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故料新析寻隐迹
距富秀楼数公里之远的警署内,李柏翘站在大厅的楼下,面前的情景令他有些惊异地微笑起来。他简直想说一句:这世界上有的事情原来真的这样巧。他刚刚从交通部的同事那里要了当年莫敏儿的资料,正欲去找唐月,她便心有灵犀似地迎头走来,仿佛一种天降的福祉。
“月,好巧!正想去找你!我们实在太有缘。”李柏翘开口的时候,语气里泛着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轻快。
这是一个正在紧张查案中的人应有的状态吗?
唐月步履轻盈地走向他,面带些许笑意:“一点也不巧,我就是来找你的。”
李柏翘闻言心花怒放:“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唐月巧笑倩兮:“每日公务繁忙的李柏翘督察,可还记得欠我一顿饭?”
额……
李柏翘怔愣了短暂的一会儿,赔着笑道:“抱歉现在是上班时间,我还不能擅离职守~~”
唐月美目流转:“没关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倒是说过你来定时间。不过如果今天不行,我可要加利息的喔。”
荷包君在无声地哭泣。
然而李柏翘全无忧伤,只是皱起鼻子,故意苦笑道:“不会要满汉全席吧?”
“满汉全席哪及的上你的巧手?”唐月侧头微望,眼角含娇,“我可是听说,从前钟立文与你同住时,都是你负责伙食的。”说这句时,她眼前出现了一个居家的男人,穿着休闲服,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处理食材的模样。
李柏翘呼出一口长气:难道是钟立文那个大嘴巴走漏了风声?他抿了抿嘴唇,片刻之后方才说:“好吧,如果月美人不嫌弃我现在的舍下简陋、不堪入眼,我很欢迎你择日光临。”
唐月娥眉轻扬,一副和颜悦色的春风化雨:“择日不如撞日。”
李柏翘一瞬间变愁眉:“晚上恐怕我要加班。”
唐月眉眼弯弯,毫不在乎:“没关系,我也要加班,一起一起。”
“你……”
看着她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李柏翘面上神色复杂,道不明究竟是折服,还是意外。他见过太多唐法医官在案发现场或者殓房里、面对各样的尸体面不改色、手法娴熟的情景,却完全不曾想到,她站在他对面想法设法让他许他及家的模样,又俏皮又可人,绝不像是一个在冰冷的无影灯下挥舞着解剖刀的铁血女法医。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温和地开口:“如果不限解决掉手里这份file,我恐怕今晚没空回家。”
“所以这是你来找我的目的?”唐月努起嘴,目光直视他的面颊。
“是……关于两年前莫敏儿的交通案,虽然明显是车祸,而且没有其他人员涉案,但是,总觉得有些疑问,所以想请你从医学角度帮我分析分析。”
唐月把唇角翘起来,笑容明媚:“没问题。反正dna分析还在跑大版胶,我们去跑胶的房间聊,顺便可以帮她看着胶槽的电流电压。”
“跑胶?那是什么东西?好高深的样子。”他一边发问,一边跟着她的步伐走向电梯间。
“是dna凝胶电泳,一次性要跑几十个孔,用于分析傅晚晨的的微卫星dna的特性。”她骤然停下,转头莞尔,“不过,这样的话,你又多欠我一顿饭了。”
额……李柏翘冰冻了瞬间,心下寻思:如果我帮你照看电泳槽的电流电压,算不算还债。
当然这句他没有开口,嘴里毫无意识地应了一句:“等我有空学新的菜式。”而后伸手按下了墙上向上的电梯按钮。
西九龙警署13楼的成排办公室里,有一间暗室常年不见明光,即便晴空万里的白日也要拉上厚重的窗帘,被科内工作人员形象地称作“小黑屋”。
昏黯的灯光下,李柏翘好奇地靠近凝胶电泳槽:“这个大版胶好像跑得很慢的样子?”
“不要碰!”
他被唐月这厉声的呵斥吓得缩了手,双脚止于案台前,双手定格,彷如一个乖巧的小学生。
唐月被他的样子逗乐,好笑地拉着他的手退开至两步之外,方才跨上前,仔细查看胶槽里的情况。“60毫安的电流果然跑得太慢,这都大半个钟了,才跑了不到五分之一。不过这样跑出的胶图更美观,分析起来也更方便。”
而后她转头,两指捻起李柏翘的衣襟,引领他走出暗室,随手熄了灯,关上门。“我们过二十几分钟再去看一看就好。”
见李柏翘面上郁悒的模样,她伸出右手,在他的眼前凭空划出一个笑脸。“不要忧伤了,刚才不是怕你弄坏测试样品,实在是因为凝胶里加了eb,是一种剧毒的碱基渗入剂,你徒手去碰,它不会怎样,你很有可能就被基因突变了。”
他心底涌起一阵寒意,旋即被一缕温暖替代。原来是关心他的身体健康多过测试结果,不知是该为被人体贴而高兴,还是因测验结果被放在了第二位而忧伤。
若果案件没有新的线索,搁置的进度恐怕是要被大sir天天请去警务处喝咖啡的。虽然……听说警务处的蓝山是咖啡豆冲泡的,味道比较好。
but!警务处长对待工作未做好的悲催下属,会用到蓝山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奢侈品吗?没扔一包速溶雀巢已经算对得起纳税人了吧。
好讨厌雀巢里面那种浓浓的烟熏味!
思绪游走间,无话可说。
“不是说有资料让我帮忙分析吗?在哪儿?”
沉默良久之后的声音异常轻微而柔软。那种语气,听来仿佛一种幼儿园教师般的引导。
“这里这里。”突然从思绪中惊醒的李柏翘突然就手忙脚乱起来,急着打开文件夹的瞬间,并不太厚的资料散落一地。
这完全不符合他素来严谨细致好督察的名声。
他突然觉得,好像夜幕降临前的一个瞬间,夕色黯然的那个片刻,比较适合他现在倒霉的气质。
唐月鼓起腮帮,一刹那又将口中的小团气息释放,蹲下身子去拾一地的纸张。一张现场图片不经意间映入眼帘,镜头中的莫敏儿躺在驾驶座上,额头渗出的鲜血糊了依稀可辨的带着干练气质的脸庞,靠在座位上的右手掌心,有一些暗色瘀斑。
唐月顿时止了手下的工作,拿起这页纸质文件缓慢起身,靠着桌面仔细端详,双眸的沉下去目色昭示着正在思考的内心。
李柏翘将剩下的纸页手齐整理好,仍旧夹入文件夹内,而后起身,不明白她的关注点。“有什么问题吗?”
唐月没有抬首,仍旧把目光定格在纸张上:“你看朝着镜头的掌心,有一团集中的瘀斑。”
“哦?”李柏翘在她的提示下凑过头颅查看,果见那一隅青紫。未有经过医学专业训练的他,凭着一些生活常识,有些不敢确定地开口:“是……撞车的瞬间手掌压迫方向盘、强大的冲击力造成的痕迹么?”
唐月终于转头望他,神色凝重地道:“瘀斑与普通瘀痕不同,这痕迹太过集中,不太像外力造成,内因可能性更大。我还没看案件情况的详细file,不过据你所说,是一宗简单的交通事故,没有他人涉案,所以交通部当时应该不会费事找法医解剖尸体。”
果然有内情。
李柏翘深沉地一个呼吸:“很不幸被你言中了。”
唐月双眼向上翻起,一副“意料之中”的无奈神情:“莫敏儿有什么旧患么?尤其心血管的病史?”
李柏翘仔细回忆了一小阵,摇了摇头:“没有……吧。她没有高血压,没有冠心病,没有糖尿病,原本家族遗传的间歇性精神病也完全没有病发,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隐性基因携带者。对了,我们不是给了你们一张他的dna图谱吗,上面能不能看到遗传病?”
唐月侧目,顿了两秒,决定原谅他生物学上的无知:“你们给的是微卫星dna的图谱,它们是一些短串联重复序列,广泛分布于基因组中,根据它们的遗传位点的分布位置,可以测试与另一人的亲缘关系。但是这些序列位点并不能显示基因组dna的全部信息,不可能分析出被测目标个体是否携带病发基因。如果你们再给我一张她的基因组序列,我倒是可以帮忙,不过,分析基因组上的致病基因携带位点,需要更长的时间。”
“哦……”他长呼一声,语气中带着无法磨灭的遗憾。
“年轻人,不用伤恼,这不是重点。”唐月动了动上眼睑以提示关键内容,“即便有遗传的精神病基因,也不可能造成掌心的瘀斑。这种淤血聚集方式,更像是突然大量血液向同一个方向冲去、引致心脏出现细微裂口或者血管栓塞造成的表面痕迹。当然,这也很可能不是她致死的直接原因,只是导致她头脑瞬间糊涂、进一步引发她发生车祸的诱因罢了。”
五十七、摩斯马林两不知
李柏翘双眸微漾,对面前这位只凭着一张现场图片就能将事情前因后果推测出大概的女法医流露出由衷的佩服。
他努力回忆着浏览过的、关于莫敏儿案件中鉴证报告的内容,而后开口说:“的确,撞车后她胸骨、肋骨断裂,直接致死原因是心脏破裂大出血。”
“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是神仙,这不过是一些法医的基本职业素养罢了。”唐月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刚才只是照本宣科了一段基础科普读物首页的低级知识点。
李柏翘神色讶然地望着她。她坦然的目光里有一种不可解释的关切和低调。这样的一种神情,让他瞬间动容。
然而唐月却并未察觉他内心微转的情愫,只是在顿了顿之后优雅叹息:“死者已矣,我们已经无法再检验出更多准确的信息。我只能说,作为一名医者,我能帮到的至此为止。剩下的,你们若想开启调查,我精神上支持。”
“有你这句,足矣。”
李柏翘说完这句,立即后悔的想用一剂开喉剑将自己毒哑。
唐月唇角含笑地收了他的话,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其实我来找你是为了告诉你,颜儿的血迹测试结果也出来了,恐怕要令你们失望。
李柏翘听得这句,心请迅速堕入深渊:“什么结果?”
“已经都写在鉴证报告里了,劳烦待会儿你和韦sir他们一起分析吧。”她巧妙地略过,将重点绕回前情,“友情提醒,旧日死案重查是die的职责,你们想取而代之倒也无妨,只是他们的头儿于子朗于sir要是问起来,自己看着办吧。”【藤注:die,**警队中的一个部门,death investigation extension的缩写,特别凶案调查组,专门负责一些陈年未能侦破的旧案死案的重新调查。】
李柏翘随意打了一个响指,辩道:“这不是死案,最多算冤假错案。反正有你在,做我们的医学顾问,他们应该不会碎碎念的吧。”
唐月点头,目色里染了一丝狡黠:“看起来,你是在报从前die经常抢重案组的案件来查、并且查的比重案组还快的旧仇。”
“不不不,”李柏翘立即口快地解释,“他们经常抢的是油麻地分区重案2组的案子,那个小组因为这个被称作‘二’分队。我们**特别行政区西九龙a team,向来被称为‘灭’分队,各种疑难杂案到了这里,都攻无不破,有拖无沉,总会还死者一个真相。”
唐月轻笑出声,顺着他的心意恭维:“是是是,灭督察。那么,晚上几点?”
垂直向下的4楼走廊里,何礼贤抱了一沓资料向a team的会议室走去,这样引人注目的状态,却没有赢来任何人的同情。
世风日下啊!他在心里无声地咆哮。
叮楼层电梯的金属门骤然开启。他看见李柏翘步履匆忙地踏来,便远远地招呼:“你怎么才回来!立文和阿诗去了一趟大厦街社区,都比你回的早。快点,头儿叫开会。”
“是是是。”李柏翘虚心地接受他的“教导”,目光放于他手里的文件上,“这些是什么?”
“乱七八糟的档案,待会儿可能要用的。”
“勤劳的炒粉。”李柏翘迫于同情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就伸出双臂……将手里的资料加在那一叠之上,“莫敏儿的旧案,待会肯定要用的。”
何礼贤在心底狂呼:别拿pc不当人看!
澄亮的办公室内一如既往地活力四射,弥散着程小雨语速飞扬的声音。
“头儿,由于老式楼房没有监控器,目前还不能确定富秀楼内那位嫌疑租客的体貌特征。身份倒是问到了,不过好可惜,他给房东的资料是假的。”
韦世乐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一本正经称呼自己做头儿的模样,伸手去刮她的鼻头。
“鼻子没肉的。”
她一声反抗,然而徒劳,仍旧免不了遭受“非礼”。事实证明,即便用“不适合吃”、“不好吃”这样的理由做借口来抵御面前这个大吃货的入侵,依旧无效。清楚地了解科学要在实践上得出真知的韦世乐,必然会在亲力亲为后,才“谨慎”地下结论。
这样的场景被身后的人理解走样了。
卢天恒颤了颤肩膀以上的部位,语带深刻内涵地问:“难道有肉的地方已经被尝试过了?”
好吧,即便他用了尝试这个比较文雅的词汇,在场的其余两人也已自动将它等价代换为了“吃”这个直接简要的动词。
程小雨用犀利的眼神剜住卢天恒,恨恨地抱怨:“抵死!看着同为劳动人民的伙伴被上层建筑剥削,也不拔刀相助,还要反插一刀,真是毫无人情味。我可以用毁谤罪和玩忽职守致人伤残罪起诉你的。”
卢天恒挑了挑眉毛,夸张地向后退去一步:“没有人证,你怎样起诉?by the way,清官难断家务事,作为一位忠诚明事理的下属,又怎么会随意插手上司的家事?我还不想等人家床头打架床尾和了,自己却傻愣愣地被虐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李柏翘只听得“虐”和“骨头渣”的字眼,便箭步冲向厅内,声音洪亮地问:“我好像错过了什么?”
“废话。”钟立文随手扯过程小雨的t.pad,滑动屏幕迅速浏览着手底的图片档案,“你相信一个四十岁的人还在念大学这种无稽之谈吗?”
李柏翘努了努嘴,两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好兄弟并不是回复自己,而是在继续片刻以前前程小雨汇报租客资料作假的那个话题。
“七十岁的老爷爷终于收到录取通知书、可以重回课堂那个新闻你一定没看过。放心,我不会鄙视你这种pc见识浅薄的。”
程小雨笑意盈盈的话语引来钟立文的瘪嘴。许文诗掩面轻笑,之后护短地说:“那是大陆。**这样快节奏的地方,多数人为金钱利益而奔走,实在是忽略了治学的乐趣。”
韦世乐伸手揽过程小雨,眉目轻挑:“立文就快考升级试了,不要在这种场合打击他的自信心。有什么有用信息,直接告诉我就行。”
程小雨在他的目不转睛下红了脸,两颊灼烧一般滚烫起来,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说:“虽然身份证是假的,名字也可能是假的,但是租房合同上有租客留下的指纹,妖女已经取走了。”
被无视的挫败感侵袭的李柏翘终于找到插话机会,正色道:“我刚才从鉴证科过来,怎么不知道妖女取走了新的物证?”
“你应该知道吗?”何礼贤终于将资料齐好在大方桌上,冷不丁地搀和一句。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的反问,只有揶揄的声音此起彼伏。
“怪不得取个资料都这么久,原来是去会唐**医去了。”
“十三楼和四楼差了那么远,难道是‘一不小心’走错了楼层?”
“不知是不是解剖室充满尸体味道的空气比重案组呼吸起来更有感觉?”
“我不反对下属正当追求女子,但请先做好本职工作。”
…………
何礼贤摸了摸鼻尖,突然有种人生输家的挫败感。看着室内其余六人各成一阵,发觉好像就算没有自己,他们也会按照各自的轨迹继续生活。
高级探员也是有人权的。
而且……一些案件相关的资料,还是刚才由自己亲手抱进来的。
没有存在感的自己,和总是被单独委派任务、间或被群嘲的李柏翘,此时此刻,是多么有同命相连的怜惜感。
他决定帮助总算是半个同类的伙伴,于是酝酿了很久,终于冲口而出:“可能柏翘的细胞比你们都高级,他就喜欢福尔摩斯侵润的气味。”
这次总算一鸣惊人。只是,更大的揶揄声接踵而至。
“福尔摩斯,哈哈哈哈哈……”卢天恒欢笑的声音彷如结舌,“大侦探夏洛克……他移民到中国来了?”
钟立文一手挥开首先发言的卢大督察,把颈项向前探去:“我想知道,摩斯和马林是什么关系?”
