落,证明她还活着。”
何礼贤不知道发什么风,前所未有地注意了韦世乐提到每位组员名字的顺序,突然就不开心了。头儿的用词很讲究,女友排第一,老友次之,自己永远只是最后一个。
他有气无力地跟着大家答了一句“yes,sir”,低落的情绪蔓延开来,彻底忽视了那位见习督察也常常被排在最末的事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并不知晓,韦世乐只是根据顺口程度来决定名字排序的,而李柏翘与何礼贤一样都是单身,没什么组别需求,所以才被常常排在末尾。
八十四、迪厅对峙添新案
不到下午六点,尖沙咀的夜生活已经缓缓步入轨道。
星野disco里,天花板上的霓虹灯闪烁着勾魂的光芒。空气中漂飘荡着震耳欲聋的音乐,以及前面一帮青年混混嘈杂的争吵声。
韦世乐率领队员们到达时,正见得这样一幅情景。
双方均是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看情形,一场打斗在所难免。
几乎每位便衣警员,脑中皆是思绪流转。
幸运的是厉嘉瞳恰好在场,方便他们询问昨夜事项;但是可以算不幸的是,他们是来侦查凶杀案的,却意外地遇上聚众打斗的场面,即便他们不是o记(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这里也毕竟是他们的管辖范围,不得不出手平息这场干戈,解决主任务以外的旁枝琐事。
是的,琐事。在油尖旺一带,尤其是迪厅众多的尖沙咀地区,这样的对峙几乎每日都会重复上演数次,甚至数十次,常客们对此大概习以为常了。
韦世乐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神情是暗示手下马骝们按兵不动、坐观好戏的标志。
倘若钟立文在此,必定能积极地相应组长的决定。在做卧底的几年时光里,他常在这样的迪厅、酒吧里出出入入,早已对此见惯不惊,说不定还能随手拉过几张凳子,招呼同伴们与自己一同坐下。
然而他不在。
程小雨翻了个白眼,片刻前欲制止群殴的想法被韦世乐传递的意愿截住。她的心理活动还未展开,双眼却看到了一个惹眼的身影。
一个身穿黑色外套、长发飘忽的女子。
“瞳姐,搞不定诶。”焦急的话语出自一旁挑染黄发的小女生。
程小雨听见称呼,微微张开嘴唇,喉咙轻动,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只是锁定了目标。原来,那位一出场就抓住了她眼球的人,就是她们今日的调查对象。
那个有着黝黑长发的女子,目光如炬,矫捷如风。程小雨只在别人口中听过她的名号,连全名都不曾知晓,然而为什么呢,她总觉得,那双蕴含了慑人气势的眼眸里,有着似曾相识的意味。
她有一腔疑问想要出口,却不知从何开始,侧头看看不远处的韦世乐,他脸上已挂起了痞样,认真看戏的状态,俨然与场中客人们融为了一体。
“哎~~~羽嫣,看瞳姐教你怎样镇住场子。”
厉嘉瞳言罢,勾起唇角一抹慑人的笑意。她从柜台抽出一支啤酒,快准狠地于吧台处扫走一把开瓶器,拔出了瓶盖,而后,以扔飞镖的潇洒姿势射向墙壁上悬挂的泡沫圆靶。
唰瓶盖破开空气摩擦力的声响,和着硬物刺入泡沫的沉闷声音,勾勒出正中红心的景象。
她形色如风地穿过纷杂的人群,来到靶心前,优雅地伸手拔出瓶盖,转身面对群情激涌,朗声喝道:“吵乜吵!都给我住嘴!要闹要干架的,先问问我手上这个家伙!”
喧哗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继续闹啊!怎么不闹了?”厉嘉瞳漫不经心把玩瓶盖的模样,仿佛在把玩一件厉害的暗器。
何礼贤不觉摇头叹息:“身为一个女生,如此嚣张,实在是阴阳颠倒……”
“你不觉得她身手很好吗?”许文诗回头凝望他的目光,“难道只有弱不禁风才是女性应有的状态吗?”
程小雨从刚才的思绪里抽身,目光一瞬间变得犀利:“炒粉,难道你有性别歧视?女性干练飒爽也是本性,你如此嫌弃,那我和小诗算什么……”
“巾帼英豪。”何礼贤口是心非地陪笑道。
俗语有言,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一答,总算平息了两位警花心中的无明业火。
趁他辩驳的时候,已有一道刺眼的亮光射来:“警察,查场!”
是毒品调查科。
慕容玖不在其中,却换了严采带队。当她发现韦世乐的存在,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讶异。
惊讶很快被平复,她轻笑一下算是招呼,而后径直走向了风暴的中心,厉嘉瞳。
霓虹灯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吊顶的白光灯。
厉嘉瞳心中难免一怔。她的余光早就看见了韦世乐,而此刻,又无法避免地看到了面前的小警花。两者都是她无法以对待常人心态来相对的人。
尴尬只在脸上持续了两秒,而后,她笑吟吟地迎上前:“什么风把阿sir和madam你们吹来啦!对了,我记得madam好像姓严是吧?怎么样,madam yan,喝酒还是找乐子呀?”
