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伴侣未至闻逝久
钟立文与李柏翘相互对望一下,眼里皆有一些无法言诉的情绪。之后便是双双沉默。
程小雨轻声咳嗽着打破了短暂的冷场。她在桌面躺着的工作电脑里新建一个记事本,张口就问:“通知家属来验尸了么?”
许文诗点点头:“据说莫敏儿唯一的亲人、她的爷爷,在三年前已经去世了。唯一能联系上的就是她的男朋友高立仁医生。已经call了他工作的慈爱医院,他好像没有on call所以不在,医院方面说联系上他以后会给我们回复。”
她话音刚落,办公室的固定电话便急促地尖声响起来。
距离座机最近的何礼贤伸手提起听筒,语气友善地应答道:“喂,您好,这里是**特别行政区西九龙重案组,请问有什么事吗?~~对,我们通知了莫敏儿的家属……什么?这不科学!请你告诉他请务必配合我们的工作,来一趟警署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的啦,我们当然也不希望这种事是真的,但为了保险起见……喂!喂!喂!”
他生气地挂了电话,几乎将机壳摔到桌上,气呼呼地抱怨:“搞什么搞,那个该死的高立仁居然不肯来警局认尸,一口咬定死者不可能是他女朋友。有没有点做良好市民配合警方的觉悟啊!”
“等等,他是说莫敏儿不是他女朋友,还是说死者不可能是莫敏儿?”卢天恒问出一句疑惑。
何礼贤清浅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啊,回电话的人是个年轻女人,自称是高立仁的带的houseman(医学见习生),她刚才在电话里说,高立仁认定死者一定不是他gf,所以没必要来,还说高立仁刚刚开工,case很多,不空。”
钟立文不禁瘪嘴吐槽:“哇,怎么这样啊?那个高立仁是不是长期给精神病患者诊疗,所以自己也得了精神病啊?我和柏翘都看了,身份证也有证明,死者无论是相貌还是证件信息都是莫敏儿没错,他居然来都不来就否决了我们警方的判断。”
程小雨摇头反驳道:“我反而觉得,会不会是因为这个高医生跟这单case有不可脱离的干系,所以才不肯配合破案吧。”
事出反常即有妖,这是在许多实践中证明的真理。
韦世乐对她的言论微微一笑:“也许有其他原因,我们在此猜测也徒劳无用。行胜于言,既然他不愿意来,那就我们主动出击。”
话音未落,便被程小雨抢了对白:“纵子不来,吾将往嗣音。”
钟立文抱头,佯装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小雨又飙文言文了,太难懂。”
程小雨止了词句,很认真地对他翻一个白眼,而后转头向韦世乐,问道:“难道英明神武的韦大督察决定派人把高立仁医生强行绑架回来?”
“no,no,no,我们是执法者,怎么会做违法事呢?我只是想让人去医院问情况而已。” 韦世乐伸出右手食指,在她眼前左右晃动数次,配上一副成竹在胸的笑容,嘱咐道,“炒粉,gordon,你们俩去慈爱医院询问高立仁那么肯定死者不是他女友的原因。注意医院其他人提供的信息。”
“yes,sir!”
卢天恒与何礼贤在程小雨“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沉吟声中潇然而去,走到办公室门口,听得钟立文补刀的半句“壮士一去兮”两人蓦然转头,差点就撞上了前额。始作俑者挑了挑双眉,立即改口道:“很快复还。”而后抱头埋首在手底t.pad收到的鉴证报告里。
莫敏儿死因是左手腕处大动脉割伤、失血过多而死没错,伤口方式像极了自杀没错,弃尸地点也不是案发第一现场也没错。但是,凶手究竟是想要伪装成自杀的方式、但不小心忘记了移动会造成尸斑的道理,还是凶手根本没有想要掩饰他杀这个事实?如果是后者,那么又是在一种怎样的情形下才能贴着死者背部、用那种近乎暧昧的姿势杀死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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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爱医院的病人常年络绎不绝,即使是精神科,也时常门庭若市。不奇怪,因为这个科不仅给患精神病或者有轻微精神病倾向的人诊疗,同时也负责诸如心理压力过大、创伤后压力症、心情低落等类型的case。
卢天恒与何礼贤是第一次在白昼造访此处,从小身体倍棒的他们,很难踏进这座到处弥漫着消毒药水气息的肃穆围墙庭院。
担架车来去匆匆,白袍粉衣熙来攘往,医护人员的对话声、伤者病患的**声、家属的问询声充盈着耳膜,勾勒出一幅忙碌无暇的画面。
穿过住院部六楼长长的走廊,卢天恒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
他在脑中迅速思索一番,在认出来人后礼貌地招呼:“范医生!”
手拿化验报告的年轻女子停下脚步,怔愣片刻,而后露出一个亲和的微笑:“lo sir,是你啊。有事?”
既然遇到了相识的人,不趁机套点料就不是卢天恒的作风了。他面带微笑地问:“有一点点小事来搜集信息。范医生你现在有空吗,能向你了解一些事情吗?”
范子妤点点头:“叫我鱼仔就行。如果你不着急的话,我现在要给楼下的神经外科送报告,马上回来,请稍等。”
“好的,没问题,我们去那边等你。”
卢天恒心情轻松地往病房外的长椅走去,换来身边何礼贤的一声抱怨:“我们是来查案的,不是来勾女的。”
“请问何探员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勾女,明明是在了解情况啊。很多时候,旁人提供的消息往往比直接相关人提供的准确,上个案子已经有现身说法了,你不要告诉我到现在为止你还不懂这个道理。”
“你才不懂,你们全家都不懂。”当然这句何礼贤没出口,他一直在纠结“探员”二字,分明是故意戳中他级别低的痛楚。人艰不拆这个道理,lo sir这个昔日的上司、如今的队员,怎么就是不懂。哼!
等待的闲暇并不是休憩时间,医院范围内可能处处存在着线索,从指示牌到员工简介栏都充满了可以搜罗的蛛丝马迹。
高立仁的简介下写着,他目前任精神病科senior medical officer(主管医师),曾为无数精神病患者提供了身心两方面的治疗,显然是一位好评如潮的妙手医者。
范子妤再次出现,不过四分钟后。她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高跟踩着光洁的地面健步如飞。“久等了。”
“没事没事。”卢天恒自觉地“代表了”自己和小伙伴,口吻淡然地答道。
范子妤靠近他坐下,语气友好地问:“两位这次来,想问什么事?是那天的案子还有什么情况吗?”
何礼贤抢了话道:“不是,新案子。请问你认识精神病科的高立仁医生吗?”
范子妤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些许疑惑:“高医生?他是我们医院的元老了喔,不是他有什么事吧?”
卢天恒不露神色地用胳膊肘抵住何礼贤的胸口,阻止了他继续发言的趋势,自己却话语温和地道:“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想问,你认识他的女朋友吗?”
范子妤约略思考了短暂的一阵,之后带着疑问语气开口:“卓医生?认识但不熟,不在一个科,没有共事过,平时很少打交道。不会是……关她事吧?”
这一句惊讶了在场的两位男士。他们迅速相对一视,又然转开目光。何礼贤极为不信地问:“哪个卓医生啊?难道不是莫敏儿吗?”
未料范子妤对他的话语惊讶更甚,瞪大双眸回道:“莫敏儿?你们是想问他的ex……”
不待她后面的话出口,何礼贤已经抢先开槽:“啊,怪不得他不承认那个是他女朋友,原来分手了啊?什么时候分的?卓医生不会是他同事吧?难道又是同事插足夺爱的八点档狗血剧情?……”
然后他就被卢天恒的手掌封住了口:“收声!”
范子妤尴尬的表情在面上一瞬而逝。卢天恒陪笑着说了句“sorry”,换来她的笑意:“没关系的。不过我想你们弄错了,高医生以前很爱她的前女友,两人几乎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当时医院很多人都起哄要他早点派喜糖呢。可惜很遗憾,莫小姐在一次执勤中出车祸撞死了,高医生因此还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幻想着莫小姐在他身边。后来卓医生到了我们医院,这么巧又跟高医生同科,也是恋人意外逝世。两个伤痛中的人相互安慰,最后经历了很多事,才走到一起的。他们两互生情愫的时候,莫小姐已经逝世很久了,所以并不存在第三者插足的问题。”
“不是吧!”何礼贤和卢天恒听罢这段简述,已经震惊得差点双双从椅子上弹起。何礼贤摆出一副无法接受的神情,张大的口是无论如何在短时间内无法合拢了。
四十二、夜访郊场逢墓碑(上)
卢天恒不愧为督察,很快便平复了心情。高立仁拒绝认尸的原因已经明了,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更大的谜题。他深深地提沉一次气息,疑惑深重地问:“莫敏儿早就死了?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比如她其实并没有真正死去,只是假死,后来又活过来了?”
范子妤并不明白他们的意图,只好耐着性子解释:“不会的,死亡证明是我们医院开出的,过了大约三天高医生将她送去了火化。葬礼我们都出息了,墓地就在快活谷。高医生虽然已释怀,却不喜欢别人拿他的已故爱人开玩笑,所以假死之类的话题,你们最好不要在他面前说起。”
卢天恒了然地点头,及时地阻截了何礼贤想要冲口而出的问题,彬彬有礼地对范子妤道:“我们的问题问完了,多谢鱼仔了。”
范子妤也礼数周全地说:“不用谢,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要是知道,有空就能提供线索。”
“好的,不打扰了,就此告辞。”
皮鞋在光洁可照出人影的地面迈出铿锵的步履,踢踏作响。何礼贤几乎是被卢天恒扯着后颈处的衣领向后而去。
卢天恒的满腔狐疑并不比他少一丝一毫,然而他更明白,再找几位高立仁身边的同事旁敲侧击查探信息,比对同一个人穷追诘问要有效得多。
当重案a组办公室收到卢天恒打来的电话,组员们的认知显然被刷新了。
“哗,莫小师妹在两年前就死了?那我们这单case里死者是怎么来的?难道是借尸还魂?”
话音未落,钟立文便被韦世乐的iphone敲了头顶:“还你的头。你以为拍聊斋吗?你对待逝世的前同事case能不能保持一点科学头脑?”
“ouch!”钟立文避之不及,把头转向李柏翘,泄气又无奈地反问,“我们的消息有那么闭塞吗?”
对面的好兄弟轻微地瞪大双眸,无声的回答是对此刻难以置信心情的最好表述。
“原来happy sir你也爱看聊斋吗?”程小雨总是有着特别的关注重点,“聊斋里何止借尸还魂的故事,还有割了美女的头装在自己妻子身上的,陆判。不过话说回来,被借之人尸体烧掉了怎么换?换第二个人的尸体,样子就变了喔。”她凑近头颅,一边发表见解,一边夺过韦世乐的iphone,收入自己囊中。
“还是你最好。”许文诗爱怜地虎摸着钟立文的脑袋,向好姊妹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之后认真地考虑起所有能够解释案件疑点的可能性,“如果说把早已死去的尸体从土里挖出来,伪装新死,以前也有过这种case,用来骗取保险金。但是一来法医尸检会检出真相,二来就lo sir他们电话里提供的信息,莫敏儿已经被火化了,根本不可能有尸体嘛。”
“难道lo sir他们被骗了?”钟立文与李柏翘异口同声,之后相视而笑。
李柏翘补充说道:“能让慈爱医院的医生护士们集体为之说谎,这个高立仁也真是神通广大。”
“先别纠结尸体的问题了,”韦世乐徒然转了话题,“我们来研究一个学术问题,人的手能伸进零下七十摄氏度低温的液氮里吗?”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思考着问题的答案。
“不能……吧?”李柏翘有些不敢自信地答道。
钟立文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能下油锅就能下液氮!”
“你给我下个试试。”许文诗调侃道。
钟立文立即讨好似的问:“你舍得么?”
许文诗毫不为之所动,双手在胸前相互交叉地抄起,笑语嫣然:“你敢下我就舍得。”
钟立文“弱小的心灵”受到了一万点伤害,整个人被深深的挫败感笼罩,真切地感觉到再也不能愉快地谈恋爱了。
噗……程小雨挑起眉毛、笑着抿起嘴,摇了摇头,真是拿面前这对连学术讨论也要打情骂俏的人没法,如果不是因为女方是自家闺蜜、男方是自家同事,早就有将二人“暴打一顿”的冲动。
韦世乐扬起嘴角笑了:“呵,当然不能。”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做咩不能啊?”反问的三人神色各异。
韦世乐露出围观草履虫一般的表情,语带嚣张地道:“因为根本没有负七十摄氏度的液氮,氮的沸点为零下一百九十六度,自然条件下液氮受到空气、环境、海拔等影响温度略有偏差,但一般都是零下一百八十度以下。”
“切~~~~~”李柏翘与钟立文又是异口同声。
程小雨望向韦世乐的目色里,有着了然的默契。许文诗也恍然大悟:“happy sir你是想告诉我们,不要受惯性思维的局限是吗?所以逆向思考一下,即使有身份证,也不一定就能证明死者一定是身份证上这个人,也就是身份证是莫敏儿,但死者不是莫敏儿?”
韦世乐赞许地颔首:“还是阿诗的领悟力最强。韩国曾有一宗case,凶手本是要杀房内的人,结果错杀了一位无故路过送证件的小妹。尸沉大海,被发现时面部已经溃烂,只剩她要送的身份证还残留在衣兜里。警方一直误会死者是身份证上那位,结果走偏方向,浪费了不少时间才查明真相。”
“……”这一句又引来在场俩好兄弟的反驳,“你当我们不认识莫敏儿么?”
“就是啊,共事两年,真是化成灰也认得。”
“化成灰?”许文诗重复着钟立文的用词,若有所思。
时光如白驹过隙,从白昼到夜晚,仿佛只在一瞬间就完成了转变。
启明星黯淡下去,夜色沉浓。
书房的灯光兀自明亮,灯下案头前,正在温书的钟立文却开始有些急躁了。
他将书册翻得哗啦作响的声音,许文诗自是听得真切,只是笑而不语,转身步向了厨房。
唉~~~钟立文的嘴角逸出一声明确的叹息。满卷蝇头字,盈杯苦荞茶,都不是自己的菜,咖啡啊咖啡,你究竟在哪里……
“都说了咖啡伤胃,少喝点好。”许文诗笑意盈盈地靠近,手里端了一个盛满橙子的果盘,切好的橙瓣一牙一牙地摆放整齐,拼出一朵美丽的花。
“咦,柳丁,我的爱。”钟立文抓了一牙,迅速去皮、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如果是把皮剥得一丝不挂的更好,吃的时候连撕皮的步骤都省了。”
“噗……一丝不挂?!”许文诗实在忍不住揶揄:“有空挑剔,不如好好温书。如果升级试考不过,难道是给我一个光明正大甩了你的理由?”
“你如果你甩了我,我就一丝不挂给你看!”
钟立文言罢,便将外套脱去,狠狠地摔到许文诗的头上,盖住她整个脑袋,之后双手各捻起衣服衣角,以她的头顶为支点上下摩擦。
许文诗费了点力气才从他的魔爪下逃出,夺过外套扔至案头,抓起他衬衫的前襟,将他后背抵住桌角,笑意盎然:“竟敢袭击madam,该当何罪?”
钟立文还不算真正看到过严寒的冬季。**的气候,湿润而温暖,冬季到来的时候也不会有凛冽的风雪。然而现在,他似乎明确地感受到笑里藏液氮的境况。不过身为有两年卧底生涯的明日之星,这点小场面完全镇不住他,他迅速反攻,使两人位置反转,在占据了有力地形之后,开始脱第二件衣服。
“痴线!”许文诗低声抱怨,转身欲离去。
“专家说,**温书有益记忆。”钟立文迅速完成脱衣工作,急急将衬衫披在许文诗身上,两颊漾起好看的酒窝,高歌到:“小酒窝长睫毛,是你最美的记号……”
“你是不是考试压力太大,所以癫狂了?”许文诗转头的面上笑容温婉,神秘地提示,“有个方法比**温书更有效,想不想试试?”
“什么?”