许文诗把住自家男友的肩膀,眉目弯成一汪新月:“可能他们是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
程小雨摇头叹息:“不知道福尔摩斯浸泡的尸体是什么感觉。”
韦世乐揽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靠了靠,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笑着驳道:“福尔摩斯从来没有泡过尸体,他泡的,是花生。”
刚刚被洗刷一顿的李柏翘完全理解了同伴此刻的心情,不忍心继续逗他,于是将话题拉回了正轨:“虽然我回来的晚了一点,但绝不是动作慢。效率惊人的我已经从交通部执法及管制组要到了两年前莫敏儿车祸案件的记录,请月分析过了相关的图片资料,果然发现了一些看似寻常、却不同以往的线索。而这些线索,在普通的交通事故中,是完全可能不被注意的,我在月的分析后又查看了一遍档案,果然没有提到这个疑点。”
钟立文临台而坐,仰起头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把‘唐’去掉的?”
五十八、探疑测光觅关联
所谓默契,是指长时间的相处中,引发不同个体在面对同一个场景时的相似反应,又或者,只需一个眼神和一句断章之言,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和心思。
而所谓疏离,是指两个人即使曾经亲密相处,在某个场景下,言语行为之间也毫无默契。比如现在。
即便是昔日同住的好兄弟,李柏翘仍是未能立即理解钟立文的问题,茫然地问出一句:“什么?”
许文诗依着钟立文而坐,解释道:“他是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把对唐医生称呼中的‘唐’这个字去掉的。”
看来,这对情侣比兄弟间的默契更足。
“哦~~~~”卢天恒的八卦细胞再次被调起,“好像这条线进展比案件要快?”
韦世乐浅浅地翻了白眼,以手叩打台面:“先开会,下班以后你们想怎样严刑逼供我都没意见。”
李柏翘终于被解放,滑动pad桌面寻觅着鉴证报告:“妖女的血迹测试结果出来了,我不信你们看到结果还有心情逼供。徐力进的箱子里,并没有血迹,同时也没有遗留傅晚晨体表如毛发之类的遗留物。”
钟立文收拾好调侃的兴致,心中仿佛中了沉沉的一锤:“这不科学啊!会不会跟上次那单case一样,徐力进弃尸后拿山埃洗涤过箱子?”
任是和人都能听出,那语气里无法消散的不甘。
韦世乐一针见血地否决了他的观点:“山埃是管制药品,徐力进不是化工厂员工,没那么容易拿到;另外用山埃洗涤箱子,就算徐力进运气好没毒死自己,马姐和她的儿子作为接触人也会中毒。所以,照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个可能性为零。拿edta洗涤要上道很多,只是,edta颜色深,会令箱子内层的布料全部染色,但我们并没有发现这个现象。虽然结果很令人沮丧,我也不得不说,箱子并不是弃尸的证物。”
“看来马姐没有撒谎。”程小雨低头专注半晌,终于抬起下颔,“她儿子考上了内地的大学,却没有像样的箱子装行李,徐力进只是好心送她一个箱子。”
韦世乐锁上屏幕,轻轻挪动了椅子滑轮:“案发后马上赠送弃尸箱子的行为简直蠢笨。从逻辑上看,像徐力进这样能打理一个大企业的商业精英,应该头脑冷静、思维敏捷,如果他是凶手,应该不会顶风作案。这条线索先告一段落,现在我们应该把注意力转到富秀楼的租客和大厦街区的光束上来。”
莫敏儿旧案的细节开启了重案a组的新篇章,所以即便会议结束后,下班的时间也遥遥无期。肩头无形的警徽,似乎时刻提醒着a team组员们不能让真相大白之日一推再推,随着案件的进展,不断有新的任务等待他们去解析。
很快,他们就将“主战场”由警署办公室转移到大厦街社区。
富碧楼a栋3单元5层,傅晚晨卧室半阖的木门内外,隔开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外厅愁云密布,人人皆不展眉,小女儿逝去的阴影仍旧挥之不散;内室却在紧张与悠闲掺半的氛围内拉开工作的帷幕。
许文诗向门外望了一眼,回转目光时生出半分感慨:“我理解他们的心情,但恐怕无法感受他们的悲苦。”
“没有人能代替别人的人生。”韦世乐漫不经心地吐出这句,魔爪伸向了左侧的钟立文。
“上层建筑禁止剥削劳动人民!”钟立文紧紧地将手中的袋子护在怀里,面色狰狞。
“哎呀文哥,不就是一包薯片而已,又不是辣子鸡丁味的,不要那么小气嘛。”程小雨眸带笑意地去夺他怀中的食物,然而扑了个空。
许文诗慢缓慢地露出一种美好的微笑,眸带妩媚地把钟立文转向自己,轻易地便拿走了那一包黄瓜味的“可比克”。
看来探囊取物这种高技术活儿,的确是要看主事者和对象的。
钟立文眼睁睁地望着心甘情愿交给女友的食物被转送给了女友的好姊妹,最终辗转交与片刻前欲抢走它的上级,目光哀怨地问:“有没有公费报销?”
“你认为呢?”韦世乐干脆地拍打着包装,发出“嘭”的一记清脆声响,而后抓起一把便往嘴里塞去,“垃圾食品还是我帮你解决好了,你再长肉小心阿诗不要你了。”
薯片落入吃货手里,无疑于羊入虎口,毫无生还机会,最后连渣都不剩。
钟立文恨得牙痒痒,龇牙咧嘴地做出各种怪相后,终于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心有不甘的他,再咬唇,终于不住呢喃:“压迫劳动人民,压迫劳动人民,压迫劳动人民……”
程小雨以手覆唇,笑意姗姗。半晌之后,她握住许文诗的双手,佯装叹息地摇摇头:“要养这么大一只活宝,辛苦你了。”
钟立文彻底绝望,咬牙切齿地说:“好,很好,你就笑,笑吧。待在这么大只老虎身边,总有一天你也会遭殃的。”
韦世乐挑了挑眉,对他的话不予评论。程小雨偏起头,心情颇佳地回应:“我可不认为待在他身边是一种压迫。”
钟立文山洪爆发,低声怒吼道:“你是不是被他压迫惯了,所以习以为常。哼,麻木不仁!”
话一出口,他便噤声了,突然才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带了多大的……歧义。
四下亦安静下来。程小雨瘪了嘴,韦世乐持续面瘫。许文诗耸了耸肩,双手一摊以示无能为力;钟立文逃避责任似地左顾右盼片刻,终于探身靠向窗户,透过玻璃向窗外望去:“傅荣昌说从昨天起傅晚晨的魂魄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探望他。要我说,没准是因为我们频频前来,阳气太高把小师妹吓走了。真可惜,柏翘也看不到她了……”
韦世乐靠近他的背后,语气郑重地说:“最可惜的是我一直没有见过你们口中的鬼魂,无法分析其中的科学道理,向你们解释出现那种现象的原因。”
“ip66235卢天恒calling!”【藤注:ip=督察,由英文inspectorpolice缩写而来】
随着对讲机中的呼叫声,a team所有队员进入了紧张的工作状态。
“傅晚晨卧室spc66336收到。”“永和楼2层阳台pi66341收到。”【pi=见习督察,由英文inspectorpolice缩写而来。】
钟立文与李柏翘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回应。不愧好兄弟也,即使分开居住多时,默契亦不减。
“模拟光束试验设备已准备就绪,请柏翘先检查你方是否能看到射来的光束。”
“永和楼2层阳台,光束清晰可见,over。”
韦世乐倚靠窗前,向下张望。三栋大楼的中间空地处,一众鉴证人员正有条不紊地操控着试验器械,其中一位青年穿着竖条纹西装,动作娴熟,正是隔壁c组高级督察梁小柔madam的弟弟梁小刚。
唐月和凌佳颜却并不在此之列,她们仍在实验室里,紧张地进行着证物的测试。
卢天恒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梁sir请缓慢转动光束角度,柏翘随时注意,若光线超出可见范围就应声。立文你们那边注意观察,在柏翘仍能看见光束的范围内,傅晚晨的卧室是否也有可能在某个角度时看见光束。”
“收到!”“ok!”
两兄弟又是同时发出了回应。
楼下,鉴证人员们已经在转变光束发射角度,缓慢而平滑。片刻后,某个瞬间,卧室里的四人齐声发出了呼唤:“看见光束了!”“光束清晰可见。”
“well done!”韦世乐在呼声之后发出由衷的欣喜之叹。光束试验成功验证了,从富碧楼6楼,也就是最近发现的嫌疑租客所租单元内向傅晚晨卧室发射光束,是可能被北边的永和楼2层住户看到的。换言之,案发前几天永和楼的住户们所看到的光束,极有可能是嫌犯发射向傅晚晨卧室的。只是,他发射这样的光束究竟意图何为?仍是疑点。
迎接心中之惑的,不是解答,而是一条短信:门庭若市,忙于收割,难以抽身,抱歉未能及时联系。雪霁日旧时辰老地方见,有临工事宜相告。新居与神捕司鬼捕缘分不浅,夜里星垂平野阔。阅后即焚。
忙于收割,乃是一个卷帘格的成语谜题,谜底是多事之秋。这个出自于《再生缘》中的小段子,韦世乐曾听某人提起过,始终记忆记忆深刻。
而雪霁日,是指雪后第二日。今年11月22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所以雪霁日便是11月23日。旧时辰和老地方,彼此心照不宣。
至于神捕司,是港剧《少年四大名捕》中对六扇门的称呼,而六扇门鬼捕,大约需要温老先生的粉丝才知其名,叫沙咀尖。
他轻易地解读出“暗影”传递的信息,删掉收件箱中的痕迹,弯起眉梢、弯起眼线、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
根据人品守恒定律,在失望和不安之后,上天终是会带给人们一丝定心和希望。
五十九、天下有双惑未央(上)
入冬的**虽不若北国那样狂风凛冽、利刀削面,吹得人连牙齿都冻掉,然而枕着香江和维多利亚港,湿度过大的清寒,有种沁入骨髓的阴冷之感。
所以,有许多能承受住北方零下二十几度低温的人,冬季进入**,却未必能抗得过这不到零度的湿冷,以至于虚弱入院,病痛缠身。这或者是水土不服的典型。
当重案a组队员们试验完毕收工,行至大厦街区楼下,寒风灌进脖项之内,竟有种难以言述的惆怅。像极了悬案未破、新线索又添疑情的同僚们此刻的心境。
毫无预警地响起的whatsapp提示声音惊了众人一跳。然后队员们便听见许文诗点击屏幕后,扩音器里传来凌佳颜干冽的词句。
“请问韦sir和你的队员们还没有回归吗?傅晚晨和莫敏儿的dna分析结果出来了,序列高度重合,证实她们俩是同卵双生的姊妹。另外,你们送来的指纹也鉴定完毕,比对了一下,指纹库里根本找不到对应指纹。”
“啊?!”
若说前一个消息犹如榔头,在组员们悬而未落的心灵上敲下了一锤定音,那么后一个消息则是天外飞石,在各种指数级的巧合之后,偏偏砸中了a team这块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的深林荒址。
大骇过后,是又一轮激烈的讨论。
“07年全港更换新一代身份证,每个办理的人都被强制留下了指纹,录入指纹库内。怎么可能查不到呢?!哎哟!”
骤然提高分贝的叫喊,昭示了一个无法磨灭的事实:刚刚发言的何礼贤被卢天恒半握的拳头敲了头顶。
“lo sir,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暴力!”他揉揉才剪了不久的短发,把额心皱起,完全不齿这位昔日组长的行为。
“抵敲!”卢天恒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要说得好像**压迫市民一样。”
“我只是想强调指纹存在的必然性,从而反衬出指纹库里比对不到结果的离奇。”
钟立文转过头去,一脸幸灾乐祸地与许文诗耳语:“这就叫做‘祸从口出’了。”
许文诗低眉听罢,但笑不语。
程小雨望着他们亲昵的模样,跨一大步赶上了韦世乐的行径,伸出手臂便大气豪迈地把住他的肩膀。“人的手能伸进零下70摄氏度的液氮里吗?”这句话,却是转头向身后众人说的。
何礼贤在心底吼了一句:你这个女汉子,大庭广众和上司动作暧昧,对于我们这些孤家寡人来说,简直是拉仇恨啊!
吐槽甫罢,便听得身前的李柏翘发话了:“果然是近墨者黑,小雨,你现在喜欢重复happy sir说过的话题了。”
“近朱者赤。”程小雨较真地反驳道。
众所周知,红色在传统文化中向来被认为是高尚的象征,比如赤子之心;而黑色则有时被用作贬义,比如黑心。
李柏翘的小小调侃,并未影响讨论的进程。许文诗侧头相向,望着好姐妹努嘴的动作,很认真地答来:“根本没有负七十摄氏度的液氮这种存在,所以答案是:不可能。”
钟立文不露声色地握住她的左手,问:“你们想说什么呢?”
“不要禁锢你的思维。”韦世乐言简意赅地道破重点。
“所以你们是想说,指纹也能作假?”何礼贤思维活跃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却又一次悲催地遭到了揶揄。
“no,no,no!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在**生活的市民,未必是**公民。”
“bingo!”韦世乐颇为欣慰地搂住程小雨,毫不吝啬夸赞之词,“孺子可教也。”
“才不是被你教出来的。”程小雨向他做一个怪相,迅速地奔向了他的座驾。
卢天恒见得她轻车熟路地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嘴皮不动地嚅嗫道:“还说不是被他调教出来的,这么熟练。”
何礼贤掏出车钥匙点了开锁按钮,在握住车把手的瞬间问:“我们是不是可以向上头申请一辆ptu那样的巡逻车?免得每次全组出任务时都要开个车队。”【ptu:police tactical unit,机动部队,为应付**境内的内部保安而随时调动运用的一支机动力量。】
韦世乐已经启动了引擎,左手悠闲地拉动了档位杆,委婉地回应道:“等你坐上了大sir的位子给我们配一辆,还现实点。”
卢天恒口快地接话:“我退休之前能看得到吗?”
何礼贤咬牙切齿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讨厌,看扁他升级慢!士可杀,不可辱!
重案a team明亮的灯光下,耀眼着凌佳颜跟高7cm的皮鞋。
“妖女,我想问个专业性的问题,那个,指纹通过外力手段可以改变吗?”
凌佳颜清泠的气质给初冬的室内平添了一丝寒意:
“在国外的确有刻意除去或改变指纹来逃避追责的案例,但这样付出的代价太大。要磨灭指纹很不容易,而改变一个人的固有指纹成别的纹样就更难。对于普通人,即使十指因为意外而损毁,再重生后,指纹跟原来的也是一样的。所以我给你的答案是,可能,但很难。不过有一个方法可以做到用一个人的手指按压出另一个人指纹的效果,就是指模。根据某个人的指纹制作仿真指模,套在另一个人指头上。至于这种技术上全无难度的手段在你们要调查的案件中能否掩人耳目地做到,就需要你们自己查证了。”
何礼贤定定地望着她冰霜似的神色,暗自将刚才想说的话咽进了腹中,动作明显地吞一口唾液。
李柏翘企图缓和这绷紧的氛围,于是笑着问:“指纹能反应出主人的人种吗?”
凌佳颜转头看他,没有笑:“指纹能反应出一个人的健康状况,也可以做一个人的性格分析的参考。”
李柏翘闻言低首:“好了,我没问题了。”
凌佳颜捋了捋额边一缕垂下的刘海,干脆地说:“详细的解释我已经写在鉴证报告里了,纸质版在这里,电子版请去whatsapp群里收。我先走了。”
“麻烦你了。”许文诗与程小雨齐声感谢,带着惯常的微笑目送她离去。
高跟鞋踩在地板的声音由近而远,何礼贤风一般蹦向入口,“啪”地关上了门。
转身时,组员们已经就坐,等待开会。
韦世乐自在地靠上椅背,轻缓转动着方向:“有什么想说的,随便说。”
程小雨把刚送来的报告翻得哗啦作响:“如果是租客带着他人的指模按手印,这么明显的做法房主在现场不可能看不到,否则就不会签订这份合同了。但要说租客为了杀傅晚晨就大费周章改变指纹,他又不是国际要案的惯犯,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最可能的原因是那个人不是**籍,有可能是境外人士。”
钟立文飞速地滑动、点击着pad屏幕,以便在最短时间内调取文件。许文诗眉目温和地望着他的动作,语气轻柔地说:“富秀楼前台的看门人没有提到租客是外国人或者少数民族,所以证明他至少是一个长相不太出格的黄种人。”
李柏翘思索了一阵,发言道:“也有可能他在07年以前就出境了,回来后用的有效证件是护照或者通行证。”
钟立文捏着下颔,神色凝重:“我认为柏翘说的可能性最大。”
“ok。”韦世乐牵引着话题,“再来看看傅晚晨这边。傅家明确表示傅晚晨没有其他姐妹,doc.高也相信莫敏儿应该为她母亲亲生。”
卢天恒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滑动放大了屏幕上鉴证报告里的文字:“可是为什么,两个毫无关系家庭的女儿,dna测试结果竟然是妹?这真不科学。”
“难道是……”李柏翘与钟立文异口同声地说道,“傅晚晨的妈妈出轨?”
