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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jingY4.     人皮笔记txt下载     人皮笔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明教(上)

    张仙人又叮咛了我们许多话语,这才将我们送到了天师府门口。我们依依不舍地与他挥手道别,最后转身离开时,方诗雅又落下泪来。

    “诗雅妹儿,我发现你最近很喜欢哭鼻子嘛!”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之后,赵五爷开玩笑道,“老子还记得在十祖坡第一次遇见你,那个时候,你就是个冷冰冰的美人,老子还以为你是个冰雕呢!”

    方诗雅破涕为笑,又拉着脸说道:“早知道当初就用飞镖杀了你们,省得以后惹出这么多事情来!”

    赵五爷一吐舌头,嚷着说:“杀了我不要紧,要是杀了大学生,就是谋杀亲夫喽!哎呀,你干嘛掐我,疼疼疼……我说错了,杀了我才是谋杀亲夫……”

    赵五爷挣脱方诗雅的手臂,大呼小叫往前跑开了,站在远处得意洋洋地看着我们。

    没了魑魅魍魉来作怪,也没了朱婷等人的纠缠,我们三人一路上倒也走得很是欢畅。等走出龙虎山,我们才惊觉春天已经来了,空气中弥漫着生机勃勃的气息。

    赵五爷看着满眼的春光,大为感慨地说:“大学生,这个年过得窝火得很,到了西安,你可得请老子喝酒!”

    他还惦记着我在景德镇时许下的承诺,我满口答应着,又说老烟枪留下来的行动经费还剩下不少,请上十次也不在话下。

    “日他仙人板板,你身上还有那么多钱啊?”赵五爷冲我挤眉弄眼,毫不顾忌方诗雅就在旁边,说道,“老子要喝花酒,清汤寡水的就想打发老子,那可不行!你得体谅体谅五爷,老子深入敌人内部,立下多大的功劳,喝一顿花酒不为过吧?”

    我见他满脸猥琐的表情,厌恶地瞪了他一眼,说道:“要不让老烟枪给你申请个军功章,怎么样?”

    一提起老烟枪,赵五爷就缩了缩脖子,露出无奈的表情。老烟枪临走时,说过要找他算账,故而他不愿意听见老烟枪的名字。

    一路上有五爷和方诗雅陪伴,漫长的路程也少了些无聊和寂寞,我想只要能与他们在一起,哪怕就是吃尽苦头,也是一种福气。

    我们三人在火车上打起桥牌,不免又想起了露西小姐,赵五爷将纸牌撒在桌子上,连连唉声叹气。

    我和方诗雅相视一笑,赵五爷却来了劲,用他沙哑的嗓音唱道:“啊哈,给我一瓶忘情水,换老子一夜不流泪,啊哈,好摸不过少妇腿,好亲不过少妇嘴,逝去的爱怎么回……”

    我和方诗雅本来还有些同情他,不想从他嘴里吐出几句俗不可耐的歌词,不由得大跌眼镜,又气又笑地骂了他几句。

    辗转近千里,我们终于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夜晚来到了西安,走出火车站,冻得浑身发抖。

    我记起李神棍给我留下的地址,就向一个在车站等候拉客的司机打听道路,没想到长寿帮的据点远在郊外,还得绕一段远路。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们明知道那司机狮子大开口,也只得忍痛出了车钱,让他将我们送到长寿帮据点。

    那司机乐得合不拢嘴,一路上叽哩哇啦向我们介绍西安名胜古迹,他是把我们当成游客了,还说他愿意当我们的导游,价钱很公道。

    赵五爷冷得缩成一团,抽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嚷道:“得了吧,就你这四面漏风的破车,修好了再去当导游!龟儿子,吃人不吐骨头!”

    那司机拉下脸去,再也不搭理我们。我生怕人生地不熟,惹恼了他会有麻烦,五爷却冲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提心吊胆的。

    折腾了大半夜,终于快到地方了,那司机却猛然踩住刹车,哆嗦着叫了起来:“哎呀,原来你们要到那个地方去,我就说一开始怎么会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行,大半夜的,我不能再往前走了,你们下车吧!”

    我看着他紧张害怕的表情,心里很是疑惑,同时有些恼怒了,哪有半道上赶人下车的?

    可无论我们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那司机就是蜷缩在驾驶室里不肯动,最后不得已,我们少给他一百块钱,这才怀着满腔怨恨下了车。

    “狗日嘞,尽给伟大的古都丢脸,王八蛋迟早要翻车掉进护城河里头!”赵五爷站在汽车尾气中破口大骂。

    我抬眼看着黑沉沉的四周,心想这可麻烦了,到哪里去找长寿帮据点?

    不料那司机又开车返折回来,停在不远处探头叫道:“我说三位,前面真的去不得,会……会闹鬼!要不你们跟我回城里,我明天再把你们送过来,只要半价!”

    “日他先人板板,这他妈的是在拿老子寻开心!”赵五爷说着,就脱下一只鞋子,远远地甩了过去,嚷道,“再不滚,老子揍得你龟儿子大小便失禁!”

    那司机慌忙发动车子,匆匆逃离了。赵五爷跳脚去寻找鞋子,好一会儿才摸索到,不免又咋咋呼呼大骂一通。

    可我们三人最终还是傻眼了,站在暗夜中,受着冷风的摧残折磨,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后来还是方诗雅眼尖,看见北方闪动着灯火,就提议先去有人烟的地方借宿,明天一早再作打算不迟。

    我们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荒凉的野地里,看着那灯火忽闪不定,心里也是忽上忽下。毕竟是在郊外,路上一个人也碰不见,只得咬牙继续往前走。

    走了大半天,方诗雅突然站住不动,语气发僵地说:“好像不对劲,我们走了那么长时间了,为何还总是走不到灯火处?”

    “不会是鬼火吧?”赵五爷打了一个寒颤,牙齿咯咯作响。

    我也觉得头皮发麻,事情的确不寻常,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再说可能是我们太过紧张了,也可能是太心急,才会觉得走了很长时间。

    “没事,有鬼也不怕,你们忘了我是谁了吗?”我给他俩鼓劲道。

    赵五爷拍着我的肩膀,不知是嘲笑还是赞赏:“呵呵,大明王在此,小鬼速速绕道!你瓜娃子就是现代钟馗,要嫁妹子?老子不介意当你的妹夫!”

    方诗雅笑了起来:“五爷,你还知道钟馗嫁妹的故事啊?哎呀,还挺有文化嘛!”

    我则拍开五爷的手,没好气地低头往前走去。越过一条小小的溪水,我终于觉察出异常来了,我们前面是一片坟地!

    “好嘛,我们这是要在坟地里睡觉噻,日他仙人板板,陪死人睡觉,把自己也给睡死了!”赵五爷嘴里全是零碎。

    方诗雅大感抱歉,又有些害怕地催着我们赶快回头,她宁愿在野地里乱窜,也不想待在坟地里。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清晰地听见坟地深处传来一声惨叫,立即就像弹簧一般绷直了身体,面面相觑着。

    “你们什么也没听见,没听见,是不是?”赵五爷一面说,一面拽住我的胳膊,扭头就往来路奔去。

    可我们没跑出几步,那惨叫声又传了出来,而且一声比一声凄厉,似乎还夹杂着呼救声。

    “不行,我们得去看一看,好像有人在求救!”方诗雅站住,转身细细倾听起来。

    赵五爷却说什么也不肯走过去,嚷道:“我的好妹儿,遇见那么多次鬼魂,你还不长点心眼?格老子哟,那一定是小鬼为了哄骗我们过去,故意发出这样的声音!吃一堑长一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拍拍屁股走人才是正理。”

    我觉得赵五爷所说不无道理,所谓好奇害死人,我们曾经吃了多少次这样的亏,还险些丧了命。

    就算不是小鬼作怪,万一是有人行凶,我们手中可没有武器,冒冒失失奔过去,岂不是自找麻烦?

    “我们迂回过去,尽量隐藏行迹,到时候再见机行事!”方诗雅已经铁了心。

    我深知方诗雅的脾气,她非常善良,如果因为我们胆小而导致有人受害,她肯定会愧疚的。况且她这个人非常倔强,打定主意就不会更改,只有去看一看才能完事了。

    我低声对他俩说道:“也罢,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赵五爷,路见不平一声吼吧!我们摸过去,如果事情不对头,千万不要逞能,保住性命最要紧!”

    赵五爷长叹一声,骂骂咧咧地跟在我们身后,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这一片坟地大概是某个氏族的墓园,坟头层层叠叠,显得非常拥挤。不过这对于我们倒是一件好事,可以很好地隐藏自己的身体。

    往前走了几百米,那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就像汽笛一般鸣叫了一声,就此戛然而止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忽而从旁边一座坟头上蹿出一团黑影,猝不及防下,我们三人被吓得叫了起来,随即又像触电般僵住了。

    “喵……”

    原来是一只野猫,我们又是气愤又是好笑,差点被一只猫给吓尿了,这不是丢脸吗?

    赵五爷冲着那一只野猫扔去一块小石子,那野猫弓起背怒视着我们,却不肯离开,瞳孔里还闪着幽光。

    “格老子哟,你们看它的眼睛,这狗日嘞吃过人肉!”赵五爷指着野猫狂喊道,“吃过人肉的东西,眼睛里都会发绿光,妈呀,快滚开!”

    那野猫也真是邪乎到了极点,面对着我们三人,不但不害怕畏缩,反而咧开嘴巴,流出长长的涎水,让人不寒而栗。

    方诗雅却反应过来,提醒我们道:“方才的求救声没有了,哎呀,糟了,肯定是我们一通大呼小叫,惊动了行凶之人了。”

    我和赵五爷这才回过神,记起我们的目的,就不再理睬那一只野猫,慌慌张张绕过几个坟堆,不想前方猛然传来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赵五爷耸动着鼻子闻了几下,哇的吐了出来,捂着嘴说:“日他仙人板板,这里是屠宰场吗?”

    我强行压制住内心的厌恶和不安,点起火机往四周照去。在微弱的光芒中,前面隐隐露出一个土坑,泥土上似乎还有些血迹。

    我招呼五爷和方诗雅一声,三人并肩往前一步一步挪过去,刚接近土坑,那一股血腥味冲天而起,差点就将我们熏晕了。

    我战战兢兢地站到土坑前,举着火机往下照,隐隐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躺在下面。

    “喵……”

    恰在此时,那一只野猫在身后叫了起来。我跌坐在地上,满头汗水地转过脸去,发现野猫口水横流地紧盯着土坑。

第一百一十八章 明教(中)

    我们被老奸巨猾的司机甩在半道上,误打误撞走进了一片坟地,不想在一方土坑中发现一个血肉模糊之人。恰在此时,那只古怪的野猫又叫了起来,吓得我一屁股跌坐下去。

    赵五爷也炸毛了,舌头僵硬住骂不出声,他抬脚飞踹到野猫身上,将它远远踢开了。

    那野猫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一连惨叫几声,却仍旧不肯离开。它阴恻恻地盯着我们,叫声变得非常低沉,就像一声声诅咒。

    “太人了,快看坑里那人还有没有活着?”方诗雅打了一个寒颤,急急催我道。

    我巴不得早点离开坟地,便硬着头皮探下身去,举着打火机去照坑底之人。刚俯下身子,那股血腥味直往脑袋里钻,搞得我又恶心又头晕。

    幸好手中拿着的是防风打火机,火苗虽然不太旺盛,在冷风中飘摇不定,但好歹聊胜于无。就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我看了那人几眼,便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

    只见坑中那人全身血水淋漓,他身上的皮肤已经被剥干净了,就像沸水中煮得通红的大虾,肌肉还在抽搐着,说明此人尚有一口气在。

    我紧紧握住打火机,生怕因为自己手抖而使它掉落下去。眼前情形太过吓人,我震惊无比,此人这般遭遇,与景德镇那两个死者一模一样,难道剥皮道长又重出人世了?

    方诗雅只瞟了两眼,呼吸就急促起来,语气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白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格老子哟,剥皮道长不是死了吗?”赵五爷大跳大叫,蹬下许多泥土落进坑中,“日他仙人板板,我说两位,你们谁给老子解释一下?”

    我哆哆嗦嗦站起来,皱着眉头看向坑中那人,心里头忐忑难安,最后只好无奈地说道:“他还有一口气,救人要紧,咱们把他弄出土坑再说。”

    赵五爷抱怨几句,正要滑落坑中,却突然尖叫一声。我站在他旁边,看得很清楚,原来是那一只野猫骤然飞扑过来,从五爷头顶蹿进坑里去了,大概是它的爪子抓到了五爷。

    那野猫落进坑里,发出几声激动兴奋的嘶叫,竟然伸出长长的舌头,去舔舐那人身上的血水!

    我们再一次受到了巨大的震动,看来五爷还真说对了,这只野猫吃过人肉,怪不得它一直徘徊在附近不肯离去,多半是吃人肉上瘾了。

    如此一想,我就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难道这坟地里还有别的受害者?否则野猫怎么会守在此处呢,又怎么会吃人肉而上瘾呢?

    就在我们被吓得愣住之际,那野猫猝然张开嘴巴,用力地咬上了坑中之人的喉咙。那人剧烈地抖动起来,而野猫却越咬越紧,就像咬住了一只耗子一般。

    方诗雅厌恶地大骂了一句,随即甩出一支飞镖。那野猫应声而倒,到死之际都没有松口,它瘫倒在那人胸口,抽搐几下就一命呜呼了。

    我们三人几乎同时长出了一口气,毕竟看见野猫吃人,或多或少有种物伤其类的忧惧。现在终于从负罪感中解脱出来,心里头的恐惧一扫而空,只剩下深沉的疲惫感了。

    “他死了没有?死了就地埋了,省得麻烦!”赵五爷起了离开的念头,顾不得那人的死活,就用脚往下扒拉泥土。

    我制止住他,心想尽人事听天命,那人究竟能不能活下去,我们也无能为力,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就在我要跳进土坑里去的时候,忽而四下里传来喧闹的叫喊声,与此同时,坟地里亮起了许多火把,一大群人高声叫嚷着冲我们跑了过来。

    情况突然有了变化,我们三人心知不妙,兴许那些人奔过来看见这种情形,将我们当成凶手也有可能!