许文诗扬起的目光里,有着深深的慧黠。她明明是在提供一种有效的温习方法,然而为什么呢,钟立文分明感受到她灵动的双眸里隐藏的天大阴谋。
半小时后,**岛快活谷一处寂静的山地前,两束晕黄的光线射破四围的阴森。
当钟立文泊好车,跨出驾驶座、按下车门锁时,许文诗已经整理罢衣装,在前方等待。
硕大的标示牌在月光下黯淡了颜色,饶是如此,上面几个端正的大字仍是夺目刺眼:**坟场。他将双眼扫射的范围放远一点,便望见后面连排整齐的、队列一般的石造墓穴,以及墓穴前面一个个耸立的石碑。
钟立文在看到牌名的瞬间,就已经有种退缩的**。虽然俗语有云:白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然而在毫无防备的状况下突然发现身至这样一处场所,他内心仍是免不了升腾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一阵冷气自脚底板窜入,迅速地游遍全身,浸透到每一个细胞,连骨节都在发凉。
真是,有种彻底被骗的意味。
四十三、夜访郊场逢墓碑(下)
钟立文脚下不自觉地退后两步,开口的语气出离了平和:“哇,你不是吧,现在几点了,拉我来撞鬼啊。我们还是快回去吧,这里温书哪有什么效率,黑灯瞎火无所谓,要是打扰到里面的‘住客’们就不好了。”
许文诗侧头莞尔:“撞鬼呢就没有,不过白天有人不是说,就算莫敏儿化成灰也认得吗?那我就带他来认骨灰咯。”
“不是吧!!!”钟立文的语气里,足足能听出三个感叹号,认骨灰这种事,阴气太重,完全不适合这种时候来做嘛。“亲爱的madam诗诗,虽然敏儿是我的小师妹,我绝对不怕她变成那什么来害我,但我当时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还当真了?”
“叫darling都没用。”
许文诗带着钟立文在清泠的月光下缓慢前行,穿过排列方式各异的灌木丛,翻过守墓工人种植的雪松和圆柏树阵,路过一列列整齐的装着骨灰盒龛的墓穴,到达墓园的另一角。
在成排的墓群里,有一座墓,很普通,很平凡,跟任何一个逝者的住所一样,淹没在四围的草木葱茏之中。
她的目光散漫地停留在墓前,目光却骤然肃穆。花岗岩的碑牌上,赫然刻着一个名字:莫敏儿。
许文诗毕恭毕敬地向碑牌鞠了三个躬,礼毕后缓缓地开口:“还好不算太难找,小雨可是花了一点力气才问到莫小姐的安葬地点,在第一时间短信我的。”
她的目光移开一点,看到钟立文侧面的轮廓,神色里带着极大的惊讶与无法置信。她顿了顿,浅浅的一个提沉,又道:“我知道看到昔日同事的坟墓,会不好受,也许,就像当初我知道亲生父母早已逝世,我却忘记了这个事实太久一样。第一次去墓地看他们的时候,我也是怀着复杂又忐忑的心情……”
话到最后,变成了一串长长的省略号。她小心翼翼地确认钟立文的眼神,在发现他并没有特别难以承受的时候,终于一鼓作气说完了后面的话:“你辨认一下,这个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莫敏儿?”
钟立文仔细端地详着墓碑上的文字,正中央微微偏左一点,自上而下刻着七个大字:挚爱莫敏儿之墓;右下角是两行小字:生于一九八一年六月,卒于二零一三年三月;左边是立碑者姓名:高氏立仁。顶上还有逝者的照片,黑长直的头发,英气的眉毛,大眼睛,嘴角含笑。
这个面容是那么熟悉,熟悉到一看到她的笑,就能回忆起每次捉贼前,她斗志昂扬的样子。那些生动鲜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然而从回忆中抽身的时候,他却发现,那个笑容,那些影像,已经泛黄褪色。
出生日期没错,照片上的人没错,立碑的人也吻合。所有这一切,都共同证明了一个不争的事实:莫敏儿的确已经逝世几年了。
钟立文转过头,瘪着嘴。无需回答,许文诗就已了然他的意思。她用陈述的语气说道:“所以我们现在可以确定了吧,这单case的死者不是莫敏儿。凶手之所以把莫敏儿的身份证放在死者身边,就是为了干扰警方视线,误导我们的断案方向吧。”
“然后呢?”
“然后你把车上的水果拿过来放下,简单缅怀一下,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钟立文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临走许文诗特地嘱咐他带了几个橙子。原来并不是为了星光野餐,而是~~~来祭奠故友。
她的体贴令他动容。无论在很久以前,还是在此时此刻,她都深刻地体谅他的处境,体谅他对故人的情谊,并且细心地考虑周祥,想方设法地令他心情明朗起来。
短暂的祭拜花不了多少时间,钟立文转身时,约略的心悸逐渐褪去。
“我还以为你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他赶上前面的许文诗,语气已然轻松不少。
许文诗蓦然回首,巧笑轻盈:“如果你觉得在墓地温书可以促进大脑运动从而增强记忆力的话,我并不介意陪你吹风。”
“哗,我才不要。赶紧回去睡觉,不想明天又变成国宝。”他说着打开了车门,将许文诗塞进副驾座,关上门,之后自己迈进了驾座,发动了引擎。
凉风敲打在窗玻璃上,发出低声的呜咽,算不上柔和,也并不肆虐。
生老病死,大概是所有人都会经历的定数。每个人都在活着死,但没有人活着是为了走向死亡。他们这个特殊的人群,每日前赴后继地奋斗在生死前线,并不是为了换来同僚的殉职。
有的人命陨,可以为社会所铭记,有的人牺牲,却连公告姓名的机会都没有。比如他最尊敬的前辈lighing哥,比如方才短暂凭吊的小师妹。
使命,说起来只是两个字,发音的时候连上下齿都不必分离,但实践起来,却是用生命在拼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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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案a组办公室的灯光在晨光熹微中赫然点亮。窗外的苍穹边浮起一缕金色朝辉,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晴朗天气,屋内的空气中却似乎笼罩了一层阴云。
钟立文把手里的电子手写笔转出一团雾影,语带遗憾地说:“莫敏儿真的已经去世两年了!不管你们信或不信,墓地摆在那里,不来不去。”
李柏翘望着他,双眸然瞪大成一颗杏仁核:“在哪里?你去看过了?”
钟立文神色沉重地点头,言辞被忧愁笼罩:“快活谷坟场,第三台,一百八十四号。我也很不希望是她,可是,名字、照片、出生日期全都对上了,立碑人还是高立仁医生。阿诗陪我去的,就差没开棺验尸了。我们做兄弟这么久,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卢天恒把“你明明经常骗他”这句咽进肚子,目光轻转。一米开外,李柏翘垂了睫毛,摆了摆手右手以示对他深信不疑,继而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良久之后,他终于抬起头,眼里流淌出淡淡的哀伤:“那个捉贼总是冲在前面的热血小师妹,我以为她终于躲过病痛的折磨,没想到却还是因为另外的意外而牺牲。原来她已经离我们远去这么久了,要不是这单case,我们都不会知道。”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紧密程度,是以活动范围来决定的。曾经因为工作原因日日相见的队友,也可能突然有一日分道扬镳,而后渐行渐远,从经常招呼,到偶尔联系,最后被时间冲淡,彼此断了消息。
世界的变迁日新月异,社会的发展健步如飞,可叹是当联络越来越方便,彼此间的关系却往往变得单薄,直到朋友的生命像蒸汽一般挥发殆尽,人们才意识到那句保持联络是多么重要。岁月是最残酷的杀手,它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挽留而停止前进的步伐;无人拥有马良的神笔,可以凭借意志将坏事变作喜讯。凡此种种,不得不令人唏嘘感慨。
“别叹气了。是谁这么无耻连死者都不放过,拿来过桥帮自己逃脱警方的追责。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迅速破案,还两位死者安息。”
许文诗的话语立即赢来了程小雨的赞同。她打了一个不响的“响指”,迅速地转入了正题:“我check过了,莫敏儿死后身份已经注销,她的身份证根本无效。”
韦世乐轻笑一声补充道:“是我们。”
程小雨瞪他一眼,皱起鼻头做了个怪相。
何礼贤将眼眸移开,懒看两人之间暗地里流转的暧昧气息,心中暗暗地思索:在相处中慢慢地沾染上对方的气息,习惯做对方的爱做的动作,算不算一种默契。
许文诗无声地笑了笑以示被逗乐,之后轻巧地拿掉了钟立文手中的细号白板笔:“但是在三年前莫敏儿曾经丢过一次身份证,也补办了新的。问过妖女,这次的证物确实是老的那张,肉眼看来无法分辨是新的还是老的,但是扫描条码会发现区别。老的这张身份证在3年前补办时就已经失效,但很多人包括我们警方在查身份证时一般只通过查询系统搜索身份证号是否真实,并没有注意指纹匹配和磁条状况,只要新旧身份证号码不变,也就是身份证号没有失效,就查不出什么问题,很容易让凶手钻空子。”
钟立文插嘴道:“是啊,我们的身份证都是2007年统一换的,到现在还没发过新版呢。所以之前看到身份证,完全没有怀疑。”
许文诗抢回发言权,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这单案件比较特殊的一点是,身份证原主人已经死去一段时间,所以如果通过户籍系统check,无论是新的身份证还是老的身份证,都会显示查无此人。我猜凶手并不知道真正的莫敏儿已死的事实,只是想着通过身份证号的空子来误导警方死者的身份,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个意外。”
“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何礼贤接过话头,坚定的眸子里满是正义的神色。
没有信仰的人,往往不相信报应的存在。殊不知,因果循环并非落后的迷信思想,而是鉴证学之父“罗卡定律”里,凡带走必留下痕迹的相互作用。
正如栋笃神探莫作栋曾说过:若要人不知,不要太低智。
四十四、证虚亲现叙因缘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砖上,铿锵的踢踏声由远及近而来。
室内的a team警员们相继转头,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法证部高级化验师凌佳颜。
她脚步尚未停止,已经用惯常干练的语气告知:“你们有福了,昨天发了死者公告,上午刚刚有亲友来认尸。所以,死者身份已经确认了。”
询问的声音在屋子里相继飘出:
“是谁?”“谁?”“边个?”“who?”
凌佳颜解释的语气,如同冰水混合物一般透满凉意:“傅昌隆集团市场传讯部总监助理,傅晚晨。”
“哦,谢谢。”韦世乐淡然地应声。
倘若不是亲友,死者究竟是谁,对于见惯凶案的重案组高级督察来说,又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无论尸体是何身份,他都会一视同仁,尽力追查真相,还世间一份真相,还他们一个公道。
乘着升降电梯垂直而上,很快达到鉴证科所在的13楼。
长长的一览无余的走廊里,年轻男子倚着白绿相间的墙面满脸沮丧,他的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茕茕而立。
老者内心的愤怒显然已经难受情绪控制,右手握起拳头,不由分说地便往年轻男子面颊上砸去,全然不顾忌周围的人来人往。剧烈的喘气声,如一匹脱缰的野马驰骋而出;骨节撞击的音响清晰地传入近旁人们的耳膜里,强劲而沉重。
“如果不是你,她不会这么惨!”
年轻男子没有抵抗,也没有还手,只是细声说:“如果表叔你觉得这样可以好受一点,那就请尽情发泄吧。”
在第n+1拳即将落下时,电梯门戛然而启。老者动作一顿,随即变换了方向,狠狠砸在洁白的墙面,撕心裂肺地呼喊:“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凌佳颜迅速步出,侧身插过两人中间,对身后的警员们介绍道:“这两位是死者的表兄和父亲,我想,从他们那里或者也许能得到对你们有用的消息。”
许文诗与程小雨轻点头致意,双双掏出警员证,转向两位陌生人。
“你们好,关于你们亲人被害的事我们也很遗憾,请节哀。”“我们是重案组探员,关于这单case有一些信息想询问你们,请问二位现在方便么?”
两人的情绪都不见得太好,然而年轻男子很快便平复了心境,回答说:“没问题,我们很愿意配合警方的工作,也希望杀害晚晨的凶手早日落网。”
程小雨态度温和地伸出右手,约略躬下身子、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沿着来时的轨迹,领两位家属走向电梯间,乘坐升降机回到了4楼重案组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
一阵简单的问话以后,年轻男子低沉着声音开口,娓娓道来事件的前因后果。
他名唤徐力行,乃是死者傅晚晨的表兄。徐家与傅家原出同门,他的父亲徐运隆与傅晚晨的生父傅荣昌是同一位祖父膝下的孙辈,互为表兄弟,少时常有往来,关系不差。两人的父母共同创立“傅昌隆”企业,设有两家分店,一家位于内地,一家地处**;在老人们勤劳的打理下,企业生意逐渐兴隆,远近驰名。
傅荣昌在父亲过世后,欲与表兄徐运隆商讨合作事宜,故而特地携家带口迁往特区。徐运隆却矢口否认彼此的关系,以两地企业只是恰好同名、实际毫无瓜葛为由断然拒绝往来,更向发出命令,禁止傅家任何人进入**“傅昌隆”工作,致使傅氏戚泠惨淡,两家从此决裂。
傅荣昌凭借一己之力白手起家,在妻儿的协助下,扎根**、做起了与徐家相似的生意,披星戴月、废寝忘食,经过许多年的努力终于稍有小成;而徐氏企业的势力却随着时日的推移则愈发雄厚,远远超过傅家数十倍。漫长的岁月过去,矛盾始终未能缓和,又逢傅家大儿耀宗横刀夺爱,迎娶了徐家长子力进的女友高娉婷为妻,徐傅两家关系急剧恶化,几乎是势同水火,傅荣昌与徐运隆发誓彼此老死不相往来。
岂料事与愿违,上天常常跟人们开大大小小的玩笑,人们越想撇清关系,就越发如丝线般剪不断、理还乱。傅耀宗与高娉婷婚后不久,傅家宠女晚晨竟与徐家小儿力行相恋。年轻人虽亲情浓厚,却自有独立思想,对父辈之间的恩怨甚感淡薄,是以抛开杂念,从互生情愫到好感倍增,渐渐酝酿得年久愈浓,以至如胶似漆不可分离。
傅荣昌得知此事后怒发冲冠,与傅晚晨激烈地争吵一顿。家人劝说未果,他一气之下竟将女儿反锁房内,不让她出门相见情郎,更收缴她的手机以防止两人互传鱼雁,只定时送饭照料。正由于此,傅家才没有及时发现傅晚晨失踪的事实,徐力行也与恋人失去联系,好几日断了她的消息,不知后事。在听闻爱人被表叔锁在卧房之中后,他曾只身前往傅家,恳请叔父放了表妹、成全两人,但无论他怎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傅荣昌皆不肯开门相见,更不见有丝毫退让。
徐力行无奈地离去,欲筹谋新的计划,第二日却被告知表妹独自爬窗逃走的消息。他原本以为表妹一定会直接去他的住所相会,然而等待几小时毫无她的踪影,亦开始担忧起她的安危。
傅家与徐家二十几年来第一次齐心协力,竟是寻找失踪的后辈,最后却只寻来电视里不明女死者请求亲属认尸的消息。前来警局的路上,徐力行和傅荣昌皆抱着一线希望,期冀天降幸运,死者另有其人;然而刚刚去过殓房,两人在确认了受害者身份之后,心中最末一星点光芒也骤然熄灭。老年丧女和爱人横死的心情,任是如何,也终究抹不平吧。
a team的队员听完面前这位男士的叙述,各怀心思。无论凶手有多大多正义的理由,行凶之后带给逝者亲属的伤痛,永远无可弥补。
许文诗给傅荣昌纸杯里的茶换了热水,微微启唇,竟无法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钟立文砸了砸嘴,仔细端详着徐力行从钱夹里掏出的照片。照片上被徐力行搂住的女子笑容可掬,有着与昔日同僚莫敏儿如出一辙的五官,简直俨然一对双生儿。
这样的事实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顺手将照片递给近旁的李柏翘,在捕捉到好兄弟脸上与自己相似的神情后,方才确定没有产生幻觉。
“晚晨很独立,也很随和,我跟她拍拖期间带她到过工厂,工人们对她印象都很好。”徐力行哽咽的声音在这不算嘈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郁悒,“她一直是大家的阳光使者,奉行‘快乐,不是因你拥有的多,而是因你计较的少’的宗旨,带给身边的人温暖。我们曾约定,无论家人如何阻挠,都要坚定心思继续向前,也希望可以一起做化解矛盾的和事老。只可惜,上天没有给我们达成愿望的机会。”
“是你,是你害了她!!如果不是你执意不肯同她分开,怎么会……”傅荣昌怒目相向,浴火的眸子喷出灼热地沿江,似乎将要把徐力行熔化。
程小雨再次给他换了茶水,文质彬彬地劝解:“傅先生,这是我刚才从我们高级督察的抽屉里偷来的上等铁观音,您尝点,别太激动。以您的年纪,太过愤怒会使身体机能产生变化,对您的健康不大好。”
话音未落,韦世乐已经用360度立体目光包围了她。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或者现在我们的程小雨小沙展已经需要一株回魂草。
数秒时间悄然流过,当韦世乐终于收回目光,发觉其余所有队员都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神色望住他。他瘪了嘴,从咬牙切齿中恢复了素来的平静,云淡风轻地说:“一群八卦的下属!”
