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漩涡
却说井里传来一声嘶吼,那吼声非人非鬼,非鸟非兽。
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的吼声,凶悍凄厉,又嘶哑沉闷。
吼声震动潭水,我身边水流晃动,水中忽而起了一阵黄光,就像一层柔和的黄色纱帐。
水里顿时显得光怪陆离,黄中透绿,绿中带黑,一切都更加朦胧起来。
我和老烟枪二话不说,迅速远离井口,担心有怪物从里面窜出来。
只听那些铁链哗啦啦抖动着,声音急切而清脆。
不一会儿,四条铁链便绷得笔直,紧紧扣在井沿上的四条凹槽里。
想必是这情形经常发生,因而日积月累,井沿才被磨出四条深深的凹槽。
我和老烟枪随时准备逃离此处,但那声嘶吼过后,一切又都平静如常。
黄光也渐渐消沉,水潭又陷入了死寂之中。
老烟枪游到我面前,手里不断比划,意思是再游回井沿边去。
我心里本是极不情愿,最近我快变成神经质了,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便会草木皆兵风声鹤唳起来。
但一想到还要寻找解毒之物,况且这水潭里除了那一口古井,再也没有奇特之处,我只好狠心游了过去。
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被冻得全身麻木,觉得自己就要跟潭水融为一体,一点知觉也没有了。
老烟枪也是如此,他游得极其僵硬,就像小孩子第一次下水学游泳一般,动作迟缓笨拙。
重又回到古井旁,我们俩不敢再去拉扯铁链,而是又绕着井沿细细查看。
我的目光放在“锁龙井”三个字上,心里困惑难安。
锁龙井,难道这些铁链就是用来锁龙的?
方才那一声嘶吼,就是龙吟之声?
不太可能吧,我拼命摇摇脑袋,自古至今,龙的传说不计其数,可有谁见过真龙?
就算这世上真有龙,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龙的神通广大,岂是凡人能够锁困之物!
老烟枪在井沿旁游荡一阵,难掩好奇之心,迫不及待地攀住井沿往里面看。
我看他大半个身子都要探进井里,便游过去扯着他的衣服,以免他坠入井中。
我右手拉住老烟枪,左手自然而然地攀住井沿,不料却感到一阵温暖,竟还有些烫手。
这温暖来得很蹊跷,冰寒的深水中怎会有如此之高的温度?莫非这井里有一股暖流?
但我被冻坏了,这股温暖如同雪中送炭,就没多想,反而连身子也往井沿上凑去。
井沿下方约莫三寸左右,覆盖着一块石板。
石板上隐隐有一太极阴阳图,阴阳鱼合抱交汇处露出两个圆形洞口,约有海碗那般粗细。这就是阴阳鱼眼了。
那四根铁链分成两组,每两根纠缠在一起,分别从阴阳鱼眼中贯穿下去。
怪不得潭中之水无法倒灌进井里,井里也没有水流溢出,原来是被石板封堵住了!
只是不知道这石板上为何要画上太极阴阳图?
这两个圆形洞口分别被两条粗大的铁链堵住,间不容发,但还是隐约透出一道黄色光芒。
老烟枪双眼斜吊,大概又在嘲笑古人装鬼弄神,或许还在心里说了几句伟大领袖的名言。
这时,古井中又传来一声嘶吼声,井沿愈发滚烫起来。
我们趴在井沿上,这一次听得更加真切,耳膜也鼓动着,只觉得胸膛中气血翻涌!
那四条铁链也更加剧烈地抖动起来,哗啦啦的声响不绝于耳,与井沿凹槽的摩擦声也清晰可闻。
甚至能看见因为摩擦而起的火花,虽然转瞬即逝,但在水里看来,却是妖异无比。
就在这时,我忽然看见那太极阴阳图缓缓转动起来,继而越转越快,仿佛一白一黑两条鱼在互相绕圈追逐。
万事皆有理,古怪必有因。我正定定盯着那转动着的太极图看,不想背脊上突然掠过一阵冷风!
深水里起风,真是咄咄怪事!可这风又是那般真实,容不得人不信。
我急忙回转身子,但眼前除了茫茫水流,却是什么也见不到。
老烟枪靠近我,也在水中四处张望,他一定是同样感受到了那一阵冷风。
我们俩惘然无知,也不敢轻易懈怠,只得背靠背贴在一起,以防不测。
冷风忽然从四面八方吹刮过来,以古井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漩涡。
这漩涡裹挟着我们俩,自有一股吸力,似乎要将周遭一切都吸进井里去。
我和老烟枪慌不迭地甩臂蹬腿,急急从漩涡中冲了出来。
等远离了漩涡,我回过头去,竟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那漩涡如同黑洞,又像一个漏斗,严丝合缝地罩在井口。
水流不断涌进去,在漏斗细管中凝聚成一道水柱,不断冲击绘有太极图的石板。
我们身前的水流也随着漩涡做逆时针旋转,整个水潭中便激流暗涌,气泡窜动。
我猛然想起,我当初从高空坠入水潭之中,老烟枪和赵五爷也看到过漩涡,莫非就是这般情景?
我和老烟枪被水流带动,身不由己地旋转着,不停地朝井口翻滚过去。
眼见着就要进入漩涡中心,不想那漩涡倏忽之间就消失了,可谓是来去无影。
还未等我镇定下来,井中传来“咔咔”之声,黄色光芒瞬间飞冲而出,异常耀眼!
潭中水底世界,恍如梦境,更像是一个被黄色太阳笼罩着的奇特世界。
那黄光颇有直冲云霄的气势,但半天别无异动,只是静静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我们俩本想快速升到水面上去,等一切异象过后再下来。
可水流恢复了平静,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老烟枪扭动身子,带着我游回井口,朝井里看去。
此时井中之水漫到井沿,已经与潭里的水连成了一片。
从井中涌出来的水,却嘶嘶冒着热气,仿佛温泉一样。
难道这古井,其实是围住了一处温泉泉眼?
那块石板已然不见了,但我看到铁链依旧贴在井壁上,便猜想到,一定是有什么机关,使得石板缩进壁中去了。
只是开启石板机关的方法,竟然是利用漩涡引来水柱冲击,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又不得不拍案叫绝!
井内黄光大盛,很是刺眼。
等我眼睛适应了光线,能够看得更深时,却惊恐得忘乎所以,张嘴大喊,肺里就灌进了水,呛得我几乎要昏了过去。
原来我在平静的井水之中,看见一只庞大的眼睛!
那眼睛在黄光中眨也不眨,直直地盯着我!
第四十七章 人面独眼龙
黄色光芒之下,井中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正死死地看着我们。
这眼睛呈三角形,足有成年人的一只巴掌大小,眼皮厚实,似乎还长有鳞片。
它一开一合之际,便射出一道黄光。
原来笼罩在潭水之中的黄光,乃是出自这鬼魅般的眼睛!
难道这就是龙的眼睛?可它却透出一股妖邪之气,让人浑身不自在。
我和老烟枪都趴在井沿上,双目与这眼睛相对,身子便动弹不得。
我们心知有异,极力手脚并用,对着井沿又推又踹,想要远离此地。
可身子却不听使唤,紧紧附着在井沿上。
有一股强烈的吸力从井里传来,吸着我们的身子,一寸一寸地往井里落去。
我肩膀以上都探入了井中,只得双手吃力地攀住井沿,身体像一条海带一般,在水中悬浮着。
与此同时,井中之水忽然咕嘟嘟冒起水泡,就像被煮沸了一样,阵阵热气扑面而来。
那只巨眼随着沸腾的井水,竟慢慢往上升起,离我们越来越近。
井中水汽蒸腾,我两眼迷离之中,见那只眼睛不断从井水中逼迫上来,黄色光芒更加刺眼。
只见井中冒起硕大的水泡,不一会儿,一张脸庞便清晰可见,在水波之中仿佛月亮映在水里的影子。
这张脸庞与人脸极为相似,鼻子耳朵与人类相差无几。
但令人惊惧之处在于,这庞大的脸庞上,竟然只有一只眼睛!
这脸庞没有毛发,而是覆盖着一层鱼鳞一般的细小鳞片,排列整齐,呈现出波浪形状。
我眼光绕开这脸庞,见它下面水波翻滚,一根粗壮的尾巴不断从井里翻腾而出,重重地拍打在井壁之上。
这是一个怪物,一个人面蛇身的独眼怪物!
莫非这是一条独眼龙?
可它偏偏长着一张人脸,与其说它是龙,还不如说它是蛇精!
一只就要修炼成人的蛇精!
还未等我们回过神,这怪物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嘴里一对獠牙,竟如同铁戟一样,发出乌黑漆墨一样的冷光。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儿,穿过水面,直往我们鼻孔里钻。
怪物的三角独眼瞪得如同灯笼,使得整张脸庞恐怖至极!
井中之水越来越沸腾喧嚣,水潭中热气弥漫,黄光朦胧,如同置身于一场噩梦之中。
那四条铁链哐当哐当响作一处,似乎就要断裂了。
忽而井中喷出一道水柱,一声虎啸龙吟般的狂吼之后,只见青光大闪,那怪物从井里飞窜而出!
我和老烟枪被水柱冲击而起,身子急剧朝水面射出。
水柱来势凶猛,容不得我二人做出任何反应,就像被巨大的木桩撞在胸前,肋骨都要折断了。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我瞥见那怪物摆动着水桶一般的身躯,随着水柱扶摇直上,搅得潭中天翻地覆。
这怪物躯干一片青绿色,一块块鳞片披挂在身上,如同穿着金甲一般,看上去坚硬无比。
它的身子被四条铁链贯穿,大概是年深日久,伤口已经愈合。
那四条铁链与怪物身子融为一体,仿佛是天生而成。
它嘴巴大张,舌头将近一米多长,上面长满肉刺,正朝我俩席卷而来。
我和老烟枪此刻就是两根随波逐流的稻草,哪里还有余力抵抗?
那长舌一伸一缩,舌尖已然舔舐到我的脚踝!
我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想必脚踝上已经被肉刺划破了。
正在我不抱任何生还的希望之时,身体冲出水面,随着水柱飞上空中。
那怪物发出一声甚为恼怒的吼叫,忽而笔直地坠落下去,水柱也随之缓缓下降。
我和老烟枪降至水面,便慌忙扑腾着游向潭边,仰面躺在沙地上喘息。
想来无独有偶,我先前被老道士所害,坠入水潭,一定是碰巧遇上了怪物出井,才侥幸被水柱托举而起。
我用手扒开裤腿,只见脚踝上伤痕累累,皮开肉绽,不觉暗自惊心。
那怪物的舌头,仿佛一把铁刷,碰上了就得被刷下去一层皮!
倘若那怪物不是因为被铁链束缚住,我恐怕早就体无完肤,一命呜呼了。
我一边庆幸不已,一边看向老烟枪,问道:“你没事吧?那怪物可伤到了你?”
老烟枪满头满脸的水珠横流,打着喷嚏道:“好家伙,世上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怪物,当真是大开眼界了!”
此时天空阴云厚重,隐约还有沉闷的雷声,在我们头顶滚过。
一团异常漆黑的乌云自半空中降落下来,恰好铺展在水潭之上,就像一块黑幕笼住四围。
水潭附近立即昏暗下去,就连瀑布也不先以前那般雪白纯净,染上一层黑色气息。
我静静看着眼前景象的变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拿不定主意还要不要继续潜入水中?
潭水里去波涛澎湃,一浪接一浪涌向潭边,白沫翻天,泛起许多沉渣烂木。
水波之下,还能看见那怪物在不断游动。但由于它身体被铁链洞穿,始终无法冲出水面。
它肥硕的身躯在潭中扭动,时不时将尾巴从水中树立起来,而后猛然拍打在水面上。
水花四溅,落得我满身都是,而且又冷又腥。
我想要爬到岸上去,老烟枪却叫道:“快看,这家伙嘴里有东西!我的**,这是龙戏珠吗?”
只见潭水渐渐平静,那怪物还在水中仰面朝天,朝着那团乌云嘶吼不断。
它的嘴巴一开一合,一个闪着柔光的圆球在嘴里进进出出,果然很像是传说中的龙戏珠!
那圆球约有鸡蛋般大小,浑圆通透,所发光芒让人心神安宁,冲淡了怪物身上的妖孽之气。
老道士本在作法,显得十分吃力,似乎正在抗击什么妖邪之物,头上绕着袅袅白烟。
他听见老烟枪的话,大声喊道:“天意如此,那鬼国嘴里吞吐着的珠子,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
原来那怪物名字叫做“鬼国”,我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老烟枪皱着眉头道:“这真是要命了,要拿到那颗珠子,不是虎口掏食吗?”
我看看那狰狞凶狠的怪物,见珠子始终不离它嘴边三寸,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赵五爷站在青石之前,急急喊着我们,说道:“七星长明灯快熄灭了!日他仙人板板,你们还磨蹭啥子?”
我扭头看过去,只见七星长明灯火焰明昧不定,竟自摇摇曳曳,仿佛刹那间就要熄灭。
尤其是那一盏主灯,火焰比其余几盏自要矮了许多,而且光亮极其昏暗。
我腹部忽然绞痛起来,难道活血煞毒要发作了?