    “跑吧,再不跑我们就黄泥巴滚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要是这些人诬陷我们,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啊!”赵五爷急得满头是汗,一手拽起我和方诗雅,慌不择路地狂奔起来。

    可那些人来势汹汹,似乎他们早有预谋,将四面八方的去路都给堵住了。我们就像掉进了陷阱中的野兽,如何突围得出去?

    “日他仙人板板,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没办法了,只能硬碰硬啦!”赵五爷弯腰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握在手里,已然摆出了拼命的架势。

    眼见着那些人越来越接近,我们三人互成掎角之势,暗自蓄力等待着一场混战。

    我心里很是没底,仅凭我们三人,肯定斗不过这些人的。要是一见面就出手相斗,可能反倒将罪名给坐实了,以后想要辩白都没有人会相信啦!

    “你们是什么人?”我叫了起来。

    话音刚落,忽而听见一个激动的声音传来:“哎呀,是大明王的声音!大明王,是我们啊,你们怎么闯到这里来了?”

    那说话之人正是李神棍,我们三人想笑又笑不出来,谁知道会在这里遇见李神棍呢?他深更半夜带着这么多人到坟地里做什么?

    赵五爷扔了手中的石子,狂喜地喊道:“狗日嘞,李老板,你他妈的要吓死人?好啦,兄弟们稍安勿躁,咱们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喽!”

    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响起,不多时,李神棍就举着火把跌跌撞撞奔到我们身前。他脸上表情又惊又喜,嘴里呼呼喘着气,又猛然跪下去,磕头道:“属下叩见大明王!”

    那些人也都跪了下去,坟地里一阵呐喊欢呼,显然因为我们的到来,让他们极为欢喜。

    我急忙搀扶起李神棍,说道:“李老板,这是二十世纪,是文明社会了,不兴动不动就磕头,以后千万别行此大礼了,我可承受不起。对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李神棍招呼那些手下站起身,喘着气告诉我们,原来最近这一片坟地里经常出现剥皮死者,搅得人心不安。

    这一带是长寿帮的地盘,李神棍在鄱阳湖中也见过剥皮死者,所以就起了警惕之心,生怕是无面怪等人寻上门来结梁子,就带着手下在此地埋伏了好几夜。

    我听他说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不由得心头一紧,慌忙问道:“李老板,你们可曾见过行凶之人?”

    李神棍无奈地摇摇头,又乐观地笑了起来:“这下好了,有大明王在此,估计很快就能查个水落石出啦!”

    我很反感李神棍的谄媚的口吻,说得就像我是警察侦探似的,又不好得发作,只得告诉他土坑中还有一个受害者,让他带着手下过去看一看。

    那人早就断了气,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掩埋了,这才在李神棍的带领下,往长寿帮据点走去。

    在路上的时候,赵五爷当着李神棍的面大声数落那个缺德的司机,还说西安人太狡诈,一点也不像重庆人耿直。

    李神棍讪讪一笑,低眉顺眼地向我们道歉,就像他做错了事情似的。

    长寿帮据点在郊外一个村庄里,院落非常大,听说是以前一个土财主的宅院。

    这宅院三进三出,门楼上还有暗哨,李神棍将最好的三间卧室打扫一番,让给我们休息。

    长寿帮门徒则在这宅院周围的几处农舍中起居生活,平日里无事,都不允许擅自闯进来。

    我们一直睡到第二天午后才起床,李神棍亲自下厨,早就备下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还有一坛陈年老酒,听说是孟氏兄弟珍藏了三十多年的佳酿。

    除了李神棍,还有几个长寿帮大小头目陪我们吃饭喝酒。大家寒暄几句,赵五爷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又连连喝下去几杯酒,啧啧赞叹道:“格老子哟,李老板,你这是神仙生活啊!”

    自此长寿帮归顺在我手下之后,李神棍这些人当着我的面,要么非常拘谨,要么就是溜须拍马。我浑身不自在,饭菜也就变得索然无味。

    李神棍何等有心,他见我心不在焉,就故意清清嗓子,引起众人的注意。

    我还以为他不过为了缓和气氛,却听他无比郑重地说道:“大明王,我们这些人归顺于你,帮派也改了名字,但我们还没举行入教仪式呢,要不这几天热热闹闹地举行一次入教典礼吧?”

    我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一茬事情,当初之所以答应收编长寿帮,不过是听从老烟枪的安排。再说了,对于明教仪式,我一窍不通,要行入教典礼也不知如何去做。

    就在我颇费踌躇的时候,门外大呼小叫起来。不一会儿,只见两个人押着昨夜的那个司机走了进来。

    那司机脸上青一片紫一片,想必是饱受了一顿毒打。他畏畏缩缩地站在屋中,抬眼看见我们三人,眼睛里流露出一股畏惧之色,又无比可怜地低下头去。

    李神棍猝尔起立,走到那司机身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瞎了你的狗眼,长寿帮的名号听说过没有?这三位是我帮中的大人物,你敲他门的竹杠也就罢了,还拿他们开涮,从今往后,你就别在火车站拉客了!”

    那司机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们,眼泪已经涌了出来,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苦苦哀求道:“都是我财迷心窍,你们大人不计小人过,绕我这一回吧!我家里全指望着我开车拉客挣几个钱过日子呢,要是没了这条生路,可让我全家怎么活下去啊?”

    我大为震惊,没想到长寿帮势力如此深厚。赵五爷昨夜只是随口一提,连司机的相貌都没有描述过,长寿帮门徒竟然能找到他,这是多么惊人的办事效率啊!

    但我却高兴不起来,赵五爷冷着脸不说话,方诗雅神情中很是反感。

    李神棍也太离谱了,这种小事情值得大动干戈吗?那司机虽然确实不厚道,但也不至于搞得没有活路吧?况且我们又不是土匪,睚眦必报地跟小老百姓逞能,这也太嚣张拨扈了!

    我站了起来,走过去扶起那个司机,好言劝慰几句,又拉下脸说道:“从今日起,长寿帮必须改掉以往的做派,要学会与人为善。好了,此事既往不咎,让他走吧!”

    看着那司机颤颤巍巍迈出门口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是得好好约束长寿帮一众人等,再由着他们按照以前的习性胡闹下去,迟早得闹出大事情来。

    “李老板,我考虑了一下,你的建议非常好,你去准备准备,三天后咱们举行入教典礼。”我转身吩咐李神棍。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明教(下)

    为了准备入教典礼,长寿帮上下忙成一片,就像在操办一桩大喜事。好在有李神棍忙前忙后地打理一切,我和赵五爷、方诗雅倒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了。

    李神棍非常用心,特意宰杀了几头肥猪肥羊,甚至还到附近村庄里买了一头黄牛,预备大典开始的那一刻宰杀祭天。

    我认为他太过郑重其事,不必要如此浪费奢靡。

    赵五爷却笑着说:“得啦,大学生,老子沾你的光好好饱餐一顿,你就别叽叽歪歪个没完没了啦!你忘记啦,你还欠我一顿花酒呢,老子就当你还酒债了。我说瓜娃子,你好歹给老子封个官当一当,比如护法使者,老子祖上就是干这个的,对于我来说手到擒来,怎么样?”

    方诗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五爷,白帆又不是当皇帝,怎么给你封官?就算他要提拔你,我看大内总管就很好!”

    “好啊,诗雅妹儿,你也学会油腔滑调了!”赵五爷揉着大鼻头,笑嘻嘻地说,“别欺负老子没文化,大内总管不就是个太监吗?老子一身本事,当了太监,床上功夫就白白浪费喽!”

    赵五爷三句话就会扯到下半身那点事情上去,我和方诗雅不再理会他,自行走到孟不凡书房里坐下,商量着制订明教仪式。

    多亏方诗雅跟着族长读了许多相关书籍,她回忆着叙述出来,我则记录在一张纸上,然后又酌情删减掉一些繁文缛节和不合时宜的礼仪。

    赵五爷凑过来,听我俩说了一阵,拍巴掌道:“哎呀,搞那么复杂做啥子?当初老子创建青龙帮,不过就是请兄弟们喝了一顿酒,拜过把子就成啦!大学生,你不懂,礼仪这种虚头巴脑的事情,没啥子卵用,你只要让手下能够吃香喝辣数钞票泡妹儿,他们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你!”

    我也觉得太伤精费神,索性听从五爷的建议,将一切礼仪都删除了。

    方诗雅看得比较深远,对我说道:“我们不要这些虚礼也行,但你总得立下一些规矩,好让他们知道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做了之后会受到惩处,否则带着这么多人,你怎么约束他们呢?总不能再让这些散漫的人胡作非为吧?”

    我大感头疼,心想自己天生就不是当领袖的料子,这纯粹是赶鸭子上架,要是老烟枪在这里就好了,他对付这种事情得心应手多了。

    想起老烟枪,我眼睛一亮,倒不如就学着部队上的规矩,来个四大纪律八项注意就行了,反正要是有不妥当的地方,以后改了就成。

    就这样胡乱地过了三天,明教入教典礼如期举行。李神棍将宅院布置得非常辉煌喜庆,又请了一众吹鼓手前来奏乐,院子里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正午时分,李神棍告诉我所有人都集合在院子里了,正等着我前去训话呢!

    “狗日嘞,还学委员长训话哟!”赵五爷不怀好意地嘲讽我道,“大学生,你要是不知道说什么,就说一句大家吃好喝好就行啦。”

    李神棍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老脸通红,表情很是尴尬。

    我则瞪了五爷一眼,故作镇定地说:“不就是发表演讲吗?我在大学里就经常干这种事情,五爷你多学着点!”

    话虽如此,走到庭院中看着乌压压一两百号人,我还是多少有些发怵。

    再走上搭建好的台子上,瞟眼看见一大个披挂着大红花的牛头悬在身后的架子上,身旁还有一尊老寿星似的塑像,我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院子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所有人目光炯炯地看着我,鸦雀无声,只闻见鞭炮炸裂之后刺鼻的**味。

    不说话不行了,我吞咽了一口唾沫,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朗声说道:“从今天起,长寿帮正式改名为明教,希望诸位同心协力,务必以发扬光大明教为己任!”

    这些都是套话,但开了头,一切就变得容易了,我稳住心神,滔滔不绝地往下说去:“我们明教与长寿帮不同,不是帮派,只是一个因为共同目的而凝聚起来的队伍。既然是一个队伍,就必须有一定的规矩,首先叩拜仪式就此废除,大家见面握手点头就行,另外,再也不许盗掘陵墓发死人财,也不得欺压平头百姓……”

    我沉浸在自己的演讲之中,瞟眼看见赵五爷冲我竖起了大拇指,方诗雅满脸深情地望着我,眼睛里闪动着火热的光芒。

    后来我又说了许多,将教中日常事务交给李神棍打理,而那些大小头目都保持原位,让他们尽心协助李神棍。众人无不欢喜,连连点头表示赞成。

    “我白帆在此对天发誓,一定会找到法子,为众位兄弟们治好食土症,有违此誓,人神共弃!”

    我此言一出,人群中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比先前的鞭炮还要震耳欲聋,人们欢呼着,叫好着,习惯性地又要跪下去,好在被李神棍提醒过来了。

    看着此情此景,我多多少少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内心中激荡不已,同时隐隐觉得自己就像个英雄人物,正接受众人的膜拜。

    “这就是权力的味道,你闻见了吗?它就像鸦片,你以后会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的,哈哈……”一个声音在我内心深处响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这分明是剥皮道长在说话。不过面对着这么多人,我只得掩住脸上的惊慌,故作平静。

    李神棍跳上台来,指着那一尊塑像说:“这是长寿帮的神灵彭祖,从今后我们就不再信奉他了,只信奉追随大明王!”

    彭祖是上古人物,传说他活了八百多年,一直被中国人奉为长寿的象征。长寿帮以彭祖为神灵,倒也在情理之中。

    说着,就有十多个人上了台,举起彭祖塑像重重摔在了地上,立时就摔成了许多碎片。人们又喊叫起来,手舞足蹈非常狂热。

    “大明王,我明教也得有个标识图腾,您觉得该用什么好呢?”李神棍毕恭毕敬地对我说。

    我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有个图腾便于凝聚人心,也算是件要紧之事。

    我沉思半晌,想起多次见到过的血太阳,心想以前的明教图腾,肯定就是血太阳了。但如今再以血太阳为图腾,则显得没有新意。

    转眼看见方诗雅,我忽而心头一热,便将鱼形玉佩取了出来,交给李神棍说道:“就用这个图案吧,你去找人绘制下来,而后绣在旗帜上,但不要太张扬。”

    方诗雅也把自己的鱼形玉佩递给了李神棍,而后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她肯定明白了我的心思,所以非常的高兴。

    这鱼形玉佩一块来自于我的外祖父,一块来自于泉林真人,这两个人对于我和方诗雅来说,都是值得永远记在心中的人。而且鱼形玉佩可以说是我俩的定情信物,故而用它来做明教图腾,再合适不过了。

    酒宴一直进行到了深夜,才陆陆续续散场,所有人喝得酩酊大醉,乘兴而归。

    第二天清晨,我刚起床,李神棍就走了进来,将鱼形玉佩还给我,又捧着许多册子对我说:“大明王,这是我帮中的一些产业,还请你过目。”

    我随手翻了一翻,大受震动,没想到长寿帮这么有钱,光是古董铺子就开了三十多家,而且遍布周边省市,还有几家酒庄、茶庄,甚至还在内蒙古经营着一个牧场。

    “李老板,这么多产业,够帮中弟兄们生活了,而且还活得很好,你们当初何必辛辛苦苦四处乱跑呢?”我感慨道。

    李神棍叹息一声,说道:“哎,大明王啊,有钱有什么用?兄弟们饱受食土症的折磨,找不到解救办法,生不如死啊!”