程小雨没有停住话语,仍然对傅荣昌继续道:“您不知道,我们高级督察收藏的那罐铁观音,从来舍不得喝,他平时都只喝咖啡的。今天您是第一个尝鲜的人呢。”
众人在她的言语中转了神色,不约而同地露出瞬间了然的模样。
傅荣昌终于换了姿势,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心口:“是我害了她!苍天啊,如果你她还给我,我再也不反对她和姓徐的小子恋爱了!”
很多时候,人们固执地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强求亲近之人的行为,企图主宰事态的发展。以爱的名义强求,以家人的名义强求,是多么苍白的举动。可叹是,承受者敢于与敌方抗争到底,却往往敌不过自己人的一番好意。悲剧绝非所愿,然而一旦发生,就再也没有如果。
这世上有的事,过程远比结果重要,比如追逐梦想。只是有的事,结果远比过程关键,比如遭受伤害。
任名利地位再高,任钱财人脉再多,有两样东西也是永远都买不到的。
回魂丹,和后悔药。
四十五、幻影归魂魂扰心
天气不似预期,阴暗得似乎随时会有一场暴雨。
俗语有云:六月的天,如同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现在已进入寒秋,天气仍然变幻莫测,早起还晴朗的空中,到午后竟是乌云满布。
“阿sir,madam,这就是晨晨的卧室,你们随便看。”
傅荣昌用异常疲糜的声音吐出这句之后,已忍不住老泪纵横。徐力行急忙靠上前,稳稳地扶住他,搀到客厅沙发里坐下,又跨步至墙角的饮水机前接水。
他没有阻止。小女儿的死亡似乎夺去了他大半个灵魂,已经无力计较,搀扶他的这位究竟是谁,究竟是不是曾经最厌恶的人之一。
钟立文戴上手套,靠近了梨木包边的雅致房门。门的上方,镶嵌有一块约二十厘米宽、近四十厘米长的雕花玻璃,透过玻璃,屋内的一切隐约可见。床铺、桌子、衣柜,都待在他们该待的地方,这个屋子的布置,简单而温馨。
厚重的木门隔开了里外两个世界,以至于急于查案的高级探员,完全没有料到推开木门后的状况。一股酸馊的气味顿时窜入鼻孔,刺激得他条件反射地弹开。退至一边时,他体贴地将许文诗护于身后,抬起右手在鼻子前扇扑数下,企图驱散这扑面而来的不适嗅觉。
霉气尚未驱散,身后便传来老者厉声的尖叫,撞击着耳鼓神经的每一个细胞。
“晨晨!晨晨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钟立文与许文诗几乎在同一时间转过头颅,顺着音源的方向,看见傅荣昌从沙发上挣扎着起身的场景。徐力行刚来得及抬眼相望,面上全是疑问,将杯子往茶几上一甩,跃至表叔身前,正欲一问究竟,却被他挣脱了双臂,作势要往卧房踉跄而来。
两位警员疑惑深重,相对而视,彼此面上皆带着怪异的神色。恍惚间,似有一缕光线风驰电掣地闪过,仿佛是曦色被层云遮住后骤然的阴晴交替。两人默契地向光芒褪走的轨迹望去,发现卧房的窗玻璃外,天边乌云已散开一角,发散性地射出一片昏日金光。
老人家跌撞至卧室门口,全身瘫倒在门框上,双眸直勾勾地盯住房内。十几平米见方的小空间内空空如也,唯有凉风自墙外袭入,断断续续地低声呜咽。
钟立文与许文诗均呼出一口沉重的气息。这位悲伤的父亲,似乎因为女儿的意外身亡瞬间苍老了许多,老态龙钟的脸上沟壑凸显。据说,人们在异常思念远去的亲人时,内侧颞叶的部分区域可能因情绪低落而工作混乱,造成外显记忆读取错误,致使人们出现幻觉,看到并不存在的景象。这与海市蜃楼的原理截然不同。幻象存在于人的大脑里,反射到人的双眸中,却并不缱绻于此时此刻世界的另一个角落。
此情此景与上一起案件中李隽和别墅里的场景如出一辙,丧失子女的长者,愁容满面的亲人。面对这样的情形,许文诗手足无措,只能像安慰自己的父亲一般安抚老者的情绪。当她终于安顿好傅荣昌,与钟立文一起投入现场侦查之中时,已是一刻钟以后。
他们看到,床榻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主人随时都会回来,再铺开被子,钻入温暖的被窝。
他们看到,桌上的东西摆放得也并不凌乱,虽然在凌空一侧沾染了一团看油渍,但也不像是临时起意逃走而把物品打翻得东倒西歪的模样。
他们看到,凳子摆在桌面下方,仿佛被温柔地对待过。
他们看到,衣柜的门是合上的,拉开柜门,横杆上的衣服挂的整整齐齐,中间夹杂着几只空架子,似乎是被主人取走了。
所有这一切,都显示出,整理物品的人细致而有心。
两人十分体谅一家之主的难过心情,蹑影追风般完成了手底的工作,简单拍下几张照片,轻言细语地道别。
徐力行礼貌地送客,大门就在一步之遥。吱嘎声起的时刻,傅荣昌的呼叫竟再次划破屋内的沉重。
“晨晨,晨晨你回来看爸爸了吗?还是你有什么冤屈,要跟爸爸说的?警察就在这里,你别怕,他们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徐力行连声抱歉,再次奔到傅荣昌身侧,控制住他的颤抖身姿,轻声说:“表叔,你别太激动了,晚晨在九泉之下,绝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后面的话语戛然而止,随即他发出一声惊叹:“啊?这是……”
钟立文心中再不忍,终是捏了捏许文诗的手,转头凝视。沿着视线往前观测,半敞的卧室内光影明灭。只一眼,只一眼碰触,他便震惊得失去了所有的感觉。
处在60度角的房门后,晃动着一个模糊的影像,面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向他致意。
相继转头的许文诗略见端倪,偏头前望,跟他同样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傅荣昌口中的晨晨,傅晚晨。她挑起的眉毛来不及还原,钟立文已然势如脱兔地冲向卧室,撞开了半掩的房门。
许文诗无法阻拦,踩着他的脚步疾奔而去,及时刹车在他的身后。卧房内一切如常,所有的物品均原封不动地立于它们的位置,却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钟立文无法置信,飞扑到窗口,将头探出墙外,伸长脖颈上下流转、四顾搜寻。逐渐明朗的苍穹中,乌云与昕光搀半;垂直向下凌乱的底层地面上,并无人踪;大楼外墙,粉面黑槽,下水管道与遮雨棚安然自若,不见人影,空调柜机错落有致,亦不可能容人躲避;就连对面的建筑距离也过远,无法一跃而至。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方才屋内不可能有人逃之夭夭的事实。然而,一次幻觉是偶然,两次幻觉恐怕不会容易;一人幻觉是碰巧,四人都同时见到恐怕绝非巧合。
钟立文垂头丧气地收回脑袋,转头直视许文诗的眼睛,千言万语竟如鲠在喉。呼吸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沉重,而他却不自知,只揣着铿锵的腔调问:“你看到了吗?”
许文诗确信地点头,简洁地回答:“傅晚晨。”
莫非,刚才傅荣昌的呼唤,并非来自于他的外显记忆读取错误,而是如他所见的、真切存在的傅晚晨鬼魂,回家探望父亲?
难道,他们都集体撞鬼了?
“不。”钟立文反驳的语气不容置疑。
不过,反驳的原因却并非由于撞鬼的事实,而是鬼魂的身份。
“她的白t恤和灰马甲我认得,是莫敏儿。我们刚才看了傅晚晨的衣柜,也问了傅荣昌缺少的衣物情况,没有那样的。”
许文诗为他的话所震撼,片刻后却恢复了理智:“也对,她们俩本就长得十分相似,我不认识madam莫,所以没办法辨出刚才的那位……是她。”
钟立文甩了甩脑袋,迫使思维保持清醒,懊恼地叹息:“要是柏翘在这里就好了,他可以帮忙辨认。”
停顿了大约两三秒钟时间,他突然转头,望向身旁的许文诗,语气空灵地问:“你相信鬼魂之说吗?”
“我相信科学。”许文诗吐词清晰地答毕,用左手推了推他的后背,神情宽慰地说,“好了,别多想了。我们还是先回去汇报吧。疑团留给大家一起解,比较容易。”
警署大楼4层重案a组办公室里,钟立文正转着的白板笔再次被夺走。韦世乐用笔尾点着桌面,提醒一句:“别再为你撞鬼的事郁闷了。”
卢天恒露出一副早已看穿内里奥妙的表情,煞有介事地说:“嗨,我以前跟pro. king联合破获过一起撞鬼案件,也跟你们遇到的情况类似,一个才几岁的小男孩在她妈妈堕楼死后,每天晚上八点都对着空气喊mummy家姐,他爸爸以为他见鬼,每次都提前十分钟抱他到门外躲避。当时我们负责那单case的同事也吓坏了,动用了各种方法检测房间里是不是有鬼魂,最后谜底解开,你们猜怎么回事?他家对面的大楼有一户挂了一面八卦镜,每晚八点开始,香江的亮灯工程就开始四处扫射霓虹灯,有几组灯光通过对面的镜子反射到他家里,他从窗子上看到,还以为是他妈妈和姐姐手上戴的荧光手镯。”
钟立文委屈又鄙夷地望他一眼,反唇相稽:“lo sir你不在现场,你所说的情况跟我们遇到的有本质上的区别。当时不止傅荣昌看到了那个人,我和诗诗都看到了,而且傅荣昌以为那是傅晚晨,但我很肯定她穿着莫敏儿的衣服。”
说及此处,他小幅度地转头,对向多年死党:“要是柏翘也在,看到敏儿小师妹穿着她的灰马甲和白t恤对着你笑,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李柏翘松了抵住下颔的拳头:“我可能会很惊讶,又有点惆怅吧。但是没有亲见,我到现在还无法确定你说的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十六、魂淡理深谈情案
韦世乐微笑着将目光滑过两位好兄弟,解释说:“立文所说的见鬼,有几种可能性,其中一种解释是,在某一个场景下,方位和空间关系是同时存在的,人、事、物的发展也是同时进行的,但人对它们的知觉却是由大脑中三个不同的控能回路位置知觉回路、物体知觉回路和面孔知觉回路分别完成。与知觉类似,记忆也有各种不同的类型,比如针对感念的记忆被称作语义记忆,而针对以往经历的记忆叫情景记忆,每一类型还被划分成许多子类型。”
他稍作停顿,又继续科普下去:“正是因为知觉和记忆是分类进行的,所以我们对过去接触过的人,尤其是像莫敏儿之于你这样在很久以前接触过的人,她的每一个特征被放在不同的记忆系统中。当处于一个新的环境中,几个知觉回路同时工作,对现场某些特征的感知可能刺激你一部分记忆,调动大脑中不同的记忆系统与之相匹配,一旦有好几个特征都匹配上,就可能产生错觉,让你觉得那一刻看到了记忆中的人和事,也就是穿着你曾经见过的某一件衣服的莫敏儿。傅荣昌可能同样由于这个原因看到了他的女儿傅晚晨。至于阿诗,因为这单case涉及到两位死者,她可能在傅荣昌呼喊傅晚晨名字的暗示下也产生了幻觉。”
他的叙述打开了几位组员知识面的新角落大门。
许文诗咬住下唇仔细聆听,深为他的科学素养所折服,但却对他的解说并不认可。
待他一番解说完毕,她回应道:“happy sir,若是幻觉,应该不可能出现我与阿文看到的人特征几乎吻合的现象吧,包括面目表情、衣着等细节。”
韦世乐对她提出的疑点也别有兴趣,却始终不信鬼神存在的解释,于是说道:“即便不是这个原因,也必然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见鬼。世上无鬼,鬼在人心。”言罢,他拔出笔盖,随意地放置于办公桌台面,起身走到白板前,开启了谈情说案的话题。
“就目前我们所知,死者生前最后出现地点是傅家大厦街社区,离发现尸体的城门谷公园南园只有2公里多的地面路程。法医判断死亡时间为2015年11月17日晚上11点至2015年11月18日上午11点之间,而根据立文和阿诗在傅家获得的线索,傅荣昌最后一次见傅晚晨的时间是2015年11月18日早上7点左右,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推定死亡时间应该在2015年11月18日早上7点至11点之间。”
他简要在白板上记下几个关键的时间地点,而后转身问:“大家有什么想说的?”
卢天恒低头翻了翻pad里的整理资料,开口说:“据傅荣昌的口供,他在本月18日早上6点过接到通知,说面厂发生了一点意外,需要他去处理,于是在7点左右出门处理紧要事务,直到中午才回家。临走之前他特地查看了一下傅晚晨卧室里的情况,卧室门上半部分镶嵌了一块玻璃,他透过玻璃看到傅晚晨已经起床,靠近窗户站立,于是隔着门简要告知自己要外出的事情,没等她回应就匆忙离开了。直到中午回家后,他给她送饭,才发现她不见了。他家还有一个大儿子,傅耀宗,以及儿媳高娉婷,两公婆去了大陆谈生意,所以似乎排除了嫌疑。”
何礼贤补充道:“我查过,傅耀宗和高娉婷15号就走了,乘坐的是skylette公司的航班se301,那架飞机正好是夏晨负责飞前检修。他们两公婆得知妹妹失踪才急匆匆赶回来,今天刚到**,有机票和登记信息为证。”
李柏翘质疑地发问:“要证明傅耀宗和高娉婷夫妇俩的确上了飞机,不是应该先check航空公司的机票购买记录,再联系当天在机上的空姐佐证,这样更有说服力吗?飞机维修师只能证明那天的那班飞机确实起飞,却无法证明旅客是否在机上吧。”
钟立文终于从惆怅疑惑中抽离,自椅背上挪了挪身子,换了个百分之百舒服的姿势,揶揄道:“对呀,可是某人却偏偏要刻意提顾夏晨,还叫得那么亲昵的‘夏晨’,真是的,你们俩发展到哪一步了啊?”
何礼贤白了两位难兄难弟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是拜托夏晨帮忙问那班机的空姐,证实他们的确在机上嘛,我又不认识那些空姐,当然就只说了夏晨。”
卢天恒趁机发话:“不如下次happy hour叫她一起来,恩?”
何礼贤忍住了回一声“叫旎魅”的冲动,忽的扬起好看的笑意:“那需不需要把慈爱医院的范医生一起叫来啊?”
何礼贤的一句话颇有四两拨千斤之效,果然成功地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咦,哪个范医生?”“谁?”“长得漂亮吗?”
闻着四下嘈杂碎,卢天恒默默地动唇,在心里无声地呼道:“街坊,收声啦!”