然后他们的脑袋便分别遭到卢天恒与韦世乐的两记拳头:“请不要那么心理阴暗。”
许文诗伸手揉了揉钟立文的头发,眉眼温和地顺毛。
何礼贤眄睨他一眼,冷冷地发话道:“说错话的人没有资格被安慰。”
李柏翘望着自家好兄弟,无声地笑了笑,心道:快点到收工时间吧,我要回去做饭。
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或许很多时候,人要受到身边事物的刺激,才会调动内心最真实的情感,意识到对自己重要的人。
许文诗安慰罢男友便低头思考案情,片刻后骤然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禁抿了抿嘴唇,眸中染了些奇怪的情绪。她开口,带着略沉的语气:“傅晚晨的身世信息来自她的爸爸,出错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莫敏儿这边,所有的消息都是高医生和其他同辈提供的,而这些人所知,也都来自于莫敏儿生前对他们的所说。有没有可能,莫敏儿其实是抱来的,她自己却不知道?”
不待她尾音散去,钟立文和程小雨便一左一右地伸出手,分别握住了她的双手。
事实证明,在对待关心人的问题上,没有过分亲密关系的人,也能表现出过人的默契。
关心,并不总是会乱。
六十、天下有双惑未央(下)
“哗,你们俩不要太紧张。”许文诗左顾好姐妹片刻,又右盼着男友,“我才没有唏嘘自怜,只是提出一种猜测而已。”
程小雨轻轻地抽回手,说:“那,高医生说过,莫敏儿的妈妈很担心她病发,所以至少在她妈妈的意识里,这是亲生女儿。根据我的经验呢,有可能她是在医院被抱错了的,这种事虽然概率很小,但是也有实例存在。生日只相差四天,如果在很小的时候真的有被抱错,婴儿都长得差不多,家人是不容易发现的。”
“哗。”何礼贤被她的语气惊讶到了,“小雨你不会是想起你自己小时候被妈妈爸爸开玩笑说抱错了的事了吧?”
程小雨用余光瞟着他,镇定地反问:“是又如何?”
许文诗体贴地宽心说:“你和你家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看就知道是同一个爸爸妈妈生的,不会抱错。”
程小雨粲然一笑:“生恩不及养恩大,无论是否被抱错,他们都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韦世乐淡淡地接话:“将来你的家会更温暖。”
咦~~~~~~其余所有人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叮咚
whatsapp的提示音几乎惊了整个大厅。
韦世乐翘起二郎腿,动作随意地点开了新信息,随即便被尖锐的声音逼得把手机推到了会议桌对面的位置。
“韦sir,你们调查傅晚晨的案子就调查吧,为什么要去查莫敏儿的亲人相关,还要查她当年车祸前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好吧,就算你们觉得这些有助于破现在你们手头的案件,但是为什么一定要cib帮忙?你们自己不能查吗?你们不能直接去找crb要资料吗?不知道cib手头有好几单case要跟进,而且都是大案吗?最近的大毒枭那边最近蠢蠢欲动,他们根本忙不开好吗?如果耽误了他们的本职工作,你们负的起责吗?”【cib:刑事情报科。crb:刑事记录科。】
凌佳颜劈头盖脸地发了一连串的语音whatsapp,条条相接,气势逼人,泡浴连珠的声音仿佛一个喷气中的火车头。
她风驰电掣的语气仿佛把在场每一位听众的胸腔左边那个叫做心脏的位置,都钻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何礼贤虎摸胸口半晌,终于顺过气,感叹道:“唉,又不是杀了她全家,反应这么强烈?”
程小雨弯眉巧笑道:“烦人爱侣,犹如杀人父母。”然后她就在韦世乐内涵深深的眼神里闭了口。
钟立文向许文诗的一侧挪了挪位置,问:“炒粉你敢不敢当着她的面说刚才那句?”
“什么?你说什么?听不清楚。”在心虚面前,何礼贤果然发挥了话题乾坤大挪移的技能,“今天天气真好啊。”
他有特别的装懵技巧。
许文诗微微扬起唇线,辩解道:“心疼爱人也是人之常情。”
钟立文立即将头靠拢:“所以你也会很心疼我的。”
李柏翘实在看不过眼,清了清嗓子“咳……咳……”两声,内心又嚅嗫一句:什么时候才能下班?
唯有卢天恒比较关心案情进展:“所以她说了那么大一通,乔sir到底有没有帮我们查到有用的结果?”
“这就是高层与低级的区别。”韦世乐向前探了身子,费力地取回iphone,看到一条新的信息。
他点开,听见妖女气势不减的声音:“喂,想要cib资料的,自己来取!”【cib:刑事情报科】
“我去!”whatsapp中的尾音未完,李柏翘已经猎豹似地飞奔出了门口。
身后传来了钟立文大发慈悲的提示:“法医科与法证科不在一个办公室!”
十几分钟后,
气喘吁吁的李柏翘,随意翻开一角的资料,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办公用具的桌面,构成一幅别致的画面。
伴着好兄弟清晰强烈的呼吸声,钟立文拿起桌上的纸质版,认真地阅读起来:“布国梁,今年四十三岁,广东人。2003年拿双程证到**,不久后与莫敏儿的姐姐莫可儿相恋。2007年莫可儿病发,他不离不弃陪伴身边,直到她死去,在操办完她的葬礼后失踪。最后一个有印象见到他的人为墓地工作人员,但此后数年间他都再没有去过那里。”
他读罢,向后仰了身子靠上椅背,将后面的照片等附件翻得哗啦作响,赞叹道:“cib的资料果然不负众望。”
何礼贤在她的叙述里若有所思:“布国梁,名字好熟悉……”
韦世乐语速平缓地解释道:“跟调去油麻地分区那位法医布国栋的名字只差一个字。”
“这么巧?”钟立文猛然直起腰背,“你们估,他们会不会是亲戚?”
“应该不是。”韦世乐不介意进一步授业,“pro sir是**土著,很早就名遍省港九,他以前的太太还是他的粉丝。”
程小雨一边查看资料,一边不住感慨:“也难怪妖女发脾气,要是cib整天都帮我们查这种资料,根本会严重妨碍他们本身的工作进程,o记、nb等部门的工作就会受到阻滞,为什么crb那边没有这样的资料?”【cib:刑事情报科,o记: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nb:毒品调查科,crb:刑事记录科。cib的情报通常对o记和nb有帮助】
何礼贤禁不住把瞳仁向上翻起:“这是个人基本情况,不是曾经犯案和涉案情况。crb那边不是户籍科,只是收录刑事案件资料,这个布国梁没犯过事,怎么可能在crb有资料留低。而且,他不是本港居民,在港没有户籍,就算是户籍部门也没有他的资料。”
在他鄙夷的瞬间,许文诗已经思索起来:“双程证,07年失踪,完全符合指纹没有入档这个条件。”
她话音未落,卢天恒突然出声:“啊,你们看这里,莫敏儿车祸前一个月,破获了一起油漆混毒事件案,落网人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青年,叫陈文希。凶手的母亲曾经诅咒她说,你会不得好死的,后来她真的出了车祸。这会不会跟doc. tong发现的莫敏儿死的时候手掌内侧的瘀斑有关?”
何礼贤侧头接话:“很多凶手的家属都会痛恨警方抓了自己的至亲,不过很多时候只是说说而已。”
程小雨抿了抿嘴唇,提示到:“罗卡定律:凡接触必留下痕迹。两者有没有关系,查一查就知道了。”
韦世乐点点头,案子总算又有了进展。他手一挥,即刻吩咐道:“立文和阿诗,你们拿布国梁的照片去给富秀楼大楼管理员辨认,是否那个租客。gordon和炒粉跟他们一起出发,去傅晚晨家跟她的家人说明dna检测情况,要他爸爸的dna来继续测试亲缘关系,顺便把布国梁的照片也给傅家看一看,确认他们是否认识他。柏翘去crb那边调取陈文希案件的档案。小橙子和我留在这里查傅晚晨当年的妇产科医院的资料,看能不能查到当年工作过医生的联系方式。”
“yes,sir!”
韦世乐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下午5点30分。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8点回来这里集合。”
“8点?”
正要离去的众人齐齐转头,望向他。
“有问题吗?”他耸了耸肩,“我知道加班很辛苦,但是如果我们耽误多一个晚上,就多给了疑凶一分逃离的机会。成败通常在一线之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事,你们谁也不想看到吧?”
几位下属哀怨徒生,却不敢反驳,他说的虽然残酷,但也是绝对真理。
“惨无人道!”“惨绝人寰!”“惨不忍闻!”
在同僚们此起彼伏的哀怨声中,李柏翘“破坏队形”地冒出一句疑问:“那怎么吃晚饭?”
何礼贤反问道:“柏翘你很在意吃晚饭这种事吗?”
钟立文笑着解释:“柏翘这么居家,当然在意吃完饭啦。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随随便便上顿不接下顿?”
何礼贤瞥他一眼,吐槽道:“你有贤惠的阿诗给你做饭当然可以鄙视我,有本事你自己下厨一个?”
钟立文黑脸相对,许文诗哑然失笑。
程小雨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柏翘,难道晚上佳人有约?”
一句话引起千层浪,众人面带八卦神色地转了目光:“咦~~~柏翘~~~~”
李柏翘被他们逼得向后仰了身子,笑容奇怪地问:“你们干嘛?”
“不干嘛。”钟立文靠过去,拍拍好兄弟的肩膀,“有前途。”复又转身向韦世乐道:“happy sir,你看,你总不忍心破坏下属的大好姻缘吧?”
韦世乐抄起双手,笑着说:“好啊,放柏翘去约会,其余人做埋他那份。”
“且~~~~~”众人齐齐应声。
唯有程小雨喉舌轻动,嚅嗫道:“又不是没试过。”
就在李柏翘心中同事爱幻灭破碎的一瞬间,他听见钟立文又说:“不如我们买东西回来办公室,一边打边炉一边讨论案情,邀请唐医生也来加入。反正如果dna取来了,她也要加班。”
“好主意!”
众人齐声附和。
同事爱的期许又恢复了一点点。李柏翘心想:聊胜于无,有的打边炉,总比彻底失约好。
只是那顿爱心晚餐,不知道何时才能兑现咯。
耳畔不知想起了何人的歌声:“谁人说再见再不相见。谁人说永远永不兑现……”
六十一、边炉烟里话嫌凶
当全身心投入繁忙的事务中,时间总是过得太快。身体的感官仿佛只过了半小时,然而,钟表的指针已指向7点40。
“happy sir,有料到!”
钟立文与甫一进屋,便将装着食物的两个大塑料袋扔到桌上,而后径直走向正与程小雨一道埋头苦干的韦世乐身边。
同行的许文诗没有接话,只安静地任他说出下文。
“富秀楼的管理员老伯确认了,租客就是布国梁。”
韦世乐在键盘上敲下回车键,抬起头来:“nice!通知出入境处,短期内禁止此人出关。联系其他部门,尤其cib(刑事情报科),把照片传过去,请它们帮忙留意,一有此人动向就告知。”
“yes,sir!”
卢天恒与何礼贤接踵而至,一人手托着电磁炉,另一人提了不锈钢锅。
随着重物碰触台面的声响,卢天恒打机关枪似的汇报道:“傅家对我们带去的消息格外惊讶,他们从来不知道傅晚晨还有个生姊妹,不过据傅荣昌回忆,傅太太生女儿之前,曾经做过一次产检,医生有提到她怀的可能是双胞胎,最后出生的时候她难产过世,抱出产房的只有一个女婴,医生护士并没有提到有另一个女婴不幸死亡的事,傅荣昌也就没有在意,只当之前检查有误。还有……”
何礼贤几乎懒得发言,在接收到他的眼神讯号后,才慢条斯理地说:“还有我们取了傅荣昌的头发做样本,已经交给doc. tong请她比对了。”
“ok,你们先把材料准备好,我们等会儿柏翘。”韦世乐拉开椅子,悠闲地抄起双手,看着组员们手脚忙碌的情形,“我来理一下思路,根据立文和阿诗白天带回来的消息,在傅晚晨遇害的这段时间内,布国梁没有带旅行箱或者搬任何重大物品出门的记录,所以我们可以推断出,如果他是凶手,旅行箱一定不是从家里带出去的,也就是说,傅晚晨应该不是在他家遇害的。”
何礼贤将鱼丸小心翼翼地倾入钢盘,搭话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最后一次出门不是背了一个背包吗,会不会跟那个有关呢?”
韦世乐并未反驳,顺着他的意思说:“那是在尸体被发现以后的事了,据我推测,背包里可能装着跟发射光束相关的物品。如果有必要,我想申请搜查令,对他租用的单元进行一次彻底搜索。”
半小时转瞬即逝。
入冬的夜里终究有些寒冷。若在家中,暖暖的灯光或者会驱散凉意,给人们的内心带来一丝温暖。然而,办公室里缺少家的摆设,即使有锅里正煮着的汤锅冒出的腾腾热气,四围依旧有些冷。
“阿嚏!”
唐月终于禁不住一声长嚏,引得a team众人聚拢了目光。原来这位铁血女法医,打喷嚏的模样,如此可爱。
李柏翘抽了一张纸巾地给她,然后又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小心着凉。”
程小雨夹来一筷子金针菇:“快吃点,暖和暖和!”
许文诗转头巧笑:“没有用福尔马林泡过,我买的时候专门闻了的!”
唐月在她们的举动里扬起嘴角,下一秒却听见李柏翘的细声嘀咕:“加什么班嘛,差点把月冻着了。”
何礼贤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自下锅并且等待它成熟已久的鱼丸,落入了韦世乐的魔筷之下,心有不甘地嘟囔:“柏翘你知足吧你,有美女法医相伴,还给你机会献殷勤。你看我孤家寡人一个,连吃的都被上层建筑抢走了!”
程小雨流转着目光,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将碗中的肥牛捞起一大块,递到何礼贤面前:“哪,补偿给你的,别在**医前丢我们a team的脸了。”
岂料这样的善心不仅没有得到受恩者的感激,反而被怨念深重包围:“拿开,谁要吃你碗里的,有你的口水!”
“喂”程小雨皱起眉头,夹着肉的手僵硬在半空,始终无言以对。片刻后,韦世乐将头颅凑近,一口吞掉了那双竹筷尖端的美食。“嗯~~好味!”
“只有头儿你才会吃她的口水!”何礼贤咬牙切齿,不满地嚷嚷。
唐月眸含霜色地看着这一室风趣,想起这或许是重案组素来的办事氛围,默默地挑了挑眉。
这里与鉴证科风格相去甚远,在13楼,一出电梯便能嗅到空气中死亡的气息,还有,冰冷寒凉的试验氛围。各种生物化学药品,混着尸体奇异的气味,在空气中凝成一股刺鼻的嗅觉,连呼吸都仿佛是难受的。无论是尸体解剖还是证物检测,都必须保持相对的严肃警惕,过程中一旦出了一点小问题,可能让结果谬以千里。
让尸体说话是法医的责任,让证物开口是法证的职责,他们每天面对的都是冰凉的物体,只有在讨论分析结果时,会有间或的松弛和人气。
重案组的工作同样不容疏忽,否则,可能随时造成一起未解的悬案,或者增加一起冤案。然而,a team组员们的自我调剂方式,却给高强度的工作减压不少。这一点,让她甚是喜欢。
一声尖锐的信息提示音打破了唐月思索的情绪。她抬起头,看见程小雨从旁边的桌上迅速地够过pad,滑动起屏幕。
“有料到?”
“是的。”程小雨望一眼发问的韦世乐,复又低眉颔首,继续浏览。片刻后,她语速飞快地汇报:“happy sir,我下午在一个同城论坛上发了帖子,寻找三十几年前在g省g市h区妇幼保健站工作过的医生或者护士,现在有回复了。有个id叫做‘90后小伙儿’的人说,他隔壁住的老爷爷以前就是那家医院的,而且是主任医师。”
“又会这么巧的?”何礼贤的脸上,有着深深的怀疑。
“对呀,我也觉得好巧。”程小雨自然地搭腔,“我本来只是试一试,自己间钟顶了几贴,现在竟然好运地收到了想要的结果。世界很小,还是好人多,对吧?”