“厉老板认为呢?”嘴角处一抹冷笑,是严采凌厉的表现。
“好说,好说。”厉嘉瞳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样儿,“我们这里有很多身材巨正的服务生,madam yan喜欢的话可以慢慢挑。”
严采没有理会她的轻佻,循例说道:“全部通通靠过去,站成一排。我们接到线报,这里有人出售k仔。”
很显然,她只是小组代言人而已,她的同事们早就已经封锁了现场,开始了一一盘查。
这样的场面仿佛上演过很多次,厉嘉瞳不觉得煎熬,只觉得费时和无聊。
她笑得人畜无害,那样的艳丽仿若一枝昙花,花开灿烂、惊艳四座,却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
“即然这样,我也就再重复申明一次,我们这种良好市民,最爱跟警方合作了。不过呢,我这场子做的都是正经生意,他们今天只不过玩的很high很尽兴,毒品交易什么的,完全没有。”说完这句,她转头去问墙角一字排开的众人,“是吧?”
“是,瞳姐!”回答声洪亮而整齐。
“所以~~~你们要拉人,恐怕要失望而归啦”她把尾音拖得很长很长,有种意味深长的揶揄。
半小时后,厉嘉瞳扬着手中的两只小袋子,把里面的药丸抖得唰唰作响:“我就说是一场误会了,sir,madam,这一袋是维他命丸,水果味的,你们要不要尝尝?而这一袋呢,是感冒药,我最近有点感冒,你们不会吃感冒药也不允许吧?”
韦世乐鼻孔出气地笑了。又是这一招,又是老套的圆场技巧。然而,这对厉嘉瞳来说似乎挺管用,至少,在他了解的场景里,这一招总是屡试不爽。
果然,不久后他就听到了高希璇礼数周全的道歉声:抱歉,厉小姐,是我们的线报有误。”
他的那位旧日下属,压住一帮同事怒气冲冲的情绪,提醒道:“不过厉小姐还是小心为好。现在只是感冒,万一不好好治疗,哪天病变了就会成为绝症。”
“多谢关心啊。今天招呼不周,慢走不送了。”厉嘉瞳的脸上,歉意的情绪持续了好几秒,从微表情分析来看,明显不是发自内心。
她心中有点郁闷,不明白为什么,自从昨日与毒品调查科打过交道以后,她似乎就剪不断与他们的联系了。这不,他们今日又来“光顾”,她可一点也不想拥有这样的“回头客”。阿meg的事情按说已经告一段落,他们不至于对她这方寸小地一直挂怀。莫非,地域和身份使然,尖沙咀每一位新任迪厅的老板,都格外受警方的注意?
带队的严采也很郁闷。当她花了一整晚功夫,意欲查明对这位女厅主的熟悉感从何而来时,结果却是徒劳。然而,心中有个隐隐的猜测,仿佛缱绻在脑回中某个角落的记忆被一点一点地唤醒,她期待快些觅到答案,又发自内心地恐惧那个答案。
简直,有点乡思时愈浓、却又近乡情更怯的意味。
场中两位主角各怀心思。厉嘉瞳她彬彬有礼地鞠躬,而后大摇大摆地跨前数步,做告别致辞:“几位正义的朋友,以后还想来玩的,我们星野的大门随时打开,欢迎你们。”
春风化雨的笑容又浮上面庞。这个人,无论360度还是720度立体,都是一个十足的小痞子,而且还是个很敬业很懂得人情世故的小痞子。
痞子对痞子,当然更容易交流。所以,当她送客后转身,首先转向的就是韦世乐。
“我不喜欢绕弯子,所以,有什么事请直接点,来快的。请各位提亮,我们还要做生意的,公职人员闲着不干事都有纳税人的钱养着,可是我们不做生意,几百个兄弟都没得吃!”
她心中透彻,如非有必要的公事在身,韦世乐是不会带队直面她的。毕竟,她认识他,也大概能分辨出他的队员们。
那双眸透出的嫌恶表情,自然也逃脱不了队员们的眼睛。
韦世乐突然觉得,好像又看到了初次见面时,她瞳子里警惕又防备的神情。不同的是,那时她的防备发自内心,而此刻大约是伪装出来的。
程小雨不懂他的心思,只觉得面对厉嘉瞳时,奇异的感觉再次回归。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毫无偏颇地笼罩了外向开朗的程小警长。她奋力思索,终于想起,这个感觉,似乎在社团火拼事件现场,从那位隔空狙击手的面上见到过?