第四十八章 鬼国
七星长明灯昏昏欲灭,我的肚子又疼痛起来,活血煞毒果然难以压制。
乌云压顶,冷风漫卷,一切都向着不利的境地发展。
老道士急忙运功作法,铜钱剑对着那团乌云连连比划,一面又烧起几张符咒。
五爷则在每盏油灯里添上油,双手又护在那主灯之前。
他谨慎而小心,连话也不敢说,生怕自己的气息吹灭了灯火。
一番忙乱过后,那七星长明灯虽然光焰不高,但总算停止了摇曳,稳定下来。
我腹部阵痛稍稍缓解,靠在老烟枪肩膀上,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汗,潮潮湿湿很不好受。
老烟枪扶住我,一边走向青石,一边对老道士说:“真人,你方才说那怪物口中的珠子能够解活血煞毒,此言可当真?”
老道士在每一盏油灯上贴上一道黄色密符,从青石上缓慢地爬下来,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焦虑:“那是鬼国,乃是上古神兽!它嘴里的珠子,其实是千年凝聚而成的内丹,可遇而不可求!”
听老道士一通解释以后,我们总算清楚了那怪物的来历。
在上古奇书《山海经》中有记载,鬼国是一种人面独眼蛇身之物,具有神异之能。
没想到世间竟然还存有此物,当真是造化弄人了!
不过细细想来,武当山本是灵气钟秀之山,存有上古兽类也不足为奇。
鬼国体内天生阴寒之魄,因而最喜欢出没于温泉暖流之中。
由于体内阴寒之气与温泉暖流热气相激荡弥合,鬼国腹中便会慢慢淬化出灵异内丹。
据说这内丹融汇鬼国体内几千年的精髓,具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寿之功效,排毒救命更不在话下。
这其实与蚌中生珠差不多,都是外部刺激与内部条件的相互作用。
道教历来分为外丹与内丹两大派别,外丹一派讲究炼制丹药,企图凭借外部力量达到白日飞升的目的。
而内丹一派,则是通过自身对天地灵气的采纳吸收,专注于追求体内自行结丹,不必假借于物。
这两派不过是殊途同归,修炼方式不同,目的却是一样。
也有的道士,是内外兼修,服食丹药与修炼内丹两不相误。
因而在道教典籍当中,多有关于神物内丹的记载。
对于一心想要成仙的道士来说,倘若能遇到神物内丹,并据为己有,那简直就是上天的垂爱!
老道士句不加点,一口气讲了那么多,无非是要告诉我们,鬼国口中吞吐的那颗珠子,是如何珍贵神奇。
但我们三人愁眉莫展,尤其是赵五爷,唉声叹气道:“老道士说得再天花乱坠,那颗珠子哪怕就是王母娘娘冠冕上掉下来嘞,我们拿不到手也是猫抓尿泡,空喜欢!”
我转头看向水潭,但见潭中鬼国身躯若隐若现,好比蛟龙戏水,便不由得泄了气。
老烟枪一连吸了几口烟,神色也是为难万分,向老道士求教:“真人,上山打虎,可不是全凭一身胆气,也得有点手段。不知道你有没有能够制服鬼国的法子?”
老道士不言不语,最终摇摇头,说道:“要是我师父在此,或许能有办法。但老朽实在愚笨,不知道该如何降服鬼国。想来除了力夺,便只有智取了!”
我们三人顿时沮丧不已,觉得手里捧着一个烫手山芋。猎狗逮住刺猬,竟还难以下嘴了!
这时,只见潭中鬼国摆了摆尾巴,慢悠悠折转身子,朝潭底游去。
想必是它受不了潭中寒气,要回井中取暖,倒不是因为我们的缘故。
老烟枪猛然跳起来,说道:“不好!这家伙要回井里去了,一旦石板复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开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管了,先拖住它再说!”
他说完,竟抛下我们不顾,一个猛子扎进了水潭中。
我也急忙站起身,意识到老烟枪所言不差,倘若鬼国潜回古井之中,那我们就只有瞪眼着急的份了!
水中涛声喧哗,但见得老烟枪与鬼国缠斗在一处,我们看得惊心动魄。
老烟枪也是豁出了性命不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竟然双手死死抓住鬼国身上的鳞片,任凭它在水中翻滚腾挪,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所谓龙有逆鳞,不可碰触。那鬼国被老烟枪抓住鳞片,便异常愤怒,吼声连连,硕大无比的身躯不断扭动跃起,搅得潭水波涛冲天。
鬼国暴躁狂怒之下,急切间咬不到老烟枪,便尾巴倒卷过去,将老烟枪缠绕起来,一点一点收缩勒紧,还不断在水中沉浮。
我们站在岸边,还能听见铁链声响,异常清脆刺耳。
老烟枪面色青紫,嘴巴大张,又在水中起起伏伏。他被呛了几口水,却一声也咳不出。
赵五爷骂了一句:“日他仙人板板,不过是一条长虫,老子剥了它的皮炖汤喝!”
他站在潭边朝水里开了两枪,潭中便涌上来一股黑色鲜血,恶臭扑鼻。
鬼国身中子弹,发出凄厉恼恨的悲鸣,声振寰宇,三角巨眼里充满了仇恨之光。
它忽而扭转身子,急急朝水底游去。
老烟枪兀自抓着鳞片不放手,但看上去已经不省人事,也随着鬼国沉了下去。
赵五爷跺脚道:“完了完了,老子是个旱鸭子,白白生在长江边了!”
我焦躁不安,也顾不上肚子还在疼痛,急忙对五爷说道:“我去引它上来,你照着它脑袋开枪!”
说完,我又从五爷手中接过一支手枪。有枪在手,就觉得有了一些把握。
老道士却喊道:“小兄弟,你务必将鬼国引至水面,我有办法降服它。”
此时头顶乌云越来越厚,天色如墨,除了那七星长明灯的光芒,四周如同暗夜一般。
老道士定定地看着头顶乌云,也不知作何打算,眼睛里放着光彩,但又有些悲苦之色。
救人要紧,我没时间询问他有何办法,便急急潜入水中,极力摆开双臂,一口气直往水底游去。
水里也是漆黑一片,眼前朦胧模糊,看不到鬼国与老烟枪的影子。
我只得继续朝古井游去,心里不住地祈祷,希望老烟枪千万不要有事。
说实话,当时我一心放在老烟枪的生死安危之上,连自己还身中恶毒也忘却了。
我不知道,如果没了老烟枪,接下来要怎么办?
转瞬间就到了古井旁,这时水中黄光四起,那鬼国半个身子已经滑入井中。
老烟枪被拖在井沿上,双目紧闭,但我见他两脚还拼命抵住井沿,试图延缓鬼国入井的速度。
不愧是特种战士,老烟枪的斗志彻底感染了我!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见“咔咔”之声,不禁暗叫不好。
听那声音,一定是太极阴阳图要复合了!
鬼国对井中一切早就无比熟悉,听见石板合拢之声,更不迟疑,加快了滑行速度。
第四十九章 地陷
话说绘有太极阴阳图的石板就要合在一处,鬼国加快了滑行速度,眼见着就要窜入古井之中。
老烟枪被鬼国缠住,此时任他万般英勇,却是再也无力抵抗,身子也迅速朝井里跌落。
我急忙举枪射击,哪想到这手枪在水里竟然卡了壳,气得我甩手就把它砸向鬼国。
手枪砸在鬼国身上,如同给它挠痒,起不到半分作用。
我血气上涌,见鬼国长长的尾巴还露在井沿外,便急中生智,一把将它抱住。
为了能够减缓鬼国滑行速度,我是又拉又拽,使尽了全身力气。
最后,我干脆一屁股坐在潭底淤泥中,双脚直伸,用脚掌抵住淤泥,身后便拖出两道深深的印痕。
但鬼国长久没有得到井内热水的浸泡,此刻应该是寒气攻心,再也无法忍受这一番折腾,急于入井,尾巴便猛然甩动起来。
我被它的尾巴带起来,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仿佛坐过山车一般,巴不得立即跳下来。
可一想到生命岌岌可危的老烟枪,我哪能轻易放弃?
怀着这种信念,我双手愈发抱得更紧,闭起眼睛,狠命在它身子上咬了一口。
没想到鬼国身上的鳞片坚硬无比,我这一口下去,不但没能伤到他,反而几乎要崩落门牙。
情急之中,我只得腾出一只手,揪住一块鳞片就往下掀。
“呲啦”一声,那鳞片竟然被我给生生揪了下来,一股黑血喷在我脸上,却比大粪还臭上十倍!
我一击得手,更不迟疑,不断去掀落鳞片。
后来顾不得被水呛到,我直接上了嘴,朝着鬼国伤口连啃带咬。
事后想来,我一定是疯了,否则怎能这样残忍,而且还能忍受黑血的恶臭!
那鬼国身子吃痛,在井里咆哮不断,但它仍旧没回头攻击我,迫不及待往井里钻。
说来也是万分侥幸,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和老烟枪命不该绝。
只听见“咔擦”一声,那块石板合拢之时,卡住了鬼国的身子。它便僵在原处,一时间动弹不得。
鬼国巨大的身躯半截深入井中,半截还留在外面。它狂怒不已,身子挣扎起来,用尾巴撞击井沿。
我还在不停歇地撕咬着它的尾巴,猝不及防,被带着撞在井沿上,肋骨就被撞断了几根。
我从鬼国尾巴上掉落下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才一动身子,便被折断了的肋骨戳得流出泪来。
在刚才一阵折腾中,老烟枪早就被甩到了井外,脸朝下埋在淤泥里。
鬼国嘶吼着,咆哮着,声音里充满了愤怒;那四根铁链噼里啪啦乱响,水中激流涌起,潭底淤泥翻飞。
再加上黄光飞舞,这潭底竟如同炼狱,让人肝胆俱颤!
我一边躲闪着鬼国粗壮乱舞的尾巴,一边慢慢爬向老烟枪,奋力将他的脑袋从泥里抱起来。
老烟枪头破血流,络腮胡子上又是血又是泥,整个人就像从地狱逃脱,受尽折磨的鬼魂。
我用力拍打着他的脸庞,嘴里拼命喊着他的名字,只希望他快快睁眼。
那一刻,我是如此绝望和害怕!如今想起,依旧心有余悸。
好在老烟枪只是被鬼国勒得一时气塞,最终还是缓缓醒来,目光呆滞地看了我半天。
我们在水中无法开口说话,但四目相对,心中一片了然,露出了欣慰之情。
所谓劫后余生,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不是个中人,自然不能体会个中的喜悦和后怕!
我们还沉浸在庆幸的情绪之中,忽然听见一声巨响,那鬼国猛然从井里退了出来,朝着我们昂起了脑袋。
它那只三角巨眼黄光如电,正无比怨毒地看着我们!
它身子中央赫然一道血痕,鳞片破败,皮开肉绽。
我立即醒悟过来,大概是盛怒之下,它竟然撞碎了石块,从井里挣扎而出。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鬼国挣脱困境,本就是大难临头了。不想潭中轰隆隆震动起来,一阵地动山摇。
老烟枪一看势头不对,慌忙拉扯着我,急速往水面游去。
可方才那震动来得太过蹊跷古怪,我们在水中被波浪打得晕头转向。
我肋骨又断了,游得更加艰难,全凭老烟枪抱着我在浪涛中翻转。
那鬼国当然不会放过我俩,在我们身后穷追不舍。
潭水剧烈摇晃,它却游得平稳自如,一点也不受影响。速度反而更快,如同离弦之箭!
它吐着长舌,上面根根肉刺倒立,要是被刮一下,必然苦不堪言。
老烟枪已经游得筋疲力尽,额头上青筋暴露,心跳也加快了。
忽然大腿上刺痛灼热起来,我急忙瞟眼去看,鬼国的舌头已经卷在了上面。
我几乎要疼晕过去,那些肉刺进入腿中,竟然还会转动,锥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老烟枪发现我被鬼国舌头缠住,心急之下,就要用手去扯。
此时突然头顶上的水倒卷而下,又把我们冲往潭底。
我肺里被灌进水,急忙闭紧嘴巴,屏住呼吸。
要不是老道士那一粒“避水丹”,恐怕我非得被活活呛死不可!
那鬼国也被猛浪席卷,舌头一松,直坠下去。
但它口中悲鸣不断,显得又急又怕,似乎有灭顶之灾降临而下,迅速朝古井扫荡过去。
我正自纳闷,料想那水势再猛,怎能奈何得住鬼国?
定睛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古井中石板破碎之后,再也阻挡不住井外的水,刚才倒卷下来的猛浪狂涛,全往井里灌了进去。
那鬼国将整个身躯盘踞在井口上,承受着巨浪的冲击,想凭一己力与浪潮对抗,好封堵住井口。
我想到老道士讲的话,这鬼国依靠井中热泉存活,倘若潭中冷水倒灌入井,岂不是要了它的命?
怪不得它竟会舍下我们不顾,又是悲鸣,又是怒吼!
饶是鬼国千年道行,此刻已是回天无力了。
冷浪冲击得它摇摇晃晃,潭水从缝隙中不断涌进井里去了。
鬼国在井口盘成一团,那只三角巨眼里全是恐惧之色,身子簌簌发抖,如同筛糠!
不一会儿,古井已被潭水灌满,水流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我和老烟枪还未得到内丹,便想趁鬼国失魂落魄之际偷袭它,逼迫它吐出内丹。
我们还未动身,那鬼国眼光从我们身上扫过,忽而对我们怒目而视,身子直挺挺地立了起来,舌头伸缩不定。
我暗叫一声糟糕,它把一切罪过都归结到我们头上来了!