韦世乐当机立断地吩咐:“check他的ip地址。”
程小雨随即侧头望向唐月:“需要乔sir帮忙……”
“不用,让我来。”钟立文抢了话头,伸手便接过pad,将网址记下,然后跨步到自己的办公桌面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他调出新安装的浏览器,在地址栏输入了网址,之后挥手招呼:“小雨,过来登陆,这论坛不登陆不能浏览帖子。”
程小雨闻言蹦过去,躬下身子,手指在键盘上敲打若飞。
回车!ok!
钟立文点进了回帖详细信息,用系统里早已经安装好的ip软件查询了对方的ip地址。大约10秒钟以后,软件给出了结果。
“happy sir,是浙江省杭州市西湖区。”他语毕,得意洋洋地转身,“怎么样,高大上吧,我专门找乔sir帮我装的。”
程小雨然睁大双眸:“哗,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的?”
钟立文关了电脑,扭动着身体、手舞足蹈地向汤锅走去:“男人之间的感情,比你们小女人发展的快多了。”行至桌边,他坐下,搂住许文诗的腰,又放低声线:“是吧?”
程小雨吐了吐舌头:“是你个头啊,小心小诗恼你。”
“她才不会恼。”钟立文回眸反驳,得意的劲儿更浓,“装软件的时候她全程在线,当时不知跟妖女聊得多欢。”
韦世乐用筷子敲了敲青花瓷碗的边沿:“既然这么高级,立文就跟进这条线好了。你继续跟回帖者聊,要到老爷爷的联系方式,争取问到傅晚晨出生的当值护士或者医生,问清楚当时的情况。不行的话,你就飞一趟g市吧。”
“那诗诗呢?”钟立文当即反问道。
“她?她不是还要跟进布国梁那条线吗?”韦世乐不算白皙的脸上,带着胜利者特有的微笑。
“公报私仇!哼!”钟立文抱怨一声,毫不留情地抢走了韦世乐筷子下的一块培根。
卢天恒看罢好戏,幽幽一乐:“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
“丑!”钟立文语有怒火地应道。
不就是刚才跟小雨瑟了两下嘛,竟然就设计陷害、分开他和亲爱的许文诗madam。护短的韦某人!上司是魔鬼!同事无人性!
上天没有给他吐槽的机会,尖锐的嘟嘟声阻截了他刚才想要抱怨的内容。
唐月伸手取了桌上的白色计时器,按掉了响铃键。她放下筷子,对众人欠身说:“时间到了,我要上去看跑胶结果,失陪了。”
漫长的等待,若有好的消息,便不枉时间的流逝。
杯盘狼藉时分,唐月的面容始终没有出现。a team组员们等到的,是她打来的固定电话:“我要继续看着凝胶电泳,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有结果,明天给你们答复吧。今晚很感谢你们的招待,小料味道好极了。”
六十二、迹至蓉城逢佳客
背着简单的行礼,何礼贤缓步踏在赤角机场一号客运楼的候机大厅里。他低头望向地面,光洁的浅色瓷砖上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一张忧郁的、垂头丧气的脸。
明明韦世乐是让钟立文联系网友“90后小伙儿”,请他帮忙引荐他家隔壁曾在g省g市h区妇幼保健院工作过的前主任医师老爷爷,岂料,那个身为spc的家伙不知道如何开了外挂,竟然迅速地完成了任务,还从老人家那里打听到,30年前有位年轻的妇产科护士长,在妇幼保健站拆除后搬到了四川成都。
本来这应该是钟立文继续调查的任务,然而在他出发以前,韦世乐申请的搜查令被批准了,于是一组人赶往布国梁租用的屋企进行搜索,加之前一晚唐法医连夜测试出莫敏儿与傅荣昌是亲生父女的结果,导致组员们全面开启了对莫敏儿车祸旧案的重新调查行动。
何礼贤沉沉一个呼吸,暗自哀婉:所以,为什么被派出去执行外勤的是自己,而那位暂时与自己级别同等的同僚却可以留下来,享受家乡的好山好水好风情。答案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当然,他自动忽略了上一个案子被派去外地的是高他三个级别的见习督察李柏翘的事实。
如今孤身一人上路,想象着其他组员围在一起各种欢乐地“严刑逼供”涉案嫌疑犯(纯属他的美好想象)的场面,阴天的紫外线透过候机宽大的落地玻璃投射过来,就差一曲背景音乐《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了……
成都,那是什么地方?四季皆有美景可观的芙蓉城,传说中的天府之国、美食之都。何礼贤从来没有去过那个黑白萌物滚滚的故乡,然而,即使那是一片有太阳神鸟的古老地域,他意念中的美丽故事也并不在那里。他不算一个地道的吃货,更何况,此次前去是为了调查案件,没有袍泽作伴,即使是调查空隙去逛夜市或者小吃街,也会“吃龙肉都索然无味”吧。
换好登机牌,过了安检,思绪却在天马行空。总有一天,他会爬到大sir的位子,主管一个要案,然后颐指气使地让那帮组员按照自己的安排去全国各地甚至外埠查案,像如今这般。当然,这等白日梦最适合今日这样的阴天乱发,反正神游又不花钱。
思及此,他轻哼一声,带了些许自嘲。回魂后仔细辨路,发现自己已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来到了登机口前。
“喂,你也在啊!”
是谁,是谁用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真的是你啊!”
是谁兴奋地朗声追问:“你也是这班机吗?”
何礼贤怔忡了短暂地片刻,终于发现声音问话的对象好像是自己,于是抬起头颅,直视前方。候机座前,一位身着白色休闲短t、浅灰绿色外套和牛仔长裤的短发女子,居然是顾夏晨。
“啊,你……”何礼贤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跨步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是你啊。”
顾夏晨侧头相对,莞尔开口:“很意外吗?这是天颂的航班。”
何礼贤点了点头,好奇反问道:“你是来做飞前check的吗?”
顾夏晨摇了摇头,指着自己身上的便衣:“不,今天我是乘客。那你呢,来查案?”
何礼贤哑然失笑:“好巧,我和你一样,也是乘客,sk848,到成都。”
离登机还有约半小时光景,在登机口前的座椅上,何礼贤与顾夏晨静好地对坐,彼此聊着出行状况。
“coco怀孕了,嗯…我是说我们航空公司的一位乘务长,唐亦琛机长的额……名义上的妹妹。虽然captain tang和我哥一样,前段时间沉浸在失去爱人的痛苦之中,但是他一直以来当做妹妹照顾的coco即将出嫁,毕竟让他和我们都开心和忙碌了一阵子。前两天,coco检查出有身孕,两位唐机长都兴奋极了……那个,另一位唐机长是sam哥的细佬、issac唐亦风。”
顾夏晨叙述这段故事的时候,面上神采飞扬,倒仿佛嫁人之喜和身怀六甲的那位,是她自己。
“你知道,孕妇的口味比较特殊啦,她说想吃四川美食,大小唐机长都是飞国际线的,我哥也是国际线,不可能到成都去嘛,反正我去年的年假还没用,就趁机请了假帮她买咯,什么血橙、板鸭、锅盔、天府牛肉干、蛋烘糕、辣子鸡丁……其实四川人更喜欢做辣子兔丁,但是coco觉得小兔子好可爱,有点不忍心吃……中国真是个神奇的国家,各地吃的东西都不一样,很难想象,四川人竟然能把兔子这么可爱的小动物做成好吃的美食。啊,对了,还有麻辣豆腐花,这个是coco特地点名一定要的。”
何礼贤听着她散漫的叙述,托着腮帮的右手骤然飞起,瞪大眼眸问:“哗,麻辣豆腐花,你确定你能把那种嫩嫩的、一颠就散的东西打包从成都带回**?”
顾夏晨眼镜莹莹亮亮的,随手取过椅子背后挂着的背包,解开系绳,准确地从里面翻出一个方形带盖的塑料饭盒:“有这个不就好了!”
何礼贤哑然失笑:“你果然做足了功课。”
顾夏晨挑起眉毛,萌化的表情不言而传达出“必须的”的信息。她收起饭盒,解释说:“蘸酱当然没办法带回,我打算去偷师学一下调制方法。至于豆腐花,保存好应该没问题。”
待拉好拉链,她又问:“那你呢?去成都干什么?一个人,总不至于是度假吧?”
“查案。”何礼贤顿时正了颜色,“有个线索人物搬去了成都,我们想向她咨询一点往事。其他的,我不便多说。”
“明白。”顾夏晨微微点头,“既然这么巧,不如一起?”
“好啊好啊。”何礼贤求之不得,有帅气的女子相伴,总算消减了他这一趟旅途的郁悒与不甘。“我的座位在34a,你的呢?”
“40e。隔好远。”
“待会儿上机了,请旁边的单身乘客换换位子就好。”
“ok。”
只是,何礼贤spc是怎么确定,待会儿上机,他或者顾夏晨的座位旁边一定会有一位单身乘客的呢?
所幸,上天在给他关上了一扇门的同时,还没有堵死他的另一扇窗。他刚帮顾夏晨将行李放好,右侧一位老爷爷高声呼喝的音响便传入双耳。
“小姐,小姐!有个事你要帮我解决。”
穿着蓝色制服、束着简单垂髻的年轻女士还来不及解释她并非乘务员,便被沟壑纵横的手捉住了胳膊。
努起嘴做出的怪相然而逝。她散开了轻蹙的娥眉,换上和蔼可亲的面容:“呵,老人家,别激动,有什么事,慢慢说。”
“那,我本来想要看窗外的景色,才特地选了40f的座位,哪知道你们这个飞机跟上次坐的不一样,f在中间,离窗子那么远,怎么看得到?”
制服女生了然地点头,柔声细语地宽慰:“这架是客机是a332,双通道宽体机,所以跟窄体机座位有点不一样。窄体机的靠窗座位是a、f,宽体机的靠窗位置是a和k,老人家您注意一下宽窄,下次就不会选错了。现在呢您也别急,我让乘务长帮您换个靠窗的位置。”
她转过头,左顾右盼,却没有发现那个意念中的身影,不免自言自语:“咦,莲雪姐呢?”
何礼贤听罢两人的对话,心中窃喜,这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事,自己是求之不得做个主动换位的人。
于是他跃到女生面前,施施然笑道:“小姐,你是要找乘务长帮忙调换座位吗?我的座位在34a,可以换给这位阿爷。”言罢,他从裤兜里掏出机票,置于她眼前。
老爷爷喜笑颜开,拍着他的肩膀直夸:“小伙子,谢谢你啦,你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他连连摆手,谦虚地说:“没有没有,举手之劳。”
顾夏晨思维敏捷,自是明白他的小心思,也不说破,只跨前一步,与同事寒暄起来:“昔昔,原来这班是你飞。”
年轻的飞机师转过头,发现了身后熟悉的面孔。“夏晨,好巧,你也飞。”她竖起大拇指,向肩上的一条杠随手一指,“今天我升级试,多谢捧场。”
顾夏晨笑得如沐春风:“是啊,我也飞,不过不是做工作人员,而是做乘客。good luck,加油!”
当穿着粉红制服裙的女乘务长出现时,两位乘客已经自行完成了座位调换。然后大家就听到广播里清冽的女声:
“ladies and gentleman,上午好!欢迎乘坐**航空公司sk848航班。本航班由**飞往成都,将停靠在双流机场t1航站楼。本次飞行距离2172千米,预计飞行时间是两小时三十分钟。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现在客舱乘务员将对各位进行安全检查。请还在走动的乘客尽快回到自己的座位,系好安全带,收起座椅靠背和小桌板……”
何礼贤听到提示,娴熟地按下关机键,收起手机,而后帮隔壁座位的顾夏晨系好安全带。
六十三、电箱离奇台印迷
飞机起飞,在层云浓厚时分。低沉的轰鸣划过金紫荆广场上空,也划过大厦街区正在忙碌的同僚们头顶。
富秀楼6层东北侧的一个单元内,a team的队员们正对现场进行仔细勘察。屋内凌乱的环境仿佛不久前遭遇了一场贼人窃劫,满地碎纸屑并未承载任何有用信息。
钟立文颓废地霸占了屋内仅有的一张木质独凳,暂时休息着因长时间快速浏览废纸上的蝇头小字而难受的眼睛,碎碎念地说:“所以我们刚才看了那么久他缴纳过的水电费清单、外卖小票、地摊闲书……到底有什么用?”
韦世乐靠在窗前一张案台旁,饶有兴趣地研究着上面的长方形痕迹:“这个角度应该是发射光束的方向,从尺寸上看,一个双肩包能够装下这种器械;但这个大小,难道是一个笔记本长期放置在这里留下的?”
话音甫落,他便听到电箱前卢天恒杀猪一般的嚎叫:“哇,你们手脚快点,这家伙没充够电,只剩下零点几度了。”
“不可能!”钟立文从木凳上腾起,大声嚷嚷道,“我刚刚才拼过他的碎纸‘拼图’,电费单据上明明显示他上个月底才交了100度电,缴费人是布国梁没错。这才几天啊,屋子里连大功率电器都没有,怎么可能咻地一下电就没了?要不是我们走错进入另一个平行宇宙空间,就一定是你看错到别人家的电表了。”
这句刚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好兄弟李柏翘已然捷豹似的飞扑而至,提示性地问道:“立文,如果lo sir没看错的话,你有没有联想到什么陈年旧事?”
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液体,覆水难收。然而钟立文毕竟久居江湖,显然不拘小节地忽略了口快生误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打算将重点转移到接下来的议题里。
“制毒工厂!”
当他与李柏翘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之后,他无可避免地想起当初做卧底时被他送进监狱的大毒枭江世孝,有个浪迹天涯的女儿江悠悠。他曾经宠其如妹,不希望那无辜的女孩受到一丝一毫伤害,却不想,最后在身份暴露时却伤她至深。
当发现生命中最依赖的两位男性皆编织了长久的谎言、信任崩盘时,那种整个世界酣然坍塌的感觉,一定绝望极了吧。而他现在,早已失掉了她的音讯,竟一如所知那位在父亲被绳之于法以后变得一穷二白的没落小公主,究竟流落到了何方。
一单案子,同时牵扯出旧日同僚和昔日密友,再提起来时,却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许文诗隐约地猜到他的心思,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后中心。此时无声胜有声,春风化雨的笑容大概是最好安慰。
程小雨无暇理会他的思绪泛滥,悠着声音追问:“什么制毒工厂?你们难道怀疑布国梁在屋子里秘密制毒,所以才用了那么多电吗?难道杀人动机是因为对面的傅晚晨识破了他的不法行为,被灭口了么?”
卢天恒合上电箱,彻底忘记了刚才被钟立文错误地吐槽的小插曲,接了话头说:“你们推测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but,制毒工具在哪里,依托的台面又在哪里?还有,傅晚晨失踪的各个疑点至今仍旧没有解开。”
韦世乐仔细地拍下每个角落的照片,而后右手一挥,结束了室内的话题:“不是制毒工厂,这里没有可用的设备。立文,把电费缴纳单拼起来收好,你和阿诗去电力部门打印一张加盖公章的布国梁缴纳电费凭证和本月以来每天用电量的详单,打印完直接联系我汇合。其他答案,我们要问莫敏儿。小橙子和我一起去找当年扬言莫敏儿不得好死的陈文希母亲,gordon和柏翘一起去莫敏儿车祸现场询问目睹过这件事的人以及了解案子的其他人员关于车祸前后进一步的细节。”
“yes, sir!”
各司其职的行动,马不停蹄的侦查。当韦世乐载着程小雨到达可能提供线索的地域,红日又转了方位。
空气中的香气,浓到淡了,氤氲弥漫着就散开了,连蝴蝶都仿佛被这鲜美的花香沾染了双翼,放缓了飞舞的进程,陶醉在枝叶间。
这是一片不适合用“香远益清”来形容的花圃,当程小雨呼吸着空气中的气息,疾碎的脚步仿佛也被沉淀,忍不住慢了下来。
“happy……happy……happy happy……gor!”