何礼贤为自己重师话语权甚为得意,半眯起眼睛,用说书人的语气回答说:“不就是上次长腰暮鼓那单案子,给何年希做手术那位心胸外科的范子妤医生咯。”
“哦~~~~”众人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他们俩什么时候开始的?”程小雨抡了抡嘴,不依不饶。
“请各位不要开口千言、离题万里。”卢天恒恢复了以往做头儿的威严,开始滑动pad的屏幕以扭转局面,“认识傅晚晨的人对她印象都很好,她性格随和,与人无尤,主动帮助老人,坐公交也会让座……看来徐力行评价的没错,她真是一位阳光使者。至于与周边的人际关系,傅家上下跟她相处融洽,甚至连徐家面厂的工人,都对她夸赞有加,她借着与徐力行恋爱的契机,极力缓和徐、傅两家的矛盾,实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圣母。照这些料来看,仇杀的几率很小。”
“也不是啊lo sir,你忘了一个人徐力行的大哥,徐力进。”程小雨虽在大事上不拘小节、颇有男儿风范,但几年的刑事侦查经验练就她在小事上同样心细如发。她将文档翻页,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当年的夺爱之仇虽不是两家仇怨的根源,却是导致两家关系恶化的最后一根稻草。虽然他与徐力行手足情深,但我们仍然不能排除他看着弟弟与昔日仇家之妹相恋、心生怨怒和嫉妒,引致做出一些违法举动的可能性。”
李柏翘的目光始终定在文档的描述里:“表面动机成立。不过,据我掌握的信息,徐力进在11月18日上午外出谈生意,在8点50至10点40这段时间都在路上,当日过海隧道堵车,如果他的口供属实,时间线上倒是没问题。但也有可能性,他根本没有开车,而是坐港铁过海,这样就为他抽出了足够时间杀人。”
钟立文放下pad,补充道:“他的八达通当天没有刷卡记录,我们不能确定他是否可能刷其他人的卡。”
韦世乐抽走抵住下颔的手,将桌上的手机轻挪了位置,而后终于启唇:“分析的不错,不过比起徐力进,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个。”他抬起右手,在pad里标记出一段文字:“两年前,傅晚晨曾发现进货的面粉里有两包不合格,傅家为向消费者做出质量保证,当场销毁了这两包面粉,同时与供货方签订协议,将来若在发生此种情况,供货方需双倍退还定金。此后两年多时间内,傅家面厂再也没出过类似问题。”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喔。”程小雨顺着她的叙述,放大了关键字,“供货方坚持认为货物出库时检验过没有问题,所以怀疑是送货员的问题~~~至于当时的送货员,是个临工,本来就只送了一次货,拿完钱就走了。出事那批面粉是傅家囤货所用,即便没有马上发现问题,也不会立即加工为成品,所以送货员并没有给傅家和供货方造成实质性的损失。这看起来是个happy ending,经过补充协议的约定,傅家面厂与供货方的合作更加顺利。依照这个情况看来,总不至于,送货员会心血来潮在两年后再报复傅晚晨吧?供货方与傅家面厂是长期合作伙伴,更不可能这么做,所以因为这个陈年旧事而造成仇杀的可能性不大。”
粉末状的货物出现问题,在某个领域实在是常见的现象,只是程小警花涉猎少,暂时联想不到罢了。
韦世乐挑动左眉,望向前方的神色里充满了深意。内涵的目光被钟立文接住,轻快点头的动作是无声的回答。
然而,在几位组员的讨论下,很快达成一致意见,认为这与本案的关系犹如吴越同舟。
据说,南半球的蝴蝶偶然振动一下翅膀,可以引发北半球一场暴风雨。蝴蝶效应结果的实在是不可估量的事情。韦世乐面上坦然接受了这个结论,心中却有所保留,暗自在微博私信对话栏里发送了一条信息。
待删除罢上网痕迹,他抬头吩咐:“柏翘去查查供货商和送货员的现状,回来汇报,旁枝信息不用花时间了解。”
对面的见习督察并未看穿他的心思,却深知巨细无遗是查案应有的态度,于是点头应声。
四十七、新痕乍现觅轨迹
所有的不确定性,都将成为进一步调查的难点。
程小雨灵活地在文档里标上注释,听见韦世乐开辟出另一条途径:“我们再来看看傅晚晨失踪前所居住的环境,大厦街社区。傅家住在富碧楼,附近有永和楼、富静楼、富逸楼、富秀楼、富雅楼和宏华大厦,再往前就是体育馆。从大厦街区到城门谷公园南园,最短的路线是沿着青山公路转入惠荃路,往东北走,不过主要都是车行大道。”
“对喔。”程小雨双眸中亮起星芒,“如果傅晚晨在爬下窗子以后就打算立即想办法联系其他人,由于她没有车钥匙,只能徒步。这样的话,应该不会选择车行路线,又危险又不方便。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逃走的,是在傅荣昌刚离家时,还是过了一段时间?”
她的叙述将问题抛给了到过现场调查的两位小情侣。
钟立文叹了一口气,道:“我和诗诗中午去那边问过了,附近民宅和商场的保安都表示没有印象在18号白天见过死者;我们还问了一些附近的居民,也毫无所获。傅晚晨在周围邻里间人际关系还算好,所以认识她的人并不少,富碧楼周围大多为民居,那天是工作日,7点半左右街区的人应该开始多起来,迎来上班早高峰。但是很奇怪,居然没有人注意到她。”
他用手背撑住下颔,约略思索一小阵,不太确定地得出结论:“可能她是在9点以后、上班人流高峰过了才逃走的吧。”
许文诗却并不太赞同他的观点:“就算错过了早高峰,白天也应该会有人看到,人来人往不刻意留意倒说得过去,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她有一丁点印象实在有些奇怪。难道她并不是直接从象山东路走向了公园方向,而是在别的路线上遇害?”
程小雨向前稍微倾了身子,思绪流转:“徐力行家住九龙塘,公司在长沙湾,如果傅晚晨当时是想去找徐力行,无论是去他家还是公司,都应该南下,而不是北上。城门谷公园实在怎样都不是合适的行走方向。”
韦世乐干咳一声,打断了手下组员们热烈的发言:“别忘了,尸体发现的地点并不是案发第一现场,所以并非是傅晚晨选择了哪个方向行走,而是凶手选择了那个地点弃尸。”
程小雨辩解道:“可是一般弃尸,如果不是专门赶远路扔去荒郊野岭以免掩人耳目,就会就近原则。城门谷公园人气虽然比不过游乐场,但也不差啊,凶手是在没有游客时弃尸的,公园晚上会锁门,普通人是无法按照正常渠道进去的,所以他选择在那里弃尸应该不会是因为那里常年荒僻偶然为之,而是早就入园等候人烟稀少的时刻再行动。那么如果是后者……?”
李柏翘一直想开口,却耐着性子等她。5秒之后程小雨却不再有下文,他终于确定她的半句话已经说完了,于是发表见解:“不如试试分析法,从已有线索开始。”
钟立文闻得他的话语,立即从平板电脑里调出一个文件夹:“那,之前send给大家了一组图,是在傅晚晨的卧室里拍的,也就是目前我们所知的她失踪前最后出现地点。大家可以看到小桌子台上面有一团油渍,是之前傅傅荣昌摆放饭菜留下的,发现女儿失踪后,因为有馊味,饭菜已经被收走了。其余地方据傅荣昌说没有整理过,完全保留了失踪前的布局。”
许文诗滑动着屏幕,介绍道:“我和阿文看过,没什么特别,被子叠得好好的,看起来真是有心逃走了。柜子里的衣服少了几件,弃尸现场却没有发现那些衣服,这点存疑。下面几张是站在她家楼下拍摄的靠窗一侧大厦墙面,你们看,虽然有下水道可以利用,但是离傅晚晨住的a栋5楼3单元有一段距离,如果没有合适的工具,一个从没受过专业训练的女性,是不可能从窗户爬的到楼下的。”
她点开其中一张图,两指外移地放大,接下去说:“仔细查看傅晚晨房间外的下水道部分,似乎没有被人攀爬过的痕迹。”
韦世乐灵光闪现,面上一缕笑容一闪而过:“无视频无真相。要确定她究竟是什么时候逃走的、从什么路线逃走的,不会撒谎的证据,远比口供这类可能因为记忆偏差而发生谬误的证据来得实在。”
钟立文循意反问:“happy sir,你是说监控?可是大厦街社区的居民楼都是陈年老楼,没有安装cctv(监控摄像头)的喔。”
许文诗却找到了切入点:“可以调取富碧楼背面那条巷子附近的天网。”
“对。”韦世乐甩出赞赏地一句之后,转了话题,“身份证那边有什么发现?”
卢天恒道:“注销的那个身份证在3年间从来没有任何系统存档的使用记录,证明应该没有被其他人利用过。凶手如果处心积虑存放一个注销了的身份证三年之久,不是有特殊癖好就是这次犯案已经蓄谋已久吧。如果他早有预谋,我想我们大概可以推断出他至少认识莫敏儿,而且很有可能也认识傅晚晨。我已经让电台重新发一条消息,寻找在11月18日7点到11点见过死者的目击人物,希望可以求得一点消息,另外我们下一步可以着手调查一下莫敏儿生前的人际关系。”
韦世乐微微一笑:“nice.”
案台上的电话骤然响起,韦世乐伸手拿起听话筒:“喂?恩,好。”
钟立文目不转睛地盯住他挂线,一脸的好奇表情是无声的发问:什么料?
韦世乐会意,干脆利落地说:“月说她在傅晚晨尸体上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
“什么意思?”何礼贤摊开双手,不解地问。
“有图啦,你开whatsapp收一下不就得咯!”许文诗友情提醒。
众人纷纷登录whatsapp,公共平台果然有一个新消息提示。
下载过月发来的图片,可以明显地看到死者腰部背面那一小段,肤色比周围更暗,几乎呈紫色;而对面小腹与腰身交界部位是暗红色,同样也比周围更深。随照片附有一段解读:如果人体在死前,身体呈卷曲或折叠状,交叠的内向皮肤会约略起皱褶,死后一定时间内变得苍白,露在折叠外侧的皮肤呈暗红色,比未折叠部分更深。但如果死者是在死后才被折叠,刚刚死亡时血液流动并不会立即停止,而是以负加速度减速地流动至最终死亡,所以在血液凝固的过程中会向有引力的那一端流动,最后在尸身海拔最低点停滞,使那附近的皮肤出现淤血堆积,加深了皮肤颜色。
程小雨看罢文字,右手半握拳撞抵住下颔,若有所思地道:“月是想告诉我们,死者在心跳停止后,被外力弄成了腹部贴住大腿的姿势,并且头和脚朝天,腰向地?”
许文诗微微皱了眉头,又然舒开:“类似于于运动或者舞蹈前拉伸韧带的姿势?”
程小雨立即微笑回道:“也可能是瑜伽。”
“你们俩不要yy了。”钟立文出声制止了两位警花的发散思维,“好奇怪,难道这又是一宗离奇案件?还是说,这是凶手专门弄的,类似于举行某种仪式?但是为什么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她是近乎平躺的?”
他的疑问没有得到回应,只有何礼贤对着whatsapp吐槽的声音,格外清晰。
“啊,好你个月,有这种突破性的线索竟然不一早写在尸检报告里,害我们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差评啊!”
不多时公共平台便收到回应。不过不是月,而是妖女的声音:“好你个卢天恒,一点都没有医学常识。这种尸斑在最初的几个甚至十几个小时并不明显,要过久一点才能慢慢变化,变得明显。尸体在死后并没有碰伤的现象,所以即使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验尸官,也不可以在没有明显的现象发生之前着急地下结论。”
这一句引来了众位组员的哄堂大笑。卢天恒尴尬地把头转向无人处,咬牙切齿地哼哼:“笑吧,你们就笑吧,出来混,始终是要还的。”
何礼贤极力止住了笑意,揶揄道:“无知者无畏,你们就不要笑了。月已经很给面子的没有亲自‘回敬’他。”
李柏翘神色自如地辩道:“根本是**医懒得跟小文盲计较。”
卢天恒恼羞成怒,愤然地说:“说什么为兄弟两肋插刀,其实就是为了女人把刀插在兄弟两肋上。”
程小雨扁着嘴,捻起右手拇指与食指,在唇线前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许文诗以“ok”手势作为回应。
韦世乐用余光望一眼窗外,从傍晚到夜幕降临,仿佛只是一瞬间就完成的事情。刚才还灰扑扑的天空,在组员们热烈讨论案情时已经变作深蓝色。远处散开莹亮的斑点,竟分不出究竟是天上的星辰,还是地面的街灯。
他抬起右手,止住了属下的嘈杂言语,用轻若梦境中的语气说:“今天已经很晚了,大家辛苦了。”
几乎所有人都将沉闷的心情提升,为即将收工回家酝酿情绪。岂料,他却如神来之笔一般话锋一转:“我合计过了,一共有三个天网涉及傅晚晨可能的行走方向,分别是大厦街富秀楼出口,大厦街永和楼出口,大厦街富邦楼出口。7点到11点4个钟,用四格画面看,再调速道4倍的话,分三组人,一组人看一个,25分钟就搞定。”
所有人一瞬间变郁悒,唯有程小雨露出“我就知道还有下文”的了然神色。
四十八、痕迹隐匿诉衷肠
所谓二十五分钟,加上调取监控和调试模式的时间,彻底查看完毕已是五十分钟后。
快马加鞭的进程,结果却石沉大海。从案发时的11月18日早晨7点到11点,三个监控画面均不见傅晚晨的踪迹,甚至,连任何与她当日衣着相同的人都没有。
半分失落,混着半分难以置信,整组人的人仿佛堕入冰水混合物中,被湿冷包裹,迅速地降落到零点。
心有不甘的队员们难说放弃,再次复查了一遍,将目标范围扩大到身着傅晚晨橱柜里缺失的任何一件衣服的女性。
然而期待中的结果仍是流落在另一个平行宇宙空间里,不曾显露一丁点儿蛛丝马迹。
何礼贤并起右手最长的三指,以指尖点了点台面,持着起伏不定的语速开口:“傅晚晨总不会是变成蝴蝶飞走的吧?”
卢天恒深知他是为了缓和屋内凝重的氛围,于是应答道:“还有可能是化作一阵青烟呢。”
没有人反驳他们荒谬的词句,默然的几位组员各自陷入沉思里。
“监控有视线盲区。”程小雨束着嗓音,语气如同囊中尖锥脱颖而出,“但是设想一下,如果我是傅晚晨,当时一心想着逃走的话,只求快,怎么会注意躲避监控?就算她别有用心,比如不想让她爸爸知道她跑去哪个方向了,所以才小心翼翼地尽量从监控死角经过,那也得她清楚地直到监控的死角在哪里才行,如果不是长期留意,普通人怎么能轻易知道监控盲区在哪里?”
许文诗与她观点相若,直言不讳地道出另一种情况:“很大可能性,她并非从监控所在的线路出逃的,走的别的通道,比如从富秀楼侧边绕到背面再上大厦街,又或者绕富碧楼半圈,从正面直接上到大厦街。但是联系之前的询问结果,周围都没有人对她有印象的话,难不成她是在大厦街区内就遇害了?”
她的言辞赢得了同僚们的一致赞同,只是对下一步行动却并没有多大的指导意义。大厦街社区虽面积不大,但五脏俱全,环境、结构错综复杂,要确定可能的遇害地点,和可能盛装尸体的物品,犹如大海捞针。
韦世乐扫视一眼疲惫不堪的手下们,终于不忍地道:“到此为止吧。明天照旧,有什么思绪大家可以晚上回去再想想,明天早上开工汇总。”
重案a组的队员们再一次踏着星光出了警署大门,在漆黑的天幕下彼此道别。
半小时后,阔别一整日的家亮起了久违的灯,淡黄的光晕带出了一份温意。
许文诗沐浴在暖光下拿起座机听筒,拨下了母亲的号码。
线路接通,她语带娇嗔地招呼:“lily姐!”
诗妈妈语气和蔼地搭话:“阿诗啊,做咩?”
“我决定了!”
对面的lily姐一头雾水:“决定什么?”
“无论阿文的级别高低,无论他考不考到升级试,我都认定他了,绝不分离。”
这句说完她便挂了电话,闪进厨房忙碌起来。钟立文那个小子白天开工晚间温书准备升级试,紧张的生活似乎扩张了他的胃,饭量简直飞涨。
“以前只知道happy sir是吃货,还揶揄小雨不好彩,养吃货会被养穷的,现在可轮到我了。”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钟立文喜爱的食材洗净,准备开始动工烹调了。
这时候手机徒然响起来。她擦了擦手掏出来,看见上面的来电提示,撅起嘴。
“啊喂,lily姐,什么事……”
一句尚未问完,便被对方劈头盖脸的一顿批评弄懵了脑袋。“你是不是痴线噶?!如果一个男人不求上进,连升级试都考不到,你还要来做什么!想当年,你老爸再不济也好歹是个见习督察……”
“lily姐,”许文诗大胆地截断了母亲的话,“爱情不是用金钱、地位、名利……来计算的。因为爸爸的牺牲,我们三母女在很长的时间内相依为命。你应该笔其他人更明白珍惜身边人的道理,有的人,有的事,如果不及时抓住,过了以后再想挽回,已经不可能了……”
大概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略微惆怅的情绪,电话那头的lily姐放弃了“打击”,温和地问:“阿女,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许文诗被母亲的柔声轻问弄得有点动容,嚅嗫着回道:“没……有……”
含糊不清的吐词却让人觉得愈发委屈。
lily姐心疼徒生:“是不是哪个衰人在你面前说立文的坏话诅咒你们分手了?跟lily姐说是哪个不要面皮的这么缺德,我去帮你骂他!”
许文诗被她的话语逗乐,忍俊不禁地说:“没有啦。我只是想跟你说,阿文他很好很好的~~~以前他做卧底,入进兴,破制毒工场,怎么看都是奋发图强的典范。功成归队后,警队并没有对他破格升职,他毫无怨怒,反而安于自己的岗位,尽职尽责。从这些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心胸广阔、积极向上、毫不计较的大好青年……”
“好了好了,你不要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了。再说下去我不好好支持你们都成了不识真金棒打鸳鸯十恶不赦的恶婆婆了……”lily姐把电话拿的离耳蜗远一些,对着声筒大吼,“你们姐俩都一个样,全爱上差佬。”背景声音传来家姐许文谦半带揶揄的说笑:“还不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再次挂上电话的许文诗心情不差,刚把电磁炉插上,便听见里间传来升调悠扬的哼歌声:
“流水透彻出我俩,沿路满布风霜也雪亮,天空灰暗,爱得到了景仰。世间什么爱叫纯洁,你甘愿化振翅红蝴蝶,饱经挫折伤口淌血都不至会磨灭……”
许文诗放下手中的食材跑进书房,看到台灯下某人洋洋得意的身影。她跨步过去,夺过他根本没有在看的书,佯装发怒:“啊喂,不看书的话,就去帮忙做饭啦。”
“帮就帮。”
钟立文言罢便起身,一踱一拐地向厨房扭去:“世间什麽爱叫纯洁,处在绝望仍力竭,留守最尾一起哪怕历劫……”
许文诗花了0.2秒的时间思考,之后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受了什么刺激,于是快步跟上,道:“明明是一首深情歌,怎么被你唱成了这么欢乐的歌?”