    经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很多事情,就想着趁此机会问个明白。

    “大明王,我今天还要去抚恤一下鄱阳湖之行死去的弟兄们的家属,等晚上我再来与你详谈。说实话,我也是憋了一肚子话要对明王说,咱们今夜恐怕要秉烛长谈了。”李神棍答应道。

    我也不为难他,吩咐道:“既然这样,你就去吧,替我将问候带到,同时多发一些钱给那些家属,以后帮中产业分红,也记得给他们一份!”

    李神棍大为感动,替那些家属千恩万谢,搞得我很不好意思,那么多产业又不是我挣下来的,何必如此呢?

    我问他可有老烟枪的消息,他摇头说自从鄱阳湖一别,就没有音信了,又安慰我耐住性子再等几日。

    “对了,大明王,这是孟帮主书房中一件密室的钥匙,里面有些东西或许对你有帮助。”李神棍递给我一把铜钥匙,而后退了出去。

    我举着那把钥匙观察半晌,心中充满了好奇,不知孟不凡兄弟俩会不会留下一些重要的线索呢?

    我匆匆忙忙洗漱完毕,早餐都无心吃了,招呼着五爷和方诗雅进入书房。三个人摸索一阵,终于找到了开启密室的钥匙孔。

    打开密室,一股阴冷的霉味扑鼻而来,看来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进来过了。密室中没有电灯,我让五爷找到几根蜡烛,三个人点亮蜡烛之后走了进去。

    这密室空间有限,顶多只有十多平米,但里面却塞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显得非常杂乱拥挤。

    墙壁上钉着一排木架,上面堆满了各种古董文物。赵五爷一见了那些文物,眼睛就发亮了,高呼要发一笔大财了!

    我笑着将长寿帮拥有众多产业的事情说了,告诫五爷道:“这里面的东西,你可别打主意了!咱们收编了长寿帮,还缺钱吗?”

    赵五爷瞪大了眼睛,一连问了几声“当真”,得到我肯定的回答以后,叫道:“日他仙人板板哟,大学生,你这是又得人又得财,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龟儿子,外人要是不知,还以为你去大户人家上门当女婿呢!”

    “是啊,白帆就是个富贵命。”方诗雅笑了一笑,语气一变,“哼,他要是铁了心黏住朱婷,也能成为大户人家的女婿!”

    我急忙打断他俩的话头,自去那些积满灰尘的物件中一通翻找。找了半天,忽而在一张桌子抽屉里翻出一本书籍,名字却是《明教圣女传》。

第一百二十章 明教圣女传

    那一本《明教圣女传》,还是一本线装书,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书面上就只有几个字,也不像现在的书籍封面一片花里胡哨的。

    我干脆坐到桌子上,将蜡烛放置好,就凑到烛光下翻阅起来。不想越看越着迷,我自顾自看下去,连赵五爷和方诗雅的存在都忘记了。

    书上的字迹时而端正,时而潦草,原来是手抄本,读起来颇为费劲。好在我有的是时间,文学功底也算扎实,故而能理解个十之**。

    这本《明教圣女传》记载了自从萨珊公主以来,明教中所有的圣女,包括她们的生平主要事迹,以及最终葬埋之所。

    在几百个圣女中,竟然出过几个贵妃级别的人物,这倒很是出乎意料。但这些贵妃寿命都不长久,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

    我心头一紧,隐约记得方氏族长好像说过,圣女不能嫁人,否则会受到诅咒。也许那些贵妃们,就是因此才短命而亡的。

    我不禁回头偷偷看了一眼方诗雅,心中骤然充满了难以排遣的忧伤,难道方诗雅也不能嫁人了吗?

    方诗雅还在用心地翻找着杂物,对于我的感触浑然不觉。我定了定心神,觉得没必要将此事告诉她,以免平添些忧愁,因此继续往下读去。

    更让我大吃一惊的是,武则天的姓名竟会赫然在列!不过书上注明,武则天并非圣女,她是明教教中有卓越贡献的女教徒,所以才值得记下一笔。

    我想起了六儿留下来的媚珠,当初方诗尧也说过,武则天曾经吃了媚珠,才颠倒众生独得皇帝恩宠,最终颠覆大唐王朝。看来这个故事并非捕风捉影,其来有自。

    接下来的圣女不但名字生疏,事迹也总是千篇一律,没多少新意。

    我着重看了关于萨珊公主的记录,发现她的故事与我们所了解的差不多,只是其中顺带提了一笔,萨珊公主将明教神器藏到了神灵居住之所。

    至于明教神器是什么东西,有何用处,神灵居住之所又在何处,书上没有记载。

    我们在萨珊城的时候,倒是听孟老头说起过,但他语焉不详,想必也是从这本书中得到的信息。

    我跳过那些关于不太重要的圣女的记载,直接翻到最后去看与白如烟有关的记录,因为白如烟是明教最后一个圣女,因而关于她的文字也应该在书本最后几页。

    不想在最后一篇传记中,我却看到一个极为陌生的名字白梦雪!

    名字倒是挺好听,但却令我摸不着头脑,不是说白如烟就是最后一个圣女吗?怎么又会多出一个人来?

    我怀着万般疑惑往前翻了几页,终于找到了白如烟传记的开篇。这就意味着,在白如烟之后,方诗雅之前,明教还存在着另外一个圣女!

    “大学生,你个瓜娃子倒挺会偷懒,狗日嘞,不要以为你当上了明教教主,就可以摆谱!咦,你在看啥子哟?”

    赵五爷一把抢过我手中的书,看了一遍名字,急急胡乱翻看几页内容,叫道:“格老子哟,都是些女人的名字,上面说些啥子嘛?是不是跟《金瓶梅》一样,都是讲劳苦妇女的悲惨生活?”

    我看着他满面油光,脸上表情很是猥琐,立即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五爷简直就是色中饿鬼,什么事情都能往那一方面联想!

    “圣女传?”方诗雅接过书本,随手翻了几页,说道,“原来是关于明教圣女的故事啊,世上还有这样的书籍,多半就是从明教中流传下来的。”

    我拿回书本,简明扼要地说了其中的一些记载,同时将自己的困惑告诉他俩。

    赵五爷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反而去开方诗雅的玩笑,说道:“这么说来,以后诗雅妹儿也要被写进这本书里头喽?我的个乖乖哟,到时候也得给老子留下几行字吧,就写赵五爷英勇杀敌,无私无畏地辅佐圣女复兴明教,怎么样?”

    我和方诗雅没有理睬他,两个人凑在一起仔细研究关于白梦雪的记录。赵五爷看不懂古文,干站着无所事事,就悻悻然去把玩那些古董文物去了。

    白梦雪的记录很是简略,寥寥数语,只说她的出生年月日,又在七二年离开了人世。

    细细一算,这个白梦雪只活了将近二十八岁,算是英年早逝。

    白梦雪的出生地却是武当山,书上还说她死在了南京城。这一条记录漫不经心,我们虽然觉得非常困惑,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透彻,故而只得又回头去看白如烟传记。

    《明教圣女传》上面关于白如烟的记载,比我们所了解到的信息要详尽得多,比如她如何帮助朱元璋在覆船山、采石矶、鄱阳湖、瓜州打败敌军,细节非常完备,读来还有些惊心动魄。

    但记载也仅限于此,至于白如烟的死亡,以及她卷进了权力斗争之中的前因后果,一概没有涉及。

    想来替白如烟作传之人,也是个局外人,无从知晓其中的许多隐秘。

    说起作传之人,方诗雅拍着脑门说道:“这本书肯定是明教中人写成的,但作者不会是同一个人,从文字风格就可以看得出来,估计是一代圣女自有一个专门替她作传的人。哎呀,白梦雪二十多年前才死去,而且还留下了相关记录,这就说明……”

    “说明世上还有人知道关于白梦雪的事情!”我接话道,随即拍着大腿跳下桌子,兴奋地踱起步来。

    没错,写下白梦雪传记的作者,兴许还活在人世。倘若能找到他,说不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无比欣喜,对方诗雅的聪明机智大感钦佩,一脸欣赏地盯着她。

    方诗雅被我看得不好意思,脸一红说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一来是我们不知道这个作者是谁,二来是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有没有活着都是个问题!再者说了,白梦雪活得太短了,她多半不了解明教的秘密,就像我一样,成了圣女还不是无济于事。”

    我心中刚升起的希望之火,顿时被方诗雅一番话给浇灭了,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

    与此同时,我无比热切地盼望着李神棍能早些回来,好向他讨教,便让五爷出去打听一下李神棍的动向。

    五爷出去半晌,突然兴冲冲奔了回来,隔着老远就听见他大声喊叫着:“大学生,诗雅妹儿,你们快来看谁来了?”

    我和方诗雅对视一眼,急忙跑出密室,一眼就看见老烟枪和小张满脸笑容地站在书房门口。

    我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老烟枪身前,一把抱住他,欣喜若狂地笑了起来。

    “得啦,搞得就像小夫妻久别重逢似的,老子都不好意思了!”老烟枪含笑推开我,突然脸色一变,无比消沉地说,“白帆同志,我们遇到**烦啦!”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沉渣泛起

    老烟枪和小张终于赶到了西安,自然让我们大喜过望。但刚寒暄几句话,老烟枪就垂头丧气地告诉我们,他们的南京之行遇见了**烦。

    我示意老烟枪暂且不要着急,冲着门外喊了几声,就有一个手下小跑着奔了过来。我吩咐那人去准备点饭菜,老烟枪和小张风尘仆仆,得给他们接风洗尘。

    恰好五爷我们也尚未用早餐,几个人围坐在餐桌前吃着饭。几杯酒下肚之后,老烟枪抽着香烟,唉声叹气不已。

    “狗日嘞,老烟枪,你怎么学起女人愁眉苦脸的了?”赵五爷举起酒杯劝道,“这可是好酒啊,咱们醉死朝天,先喝他个痛快!”

    我也觉得老烟枪就像变了一个人,以前豪迈乐观的精气神都不复存在了,似乎还苍老消瘦了不少,就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小张。

    小张比起老烟枪来,在烦闷中多了几分气愤,他拍着桌子骂道:“帆哥,说出来真是令人寒心哪,我们前脚把朱婷移交给组织上,后脚就被人将她放走了,你说气不气人?”

    小张的一席话,让我们吃惊不小,朱婷被人放走了,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都是那个姓高的,直娘贼,千算万算,想不到他率先贪污腐化了!”老烟枪又气又无奈,腾地站起来,在屋子中一边踱步一边挥舞着手臂大骂,“老子们在前线拼死拼活,却被一颗老鼠屎搅坏了一锅汤,当真恶心啊!”

    我和五爷、方诗雅面面相觑,姓高的是027机构的新领导,我们早就有所耳闻。

    记得瓜州之行的时候,他就为难过老烟枪,批下来的装备都是些残次品,根本就没法用。

    老烟枪当时虽然有些抱怨,但没有多想,他这个人组织观念非常强,一般不会大肆议论领导。

    我们也认为可能是姓高的新来,就像一般的官僚,他故意刁难老烟枪,从而达到立威的目的,也无可厚非。

    后来我们从瓜州回来以后,老烟枪去南京汇报工作,听他说那姓高的对他态度很是客气,而且有求必应,我们当时还感到挺高兴。

    可这一次的事情表明,那姓高的并非只为了树立权威而排挤老烟枪,他放走了朱婷,完全就等于背叛了革命!

    对于将毕生心血都献给了027机构的老烟枪来说,姓高的来了这一出,无异于在他心口捅了一刀。

    他何等的痛心疾首,我们都看在眼里,不由得难过万分。

    我听老烟枪话中之意,似乎那姓高的是被朱氏家族用钱收买了,就问道:“老烟枪,你有十足的证据吗?”

    老烟枪满面风尘,凄凉地说道:“这种事情还需要什么证据?027机构向来纪律严明,没有一把手的签字点头,谁敢放走反动分子?老子就像一只猴子,被那姓高的耍得团团转,还满心以为自己努力革命,穿再多的小鞋也无所谓。哼,他们这一招是釜底抽薪,这是要断送大好的革命事业啊!”

    “日他仙人板板,有钱能使鬼推磨,老烟枪,你也别抱怨了。要老子说,谁破坏革命,咱们就跟谁死磕到底,看看究竟谁怕谁!”赵五爷嚷道。

    老烟枪一摊手,瞪着五爷说:“话虽如此,但你们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姓高的不但不再支持我们,不给我们装备也就罢了,他还撤销了我和小张同志参与破解人皮笔记秘密行动的资格。我们现在处于休假状态,他已经在机构内部下达了通知,并将相关文件传达给各个省市,也就是说,我们今后很难取得**部门的支持了。对了,听说白帆同志的通缉令,又开始四处张贴啦!”

    闻听此言,我们是又恨又怒,又惊又气,简直就像天雷轰顶。

    我们多次行动之所以能够顺利完成,就在于倚仗着老烟枪的特殊身份,才能够畅通无阻。

    如今老烟枪和小张被取消了行动资格,而且处于休假状态,以后做起事情来难免处处掣肘了。

    至于我的通缉令,本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大家都不当一回事。万不想姓高的又在上面大做文章,一旦被警察盯上,势必又得耗费不少心神。

    老烟枪带来的消息搞得人心不宁,我默默地喝了一口酒,估量着其中暗藏的玄机,那姓高的何时与朱氏家族勾搭到了一起?

    更关键的问题在于,姓高的知晓许多秘密,他要是透露给了朱婷等人,那就意味着我们又回到了起点,甚至可能陷入孤军奋战的场面。

    难怪老烟枪如此气急败坏,事情确实到了不能再坏下去的地步了。我们凭空又增添了一个手握大权的敌对分子,以前的胜利付诸东流,以后的行动则凶多吉少了。

    方诗雅毕竟有些单纯,说道:“烟枪大哥,既然姓高的背叛了革命,难道你不能举报他吗?”