最尾一个音节变成了降调,她一把将憋足的气息释悉数放完毕,前倾了身子瞠目相视。
当韦世乐终于驻步转头,已然将身后的搭档兼女友落下了三丈之远。
他并不介意折回,笑意满怀地说:“啊,happy gor这个新称呼不错,下次在他们面前也这么叫。”
程小雨当然知道她口中的“他们”是谁重案a组的队友们。她低下头,羞涩的晕红爬上脸颊,悠悠地应了一句“好”,任由韦世乐牵起她的手向前拉去,厚厚的鞋底在泥巴小径上留下浅浅的划痕。
靠近垄头的一排,是苏子曾用“唯有此花开不厌,一年长占四时春”来形容其花绽时美丽的植物。极目而望,彩带连天,各色吐蕊的芬芳不禁引得程小雨浮想联翩:“happy gor,看到眼前这些玫瑰,你有没有想到《小王子》的故事?小王子爱上了遥远星球上的一朵玫瑰花,当他旅行到地球,走过千千万万的玫瑰花园,却发现没有一朵玫瑰如他的那朵一样,所以,他想要回去。我们一大组人,包裹周围的亲友,都被彼此驯养。那么happy gor,你的玫瑰绽放在哪颗星星上,你的星星上是否住着小王子?”
韦世乐在她极富诗意的句子里无聊地抬头望向苍穹,一碧如洗的清空里白云如絮。或许这个时候,仙侠传说里那个女娲后人与修真道长效仿女娲与伏羲,问天上云开云合来决定去留的故事,更应当下的景色。
然而当他收回目光,思绪却与此判若鸿沟:“完全没有。我只想到,玫瑰、月季和蔷薇是三种常年被世人弄混的植物,尤其是前两者。虽然他们同属蔷薇科蔷薇属,但一个学名rosa rugosa,一个学名rosa chinesis,完全不同。商业上把切花月季称作玫瑰,花店里从来就不卖真的玫瑰,所以你看,这里没有一棵是玫瑰,全是月季。玫瑰碎刺太多且养起来费劲,而且花色比较单一,只有深玫红、浅玫红和基因沉默出现的白色表型,不适合做切花;月季却色彩缤纷,茎干挺直,枝刺打理起来也要容易很多。还有,重点是,玫瑰的花期在春夏,这个季节还能开的这么灿烂的,只有月月开花的月季花了。”
程小雨对他长篇大论的科普完全没有素日的崇拜,反而翻了白眼:“你完全是在破坏浪漫氛围。”
韦世乐带着她健步如飞:“我说的全都是事实,如果破坏了你的心情很抱歉,年轻人要善于接受骨干的真相,立足现实。”
程小雨有些轻微的喘气,提沉着语气反问:“所以呢,你是想引导我什么现实?”
“现实就是我们必须速度找到这片月季花圃的主人,问到陈文希母亲的现在住址。”
他们可是颇费了些功夫,才打听到那位叫做陈林淑芬的女士,与花圃的主人姚瑶曾有联系呢。
向前数十米,扎马尾辫的青年女子正躬身打理着成行的龙船花,火红的花序团簇在船型绿叶顶端,让人想起两千多年以前,孔子老师苌弘碧血丹心的典故。
程小雨小鹿一般跳跃上前,心花仿佛和土里的鲜花交融在一起,连询问的语气里都能感受到脉脉的微笑:“你好,请问……是姚瑶小姐吗?”
女子闻言抬头,用肩上毛巾胡乱抹去额上汗珠,礼貌地笑道:“是的,有什么需……”话音未落,她便看见了接踵而至的韦世乐,于是生生切断了尾音,神色徒转:“happy sir大驾光临,怠慢了。”
程小雨疑惑地转动脖颈,望向自家头儿兼男友,精确地捕捉到他面上同样诧异的表情。
“姚小姐认识我?”
姚瑶一笑惨然:“nb(毒品调查科)情报组组长韦世乐先生,幸会。我是交通部交通意外调查组的成员,几年前在大sir举行的舞会上有幸一见。不过happy sir乃是高级督察,对我们这种虾兵小将没有印象也是正常的。”
韦世乐恍然大悟,伸出右手:“原来是ai传说中过目不忘的神探,我一直没有把你的名号与真名联系在一起,失礼了。我现在已经转到西九龙重案a组。你们施马sir和我常打交道,你可是他组内的一名奇才,怎会是虾兵小将?”【ai:交通部的交通意外调查科】
山水有相逢,不得不令人感叹世界真小。
六十四、姚瑶遥指春秧街
在花海簇拥的大棚里晒着昏日,喝着花茶,莫不是人生一大惬意事。
然而,兴致盎然的开端,却只换来偃旗息鼓的结局。原来,据姚瑶回忆,陈文希的母亲陈林淑芬在独子入狱后曾到一个孤儿院做义工,不久后孤儿院关闭了,她就出国散心,再也没有回来。
姚瑶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库存的档案只要报上关键字,她就能想起入档编号,被称为ai的“**搜索引擎”,韦世乐毫不怀疑她记忆能力。不过,精益求精的他仍然让程小雨致电出入境处查询,在漫长的一个半小时等待后,依旧得到那位中年妇女再也没有入境记录的回复。
现在他们至少可以确定,两年前莫敏儿的案子,与陈林淑芬彻底无关。
冬日的阳光均匀地照射在花田垄上,抚慰着田边小憩的两位警员。因为季节的缘故,即使是直晒,也丝毫不觉得炎热,反而有一种温馨的暖意。
程小雨小呷一口姚瑶亲手酿制的月季花露,只觉口齿萦香,神清气爽,韦世乐却对这种浓到掉牙的甜饮不太喜欢,于是,被女友理直气壮地抢过,吞入腹中。
他挑了挑眉,一言不发。这个举动,好像令得他们,间接接吻了。
程小雨侧过头,发现他凝眸微笑的模样,不知他究竟想到了什么。尚来不及发问,熟悉的电话铃声已经响起。
“老大老大,来电话啦~~老大老大,接电话呀~~老大,电话来了,怎么还不接!”
是程小雨熟悉的,由卖萌渐变作愤怒语气的、韦世乐的铃声。
他滑动屏幕上的接听键,听见钟立文独特的嗓音。
“happy sir,大料啊!”
他稀松平常地问:“什么料?”
“布国梁的确是在上个月底购买了100度电,用度清单显示这个月初每天的用电量都不少,尤其在5号至8号这4天较高,嗯,8号几乎是最高的,有个峰值,而且是整夜都在飞快地跑电。这一点,跟大厦管理员说的他8号凌晨才回家不符,至少不符合常理。”
电话那头的语色神采飞扬,仿佛声音的主人正为重大发现而洋洋自得。
韦世乐把分析主控权交给他,问道:“你的结论是什么?”
“布国梁出门了,家里的电器却依旧在运转。”
明知电话那头的钟立文看不到,韦世乐仍是轻摇了摇头:“别忘了,正在使用的雪柜是出门后也不会断电的,还有一些设备,比如无线路由器、处于待机状态的电视机等,也会耗电。”
钟立文对他的问题应付自如:“他用的雪柜那天happy sir你也看到过,是那种单开门式的,容量还不到二百升,属于中低耗电物品,待机的电器用电也比较少啊,绝对不会像他的用量那么猛。就像手机,耗电的各种系统和程式里面,待机状态电量流失的很慢,只有看视频、玩游戏等长时间保持屏幕高亮和大声播放的活动才会耗电快吧。”
高亮?韦世乐精准地抓住了关键词,联系本案的线索,将周围住户间歇性看到的光束与大功率电器持续运转两个要点结合在一起,灵光被激发。他简要在心中制定出下一步查探计划,感受到真相越来越近的气息。
没有等来上司的赞许,钟立文停顿了短暂的片刻便又继续:“不过也有个令人沮丧的消息。我们查到了布国梁在11月18号白天的行踪,原来,在我们推断的傅晚晨死亡时间,也就是2016年11月18好上午7点到11点之间,布国梁有不在场的证据,他应朋友的邀约,骑自行车游玩了一整天,下午才分散。”
“他也有朋友?”问话的是程小雨的音色。
钟立文突然提高一个声阶:“头儿,你开的是免提吗?”
程小雨将头再靠近一些,唇线对准手提电话的收音系统驳道:“你的声音大到自带扩音器功能,不需要免提我也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线路那头顿时沉默了,韦世乐简直能想象到他一瞬间便郁悒的形象。
大约5秒以后,他才重新恢复状态,解释说:“布国梁的朋友,是指他在自行车爱好者论坛上认识的会员。那天俱乐部有一个骑行活动,是早就约定好的,我们也根据相关人提供的信息查询了论坛的帖子,发现在10月底有一个id名为‘布衣栋梁’的人回帖报名说要参加,而这个人就是布国梁。”
电话这头的听众皆安静聆听,没有一人打断他的讲述。
“他们当天骑行去了大屿山,这件事是跟他一起参加活动的一个队员看到我们警方的寻人启事,打电话报告的,他也确认了当天真的有看到布国梁本人。同时,我们也联系了其他参加活动的会员,证实由于骑行路线比较长、目的地较远,他们大约6点就出发了,到下午才解散,中途布国梁没有离开过,只有一次在天坛大佛附近上厕所的短暂分别,但是这个时间段只有几分钟,除了坐火箭,他是没办法回大厦街社区杀人的。”
待他结论说完,程小雨终于出声:“这就很尴尬了。”她垂下头颅,心中仿佛失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韦世乐虽也略带遗憾,却并不十分失望,反而对着话筒笑道:“我想,谜底就快要解开了。你们先到新界北区的姚家花圃来和我们汇合,电子地图很容易能定到这里的位置。我们还要请教姚小姐一些事。”
待他挂上电话,姚瑶已为他的茶杯里换上热水,语气温和地问:“happy sir还有什么需要我解答的吗?”
她思维敏捷又态度友好的秉性,让这位重案组高级督察甚为欣喜,于是开门见山地说:“madam yiu一定记得,前几天我们组的李柏翘到你们ai取走了一份档案,是两年前关于跑马地分区总案组沙展莫敏儿的车祸案件资料。”
姚瑶阖上双眸,右手食指点在太阳穴上冥思片刻,而后睁开眼睛礼貌地笑道:“是编号20120908e那份档案对吗?”
程小雨徒然一惊,单凭简单的当事人名字和案件要点,她就能报出档案编号,若非在最近见过档案,就真是记忆超人。
韦世乐对此却并不觉稀奇,波澜不惊的面上有着极大的赞许:“不错,这个案子当初是交给你们ai负责的,不知madam yiu你当时是否到过现场?”
姚瑶抿起嘴唇,露出抱歉的神情:“sorry啊,那个时候我沉浸在父母过世的极大悲伤中,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血,否则就会情绪激动引致晕倒,所以组里所有的‘死人更’都是同事们帮我顶替的。当天顶替我的同事是杨名,还有当值的是功夫妹嘉琪和我们的上司招彩云督察。”
程小雨失落的情绪更添一重,低沉着声音说:“难道我们要去问他们几位?”
姚瑶微微一笑:“或许我还能提供一点有效信息,因为当天他们带回来的资料我看过,也参与了后面的调查。死者是在开车途中为了躲避街边突然窜出的一只狗而出车祸意外身亡的,事后我们也询问过案发现场的一些人,从车行轨迹和目击证人提供的小狗出现地点和奔跑路线看来,案子是一起简单的道路交通事故。由于案发地点是一个急转弯,本就是事故多发地段,加上周围并没有视觉、听觉上的干扰,也没有超出常理的细节,所以案子并无可疑,我们就定案了。对于同僚在执勤中身亡的事,我们也很遗憾。”
韦世乐追点头致意,又问:“你有注意到她双掌内侧的瘀斑吗?”
姚瑶做出招牌冥想动作,少刻后面向他,回答说:“因为她是撞车致死,手靠在方向盘上,所以我们把瘀痕当成普通的撞车痕迹处理了。”
果然如此,正如唐月所说,因为瘀斑的位置巧合,并未被当时负责的调查小组重视,很可能正是由于这个疏忽,埋没了真相。
韦世乐面上保持着良好的礼仪,并未将吐槽的声音脱口,只是继续追问道:“可否请姚小姐提供几位目击者或者当年你们曾经询问过的线索人物的具体资料?我们重案组最近有个case,涉及到当初一些人。”
“没问题。”姚瑶再次进入冥想状态,而后在旁边的柜屉里掏出纸笔,写下了几个名字:包老板,春秧街13号地下“香记蔬菜”旁边报摊老板,离案发现场最近目击证人;二妹姐,春秧街25号地下“生记茶餐厅”老板,提供了案发当日莫敏儿进入春秧街的行动轨迹;欢姐,春秧街10号“百佳生果”老板,目击证人。
她将纸条递给韦世乐,认真地说:“我只记得这么多。这是两年前的地址,这些人还在不在我不确定。”
“没关系。”道谢的声音诚恳而充满感激,“谢谢姚小姐的详细信息,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六十五、城南往事抽茧丝
春秧街十年如一日地热闹喧哗,游人住客络绎不绝、熙来攘往。作为北角地标,岁月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迹微乎其微,朴实的电车轨道如脊梁般贯穿它的中轴,面档、果铺、大排档,皆泰然自若地享受着它们的时光。
重案a组的队员们行走在这条**标志性老街上,迎接着午后斜阳。
根据姚瑶给出的提示,韦世乐与程小雨很快找到了几家目标店铺。只是经过两载岁月,它们的发展仍是契合了“世易时移”这个成语的含义:“生记茶餐厅”已经迁址到铜锣湾,“百佳生果”已经换了老板,唯有“香记蔬菜”旁的报亭主人,依旧重复着她旧日的轨迹。
知悉情况的卢天恒已经带领李柏翘赶往铜锣湾,剩余的事项则留给了韦世乐小分队。
人们口中的“包老板”,原来并不是通常打理报刊摊位的阿婆阿公,而是一位中年女性。她自言热爱读书,却因学历原因无法到图书馆工作,所以选择与报章杂志打交道,闲暇时间可以博览群书,无论是八卦周刊,还是文学著作。
当四位警员询问及两年前的旧事,她陷入了沉思。
沉思之后,是语速缓慢的陈述:“我记得那天是周一,上班时间来买书报的人很少,我就坐在这摊子前……具体干了什么忘了,好像在整理新上的刊物。那位madam是负责巡逻这一区的,所以我经常都看到她开车出勤,那天她也是经过我摊位前面,没多久我就听到巨响,然后就看到她撞到前面的路灯上了……我看到的时候,路灯已经掉下来砸中了她的车顶棚,然后有只小狗从前面那条巷子跑走了。警察也来过,查了几天,觉得没有什么可疑,所以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讨论这件事了。”
这是叙述年久往事的正常表现。韦世乐注视着她的面部表情,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心底暗自寻思起突破口。
程小雨毕竟做刑警有几年,积累了一定的经验,直接将主题奔向了细节:“路灯之前就坏过吗?或者有没有要坏掉的征兆?”
包老板裂开嘴巴苦笑起来:“madam,这个问题,两年前你的同事们也问过我。当时我和旁边几家店的店主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至少它没有出现快要掉下来的情况,要不然我们早就向路灯部报修了。”
钟立文点点头,开启了第二个话题:“小狗,是周围哪家养的吗?”
包老板将头摇成一只拨浪鼓:“阿sir,不是我偏袒,这只小狗我根本就不认得,肯定不是附近店铺或者住户家养的,多半是流浪狗。但是呢,在出事以前我也没见过,可能是从别的地方流窜过来的吧。”
韦世乐脑中浮动出资料记载的小狗外形,是一只瘦得可怜的中华田园犬。这种狗虽然很容易成为流浪狗,但也比较容易训练,所以他难免多嘴一句:“请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当天有没有听到一些声音不大但是比较刺耳的响声,或者说你有没有在案发前后感觉到耳鸣、双耳刺痛?”
包老板再次沉入回忆里。当她抽回思绪,有些不敢确定地道:“好像没有吧。”
十平米见方的小店内,突然冒出一个短发小脑袋,摇晃着跑出街面:“叔叔,你问的是不是蜜蜂嗡嗡嗡的那种声音?”
包老板有些局促,嗔怪一声:“光仔,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继而转头,对向四位探员:“对不起,这是我儿子,小孩子不懂事的,请不要见怪。”
韦世乐躬下身子,望着这个主动迎上来的小男孩:“你叫光仔是吧,你有听到刚才我们的对话吗?”
童声稚嫩,说话的语气却像个小大人:“当然了,我还知道你们在问两年前一个阿姨在前面撞车的事。”
所有队员都为这个小孩强大的理解能力微微震惊。
韦世乐和蔼可亲地问:“太棒了光仔,那你当天也在这里吗?真的听到了嗡嗡声吗?”