“因为我是心胸广阔、积极向上、毫不计较的大好青年啊。”
许文诗终于明白他那洋洋自得的小样来自何方了,嗔怪地问:“你刚才不是在‘认真’温书吗,怎么厨房里说的话也听得到?”她刻意加重了“认真”二字,用鼻子都能听出话中的揶揄。
钟立文转头,手里已经切好几片番茄:“就是因为我温书够认真,耳朵才会格外灵敏。”说着将番茄喂进许文诗嘴里,又自顾塞了一片。“好甜!”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别处,另一对情侣搭档同样马不停蹄地奔忙在自己的轨迹里。
“亲爱的高级督察韦世乐先生,你是否可以解释一下,为何晚上还要出来开ot?”
程小雨疾步奔驰在灯火阑珊的小径上,语气悠长地询问前面的头儿兼男友。
“破案的黄金时间为7天,这个案子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天,再慢点许多关键线索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弱甚至消失。追求正义、尽忠职守的沙展程小雨小姐,想必也不愿看到两位涉案死者无法安息吧?”
韦世乐言罢回头,等着她跟上来,而后并肩向前。
他稍稍减缓了一点脚下奔逸绝尘的步伐,进一步解释道:“做上司的要体谅下属。立文要考升级试,忙着温书,阿诗要辅佐他,做他的坚强后盾;gordon、柏翘和炒粉这种孤家寡人要赶早寻觅生命中的另一半,所以只有我们出来跑了。”
程小雨向他做一个鬼脸:“是啊是啊,你是高级大督察,要体谅下属,我只是个小沙展而已诶。”
韦世乐洒然一笑:“看来你好像不是很喜欢跟我一起。”
程小雨约略低下头去,羞涩的神情爬上两颊:“既然你都这么认为了,难道不是吗?”
目前上演的一幕,简直是“口是心非”这个成语的形象解释。
“知道你嘴硬心软。走吧,别浪费时间了。”韦世乐牵住左她的手,“哗,这么冷?!”随即将她的手放到唇边呵了一口气。
程小雨的脸更红了:“揩油揩的光明正大。”
韦世乐扬起脸庞,微微撅了撅嘴:“你不是很乐意吗?快点走吧。”
两个人疾步奔走在狭长的小径上,零星光点是领路的指引。一段小斜坡路,窄窄的巷子诉说着这座城市古老的历史。
“小心!”
随着这一声高亢的呼喊,韦世乐将程小雨紧紧护在怀中。低矮的老楼屋檐底下,他们脚边不到一米的地方,一个陶土花盆摔得粉碎。
“没事吧?”
程小雨惊魂未定,片刻之前,心跳彻底走音。待她慢半拍地点头以示安好之后,韦世乐终于呼出一口长气,缓缓地放开她,稍稍抬头。二楼之上,一位中年妇女的影子恍然若现。
四十九、疑光出没幻影重
“啊,楼下好像有人。”随着这声自言自语,妇女谈出头来,见得楼下二人的身影,大惊失色,“sorry,我不是故意的,手滑了!”
“有惊无险,我们还好,没关系了。”程小雨露出一个笑脸,浅浅的梨涡又现,韦世乐望着她姣好的侧颜,如痴如醉。
“妈子,这已经是你这个月摔碎的第五个花盆了。好心你,待会儿老爸回来自己跟他解释吧。”
是稚嫩的童音,听音色应该不足十岁,中气十足的小男子汉。韦世乐牵着程小雨往外挪动了少许位置,终于看清了二楼阳台上站立的一对母子。年轻的母亲约略皱起眉头,语带尴尬地解释:“要不是之前对面那栋楼总有光线一扫一扫地往这边射,我至于在浇水的时候双手乱晃碰掉花盆吗?”
光束扫射?
韦世乐心下一惊,灵感撞击了思维,当即便朝向楼上问道:“这位太太,请问你之前之前看到光,大约是什么时候?每天都有吗?还是……”
“这个月早几天咯。是不是每天有我就不清楚了,我差不多隔天给阳台的花浇一次水,前几次浇水,倒了霉的每次都能遇到。”
韦世乐闻言环顾四周环境,意外发生的这栋楼是永和楼,旁边一栋便是傅晚晨所住的富碧楼。若是对面射来的光,很大可能性傅家也能见到。
程小雨不明所以,柔声问:“你想到了什么?”
“你猜。”他微微一笑。
她偏起脑袋胡乱发言:“红光,远红光?”
他笑着摇了摇头:“是激光……笔。”
程小雨微微皱了眉心,似在思索:“教授们讲ppt时必备利器,可是,跟这单case……难道你是想说,疑凶可能是教授?……pro. king?!”
她骤然瞪圆的双眸在韦世乐眼里划出可爱的q版形象。他忍俊不禁,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她的侧额:“你的小脑袋瓜每天都在想什么呀?”
“……”她揉了揉被戳到的地方,“我又不是你身上的一块肉,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咦?”他挑了挑眉毛,嘴巴很好看地抿起来,“那么……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想了什么。”
程小雨警觉地略微扬起脑袋,心中漾起不好的预感:这家伙,又要搞什么怪?脑袋里迅速思索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形,然而,在思维明晰以前,一个措不及防的吻打散了她的所有念想。
唔~~~~~
暖热的柔软附上双唇,如此接近的距离,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温柔的流连持续了一小阵,接着便有星点的瘙痒感传来,那是韦世乐的舌尖在挑逗。程小雨大气也不敢出,显然他的对待简直是“简单粗暴”的完全反义词,但毕竟是两人第一次如此亲密接触,她面上泛起的一丝惊愕尚需要时间来平复。
“嗯……”喉咙轻吟出声,渐渐地,惊愕变作了没有抗拒的享受。
这样的转变被韦世乐仔细抓住,趁机将舌头入侵她的室内。调皮的小东西在对方领地内迅速扫射一遍,似在宣告主权,舌尖的动作虽有力却并不尖利。终于两人的舌尖碰触,如蜻蜓点水,但刹那的触感却让魔力般的电流顺着喉咙蔓延遍全身。得寸进尺的韦世乐并不满足,勾勾舌头重新缠上程小雨的舌,交换着彼此甘甜的液体,绵长而尽情。
直到两人的呼吸都开始困难,韦世乐方才作罢,分开了彼此的唇齿。
程小雨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吐槽:“讨……讨厌……欺负……我。”
韦世乐面上绽出阳光,佯装无辜:“不是你说不是我身上的一块肉,不知道我想什么的吗?怎么样,感受完‘一块肉’的feel以后,有没有激发你一点点的灵犀?”
程小雨两颊骤然转红:“痴线……”
韦世乐的笑容更加开朗:“我看刚才你还挺享受的。”
她然抬头:“喂……咦?”灵感突然被打开,“我记得03年有单case,程峰督察那一team负责的,主犯常常站在窗台上给患有人格分裂症的目标人物打摩斯密码,迫使他分裂出凶险人格,以告诉他谋杀计划和方案。你刚才……是想说这个吗?”
“bingo。”韦世乐打出一个响指,“智商果然提升了不止一个级别。看来我以后要常常用这个方法来增加你的iq和eq。”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程小雨扔下一句,便快步跑到前面去了。
“哎……小心前面有色狼袭击。”韦世乐心情极佳,跟随她的方向而去。
当两位警员敲开了傅家大门,高娉婷一脸疑惑地望着两位不速之客。长子傅耀宗正陪着父亲靠在小妹的卧房门口,荒废了客厅的电视机里播放的八点档连续剧,
显然傅荣昌没有心情迎客,也不可能向儿子儿媳介绍两人。
韦世乐出示了警员证,简要地表明身份,然后就听到傅荣昌的大喊:“晨晨,不要走!多陪爸爸一会儿!”
傅晚晨的魂魄,又出现了?
他拉着程小雨的手腕闪进卧室。灯光明灭,人身在墙上投射出宽大的影子,却没有发现长者口中的“天外来客”。
程小雨立于左侧,似乎进入了备战状态,瞳子紧缩地四下扫射,时刻准备着捕捉一丝一毫的奇异存在。韦世乐松开了捏住她的手,轻巧地跨到窗边,警惕地审视着对面富秀楼的状况。无数家庭已经回归,从窗户里透出光亮、灯影幢幢,但也仍有一些套房处在黑暗之中。这与其他的普通居民楼入夜的景象没有两样,他甚至能看到某几户人家电视里播放的画面,推测出他们正在看的频道。
“happy sir,你在找什么?”
韦世乐转过头,温和地看着发问的程小雨,饱含深意的目光仿佛在说“你懂”。
程小雨怔楞了半秒的时间,试着开口:“难道是……lo sir说的,反光镜?”
他点点头,虽然眼下的情况与卢天恒提到的案件相去甚远,但光束发射却是一个奇葩的巧合。
只是,对面的大楼正对傅晚晨卧室的这一侧,没有悬挂任何明镜,甚至连可能作为反光材料的物件都无影无踪。他从鼻孔中呼出一口气,暗自遗憾来迟一步,无法从人影幻象的本身上寻求突破口。
大约四十分钟后,黑色宝马停在钟立文住所楼下。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安静,许文诗抽出被钟立文握着的手,甫起身,便被一股强大力量拉到怀抱中。
“放开啦,我去开门。”温柔的声音是醉人的,然而却并未对“始作俑者”奏效。
“不去。不要管那些人。”钟立文紧紧环住她的身子,“让门铃声见鬼去吧!”
许文诗摇摇头,哑然失笑。就因为傍晚做菜时跟lily姐的一通电话,身后这个大小孩从吃饭到现在一直在亢奋,连温书都要握着她的手才肯安静用心。
门铃还在继续,许文诗用手压了压环在胸前的胳膊,转身正对钟立文的脸:“我不去开门,你去。小心是lily姐,对你的表现差评喔。”
钟立文听罢从椅子上弹起:“啊啊啊,未来岳母大人的话就另当别论。”
身后佳人露出得意一笑。
吱嘎门把手向下转动,有一股猛烈的推力扫开了门内的人。钟立文呼出一口长气还好不是lily姐。
“你小子的升级试笔试还是我监考,居然敢这么半天才来给我开门。”韦世乐一只脚跨进屋子,语速急促地抱怨,“是不是想fail了?”
钟立文抚摸着胸口,做了个怪相,抬起左脚便往他小腿踢去:“不要以为你是我上司我就怕你,你假公济私给我fail一个试试,看我不杀去你家扒了你的皮!”
韦世乐隐隐地扬起嘴角,回以同样幅度的一踢。
许文诗循声而至,约略低下头,温婉一笑:“happy sir,小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招呼一声。快进来吧。”言罢随手按开了客厅的灯。
钟立文怏怏地将身子靠上她,轻轻蹭来蹭去:“他就是搞突然袭击,看我没有温书的话好有借口fail我,免得我升的太快到时候爬到他头上。”
程小雨探出身子插嘴:“好像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她的眼色向里间射去,“哎呀刚才客厅没灯啊,你们在房间……”之后颇有深意地挑了挑眉毛,若有所思地偏起头,“喔……没有打扰到你们温存吧?”
钟立文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你什么眼神啊,那是书房,我在很认真的看书,看书!”
许文诗伸手揉了揉他暴躁的头毛:“他这几天都很用功,到时候考试就要请头儿您多多关照了。”
程小雨与韦世乐相对一视,彼此心照不宣。
韦世乐的目光在程小雨身上徘徊片刻,而后转头对女主人道:“放心吧,这小子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加上他是小橙子的好姐妹你,的爱人,我到时候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不妨做个独眼神探咯。不过啊,还是要他自己的努力。”
钟立文在韦世乐的话语里呲牙咧嘴。
程小雨好笑地望着两位男士,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自己无谓被卷入波谲云诡的斗争中,于是迈步向厨房走去,轻车熟路地靠近冰箱,仿若自己才是这个家的拥有者:“喂,你们喝什么,不用客气。”
“呃……”
许文诗来不及阻止,她已打开了柜门,双眸然放大:“哇,你们家冰箱怎么被掏空了,用来藏尸体吗?”
五十、文屋小聚析迷情
钟立文无力地耷拉下脑袋,一副被打败的样子:“小姐,你有见过用这么艺术又高档的雪柜来藏尸体的吗?我又不是bt杀手。”
许文诗再次揉了揉他的毛发:“别忧伤,小雨就是这样的。”她转头,向着厨房的方向朗声提示:“水果在雪柜左边的架子上,唔该。”
不过片刻时间,洗净切好的橙子便摆上了茶几。程小雨递一瓣给稳坐于沙发之上的韦世乐,而后塞一牙到自己嘴里,包着气息说:“很甜,你们还挺会挑。”
韦世乐终于把目光从厨房收回,笑着道:“话说回来,以你们家冰箱的个头,杀了人之后恐怕要切成几大块先,才塞得进去。”
钟立文与他争锋相对:“你就不会折叠一下放进去啊。”
“折叠?”程小雨轻笑出声,“阿文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原来尸体还能做变形精钢、收缩成长方体的汽车形状吗?”
许文诗并未参与讨论,只是凝重地聚起思绪:“等等,一个本来作他用的容器,用来装‘折叠’型尸体,很容易掩人耳目吧?普通人因为惯性思维,谁会想到里面的内容?”
以钟立文与她的默契,唇枪舌战立即中止。他侧头望向她,接过话头:“你是说,凶手把死者藏在一个小型雪柜里,运到公园弃尸?这样的话,要扮成一个雪糕贩喔,难道不会有人找他买雪糕?穿帮了吧。”
许文诗摇摇头:“不,不是雪柜。月提到傅晚晨的瘀斑显示她的身体在死后被外力弄成了腹部贴住大腿的姿势,并且头和脚朝天、腰向地。这个姿势和方向,不是很像一种狭长的、可以往上提的容器吗?”
程小雨恍然大悟:“旅行箱!”
“对!”许文诗赞同地点头。
看来悠闲的晚间时光是没有了。
韦世乐在开启案件讨论模式之前,再望一眼厨房的位置:“阿文,你家的雪柜立了大功。”
钟立文扬起笑脸反问:“几等功?发勋章吗?”