    老烟枪苦笑不已,又续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几口,吐着烟雾说:“好妹子啊,事情要是这样简单就好办了。且不说我们没有确实的证据,027机构直属于中央部门,要举报姓高的,就跟古时候告御状差不多,没那么容易啊!”

    “老子算是看明白了,我们这一次彻底栽了大跟头喽!”赵五爷酒劲上头,叫道,“管它啥子人皮笔记,我们就此撒手不管,看谁哭谁笑吧。哼,如今大学生成了明教教主,手里有那么多产业,我们倒不如专心做买卖,闷声发大财,何必再将脑袋别在裤腰上?老子倒是有个主意,我们不如就去内蒙古牧场耍上一段日子,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姑娘!”

    为了缓解凝重到令人窒息的气氛,我接过五爷的话头,将创建明教一事告知了老烟枪,又问他可有什么建议。

    老烟枪先是恭喜我几句,最后一拍巴掌,重又恢复了往常豪爽的神情,笑着说:“啊哈,这倒是件大好事,我们有了明教,还可以放手去革命嘛!”

    众人见他眉头舒展,压在心头的石头暂且落了下去,纷纷附和着笑了起来,氛围变得轻松了不少。

    我又把龙虎山之行的情况详详细细说了,包括如何打败剥皮道长和无面怪,以及田元清的下场也讲了,这才想起无面怪的真实身份,慌忙告知老烟枪。

    老烟枪的震惊之情,比起我们当初听到这个隐秘时不遑多让,他愣了好一会儿,忽而长叹一声,义愤填膺地叫道:“伟大领袖啊,您老人家睁睁眼吧,各路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哎,沉渣泛起,这潭子水是越搅越浑了!”

    我们说着话,时间就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是下午时分。

    老烟枪和小张去补觉,赵五爷不愿意放过美酒,一个人自饮自酌。我和方诗雅走出宅院,到田野里去散步。

    自从景德镇那一夜缠绵以来,这还是我和方诗雅头一次单独相处。还未开口,方诗雅已经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我。

    春天早就来了,田野里冒出嫩绿的草尖,空气中还有几分清冷。

    我见方诗雅抱紧了手臂,就站住问道:“你冷不冷?要不我们回去吧?”

    “谁冷了?”方诗雅瞪了我一眼,啐道,“天天闷在屋子里,人都快发霉了,正好透透气。你要是想回去,就自己回去吧!”

    我心头一热,心想她其实是要跟我单独相处,所以才会这般说。我也不点破她的心思,伸手去揽住她的细腰。

    方诗雅一把甩开我的手,又急急往四处瞟了几眼,跺脚骂道:“哎呀,你走路就走路,别动手动脚的,耍什么流氓?”

    “我就想对你耍流氓!”我笑嘻嘻地说。

    方诗雅瞪了我一眼,而后不怒反笑,又慌忙低下头,自顾自往前走了。

    我们绕着宅院走了一圈,将长寿帮据点看了个大概,算是巡视领地。路上遇见几个教众,远远地就毕恭毕敬低着头,垂手而立。

    我与那些教众寒暄几句,又问他们平时做些什么事情。一个年纪较大的汉子回答道:“大明王,以前我们要么去经营打理铺子,要么就四处去寻找古墓,今年却很清闲。”

    我笑着说:“清闲也好,省得兄弟们奔波折腾。不让你们去挖掘古墓,你们不会埋怨我吧?”

    那些人一叠声说着不会,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知道做什么事情做久了,突然不让做了,都会有些难以适应,但明教要想发展下去,就不能再盗墓了。

    这些话说多了也没有意思,我转而问道:“你们身上的食土症,究竟是怎么来的?”

    那个汉子告诉我,这食土症一开始是从秦始皇陵墓中沾染上的,而后在帮中传播起来。我听得心头一紧,难道这食土症还是瘟疫不成,竟会互相传染!

    那个汉子还告诉我,每年夏天,帮中兄弟们的食土症就要发作一次,发作之时痛不欲生,有些人因为吃土落下了很严重的肠胃病。

    “孟帮主兄弟在世时,他们怎么对付食土症发作的?”我很是好奇。

    “哪有什么办法啊!”那汉子边说边摇头,又无奈又惊恐地说,“孟帮主年年都对我们说,他总会找到根治食土症的法子,可说了那么多年啦,却不见个影子,哎……不瞒大明王,为了减轻食土症发作时的痛苦,兄弟们都学会了抽大烟,有些人彻底成了大烟鬼。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听着他的话,我也猛然理解了,这些人为何会不假思索地就投靠了我,想必他们实在没有法子解脱,但凡有人能帮他们根除食土症,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了!

    与此同时,我才深深地体会到,自己许下的承诺绝不能当作戏言,肩上承担着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我还考虑到,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多半会无事生非,得趁早给他们找点事情做。此事得与李神棍商量,看他有何办法?

    正说着,忽而有几个人从村口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他们一见到我,就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

    我听了几句,总算听清楚了他们在说些什么。原来这些人被李神棍派到坟地里蹲守,不想今天又发现了一具剥皮尸体,而且他们还与行凶之人遭遇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冤冤相报

    几个教众冲进村口,火急火燎地告诉我们,在坟地里又发现了一个剥皮死者,而且还碰见了行凶之人。

    “抓住他没有?”我急切地问了一句,又带头往坟地走去。

    一人小跑着跟在我身旁,对我说道:“大明王莫急,那个行凶之人虽然暂时逃脱了,但我们都认出他是谁了,这一次他跑不了啦!”

    “是谁?”我骤然停住步伐,显得有些紧张。

    “哼,就是旁边一个村庄中的马老头,我已经派了十多个人前去追捕他。明王放心吧,今夜管保将他带到你面前!”那个人胸有成竹,语气中还有几分得意。

    我心想事已至此,就没必要再去坟地里察看了,省得见了那一具剥了皮的尸体引起恶心。

    方诗雅也正有此意,我俩相识一眼,就返身往宅院中走去。

    走出几步,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招手将众人唤到跟前,问道:“附近接二连三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没有听见村民们的动静,难道那些死者都没有家室吗?”

    先前与我聊天的那个汉子犹豫片刻,站到我身前低声说道:“大明王有所不知,遇害的都是帮中兄弟,只是李副帮主吩咐下来,为了不让明王操心,所以让我们隐瞒不说。”

    我心头一颤,看来这件事情还真是冲着长寿帮而来,只是李神棍也太托大了,如此重大的事情怎么能瞒着我呢?

    “李副帮主回来之后,你们告诉他,让他立即来见我!对了,死去的兄弟好生安葬了,家属们要去好好安慰一下。”我吩咐下去,带着方诗雅回到了院子中。

    老烟枪和小张还未醒来,五爷喝得酩酊大醉,在屋子里高声唱着歌。

    我哭笑不得,让两个手下拽着五爷拖进卧室中,这才走到书房中焦急不安地等待着消息。

    一直到了晚上,院子里点起了灯,李神棍才终于姗姗而来。

    他抹着头上的汗水,喝干一杯茶,长出了一口气道:“总算都料理完了,以后就能陪在明王身旁效劳啦,还望明王不要责怪。”

    我本来心头是有些火气的,听他如此一说,先自压住心头之气,询问了几句。

    李神棍将抚恤死难弟兄家属的事情禀明,又自责地说道:“大明王,不是我有意要瞒着你关于剥皮死者的身份,只是你们远道而来,怎能再让你们忧心呢?我听手下们说,那个行凶之人已经抓到了,要不现在就带进来吧?”

    这李神棍消息倒挺灵通,不过他在帮中日子久了,要是没这么点本事,也坐不到副帮主的位置。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李副帮主千万别放在心上!”我深知以后还得他出大力气,所以好言劝慰,“先等一等,有两个老朋友来了,见了面再说。”

    我命人去叫醒老烟枪和小张,让他们来书房与李神棍见面。其实是因为我知道今晚李神棍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希望老烟枪能在旁边听一听。

    老烟枪见到李神棍,自然又寒暄了几句。李神棍命人上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高兴地喝下去几杯酒,才拍着巴掌让手下将行凶之人带了进来。

    几个手下咋咋呼呼推搡着一个老头子走了进来,那老头子岁数已经很大了,恐怕得有六七十岁。他须发花白,脸上皱纹横生。

    一看见他的相貌,老烟枪我们这些人都警觉起来,这老头子竟然长得与胡杨树有些相像,尤其是那一双阴鸷的眼睛,简直就跟胡杨树一模一样!

    “李老板,他是谁?”老烟枪站起来疑惑地问道。

    李神棍先将剥皮死者的事情告诉了老烟枪,又露出惊诧的神情说道:“老夫也没料到,凶手竟然会是他!大明王,王老板,你们猜他是谁?他就是胡杨树的叔父啊!”

    “胡杨树的叔父?”我和老烟枪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随即细细打量起那个老头子,越看越觉得他确实跟胡杨树长得很像。

    那个老头子不卑不亢地看着我们,似乎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眼神中还有几分讥嘲之意,大概正为自己杀了那么多人而沾沾自喜。

    不等审问,李神棍就冲着那个老头子说道:“马老头,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是为了自己的亲哥哥报仇吧?”

    我也反应过来了,孟汉典曾经杀害了胡杨树的父亲,也就是这个马老头的亲哥哥。没想到世界如此狭小,命运如此弄人,我们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遇见胡杨树的叔父。

    马老头如今前来报仇,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采取的手段过于残忍了,而且杀害的都是些无辜之人。

    马老头仍旧不肯开口,但他缓缓地点点头,算是承认了李神棍的猜测。

    我本来对胡杨树的死亡耿耿于怀,又很钦佩他舍生取义的精神,所谓爱屋及乌,就对马老头产生了悲悯之心,示意手下搬过来一个凳子给他坐下。

    马老头倒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坐了下去,咳嗽一声,终于开口了:“事情都是我干的,要杀要剐,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落在你们手里,我早就预料到了,只是没能亲手杀了姓孟的,实在不甘心!”

    “孟帮主兄弟俩都死了!”李神棍叹息一声,说道,“马老头啊,冤有头债有主,你何必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再说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呵呵,说得轻巧!”马老头激动地叫了起来,又落寞不已地咕囔道,“孟氏兄弟死了?死了……”

    我从他语气中听了出来,他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孟不凡兄弟的死讯。一个人几十年的仇敌突然死去,不能手刃敌人,心中肯定会充满了不甘和失落。

    “马先生,我们与贤侄同生共死一场,非常钦佩他的为人。事出有因,我们不打算追究你了,只希望你以后安度晚年吧,不要再来纠缠长寿帮之人了,行吗?”我念在胡杨树的救命之恩上,决定放他一马。

    马老头大感意外,盯着我看了几眼,忽而问道:“你说起我的侄子,他如今在哪里?”

    我颇感为难,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老烟枪沉声说道:“你的侄子死在了瓜州沙漠里!马老头,如今不再是旧社会了,你倘若执迷不悟,我们就要将你送交官府啦!”

    马老头浑身震颤不已,哆哆嗦嗦从凳子上滑落下去,猛然间放声痛哭起来。

    他哭得肝肠寸断,最后心灰意冷地说:“我马家绝后了,孟家也绝后了,斗去斗来,还是两败俱伤哪!”

    我们听着他悲凉的话语,心头也很不是滋味,想要劝慰几句,却无从说起。

    顿了一顿,我决定还是将他送走为好,吩咐李神棍道:“李副帮主,麻烦你给他一些钱,将他送出西安去吧。”

    我考虑到帮中兄弟们日后可能会去寻仇,故而想将马老头远远地送走,以免再生事端。

    马老头沉浸在悲恸之中,一言不发地呆坐在地上,对我的提议置若罔闻,仿佛死了一般。

    李神棍露出为难的神色,对我说道:“大明王,就这样放了他,恐怕兄弟们不服啊,还请明王三思!”

    不料痴痴呆呆的马老头骤然抬起眼皮看着我,惊讶万分地叫道:“大明王?你是大明王!”

    我见他神色异常,表情疑惑中带着几分激动,心知其中肯定有端倪,便点头承认。

    “大明王已经转世啦?”马老头一骨碌爬了起来,迅捷得就像个年轻人,他凑到我身前仔细端详着我,眼睛里闪动着惊疑的光芒。

    李神棍和那几个手下紧张起来,冲过来拉拽马老头,生怕他伤害到我。

    我示意李神棍等人住手,问道:“你知道大明王?”随即醒悟过来,胡杨树祖上曾是明教四使之一,想必马老头也知晓其中的隐秘。

    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何马老头会采取杀人剥皮的残忍手段了,他剥皮的手法,肯定也是祖上传下来的!

    “我马家等大明王等了几百年,你倒来问我知不知到他?”马老头激动地说,“如果你真的是大明王转世,我侄子的死亡,也算死得其所。哎,我从小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他是个命苦的孩子,母亲早年去世,他父亲又服侍在明教圣女身边,一个小孩子没有爹娘疼爱,最后还得接过家族传承人的重担,到瓜州去艰苦度日……”

    兴许是年纪大了,又动了情,马老头絮絮叨叨地说着,就像在拉家常话,压根就不管我们爱听不爱听。

    我听见他提起明教圣女,急忙看向方诗雅。方诗雅已经满脸困惑,打断马老头的叙述,急切地问道:“你说你哥哥服侍过明教圣女?她的名字是不是叫作白梦雪?”

    此言一出,马老头惊讶得大张着嘴巴,好半晌才回过神对方诗雅说:“你怎么知道圣女的名讳?”

    方诗雅从怀里掏出那一本《明教圣女传》,递到马老头眼前,说道:“据我推测,白梦雪传记的作者,就是你的哥哥了吧?我来问你,那个白梦雪到底是什么人?”