光仔重重地点头,口齿伶俐地说:“当时我年纪小,还没有上学,所以天天都在铺子里玩。我小时候被蜜蜂刺过,很害怕,那天我听到声音,以为又有蜜蜂,还想躲到妈妈身边去。结果听到一声响,妈妈出去看热闹了,都没管我。后来我也没看见蜜蜂,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许文诗与程小雨相对而望,隐隐猜测到头儿问出了关键线索。钟立文不明所以,在与卢天恒小组汇合的路上急切地追问。
“是狗笛。”韦世乐清晰轻松地解释,“一般来说,人的耳朵能够听到频率在15至20000赫兹范围内的声波,但是不同年龄段的人,听力有所不同。有研究表明,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类的听力会逐渐下降,但是也有个体差异。狗的听力与人类不同,狗笛为了适应狗的听力,比人能听到的普通频率声波更高,大约是5.4千赫兹到十几千赫兹之间……”
“……经过调试,很多狗笛发出的声音,普通人是不敏感的。这样的声音,当时已经接近中年的包老板听不到也不稀奇。但她儿子光仔是小孩,对高频声波会比成年人敏感许多,所以能听到。以前有过一起野战场工作人员训练小狗杀人的案件,我怀疑,在莫敏儿的案子里,有人利用狗笛这种普通人不敏感的声音来指使小狗冲出马路,导致了莫敏儿的死亡。”
他的推测很快得到了另一个线索的印证。据“生记茶餐厅”老板二妹姐回忆,她当日跟着送菜的车回店里,路上看到莫敏儿的车开的有些曲折迂回,但驶入春秧街后人群嘈杂,她减缓了速度,所以就趋于平缓了。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莫敏儿出事前一段时间的车行轨迹,所以并未被ai纳入评估范围。【藤注:ai=交通意外调查科】
挂上卢天恒的电话,宝马车内的四人心事重重。
“柏翘曾经问过doc. tong,莫敏儿尸体双掌内侧的瘀斑不正常。会不会跟那个有关呢?”发言的是程小雨,语气中带着莫大的激情。
“因为大量血液冲向心脏,导致器官机能短暂地异常,所以开车不稳,解释得通。”后排的许文诗显得平静许多,“有人预先知道她身体机能出现问题,所以撺掇小狗对她造成恐吓,最终导致她撞车。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她是偶然出现了身体不适,还是有人陷害?”
两车相会,司机相互鸣笛一声,交换了眼神作为招呼。
许文诗身侧的座位上,钟立文摇下车窗,向隔壁车里的李柏翘扬了扬手臂,示意他嘱咐驾车的卢天恒跟上韦世乐的步伐。
人们常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然而重案a组今日可谓幸运连连。
在两位直接目击证人的消息之外,“生记茶餐厅”的伙计忠叔还带来了一些旁枝末节。两年多以前,他曾在街口见到莫敏儿与一位青年男子发生争执,莫敏儿极力澄清对方认错了人,男子却不依不饶,言说她做了面厂太子女就不认老同学了,未免太过健忘。
他原是担心此事与案件有关,故而本着警民合作精神将它讲述给卢天恒与李柏翘听。当所有队员们都接收到这个讯息时,他们只感到无比的巧合。
面厂太子女,本是傅晚晨的身份。两年多以前,莫敏儿因被错认作她,惹来短暂的困扰;而现在她逝世,警方却一度被误导,以为死者是莫敏儿。
生活,莫不是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在某个时刻,不经意间,人们可能会重复旧日相似的轨迹。
“happy sir,你在想什么?” 程小雨轻声地、有些不敢开口地询问驾驶座上骤降车速的人。
韦世乐侧了头颅,扬起唇线答话:“我们怀疑,傅晚晨的死与莫敏儿相关。其实,有可能在这之前,莫敏儿的死与傅晚晨脱不了干系。”
钟立文用双掌撑住身体,差一点就不幸地撞上了前排座椅。他挪动了身子,扶住身旁因来不及做出反应而同样姿态狼狈的许文诗,用险象生还的语气抱怨道:“happy sir,你要谋杀下属吗?”
他心里暗暗地想,如果刚才有拍下证据,不知道能不能控告韦世乐袭警。
始作俑者毫无同情心,冷淡地说:“是你不遵守交规在先,不系安全带。一个视自己生命若草芥的人,是没有资格指责他人的。”
许文诗显然没功夫在意两位男士之间的唇舌交战,温和地笑了笑,问道:“happy sir怀疑莫敏儿的死与傅晚晨关联甚笃,是因为忠叔提供的那条线索吗?”
“是,也不是。”韦世乐将目光探出窗外,随意地开口,“忠叔说的那条友仔与本案并没什么关系,只是从他的话里,我们可以看出,莫敏儿被错认作傅晚晨不止一次。两人的遇害,似乎是相辅相成的。”
无心插柳柳成荫,果然是千古金句。
案件进展到了关键触发点。而眼下,有一件重要程度与之不相伯仲的事,亟待韦世乐去处理。
六十六、星垂平野暗涌流
窗外的街边,一家名为“星野”的迪厅被淹没在成排的店铺里。半掩的门户,昭示了它正在营业的事实;良好的隔音效果,使街上的往来行人并不能切身体会到里间应有的劲歌热舞。
日薄西山,天色已经开始黯淡,正是尖沙咀夜生活拉开序幕的前奏。再过稍时,待街灯次第燃亮,灯红酒绿的节奏便会蔓延到这条街上的每个角落。
韦世乐翻出左手背,瞄一眼腕间的手表,指针接近六点。他松开脚下踏板,趁着提速的时刻,对着右侧的佳人说:“听说阿诗的mummy请你今晚上她家吃饭?”
“啊?……嗯。”程小雨差一点没能适应他跳跃幅度极大的思维。
“收工时间到了,我先送你们去阿诗家。布国梁的行踪我会让gorden留意的了,你们好好享受今天的晚餐,代我向阿诗的家人问好。”
程小雨一脸懵懂,并不明白他的意图。未等她启齿询问,许文诗已经热情邀请:“happy sir也一起去我家吧,多添一双筷子的事罢了。我想,lily姐也会很想看看小雨未来的另一半的。”
“不了。”他婉言拒绝,“做不速之客不太礼貌。而且,如果你mummy算好了人数,突然多加一个人对于准备饭菜是很麻烦的事。下次吧,今晚我出去吹吹风,看能不能吹到更多的线索。”
送走几位组员,韦世乐将座驾停泊在地下车库里,徒步行出街面,乘坐公车来到了下班以前路过的地点。
尖沙咀迪吧一条街。
时钟滴答,夜色在灯光下沉浓。“星野”迪厅里,刺眼的星点彩光扫射在墙面地头,十分契合它名字的意境,营造出醉生梦死的氛围。
舞池之中,男男女女纵情欢愉,似乎要将一身的火热释放干净。韦世乐侧身穿梭于人群之中,无意加入他们,只专注地搜寻着目标人物。
“先生,有没有兴趣请我喝一杯?”
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长发女子刻意贴上他的身体,语气轻佻地问。
这是韦世乐最为厌恶的场景。
当然,有影帝潜质的他,自会在最短时间内找到解法。
他将眼神酝酿的无比柔美,捏着嗓音说:“抱歉,you’re notcuptea. 我是来找人的。”言罢,扭动着身体向前行去。
女子用些许惊讶的神色打量他的背影,惋惜地低声感叹:“君本帅哥,奈何作gay。”
他面上得逞的笑容还未散尽,已有健硕的男子靠近:“小美男,你找谁?”
韦世乐心下一片洪水泛滥。事实证明,人品守恒,福有双至的代价就是,祸不单行。
他收拾好心情,耐着性子说:“不就阿meg咯,他说好带我见识新玩意儿,却好多天不见人。”
“哪位阿meg?”
他反问:“难道还有几个阿meg吗?”
男子露出参观外星生物一般的表情:“当然咯,这个名字这么普通,很多来玩的友仔都会用,又不是什么专有名词。”他顿了顿,突然露出灵感被触发的表情:“你问的,该不会是晨哥派给这间士高新晋老板瞳姐的手下,辣**?”
韦世乐并不确定他正致力寻找的case中涉案人员、两年前傅晚晨涉及的不合格面粉事件中那位,是否男子口中的这位。然而他仍是顺着他的话语点头道:“对,就是他!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男子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他的保镖,怎么会知道。不过,他的确有几天没有出现了喔。”
随意胡诌的理由,竟然与事实巧合地对上。
韦世乐带着未解的题面跨出门外,街边一辆星耀色的polo驰骋而去。
他抬头望一眼车牌,而后便飞奔至公车站,跳上一辆小巴。
沿着巴士线路来到城市的某地。灯火阑珊处的小楼,用灰暗的光线迎接着韦世乐的到来。白点朝上的门口标示是可以进入的信号,他掏出钥匙,不费吹灰之力地开启了大门。
“韦sir,别来无恙。”
“long timesee,十分想念。”他用一种亲和的语气招呼着面前的长发美女,如同招呼一位故友,“照旧说正事,然后讲讲你要带给我的惊喜,希望希望不会令我失望。待会儿说完了,给你打包点吃的。”
“不必了。”美女弯起眼线,“happy sir忘了我做什么的吗?士高里有很多点心。”她明明是在微笑,然而,就连笑容都发射出冷若冰霜的气势。
当韦世乐与约会之人谈毕事项,已是夜深。
明月高悬,星辰零星点缀。步出楼道,街灯依旧明亮,人迹却罕至。
**的夜晚向来五光十色,与这座大都市繁华的盛名相匹配。站在与其他路径纵横交叉的坡道中央,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望去,大概都看不到少陵野老诗句里“星垂平野阔”的意境;然而,毕竟依着香江,月涌大江流的盛景还是常能见到的。
清泠泠的月光涌动在江面上,随风,随波,随心荡漾。
自出了约会单元的房门,韦世乐就与屋里的人分道扬镳,彼此状似陌路,表面上互不相识。
由于没有驾车,他独自漫步街头,脚下生风,步履匆忙。
要走挺长一段路途才能到达夜间巴士车站吧。他这样想着,已经又行过了一个街口。
钟立文在散席后便担负起送女友闺蜜回家的任务。程小雨没有霸占好姐妹的专属副驾驶位,明智地选择了后排靠椅。
行车途中,两人漫无目的地聊天,从警校的严酷惨烈遭遇,到出更时的懵懂青涩,再到共事后的旧年趣闻。最后一节,大部分话题自然是围绕许文诗展开的。
当车子驶入程小雨家所在的街道时,他们在转角处瞥见了人行道上一位孤独的路人。他穿着黑色外套,头发理成寸板,脚下健步如飞,从背影、到身材,都与韦世乐相似极了。
“happy sir?”程小雨低低呢喃,语气中带着巨大的犹疑。夜冷清寒,他并未提过有约,那么独自在街头是何故?虽然他亦层说要吹吹风,但是这样奇葩的吹风方式,似乎不合常理。
钟立文没有在意那个萧瑟的孤影,只顺着导航提示的方向往前行径。好几秒钟以后,他才反应过来她刚才的疑问,于是搭话说:“不能是他吧?也许只是人有相似,天色又那么黑,看走眼了而已。”
程小雨接受了他的观点,把路旁小插曲抛诸脑后,用清醒的神态迎接着熟悉的楼宇。
家的所在。
钟立文缓缓减速,停靠在大厦外的人行道旁。程小雨拧开左侧把手,自如地落地,如鱼得水。
轻轻地合上车门,她微微躬身,向驾驶座位的人邀请道:“谢谢你,明天我会在小诗面前多多美言。要上去坐一会儿吗?”
他宛然拒绝,指着手表说:“快十一点了,我要回去了,明天见。”
她挥挥手与他道别,目送他远去。待到小轿车彻底消失在视线深处,她才收回目光,徒然转了方向,往背向楼宇的位置末路狂奔而去。只不过两三百米的距离,就是回来时路过的街角。她沿着刚才那人疾步行走的方向转过路口,停下脚步遥望。那个身影在她恰好到达的一刻,转入了另一条小巷,她只来得及捕捉到他一闪而逝的动态。
只凭最后一眼,程小雨很难确定,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韦世乐。短暂思考之后,她手入包中,摸出了随身携带的手提电话。
号码拨通,独特的铃声在幽静的夜空里显得格外清亮:“老大老大,来电话啦~~老大老大,接电话呀~~”
萦头皆是熟悉的声色。那样清晰的句子,那样震耳的响度,声音的来源,依稀就在前方不远处。
她好想立即循声奔过去,追上他,问他为什么拒绝赴宴,问他今晚去哪儿了,问他为什么没有驾车,问他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路上徒步行走。
然而她什么动作也没有做,只是拿起电话,对着收音筒说了一句:“啊喂。”
听筒里传来异常熟悉的、富有磁性的男声:“啊喂,小橙子,有事吗?”
听到韦世乐宠溺的音色,程小雨一腔疑惑的忽然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最后一个懦弱的问题:“happy……happy sir,你在哪里?”
“回家路上。”他答得干脆利落,不带半点犹豫,谈情的言辞却是毫不羞赧,“想我了,所以给我打电话?明天又可以见面,不要太相思。”
她好想翻白眼,却又翻不出来。
他温和的询问是体贴的表现:“你呢?回家了吧?”
“嗯,吃完饭在小诗家玩了一会儿,阿文送我回来的,到楼下了。”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明明是她在发问,怎么主动权回到了他的手里?
他简单地应一句“嗯”,又接着说:“我查到一些线索,明天办公室再说。好夜了,早点洗漱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六十七、成像滞后叹时差
不知道选择性健忘症,对程小雨沙展来说,算是一大优点,还是致命缺点。
每次被取笑时,她总会用“人的细胞膜是选择性透过膜,我这人一向表里如一”来辩解,而不是“人生苦短,要忘记烦恼才能更好生活”这一类心灵鸡汤般的抗辩理由。
清晨的新鲜空气洗去了粗浅的烦恼。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夜里的小小情绪波折,斜倚在a team办公室宽大的桌子旁,兴致昂扬地与同事们讨论昨日的晚餐后在许文诗家里组队玩《大唐双龙传》游戏的战况。
韦世乐自走廊款款而来,毋需进屋,已听见他们言辞飘飞的语笑嫣然。
当他跨进大门,果然见得几位“参展者”眉飞色舞的模样。
他落座在专属皮椅上,声音清朗地喟叹:“看来昨天我遗憾缺席,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激战,没能看到你们吊打敌人。”
不提还好,一旦开口,便激起了钟立文的吐槽连连:“吊打是吊打,可惜啊,是被动语态。小雨昨完衰到正,明明大家一起组团打怪,需要她发功的时候,她的角色尚秀芳一动不动,坐等我们整组人被怪砍。等到我们千辛万苦地把怪打跑了,她才在那里一个人打的火热。**oss都走了还打,打空气,白费精气血。”
程小雨委屈地辩驳道:“这事不能全怪我。都说了我的机信号接收不好,时有时无的,所以画面有滞后性,造成了假象,完全干扰我的判断。我全力以赴,还想拿多点经验值,但是时运不齐。你们在打怪的时候,我正卡着不动呢,怪跑了以后我这边才显示画面,所以你们才看到我开始拼命地打……”
韦世乐在她的叙述里精准地抓住了关键点:“画面滞后……造成假象?”
后面的句子丝毫没有入他双耳,飞快转动的大脑,调动的却是其它内容。
“你们见过最强的,由时间错位造成的画面假象是什么?”
激烈的讨论骤然停止。每一位组员都在思考这位组长提出的问题。
“太阳咯。”钟立文积极开动着脑筋,“因为方位不同,地球上不同地区见到同一天的日出日落时间不同,所以才根据这个把地球划分了不同时区。不同时区的人见到太阳的时间段有所差异,地球正背面相对的两个国家,见到太阳起落的时间差是12个钟。”
回答完毕,他为自己的类比能力而得意:“怎么样,是不是跟我们昨晚的情况相似?小雨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时区,看到**oss的时间跟我们有差异。”
“这不能算是假象吧?”李柏翘耿直地揭穿了好兄弟的离题,“不过太阳也有别的时间错位现象。因为它距离地球有接近15千万公里,按照光速每秒30万公里计算,阳光射到地面上需要8分钟,所以,我们看到的太阳,其实是八分钟以前的。”
“听起来很劲。”许文诗拍手赞叹,“我也想起一个,高清电视信号总比普通信号传输的慢一些,同样是电视直播,看高清的人,看到的画面会慢个两三秒。网络上的直播就更慢了,通常慢了四五分钟,所以每次看**小姐选举的直播,看普通电视的人总可以跟看网络电视的人剧透选举结果呢。”
卢天恒插嘴道:“没想到你们女人也喜欢看港姐选举。”
“当然啦lo sir,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程小雨替好姐妹回答,“我们也看万千星辉颁奖礼,看视帝视后的出炉,你们看吗?”