程小雨咧开嘴,笑靥如花,声音仿如水果一般诱人:“啊钟sir啊,是不是顺便还要奖励一个夏威夷马尔代夫二人5日游套餐。”
“新马泰套餐也成。”钟立文飘然的音色里显然已经忘记了所处的境况。
韦世乐毫不在乎时间被小小的题外话浪费,扯开嘴角道:“新界,马卡龙,泰景大楼。”
钟立文顿时翻了白眼,鼻孔出气地哼哼。
程小雨饶有兴致地补刀:“据说破不了案,我们组里职位最低的那个会被要求穿着制服,免费在本港‘新马泰’一日游喔。”顿了顿,又补充道,“是游街的游,不是旅游的游。”
许文诗拍拍自家男友的肩膀,略带温柔地笑了:“happy sir和小雨不辞辛劳地深夜来访,我们再这样离题下去,恐怕就浪费了你们一番atp了。”【藤注:atp=三磷酸腺苷,是生物体内最直接的能量来源】
韦世乐挑了挑眉毛,干练地道:“好了,谈正事。我和小橙子刚才去富碧楼附近查探了一下,旁边永和楼二楼a座1单元有住户反应,在傅晚晨出事的前后几天,她发现从对面的富秀楼有人间歇性地向外发射光束,我们又走访了2楼其他住户,有另外三位也表示有这种情况。综合他们的描述,我们推断是激光,至少连续发射了四天,发射时中途有间断,发射一小段时间,停顿一下,过一会儿再发射这样。大概从每晚7点半以后便有,最迟9点过还有人看见,早晨也有,总体的发射时段规律我们还没有推测出来。”
程小雨顺着他的描述继续:“我们觉得这跟傅晚晨的失踪有很大的关系,可能是凶手发射的什么信号。联系以前的案子,隔壁陈三元那一组以前就有犯案主谋发射摩斯密码给目标帮凶传递作案任务讯息的case。不过我们这单案子,具体的发射地点、目的地和目标人物目前还不清楚,可能是凶手向死者发射的,也可能是一个凶手向另一个同伴发射。”
许文诗与钟立文在他们话语里双双微皱起眉头,很认真接受信息并有所思的模样。
韦世乐吃掉一瓣橙子,又道:“我们后来又去访问了傅晚晨的爸爸傅荣昌,他表示自己并不懂得摩斯密码,也从未听过、见过傅晚晨使用。此外,他不认识莫敏儿,他的妻子在傅晚晨出生那天由于虚脱而死去,所以从小到大他相当疼爱这个女儿;他也从来没听说妻子有任何堂表亲在**,所以推测莫敏儿跟他们应该没有血缘关系。而由于富秀楼对着的是傅晚晨的房间,所以他在之前并没有发现什么光束。”
程小雨突然想起另一个话题:“对了,我们去傅家的时候,傅荣昌好像又看到了傅晚晨,可惜我们晚了一点,没有碰上。他觉得女儿有冤屈,所以魂魄才经常回家不肯离去。”
许文诗水汪汪的双瞳透射出内心的波动。钟立文望她一眼,插嘴道:“都说那个是莫敏儿了。下次一定要让柏翘去辨认一下。”
许文诗听他如此说,打算放弃鬼魂事件这个纠缠不清的议题,转而接下前一个话题:“其实你们有没有再次联想到上次happy sir提到过的日本那个案子,凶手利用激光激发死者毛发燃点,引致自燃假象。由于激光射中的点需要很精确,所以凶手用非杀伤性的普通光束做了实验来确定位置和角度,被附近玩耍的一个小孩看到,从而成为当地警方的破案线索。”
韦世乐否定了她的猜测:“傅晚晨并非死于灼烧,而是被割断大动脉。”
钟立文附和道:“那倒是,之前我和诗诗请妖女他们去傅晚晨房间做了鲁米诺荧光测血反应,证明起码她在房间里没淌过血。”
韦世乐点点头:“立文你问你能不能大致回忆一下你与莫敏儿共事的那几年里,她给你的印象和其他一些情况。”
钟立文点点头,沉默了短暂的一段时间,仿佛在梳理语句。当他开口讲述,声音听起来遗憾而伤感:“我们出更做巡逻警员的第二年,莫敏儿便分来了小组,跟我们一起负责油尖区。她奋进拼搏,抓贼总是跑在最前线,我们都叫她男人头。后来她交了男友,就是慈爱医院的高立仁医生。有好几次刚刚抓到贼,高医生就紧张兮兮地冲过来,看她有没有哪里不适,还责备她过于拼命,让她以后不要这样。初初我们只是觉得这男友太紧张,后来才知道,原来高立仁认识莫敏儿的家庭医生世叔,了解他们家有家族遗传的精神病史。她的外婆、妈妈和姐姐都是这样死去的,爸爸离家出走后再也没有回来,剩她和爷爷相依为命。不过你也知道,上次我们查这个案子时了解到,她的爷爷三年前逝世了。”
钟立文说到这里顿了顿,又继续道:“莫敏儿虽然被高医生鉴定为精神状况良好,适合做警察,但是高医生仍旧很担心她。可是莫敏儿自己呢,就完全不把这个当回事,她说她从小性格就很开朗,跟妈妈完全不同,所以不可能病发。我们共事的那几年,她也真的没有病发呢。根据lo sir和炒粉上次去慈爱医院问到的情况,莫敏儿一直到死好像都没有病发。如果范子妤医生没有撒谎,这一点倒也幸运。”
韦世乐听罢,约略思索了一小阵:“没有病发未必是幸运,也可能……她身上根本就没有遗传到致病基因。据我所知,精神性疾病不是单一的一种病症,而是一类疾病的总称,最常见的是精神分裂症,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精神病,它是由先天遗传和后天环境共同作用的,遗传基因对发病几率来说至关重要。这种病是隐性多基因控制的,莫敏儿没有发病或许因为她只是部分隐性基因携带者,并不是拥有全部的双隐性致病基因,又或者……她根本,不属于这个家族的血统,所以根本没有携带任何致病基因。看来还需要去向高立仁医生本人详细了解多点莫敏儿的状况。”
程小雨睁大双眸,不可置信地问:“现在就去?”
韦世乐按下她起身的趋势,笑道:“嫌今天跑路没跑够,还想出去奔波?”
嫣红的下唇被皓齿紧紧咬住,程小雨冷静了两秒,终于咬牙切齿的回嘴:“还不是你这个‘上司’体谅下属,让他们都各忙各的私事,我才被折腾劳碌至此。”
钟立文揶揄道:“哎呀小雨,happy sir分明是专门制造和你单独呆在一起的机会,你这也不领情。”
韦世乐拍着他的肩膀笑了:“果然知我心也。”
钟立文嫌恶地抓起那只手臂,推远:“走开,我不是gay!”言罢,他欺身探向许文诗,讨好般地道:“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你是知道的。”
许文诗掩嘴巧笑。
五十一、面档临街食家至
秋高气爽,夜阑人静。楼外雾色迷蒙、星辰寥落,窗内人声迭起、灯影幢幢。
屋顶的灯照耀着热烈讨论的四位同事,洒下一片光晕。
韦世乐终于将话题拉回正道:“我当然不会让在座的任何一个去慈爱医院,那里应该是gordon的目的地。”
程小雨刹那会意,粲然一笑:“誓做月老,不做灯泡。你果然体谅下属。”
韦世乐回以同样的一个微笑:“早跟你说过,你却不以为然,现在终于明白了?”
钟立文以手阖眼,示意“眼睇”,许文诗抬头望向天花板以配合情绪。
韦世乐不露声色地向二人分别抛出一记难以察觉的白眼,之后回到正题:“我们好像忽略了一些问题。莫敏儿很久没有出现过的爸爸,还有,莫敏儿与傅晚晨的出生日期。”
钟立文放下手掌露出头颅,迅速脑内一番,很快得出答案:“是六月十九日,嗯……一九八一年。”言罢颇有深意地望向许文诗。
许文诗向后倾斜了身子,连连摆手:“我不知道傅晚晨的出生日期。这单case的证物是莫敏儿的身份证,只有莫敏儿的出生日期来的。”
程小雨语态平和地开口:“傅晚晨生于一九八一年六月二十三日,刚才去傅家进一步了解情况时问到的。”
“只相差了四天?”许文诗与钟立文两位听众异口同声地疑问道。
韦世乐漫长地呼出一口气:“看来还需要跟傅荣昌聊聊,问一下出生医院。任何一丝线索都不能放过。另外,关于旅行箱这边,需要去徐家查查。”
“yes, sir. ”又是异口同声。
韦世乐吃掉最后一瓣橘子,在程小雨吐槽“你这个大吃货”的眼神里镇定自若地抽出茶几上的餐巾纸,简单擦拭一番,之后又伸手到程小雨唇边。“嘴角还是湿的,也不擦擦。”
“咦~~~肉麻。”“非礼勿视。”
韦世乐无视了两位下属的评论,牵起自家女友的手起身,并不忘微躬告别:“夜了,你们俩慢慢温存。我们走了,明天办公室见。”
钟立文用剜子般的眼神凌迟了他,挥手赶客道:“你以为我像你啊,饱暖思那啥。我还要温书,要不是被你打断,哼……”
听见他吐槽的话语,程小雨较真地科普:“我要说明一点,饱暖思那啥的本意是人在丰衣足食以后就会产生偏激的邪念,那个字是放纵的意思,而不是你想的那个荒乱无道的意思。”
许文诗又是一阵好笑,浅浅应了一声:“不见不散。”
钟立文在背后做一个鬼脸,待两人跨出屋外以后,嘭地一声重重推阖上宿舍大门。
黑色宝马在星火辉映的街头驰过,忽的从副驾座内传出一声高呼。
“停车,停车!”
韦世乐略带疑惑,仍旧依照她的吩咐做来。
“退回去,退回去!”
档杆换到了倒车档位,脚刹松开少许,车子慢慢地向后挪动。
“好了,就这里!”
轿车甫一熄火,程小雨便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蹦向地面,欢快地向前一路小跑。韦世乐锁好车子紧跟而上,发现前面不远处的大楼底层,写有“重庆小面”几个字的招牌在微弱的路灯照耀下若隐若现。
面铺门口三三两两散布着几桌食客,或安静品味肴羹,或相互交流感受,或高声喧哗、嘻哈打笑。从他们面部或满足或欢快的表情看来,这家小店的食物味道应该不错。
韦世乐低低说一声“夜宵竟然选择主食”,而后摇了摇头,大步跨上前。他止步在早已选定位置的程小雨身边,无言地坐下,心道:究竟我是吃货还是你?
“两碗招牌小面,大碗。一碗不要香菜、加葱,另一碗……”
韦世乐在她征询的目光中摆了摆手:“我不吃,你一个人就够了。”
“哦,你不吃,那就都归我。”程小雨表态得十分随意,放开嗓音向厨房的位置喊道,“一碗招牌小面换成牛肉面,两碗都不要香菜、加葱。
他在她流利的描述里发问:“小橙子,你是只不吃香菜,还是胡萝卜、茴香、藿香一类的调味蔬菜都不喜欢?”
她满头疑云:“它们几个……有什么关联吗?”
“伞形花科的植物大部分有特殊的香气,很多人这一个科都不吃的。”他解释完毕,在她恍然大悟的表情里皱了眉头,“这么晚了还吃这么多主食,小心发胖。”
“你管我。”她傲娇地仰起头,似在宣布决定权。
“我不管你谁管你呀。”他伸手捏了捏她白皙的脸颊,”现在这样宽窄正好,要是养肥了,可就……”
“可就怎样?”她被他的语气弄得有些心虚。
“可就……”韦世乐缓缓地探起身子考进她的脸,声音变得很轻、很轻,“长得太胖,没有人要了。”
“喂”程小雨反唇相稽,“四大美女之一的杨贵妃也生的珠圆玉润,你是在嫌弃她不美吗?”
“并不。唐代以体态丰腴为美,却不是胖,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懂。”韦世乐挑了挑眉,斜射的目色中蕴含了太多深意。
程小雨瞬间脸红。即使在夜色里,面铺昏暗的灯光依旧映出那透血的两靥,别有一番视觉效果。
“真是诱人。”韦世乐又低低地开口,“好想……咬一口。”
“讨厌!”程小雨呢喃一声,复又高声嘱咐,“老板,面打包,快点。”
韦世乐闻言叹息:“唉,打包了回家面会糊的,不好吃了。”
程小雨接过老板递来的两个方便餐盒,起身便疾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头吐槽:“吃糊掉的面,总比被人当成食品啃掉好。”
身后传来了韦世乐蓄满笑意的解释:“我刚才当然是开玩笑的。你难道没有听过一个理论,既然动植物在被人当做食物时必然牺牲,那么对它们逝去的生命最尊重的做法,不是君子远庖厨,而是将食材做出最美的味道,选择最合适的时候品尝?”
程小雨骤然止步,迈着小碎步退回桌子边,被打败似的说:“happy sir,论吃,你果然还是远胜于我,我甘拜下风。你不愧是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人。”
“看在你诚心折服的份上,我就帮你分担一下这里出名的招牌小面吧。”
韦世乐掏出钱夹买罢单,翩然地接过服务生递来的两碗热气腾腾的水面,面上浮出得意的笑容。
得意之后是更深的疑思:“暗影”已经很多天没有发来消息了,他上次通过私信询问的事情,答案也一片空白,如今他竟然无法知晓对方的处境安危。
渐渐冷却的面部表情,和着碗口腾起的热气,凝出一层细密的水珠。程小雨收入眼眸,握起桌上的卷筒卫生纸,撕开两节送到他的眼前。
“谢谢。”他头也不抬地接过,轻轻拂过脸庞。
“happy sir,你好像有心事。”
韦世乐将情绪收拾妥当,半眯起眼睛,把脸庞转向她:“不是有心事,是心有事……这面,好辣!”
酱料氤氲,掩盖住他略带不安的面庞。
程小雨不疑有他,扑哧一声爆发出长久快活的笑意:“够酸爽,才正宗嘛。我听说,老板的辣椒都是从川渝一带运过来的呢。”
他压下内里深处的波澜,勾起唇角一抹流线:“我可算是舍命陪君子了。讲真,老板的面虽辣,却辣的很有风味,我国以辣著称的几大省市,食物的味道其实是各自不同的,湖南的是干辣,辣出一阵火;江西是酸辣,以泡椒出味;川渝则是麻辣,辣中带着花椒的麻味,不是很多人受得了的。我刚刚虽然说心有事,但并不是真的心里难受,小面的辣还是属于辣嘴不辣心,所以很多人已经辣的受不了了,却还是嘴馋想吃多一些。”
在他全面的讲解之中,两碗小面很快便成了腹中“亡魂”。有美食相伴,有帅哥讲解,程小雨这一日,即使加班也加得心满意足。
然而韦世乐却并不轻松,送程小雨回家以后,他独自驾车,来来回回徘徊于沿街零星散布的一些门店外。
周围夜阑人静,这里却依旧灯红酒绿、热闹非凡。无数男男女女尽情欢愉、醉生梦死。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什么地方。
他不想饮酒,也不为猎艳,但竟然用一种无法解释的细致开始观察每一处这样的地域,停靠在大门前,仔细地注视他们挂在头顶的招牌,以及出入繁忙的人来人往。
然而,在他走遍了能够想到的所有门店之后,并没有幸运地发现他想见的那位。
忖思再三,他终于通过微博和短讯两条渠道发送了一条通知:半小时后老地方见。
消息一泼出去就石沉大海了。当他徒步来到约定的地点,白点朝上的门口标示和黑灯瞎火的里间,明显地昭示了一段时间无人问津的事实。
目标人物,依旧没有出现。
依照经验,他从不会主动电话联络,因为他没办法确定,对方是否方便接听,甚至,方便接收来电铃声。所以,在回信杳无音讯之后,他失去了与“暗影”的联系。
五十二、问医巧解曾误区(上)
星沉大海,日出东方,又是新的一天。
上午八点半的阳光,给慈爱医院住院部大楼染了一层浅浅的晕黄。
医生与警察一样,是身份特殊的职业。伤者病患入院的时间,与罪犯作案的时间一样具有高度的不确定性,所以医护人员没有明显的上下班界限,他们的工作,也没有一个滴答作响的时钟为之计时。
清晨时光,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还处于行走在开工或者返校路途中的时段;然而对于医者,一天的忙碌早已经开始。
“高医生,等一下!”卢天恒眼疾手快地撑住了612号办公室房门,靠近门框的头颅差点就咔嚓在狠狠欲关的趋势里。
高立仁医生的脸色并不好,皱纹隐现的额头轻轻地拢起:“抱歉,我的病人很多,请不要耽误他们的时间。”
卢天恒奋力地将门挤开一丝细缝,面容讨好地解释:“我们不是来捣乱的。你已故前女友的身份证出现在最近一单凶杀案的死者身上,名字和身份证号都完全吻合,而死者跟你前女友恰好长得又一模一样,你难道没有一丁点的好奇嘛?”
房里的人力度有些大,他不得不侧了身子改变一点用力方式,之后继续说:“有图为证的。炒粉!”
何礼贤闻言靠近,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飞速滑动,调出了鉴证科的证物图,从门缝里递了进去:“高医生,你只需高抬贵眼一看。”
高立仁的表情在双眸扫过屏幕上的身份证照片时缓和下来,又逐渐变作了惊讶。“这……”他终于松手,敞开大门请两位警员进屋坐下,暗黄的脸上阴晴不定。
“两位请稍等,我需要安排好病人先。”
他行到走廊外,面对长长的人群,用柔和的语言劝说前五十号病患移步到隔壁就诊室排队,并保证会与看诊的医师商量,将他们取到的号码间插地列入隔壁原病人的号码之中。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办公室里,轻声地关上了房门。
卢天恒伸手拍掉了何礼贤翘起的二郎腿,语气友好又严肃地开口:“高医生不愧仁心医者,时刻以病人的利益为先。”
简单的夸赞虽然不免落入模式化的俗套,却有着强大的缓和氛围的作用。
高立仁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清畅。
卢天恒察言观色,确定那是放下戒备的表现,于是切入了正题:“提起你的伤心往事实属无奈,这单案件比较离奇,所以只能来打扰你。我们最初误认为死者是你的前女友莫敏儿,我们也不知道她在两年前就死去了,所以上次才一再要求你去警局协助调查。后来经多方证实,应该是凶手的误导,死者另有其人,所以我们便认为这案子可能跟你没什么关系了,你纯属无辜被牵连,也就没有再来询问。但是现在有了一些新的线索,让我们不得不再次把目光回到你前女友身上,由于莫敏儿的亲人已经过世,只有你知道她最多的情况。”
高立仁点头以示理解:“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之前以为你们作弄人,拿敏儿的死来做文章,所以不想跟你们说什么,没有想到你们是被凶手误导、调查错了方向。上次态度不太友好,抱歉了。”
何礼贤急着帮他说话:“根本也不怪你。要是我遇到这种事,肯定以为是恶作剧,说不定态度更差。”
卢天恒目带诧讶地望着身边的同伴,想起他上次在医院的长廊狠狠吐槽高立仁的情况,不禁触动了笑细胞。然而当事人于前,不便表现,他只能极力隐忍,以至面部神经抽搐。
高立仁面色和平地对着两位客人,启发性地问道:“我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
“这单案件的女死者名叫傅晚晨,是傅昌隆面厂老板的女儿,跟你的前女友长得就像生女一样,但她的父亲傅荣昌和男友徐力行都表示并不认识你的女友,那请问你认识他们吗?”卢天恒取过何礼贤手里的pad,准确翻到两人的照片,“或者,你曾经见过他们吗?”