    马老头就像经历了一场噩梦,喘息着瘫坐到凳子上,点起一支烟抽了几口,才自言自语地说:“几十年的秘密,终究还是隐瞒不住了。哥哥啊,你在天有灵,应该也希望我将圣女秘密告诉大明王吧?”

    众人都紧张地沉默着,尤其是我和方诗雅,无比期待地等着马老头开口说出关于白梦雪的事情。

    良久之后,马老头开始讲述起来:“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年了,圣女的遗骨恐怕早就化成了灰烬。白梦雪,出生在西南一个小镇里,她父亲家族就是曾经的明教光明左使……”

    光明左使,我脑袋里闪过一道电光,立即惊叫起来,光明左使不就是我的外祖父吗?

    在萨珊城地下河畔,胡杨树告诉我,我的外祖父家族本来姓黄,祖上黄琦就是光明左使,只是后来为了保护白如烟的女儿才改了姓氏。

    天哪,白梦雪是我外祖父的女儿,那么……那么她就是我的母亲啊!

    方诗雅最先领会到了我的意思,踉踉跄跄地倒退两步,扶着餐桌看着我。她眼神里的惊奇和茫然,胜过一切言语。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我发疯似的揪扯着头发,身子缓缓地软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白梦雪(上)

    从马老头的叙述中得知,白梦雪是明教圣女,而且还是我的母亲。

    这个消息就像一磅**,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我一时间恍恍惚惚,双腿发软有些站立不稳。

    众人见我神情有异,都非常关切焦急地看着我,又一叠声询问我怎么了。方诗雅扶着我坐下去,给我递过来一杯热茶。

    温暖的茶水落进肚子里,我总算稍稍镇定下来,虚弱无力地摆摆手,示意自己还不想开口说话,而是让马老头继续往下说。

    马老头那双苍鹰一般的眼睛锐利地盯着我,他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嘴角微微抽动着,说道:“大明王,你真的还想听下去吗?”

    我本来心中就受了极大的震动,正惶惑难安,偏这马老头一副嘲讽的语气,不由得心头火起,断然说道:“听,当然要听!”

    马老头眯起眼睛,不急不缓地告诉我们,白梦雪身为明教圣女,只活了二十八岁,这一点与《明教圣女传》上的记载完全一致。

    “你们知道她为何如此短命吗?白梦雪是因为一个男人才死的!”马老头扫视我们一眼,似乎在玩味我们脸上惊讶的神情,“六七十年代,中国社会处于动荡之中,那一段历史想必你们都清楚。白梦雪不顾光明左使的反对,嫁给了南京一个走资派的后代,而后被关进牛棚里,她经受不住多次的批斗,很快就去世了。”

    如此说来,我的父亲是个南京人。他长什么样子?又叫什么名字?这些外祖父都没有跟我提起过,我的母亲姓白,看来我是随她姓了。

    马老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悠悠说道:“白梦雪的丈夫姓朱,他的家族是南京城赫赫有名的大财阀,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朱氏家族如今正经营着华夏集团……”

    马老头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是一个字也没听清楚了,只茫然地看见他的嘴巴一开一合,牙齿被烟熏得很黑。我如同坠进了一场幻梦里,甚至怀疑自己正在梦游。

    华夏集团,不就是朱婷的爷爷开创的商业帝国吗?也就是说,我的父亲与朱婷还有血缘关系!

    白梦雪嫁给了朱氏家族的人,这简直就像天方夜谭,明教圣女与白如烟仇敌的后人相结合,然后生出了大明王,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为荒诞、更为讽刺的事情吗?

    我心里一片乱麻,荒芜得就像长满了杂草,这个世界似乎离我远去了,我正置身于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里。

    马老头适可而止地闭起了嘴巴,我听见方诗雅在我耳朵旁叫了几声,才终于打了一个哆嗦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脸颊上冷冰冰的,用手一摸,原来已经流下了泪水。

    李神棍和老烟枪、小张担忧地看着我,神情非常焦灼,想开口询问,却欲言又止。

    我心底就像压着一座火山,随时都有可能喷发出来,万千思绪仿佛岩浆翻滚汹涌着,大有将我吞噬掉的势头。

    必须稳住,必须镇定,我暗自提醒自己,揉了揉太阳穴,决定转移话题,问道:“听说马家有一张人皮笔记,你还记得上面的东西吗?”

    马老头竟然崩溃大哭,咬牙切齿地说:“都是那一张人皮笔记惹的祸,我马家为了它家破人亡绝了后,那是不祥之物!人皮早就被孟汉典夺走了,你们到阴曹地府找他去要吧,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马老头只顾痛哭流涕,之后就问不出个其所以然来,他颓然不振地坐着,身体佝偻起来,似乎又苍老了十多岁。

    我看着马老头掩藏在泪眼之下躲躲闪闪的目光,明白他肯定知晓那一张人皮笔记上的信息,只是不愿意告诉我们而已。

    李神棍也看出来了马老头的心思,厉声说道:“你杀了我帮中这么多兄弟,如今还想隐瞒人皮笔记的事情,当真是糊涂啊!大明王为了破解人皮笔记,花费了多少心血,这也是你马家几百年的心愿,你难道想让你的哥哥和侄子白白死去吗?”

    “不能说,不能说,说出来就是天大的灾祸!”马老头急促地叫了起来,他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黑沉,整个身子滚落在地,嘴中吐出许多白沫,刹那间又喷出黑血来。

    “不好!”老烟枪叫了一声,急忙去撬开马老头的嘴巴,紧张地喊道,“他这是服毒自尽,快救人哪!”

    李神棍弯腰看了几眼,摇头说道:“救不了了,他肯定早就有了自杀的念头,一开始就把药丸含在嘴巴里,如今药丸被口水融化干净,因而毒发身亡了。”

    我惊慌地站起来,暗自懊悔不已,从马老头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表现得无比从容,原来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我们应该事先察觉的。

    用李神棍的话来说,这马老头确实糊涂得紧,事到如今,他为何还要隐瞒那一张人皮笔记的秘密呢?

    众人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垂头丧气地沉默着。李神棍吩咐手下将马老头的尸体抬了出去,命令他们带到坟地里挖坑埋了。

    等手下们一走,我们几个人坐在屋子里,感觉到非常冷清孤寂,似乎随着马老头的自尽,众人的精气神也被带走了。

    老烟枪给我点了一支烟,忧心不已地问道:“白帆同志,我刚才见你神情非常复杂,究竟怎么了?是不是马老头的话中藏着大秘密?”

    老烟枪不愧侦察兵出身,看事情非常犀利,我的异常全落在了他的眼里。

    我把《明教圣女传》递给他,让他自行去翻看白梦雪的传记,同时解释道:“如果真有白梦雪这个人,从种种迹象来看,她就是我的母亲。”

    “啪”!老烟枪手中的书本猝然掉在了地上,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让众人心头随之一跳。

    “你的母亲?”老烟枪反应过大,一伸手打翻了一个茶杯,他拍着脑门一连嚷着说,“等一等,让我捋一捋,你母亲是明教圣女,而她嫁给了朱氏家族的人……我的个马克思啊,事情怎么这么复杂?”

    我不置可否,事情却是非常复杂,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要是不知道其中内幕也就罢了,一旦知晓,我觉得自己快透不过气来,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结住了。

    事情还没有完结,我们这里已经心烦意乱不已,李神棍却支支吾吾说道:“大明王,老烟枪,我还有话说,关于明王母亲的事情,我也曾听孟汉典提起过。”

    我扭过他看着李神棍,突然意识到,他之所以迟迟不肯与我长谈,原来竟然是这个缘故。

    李神棍告诉我们,当初他在西安一家大饭店里当厨师的时候,因为烧得一手好菜,被孟不凡看上了,而后将他带回了长寿帮,当起了私人厨师。

    后来因为他表现非常好,又肯用功钻研风水学,孟不凡非常赏识李神棍,不断提拔他,让他当上了副帮主。

    “哎,当时我非常高兴,见大把大把的钞票往兜里飞,还以为自己遇见了贵人,从此要飞黄腾达了,再也不用当伙夫啦!可不想这却是噩梦的开始,我跟着孟氏兄弟走南闯北,盗掘了不少大墓,可也染上了食土症,而且无药可治……”

    李神棍回忆着自己的往事,神情非常落寞黯然,语气中充满了后悔之意。

    大约四五年前,一直在外漂泊的孟汉典回到了长寿帮里,兴奋地告诉大家,说已经找到了解决食土症的法子,那法子就藏在几张人皮笔记里。

    后来孟汉典带着帮中的一众人等,四处奔波,谋划并实施了红衣死者系列案件,终于将沉寂已久的明教四大使者后来引了出来,人皮笔记就此重现人世。

    之后的事情,我们都亲身经历过,无需李神棍多说,心里自然一清二楚。

    李神棍无比郑重地看着我,沉声说道:“大明王,你知道红衣死者系列案件背后的主谋者是谁吗?不是孟汉典,他充其量只是个打手,也不是朱婷,她只算帮凶,更不是鞭王和无面怪!”

    “是谁?”我和老烟枪受不了他大卖关子,一同追问道。

    “是白梦雪!”李神棍一字一顿地说,仿佛每一个字都有千钧之力,要从口里吐出来,得花费全身力气。

    我再一次呆若木鸡,白梦雪是红衣死者系列案件的幕后主谋?这不可能,她怎么能杀害自己的父亲呢?

    老烟枪“啊呀”叫了一句,急急将烧到手指的烟头扔掉,跺脚说:“李老板,人命关天,你可千万别开玩笑!不对啊,白梦雪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白梦雪压根就没有死,她还活着,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李神棍的语气非常坚定,不容置疑,转而问我道,“大明王,你还记得你外祖父死时的穿着打扮吗?”

    我当然记得,一切细节都完整地保留在脑海了。外祖父死时,被吊在房梁上,身上穿着大红长裙,内里是一件泳衣,他腿上还悬挂着一个乌黑的秤砣,脑袋低垂面对地面。

    “这是明教的一种死亡仪式啊!”李神棍解释道,“秤砣、房梁、泳衣、大红长裙、地面分别对应着金木水火土,要是验过尸,还能从死者脖子后面发现一根又细又长的钢针。这种死亡仪式,是一种诅咒,死者永不超生,而他的亲属永不安宁!我当时就参与过谋害武当山那个道士的过程,看见如此诡异的行凶手法,就问孟汉典有何深意,他亲口告诉我,这是白梦雪吩咐下来的,照办就是了。由于当时实在太震惊了,所以我牢牢地记住了白梦雪这个名字!”

    武当山上的那一个红衣死者,就是长乐观中的一个普通道士,我们当初没有见过他的遗体,但从长乐观观主口里听到过此事。

    没想到那个时候,孟汉典和李神棍就与我们擦肩而过了,想来让人恨得牙痒痒!

    李神棍这一番解释,终于为我们解开了红衣死者系列案件的谜团,又将我们拉回到了一切事情的起点。

    我仿佛看见自己站在老家中的堂屋里,正看着外祖父的遗体出神,从那一刻开始,我的命运骤然起了剧变,走向了一条异常艰辛的人生之路。

    可为什么白梦雪要策划这个案件呢?难道为了人皮笔记的秘密,她真的忍心杀害自己的父亲,忍心让自己的儿子悲惨度日?

第一百二十四章 白梦雪(下)

    事情经过马老头和李神棍的讲述,愈发扑朔迷离起来,就像一潭子本就浑浊的水,越搅越混沌不堪。

    我感到无比的疲倦,这种疲倦不是来自于身体,而是从内心里传出来,似乎整个世界都令我厌烦不已,活着如同戴上了沉重的枷锁。

    “白帆,我看你很累了,要不先去休息吧?”方诗雅柔声问道。

    我确实需要休息了,应该说需要一个清净的地方,去放逐我满是厌倦的心灵,去清空我脑袋里浆糊一般的各种思绪。

    老烟枪和李神棍也在劝我先去睡觉,都说有什么还不清楚的事情,改天再讲也不迟。

    我沉思片刻,说道:“李副帮主,还有最后两个问题,孟汉典从胡杨树父亲手中抢夺到的人皮笔记,去了哪里?在萨珊城地下深坑中,胡杨树最终到了什么地方,为何孟汉典还活着走了出来?”

    孟汉典在鄱阳湖古墓中临死之际,提起了我的母亲,虽然没有说出她的姓名,但还是与马老头和李神棍说的话照应起来。

    关键问题在于,胡杨树当初带着孟汉典走进黑暗中时,曾对我说过,李神棍知晓其中的秘密,让我以后向他询问。

    这个困惑一直折磨着我,可事有凑巧,过去了那么长时间,要么是李神棍昏迷不醒,要么是我疲于奔命,故而直到现在才有机会问出口来。

    李神棍铁了心要跟着我了,所以再不敢有所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知晓的事情都说了。

    他告诉我们,孟汉典手中的人皮笔记,已经交到了朱婷手里。也正是那一张人皮,才迫使朱氏家族重拾希望,开启了寻找人皮笔记的行动。

    孟汉典是如何听从白梦雪的指示,李神棍却不得而知,但他不止一次听见孟汉典说起过白梦雪。他们制造了红衣死者系列案件之后,就在暗中盯梢,始终潜伏在我们身边。

    恰好我们从覆船山得到青铜铎,需要出手,老烟枪找到了李神棍托他寻找买主,他就自然而然地加入到了我们队伍里。

    随着事情不断地深入发展,李神棍见识到了我种种的非凡之处。尤其是在十祖坡时,我用自己的血液帮他压制住食土症后,他敏锐地感觉到,或许只有我才能找到解决食土症的方法,便试图劝说孟汉典与我们合作。

    后来孟汉典寻找机会跟随朱婷到瓜州探寻萨珊城,与李神棍里应外合,想趁机进一步观察和试探我的本领。

    但令李神棍心寒的是,他终于看清了孟汉典的真实面目,孟汉典根本就不是为了找到救治食土症的法子,而是为了追求长生不死,所以在萨珊城中,李神棍索性昏睡不醒。

    至于胡杨树去了何处,李神棍叹息说道:“说起那个向导马先生,确实令我钦佩,他带着孟汉典走进的地方,正是那一只诡异的眼球之中。你们见过剥皮道长被困在眼球里,就能够理解马先生的苦心了!”