不出我所料,鬼国仰面怒啸,继而穿水破浪,像一根巨大无比的柱子,势大力沉地朝我们撞过来。
我和老烟枪急忙闪躲,堪堪躲过这一撞,身子还没平稳,那鬼国又冲了过来。
恰好此时我们身后就是那一块潜水时攀住的巨石,我俩往巨石后游过去。
轰!那巨石竟被鬼国尾巴扫得粉碎,无数石块在水中散开,就像下了一场石头雨。
我们俩顾不得被石头砸中的疼痛,迅速升上水面,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却听得枪声大作,五爷喊道:“快游过来,日他仙人板板,这家伙要拼命喽!”
我转头一看,不禁骇然!
那鬼国竟然连铁链都挣脱了,躯干上露出四个碗大的伤口,黑血喷薄,让人触目惊心!
五爷打出的子弹,尽数没入鬼国身子里去了。
但它不加理会,仍是蓄积全身力量,一股脑朝我和老烟枪宣泄而来。
这家伙俨然一副拼命架势,看来不把我俩撕成碎片,它是绝不会善罢甘休了。
兵法有云,强敌须挫其锐气。可我和老烟枪目前退避三舍都来不及,哪敢去蚍蜉撼树?
我俩在水中惊慌失措,只求真武大帝暗中护佑,除此竟别无他法!
或许真武大帝此时已然度完假收工上班,那鬼国血盆大口将要咬上我时,潭中又传来更为猛烈的震动。
紧接着,一股粗壮的水柱忽而从潭底喷发出来,如同白龙一般笔直地冲向天宇!
水花如倾盆之雨,四周雨雾蒙蒙。
那鬼国身子过长,恰好被水柱一冲而起,升入半空之中去了。
我和老烟枪已经说不出话来,捡回小命,全凭天意和运气。
这让我们不得不心中充满敬畏之情!
老烟枪缄默不语,或许是受到的震撼太大,连以往挂在嘴边的革命道理和领袖教导,都没说出半个字来。
那水柱尚自喷发着,久久没有停止的意思。鬼国几度想要游回水面,都被巨大冲力阻挡了。
潭底震动无休无止,白龙潭周围山上滚落下来许多岩石,就连那一挂瀑布,也被震得倾斜了几分。
我们刚刚爬回岸上,忽而一声巨响,水柱迅速回落,潭中之水也遽然下落。
这一声巨响来得快,去得也快。待一切平静以后,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
只见潭中水面下降得非常厉害,古井栏杆已经露出水面,但都东倒西歪,不复先前模样。
那鬼国身在潭中,滚得一身泥浆,潭中之水似乎不能浮起它了。
“潭底地陷,古井已经坍塌了!”老烟枪习惯性地做出两指夹烟的动作,表情极为复杂。
我虽然一时不能解释这种景象,但还是隐隐觉得,这一切大概与那太极阴阳图有关。
想来石板被毁,一定是触发了什么机关,或者就是潭水倒灌,巨大的冲击力摧毁了古井,因而引起地陷。
由于空中阴云密布,视力有限,暂时不能完全看清巨变之后的白龙潭是什么样子。
我犹自感慨万分,忽然听见老道士喊道:“子夜将近,七星长明灯要灭了!”
怎么就到了子夜了?我暗自纳闷,想必是在水底待得过长,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
可那七星长明灯即将熄灭,却是不争的事实。
只见风雨飘摇中,那七盏长明灯灯焰如豆,昏黄幽暗!
第五十章 天罚
子夜将近,眼见着七星长明灯就要熄灭,我肚子里就像有人在翻跟头,肠胃颠簸动荡,疼痛难当。
再看那鬼国,在泥潭中打滚,潭水变浅,它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过来。
可它嘴里的内丹,却好长时间没有看到了,大概是被它吞回了肚子中。
难道我们要将它开膛破肚不成?
看着它肥壮的身躯,还有那只充满仇视怨恨的三角巨眼,我就不由得泄了气,一丝绝望掠过心头。
天空中忽然一声炸雷,就在头顶轰轰隆隆响起,吓得我不由自主捂上耳朵。
赵五爷骂道:“日他仙人板板,咱们再不走,迟早被雷劈!老子除了吃喝嫖赌抽,也没做啥子丧德的事,要是被雷劈死了,那就冤枉喽!”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老道士一叠声叫道,“这是天罚,老天爷要收了这孽畜!”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潭中,脸上泛起兴奋的红光。
只见水潭之上风云变幻,乌云滚滚,电光狂闪。雷电脉络清晰可见,仿佛触手可及。
那鬼国一动不动,扬起脸庞,三角巨眼惶恐不安地看着那一团乌云。
它的身躯紧绷,如同一张弯弓,浑身蓄满了力量,异常焦躁不安,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轰然而下,直直劈向鬼国。
我忍不住一声惊呼,但见那鬼国猛然往旁边一闪,闪电裹挟着千钧之力,立时在泥潭中砸出一个深坑。
地面骤然震动,脚底一阵**,我魂魄似乎都要飘散了。
老烟枪他们三人,也是目瞪口呆,须发倒立。
一震之威,乃至如此!
但更让我吃惊的是,那鬼国竟然能够躲开雷电的轰击!它虽然万分狼狈,却也安然无恙。
这孽畜要逆天了!
老烟枪整日说什么要与天斗,与地斗,现在却是瞠目结舌,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赵五爷战战兢兢地说:“狗日嘞,王八撞在石板上,太他妈命硬了!”
我们犹自惊魂未定之时,一道闪电又迅速劈了下来。电光明明晃晃,四周亮如白昼。
那鬼国被逼迫得四处乱窜,虽然尚未被击中,但已然只有逃命的份了。
雷电只管不断往鬼国身上招呼,却不曾殃及我们。
我们有些幸灾乐祸,又担心一不小心被雷击中,成为飞灰,便都往后退开。
这大概就是老道士所说的天罚了!
或许因为鬼国私自夺取天地造化之功,上天也容它不得,降下天雷,要将这祸患从人间抹杀。
我记起来,小时候村口有一株柏树,粗壮如牛。
一个雨天,那柏树被雷电击中之后,树干破裂,里面赫然死去一只体长如蛇的大蜈蚣!
老人们都说,老天爷见这蜈蚣要成精,便用雷将它电击杀,为民除害。
我看着潭中逃窜不已的鬼国,不由得不相信天罚一说。所谓作孽自有天收,大概就是如此。
到了后来,那鬼国仰天嘶吼,满腔悲愤,眼里黄光无比凄楚。
它避无可避,最终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一张口,便吐出内丹。
那内丹悬浮在鬼国口边,发出耀眼光芒。
那些光芒直冲云霄,像利刃一般,就要撕破乌云!
太不可思议了,莫非这鬼国当真能与上苍相抗衡?
“我操!它以为自己是白素贞,胆敢要与老天斗法?”赵五爷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老烟枪历来不信鬼神,他满脑子革命真理,此时从震惊中回过神,说道:“一定是那鬼国身上寒气太盛,静电太多,才牵引雷电轰击。那颗内丹,碰巧有屏蔽静电的作用。”
我觉得老烟枪所言倒有几分科学道理,事情只能这般解释,方能说得通。
可眼前这一切,过于不可思议,我心底却是没了主张。
老烟枪又说道:“现在鬼国一心躲避雷击,对我们毫无防备,咱们大有可趁之机!”
赵五爷跺脚道:“老烟枪,你龟儿子不要命喽?我们又没有装避雷针,贸然行动,那可是乌龟淋雨,要背时(湿)!”
这时候,空中仍旧雷鸣电闪,却不见再有闪电落下。乌云腾飞,就要从半空消散。
老道士语气急迫:“机不可失,咱们抓紧时间!否则一旦乌云飘走,凭我们几人之力,要取得内丹,比登天都难了。”
我看向七星长明灯,灯焰仅大如米粒,不用多久,就会彻底熄灭。
此时我的肚子倒是没有半点疼痛,但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平静。
倘若七星长明灯一旦熄灭,活血煞毒发作,必定要比前几次猛烈凶狠百倍!
“那我们该做什么?冲过去抓起内丹就跑回来吗?”我着急地问道。
老道士沉着地说道:“逼它靠岸,我用紫阳八卦引雷轰它!”
老烟枪当机立断,指挥道:“我和白帆入水,五爷协助真人!”
不等我们提出异议,他就率先跳进潭子里去了。
我快步赶上,知道这是最后一搏,便暗自捏了一把汗。
潭中之水很浅,瀑布上流下来的水,还不能重新灌满潭子,只剩些泥浆,趟起来便极其艰难。
幸亏那鬼国一心再与天雷对抗,对我们的靠近,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阻挡我们。
老烟枪艺高人胆大,才靠近鬼国,忽而右手往前一探,一把将内丹抓在手里,而后急急转身逃跑。
那内丹才稍稍远离鬼国,一道闪电呼啸而下,重重击打在水潭里。
轰隆一声,泥水四溅,我顿时被浇成泥人一般,眼睛里进了泥沙。
模模糊糊之中,我见老烟枪身子往前一扑,整个人就沉入水中,不见半点动静。
那鬼国突遭大变,身子滑动,堪堪避开雷击。
但它身子太长,尾巴还是被劈断半截。鬼国整个身躯狂抖起来,发出尖厉的惨叫,好不骇人!
鬼国失去了内丹,雷电便不断击落朝它下来。
它一面闪躲,一面怒不可遏地飞扑过来,全然不顾断尾之痛!
我奋不顾身,冒着被雷劈死,或者葬身鬼国口腹的危险,急忙去打捞老烟枪。
还没走几步,老烟枪忽然从水里站起身体,将内丹扔给我,吼道:“跑!”
我刚把内丹抓在手里,还没来得及细细观看,瞥眼见身前黑影压来。
那鬼国竟对近在咫尺的老烟枪不闻不问,扭转头,身子弹起,张嘴朝我就咬。
我急忙闪身,拔腿就跑,没头没脑地朝岸边跑去。
但没跑出多远,脚下被水中石头一绊,我就一头栽进了泥水中,嘴里、鼻孔里,立时涌进许多淤泥。
我被呛得鼻子酸痛,在水中扑腾挣扎,越是慌乱,越是站不起身。
耳朵里却传来“哗哗”之声,那鬼国在泥浆中滑行得极快,离我不到两米远了!
第五十一章 内丹
却说我扑倒在泥淖之中,一时半会儿挣扎不起,那鬼国又快速扑了过来,形势危急。
我手心里尚能感受到内丹的温热之气,心中却是哭笑不得。
就算得到了内丹,我也来不及吃下去,只有闭目等死了。
忽而一声巨响,一道雷电在我身旁炸裂开来!
我脸庞朝下深陷在泥浆之中,依旧感到眼膜上一片白光飞窜,身子也被震得高高弹起,又重重摔落下来。
这一摔,虽然把我摔得七荤八素,但我的身体飞起,却落在了岸上。
我艰难地支起身子,揉着眼睛朝水潭看过去,不知何时,那鬼国半个身子焦枯如柴,脑袋耷拉在我脚边。
鬼国看上去气息奄奄,行将就木,身躯还在微微颤动着。
它的脑袋只剩下半个,三角巨眼变作一个血洞,眼球不知去向,鲜血脓水涌出来,竟比先前更令人惊惧!
这存活了几千年的上古奇兽,最终还是落得一个惨淡收场,说来不免让人唏嘘伤感。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心软,观物伤己,天生的神经敏感。
但细细想来,我这番多愁善感,未免有些虚伪做作,说到底,鬼国终究是因我而死。
我暗自嘲笑自己几句,方才还是你死我活的争斗,现在又感怀伤心,怎能做得革命战士?
我只得定了定心神,缓缓站起身,喊着招呼同伴。
此时乌云散尽,天朗气清,穹庐之上繁星明亮,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血雨腥风过后,我还暂时适应不了这样美好平和的景致,连声呼唤。
他们谁也没有回答我,老烟枪静静地平躺在岸边,胸膛起伏不定,看样子疲惫至极。
身后却传来微弱的**,我转过身一看,就傻了眼。
老道士蓬头垢面斜靠在青石上,嘴角流着又稠又浓的鲜血,虚弱得如同一蓬秋草。
赵五爷手里握着紫阳八卦镜,直挺挺地躺在青石之上。他双手仍旧平直前伸,做高举之状。
那紫阳八卦镜已然破碎不堪,镜面上一道裂痕,扩散至每一处,倒仿佛本来就是用碎片拼凑起来似的。
我恍然大悟,先前那一道闪电,原来是紫阳八卦镜引来的。
看五爷和老道士所在的方位,我瞬间就明白了,一定是情急之中,老道士负责作法,五爷则高举八卦镜,引雷轰击鬼国。
那紫阳八卦镜虽然引来雷电,但也承受不住天雷之力,自行碎裂了;
而五爷肯定也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这才僵倒在地!
我想明白其中关节,人就麻木在原地。
五爷血肉之躯,怎能经受得住雷电一击?为了救我,难道非得搭上五爷的性命不可?
这时,老道士抬眼看见我,问道:“得手了吗?”他见我点头,语气露出一丝欣慰,“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吞了内丹?”
我走过去扶着老道士,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问道:“五爷怎么了?”