高立仁对着屏幕仔细端详一番,之后摇摇头:“没有印象。”
何礼贤认真观察着他的面部神情变化,发现他应该没有撒谎,于是又问:“那个,请问莫敏儿是什么血型?”
“a型。”
何礼贤与卢天恒在听到这个答案时相对一望。好巧,傅晚晨也是a型血。
卢天恒终于忍不住说:“莫敏儿的生日是1981年6月19日,对吗?”
高立仁无声地点点头,不明白这有什么关联,却不反问。卢天恒自会继续说下去:“傅晚晨的生日是同一年的6月23日,只差了4天。我们曾经以为两人可能亲缘关系比较近,比如是堂表姊妹之类的,可是调查后发现,好像两家根本不认识对方。傅晚晨是她妈妈亲生的,那你知道莫敏儿会是抱来的吗?”
“当然不是。”高立仁对此十分肯定,“因为她有家族遗传的精神病史,她的家人极其紧张,她爷爷,她姐姐,甚至她妈妈生前都很紧张;她曾经一度迟迟不肯谈恋爱,就是因为她的妈妈一再告诫,这个病不同寻常。如果她真是被抱养的,她的家人照理应该不会如此担心。”
他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然而两位探员仍旧心有不甘。何礼贤沉默了一小阵,忽而问:“你知道莫敏儿是在哪家医院出生的吗?”
高立仁摇摇头:“抱歉,这个她从来没有说起过。”
“那……你这里还保留有她的遗物吗?”
高立仁面有难色,何礼贤连忙解释:“我们只是想要一点能够获取她dna的物件。”
高立仁恍悟,却道:“我电脑里有她的dna图谱。以前专门分析的,想着留下备用,不过一直都没用到。”
何礼贤大喜过望,几乎噌地一下从沙发上蹦起:“太好了,发给我们西九龙重案组的公共邮箱可以吗?”
两人留下邮箱号码,又要了高立仁的联系方式,便起身告别,准备回警局。
沿升降电梯直下,很快便到达慈爱医院的花园里。
“范医生!”
行走在槐树、紫荆相间的大道上,卢天恒听见有一个声音这样呼叫。他赫然驻足,回头循声而望,见到一个黑长直头发的女医生疾步向一个熟悉的身影步去。
是范子妤。
年轻的女医生走到范子妤身畔停下,语气有些激动:“这位婆婆来找她的孙子,她说她的孙子在神经病科工作,我告诉她医院没有这个科,她就是不依,非说她孙子告诉她的就是神经病科。我刚才带她去了精神病科,可是没有她的孙子。”
她的身后,是一位步履蹒跚的老者,穿着银蓝色的花布衣衫,右手握着一把长长尖尖的老式黑色雨伞。
范子妤笑着迎上前,搀扶上老者的胳膊,语色温柔地道:“婆婆啊,我们这里确实没有神经病科,只有精神病科。你仔细想一想,你的孙子说的到底是哪里,是不是你记错了啊?”
老者清瘦的面庞约略皱起,愁眉苦脸地说:“我真的记得是神经病科嘛。”
卢天恒望着面前一幕,暗自感叹:“啊真是女神啊,人又靓,又温柔,还这么体贴。”
何礼贤在他身后摇了摇头:“看你这花痴样!”
卢天恒回头反驳:“你这种小探员怎么会懂,这叫欣赏。欣赏美女有益于身心健康。”
“且……”
不远处,范子妤仍在尽力帮助老人。“婆婆啊,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孙子叫什么名字,我看看我认不认识。”
“他叫信仔,凌志信。”
“原来是doc. ling。”范子妤一笑嫣然,“怪不得刚才找不到,他不在精神病科,更不是神经病科,他的那科叫神经外科,是外科的一个分支。走吧,婆婆,就在四楼,我带你去。”
老人的面上终于露出舒心的微笑,在范子妤的搀扶下缓步走向了住院部大楼。
卢天恒望着他们的背影,脑海中灵光闪现:“精神病,神经外……啊,原来是这样的。”言罢便也反身奔向了大楼。
“喂,你干嘛……”何礼贤不明就里,只能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跑。
一直奔到了电梯间,卢天恒突然迅速地转过身去,急切而短促地说:“钱夹,我们一直没有弄清楚钱夹的归属性。自从傅荣昌和徐力行到警局确认了尸体身份以后,我们就惯性思维地认为凶手在傅晚晨的钱夹里放了莫敏儿的身份证,用来误导我们,好让我们以为死者是莫敏儿,凭此推测出凶手可能不知道莫敏儿早就死了。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证实过,尸体身上的钱夹就是傅晚晨的。”
“所以你想去证实一下钱夹的主人究竟是谁?”何礼贤听懂了他的话语,随着他跨进电梯。
卢天恒点了点头,伸手按下了数字6。
电梯很快到达,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翻着t.pad里的资料,打算提前做好万全准备,待会儿可以缩短交流时间。
高立仁医生在送客后又埋首到山一样的资料堆里,细细阅读着最新文献,以便尽快为每一位病人规划出更好的治疗手段。
当他看见两位警员折返的时候,面上明显流过一丝讶然。
“两位阿sir,还有事么?”
卢天恒举起pad,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你认识这个钱夹么?”
五十三、问医巧解曾误区(下)
高立仁只看了一眼,便惊讶更甚:“这是……敏儿的。”
卢天恒直视他的脸,神情郑重地问:“你确定?”
何礼贤附和道:“很重要的线索。”
高立仁同样郑重地点头:“敏儿生前一直在用的,上面的贴纸,还是我和她一起挑的。你们……在哪里找来的这张照片?”
卢天恒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心头的猜想果然被证实了。
他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又问:“什么时候丢的?和身份证一起吗?”
“不。“高立仁斩钉截铁地摇头,”好像是死的那天。整理遗物的时候没有看见这个钱夹,我还以为是她出车祸的时候甩掉了,没过深究。怎么,你们找到这只钱包了?”
面对他恳切的问题,卢天恒却彷徨了,无法在承认与否定之中当机立断地做出选择。
于理,警方不能对外人透露太多细节,以免让凶手察觉他们的探案进展,破坏相应证据。然而,钱包属于莫敏儿,于情,他们却应当将它归还给她生前最亲的人对面这位妙手仁心的医者。
何礼贤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同伴兼上司的纠结,反而被之前高立仁的一席话激起了好奇心:“我能问一下,莫敏儿是怎样出的车祸吗?两车相撞,还是……”
无意之举,却成功地岔开了话题。
卢天恒这才想起,他们好像一直没有查过……莫敏儿车祸的具体细节。
高立仁迷离了双眸,微微地向天花板抬起目光,仿佛这个问题牵扯了他的悲痛。然而他又不得不回忆细节,因为他知道,从面前两位警员提供的图片看来,这可能跟最近这起案件有着莫大关系。
半晌之后,他终于开口:“敏儿驾车的时候,路过一个急转弯,街边有一只小狗,她为了躲避小狗而撞上了路灯,悬挂的灯头砸下来,撞车加上坠落重物的打击,导致她当场身亡。”
卢天恒有些不忍继续下去,却终究还是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只狗呢?”
高立仁的语气很轻:“跑了,当时就找不到了。就算找到了也没用。”
何礼贤拍拍他的肩膀:“不要太难过了。相信她现在在那边看着你,希望你幸福。”他的手,指向窗外的蓝天。
高立仁朝他点点头,逐渐清晰了目色。两个人,相逢未必相识,相识未必相爱,相爱未必相守,相守未必白头。能够携手走过一段繁华,留下彼此心灵的足迹,已是十分难得。时间如流水,淌过最初的悲恸,封存成一段余痛。当终于被揭开,已经不再带着压抑的哀伤,而是慢慢地、慢慢地腐烂,至重生。
两位警员再次道别,步履匆忙地走向电梯间。
当他们跨进电梯,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医生长袍的女子,步伐矫捷地进入了612号房间。
两人相对一望,两秒后,都猜到了她的身份。高立仁的现任女友,卓慧翘。
或者,她对高医生的安慰,会比其他人都有用。
来到花园的时候,范子妤恰好又在。大约是帮多了一人,她的心情似乎不错,连同步子都轻快。
卢天恒心情也不差,隔着遥远的距离向她招手:“鱼仔!”
范子妤转头,巧笑倩兮:“lo sir,又来调查?”
“是啊。”他扬起笑脸,“多亏你跟那位老婆婆说的话,帮我们找到一个重要线索。”
“是吗?”范子妤有些许疑惑,“哪位老婆婆?”
乐于助人的她,帮助过的老人已经不下数十位。
何礼贤哑然失笑,却极力忍住喷薄而出的咯咯声,用含糊不清的口齿说:“不就是刚才、找不到孙子那位咯。”
“啊”长长的一声语气词之后,范子妤绽放出好看的微笑,“你们是说,凌医生的嬷嬷吗?”
“是啊是啊。”卢天恒把头点成小鸡啄米状,不放弃任何一个夸赞的机会,“你医术高明,人又靓,心肠又那么好,还帮了我大忙。不介意留个联系方式吧,有空一定要请你吃饭。”
“哗,lo sir,什么时候有空请我这个同事也吃个饭啊?”何礼贤倾斜了身子、凑近脑袋,扬起的笑脸中意味深长。
卢天恒迅速地答来:“好啊,警局2楼餐厅,让打饭的小妹妹多给你一根青菜。”
“且……难道你要请医术高明、人又靓、心肠又那么好的范医生吃警察餐厅?”何礼贤佯装震惊地反问。
“!去警局的外人一般都是跟案件有所牵连的,我希望鱼仔你永远没有机会去。”
范子妤轻微地低下头,又笑起来:“吃什么都好。”
何礼贤却再次调侃开来:“哎呀谁说一定要跟案件牵连才能去警察局?难道就不能去找家属吗?”
范子妤自然听出了话中的深意,两颊隐约地红了:“我还有事,不跟你们说了。”
卢天恒略带遗憾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翻过掌心才发现,她把写了电话号码的纸留下了。
他兴高采烈地将号码输入了手机的电话簿里,而后大步流星向泊车位走去。
“炒粉,快点。”
“诶……赶着去投胎啊。”
两人一前一后,在日头渐升的天幕下跨进了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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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九龙重案a组办公室内,李柏翘躬起身子,双手撑在钟立文座位的椅背顶端,目光定格在电脑屏幕上:“是恶作剧,还是好心人提供线索?”
许文诗饮一口手底的水,随意将陶瓷杯子放于办公桌面:“会不会是发错了?要不要回复一下问问?”
“有见地。”钟立文毫不吝惜地抓住每一个机会赞美自家女朋友,“那我真回了啊。”
“再等等”许文诗托住下颔,仔细地思索片刻,而后将手离腮,向前一指:“你们不觉得这张图,很像某种科学分析结果吗?”
钟立文随着她的提示认真地思考起来:“黑色竖条底纹,不同的白色亮带,像是……生物或者化学的某方面分析图,或者数学方面什么统计结果图解。如果是前者,倒可能是鉴证科给我们的新分析报告,但是发件邮箱号码又不是鉴证科的公用邮箱……该不会是鉴证科某个人的私人邮箱吧?”
李柏翘脱口而出:“不是唐医生的,也好像不会是凌法证,我记得凌法证常用工作邮箱开头是她的姓氏首字母l,但这个发件人是g。”
卢天恒与何礼贤跨进a team办公室,正见得这一幅场景。
“你们在研究什么?”何礼贤对小组成员们集体趴在电脑前的画面好奇心骤然升起。
李柏翘简洁地回答:“刚刚有不明身份的人往我们a组的公共邮箱内发了一封电邮,邮件名称叫‘请查收’,一个字正文也没写,只附件了一张不知道是什么的图,还有一个我们目前安装的常用办公软件都不能打开的、好像是数据报告之类的东西。”
何礼贤眸中星光闪现:“咦,他速度那么快?”
“谁?”钟立文与程小雨齐声转头反问。
卢天恒望一眼屏幕上的黑白图谱,语带轻松地解释:“刚才我们去慈爱医院找高立仁医生问话,请他发了莫敏儿的dna图谱给我们,想确认一下莫敏儿跟傅晚晨到底有没有亲缘上的关系。”
“你不早说!”钟立文呢喃一句。
何礼贤争锋相对:“老兄,我们才回来,怎么说?”
李柏翘颇有内涵地笑起来:“打个电话要不了多少时间的,以lo sir的薪水,不需要心疼那一蚊鸡不到的话费吧。”
卢天恒轻挑了眉毛以示不悦:“我们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
“ladies and孩子们,有料到。”韦世乐奔逸绝尘地跨进屋子,似乎已将昨夜的忐忑抛弃在梦中,打破了他们的嘴上逞风,向钟立文和许文诗抛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两位队员不明所以,相对一视,彼此眼中皆流转着茫然的情绪。
程小雨将他们的动作看在眼里,勇敢地抢夺了自家头儿的话语权:“昨天我们不是在立文家里推断出,傅晚晨身上新的尸斑可能是由于凶手用箱子装尸体拉到弃尸现场所造成的吗?今天我和happy sir调查了徐力行近日的动向,发现他在案发后果然少了一个旅行箱。当然据他所说,是送给了下人马姐的儿子。我们找到马姐,证实确有此事,而且他儿子今天上大陆,正好带着那个箱子。这是不是太巧合了呢?要是等他出境了,想要找回来做证物就很难了。我们觉得徐力进赠送箱子的举动有些反常,所以赶到关口去,幸好还来得及截住马姐的儿子,将箱子带回来,现在已经交给法证科做血迹检测了,可能很快就会有结果。”
她神采飞扬的模样,仿佛真相的曙光已经在向她招手。
“果然是大料。”何礼贤轻声坐下,“那dna图谱……”
“同时进行。”韦世乐简明扼要地回答,已经掏出pad点击转发键,迅速地修改了邮件题目,而后把图谱转给了鉴证科。
程小雨拿起手机调出了whatsapp,而许文诗已经快了她一步。“呼唤月,我们刚才往你们科的邮箱发送了一张莫敏儿的dna图谱和相关数据,麻烦你们检测一下,跟这单案件死者傅晚晨有没有血缘关系?”
片刻之后whatsapp收到新消息提示。
“麻烦你们几个静一静,我听不到月的话了。”
室内的小幅度斗嘴在许文诗厉声嘱咐的声话语终于安静,然后众人便听到了手机扩音器里播出的声音:“我看到了,微卫星dna的图谱和数字化分析。你们行啊。我这边还有别的case,只能抽空做,争取一天之内给你们结果。另外血液测试那边,颜儿正在努力,要确定性的答案需要多做几步,请耐心等待。”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韦世乐轻轻叩打桌面:“全体就位,开会。”
“yes, sir.”
五十四、凶暗线明顺摘瓜
阳光不算好,即使是白天,室内需要靠灯光的辅助,才不会感到黑暗。
日光灯下,所有成员按照惯常的位置排列围坐在硕大的办公桌周围,等待又一次会议。
韦世乐率先开启了话题:“立文和阿诗刚才汇报过了,他们问到傅晚晨的出生地是在g省g市的h区妇幼保健站,不过刚才我check过,那家保健站已经拆掉了。柏翘,送货员的信息查到了吗?”
李柏翘将t. pad放置于办公桌中心,指着屏幕上一张像素极低、毫无重点的照片说:“供货商老板说,这个临时工叫阿meg,因为干了两天就走人了,所以并没有他太多的资料。这张照片是他偶然拍下的工作照,那位工人面部不清晰,我找了一位可以修复照片的师妹小白帮我修复,然后用比对系统做了面部识别,一共比对出三个人。一个是大学老师,跟这单case并无瓜葛;另一个是学生,目前已经到加拿大留学了,我询问过他的家人,他们说他两年前没打过临工;还有一位是无业游民,据说前几年加入了社团,目前还没有联系上那个人。”
韦世乐神色凝重地听完,淡淡地问:“你说的小白,是不是nb的傅筱白?”