    我心下了然,原来如此,胡杨树是要将孟汉典的魂魄永远囚禁起来。

    “只是孟汉典究竟如何逃脱的呢?胡杨树还有没有活着,或者他已经困在眼球里了?”我抬眼望着李神棍,又抛出了两个问题。

    李神棍一摊手,无奈地说:“我不清楚,孟汉典对于在萨珊城发生的事情,一直讳莫如深,始终不肯提及半个字。他从萨珊城逃脱以后,就伪装成死去多年的孟不凡,而后与你们合作探墓。我还以为他回心转意了,所以乐见其成,痴心妄想地等着他替我们治好食土症。嗨,狗改不了吃屎,孟汉典就是个十足的骗子,十足的野心家,他为了追求长生不死,无所不用其极!”

    关于孟汉典的事情,总算有了一个清晰的脉络,他制造了红衣死者系列案件,害死了许多无辜之人,就为了一己之私,当真是丧心病狂。

    孟汉典恐怕临死都没有想到,他孟氏家族苦心经营的长寿帮,最终却会落在了我的手里,这也许就是报应吧!

    至于胡杨树,我虽然心知希望渺茫,但还是一心期盼他还活着,至少能等到一切谜团解开的那一日,再往生轮回。

    如此一想,我对马老头的自杀,又充满了愧疚之情,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胡杨树,连他最后一个亲人也没能照顾好。

    夜已经很深了,众人听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故事,精神非常疲惫,颇有些承受不住重压。

    李神棍再无话可说,黯然神伤地呆坐着。老烟枪打了一个呵欠,感慨几句,说道:“睡觉,同志们要相信,明天醒来太阳照常升起!”

    方诗雅将我送回卧室,不无忧虑地问道:“你挺得住吗?要不……要不今夜我陪着你?”

    她的声音细如蚊叫,脸上泛着一道红晕,无比娇羞地站在我身旁。

    我伸手揽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感激地说:“有你在真好!诗雅,我现在心里乱得很,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出事的。”

    方诗雅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房门,留我一个人枯坐在床上。她的身影还映在窗子玻璃上,良久之后,我听见一声叹息,才发现她终于离开了。

    我点起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沉思着,心里想了很多事情,从外祖父死亡的那一天开始,就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回忆起来。

    红衣死者系列案件的真相被揭开了,凶手也死了,但事情却仍旧没有完结,等待着我的是更为浓厚的迷雾。在那一片迷雾背后,究竟会藏着一双怎样的罪恶之手呢?

    我想得最多的,还是关于白梦雪的事情。李神棍说白梦雪还活着,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我想起了梦中的那一片杨梅林,难道白梦雪就活在那个地方?杨梅林又在何处呢?

    从情感上来说,我无法接受白梦雪是我母亲这件事情,世界上哪有这样的母亲?

    她如此残忍,如此绝情,给我带来的是无数的磨难和不幸!

    我倒希望马老头和李神棍所说的话不成立,但心中的阴影再也挥之不去了。我知道,从今夜开始,我心上又增添了一道伤痕。

    还有一个更为复杂的问题萦绕在我心头,我们一直以为人皮笔记与白如烟有关,此刻却牵扯进来一个白梦雪,其中到底暗藏什么玄机呢?

    我简直就要发疯了,谜团接踵而至,而我们这些人如同白痴傻瓜,什么都猜不透,就像瞎子走夜路,哪里都是一团漆黑!

    我扔掉烟头,一头倒在床上,手伸到衣服内袋里,掏出外祖父的那两张照片,只想好好看这个慈祥的老人一眼。

    小时候但凡遇见了困难或者不开心的事情,外祖父总是将我抱在膝头,给我讲故事,给我讲笑话。

    那样温馨幸福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我那令人怀念的外祖父啊,你在天国还好吗?

    不知不觉,我热泪盈眶,泪水沾上相片,氤氲开来。

    我急忙用手去擦拭泪水,不想一抹之下,外祖父的人影变得模糊不清,背景里隐隐约约的眼睛却凸显出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来信

    我不经意将眼泪沾到了相片上,一时头脑发热,竟然用手去抹上面的泪水。当时的相片是用胶卷拍摄再洗出来的,被水浸泡之后,相片会发生变化,上面的影像模糊涣散了。

    再加上我有些心急,手指上力道稍微有点重,就把相片搓掉了一部分。等我反应过来,外祖父的影像已经模糊不清了,让我又气又急,巴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这可是外祖父留下来的两张相片,它们对我来说无比宝贵,如今却被我毁掉了一张,我心里疼痛万分。

    等我好不容易弄干了那一张相片上的泪水,猛然发现原先在背景中的那一只眼球,无比清晰地突显出来。我惊讶地看着那一只眼球,心脏狂跳不止。

    这张相片是在武当山拍摄的,外祖父的影像被眼球覆盖了,反倒成为了背景。那眼球悬在空中,瞳孔很深,就像一个漩涡。

    在瞳孔深处,隐隐站着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子,相貌很像杨梅林里的白梦雪!

    我大惑不解,举着相片凑到灯下,一连看了十多分钟,发现自己并没有眼花,白梦雪确实站在眼球瞳孔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猝然将相片甩在桌子上,又惊又怕,难道白梦雪是个幽魂?那一只眼球是什么人的?

    从相片上看去,这个场景倒像是白梦雪站在外祖父的对面,而外祖父身后恰好有一个人盯着白梦雪打量,所以才会将她的身影映在瞳孔里,再被摄影师拍摄下来。

    我想到这里,慌忙拿起另外一张相片观看。这张相片拍摄于南京古城墙下,眼球出现在城墙上,不仔细看的话,会误认为那是砖墙上的斑痕。

    一个大胆的念头涌到我心里,虽然百般舍不得,我还是用手蘸了几滴唾液,轻轻涂抹到相片中的城墙上去,尽量避免糟蹋了外祖父的影像。

    不一会儿,城墙上的眼球就像变魔法一般,猛然间变得非常清晰,而在它的瞳孔里,竟然仍旧印着白梦雪的身影!

    我颓然地坐了下去,手中捏着那两张相片,就像捏着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神经绷得很紧,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不过我记起了《明教圣女传》中的一句话,白梦雪生于武当山,死于南京城。而外祖父相片拍摄之地,恰好又是这两个地方,难道其中有什么联系?

    我想我多半支撑不住了,要是再思考下去,脑袋肯定会炸裂开,便拖着疲倦沉重的步伐走到床前,突然眼前一黑,就此倒在了床上。

    这一夜,我的身体睡得很沉,脑袋里却乱七八糟地闪过许多画面,就跟放电影似的。

    只是这些画面杂乱无章,它们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如同将不同的电影片段剪辑放到一处。

    这些画面似乎在告诉我,世界就是这样混乱,不要试图去追寻其中的意义,不然终将枉费精力徒劳无功!

    清晨的时候,我几乎是尖叫着惊醒过来,眼睛睁开了,意识还未回过神,懵懵懂懂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一直到方诗雅走进房中,我才有些清醒。方诗雅看了我几眼,语气沉重地说:“你昨夜肯定没有睡好,脸色太差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我见她黑眼圈有些浓重,就笑道:“你别只顾着操心我了,你不也是没睡好吗?那颗红痣的病痛是不是又发作了?”

    方诗雅轻轻地点点头,告诉我她夜里又梦见了白如烟。她说白如烟站在一座高山上,山顶闪动着一片金光,她的背影非常漂亮,可转过头来,却是一张被剥了皮的脸庞。

    我听着方诗雅的叙述,心里很是平静,反正也不是头一次听说这种诡异梦境了。

    所谓债多不压身,我想就连惊悚事件也是这个道理,遭遇多了,就见怪不怪啦!

    我们走到客厅了,赵五爷、老烟枪和小张早就起来了,他们三个正喝着粥。

    赵五爷呼呼睡了一夜,精神头要比我们都好得多,他笑着说道:“哟呵,成双入对啊,起床都约好了,老子还以为你们睡在一起。大学生,年轻人要懂得节制,否则上了年纪,就要吃锁阳啦!”

    “李神棍呢,他去了哪里?今早院子里也**静了吧?”我没搭理五爷,坐下去端起一碗粥递给方诗雅,又冲老烟枪询问道。

    老烟枪哗哗喝着粥,含混不清地告诉我,有人送信过来,李神棍出门取信去了。

    “到底是自己的副帮主啊,大早上就关心起人家来了。狗日嘞,怎么不见你关心一下老子?”赵五爷拍着桌子笑着说,“大明王,老子也要加入明教,迟早得把副帮主的位置抢过来!”

    老烟枪取笑五爷道:“得啦,赵五爷当副帮主屈才了,倒不如当个锁阳使者。”

    我差点将口中的稀粥喷了出来,亏得老烟枪脑筋转得这么快,锁阳使者,这个称呼太适合五爷了。

    正说得热闹,李神棍风风火火跑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两封书信,喘着气说道:“大明王,这是从西安邮局转发过来的,今早刚到。”

    我放下手中的粥碗,接过那两封信件,先去看邮戳,发现一封来自于江西,一封则来自于南京。

    拆开来看,那一封来自于江西的信件原来是张仙人所写,他在信中告诉我们,泉林真人托人传来消息,让我们尽速赶往无量山。同时还说,朱婷从南京寄了一封信到天师府,他一并邮寄过来。

    朱婷写信给我干什么?我取出她的来信,匆匆浏览一遍,原来朱婷希望我们能到南京去,当面谈判。

    我们几人传递着看了信件,老烟枪忿忿不平地说:“朱小娘们真是贼心不死,还敢约我们见面,哼,这也太欺负人了吧?难道姓高的保得了她一时,能保她一世?”

    “你可别忘了,南京是那小娘们的地盘!”赵五爷提醒我们道,“不能去,去了就是自投罗网。老子别的不懂,但有一点还是清楚的,谈判绝不能到对手的地盘上去。老子当年在重庆,跟多少帮派打过交道,从来不到他们的势力范围里去找不自在,一言不合直接砍人,谈判个屁!”

    “大明王,这是硬的不行来软的,我也赞成五爷的看法,不用谈了。”李神棍附和道。

    老烟枪深以为然,随手就把朱婷的信件扔到地上,举着张仙人的信说:“南京不用去了,就算要去,现在也不是时候。既然泉林真人带来的口信,事情肯定非常紧迫,我们得前往无量山了。”

    我沉默着,心想南京肯定迟早要去一趟,不为了与朱婷谈判,而是为了查清楚那张照片上的秘密。还有武当山,有机会和时间,也得再去一趟。

    我抬起头,见众人眼巴巴地看着我,才知道他们等着我拿主意,于是就说:“我同意老烟枪的提议,当务之急,先赶到无量山与泉林真人会合。泉林真人为我们奔波操劳,我们怎么忍心坐享其成呢?”

    众人当下就坐在餐桌前,商议着接下来的行动。我脑袋昏昏沉沉,而且在具体事务上,也比不上老烟枪和李神棍周到,所以就索性让他俩来制定计划。

    老烟枪和李神棍也不推辞,两个人去书房里商量了一整天,将所有情况都考虑周全了,这才拿出了具体详细的计划来。

    按照他俩的商议,此次行动的一切费用和装备,全由明教来承担。人手不能带得太多,但也不能太少,最终决定带上五十多人。

    这样一来,我们的队伍可就庞大起来,所需的准备自然非常耗费时间和精力,老烟枪和李神棍有得忙了。

    老烟枪忙得不亦乐乎,抽空对我说道:“白帆同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初老子就有远见,收编了长寿帮,大有好处啊。你是不是很佩服我?要是佩服我的话,别憋着,请大声称赞吧!”

    他这句话倒不是自夸,确实很在理。要不是收编了长寿帮,得了这么多的人手和产业,我们今天恐怕连装备都买不起了。

    姓高的背地里捣鬼,真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老烟枪一直耿耿于怀,但他隐忍下去,不再去提及关于027机构的事情。

    小张有一天对我说:“帆哥,你别看连长现在很欢快,其实他心里难受至极,你有时间还得多安慰他一下。”

    我拍着小张的肩膀,问他道:“你和老烟枪处于休假状态,何时才能恢复身份?”

    小张忧郁地摇摇头,忽而轻声对我说:“帆哥,那天晚上听了李神棍和马老头的话,我终于醒悟过来,你在瓜州沙漠土林中跟我讲的故事,原来是真的!”

    “那不是真的,也不是假的,那是我多年来的噩梦。”我想起了和小张生吃狼肉的事情,笑着说,“你千万别被吓到了,我们连生狼肉都敢吃,还怕什么呢?”

    “不,我不是害怕!”小张转眼看着我,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很忧伤地说,“我是心疼你!帆哥,我以前以为自己从小就是个孤儿,没爹没娘就够可怜的了,没想到你的身世如此复杂,如此凄凉。我还有连长呢,他虽然对我很严格,但也非常关心我。可你呢,帆哥,你的亲人都去世了,如今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是谁,可她……她又是一个谜团……”

    我被小张一番话触动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心头尖锐的疼了起来,皱着眉头捂住了心口。

    没想到一向腼腆木讷的小张,竟然会说出如此打动人心的话语,他真的成长得很快。这个小兄弟,让我再次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

    “帆哥,你不舒服吗?”小张见我皱起眉头,慌忙问道。

    我冲他一笑,说道:“不是,我很高兴你能对我说这些话。小张,你没有亲人,我也孤苦伶仃,我们结拜为兄弟怎么样?”