老道士神情颇为遗憾,说道:“这位五爷手举八卦镜为我引雷,被雷电反噬,大概凶多吉少了。都怪老朽道法不精,拖累了他。不过他舍己为人,着实令人敬佩,你可不要辜负……”
说着,一阵猛咳,他连连吐出几口血来。
原来老道士先前与师兄斗法,为了破除血人阵,心脉已经受到震动。
刚才作法引雷,他竭尽全力,虽然一举诛杀了鬼国,但却再也无力施法护住五爷。
我听到此处,不由得泪水潸然,手脚冰凉。我的猜测得到了印证,这是我最不想要的结果。
为了自己活命,而让别人送死,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出这种事。
老道士虽然一再催我吞下鬼国内丹,可我充耳不闻,只是一连声地问:“五爷还有救吗?”
“哈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老烟枪忽然爬起来,豪爽地笑着,向我们走过来。
他一身泥水还在往下掉落,整个人就像一支正在融化的冰棍,但他又恢复了高昂的情绪。
我看见老烟枪,忽而再也难掩心中悲苦,泪眼婆娑地叫道:“你还笑!五爷死了……”
老烟枪闻言,急忙飞奔过来,口中嚷道:“怎么回事?五爷怎么就死了?”
我哑着嗓子,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流着悔恨的泪水道:“早知道如此,不要这劳什子内丹也罢!”
说着,我竟克制不住,抬手就要把内丹扔了。
老烟枪一把抓住我的手,严厉地喝止道:“白帆,你不要胡来!干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难免有个三长两短,你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从我手里夺过内丹,转头问老道士:“真人,五爷还有得救吗?”
那老道士颤颤巍巍离开青石,弯腰摸着五爷脉门,最后说道:“还有脉象,如今我们手里有鬼国千年内丹,救他应该不在话下。只是……”
我见老道士欲言又止,眼睛看向我,心里便明白了。
内丹只有一颗,五爷和我,只能救其中一个!
老烟枪自然听得出老道士的言外之意,他沉默半晌,心有不甘地说:“就不能把这内丹分作两份……”
“不行!内丹浑然一体,历经千年才催化而成,一旦稍有破败,灵气就会泄露而出!”老道士打断老烟枪,不容置疑地说,“这内丹只能整颗吞服,才会有用。”
老烟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无奈地咽了口唾沫,为了掩饰左右为难的心理,叹道:“烟也抽完了,憋死个人。”
我看着那颗内丹,见它光滑如玉,晶莹剔透,不免黯然伤神。
谁不想活下去呢?我想到外祖父的大仇未报,更觉得不能就此丧命。
但我看着昏睡不醒,面色苍白的五爷,哪里忍心为了自己活下去,而夺取他生存的机会?
况且要不是五爷舍命拼搏,我早就死在鬼国嘴里了。
倘若我狠心吃下内丹活下去,一辈子都会愧疚难安。
苟延残喘死皮赖脸地活着,跟畜生有什么分别?
我想到此处,便下了决心,对老烟枪说道:“先救五爷要紧,或许我体内煞毒,还有别的法子可想!”
老烟枪慎重地问我:“你确定?”
那老道士却是极力反对:“不可!小兄弟只要吃了内丹,煞毒瞬间就能解除;我看这位五爷,被雷电千钧之力反噬,救他胜算不大。”
我心意已决,更不容他俩劝说,振作精神道:“老烟枪,你整天说什么革命,那你应该知道,革命最终是为了什么?”
老烟枪嘴里喃喃地说:“革命当然是为了别人……”他忽而抬起头,无比激动地喊了一句,“白帆,我懂了!”
他咬着嘴唇,背转过身,肩膀耸动一阵,最后走到五爷身前,将内丹塞进他嘴里。
老烟枪帮助五爷吞服了内丹,整个人如同石像一样,背对着我,僵硬在原地,迟迟不肯回头。
我心底涌起莫大的自豪和安慰,觉得就算这样死去,也不枉此生了。
“哎,可敬可叹哪!”老道士说得很轻,语气也很平静,“七星长明灯熄灭了。”
那七盏油灯闪了几闪,同时熄灭,冒起一阵袅袅白烟。
我肚子痛起来,眼前一黑,就朝地上倒了下去。
这一刻,我心中无比平静,无悲无喜,只有一道梦幻的光芒从心底冉冉升起。
第五十二章 明王出世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一道梦幻似的光芒渐渐隐退,我便睁开了眼睛。
“醒了!终于醒了!”老烟枪最先喊道,显得很急切兴奋。
这个世界好遥远,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眼前一切都极不真实。
我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之中,惘然无知,眼前景象迷蒙空洞,反而更像身处梦中。
直到赵五爷抓着我的手,杂七杂八说了许多感激的话,我才清醒过来。
我见五爷气息虚弱,但面色如常,知道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鬼国内丹,当真神奇,竟有起死回生之效!
“老子一只脚已经跨入阎罗殿了,没想到小鬼却一把将老子推了出来!”赵五爷语无伦次,激动万分,“大学生,你这个兄弟,老子一辈子都认。日他仙人板板,老子原以为你就是个书呆子,不想竟这样有情有义……”
老烟枪对五爷说:“白帆刚醒,你自己身子也虚,都少说话。要叙革命友谊,以后有的是时间。”
我朝四周看了看,见天已大亮,白龙潭里又蓄满了水。
要不是鬼国尸体还在,谁还能记起昨夜惊心动魄的争斗?
老道士正在酣睡,听见我们说话,眯眼看向我。
他忽而两眼放光,说道:“小兄弟非比常人,我却不知道该为你感到高兴,还是难过?”
赵五爷呵斥道:“你说的是啥子屁话,死里逃生,当然是该高兴喽!”
我这才猛然惊觉,肚子不再疼痛,身体里的活血煞毒似乎从未发作过,便问道:“真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体内的煞毒不治而愈了吗?”
老烟枪烟不离口,吞吐着烟雾告诉我,昨夜七星长明灯一同熄灭,我煞毒发作昏倒在地。
一整夜,我嘴里大喊着许多胡话,通体发烫,在地上乱滚。
他们虽然束手无策,只能看着我一人受尽苦楚,但仍旧寸步不离地守了我一夜。
他们以为我就此不行了,没想到快黎明时,我竟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也变得很平稳了。
老道士接过话头,语气复杂地说:“小兄弟能熬过来,活血煞毒没有攻入心脉,想来与你的血缘有关。”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难道我的血缘有什么独特之处?”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体内流淌着明王血脉!”
“明王血脉,啥子东西?”赵五爷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老道士说得很坚定:“也就是说,小兄弟是明王后人!新一代明王出世了!”
明王出世!
这是我从第三个人口中听说这个词,心里非但没有豁然开朗,反而疑窦丛生。
“三丰祖师传下的典籍上记载,凡人中了活血煞毒,只有死路一条。唯有明王血脉,才能抵抗此毒。”老道士神情严肃,说,“我也解释不清其中缘故,但这是典籍所载,三丰祖师不会欺骗后人的!”
老烟枪想到壁画上杀人狂魔一般的张三丰,撇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真人说话不可太绝对!但不管怎么样,白帆活了下来,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老道士摇头道:“我劝你们先不要太乐观,这活血煞毒轻易克制不住。小兄弟不过是凭借非凡的血脉,暂时压制住煞毒罢了,迟早会反复发作!”
我刚安定下来的一颗心,又被他说得紧张起来,难道我这辈子,就要与这煞毒纠缠不休了?
老烟枪嘿嘿一笑,不以为然地说:“现在医学进步这么快,我就不信用科学手段还治不了这装神弄鬼的东西!实在不行,我负责将白帆送到国外就医。”
赵五爷也点头赞成,脸上欣慰地笑着,大鼻头皱成一团。
老道士没有辩驳,但眉目间闪过一丝隐忧,他看了看我们三人,最后说:“我有几句话要单独与小兄弟谈一谈!”
言下之意,就是要让老烟枪和赵五爷回避。
这老道士行事一直这般神神秘秘,五爷本要开口,却被老烟枪止住了。
老烟枪搀扶起五爷,两人远离我和老道士,在另一边生起一堆火。
只听赵五爷嗓子粗哑地喊道:“老烟枪,老子肚子饿了,你去把那蛇精拖来烤了吃!日他仙人板板,老子就当吃一回龙肉喽!”
老道士皱着眉头,想必是受不了五爷的粗俗,但他很快收回目光,定定地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便说:“真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老道士挪了挪身子,整个人靠在青石上,从张三丰修建长乐观一直往下说去。
原来当年建文帝来到武当山,找到张三丰后,两人密谈了一日一夜。
翌日,建文帝便带着随从,匆匆远去。
此后,张三丰借助永乐大帝修建金殿之际,调用人力物力暗中在梅子垭建起了长乐观。
这长乐观远离武当山道观建筑群,独处荒山野岭,也不知作何用处。
更为奇怪的是,张三丰当初修建长乐观时,调用的民夫不计其数,花费的钱财更是数不胜数,但这长乐观建成时,却是极为朴素简陋。
张三丰甚至亲自担任长乐观观主,羽化成仙时,才指派心腹道士担任观主。
一直传了三十六代,长乐观便由老道士的师傅泉林真人主持。
那泉林真人在老道士口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已然是神仙般的人物。
只是在二十年前,由于老道士的师兄无面怪叛逃出教,泉林真人匆忙将观主之位传与老道士,便下山捉拿无面怪,从此杳无踪迹。
老道士也是那时才得知,这长乐观一直遵循张三丰遗训,秘密守护着建文帝衣冠冢!
据说张三丰生前怕衣冠冢遭人破坏,便对它施了法术,非机缘巧合,谁也寻不到。
我听到此处,心里了然,所谓法术,当然是指那一块魔镜了。
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便问道:“建文帝衣冠冢入口,便是藏于瀑布之后吧?”
老道士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那一天我见你们从瀑布里飞荡出来,就预料到建文帝衣冠冢被你们发现了,因而……”
“因而才迫不得已,杀人灭口?”我颇为恼恨地说,“恐怕你至今也不知道衣冠冢是何样子吧?我想除了张三丰,历代长乐观观主祭拜衣冠冢时,看到的不过是一间石屋!”
老道士瘫坐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想来是被我说中了。
我微微一笑,说:“这全怪你们的三丰祖师心机太重,施了障眼法,连徒子徒孙都信不过!”
我见老道士眼睛瞪得浑圆,神情阴晴不定,似乎很是痛心,便不忍心隐瞒,将一路经历说了。
老道士忽而扬天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肯定是那魔镜神力所致,山谷上才会出现尸变,不料却使你们一路闯了进去。这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天意如此啊!”
他情绪高亢,不免引得心神震动,又吐出两口血来。
我这时才算彻底明白,原来我们遭遇的种种离奇诡异之事,全然是因为那一块魔镜所致。
包括黑毛僵尸,死而复生的鬼面蛛,以及那些从大理石里诞生出来的影子人,都是魔镜的神秘力量导致的结果。
至于鬼国,是否与衣冠冢有关则难下定论。
要说它守卫入口,可又被铁链捆缚住,灵活性与杀伤力都大为削弱。因而只能暂时成为谜团了。
不过可惜的是,魔镜被老烟枪击碎了,也无法带回去研究研究。
老道士也声称对魔镜一无所知,只是告诉我,他师傅泉林真人或许略知一二。
我见如此,暂时放弃了这个问题,转而问道:“梅子垭曾有一具红衣死者尸体,你可曾见过?”
老道士愤然地说:“那是我师兄在搞鬼,他为了逼迫我说出建文帝衣冠冢,杀害了观中一名道士……”
我听到此处,不觉勃然大怒,说不定外祖父,还有另外两人也是死在无面怪手里!
老道士看我怒气大盛,便急忙说道:“你还有什么疑问,抓紧时间问吧。”
我虽然不知道他此言何意,但还是振作精神,问道:“明王出世又是什么意思?”
“哎,关于这个问题,我仅知道这些了!”老道士神情黯然,说道,“我师傅传位于我时,走得太过匆忙,只简单交代了几句。大概他也没有想到,会一去不复返……”
说到最后,他落下两行清泪,表情很是悲苦无奈。
我心里叫苦连天,这关键之处,偏偏一无所获,如之何?如之何?
这时,老道士全身颤抖起来,眼睛翻白。我慌忙扶住他,一摸手,却是冷如冰块。
我正要招呼老烟枪过来,老道士恢复过来,咳了一声,制止我道:“不要惊动他们!我血脉已断,就要死了。我这里有几句话,你一定要铭记在心……”
没想到老道士早就身受重伤,我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懊恼和愧疚,含着泪点点头。
“传言明王出世,天下震动!我看小兄弟心地善良,今后无论怎样,一定要……要秉持初心……”老道士呼吸困难,说话断断续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好自为之!这块玉佩,是我师傅……临走时留下的,你以后……报仇……”
他将一块鱼形玉佩举到我眼前,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便瘫软在我怀里,脸上仍旧挂着悲苦的神色,就此长辞人世。
这老道士与我非亲非故,但不知为何,我现在才发觉,他是如此慈祥厚道,让我想起了外祖父。
我抱着他冰冷的尸体,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嚎啕大哭。
老烟枪和赵五爷听见我的哭声,便都奔过来,站在一旁静默无言。
第五十三章 消失的恋人(上)
我们三人在白龙潭附近埋葬了老道士,一时心里都感慨良多,五味杂陈。
老烟枪在坟前点上三只烟,说道:“革命征程磨难多,重整旗鼓莫蹉跎!真人,你安息吧!”
“拉倒吧,老道士不抽烟!”赵五爷虽然这样说,但眼眶还是有些湿润,他太顾及脸面,岔开话题道,“那蛇精的肉还挺好吃,咱们先饱餐一顿再说。”
我说什么也吃不下去鬼国之肉,看他二人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便问道:“真有那么好吃?”