李柏翘如实道来:“没错,她以前是happy sir的旧下属吧,一听说我是你这一组的,就很爽快地帮忙了。”
世界之大,处处是头尾相接的圆形,昔日的离去人事,在未来某个时刻,又再相逢,并且发挥关键性的作用。
“nice. 以后的案子都可以找她。回头我请她吃饭。”涟漪般的笑容在韦世乐面上稍纵即逝。他转过头,继续发问:“gordon你们这边有什么结果。”
卢天恒略带遗憾地说:“很可惜,高立仁不知道莫敏儿的出生医院。”
何礼贤抢过话头:“但是我们不辱使命啊,查到了比较重要的线索。高立仁证实了,我们在死者身上找到那个插着莫敏儿身份证的粉色钱夹,其实根本不是死者傅晚晨的,而是莫敏儿生前常用的。”
卢天恒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而且高立仁还说,据他的记忆,这个钱夹是莫敏儿出车祸之后他清理遗物时才发现不见的,他以为是在车祸现场像丢失的,所以当时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我并不认为,徐力进可能认识莫敏儿。”
在头儿开始分析以前,何礼贤已经把话题带偏了:“是范医生启发lo sir想到这个问题,才去向高医生求证的。他还为此要请范医生吃饭呢,成功要到了人家的电话号码。”
钟立文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一副完全明白无需多言的神色:“哦~~~~原来是与心仪女子拉近关系的新方法,get。”
李柏翘也开启了调侃技能:“吃饭,不如下次happy hour邀她参加,理由就是她在这单案件的侦破里功不可没,到时候我们还能现场帮你加把火。”却遭到了程小雨的反驳。
“要这么多灯泡干什么,二人世界才最浪漫。”
何礼贤闻言反问:“咦?昨晚你和头儿去哪里浪漫去了呀。”
话语一出,程小雨骤然睁圆了眼:“是啊是啊,好~~~~浪漫啊,你们就风花雪月,我和happy sir就披星戴月,夜麻麻还要去小巷竞走,查看环境,差点被楼上掉下的花盆砸中脑袋。要不是我命大福大,今天你们已经看不到我了。”
何礼贤兴致更浓,追问道:“哗,这么惨,你们干什么去了啊?”
“开ot加班啊老兄,不然你认为呢?我们这些有级数的警员,跟你们这些不求上进的pc不是一个层次的,要不然怎么会有新进展想到让你们分别去调查莫敏儿和傅晚晨的出生地等状况,我们又怎么会想到去查徐家的旅行箱?怎么样,今晚你要陪我们一起‘浪漫’吗?”【藤注:pc,police constable,警察级别中警员的简称,为最低的级别】
何礼贤在众人取笑的目光中挫败感升级,暗自嘀咕:“每次都拿人家的级别说事,没新意。”
没有人注意到,韦世乐宠溺地望着程小雨吐槽的模样,忆起昨晚在避开险象后的那一吻,面上不觉泛起了笑意。
程小雨轻声叹息,仿佛在回忆往事。她开口,带着说书人的语调:“其实,并不一定是有血缘关系的人才会长的相似。娱乐圈内撞脸的星不在个别,而我小时候,也有这样的经历。”
她的一番长篇故事开场白似的话语引起了卢天恒的好奇:“你也撞脸?”
程小雨点点头:“很小的时候,爸妈经常开玩笑对我说,你是我们在医院抱错的孩子,其实我们真正的女儿被当天生孩子的另一对父母抱走了,你是他们的女儿。你们两个生下来就很像,所以才抱错了。”
何礼贤闻言轻笑,突然生出一种“命运何其相似”的慨叹:“果然父母们唬小孩子的方式都一样。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小时候都被父母骗过说,你是被捡来的、你是从别人家抱来的之类的呢。”
许文诗没有笑,语气严肃地开口:“lily姐就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因为我真的是被她收养的。”
程小雨伸手握住了好姊妹的右手,露出温婉的笑容:“所以其实真正抱来的会很在意这些话题吧。可是我仍旧羡慕小诗你,lily姐和kim姐待你甚比亲生。当然,我老爸老妈和姐姐待我也不错,本来就是亲生……”
钟立文“友好”地抓住程小雨的手臂,离开了许文诗,而后将许文诗的手裹进自己的手掌之内。程小雨嗤之以鼻:“有的人啊,要不要那么争风吃醋,就连女人握他女朋友的手都要推开,急着宣示主权啊。”
韦世乐用余光望一眼钟立文,又是一句“nice”,叫人分不出到底是在夸赞钟立文,还是程小雨。而后他便握住了程小雨的右手,不再言语。
程小雨当然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勿因外物外人而忧伤,于是摇了摇头以示无碍,又继续道:“我小时候有一天,爸爸回家后说,在路上见到了疑似当年和我同一间产房同一天出生的那个孩子和她的爸爸,想不到过了几年那个孩子跟我依旧长得很相似,于是他又玩笑说,看吧,那才是我们的孩子,她跟你姐姐天蓝长得比你更像,所以那个爸爸才是你的爸爸。当时我还小,不是很懂他的意思,但是听完那番说话,竟然径直向大门走去。父母慌了,问我要做什么,我说:我去找我的亲生爸爸去。”
卢天恒爆发出一阵长久的笑声:“小雨,想不到你小时候就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么高级的方法了。”
“呸!”程小雨向他做一个怪相,“我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表达,就算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是可能同日生日、并且长相相似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韦世乐正色道,“不过这单case的结果要等妖女那边的化验。我们先把目光放到其他地方,根据炒粉和gordon提供的情况,证实我们之前猜测的另一种可能更接近,也就是凶手使用莫敏儿的钱夹并非一时兴起,他应该与这两位女子都有着莫大联系。刻意将莫敏儿的身份证和钱夹放在相貌几乎一样的傅晚晨身上,似乎是在故意引发我们将注意力分到莫敏儿身上,就好像……在引导我们注意一些更深的事。”
“更深的事?”卢天恒略有所思,“莫敏儿的死亡详情,算不算?”
“什么情况?”“有内幕?”钟立文与李柏翘不愧好兄弟也,步调又一致了。
何礼贤哑然失笑:“不是内幕,不过或者并非偶然。”于是简要描述了从高立仁那里得来的关于当年车祸现场环境和那只狗的消息。
“难道凶手是想让我们注意到莫敏儿的死另有内情?”
钟立文望向抢先发言的许文诗,自然地依照她的思维接了下去:“公路中间动物当道,驾驶员在行车途中为避开而发生意外,这种事件太多了,要是问交通部的同事,可能他们都见烦了。难道,有人刻意利用这种常见事故,制造了交通意外?”
韦世乐对他的推测丝毫不见反对:“那我们就如凶手所愿,去注意一下莫敏儿的案件。柏翘,联系交通部同事问问两年前莫敏儿的车祸是谁负责的,请负责单位提供记录资料。你注意一下,莫敏儿的案子属于交通事故,可能是交通部的ai在管,也可能归那一区的刑事侦缉队或者重案组管理的,后者的话需要去crb找file.”【藤注:ai=交通意外调查组,crb=刑事记录科】
“yes, sir.”
“立文和阿诗再去查一下富秀楼的住客,看看能不能查到不明光束的发射者是不是他们楼里的人,在哪个具体位置发射的。”
“yes,sir.”
五十五、低楼明光蹊跷客
诗圣有云:白日放歌须纵酒。然而,当大厦街社区再次迎来这几日的常客时,绝不可能有好酒相迎。
“困到何程度值得真流泪,累到何程度值得有觉睡。凶案摧残心扉,多么叫人憔悴,上司凶手一样都是吸血鬼……”
歌声戛然而止。
钟立文在许文诗的动作里住了嘴,并不太长的指甲浅浅地掐进肉内,留下一道弧形的痕迹。
许文诗弯起眼线、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可人的微笑,声音干脆地道:“你再这么唱下去,不用指望走到楼道口,光是到物业那里就会被守门的阿伯当成神经病一样赶走的。”
钟立文扁了扁嘴,咕噜一声:“医学上根本就没有神经病,只有精神病。”
“错,有神经病的,以前月专门科普过,神经系统性疾病有很多,比如帕金森和癫痫。”许文诗依旧笑着,如陌上春风,明明是温和的语气,钟立文却分明听出了嘲弄的意味。
他用上排牙齿咬住了下唇,一句话也不说,像跟班一样随许文诗来到了富秀楼大门前。
富秀楼是一栋老式住宅,一共只有七楼,每层楼住户自走廊沿线左右一字排开,两两相对,楼上楼下均是同样的结构。
由于地理环境和云层的原因,南方的阳光直射较少,地面能接受到的暖意比北方弱了许多,所以居民住宅不若北方一般位置正对南北,而是略偏东西,与经线、纬线俱有一定夹角,以便每家住户都能享受到阳光。富秀楼亦如是。遥遥相对的富碧楼在它北边,位置几乎呈平行状态,而夜里见到光束射去的永和楼则在富碧楼以东,富秀楼东北。
许文诗抬首远眺,片刻后将视线收了回来。若是从这栋楼发射光束,能让对面两栋楼房都同时可见的,发射者必然居于大楼东北那一侧的某个屋内。据头儿的描述,永和楼2楼的某住户在阳台曾被光束迷眼,倘若真的与傅晚晨的案件有关,根据光线直线传播原理,光束发出的楼层很可能是在5楼以上,即6、7两层。楼内一共有3个单元,每个单元每层楼皆有十几家住户,要是一间一间探查起来,恐怕难度颇大。
钟立文似乎明了她的心事,牵起她的手,握住手背指向了大楼门厅。
手被温热的气息包围,他掌心的暖意化了已渐寒冷的天气,像戴了一层绒线的手套。而始作俑者明显是故意的,包裹伊人柔荑的五指又紧了紧。
许文诗抿起唇,连牙齿都在脉脉地微笑。不过她并未出声回应,只是向钟立文的方向挪了一小步,轻轻地将头靠上他的肩膀。
因为身处大厦街社区,富秀楼与社区内其他居民楼一样,在楼下配有专门的询问台和保安室。钟立文所指便是此处。直接亮出身份向楼管阿伯问明情况,自是最快的途径,但倘若疑凶或其帮凶仍待在原地,亦有可能因此打草惊蛇。
两位警龄不浅的警员深谙此理,于是便似一对普通的小情侣一般,跨入了大厦。
“老伯,打扰一下。”钟立文首先开口,牵着许文诗靠近前台。
“两位有事吗?”守门的老人虽已生华发,仍是精神矍铄。
“是这样的,我女友的表姐住在对面永和楼的a座1单元2楼。她跟我们反映说之前你们这栋楼总有人往那边发射光束,搞得她在阳台照顾花草时眯了眼,已经打碎好几个花盆了。她皮薄,不好意思过来投诉,我们今天恰好到她家来串门,就过来帮她问问是怎么回事,以后还会不会有这种事。如果还有的话,麻烦你们解决一下。”
许文诗埋首低笑,再抬起头时已是波澜不惊。一直就知道钟立文这家伙撒谎不打草稿的能力很强,否则也不能在腥风血雨的社团里摸爬滚打几年之后成功破获制毒工场的案子,然而直到今日亲身体验,方才明白什么叫做功力。他刚才那一番话说的语速平和,半点没有心虚的样子,此刻还一副宠溺的神情望着自己,倒仿佛真是一位走亲人路线、欲在女友的亲属面前挣表现的好好男友。
老伯见此情形,露出十分理解的神色,却又语带无奈地开口:“我知道,之前也有人向我反映过,发生这种事我也很抱歉。你们也知道,这栋楼住户太多,一时之间我们管理员也不能马上调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又不可能挨家挨户问。前两天我们也了解过一些情况,最后初步确定,可能是戚老师那个单元弄出来的。”
“哦?戚老师?他住在哪间屋,为什么会射出那种光束?”许文诗趁热打铁,欲问出房间所在位置。
“六楼。”
老伯的答案吻合了她最初的设想,心下有小小欣喜,看来,此行非虚也。
未及她追问,老伯已继续了刚才的话题:“戚老师是房主,但是不住在这里,他儿子在湾仔买了大房子给他养老,他搬过去有几年了,这边的房子空着,就租出去了。前前后后租了好几个人,都不长久,住一两个月又搬走了。这次这个总算好点,住了快半年了,只不过出门和回房的次数都不多,我也不熟。因为租客不是房主,之前他住在这里时也没有发声不好的事,我们就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抱歉了。不过~~~”他抬头直视前面的两位年轻人,“最近这两天应该没有再发光影响了吧?我上次跟他说过这件事,还提醒过如果是他弄出来的,请他注意一下,别再影响到周围的居民。”
许文诗与钟立文相对一望,彼此心照不宣。
韦世乐与程小雨昨夜偶然撞破这件不同寻常的事,关于红光持续的日期解释得模棱两可,他们无法确定近两日是否还存在。
钟立文含糊其辞地应答,之后佯装紧张地反问:“那确定以后不会再影响了喔?你知道,要是表姐再受影响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呢我的女友心情也就跟着糟糕。”说及此处,他那情深如许的眼神又潺在许文诗鬓角,“如果女友心情糟糕呢……”
“他就会遭殃。”许文诗毫不留情地接完下面的话。
钟立文在听到她的话语的刹那睁大了眸子,眼里骤然冒出的光亮似在说:好吧,被你打败了。
老伯忍不出轻笑出声。
许文诗在老伯的目光里伸手抓了抓钟立文前额顶上的一戳乱发,笑道:“顺毛,知道你最珍贵。”
钟立文立即狗腿似地笑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
老伯摇了摇头,方才谨慎地开口回答钟立文的问题:“我尽量再多提醒一下他。他之前出去了挺久的,四天前回来,路过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这件事了,当时他回答得也很含糊,并没有表明到底是不是他弄出的光线。昨天他又出去了,现在都还没有回来,等他回来,我会再跟他确认。”
两人在听得这个回答后俱是一惊,傅晚晨的死亡时间正是在四天前,倘若这位租客之前出去过一次,四天前回来,那么他跟这件案子关联似乎匪浅。
钟立文不敢妄自推测下去,于是急忙反问道:“四天前他大概几点回来的?”
老人思索一番,有些不敢确定地开口:“好像是凌晨,具体几点我忘了,当时深夜剧场还在播,大概在5点以前吧,反正天还没亮,离早间新闻也还有一段时间。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事。”钟立文面色镇定地回应,“好像咱表姐说,四前天也有看到光线?”他说这话时,目光看向许文诗,似在等待她回应,融洽地演好这场戏。
许文诗扬了扬眉毛,颇为配合地说:“你弄错了,按照我家表姐的说法,是五天以前。”
钟立文做一个吃瘪的神情,面色夸张地说:“算我记错了。不过……”他把头转向看门老人,“老伯你能不能带我们去他住的单元看看啊,我真的想再确认一下他在不在。还有,那个人长什么样啊?你能描述一下吗?要是以后碰到了,也能跟他说说。”
傅晚晨遇害的时间在早上7点到11点之间,如果那位住客在7点以前已经回到家里,除非他在11点之前又出发行凶,否则,若他是凶手,就只能在家里行凶。但若如此,一来傅晚晨为何会到他家原因成谜,二来屋子里应该会沾染上血迹。
老伯不疑有他,转身招呼了旁边小屋内的同事,便带着两人上了楼。狭窄而阴暗的楼梯在层间窗户射来的日光里晕开一片昏黄,仍属晌午时光,大约户主大多外出或在午眠,整栋楼显得格外宁静。
老伯走在前面,并不嘱咐二人小心看路。许文诗心想,大概因为斜对面的永和楼,内部也是这样的构造,所以老伯自是认为他们对此也已熟悉吧。
行至二楼,老人开口了:“那位住客是个男人,大概四十来岁,最近一段时间经常穿一件灰白的耐克外套,头发剃得很短。”
“对了。”钟立文脑中灵光闪现,再次提问,“四天前他回来后,就没有出去过,直到昨天才走吗?走的时候有提旅行箱之类的东西吗?”
老人想了想,道:“我不确定他中途出去过没有,但是肯定没有旅行箱,因为这栋楼没有电梯,他如果提着箱子下来,我们肯定会帮忙,不会没有印象。昨天他出去的时候挺晚了,是背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好像电脑包一类的。”
“哦……”钟立文的语气里掩不住失望的心情。他再向前踏一步,却见老伯停在了前面,用头指着身侧的黄色大门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