第一百二十六章 义结金兰

    老烟枪和李神棍听说我要与小张结拜兄弟,都非常高兴,而且提议大办一场筵席,还说要请戏班子来唱戏庆贺。

    我考虑到他俩还要操办前往无量山的各种准备工作,而且我和小张都是恬淡好静之人,不习惯将自己的事情去麻烦别人,所以不主张太过张扬。

    “老子自从去了南京之后,憋着一肚子闷气,又没有赶上明教入教典礼,好不容易有件大喜事,说什么也得热闹热闹!”老烟枪打定了主意。

    其实我心里明白,老烟枪非常看重我和小张,将我们当成了最亲近的晚辈来呵护,所以才会如此上心。我不想冷了他的热心肠,也就勉强答应了。

    赵五爷则咋咋呼呼地叫嚷道:“瓜娃子大学生,怎么不跟老子结拜兄弟啊?你这分明就是看不起老子嘛!日他仙人板板,从武当山开始,亏得老子一路照顾你,他娘的,你狗日嘞就是喜新厌旧!”

    “五爷,我早就把你当成亲兄弟了,你可不要说这种诛心的话。”我笑着安慰五爷道,“老烟枪我们三个人,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只是你想一想,我和小张年纪轻辈分低,而你跟老烟枪德高望重,我们要是结拜了兄弟,岂不是乱套了?”

    一席话说得五爷眉开眼笑,他叫道:“呦呵,老子就成了德高望重的人啦?你狗日嘞说起话来就跟嘴巴抹了蜜,听得老子心里直开花。好吧好吧,小鬼,老子给你们包红包!”

    赵五爷还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俨然一副长辈对待晚辈的口吻,又用手拍拍我的肩膀,故作老成。

    不过,我说的倒还真是心里话,我以前也有过与老烟枪和五爷结拜兄弟的念头,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提出来。

    如今既然要与小张结拜兄弟,考虑到老烟枪乃是小张父辈一代,从辈分上来说,就再也不能将老烟枪拉扯进来,故而索性连五爷也排除在外。

    李神棍很有心,特意给我们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又从庙里请来一尊关二爷的神像,同时准备下了十多桌酒宴。

    当十多个手下将一米多高的关二爷神像抬进宅院中时,鞭炮骤响,李神棍扯着嗓子拖长腔调喊道:“吉时已到!”

    我听见赵五爷嘀咕了一句“有请两位新人拜堂”,差点就笑了出来,急忙绷住脸瞪了他一眼,又拉着小张跪到关二爷跟前。

    我和小张拈香而拜,磕了九个响头,又将李神棍事先替我们准备好的写着生辰八字的红纸烧了,一同祷告道:“关老爷再上,我二人从今日起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从此互不背弃,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按照年龄,小张自然称呼我为大哥。我笑着拉着他站起来,说道:“兄弟,我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在这个世上,我们就是亲人了!”

    小张激动地点点头,老烟枪和赵五爷鼓掌叫好,又走过来给我们发红包。

    轮到方诗雅时,小张接过她的红包,叫了一声“嫂子”。方诗雅脸上一红,撇嘴嗔怒道:“小张,连你也学坏了,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一天众人喝得非常尽兴,连日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渐渐恢复起了往常的精气神。

    老烟枪趁着酒劲,对我和小张说道:“你们两个都不容易啊,从小身世悲苦,能成为互相扶持的兄弟,一定要好自珍惜!”他忽而眼睛一热,怔怔出神,“小张,当年我和你父亲亲如兄弟,可惜他英年早逝,哎,当初我们就跟你们差不多一样的年纪,一晃眼二十多年就过去了……”

    说着,他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摔碎了,竟然蹲下去抱头痛哭起来。

    我们被老烟枪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说实话,打死我也想不到老烟枪铮铮铁骨的汉子,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痛哭流涕,不由得百感交集。

    老烟枪一直在我们耳旁念叨他和战友们的情谊,他今天一定是触景生情,才会这般伤心。众人听着他嘶哑的哭声,也都黯然神伤。

    老烟枪的战友们就是因为追查人皮笔记的秘密而牺牲的,他跟我讲了很多次,战友们包括他的女朋友,都在执行任务时死在了罗布泊。

    从那时起,老烟枪一个人继续战斗,二十多年四处奔走,为的就是早日解开人皮笔记隐秘,告慰战友们的在天之灵。其实要说心中的伤痛,还有肩上的重担,谁也没有他承受得多!

    李神棍和赵五爷劝慰老烟枪几句,又将他扶进房中休息。筵席很快就散去了,我醉醺醺地回到卧室中,心想今夜大概能睡个好觉了。

    不想睡到半夜,我忽而感到身上不舒服,猛然惊醒,发现丹田中气息紊乱,犹如翻江倒海一般。

    我痛得浑身冒汗,急急打坐运功,深呼吸一口,觉得丹田中就像有万千蚂蚁在撕咬,怎么也压制不下去。

    兴许是我痛呼声比较大,惊醒了隔壁房间中的方诗雅,她头发散乱披着衣服跑了进来,见到我满头汗水,就非常惊慌焦急。

    “哼哼,明教圣女,你命不久矣!”我张开口,却是剥皮道长的声音。

    原来是剥皮道长那一缕残魂在作怪,我意识还在,听他如此一说,反倒忘记了自己疼痛,他为何会说方诗雅命不久矣?

    方诗雅见识过这种情形,早就见怪不怪了,冷声回应道:“剥皮道长,你阴魂不散,缠着白帆做什么?不用你来操心我的性命,只怕你迟早连最后的魂魄都保不住!”

    “贫道好言提醒,圣女已然破瓜,早晚得受到天罚!”剥皮道长冷笑不已。

    他怎么知道方诗雅已经不是少女之身了?这件事情很奇怪,奈何我无法出声询问,而方诗雅则有些又怒又羞,只管瞪眼盯着我。

    不多时,我丹田中的气息重又恢复了平稳,疼痛感随之而去,剥皮道长的魂魄终于消停下来。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见方诗雅还呆站在地上,就说道:“天冷得紧,你小心被冻坏了,要不……要不来床上暖和一下?”

    方诗雅犹豫片刻,回头看看紧闭着的房门,低着头爬上床来,然后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我心头狂跳,气血翻涌,再也忍耐不住,猛然将方诗雅揽入怀中,低下头去亲吻她。

    良久之后,方诗雅靠在我的胸前,用手指在我手臂上划动着,她的气息还有些急促,身体又柔软又温暖。

    “诗雅,我想起一件事情,《圣女传》上的那些嫁过人的圣女,都非常短命,恐怕剥皮道长所说并非空穴来风。我想等到了无量山,遇上泉林真人之后,向他询问解救之法,你说呢?”我轻轻碰了碰她的身体,问道。

    方诗雅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幽光,深情地说:“白帆,我不在意,短命就短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这辈子就值了!我想那些嫁人的圣女们,她们其实也知道后果的,但还是心甘情愿,这就是爱情啊!白帆,你答应我,我们一定要珍惜每一天、每一刻,这样生命再短促,也比浑浑噩噩平平庸庸活一百年强。”

    我大受感动,要是孟汉典能有这种觉悟,何必去追寻虚幻的长生之道呢?

    人的生命历程,不但要有长度,更为重要的,是要有深度和广度。活的时间短无所谓,只有活得精彩,活得幸福,才算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在这个深沉迷醉的夜晚,我抱住方诗雅,就像将整个世界抱在了怀里。

    (本卷完)

第一章 倒春寒

    转眼就来到了三月下旬,却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小雪,原本日渐变暖的天气,又突然冷了起来。

    李神棍说这是倒春寒,这种天气最容易让人生病,提醒我们将大衣穿起来,所谓“春捂秋冻”,万万不可大意。

    我们已经清闲了很长时间,身上的骨头又开始发痒,而且泉林真人来信让我们赶快去无量山,谁还坐得住?

    这几日,老烟枪和李神棍忙出忙进,总算将人手安排妥当,又通过一切渠道买到了相应的装备,众人都觉得是时候出发了。

    何况朱婷被姓高的放走了,我们对于敌人出现混乱局面的期待落了空,更需要抓紧时间行动,赶在朱婷重新组织起人手的时候抢得先机。

    赵五爷倒是很乐观,说道:“朱小娘们这一次没有了眼线,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动向呢?等她得到消息,我们早就从无量山回来了,别瞎担心啦!”

    老烟枪和我都不以为然,几次交手下来,我们对于朱氏家族庞大的势力,以及他们所能动用的资源和手段,都深有体会,深知要逃过朱家的监控,实在难如登天。

    又忙乱了一天,第二日清晨,李神棍将细心挑选出来参与行动的兄弟们集合到院子里,就等着我一声令下了。

    我看着这五十多个兄弟,对他们说道:“经过鄱阳湖之行,你们应该知道了,我们的行动非常艰难,甚至充满了危险。还望诸位兄弟同心协力,行动时一定要服从指挥,只有严明的纪律,英勇无畏的气概,以及团结互助的精神,才能让我们化险为夷!”

    按照老烟枪和李神棍预先制定的计划,我们一行人分成两支队伍,由老烟枪带着二十多人先走,其他人则由我和李神棍率队,打扮成旅游团紧随其后。

    这样一来,我们既可以前后有个照应,而且还能避免人数众多引起过多的关注。

    老烟枪临走前叮嘱众人道:“同志们,无量山区住着许多少数民族兄弟姐妹,大家到了那个地方,一定要入乡随俗,千万别犯忌讳。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要广泛地团结人民群众,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

    老烟枪的担忧不无道理,无量山在云南南部,而云南自古以来就是多民族聚居之地,能不能与当地的少数民族同胞和睦相处,是我们此行能否成功的一个先决条件。

    等老烟枪带领自己的人马走了两天,我们这些人终于离开了西安,坐上火车奔往昆明。

    之所以要等到两天之后才出发,是因为李神棍还要处理帮中许多杂务,分散在各地的产业都需要派人前去打理。另外还可以造成一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情形,扰乱朱家势力的追踪。

    一行三十多人,每个人都背着沉甸甸的旅行包,除去各种登山用品,还要小心翼翼地藏好拆卸成零件的枪支,所有人心里头都不轻松,特别是碰到查票的时候。

    尤其是我,始终提心吊胆,一看见带着大盖帽的警察,就浑身不自在。

    失去了老烟枪和小张特殊身份的保护,我觉得就像失去了一张护身符,要怪就怪那个姓高的实在可恶,给我们来了一招釜底抽薪,打得我们措手不及。

    好在五爷和李神棍都是**湖了,有了事情,他俩自去周旋。那些手下们也非常听从指挥,看得出来,他们对我抱有很大的期望,自然而然就敬佩起我来。

    李神棍听我说起建文帝陵墓有可能就藏在无量山中,掩不住地激动起来,他早就留了一手,带上了许多盗墓的工具,墨斗、罗盘、洛阳铲一应俱全。

    “格老子哟,不是说不许盗墓了吗?李老板,你这是公然违背大明王命令啊!不过,老子支持你,有财不发不算英雄好汉。”

    赵五爷开着玩笑,又绘声绘色地给李神棍讲述,我们当初进入武当山建文帝衣冠冢里的种种奇遇,听得旁边一帮人瞠目结舌,渐渐围拢在五爷身边。

    我生怕五爷说漏了嘴,或者招惹上怀疑,咳嗽几声,打断他说道:“赵五爷,你别编故事吓唬人了,你还不如说一说在瓜州挖锁阳的事情呢!”

    几个手下就缠着五爷,让他讲瓜州的故事。旅途寂寞,赵五爷乐得有事可做,就连比带划唾沫横飞地讲了一整天。

    在火车上坐得双腿都有些浮肿了,我们这才终于来到了昆明城。出了车站,李神棍交给每个人一面小旗子,让我们挥舞起来。

    他则装作导游的模样,举着一个扩音喇叭大声喊道:“各位旅客,欢迎来到美丽的春城,请大家排好队,一定要跟紧我,不要只顾着观赏美景,千万别掉队!”

    我有些忍俊不禁,暗想李神棍真是不容易,为了行动顺利,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以前对于他不好的印象,渐渐有了改观。

    还真别说,行走江湖,就得需要李神棍和五爷这种八面玲珑的人物。他们心眼活泛,手段层出不穷,我和方诗雅、小张与他们比起来,多少显得有些稚嫩。

    到了饭店,赵五爷一叠声喊着要吃“过桥米线”,众人被他一怂恿,都想尝一尝这一道美名远播的云南特色美食。

    这过桥米线味道都在汤里,我们喝干一大碗汤水,觉得回味无穷。

    赵五爷抹着嘴唇,学着昆明人说了一句:“么么三三,太板扎喽!”

    昆明土话听起来很有味道,就像江南吴语有些软而糯,非常动听。

    众人听见赵五爷说了这么一句,都学起他来,一路上尽是“太板扎喽”的感叹。

    从昆明到无量山还有六百多公里,我们转乘大巴车,在青山绿水中颠簸而行。一路疲惫至极,众人昏昏欲睡。

    赵五爷突然推醒我,失望地说道:“老子一路走一路看,发现云南妹儿长得太黑了,哎,瞌睡上头,找个美女养养眼都不行。日他仙人板板,老子无比想念重庆妹儿!”

    我回过神,赵五爷其实是在嘲笑与我们同乘一辆车的两个云南姑娘。那两个姑娘样貌还不错,就是皮肤有些黢黑。

    云贵高原上由于紫外线强烈,所以人们普遍长得比较黑,确实比不上重庆人白皙。但赵五爷随意对人品头论足,太没礼貌,我示意他闭嘴。

    车辆正走着,猛然来了一个急刹车,所有人稳不住身体,撞在了前面的椅背上,有人大呼小叫起来。

    我额头被撞了一下,疼得眼泪直流,勉强站起来问道:“大家都没有事吧?诗雅,小张,你俩怎么样?”

    方诗雅冲我摇摇手,小张却嚷道:“帆哥,好像撞到人了!”