卢天恒选择忽视她的问题,直接回应了老同学的题目:“说到传输速率不同引起的同一传播源在接收上存在时间差异,肯定要提的是雷电。人们总是先看到闪电,再听到打雷。原因大家都明白,虽然它们在空中是同时发生的,但由于声波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远远小于光波,所以传到地面上时,并不同步,给人们造成闪电在前、雷声在后的假象。”
组员们各抒己见,程小雨自然也不落人后:“说起来,波的传输传导,真是很容易误导人。我想到的现象也是这样,不过没有时间错位,而是与真实的场景同时存在的,海市蜃楼。由于地面气温与空中气温差异太大,造成空气的密度不均匀分布,光线的折射、反射率不同,让人们看到某个地方出现虚假的画面。其实,真正的场景往往与出现画面的地点南辕北辙,如果按照视线的方向寻找,只会是缘木求鱼。”
韦世乐点点头,对他们的答案皆投去欣赏的目光。
钟立文不明其意,反问道:“happy sir,你让我们说了这么多假象,这个问题有什么玄机吗?不会跟上次的液氮一样,也和案件有关联吧?”
“当然。”韦世乐故作神秘,用探秘类节目解说员惯用的语气说,“你们一定听过深宫魅影的故。我们国家是一个有上下五千年悠久历史的古老国度,国内有大大小小各类古代宫苑,常听人说,在故宫或者苏州园林里,会看到穿着古装行走的宫女侍卫。不懂原理的人往往会吓个半死,以为见到了鬼;但是经验老道的人却知道,那只是大自然带来的假象。”
“全息成像。”程小雨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因为园林的独特布局和建筑材料等原因,使整个地域有着比较特殊的磁场,这种磁场可以保存某个特定环境下发生过的画面,通常是乌云满布的阴天和雷雨天气,乌云中也蓄了电能,雷电的运动会影响磁场的作用。在很多年后,再次遇到类似的特殊天气,储藏在宫苑磁场里的画面会被释放出来,形成见鬼的假象。”
解释完原理,她又增加了一个实例:“我小时候在杭州,见过一位导游,他说有一次在万松书院那里,工作人员清场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误把他锁在了院子里,他躺在椅子上睡了一觉,清早醒来就看到一群穿着旗装的宫女成排地走过。因为他也也懂一点全息成像的知识,所以并不害怕,淡定地等待管理员开门,放他出去。”
韦世乐任由她讲解完毕,对着钟立文提醒道:“所以立文你应该懂,你和阿诗看到的莫敏儿,并不是鬼魂出没。”
钟立文仍旧疑释参半:“happy sir你是想借此告诉大家,当天我和诗诗也看到了自然界的全息摄影?但是傅家所在的富碧楼只是一座普通的居民楼,虽然修了有些年月了,但绝对没有过百年历史,也不可能有特别的构造,引致特殊的磁场。”
作为另一位现场目击者,许文诗也享有绝对发言权:“全系成像通常需要特殊的天气,虽然我们去的那天的确有厚厚的云层,但并不是乌云,而且,在我们离开之前已经放晴了。”
韦世乐伸直了手臂,随意地搭在桌面,抬起右手食指道:“当然不是房屋构造的原因,不过天气的确做了‘帮凶’。对了,你们看过今年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吗?”
组员们相继摇摇头。在**,大家一般会选择放烟火、聚会等形式庆祝春节,晚会也大多选择本港的翡翠台,鲜有收看央视节目的。
解释的词句还未出口,whatsapp里已传来清澈的消息提示音。
点开程序,便听到何礼贤的语音信息:“everybody,成都的美食太多,黄老五花生糖,张飞牛肉,钵钵鸡……每一种都比罂粟更诱人。大家准备好热情接待我,否则,就别想要手信了。人人没份,永远落空。”
钟立文对他的威逼利诱简直恨之入骨,轻哼一声以示鄙视。
韦世乐点开收音键,回复说:“手信可有可无,有料就行。要是没有实料,不要说手信了,你连人都不必回来了。”
在胁迫方面,他永远是更老的那块姜。
聊天工具里短暂的唇舌交战,岔开了原本的话题。韦世乐中断了对春晚内容的深论,直接进入了下一个议程:“昨天我查到一些事,与傅晚晨相关,当中涉及毒品。”
钟立文欢欣雀跃地抢了话头:“我就说与制毒工场有关啦,你上次还反对我们。”
韦世乐换了姿势,回应道:“不是那件事,是更早之前我们讨论过的,傅家工厂不合格原料事件。我收到料,当年那位送货的临时工阿meg,其实是层峰社的成员……”
桌上的固定电话与兜里的手提电话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再次截断了他正在进行的话题。
两条线路先后被接通,卢天恒与韦世乐交错嗯啊几句,双双挂机。
两边都带来了令人欣喜的好消息。
卢天恒率先发言道:“渣打银行的油尖旺区分行油麻地处理中心报警说布国梁前去存钱,我们要立即去抓捕。”
“nice. ”韦世乐露出满意的笑容,“不过pro. king有事告知,我得先去他那边。你们去逮捕疑犯吧,抓回来之后按程序审问。我去去就回。”
“yes, sir!”
六十八、昔年蝴蝶而今果
存取款机上方的监控,本是为了避免与银行有关的金钱纠纷和经济案件而设,却在许多情况下,成为警方在其他案件里追捕目标人物的好帮手。
a team人员接到线报后即刻出动,在卢天恒带队下,以渣打银行油麻地处理中心为原点,分组撒网追寻,终于在一家面档里捕获了嫌疑犯。之后,他们便展开了对那位穿着宽大运动套装、带着粗布鸭舌帽的中年男子的审问工作。
西九龙总区警署四楼的问询室里,李柏翘与钟立文这对好兄弟,正用美味饮品招待对面的“客人。”
“两位阿sir,重案组的咖啡味道很不错。”
钟立文被布国梁持(wei)重(suo)的笑容恨得咬牙切齿,如果警察殴打嫌犯不违法,他早就想握起拳头狠狠揍一顿对面那个一直挂着友(tiao)好(xin)笑容的中年男子了。
不得不说,大方沉稳,有时候也会是一个贬义词。
然而,重案a组所有在场成员都心有隐忧,因为从他们目前所掌握的信息看来,布国梁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据。在推断的傅晚晨死亡时间内,也就是本月18日上午7点至11点之间,他参加自行车爱好者论坛的活动,与骑友们驱车游至大屿山,直到下午才解散,中途并没有过长的离队时间。这一点,“文”小分队昨日已向相关人员确认过了。
至于在租用的单元楼发射光束这件事,布国梁到处解释,只是因为偶然发现了傅晚晨与前女友去世的妹妹长得一模一样,自己万分好奇,又不敢贸然相认,只好租用了附近的单元楼,慢慢地向对面观察和获取信息。最后确定傅晚晨并非莫敏儿以后,他便背了背囊,离开了租用单元。
这一切的解释似乎合情合理。负责询问和录口供的两位好兄弟虽然心觉破绽重重,却无法反驳。最重要的是,既然他有明显的不在场证据,也就暂时不能证明他是此单案件的行凶者,重案组必须按律法放人。
在a team众人的目送之下行至四楼走廊外,布国梁然转身,对卢天恒微微一笑:“阿sir,重案组的咖啡不错,比商店里的速溶咖啡棒多了,甚至,超过了有的咖啡屋。”
卢天恒作为督察,自然深谙面对各种被请来差馆人物的应对态度。他彬彬有礼地鞠躬致歉:“打扰了布先生实在抱歉,很感谢你配合我们警方的工作,也多谢你的夸奖。希望将来有机会继续合作。”
布国梁扬起嘴角,心情颇佳:“言重了。我们这些良好市民,最懂得警民合作的道理。我也很欣赏你们一丝不苟的办案态度,说实话,要是当年敏儿的案子像今天一样严谨查证,世界就美好了。”
说罢,他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风一般地跨向了电梯间。
李柏翘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感叹:“真是一个聪明的角色。”
程小雨轻笑出气,放低了声音开口:“他是在提醒我们,莫敏儿当年的车祸案另有内情,同时也是暗嘲了一下交通部同事办事不利。”
许文诗靠着钟立文的肩膀,语气悠长地说:“你们没有发现吗,他对莫敏儿的称呼是‘敏儿’,这样的昵称,恐怕是要最亲近的人,或者自以为很在乎的亲朋,才会用的吧?”
钟立文将她的头轻轻捧起,谄媚地笑道:“你最聪明了。”
程小雨远远地望两人一眼,低眉婉笑:“死去女友的唯一妹妹,不知道算不算亲近。不过话说回来,小诗聪明,你却呆懵,可惜了一朵鲜花。”
“怎么怎么,”钟立文不满地嚷嚷,“你是在隐晦地表示我是牛粪吗?”
“不是隐喻,是明示。”程小雨并不慑于他骤然提高的声调,反身回到座位上,拿起pad开始翻资料:“快来研究一下莫敏儿的案件还有什么好的线索,可以解开所有谜底,ok?”
许文诗伸手回以一个“ok”的姿势,把愤愤不悦的钟立文拉回了桌旁:“正事要紧。”
大约两分钟之后,办公室内的成员惊讶地发现,布国梁回来了。
同行的还有韦世乐,站在他身后的姿势,俨然架着一位要犯,随时担心他逃脱。
“抱歉布先生,打扰了你美好的时间实属无奈。我们需要你解释一下,在本月17日晚上11点至18日上午7点之间,你在哪里做什么,有什么人能证明。”
他微笑的容颜,温和的语气,一点也不似在审问犯人,倒像是在与陈年老友叙旧。“啊,对了,阿诗和立文查过了,你参加的自行车骑游活动,在18日上午6点左右就出发了,所以18日6点到7点这段时间你的动向就不必向我们解释了。”
论到心战,也许,布国梁始终略输一筹。
问询室的房门重新开启,昏黄的灯光亮起在三角桌头顶。
韦世乐招呼钟立文留下,附耳向卢天恒蚊蚋几句,而后嘱咐其余人都到隔壁监控室里休息,等待一场好戏上演。
从落座的一刻开始,每一句话,都是智者的较量。
“布先生无需马上问答我刚才的问题,我们先来聊聊别的。”韦世乐轻松的语气,让对面的人摸不清他的心思,“……啊,从哪里开始好呢,不如,从你的爱人开始?”
钟立文并不明白头儿选择莫可儿做切入点的原因,难道,想用对旧爱的怀念来软化嫌犯的心理防线?
心中虽有疑虑,他面上仍旧极力配合,有重量级人物相伴,心态显然也顿觉踏实了许多。房门关闭后,他并起右手五指、臂膀一抬,便指向桌面的纸杯:“布先生不是说我们的咖啡很好喝嘛。再尝一杯试试。”
布国梁对他短时间内的态度转变大吃一惊,不得不对旁边这位带着痞样的执法人员产生了极大的防范心理。看来,这位穿着随意的男子,实力比方才那位督察还要强大。
“忘了自我介绍,西九龙重案a 组,高级督察韦世乐。”韦世乐微微一笑,“对于布先生爱人在几年前的意外逝世,我也感到很遗憾。”
布国梁低下的头颅,正在掩饰眸中的星星怒火和尖利恨意。再次抬目相向时,他早已换了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感谢韦大督察关心她,不过这与本案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韦世乐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有时候,南辕北辙的两件事,也可能因为一只蝴蝶挥动的翅膀,而发生相互作用。至少,春秧街横冲马路的中华田园犬,和意外掉落的市政灯头,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冤有头,债有主,这一切应该留待警方来解决,而不是牵扯另一位无辜的受害者。
钟立文与布国梁同时侧头,却捕捉不到他阴晴不定的面容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底牌。
至少现在,他们都瞬间明白,韦世乐口中的布国梁爱人,指的不是莫可儿,而是她的妹妹莫敏儿。
钟立文对这个结论感到万份意外,诧异的神色流于表面。当他将目光转回对面的嫌疑人身上,发现他虽泛起小小惊讶,但很快平息,回归了自若的常态。
“谢谢韦大督察的英明干练,很快查到事实真相。但是你们可能不知道,所谓无辜的人,才是最初的肇事者。”
“并不。”韦世乐简洁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想说的我都明白,我想讲述的你却不懂。在**的另一角,住着一位与莫敏儿面貌相似的女孩,她的家庭虽然不是官宦之家、名门望族,父亲和兄长却视她为掌上明珠。她从小生活在自由自在的环境里,没有压抑,没有病痛缠亲的折磨,不用担心继承了家族遗传病、突然哪一天就病发了,像母亲一样悲惨地死去。正是这个女孩,长大后进入家族企业工作,在两年多以前的某一天,发现供货商送来的面粉原料里,有两袋不合格。”
布国梁面上惊讶的神色愈浓,开口的语气却强作镇定:“韦大督察既然都知道了,为何不采取行动?”
“既然一场来到,布先生请别着急,听我们慢慢说完。”韦世乐向钟立文抛去一个明示的眼神,示意由他继续。
钟立文虽然不明后果,却熟悉前因,于是故作知情地说:“那位女孩发现问题面粉后,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为了向消费者做出保证,他们当众销毁了这两包伪劣产品。当时送货的是一个临时工,名叫阿meg,他领了工资以后就不知去向,所以到最后,这件事的责任追究不了了之。”
布国梁听他的语气,只当a team所有组员都知悉了真相,突然自嘲地感慨,原来,前一次审问,他们放他离去,不是因为他的伪装没有被查出破绽,而是警员们故意卖关子,摆他一道,顺便等待他们的大头儿回来再续而已。
六十九、栋梁坍塌真相存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坚固的防护一旦寻求到细微孔洞,溃烂的进程就会源源不断。
真相已经步步靠拢。韦世乐心中有数,适时地接过下属的话头:“这位阿meg,其实是某社团成员,当年他运送一批毒品到指定地点进行交易,中途遇上警方排查,麻烦重重。他看到路边面粉供货商的临时招聘启事,于是灵机一动,前去应征,将毒品混在面粉里,以躲过追查。他知道面厂进的这一批原料,不会立即制作成品,所以打算等风头过去,找机会潜入仓库,盗回毒品。岂料,面厂千金却发现了不合格的原料,她并未验证究竟不达标的两袋究竟是什么成分,便将它们销毁。毒品散落出来,更被当做垃圾埋到了堆填区。阿meg想找回,已经不可能了。他于是对此产生了极大怨恨,想要报复那位千金以泄恨。”
钟立文在头儿的叙述中经历了内心的跌宕起伏。然而,面对共同的敌人,他仍要做出一副安定的模样。
他简直,有点赞赏自己处变不惊的能力了。
韦世乐富有磁性的声音依旧盈满室内:“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面厂千金没有出事,另一位与她面容相似的女警却遭到了重击。施暴者自然不是阿meg本人,他委托了同一个社团的另一位叫叻仔的成员动手,给出了面厂千金的照片来确定行凶对象,但殊不知,莫敏儿与她相像的外貌,却阴差阳错地让叻仔认错了人。那位凶手调查清楚莫敏儿的生活轨迹,于是在某一天早晨,趁她感冒未愈、脑袋发懵时,制造了一起交通意外。”
他娓娓叙述的声音,与影视剧里的配音员一样充满了魅力:“莫敏儿为了治病,早晨喝了一点咳嗽药水,量本来不大,驾车不成问题,但是由于头脑不太清醒,无法应对行车途中的意外。凶手用狗笛驱使一只小狗突然冲出马路,造成她撞车。或许行凶者只是想小惩大诫,让她受点伤就算了。可惜,巡逻车撞到了市政的灯柱,悬挂的灯头掉下来,砸破了车顶,她当场身亡。咳嗽药水有轻微的兴奋剂作用,在撞车的瞬间造成大量血液向同一个方向冲去、引致心脏出现细微裂口或者血管栓塞,蓄积在双掌内测形成了淤瘢。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我们找到了突破口。”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位简单热血的小探员,在经历过双重打击之后,悲凄地离开了人世。
布国梁听罢故事,仿佛重新经历了一次爱人逝世的惨剧。周围的人们都只知道他是莫可儿生前的男友,没有人发觉他对莫敏儿那近乎疯狂的倾慕之情。
在女友逝世以后,他已经失去了求生的**,唯有将爱意转移到她依然在生的妹妹身上,才支撑起他坚强生活的信念。
他明白莫敏儿已有男友,所以不求相爱,只求在远处默默地守护。只要她幸福了,开心了,他的天空仿佛也阳光明媚,湛蓝澄澈。
岂料,那场意外却夺走了他残存在这世间的唯一念想。他的世界,仿佛一刹那堕入无边的黑夜之中。伤口在淌血,却没有解药,只能和着暗淡天色,慢慢地腐烂。
韦世乐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友好地留给他发言的机会。
他舔了舔唇,声音低沉地开口:“那实在是太痛心的事情,我无法接受,所以躲起来了。但是,你们警方既然知道了真相,难道不应该把凶手捉拿归案吗?”