老烟枪嘴里塞满肉,含混不清地道:“地上驴肉,天上龙肉!”
我试着吃了一点,但一想到老道士尸骨未寒,就难以下咽,最后全吐了出来。
挨到正午时分,我们三人在潭中将就着洗了澡,躺在青石上晒太阳,好不惬意。
我告诉他们,梅子垭红衣死者是老道士的徒弟,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什么价值。
我们便一致决定,结束武当山之行,赶往海宁。
兴许是没有了危险,我们都精神为之一振,下山之路走得轻松畅快。
由于我肋骨断裂,煞毒在身,又肚腹空空,老烟枪和赵五爷便轮流背着我。
快到半山腰时,遇见几个轿夫拉客,我们便毫不犹豫地雇了三把竹轿。
赵五爷坐在竹轿之上,兴致高昂,扯着嗓子唱道:“钢铁锅含着泪修瓢锅……”
老烟枪一脸茫然,问道:“五爷,你唱什么?怎么都是锅碗瓢盆,这首歌是厨师唱的吗?”
我想发笑,却牵引得身体隐隐作痛,只得强忍住笑,说:“这首歌叫做《海阔天空》,是粤语歌。五爷天分独特,善于创新!”
他们二人兴致高昂,在轿子上胡吹海侃,说得那些轿夫不是大眼瞪小眼,就是哈哈大笑。
我身体不适,默默地看着沿路风景,想想这段时间的经历,就有恍如隔世之感。
闲言少叙,我们到了十堰市,老烟枪便安排我住进一家医院,后来又辗转至武汉军医院。
幸而老烟枪身份特殊,一切事务都是他一手办理,而且极为顺利,没有遇到半分波折。
我只管在医院里安心养伤,五爷也借此机会检查了一遍身体,已然毫无大碍了。
老烟枪也让不同的医生帮我检查过身体,又把活血煞毒之事告知他们,希望能借助医学手段帮我解毒。
可无一例外,那些医生都异口同声地说,我体内没有中毒迹象,不要杞人忧天。
我们三人无比惊异,但又毫无办法,只得平日里小心翼翼,尽量对煞毒一事避而不谈。
好在这一段日子里,活血煞毒都没有复发,我们也就渐渐放宽了心。
偶尔想起来,也不过是心底闪过一丝阴影,随即就抛诸脑后了。
这一日,老烟枪外出办事,我和五爷枯坐在病房中,百无聊赖,又说起了红衣死者系列案件。
赵五爷听我说无面怪可能就是整个案件的始作俑者,咬牙切齿道:“不要让老子再遇到这龟儿子,日他仙人板板,老子与他不共戴天!”
我问五爷,重庆那边的生意有何打算?
他捶着床板说:“自有手下打理噻,老子懒得操心。我只想早日为儿子报仇,出来混,连杀害儿子的凶手也收拾不了,老子趁早金盆洗手算逑。”
五爷两手一摊,告诉我,其实他在重庆也没有亲人了,老婆不愿意过担惊受怕的日子,早就跑了。
我才知道,原来五爷也挺可怜,心里便盘算着,有朝一日,得劝他脱离黑道,过点安分守己的生活。
后来五爷歪在床上酣然沉睡,我静静看着窗外,又将所有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
武当山之行九死一生,至今仍然让我心惊肉跳,好在还算有所收获,得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我隐隐觉得,有几股势力正在明里暗里地抢夺人皮笔记。
而人皮笔记所记载的秘密,大概与“明王”有关。
至于真相究竟如何,只有等到聚齐所有人皮笔记的那一天,才能揭晓了。
看来前往海宁,又是关键一步。但愿到时候,能得到另一份人皮笔记吧!
我身子尚未复原,经过一番紧张思考,脑袋昏昏沉沉,不一会儿也就沉睡过去。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女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床前,弯腰凝视着我,一股幽香便钻入鼻孔。
这女人面庞模糊,像是朱婷,又像是如烟。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有几根落在我的脸上,痒痒的很不舒服。
我伸手要去拨开那几根发丝,却见她双眼垂泪,泪水大如黄豆,不断滴落在我脸上。
她哭得无声无息,泪流如线,又极力压制哽咽之声。
我本想开口劝慰她几句,却听见赵五爷大呼小叫,那女人便转眼不见了。
我猛然坐起身,才惊觉方才是南柯一梦,赵五爷犹自说着梦话。
这梦好奇怪,我不由得怔怔出神。忽而感觉脸上一片冰凉,便用手摸去,手心里全是水!
我吓了一跳,难道刚才并非做梦?那个女人是谁?
我急忙朝门口看去,却见房门紧闭,不见有人进出的迹象。
真是奇哉怪也!无可奈何,我只得叫醒五爷,把事情给他说了,让他出去看一下。
没想到五爷咧嘴一笑:“这段时间,就是我们三个老光棍厮混一处,兄弟,我看你是憋坏了。别着急,等你好得差不多了,老子带你去开开荤!”
我见五爷两眼发亮,神情猥琐,心里老大不自在。
转念一想,或许是我梦中流泪,也就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不过,我倒是由此想起了朱婷。恰好我就读的大学就在武汉,便暗下决心,非得去大学一趟不可。
快至傍晚时分,老烟枪回到病房,郑重其事地说:“我已经把情况上报了,组织指示,务必迅速赶往海宁!海宁似乎不太平静……”
“龟儿子些又搞鬼了?烂鼻头流大鼻涕,还他妈的甩不完喽!”赵五爷咒骂道。
我琢磨着老烟枪的话,建议道:“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我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不如分头行动吧?”
老烟枪赞许地看着我,说:“不瞒两位,我正有此意。**说过,兵贵神速!我们耽误的时间太久了,必须立即行动起来。”
我们三人商议一阵,便决定赵五爷陪我养病,老烟枪只身一人赶往海宁。等我好得差不多了,便与五爷前去同他会合。
老烟枪雷厉风行,替我们办好相关手续,便说走就走,连夜赶往海宁去了。
过了五日,医生告诉我能下床走动了。我便迫不及待地拉起五爷,央求他瞒着医生,带我去大学里。
五爷吹胡子瞪眼睛地数落我半天,还是拧不过我,终于答应了。
坐在计程车上,一想到就要回到阔别多日的大学校园,我就按耐不住激动万分,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我多么希望,刚跨入学校,朱婷就跑过来,像往常一样投入我的怀抱!
第五十四章 消失的恋人(下)
来到大学门口,下了车,我见大学生们熙来攘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反倒踯躅不前。
赵五爷付了车钱,走到我旁边,看着门头那几个鎏金大字,便说道:“格老子哟,啷个气派,老子两腿直打摆子!”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定定心神,鼓足勇气迈步前行。
走了几步,却不见五爷跟上来。我转过头去,见他兀自站在门口畏畏缩缩,便喊道:“五爷,你快跟上!”
赵五爷揉了揉大鼻头,就像要上断头台一般,一咬牙一跺脚,极不自在地赶上前来。
他紧紧靠近我,说话声音压得极低:“老子生平有三怕,一怕警察请喝茶,二怕进学堂,三怕婆娘来吵架!大学生,你瓜娃儿子这是要了我的老命喽!”
我见五爷一脸正经,便忍住笑,只顾在前面带路。
走了一段路,眼前全是熟悉的景象,我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
操场上正在进行一场热火朝天的篮球赛,呐喊声、加油声喧嚣热闹;
有人在僻静的凉亭里弹着吉他,正在唱邓丽君的歌曲;
耳旁全是清脆爽朗的说笑声,眼前尽是朝气蓬勃的身影……
我脚步越走越轻,觉得自己就要展翅飞翔,重新融入这如歌如梦的校园生活。
赵五爷也逐渐放开了,脚步变得自然了很多,一路东张西望,不断感慨,又无比羡慕。
他忽然拉住我,指着一个从我们身边飘过去的背影道:“我操,那妹儿真他妈漂亮,搞得老子也想读大学了!”
他边说边拽着我往前走,还想赶上去,多看那女学生几眼。
我咳嗽两声,对五爷道:“注意形象,不要给革命组织抹黑!”
赵五爷嘿嘿一笑,连声说“晓得喽”,但两只小眼睛犹自闪着精光,不住往路过的女生身上瞟去。
我拿他毫无办法,尽量多远离他几步,免得让旁人也嘲笑我。
不多时,我带着五爷走进了院系办公楼,找到了辅导员。
辅导员见到我,显然大吃了一惊,但他很快脸上含笑,招呼我和五爷就坐。
五爷此刻又变得忸忸怩怩,大概是看见书橱上琳琅满目的书籍,又感到头疼害怕了。
辅导员一面给我们倒水,一面絮絮叨叨说着班级里的情况,还告诉我同学们都很想我。
这辅导员年纪很轻,平日里与我走得很近,可以说是好朋友也不为过。
我见辅导员兴致高涨,或许他误以为我要复学,便一阵揪心难过。
我强忍泪水,只好直奔主题道:“辅导员,我今天来这里,只想来看看你。然后问一下,朱婷回来了吗?”
辅导员愣了一愣,很是惋惜地说:“白帆,你成绩那么好,怎能连书也不念了?”
“有很多事情,我不便说,也不能说!”我这时才猛然惊醒,原来自己与辅导员已经有了隔阂。
我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大学生了!
命运强加给我许多悲痛和秘密,还不允许我向别人倾诉,这是多么的不公和残忍啊!
辅导员紧紧盯着我看了半天,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嘲讽,说道:“你是不能说,要干什么丰功伟绩,连我和同学们都要隐瞒吗?其实早就有个什么神秘机构给学校里打过招呼了,白帆啊,你出息了,有能耐了!”
我静静地听着,心底既委屈又无奈,但隐约还有几分温暖。
不管怎么说,辅导员虽然不了解事情真相,但他对我的责备,其实饱含一片关怀之情。
赵五爷始终是个粗人,哪里听得出辅导员的话外之音,一心只想维护我,拍着桌子吼道:“你一个大学老师,说话阴阳怪气地做啥子?日他仙人板板,读书人也不是啥子好玩意儿!”
我急忙拉住五爷,把他推出办公室,又向辅导员连声道歉。
辅导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叹息道:“你就是与这样的人交往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君子不交损友!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
我只得耐住性子,一边替五爷道歉,一边又解释说,五爷虽然粗鲁了一些,为人其实不坏。
辅导员摆摆手,显然非常厌恶五爷,对我说:“你有什么话,就赶快说,我还要去开会。”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我感到有些难堪,最后压制住满腔心痛,问道:“朱婷回来没有?”
“没有!学校已经报案了,但她家人至今还未与学校取得联系。”辅导员激动地说,“你们俩一个失踪,一个不来读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眼前起了一片黑晕,耳朵嗡嗡鸣叫起来,浑身没有了力气。
后来辅导员又说了些什么,我全然记不得了,就连自己是如何向他告别,也毫无印象。
赵五爷搀扶着我,在我耳边唠唠叨叨,编排辅导员的不是,又问我要去哪里?
我浑浑噩噩,只是机械地走,最后停住脚步,才发现不知不觉,我们来到了朱婷原先的宿舍楼之下。
有一个男生,正站在宿舍楼下面,仰着头喊一个女生的名字。
九十年代的大学里,这是一个很常见的景象。
当时手机还不普遍,大学生情侣要一同吃饭或者上图书馆,除了事先约定,便往往用这种方式互通音信。
我脑子一热,也高高地昂着头,朝着五楼朱婷宿舍的窗口喊道:“朱婷……朱婷!”
那窗子被推开,一人探出身子,嘴里喊着些什么。
我泪眼朦胧中,仿佛又看见了朱婷秀美的脸庞,一声接一声喊下去,引得许多人远远地围观。
这时,只听见有人咚咚咚跑到我面前,说道:“白帆,你回来啦!”
我抹掉眼角的泪水,抬眼看去,发现朱婷的室友王潇站在面前。
我这才回过神,方才从窗里探出身子的人,原来也是她。
王潇是朱婷最好的朋友,当初就是她帮我和朱婷传递书信。
我和朱婷的恋爱过程,甚至一些细微之事,她都一清二楚。
王潇心疼地看着我,说道:“白帆,你别喊了,朱婷不在。国庆之后,她就没有回来过!”
我发疯似的抓住王潇的肩膀,使劲摇晃着,一口气问道:“她给你打过电话没有?曾经有没有给你透露过什么?可有书信留下?告诉我,你肯定有她的消息,是不是?你说话啊,你倒是快说啊……”
“你弄疼我了,先冷静下来,好不好?”王潇语气轻柔,劝慰我道,“我相信她会回来的!”
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缓缓蹲到地上,忽而抱头痛哭起来。
王潇手足无措,呜咽着说道:“你不要这样,白帆,你别这样……”
赵五爷一把抱起我,一面向王潇告别,一面连拖带拽,急急将我带出了大学校园。
快出校门时,我看见**雕像旁那几株樱花树,叶子凋零,枯枝在冷风中寂寞无助地晃动着。
我忽然想到,那年樱花盛开的时候,我和朱婷在樱花树下第一次接吻。
当时花雨烂漫,春光迷人,她的嘴唇温暖得快要把我给融化了……
第五十五章 飞镖
我本来还在病中,又经历了这番折腾,早就虚弱无力,便软绵绵地靠在五爷身上,任他带路。
朱婷去哪里了?失踪,还是……
我不敢往下想了,走几步又回过头去,往学校门口张望。
兴许就在下一次回头的时候,朱婷就站在门口,朝我微笑!