她瞬间有些模糊的感慨,胸腔里面缓缓地揪结起来。她强烈地想要弄明白面前的女子与韦世乐的关系,却又害怕发现除警方和涉案人员以外更进一层的结果。矛盾的心理之下,让她突然忘记了本应出口的语句。
韦世乐到时表现得自然极了,开口就说:“厉小姐,我们怀疑你与一单凶杀案有关,请你回去协助我们调查。”
这时,一个穿着光鲜的啤酒妹急急忙忙从后堂跑出来:“瞳姐,大事不好了!我们场子后面发现了一具尸体!”
八十五、死尸身份浮水面
协助调查人变作了当事人。
唐月应召到达后,对尸体迅速地查看一番,立即作出判断:“死者是男性,年龄大概在30到45岁之间。从皮肤组织的破损程度看,他在这里躺了至少有一周。”
她的描述,与上一宗案件极其相似。
“不可能!”厉嘉瞳强大的语气震慑了众人,“我们的场子看管很严,我敢肯定,至少你们警方来之前,这个人不在这里!”
程小雨环视四周,而后下了结论:“看起来,这里也不是案发第一现场。”
迪吧的前厅设有摄像头,后堂却没有安装监控。所以,事发前后的情形,成了一个新的谜团。
又是一宗死得很丢脸的惨案,尸体被发现以前却没有任何预兆。根据三宗案件的相似度综合判断,a team进一步确定,这是应该的确是一宗连环凶杀案。
韦世乐驱散了人群,嘱咐卢天恒与何礼贤大摇大摆地从前厅阔步而出,鸣上警铃护送法证人员托运尸体回到警署。
凶手既然敢于在迪厅最热闹的时候穿过人群纷乱的大堂弃尸于此,必定早已想好了掩人耳目的万全之策。倘若他真的成功混迹入人群里,不管已经溜出厅外还是仍旧留在室内,都可能会留意前来侦查的警方的一举一动。
所以,遣走同僚,给藏匿在不知何处的凶手制造警方无获而返的假象,可以方便剩下的人作进一步侦查和研究。
剩下的,只有他和程小雨而已。
待人去室空,他引着程小雨,穿过热闹的前厅,回到了发现尸体的地点。
“星野”的墙壁隔音效果可圈可点,前厅的喧闹削去了大半,只隐隐听到低低的混杂。
“就是这里了。”
韦世乐的突然止步,让身后的程小雨差点撞了个正着。眼看两人的头颅只差0.01米,一只有力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
“诶……”
她的身子没有如预期中的滑入某个温暖的怀抱中,而是被他捉住手腕的力道转了倾斜的方向,向靠墙的一侧悲惨地倒了下去。
若是仰首向上、头先着地,可能面临后脑勺的沉重撞击。如若俯身向下,那么毁容的阴影也许会随之袭来。
短暂的下落过程中,程小雨觉得自己应该考虑一下,究竟要不要挣扎着转个方向,以便减轻身体所遭受的痛苦和损伤。
然而,无论答案肯定与否,好像都已经来不及了。
她还不想毁容……
没有听到意想中的硬物撞击声音,几个纸皮箱拯救了她的身体。
确切地说,是纸皮箱中遗留的碎纸条减缓了她身体上的伤痛看样子,是装过红酒或者其他易碎物品后,腾空了所装物品,被留在墙角的。
程小雨后背隔着纸皮落在冰凉的地板上,懊恼与庆幸交融错杂的情绪里,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韦世乐的右手。
她扁起唇线,伸出右手回应,被他拉近强劲有力的臂弯里。
她的身上,有种特别的气息。韦世乐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某一晚,他们急走在大厦街社区的小巷中,那一个短暂的吻。
那时的亲密与如今略有差别,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思及此,他的面上泛起一涟笑意。
“讨厌!”四目交投,空气中淡淡的烟雾让他们瞬间看不真切彼此的脸,却几乎在刹那间,同时刷的一下脸红了。
“让我想想。”话音甫落,两人的身子均是一僵。
原本是为了化解尴尬的,程小雨也不知自己怎么开口吐了这句话出来。这下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很快把头别过去,恨不得把这句话咽回去再重新说一句。
果然,韦世乐当即抓住了话中的漏洞,故意问道:“想什么?难道,你还想我们的状态更亲密一些?”
只在瞬间,程小雨即弹开三米远距离,似一根被压缩至极限的弹簧,骤然张开,反向飞出。
她轻轻咬着下唇,垂着头重新回到韦世乐身边,完全沉浸入了案情世界:“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是怎么在其它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尸体运到此处的呢?”