“我们现在正在做这件事。”
一语双关的句子,蕴含了无限深意。
是那个叫傅晚晨的女子,引发了这一场悲剧的发生。他如何能原谅?
韦世乐仔细地接收到他眼中的复杂情绪,悠悠地说:“你的确是躲起来了,不过不是独自舔舐伤口,而是策划复仇。我说的对吗,布先生?”
警匪间的较量依旧激烈。
“韦大督察,凡事要讲证据。你们不是都查到了,我在傅晚晨死亡的时间里,有不在场的证据吗?”
钟立文面上虽然淡定,心中早已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韦世乐佯装解释:“布先生你误会了,我们钟sir和madam许只查到了本月18日白天你的不在场证据,却没有查到案发时你的不在场证据。”
钟立文会意地点头,了然地说:“刚才我们头儿不是问你,11月17日晚上11点至18日上午6点之间,你在哪里做什么,有什么人能证明吗?我想,这个时间段才是你行凶的时间吧。”
韦世乐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孺子可教也。
布国梁没有最佳的应对措施,所以决定为自己赢取思考解法的时间。“我想,在这个问题上,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钟立文挑了挑眉,大言不惭地回应:“我们应该并不会因此而缺乏呈堂证供。”
韦世乐再次欣慰地一笑,这小子真是越来越合他的胃口。
“布先生是大陆人,应该喜欢看国家电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吧?”
又是这个话题。钟立文与监控室里的所有队员一样,尚未理清它与本案的内在关联。
“所以呢?”布国栋并不认为这句话隐藏陷阱。
“据说,今年的舞台与以往相比,更加绚丽多彩,高科技的应用,使得现场好像置身在特效中,无论是观众席上还是荧屏前,都有着看大片的享受。”
布国梁开始隐隐感到不妥,总觉得下一步就会有关键性的言辞迸发。
果然,韦世乐一切的比兴,都是为了引出后面的重点:“我非常喜欢魔术,不是因为表演出的效果神奇,而是解开谜底的有趣刺激。此外,我也很喜欢李小姐那一曲《蜀绣》,先进电子技术的精妙配合,让观众同一时间内看到四个不同状态下的歌手同时出现在台上,被人们戏称为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这样奇妙的画面,是怎样做大的呢?好了,揭晓谜底的时刻到了。”
说及此处,他稍稍停顿,欣然地看到了预料之中的场景。布国梁行为开始不安,心情沉重,却无法逃离。
“布先生早就知道谜底了,对吗?其实,台上出现的,只有一个是真正存在的歌手,而其他三个,都是由全息投影技术记录并播放的,几秒钟,十几秒钟,甚至几十秒钟之前的状态摄影。工作人员利用光波的干涉和衍射原理,实现了物体真实的三维图像的记录并再现。并且,这样的再现不同于普通投影技术,无需借助平面幕布来播放明显是电影一般的画面,而是在一个空间范围内,让观众看到高仿真度的三维形象,错误地以为真人就在那里。”
他的一番解答,让组员们恍然大悟,也让布国梁彻底挫败。
监控室里的同僚们打破了先前的宁静,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傅家的撞鬼现象,原理已经浮出水面,韦世乐向前推移傅晚晨遇害事件的原因也已经清晰。一向不看中央电视台的他们,第一次有了强烈地想补看春节晚会的意愿。
当他们达成意见,审讯室里的戏码仍旧没有结局。
“一台全息投影仪的体积,刚好是双肩膀能背下的大小。持续地播放全息投影画面是一件很费电的事情。”
所有人皆以为,他要叙述布国梁租用单位在短时间内耗费了巨大电量的原因,他却徒然话锋一转:“不过,为了呈现更美好的享受给全国观众,为了让中国年留下更加难忘的回忆,电视台也不惜血本、煞费了苦心。”
布国梁的心情,从云霄高空直堕入万丈深渊之中,彷如经历了一场蹦极。
“所以布先生,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11月17日晚上11点至18日上午6点之间,你在哪里做什么,有什么人能证明了吗?”
布国梁无法只是韦世乐的眼眸。他已经没了退路,倘若直视,恐怕就会坍塌掉最后的伪装。
只是,不轻易言输的他,并不适合用垂死挣扎来形容当下的状态。
他启唇,带着理所当然的质问语气:“韦大督察,难道一个人夜里睡觉的时候,必须要旁人作证吗?如果答案肯定,那么全**多少单身客,都会感觉受到了歧视。”
“如果他们真的在睡觉,就不必惊恐。”钟立文终于能再次发言了,“可是富秀楼的管理员证实,11月17日你出门了,18日凌晨大约5点才回来。我们手上有一份他的口供记录,亲手签字的那种。联系你18日6点又出门参加骑游活动,总共在家的时间只有1小时左右。”
出示证据的时刻,也是韦世乐慷慨陈词的时间。
“傅晚晨的家人绝对想不到,由于两年前一个细致检查的举动,会在两年后断送她年轻的生命。她也有所爱之人,她的逝世带给那位先生同样沉痛的灾难,比你更甚。她与莫敏儿一样,都在花期正盛的时光里,悲壮地死去,而她们生前,都在不遗余力地传播正能量。你自以为在为莫敏儿讨回公道,殊不知,她最想看到的公道,是天下无罪,而不是无辜者伤。”
七十、痴情错付入东流
执法人员作为正义使者,每一位在入行时都怀揣着一颗惩恶扬善的赤子之心。无论岁月的流逝会否磨平最初的棱角,无论社会的浮尘会否踢远当初的梦想,他们对罪案减少、凶徒落网的期待,却不曾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布国梁望着三角桌对面的韦世乐,清晰地撞进他双眸炯炯有神的目光里。
那目光与布国梁曾经无数次在莫敏儿眼里见过的如出一辙,当中带着一种清澈而强烈的情感,彷如黑洞一般,有种摄人心魄的气势。
据说,那种情感,叫做责任。维护法纪的责任,昭彰公平和正义的责任。
布国梁移开视线,生怕被韦世乐灼热的目光烫了眼睛。他下颔轻敛,声音低沉地说:“没错,我是没有不在场证据。但傅晚晨的死,是她应得的报应。”
他始终没有明确回答那段时间内的去向。
按照**法律,疑点利益归于被告,即便事实已然清晰,嫌犯的态度也透露出他就是真凶的意味,警方依旧不能在公诉中有较大的胜诉把握。
最佳的结果,就是让他亲口承认。
韦世乐自然深谙此理,沉住心性,语气上扬地反问:“报应?难道是生为妹(双生姐妹)的报应?”
这一句杀手锏,果然成效显著。
“什么妹?!”徒然提高的音阶清楚地表现出布国梁震惊的内心,起伏不定的气息,是攻破最后一道防线的利剑。
“当然是莫敏儿与傅晚晨的关系,妹咯。”
一句言罢,他双臂交叉抄起,饶有兴致地欣赏对方面上的青红交加。
变色龙的体貌,观看起来妙极了。
“看布先生的样子,似乎不太相信我们警方。不过没关系,我们有鉴证科的dna检测报告。”
他转过椅背,对着墙壁后面看不见的、监控室里的亲亲同事抛去一个媚眼。程小雨很快会意,捷豹一般扑向资料架,精准地抽出dna对比图谱,以最快速度奔向了隔壁审讯室。
门被敲开,她有些气喘地说:“happy sir,你要的报告。”
“nice.”
“不用谢!”一语既出,程小雨才意识到自己的口误。他根本,就没有以任何形式道谢。
尴尬的氛围只持续了两秒,而后她便主动地用行为化解了僵局。
“布先生,这是由著名的高级化验师doc. tong检测的结果,她曾是港大的优秀毕业生,并且到波士顿大学进修后归国,她的化验结果可信度是很高的。”
移动到布国梁面前的签名彩色纸张,配上极其脱跳的女声,简直有种不愿信服就无法摆脱内心阴影的压力。
如果再配上韦世乐的补刀,效果更佳:
“嗯,这里还有一份我们的同事从莫敏儿出生医院的护士长那里求来的证据,也证明了她与傅晚晨的关系。”
回警署的路上,何礼贤争气而及时地发来了录音文件,刚好让韦世乐来得及在审问前下载完毕。
他调出那段语音,播放出一位中年妇女压抑的讲述:“当年我们医院出生的婴儿里,的确有一对女、其中一个进了保温箱的事情发生。至于间歇性精神病患者的莫太太,我也有一点印象,但是记的不是太清楚了。她女儿好像比女先出生了几天,因为先天不足、比预产期早产了近一个月,所以在出生后被送进了温箱……”
“……呃……那对女的情况我就记得比较清楚了,因为婴儿的头骨大于母亲的盆骨,加上体内羊水过少,只有正常人的大约二分之一,造成母亲难产而逝世。姐姐先出生,一切正常,妹妹却因为缺氧必须进温箱。当天那位妹妹就过世了,我们本来想告诉孩子的爸爸,但是看到他为太太的死涕泪满面,一直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她,所以心软了,最后决定隐瞒这个事实,告诉他从来只有一位女儿,身体各项指标都达标,很健康,希望可以减轻他的痛苦……”
“……正因为如此,我对这件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很多年,遇上有仔女出生,我都会回忆起来。我常常在想,我们当年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虽然当时的确让傅先生稍稍心宽,但是我们却剥夺了他对另一位女儿的知情权……”
“……当时我们医院人手不够,没有专职护士看管温箱,她们既要照顾病房内的产妇和待产妇,又要照看婴儿,实在忙不过来。可能因为这样,不小心把两位女孩的信息弄混了。过去了这么多年,医院已经拆了,我也无法为警官您查证这件事,所以我想,应该是我们误把莫姓女孩当成了傅家的细(小双),所以死的其实是莫家的孩子。傅先生原本有两位女儿膝下承欢,现在却变成了一位,对于这种事情的发生,我也感到深深的抱歉和自责。”
专业的法证报告,佐以知情人的口述,印证了一个不争的事实莫敏儿与傅晚晨的确是一母双生。
双生儿原是由同一个受精卵分裂而来,拥有高度相似的遗传信息和外貌特征。
这单案件中涉及的这对,比起其他的小姐妹,更多了一层特殊的经历。妹妹被误认作姐姐,代替她受到仇家的伤害致死;姐姐又在两年多以后,因为妹妹的案件而遭遇谋杀身亡。
布国梁复杂的神情,显然是无法接受这个意料之外的信息。他原本以为,莫敏儿是莫可儿曾留在世上最亲的人,却原来,被他杀害那位,才是莫敏儿的血缘至亲。
程小雨轻轻地带上房门,离开了审讯室。
韦世乐从她消失的位置转回视线,向对面的受询者补上了临终一刀:“据说,生仔之间常常会有心电感应。不知道,莫敏儿去世的瞬间,傅晚晨是不是也感到了绞心的痛楚。她的身体感官上或许早就承受了被报复的折磨,而两年后,她又再次经历了痛苦,失去了生命。”
他停顿了短暂的片刻,似乎在等待听者共鸣,又好像在酝酿情绪:“可以任由外人贴住自己背部、割破大动脉也不反抗,她对这个人一定十分信任……看着血一点一点地流干而不可止住,那种疼痛,一定非同凡想。”
结局,早已不言而喻。
布国梁涨红了眼眶,哽咽的声音是心中围墙崩溃的表现。
“对,是我杀死了她,我观察她很久了,直到她爸爸软禁了她,我觉得我的机会来了。我计算好行凶时间,提前报名自行车协会的活动,为我找到了足够的人证,然后利用全息投影,让傅家人以为她还活着。其实,半夜她就死了。我从楼顶扔了绳子给她,帮助她逃出家里,然后杀死了她。之所以她会任由我贴住背部割破动脉,是因为我告诉她,两年前凶手要杀的本来就是她,敏儿是代替她无辜死去的,所以,她早就该死了。”
顿了顿,他叹息着说:“我不知道她们是孪生姐妹,我以为,她们只是恰好长得相似而已。”
压死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稻草只不过是压力累积的底端、坍塌前的最后一道屏障。
撬开布国梁如瓶之口的,也不是这最后的杀手锏。但是,它却成了撼动他心魄的关键一击。
韦世乐耐心地听他坦白完毕,追问道:“你在哪里杀死了她?旅行箱又去了哪儿?”
布国梁胸口沉闷,仿佛被撕开假面的画皮小妖:“在街口收摊的猪肉铺子前,那边因为出售生肉,常常会见血,没有人会把傅晚晨的血当做异常情况来对待。旅行箱和脏衣服一起被我埋在了近郊的树林,做完这些我才连夜赶回租住的单位。”
收押前一刻,匆忙归队的卢天恒疾步追上了韦世乐坚毅的身影:“happy,我照你的吩咐给nb(毒品调查科)送了一份资料,现在他们已经备案,一旦通过审批,就会和我们重案组联合追捕阿meg,同时一起展开对当年他那位帮凶的调查。”
韦世乐点头示意,转身对手底的犯人说:“阿meg被通缉,莫敏儿应该可以安息了。”
布国梁的面上漾起一涟微波,终究随着前进的脚步散开。
沉重的手铐,仿佛带着法制的拷问,将布国梁的二十载光阴送进了监牢。
用极端的方式、沉重的代价,换取一宗旧案的真相大白,究竟值欤不值?
他不会思考这个答案。
或许,再让他重来一遍,他依旧会如是选择。只是,在下手以前,可能因对傅晚晨身份的感慨而稍有迟疑。
收押好凶犯,整理完口供,天色已晚。
以往这个时候,正是组员们情绪高涨地敲打结案报告的时间。因为他们知道,胜利的时刻已经到来,世上的冤案又少了一宗。
真相可能会迟到,但不会被彻底隐匿。
然而今天,他们全无旧日兴致,个个面色沉郁。尽管,他们在揭开当下案件真相的同时,更多侦破了一起陈年旧案,然而,故事的结果,确是苍凉又令人惆怅。
程小雨把键盘敲打得清脆作响,有些不甘地问道:“happy sir,这些日子我几乎跟你同进同出,为什么你会掌握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信息?”
没有人调侃她带有某种歧义的用词,只有钟立文的随声附和:“连跟你最亲密的小雨都不知道,我们就更没份了。”
李柏翘不介意掺一脚:“我比较好奇,韦sir为什么知道不合格面粉是毒品?”
“这条数不是这么计的。”韦世乐轻松地拨开了重压般的轮番轰炸,“昨晚我去尖沙咀的士高搜寻阿meg的痕迹,遇到贵人,透露了两年前的涉毒事项。今天受你们打机问题的启发,我才想到全息投影的事情,加上之前我就不明光束的问题请教了pro. king,刚才他call我去,也是解答这个问题。我们一拍即合,有了这两点,所有断线的线索就连接起来,案情中的疑点自然迎刃而解了。”
“怪不得早上跟我们探讨这么奇怪的话题。”钟立文收到解释,便不再作穷追竭问地纠缠。
韦世乐靠近他的背部,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表现不错,我会作为升级试的辅助资料汇报给上头。”
原来,他到底是照顾下属的,片刻前审讯人员的安排,也是别有用心。
程小雨没有功夫赞叹他的英明决断,只将心中大石放落地面所以这就是他昨日深夜还在街头独自游荡的原因吧。
情侣之间,应该留给对方私密空间。她放弃了对他口中贵人身份的探寻,将完成的报告默读了一遍。
傅晚晨与莫敏儿,迥然不同的姓名,却有着最亲密的血缘关系。
这两位双生姐妹,分享了dna,分享了心灵感应,却终究也分享了命运的灾难,让死神交错降临。
而傅晚晨的名字,本就充满了矛盾,早晨和傍晚是永远不会相见的。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配上谐音独特的姓,实属凄然:所有的付出如流水般,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