赵五爷忽而对我说道:“有尾巴!”
我思维一片混乱,没体会出他的意思,搞不明白尾巴指什么,便要回头去看。
“别回头!我们被跟踪了!”
赵五爷攥住我的手臂,急急拉着我钻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我们在曲曲折折的巷子里乱窜,而后又折进一家杂货店,装作在挑选货物。
这时,我瞟眼看见两个人从杂货店门前匆匆走过,神色很慌张。
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我看得清楚,那两人脑袋上都少了左耳!
我这才确信,我们的确被跟踪了,而且还是武当山上那群家伙。
“狗日嘞些,阴魂不散了!”
五爷骂了一声,招呼我出了杂货店,折回头来至大街上,随即拦了一辆计程车跳了上去。
我们回到医院,尽量避免被医生看到,悄悄回到病房。
刚推开房门,我们都愣住了!
眼前一片狼藉,床单被褥散落在地,床头柜抽屉也被打开了。
我和五爷面面相觑,迅疾退出房间,朝走廊两头张望。
走廊里悄然无人,看来我们晚来了一步。
好在我们本就没什么行李,重要物件也随身携带,未曾丢失任何东西。
但这病房不能再住了,必须马上离开!
要不是今日我们去了大学,说不定就落入敌人之手了。
“赶快去办出院手续!”我对五爷说道。
五爷自幼在道上混,对于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断然说道:“办什么手续?咱们立即拍屁股走人,给他们摆个空城计!”
我一想也对,此事不宜声张。反正仗着老烟枪的特殊身份,就算不辞而别,今后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我这边还在盘算着该如何避人耳目,赵五爷已经收拾好病房,把床单被褥重又铺起来。
“你这是要干嘛?要走就尽快,别磨蹭了!”我催促五爷道。
五爷一脸得意,虚张声势地说:“你娃儿懂啥子哟,道上的事儿,还得看五爷的。你屁股上长痱子,还嫩得很!”
五爷收拾完,装作搀扶我走动锻炼的样子,在走廊里慢慢溜达。
他趁人不注意时,潜入一间办公室,偷偷拿出两件白大褂。
我们乔装打扮,便大摇大摆地出了医院,一路直奔火车站。
来至火车站,正要去买票,我忽然看见售票厅门口贴着几张通缉令,我的头像赫然在列!
我暗自叫苦不迭,悄悄扯了五爷一把,冲通缉令努努嘴,问道:“怎么办?”
五爷半天才反应过来,笑道:“哎哟,大学生,你了不起嘛!老子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混上光荣榜……”
我急忙捂住五爷的口,把他拖到僻静之处,沮丧地说了情况,抱怨道:“都怪老烟枪,说什么虚虚实实,这倒好,弄巧成拙了!”
五爷幸灾乐祸地笑了一阵,一脸无所谓地说:“区区几张通缉令,难不倒老子!你尽管放心大胆地跟我走,火车不能坐了,咱们改道,条条大路通海宁噻!”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我是一筹莫展了,只得让五爷来安排。
五爷这类人物,进了学校如同要命。可一旦踏入江湖,就如鱼得水,办法层出不穷。
我们俩一路上昼伏夜行,不断换乘交通工具,水陆两栖。虽然走得缓慢了些,倒也没有招惹上什么麻烦。
十多天以后,我们终于赶到海宁,找了家小旅馆住了进去。
由于我榜上有名,不敢轻易到警察局里去,五爷便一人前往,去打听老烟枪的行踪。
哪料到一连去了三回,那些警察都一问三不知,只说前段日子确实有个满脸络腮胡的家伙来过,后来就再也没有露面了。
五爷又打听红衣死者的下落,但他手里没有文件,那些警察便对五爷起了疑心,非但不据实相告,还要拘留他。
五爷好说歹说才走出警局,回到旅馆,在屋子里急得团团乱转,又大骂那些警察不通情理:“龟儿子些就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我也感到头疼不已,这下不但没法寻找红衣死者家属,也失去了与老烟枪的联络。
就在彷徨无计之时,我忽然想到白云寺主持临终时说的话,便眼前一亮,说不定这倒是一条线索。
赵五爷听我说了,嘴里念叨着:“方天明,方家?这是啥子狗屁线索,说了等于没说!”
我也知道,要在偌大的海宁找寻方天明,无异于海底捞针。更何况可能还有同名同姓之人,难度就更大了!
但除此之外,我们再也没有其它办法可想。
要是呆在旅馆里等老烟枪出现,不知道是否会等到猴年马月去?
五爷虽然怨气冲天,但终究还是忍着一肚子气,陪我走访打探。
我专挑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来询问,终于在一个七十多岁的剃头师傅嘴里,打听出了方家的消息。
那师傅身子骨很硬朗,操着一口海宁话,连比带划地告诉我们,海宁城西十里之外,有一处“士卒坡”,世代居住着方姓家族。
我听不太懂海宁话,便让老师傅写下地址。他欣然答应,在一张废纸上一挥而就,却原来是“十祖坡”三字。
我和五爷辞别老师傅,便叫了一辆三轮车,马不停蹄地赶往十祖坡。
到了十祖坡一打听,这里只有一个村子,果然都是姓方。
我们一阵欢欣鼓舞,精神大振,连日以来的挫败感,总算被冲淡了一些。
这十祖坡原来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小山包,林木繁茂,屋舍整洁,俨然一处世外桃源。
再看那些树木,大都苍劲古老,少说也有几百年了。
隐在树林背后的屋舍,却都是古旧的土屋,青砖碧瓦,像是明清时期的建筑物。
我一边走,一边暗自感叹,没想到这个地方,还这么有历史厚重感。
赵五爷对历史不感兴趣,但还是能看出这村庄格局的非凡,对我说道:“老子报了大仇,就来开发这个村子,搞他个古镇旅游圣地。你说怎么样?”
我正想夸五爷有商业头脑,不料他却猛然把我扑倒在地,叫道:“哪个龟儿子,胆敢暗算老子?”
我摔了个狗啃泥,耳朵里听见嗖的一声,急忙看去,只见身后泥土之中,赫然插着一支飞镖!
第五十六章 冷美人
我和赵五爷卧在地上,盯着那一只飞镖看,见它小巧精致,却闪着寒光,心里恼恨万分。
方才要不是五爷够敏捷,我肯定中镖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俩一时不敢贸然起身,都挺直脖子,朝树林里张望。
这时,忽而只听一人高喊道:“他们两个没带武器,大家伙一起上,先绑了再说!”
林子里喊声四起,一群人从四面八方跑出来,将我俩团团围住。
这群人大多衣着朴素,手里举着锄头镰刀等劳动工具,一看就知是村子里的人。
赵五爷心头的怒火,这下倒是有了发泄对象,大大咧咧站起来,骂道:“日他仙人板板,你们是在围捕野猪?眼睛瞎了,老子差点没被害死……”
“捆了!堵住大鼻头小眼睛的烂嘴巴!”一人打断五爷,恶狠狠地下令道。
此人说话倒是言简意赅,一句话就把五爷概括得淋漓尽致。
我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便在人群中一瞧,不由得懵了。
原来此人,正是那剃头师傅!
他早就换了着装,被人群簇拥着,似乎很有地位和威严。
几个青年男子不由分说,走上前来死死摁住我和五爷,用麻绳将我两捆得结结实实。
赵五爷输什么也不输嘴,口里还在不断问候着对方的直系女性亲属。
便有一个年轻女子走过来,从地上抓起一把草,连同泥土一道塞进了五爷嘴里。
这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岁,相貌极其美丽,眉心还有一颗淡淡的朱砂痣,脸上却是冷淡如霜。
我见她眉心也有朱砂痣,又想起梦中的如烟。不知为何,觉得此人与如烟竟有些相像!
这女子见我呆望着她,脸上先是起了一层红晕,但随即又变得面无表情。
她从地上拔起那一支飞镖,举在我眼前比划道:“你们最好老实一点,否则飞镖无情!”
说着,她则把飞镖揣到腰间去了。我才明白过来,先前就是她用飞镖暗算我们!
好一个貌美心狠的女子!
我刹那间就对她没了好感,刚才还在心里将她比作如烟,现在只觉得是对如烟的亵渎!
这一群人不容我们分辩,推推搡搡,将我和五爷一路带到祠堂里去了。
祠堂正北边供着密密麻麻的牌位,香烟缭绕,烛火通明。
那剃头师傅走到供桌前,拈起三炷香点燃了,弯腰拜了三拜,把香插到香炉里,这才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
祠堂里人头攒动,围得水泄不通,但众人都屏气凝神,神情**肃穆。
我和五爷被几个年轻男子押至堂中,一番摁头踢腿,想强迫我们跪下去。
我们怎受得了这般羞辱,死命硬抗,说什么也不下跪。
五爷双目怒视,嗓子里呜呜发声,身子如同倔牛一般,撞得那些人东倒西歪。
剃头师傅挥手道:“先让他们逞强一会儿,等问清楚了,再作打算不迟。”
那些青年男子便缓和了手上的力道,却仍旧一边一人紧贴住我们,生怕我和五爷逃跑了。
我暗想与这群人初次见面,从未得罪过他们,想必其间必有误会,便压制住火气,沉声问道:“我俩来到贵处,不过是来寻个故人!你们何必如此?”
剃头师傅冷声道:“寻个故人?呵呵,恐怕是另有图谋吧!我来问你,你俩在海宁满城打听方天明,究竟要干什么?”
我心里琢磨,莫非方天明与这方氏家族有仇?为何打听此人,竟会招致他们的仇视?
可是不对啊,方天明也姓方,也是方氏族人,难道他众叛亲离?
我猜不透这其间的玄机,只得据实以告,说道:“白云寺主持临终前,让我来海宁找方天明。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你们大动干戈?”
我话音刚落,剃头师傅猛然站了起来,问道:“白云寺主持,他死了?是怎么死的?”
那年轻女子一直默不作声,像石雕一般冷漠,此刻竟也显出关切的神色,杏眼圆睁。
祠堂内议论纷纷,一些人露出哀伤的表情。但更多人,则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只得自报家门,又把白云寺主持深夜来访,最终死在我家里的事从头说了,还着重描绘了他的长相外貌。
祠堂里耳目众多,且敌友难辨,我自然隐去了人皮笔记一节。
不料我话刚说完,那女子忽而哭出声来,剃头师傅也老泪纵横,祠堂里乱成了一锅粥。
那女子哭了几声,突然扬手一甩,一只飞镖钉在我脚前一寸不到的地方,厉声说道:“你最好说实话,要不这飞镖就往你身上招呼!”
我见那飞镖钉入青石铺就的地板上,深没至柄,便知道她有意显露功夫,以此试探和吓唬我!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我决定再坦诚一些,便说,“我外祖父被害时,身穿大红长裙!想必你们这里也出现过红衣死者吧?”
我此话一出,祠堂里所有人都闭了嘴巴,只剩下了呼吸声。
我默默观察剃头师傅的表情,见他神色阴晴不定,显然是将信将疑。
其他人也是这般,震惊中又满脸怀疑之情。
也难怪,他们没法亲自去查看我外祖父的死状,加上海宁城里街谈巷议,盛传红衣死者的新闻,当然不能排除我是情急之下在编排故事。
但看他们的神情,一定知道红衣死者,否则不会齐刷刷沉默不语。
我急于摆脱目前的处境,便决定趁热打铁,再把火撩拨得更旺一些,一字一顿道:“人……皮……”
“你们都回去吧!”剃头师傅不等我说完,故意提高嗓门,盖住了我的声音。
一个中年男子挥舞着手里的镰刀,疾言厉色地说:“族长,他们还没把话说清楚,怎么反倒让大家伙散了?”
原来这剃头师傅,便是方氏家族现任族长,怪不得大家对他毕恭毕敬。
他不理会那中年男子,朝着众人说道:“接下来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依照族规,你们不便参与。有了结果,我自然会告诉你们。”
众人闻言,虽心有不甘,但还是悻悻退出祠堂,就此散了。
此时祠堂里只剩下三个年长之人,还稳稳坐在族长身旁,想来他们在族中也是德高望重之人。
只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那个年轻女子依旧站在一旁,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族长也不驱逐她。
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在族中地位这么高?
我忍不住抬眼看向她,却见她目光如炬,直视着我,仿佛要看到我的心肝脾肺肾里去!
她手里捏着一支飞镖,正机械地在指缝间翻转。
似乎告诉我,我的小命就像那一支飞镖,被她捏在了手心里!
此人不好惹!我在心里默念道,以后离她越远越好,最好再也不要相见。
第五十七章 青龙阵
众人散去,祠堂内冷冷清清。族长对那年轻女子说道:“诗雅,你把门关上。”
那女子关了门,把守在门前,一言不发,却眼里含泪。原来她叫诗雅,名字倒是挺有内蕴,就是一副苦瓜脸,让人在心里先就疏远了。
赵五爷嘴里还塞着泥团,憋得脸颊暗紫,用脚跺着地板,发泄心中的愤懑。
族长不理会赵五爷,双手伸到我面前,威严地说:“人皮呢?拿出来!”
我们手里的人皮笔记,一直都是老烟枪保管,自然不在我身上。但我却没有直说,而是将了他一军:“情况不明,人皮能轻易示人吗?”