诚然,当日的情况,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在前厅,于毒品调查科与小混混们的交手之中徘徊。即便如此,凶手也没法在“星野”之外带着尸体行走自如而不引起路人的诧异,更可况那是一具看起来死亡一周之久的尸体。
“是罗卡定律上场的时候了。”
韦世乐的点醒,让她思维流畅地飞转。她已经恢复了工作状态,迅速转过身子,将目光定格在刚才救了她一命的几个纸箱子上。
它们本就被杂乱地堆放在底线旁,由于片刻前她的重压,此刻更是软塌不已,没个成型。
将周围环境扫视一遍。几个纸箱子零落墙角,
灵光闪现!
“这些箱子……”几乎在她思考出内里玄机的同时,韦世乐干脆地点头。
两人相对微颔,彼此明了。
“happy gor,你是故意任由我摔倒的对吗?为了激发我的灵感?”
他不置可否,只是岔开了话题:“中学时代,我和gordon常常玩笑说,想周游世界,又不够money,只好伪装成行李塞在飞机的货舱内。”
现在倒好,真让他遇着货箱塞人的实事。
程小雨露出复杂的不可言述的神色,向墙边轻轻地挪动两步,就地蹲下了身子。
她从右臂所能企及的范围内随意拾起三个纸盒子,打开侧面,一字排开。
“凶手只要伪装成送酒工人,把尸体藏在几个拼一起的纸盒子里,放上推车推进来,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了。这样,他也能很容易混在人群中全身而退。”
“嗯?”她抬抬眼睑,望着韦世乐肯定的脸,会心一笑。
一笑过后,思绪流向了更加深远的方向:“可是‘咀爽爽’餐馆的尸体,凶手又是怎样做到的呢?”
韦世乐的电话突然疯狂地尖叫起来。他接起,面上立即绷紧:“什么?……好,我马上到。”
他竟然一边回答,一边开始迅速地向门口走去。甚至,他越走越快,几乎要跑了起来。
程小雨不明所以,只能跟着他一脸茫然地向前跑。
一奔出门外数十步,他才挂上电话、转过身来,深深地看着她,然后迅速而低声地说:“妖女说在死者的身上有点发现,让我们回去收报告。”
黑色宝马奔驰在街头,踏着逐渐暗淡的天光,向西九龙总区警署而去。
这个时候,星野迪厅的服务生已经被一一请到警署喝咖啡。在卢天恒鱼与何礼贤的“款待”下,他们均证明案发前没有任何异常现象发生,除了那帮几乎要干上架的小混混们。但古惑仔聚众对峙的情况在disco实属平常,显然他们不可能作案。尸体出现的时候,他们正在被毒品调查科搜查,而且死者似乎也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夜幕降临的时刻,重案a组办公室里的讨论已进入尾声,在收工时却始终毫无头绪。
whatsapp的信息提示声音格外响亮,新的鉴证报告送达了。
与上一宗案子类似,死者皮肉腐烂程度较严重,无法辨认面貌,内脏被吞噬得所剩无几,没有发现其他致命伤痕,由尸检结果推断他死于细菌中毒。
不过这一次,他们比较好运,死者身上的牛仔裤成为一大确认身份的突破口。凌佳颜发现,这款牛仔裤是友意大利某品牌,因含0.5毫克/千克富马酸二甲酯,违反了2009/251/ec规定中富马酸二甲酯禁用的条款,在销售后不久就被召回了,全港卖出去的数量屈指可数。
只要一个一个排查购买过这款牛仔裤的人,就能锁定死者身份。
“nice.”韦世乐的心情总算从凝重中恢复轻松,朗声吩咐道,“今天先收工,明日大家各司其职,立文、阿诗和柏翘继续调查前两位死者信息,小橙子、gordon和炒粉随我寻找第三位死者的身份。”
一夜无梦,早起又是晴天。
凌佳颜提到的牛仔裤并非大品牌,没有特设的专柜,在全港十数家商店都有出售。韦世乐带领三位组员,从该品牌最初进驻本地的嘉禾大厦找到旗舰摊主,要到了所有出售店铺的分布。
根据图示,这些店铺主要集中在维多利亚港南岸区域,但长洲也有一家。韦世乐以荃湾为界,将**分成两个地区,他与程小雨访问北边所有出售过这款牛仔裤的商铺,卢天恒与何礼贤则负责南边及离岛区域。
四人马不停蹄,到临近中午时分终于问到所有购买者名单,果然一共只有5人。
在后来的排查中他们发现,其中一人已经离港,出入境处有明确的出境记录;另外四位应该还身在**的可能性对象之中,他们先后分别见到了三位的真身,只剩下一位生死未卜。
这一位,是社会闲散人员,也是层峰社的成员,陈文新。好巧,恰好是厉嘉瞳所在的社团。
韦世乐实在不愿与那个社团的成员过多地打交道,案情却一再促使他不得不这么做。所以,当这一日斜阳偏西,星野迪厅又迎来了一对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