族长怫然不悦,冷声道:“你最好拿出诚意来,否则我就把你们绑到公安局去!没必要让我们搜身吧?”
我怎么尽遇到些混蛮不讲理的人?强取豪夺,明争暗抢,难道这才是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
我身上没有人皮笔记,如何拿得出来?但看这架势,倘若我不拿出点干货,他们对我和五爷的怀疑必然没完没了。
“血太阳,真空,无生,建文帝……”我卖弄玄虚,然后故作莫测高深地看向族长。
族长闻言,脸上表情一变,急忙回转身与那几个年长之人窃窃私语。他们声音压得极低,看样子莫衷一是,正在激烈争论。
就在此时,有人急不可耐地敲打着祠堂门,还叫道:“族长,我是诗尧,那络腮胡还不肯就范!再围困下去,就要出人命啦!”
我听见络腮胡三字,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老烟枪?
方诗雅打开大门,一个英俊帅气的年轻男子风风火火闯进来。他眉目之间与方诗雅有几分相似,看样子应该是亲兄妹。
族长也顾不得我和五爷还在场,急忙问道:“怎么回事?那青龙阵也制服不了他?”
方诗尧嘴角一瞥,轻蔑地说:“这倒未必,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可是族长,毕竟人命关天,究竟要不要下狠手,得大家伙拿主意!他已经一连杀死十多条青龙了,还在负隅顽抗……”
方诗雅惊叫一声,急切问道:“刑天没事吧?”
“没事,说来全仰仗刑天之力,我们才能与此人僵持到现在。但他能杀青龙,我们却不敢伤他性命,反而让他占了便宜!”方诗尧恨恨不平。
族长皱着眉头,在地上踱来踱去,最终说道:“诗尧,你找两个人来,先把他们带下去严密看管。我与诗雅先去看一看!”
我见他们兀自慌乱,仿佛遇见了异常棘手的麻烦。又听说被围困之人与老烟枪相仿,且身处危险之中,便扬声道:“我也要去!”
族长还未说话,方诗尧脸上就有了一抹冷笑。我慌忙补充道:“被你们围困之人,我应该认识他!”
族长沉吟一下,立即说道:“那就带上他,另一个关到牛圈里去!”
我被两个人架着胳膊,快步跟在族长身后,急匆匆出了祠堂。七拐八拐,一行人来至一片竹林之外。
竹林里喊声连连,还夹杂着一片“嘶嘶”声,又零星传来几声枪响。有几根竹子剧烈晃动着,我看过去,只见竹梢上盘踞着几条青蛇!
族长闷不出声,轻车熟路地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刹住了脚步。
我伸长脖子,看见一陡坡之上,一人右手持枪,左手举着一根削尖了的竹子,正在与满地乱窜的青蛇缠斗一处。
几个村民远远地隐藏在竹子后面,嘴里呼呼喝喝,正在指挥蛇群不断朝那人围拢。
这就是所谓的青龙阵了!我本想嘲笑一声,这些人把青蛇称为青龙,不是自吹自擂吗?
但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些青蛇大小不一,但在村民指挥下,却进退有度,攻守严密!一看就知道,这些青蛇定是从小被村民驯养,且接受过严格训练。
我无比困惑,这个村子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他们行事这般奇特?
豢养蛇群不说,还一言不合就对外人群起围攻,这村子哪里是世外桃源,简直就是土匪窝!
其中有一条青蛇,只有拇指粗细,七寸部位有一道金黄花纹。它俨然一副蛇王模样,嘶鸣着调度蛇群进退。
那人被青蛇逼迫着不断靠近陡坡边缘,再往前几步,就有可能摔落下去。
他身处蛇群之中,仍旧从容不迫,枪击竹挑,威风凛凛!那满脸络腮胡让人望而生畏,不是老烟枪还会是谁?
我一见到老烟枪,心里大喜,但看他的处境,又为他暗自捏了一把汗。
此时,那几个村民见族长来了,有意抢夺头功,更加卖力起来,嘴里竟是一刻也不停歇。
蛇群便加快了进攻的速度,一波一波地朝老烟枪发起了袭击。其中有一条粗大的青蛇,仗着自己体重力大的优势,猛然甩起尾巴,死死缠住了老烟枪右腿。
这青蛇自然不能与鬼国相比,但它拼了命,忽而扯动尾巴,老烟枪一个趄趔,就朝地上扑去。
老烟枪反应奇快,慌忙举起竹子,一下子插进青蛇尾巴之中,这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子。然后接连开了三枪,打死了两条趁机偷袭的青蛇。
但那条脖子上有金黄花纹的青蛇,却是异常狠辣阴险。它刚才没有立即发起偷袭,而是等老烟枪势头已尽,这才弹飞而起,像利箭一般射了出去!
老烟枪此时重心不稳,又忙着摆脱缠在脚上的青蛇尾巴,哪里还有余力招架?
但好在他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子朝后一番,落到陡坡下面去了。尾巴还缠着他腿上的青蛇,也被拖着翻滚下去。
那条青蛇一击落空,极为恼怒,身子刚刚落在地上,便昂起头嘶鸣起来。蛇群听到这狂躁的嘶鸣声,就像被打了鸡血,像一阵青色浪潮,发疯似的朝陡坡下席卷过去。
我没有听见老烟枪的声音,看着那些蠕动着的青蛇,便吓得面如死灰。从陡坡上摔上下去,非死即伤,老烟枪纵然是三头六臂,已然无力回天了!
那蛇王哪里肯放过这种机会,蛇信子伸得老长,几下就游到陡坡边缘,作势要往下飞扑。
族长双手背负在身后,任凭事态发展,竟不出言制止。想必他见老烟枪杀死了许多青蛇,便改变了主意,一心要置老烟枪于死地了!
第五十八章 化敌为友
“他知道人皮笔记的下落!”为了救老烟枪,我只得兜底亮牌了。
方诗雅不等族长下令,撮口发出几声呼哨,喊道:“刑天,回来!”
那条蛇王颇有灵性,听见唿哨声,先是停住身子犹豫了一阵,仿佛想不通为何要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
但它终于还是发出嘶鸣,止住蛇群的攻势,自己调转身子退了回来。
蛇群见蛇王退走,也都纷纷撤退,转眼间就在竹林里销声匿迹了,只剩下草木上还残存着一道道爬行痕迹。
刑天见到方诗雅,显得很激动兴奋,转瞬游至她脚下。它昂头吞吐着蛇信子,身子微微舞动,仿佛撒娇一般。
方诗雅弯腰垂下右臂,让刑天缠在上面,竟然还嘟起粉唇,亲吻了它一下。
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厌恶至极,还掺杂着几分畏惧。美女毒蛇相互亲昵,这画面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族长让几个村民把老烟枪从陡坡下抬了过来,老烟枪昏迷不醒,一根手指红肿如桃,伤口处往外流着黑血。
“族长,救人要紧,赶快送医院吧!”我着急万分,可转念又补充了一句,“要是他有什么不测,你们别指望得到人皮笔记了!”
方诗雅抢白我道:“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算没有人皮笔记,我们也不会见死不救。我们能驯养这些青蛇,自然有解毒药物,只是需要先把毒血吸出来……”
我被她说得难堪至极,同伴被他们驯养的青蛇所伤,我反而成了小人,真真是岂有此理!
但我还是克制住怒火,人命关天之际,也懒得计较那么多,便说道:“把我解开,我来吸出毒血。”
方诗雅眼皮翻了一翻,瞅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地说:“记住,千万别把毒血咽进肚子里去!”
族长命人给我松了绑,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说道:“吸干净毒血以后,将粉末涂到伤口处,剩下的事交由我们来做。”
我立即跪下去,拼命吮吸老烟枪伤口,吐出一大滩黑血。后来血液渐渐变成红色,我便把解药涂上去。
老烟枪仍旧处于昏迷状态,但脸色稍微好转了一些。我这才了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休息。
族长却冷眼看着我,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方诗雅和那几个村民站在他身旁,也是一言不发。
我醒悟过来,在心底暗骂两句,这群人心眼太多,大大的不是良民!无可奈何,我只得去老烟枪身上取出人皮笔记,阴沉着脸递给了族长。
族长飞快地瞟了那人皮一眼,脸色为之一变。但他很快卷起人皮揣到怀里,匆匆领头离开了。
一个村民背起老烟枪,其余几个将我夹在中间,却也不再捆绑我,只是时不时催促我走快一点。
方诗雅目中无人,自顾自与刑天说话,仿佛我们这些活人,还没有那畜生令她感兴趣。
回到村中,早已不见了族长身影,方诗雅回了屋子,就不再露面。村民把我带到牛圈里关押起来,就不闻不问了。
赵五爷嘴里的泥土被拿走了,身上还捆着绳子,正在对着圈里的老水牛指桑骂槐。那水牛似乎对五爷的话饶有兴趣,不住哞哞地叫唤着。
五爷见了我,站直身子,嚷道:“怎么样?龟儿子些搞啥子名堂?”
我将事情经过说了,气鼓鼓地坐到食槽上说:“还得靠他们帮老烟枪治伤,咱们为了老烟枪,暂且忍耐忍耐。”
“忍耐个屁!老子这口气咽不下去,龟儿子些**长白毛,没一个好货色!”赵五爷气不打一处来,怒火冲天地说,“你先把我解开,咱哥俩这就冲出去,弄死一个算一个!”
我正费力地帮五爷解绳扣,牛圈门忽然打开。方诗尧站在门口,后面跟着四五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一边笑一边说道:“不打不相识,两位受委屈了,族长让我来请你们去喝酒。”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龟儿子,想摆鸿门宴?”赵五爷朝方诗尧呸了一口。
方诗尧不愠不怒,文绉绉地说:“可惜你们不是汉王刘邦,我们也不是西楚霸王,更不会有雅兴项庄舞剑!”
五爷还要怒骂,我打断他,说吧:“五爷,吃饭又不会掉脑袋,咱们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不必怕他。”
方诗尧哈哈一笑,在前面带路,将我们领到一处院落里。
族长早就迎了出来,老烟枪坐在酒桌旁闷头吃饭,看样子身体已无大碍。方诗雅看了我们一眼,又埋头逗弄青蛇去了。
那几个壮汉退出院子,临走时关上了院门。五爷就跳了起来,骂道:“日他仙人板板,要关门打狗?来来来,老子今天非得把龟儿子些揍出屎不可!”
族长笑道:“这位兄弟好大的脾气,先不要发火,喝了酒咱们再从长计议。”
我听族长语气极为亲热,老烟枪兴致颇好,便拉着五爷坐下去,且看他们有何话说。
除了老烟枪一人胃口大好,我们几人各怀心事,筷子都没动。
就连嗜酒如命的五爷,也硬生生忍住酒瘾,气呼呼瞪着老烟枪,低声对我说:“好了伤疤忘了疼,老烟枪狗日嘞也太不长记性喽!”
老烟枪打了一个饱嗝,终于哈哈一笑,说道:“同志们,让你们见笑了,我三天没吃饭,实在太饿。闹革命为了什么?不就是吃饱肚子嘛!”
他这番幽默太不合时宜,我们几人谁也没笑,就像看猴子一样看着他。
老烟枪不以为意,忽而站起来,手指着族长他们道:“世界上的劳苦大众终究要联合起来,欢迎新同志加入革命组织!”
我和五爷感到莫名其妙,怎么吃了顿饭,就化敌为友了?
五爷嘲讽道:“吃人嘴短,老烟枪,你龟儿子革命意志太薄弱,这是要叛变革命啊!老子跟他们还有一屁股的账没有清算,谁他妈是新同志了?”
族长慌忙站起来,笑着说:“今天全是误会,两位兄弟消消气,我这里给你们赔不是了!”
说着,他一仰脖喝干杯中之酒,又对老烟枪道:“你来解释吧,我实在惭愧得禁。”
老烟枪便清清嗓子,从头说起。原来海宁红衣死者,确实是方氏族人,在海宁一所大学里教书。
但由于历史原因,方氏家族不愿声张这件事,甚至千方百计阻止警方调查案件。
事情本来渐渐平息了,没想到我们三人忽然出现在海宁,闹得满城风雨。
老烟枪历经半个多月,才找到十祖坡,任凭方氏族人旁敲侧击甚至威逼利诱,他都不屈不挠,逼得他们派出了祖传的青蛇阵。
还没有摆平老烟枪,我和五爷又闯了过来,这才引起了一系列的误会。
我听到这里,不禁困惑地问族长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这其间另有隐情?”
“所有事情,都与人皮笔记有关!”但他话锋一转,却问道:“你们知道方孝孺吗?”
第五十九章 第三份
族长忽然问我们是否知道方孝孺,赵五爷耸着鼻头说:“方孝孺是谁?哪个道上的朋友,老子没听说过,报上名号,有时间会会他!”
五爷读书少,又会错了意,以为是方孝孺从中作梗,才有了今天的误会,便一连叫嚷着要找他算账。
方诗尧立即拉下脸去,面色很是不善。族长万般尴尬,在苦苦隐忍心头之气。方诗雅也是冷眼相向,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我慌忙说道:“五爷,你别瞎说!方孝孺是历史名人,你到哪里会他去?”
族长叹息一声,又喝完一大杯酒,趁着几分酒意,说出了一段令人唏嘘落泪的故事。
原来当初朱棣夺取了建文帝的江山,逼迫方孝孺给他写即位诏书。方孝孺誓死不从,被诛灭了十族。
古往今来,伴君如伴虎,历史上被灭族的名人重臣不计其数。唯独方孝孺最为惨烈,开创了被诛灭十族的先河。
这种先河并不值得为之荣耀,它惨绝人寰,骇人听闻,乃是万恶的皇权制度的罪证!
朱棣一生无论有多少丰功伟绩,一旦提起这件事,都要被后世之人唾骂,这是他永远洗刷不了的耻辱和污点!
方孝孺由此在历史上赢得了响亮的名声,尤其是民国时期,许多大知识分子都对他赞不绝口,称他彰显了中国知识分子的铮铮铁骨。
这段历史广为人知,如今在族长黯然的叙述中,更加让人为之潸然。但接下来族长的叙述,则惊得我们目瞪口呆。
方孝孺在南京城破之前,已经预料到自己下场惨然,便找到自己的堂弟,让他带着一个匣子逃出南京。
那堂弟先是带着妻儿潜逃至东海一座小岛上隐居起来,历经几十年,待风波日渐平息,才举家回到大陆,最终在海宁落了根。
为了纪念在灭族之祸中死去的十族先人,他们便将落脚之处改名为“十族坡”。但为了掩人耳目,又将十族坡唤作“十祖坡”。
以后几百年,大明王朝灭亡了,大清民国也都相继倾覆,方氏家族却一代又一代繁衍下来,形成了海宁一个根基深固的大家族。
我听到此处,不由得感慨万千,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在人类的生存意志面前,一切成王败寇都是历史烟云了。
老烟枪听得两眼光亮,说道:“没想到这十祖坡还有这来历,可歌可泣啊!只有人民,才是历史发展的推动者。”
五爷这回倒是很聪明,急忙问族长道:“你提到那个匣子里面,是不是装着一张人皮?”
族长对方诗雅点点头,就见她从大衣下取出一个黑色匣子,恭恭敬敬捧在手里,递给我们观看。
赵五爷伸手打开匣子,见里面果然有一张人皮,叫道:“奇怪,我祖上传下来的人皮,也是放在这样的匣子里。莫非咱们祖先曾经认识,说不定咱们还是亲戚呢?”
我心里暗想,五爷攀亲戚也不挑人,与方孝孺沾亲带故,早就被灭门了。
但我当着方氏族人,却没敢说出口,只是说道:“五爷,你祖上追随建文帝,也是一代忠良,想来与方家曾有过交集。”
族长听我说出五爷身世,不免多看了他两眼。但五爷一身匪气,难以与忠良之后联系到一起,他只得敷衍地笑了笑。
老烟枪将匣子中的人皮拿出来,递给我说:“你好好看一看,不要遗漏任何信息!”
这是第三份人皮了,我期盼着能从上面得到有用信息,便急急看去,却忍不住失望起来。
这张人皮与先前那两张没有多大分别,也是画着血太阳和许多线条,左下方的文字却是“家乡”二字。
我仍旧参悟不透,只得暂时抛开人皮不管,问族长道:“方氏家族传承几百年,应该对这张人皮研究得很透彻了吧?”
族长哀叹一声,无奈地告诉我们,方孝孺生前从未提过人皮笔记,他文集之中也没有涉及半分。
当初大祸临头之际,方孝孺只是匆忙间将人皮托付给堂弟,嘱咐后人妥善保管,来不及透露半点信息。
方氏家族惨遭灭门之祸,又要保守人皮秘密,故而绝少与外人来往,渐渐地隔绝于世。
他们世代以耕读传家,又驯养青蛇守护家园,自成体系,但也因此没能寻到与人皮相关的信息。
我默默点头,怪不得这村庄与别处不同,村民说话也大多文绉绉的。
老烟枪顿足长叹道:“这真是历史给我们开了个几百年的玩笑了,兜兜转转,咱们还是对人皮一无所知。”
族长看了看方诗雅和方诗尧,说道:“其实我们族里何尝不想早日破解这份人皮,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代人的心血,终于有所破获!”
我们一听就来了精神,急忙坐直身子,听族长往下讲。
方家五十年前出了一位奇才,叫做方天明。此人天纵英才,翻遍历史典籍,仅凭一己之力破解了人皮上的部分秘密。
这在方氏家族里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但方天明只告诉当时的族长,人皮笔记共有四份,其余一概不提。他最后抛家弃子,远离家乡,四处去打探另外三份人皮的下落。
为了能行走方便,方天明剃发为僧,云游天下,暗中积极走访调查。
“天明最后在白云寺落脚,做了主持!”族长语气波澜不惊,“去年他写信回来,提到已经找到第二份人皮笔记的主人,两人正在潜心研究,已经有了一些眉目。”
我虽然隐隐有了猜测,但还是感到惊诧至极。没想到白云寺主持就是方天明,而他与外祖父两人,早就在研究人皮笔记了!
为什么外祖父不告诉我这些事情呢?可能是为了保护我吧。
我这般暗自解释,仍然难以释怀。我与外祖父相依为命,他却瞒着我一个天大的秘密,于情于理都让我心里不痛快。
方诗雅却哽咽了几声,将头靠到方诗尧肩上。方诗尧也是一副伤心模样,眉头紧锁。
我看了就有些奇怪,又不好得发问,只得看向族长。
“方天明是他们兄妹二人的父亲!”族长说着,眼眶湿润起来,闷头又喝了一杯。
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谁能料到,我外祖父的莫逆之交,却是方氏兄妹的父亲?
当真是老天爷自有一番安排,世人唯有浩然兴叹。
有了这一层关系,我对方诗雅他们有了一些好感,就有了亲近之意。
但抬眼看见方诗雅依旧冷如冰霜的脸,还有缠在她手臂上的青蛇,热情也就冷淡下来。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咱们还是着眼于人皮笔记之上吧。”方诗尧提议道。
赵五爷轻轻地推了推我,问道:“他在说啥子,说的是中国话?老子最头疼别人掉书袋。”
我站起身子,将面前的碗碟推到一边,把两份人皮笔记放在一处,说道:“既然这样,先辈们未竟的事业,咱们接着来!”
“革命自有后来人,早该这样了!”老烟枪也凑了过来。
我们几人围在桌子前,细细审视这两份人皮,却越看越惊奇。
第六十章 而今迈步从头越
我们几人凑在一处观看这两份人皮笔记,绞尽脑汁,却看不出个其所以然来,先前一腔激情,慢慢冷却了。
人皮笔记上的血太阳应该只是一种象征,可以暂且不管。但那些线条,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还有人皮左下角那些文字,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波斯文我们自然看不懂,可就连汉字也是风牛马不相及,无法连贯成话。
真空,无生,家乡,这三个词汇,就像是三道沟坎横亘在我们面前。
老烟枪在部队上经常看军事地图,思维自然就往地图方面靠拢。他提出来,这人皮笔记或许就是一份地图。
我们都赞成这种看法,但关键是那些线条互不相干,走向也是错乱无章。这两份人皮边缘也没有可以契合的缺口,难以将它们组合到一起。
“**电影里头,不是经常有隐形信件的片段?要老子说,这人皮大概也是如此。”赵五爷说道。
他话一出口,我们都齐刷刷看向他。
五爷诧异地问道:“看老子做啥子,就算我说错喽,也不犯法噻!你们看得老子心里直发毛!”
我笑着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五爷所说,有几分道理,咱们姑且试一试。”
隐形信件,大抵都是依据化学反应的原理来制作。一般不外乎用氯化钴、碱性液体、还有牛奶米汤作为书写墨水,再用相关方法使其显形。
我们振作精神,又是在人皮上涂抹碘酒和醋液,又是将人皮举在蜡烛上方烘烤。
可到最后,除了忙出一身汗水,那人皮依旧如初,不见半点变化。
我们大失所望,都坐在桌前苦思冥想,沉思不语,只感到心力憔悴,疲困万分。
渐渐地,众人意兴阑珊,倦意袭来,只得又各自喝了几杯酒,提起几分精神。
族长年老,便有几分支撑不住。但他还是在屋子里踱步,强行驱逐睡意,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只是方诗尧本是年轻力壮的年纪,却呵欠连连,不住擦拭着眼泪鼻涕,看样子竟比族长还困顿劳累。
方诗雅站起身,说道:“我去给你们拿点水果,再烧一壶浓茶。”
“我去帮忙!”方诗尧急急朝门外走去,也不等方诗雅,更像是有事急于离开。
赵五爷凑到我耳旁,轻声说道:“嘿嘿,这小子十有**是个瘾君子……”
老烟枪却一巴掌拍在五爷背上,大声嚷道:“这个季节,怎么还有蚊子?五爷,你身子精瘦,可没多少血给毒蚊子吸!”
他说着飞快地眨了眨眼,五爷会意,立即闭了嘴巴,闷头喝酒去了。
不一会儿,方诗雅提着一袋橙子,拎着一壶茶水走进来。
方诗尧却不知哪里去了,过了半天,他才缓缓回到屋中,但精神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我们喝了浓茶,顿觉睡意全无,继续参悟人皮笔记。
赵五爷最是闲不住,一边用水果刀削橙子,一边吐沫横飞地讲些荤话。也不管方诗雅脸色如何,他讲得兴起,自己笑着,竟还手舞足蹈起来。
我看见方诗雅脸上极为尴尬,也觉得五爷不像话,便举手去推他一把。
没想到五爷正讲得兴高采烈,见我去推他,本能地缩手一挡。他手中的水果刀便划破了我的右掌,鲜血顿时就流了出来。
老烟枪骂道:“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也不稳重,如何做得革命事业?”
“你们快看,人皮上有古怪!”方诗雅叫道。
我一听,就顾不上处理伤口,急忙朝人皮看去。
只见几滴血液落在人皮上,慢慢浸透渲染开来。血迹所到之处,线条染成红色,闪耀跳动起来!
我们紧盯着人皮细看,只可惜鲜血不多,其它地方仍旧没什么变化。
族长抬起头看着我,结结巴巴地说:“小兄弟,你……你有明王血脉?”
我告诉族长,武当山有个道士也这么说过,但我不知道明王血脉究竟指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问?
族长拍着脑门道:“方天明去年给我的信中,也提到明王血脉。他说要破解人皮笔记上的秘密,就需要找到明王血脉。我当时只以为是无稽之谈,哪里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
“日他仙人板板,豌豆滚在**里,遇到起喽!大学生,赶紧放血!”赵五爷兴奋无比。
我将流血的手掌放在人皮上,让鲜血滴落下去。后来嫌弃速度太慢,干脆直接用手掌去涂抹人皮。
赵五爷还在一旁说:“够不够?不够老子再给你一刀!”
我看他们几人眼睛放光,似乎挺赞成五爷,便心里骂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嘛?
幸好人皮笔记不多,要是有个百八十份,说不定就算放干我身上的血液,他们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等我抹匀鲜血,那两张人皮已然呈现出另一幅景象。我们一面看,一面欢呼雀跃。
只见人皮沾满鲜血,除了血太阳与文字没有变化外,那些线条重新组合排列,赫然形成了一幅地形图,让人一目了然。
赵五爷祖传的那份人皮上,现出两座大山,其间相隔甚远。一座山旁注有“覆船山”字样,一座则是“无量山”。
方氏家族的人皮上,却是一条大江,一个湖泊。大江下游一处标明“采石矶”,湖泊旁写着“鄱阳”二字。
我看见这些字眼,忽然想起了梦中如烟吟诵的那首古诗,除了没有无量山,其余几个地名都在诗歌里出现过。
这人皮笔记与那首诗多有暗合之处,不会仅仅是巧合吧?它们二者之间有何联系呢?
我以为人皮应该能够透露出更多信息,却只是两张地图,只言片语都没有,不觉又是一阵茫然。
大家伙都没了主意,说出许多猜测,又不断推翻。屋子中争论一片,却是每个头绪。
我说出自己的想法:“或许我们想要的答案,藏在这几个地方,等着我们前去寻找。”
“打啥子哑谜嘛?老子这一个多月,受尽了折腾,这他妈还有完没完了?”赵五爷抱怨道。
老烟枪看向我们几人,说道:“白帆所说有理,咱们还得继续革命征程。**说过,漫到雄关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族长历经人世沧桑,以长辈的口吻说道:“每代人有每代人的宿命,这就是你们的命了。几百年来,我方氏一族也被这个秘密压得喘不过气来,是时候去揭晓答案了!”
方诗尧兄妹一听族长这么说,都点头赞成,没有异议。
方诗雅更是冷声道:“我父亲被人杀害,这血海深仇非报不可!”
我看她一个柔弱女子,说这番话时毅然决然,不禁大为钦佩,也就赞成继续追凶探秘。
赵五爷揉了一下大鼻头,不甘落后,拍着桌子道:“哼!老子也有大仇未报,上刀山下火海,老子都奉陪到底!”
我们一致赞成继续行动,便商量了许多策略。后来我根据如烟吟诵的那首诗,劝服他们先去覆船山。
至于另外两份人皮笔记,只得暂且不管。建文帝手中那一份,还需我们去寻找。
而被鞭王抢走的,则更不必担心,一是那份人皮烧毁了半截,二是没有我的血液,他也破解不了。
老烟枪将两份人皮保管起来,大清早赶往海宁,与组织汇报行动计划,请求支援。
我们这边也在做着紧张的准备,单等老烟枪回来,便立即踏上征程。
吃过晚饭,我走到十祖坡上,不禁追忆往事,又想到前程路途漫漫,张嘴朗诵道:“漫到雄关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关山如海,残阳如血。”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