    我心头一紧,见到司机战战兢兢拉开车门走了下去,急忙也跟随这他下了车。

    车上的人几乎都下来了,我们这才发现,此处是一个弯道,走边是高耸入云的山体,右边则是深不见底的峡谷。

    那司机缩着脖子站在冷风中,嘴里念念叨叨,大概是被吓坏了。

    车头处有明显的撞击到的凹痕,可车前却空空荡荡,地上没有人,也没有血迹,难不成被撞的人掉进峡谷里去了?

    众人奔到路旁,伸长脖子往峡谷里看,却被茂密的树木遮挡住了目光,根本看不清楚下面的情况,更别说找到被撞的人。

    出了事故,众人束手无策。司机早就被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上,哇哇大喊大叫,说让我们给他作证,他是正常驾驶,事故责任不在他这一方。

    我们对司机很是同情,但不能就这样待在此处,否则还会造成别的事故,劝说他先开往前面的县城报案。

    司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开车,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往前走了。

    我们无可奈何,站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举目四望,全是层层叠叠起起伏伏的山脉,不由得揪心不已,总不能徒步往前走吧?

    看来只能碰运气转乘别的车辆了,不料在冷风里站了一个多时辰,竟然没有一辆车从这个地方行驶而过。

    偏偏在这个时候,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众人冷成一团,纷纷钻进车中去了。只留下几个人在车外挥舞旗帜,以免其它车辆驶来时发现不及,酿成大祸。

    我和赵五爷站在车外抽烟,那个司机也没上车,而是蹲在路旁抱着脑袋,神情非常惊惶。

    这个司机也太固执了,任凭我们怎么劝说,就是不肯离开。众人情绪有些变化,从对他的同情渐渐转变成愤懑,有几个手下骂骂咧咧起来。

    我止住他们的骂声,又发现司机自从出了车祸以来,一直在低声念念叨叨,心里有些诧异,就走过去递给他一支烟。

    司机抽了几口烟之后,忽而声泪俱下地说道:“我们完啦,你咯晓得,我撞上呢不是人,是山鬼!”

    我心头一跳,恍然大悟,原来司机害怕的真正原因在这里!

    这就好办了,要是撞上人,我们还真没办法,但要是撞上鬼,那就有话可说了。

    我正要劝说司机几句,不料路上起了一层雾,阴风阵阵,夹杂着一声声凄厉的啼哭。

第二章 山鬼

    出师不利,离开昆明赶往无量山的第一天,我们就在半道上出了车祸。虽然没有人受伤,但司机害怕了极点,不肯再载我们前行。

    我们滞留在盘山公路上进退不得,偏又天公不作美,下起了蒙蒙细雨。寒气侵体,众人难以承受,饱受折磨。

    就在这个时候,大巴车停留的弯道处起了一层细雾,在白茫茫的雾气中,似乎传来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哭泣声。

    司机一下子跳了起来,异常惊惧地叫道:“不好啦,不好啦,山鬼来了!”

    他抱头鼠窜,钻进驾驶室里蜷缩成一团,不敢再逗留在公路上了。

    我和赵五爷扔掉手中的烟头,互相看了一眼,耳朵里清晰地听见那一阵诡异的哭声,就有些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

    此地乃是在大山之中,出事故之后,我们曾经四处打望过,周围荒无人烟山高林密,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啼哭呢?

    那哭声非常响亮,就像野猫发情时的声声嚎叫,而且四面八方都是这种声音,飘忽不定,极为怪异。

    莫非真如司机所说,这是山鬼在哭吗?

    李神棍带着几个教众走下车来,他们手中已经举着枪支了,看来这一阵哭声引起了李神棍的警觉,故而才会如临大敌一般。

    “大明王,你们退回车上去,我们来应付就够了!”李神棍担心我的安全,建议道。

    我摆摆手,示意不必担心我。其实我还想见识见识所谓的山鬼,看看它的庐山真面目,反正我见过的鬼怪不计其数,再增加一样,也无所谓了。

    雾气渐浓,细雨纷纷,我们的头发被打湿了,冷风在峡谷中呼啸,声势很是吓人。

    只是那一阵啼哭声若即若离,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山鬼迟迟不肯现身,它似乎有意消磨我们的意志。

    赵五爷不耐烦,走到车旁伸手拉开车门,一把将司机拽了下来,骂道:“狗日嘞,你闯了祸倒去躲起来,让老子们来给你龟儿子擦屁股?日他仙人板板,就算要帮你擦屁股,你也得撅起来嘛!快说一说,这山鬼到底怎么回事?”

    那司机实在胆小,又看见李神棍等人手中抱着冷冰冰的枪支,脑袋有些发蒙,估计正在猜测我们这些人的身份,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赵五爷气得破口大骂,但那司机就是不肯开口,一双眼睛溜溜乱转,似乎将我们当成了匪徒。

    我计上心头,叫喊着让小张下了车,对司机说道:“我们都是部队上的军人,要去执行秘密任务,你可不能再耗费我们的时间了,有一说一,否则抓你去坐牢!”

    话说完,小张就领会到我的意图,将自己的证件取出来递给司机。

    小张拿出的是军人证,他的027机构相关证件早就被姓高的收走了,但就凭着这样一张军人证件,也足以唬住司机了。

    果不其然,那司机哆哆嗦嗦将证件递还给小张,终于用浓厚的云南口音说道:“这个地方是落魂谷,经常会有车祸发生。你们咯认得,山鬼就是在这里死去呢人变成呢厉鬼,它们是要让我们做替死鬼啊!”

    落魂谷,这个名字还真切合此地的形势。云贵高原上的盘山公路,往往会有一些险峻的地方,这本不奇怪,发生车祸也说得过去。

    但厉鬼索命,就有些耸人听闻了,小鬼难缠,我们该怎么应付呢?

    就在这时,前方雾气中隐隐闪过一道影子。小张眼尖,提醒李神棍等人快开枪,枪声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但那影子一闪而过,猝尔不见了。李神棍带人走过去查看,而后冲我们叫道:“怪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司机摇着头说道:“有枪也没用,子弹打不死鬼魂。我们要想离开这里,除非……除非有人死了,那些山鬼才会如愿以偿,从而放我们一条生路!”

    “别胡说,我们这些人,谁也不会死在这里的!”我呵斥司机一句,生怕他动摇了人心。

    可话音刚落,哭声震天响起,四周影子飞闪,顿时间天昏地暗起来。

    我们慌忙聚拢到一处,背对背站立住,枪口对准了所有方向。李神棍将自己的枪支交给小张,他跑向大巴车,要去拿手电筒。

    李神棍迈开腿走出两步,突然僵立住了身体,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我距离李神棍比较近,心知不妙,一边呼喊着他,一边走过去拍他的肩膀。

    不想李神棍无比缓慢地扭动着脖子,骨头咯咯作响,等他转过脸时,我差点就被吓趴下了。

    只见李神棍脸色一片幽绿,眼球变得非常可怖,上半部分是浅蓝色,下半部分是深黑色,界限非常清晰。

    我惊恐地叫了一声,汗水就顺着脑门往下淌,那还是人的眼睛吗?不,鬼也没有这样可怕的眼球啊!

    李神棍会不会被山鬼附体了?我打着寒颤,压制住内心中的不安,随即去怀里取出黑玉古扇,心想只能催动道法来对抗山鬼。

    不料赵五爷大声叫了一句,他的声音很急促,又抖成一片,所以我没能听清楚他喊什么。

    我急忙转过头去,不由得毛孔紧缩,只见小张等人都呆滞地站立着,样子与李神棍差不多。

    赵五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我身旁,惊骇万分地说:“眼睛,他们的眼睛……大学生,真的遇见鬼啦!”

    怕什么来什么,不用多想,从五爷的神情和语气,我一下子就猜到了,小张等人的眼球肯定变得跟李神棍一模一样了。

    那司机狂喊不已,他忘记逃跑了,或者说是因为恐惧而不敢逃走,趴在冰冷的路面上磕头如捣蒜。

    这个司机压根就指望不上,我们只能靠自己了。我又担心着车上那些人的安危,就让五爷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而后将黑玉古扇祭到了空中。

    我试着将黑玉古扇的红光照射到李神棍身上,没想到还真有用,李神棍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而后眼皮剧烈地抖动起来,他嘴中吐出一些白沫,终于清醒过来。

    李神棍想要张口说话,却猛然哇地狂吐不止。他的呕吐物腥臭无比,有一股非常浓烈的鱼腥味儿,这就奇怪了,李神棍这段日子都没有吃过鱼,怎么会有这种气味呢?

    我闻着那一股味道,肠胃里翻江倒海,但人命关天,我勉强克制住呕吐的**,继续催动黑玉古扇去解救小张等人。

    偏偏在这个时候,响起几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就像轮胎在地上摩擦。我骤然惊醒过来,旋转身体往大巴车看去,一颗心突突跳到嗓子眼里卡住了。

    那大巴车竟然横着移动起来,往峡谷方向滑动,如同被人推动着。大巴车早就熄了火,轮胎不会转动,所以才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

    车上还有二十多个人,要是大巴车掉进了峡谷里,那还了得?

    人们已经乱了起来,叫喊声、惊呼声,还有痛哭声,乱纷纷喧嚣不已。

    有些人反应还算敏捷,慌慌张张从车里往外跑,但车门狭窄,一时间挤成了一团。被挤在车中逃不出来的人,惊慌失措,又去砸车窗。

    可这样一来,车身就很难保持平衡,摇摇晃晃要倒下去了!

    我从震惊中回过神,第一个念头就是方诗雅还在车上,必须去救她。我顾不上小张等人了,不假思索地往大巴车奔去,来到车前,我却束手无策傻了眼。

    这大巴车体量庞大,我总不能自不量力地用血肉之躯去阻挡它吧,那岂不是螳臂当车?莫说阻止它往悬崖旁移动,只怕它倒下来,我会被活活砸死!

    还是赵五爷最先反应过来,一叠声冲司机叫道:“祖宗,都到火烧眉毛的时候啦,你快站起来,上车去打方向盘啊!”

    如今唯一的希望,就全在司机身上了,要是他能抓住机会重新启动大巴车,还能避免一场大祸。

    可那司机已经吓得魂分魄散,张着空洞的嘴巴呆愣住,任凭五爷如何催促,都毫无动静。

    我不禁气得直跺脚,我不会开车,而赵五爷又是个半灌水,没想到这么多人的命运,掌握在一个又胆小又蠢笨的司机手里,老天爷这是在开国际玩笑啊!

    眼见着大巴车已然移动了两三米,距离峡谷悬崖只有不到一米之远了,我一咬牙,狂奔过去,想跃进驾驶室中。

    我的双脚刚离开地面,身体上忽而麻了起来,猝不及防地坠落下来。

    紧接着,我就发现自己四肢似乎被冻住了,一个腥臭味不知从何而来,直往我鼻孔里钻。

    随着那一股腥臭味儿钻进体内,我的意识有些模糊,整个身体渐渐变得僵硬,而一双眼睛如同被蒙上了晦暗的幕布,同时隐隐有些发痛。

    完了,我暗叹一声,自己肯定遭遇山鬼附体了!

    “方诗雅,你快从车里逃出来啊!”我舌头不能转动,只能在心里狂呼起来。

    那大巴车一寸一寸地往悬崖旁移动,刺耳的摩擦声就像丧钟,似乎预告着我们这些人命断此地的悲惨下场。

第三章 苏尼

    落魂谷上诡异事件接连不断,先是众人被山鬼附体,而后大巴车自行缓缓移动,眼见着它快翻坠到峡谷里去,就要车毁人亡了。

    我本来拼死要去救出方诗雅,无奈自己也被山鬼缠上,身体麻木僵硬,只能等待死神的降临了。

    没想到无量山之行,竟会如此快速地化为泡影,我心中充满了惆怅忧惧。方诗雅与我被大巴车隔离开,不能抱着她死去,让我感到万分的遗憾。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一阵紧凑的鼓声,还有清脆的铃铛声。

    更为奇怪的是,凭借着几分残存的意识,我听出来,那鼓声和铃铛声都来自于大巴车中!

    难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车中又发生了什么诡异事件吗?我心里冷了下去,不会是死神已经到来了吧?

    鼓声和铃铛声越来越响,节奏非常急促,尤其是那鼓声有些沉闷,与普通的鼓发出来的声音大为不同。我的呼吸渐渐被鼓声和铃铛声的节奏所影响,随着鼓点起伏不定。

    密集的鼓点敲打着我的心灵,在落魂谷上回荡不止。铃铛声就像清晨的淙淙溪水,听得久了,竟然还非常悦耳。

    突然间,大巴车里传来一阵歌唱,那是另外一种语言,虽然歌词意义不明,但自有一种神秘的气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死神在唱歌?我想起一个传说,人们认为死神摄取人类的魂魄时,就如同农民收割成熟的庄稼,这不会是死神在庆祝自己的丰收吧?

    想来也是哭笑不得,我们一行多达三十几人,加上司机和别的乘客,确实算得上死神的大丰收了!

    但渐渐地,我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别的不说,起码过了很长时间,我竟然还活着,而且意识清醒了不少,身体上的麻木感有所减缓。

    更让我惊喜的是,大巴车终于在悬崖边稳稳当当地停住了,而公路上的雾气也消散了不少,我甚至听见小张等人的呕吐声。

    在车上的人们战战兢兢走了出来,仿佛死了一次,每个人神情都十分茫然呆滞。但毕竟还活着,他们脸上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激动。

    方诗雅也走出大巴车,她没有第一时间奔向我,而是回头看着车门,似乎有所期待。

    我的心情从喜悦变成疑惑,正大惑不解的时候,忽而见两个人从车门里舞动而出,她们摇晃着身体,沉浸在**肃穆的氛围里。

    那两个人正是赵五爷曾经取笑她们长得黑的姑娘,此刻她们一人手持一个铜铃铛,一人怀抱一只羊皮鼓,正跳着一种怪异的舞蹈。

    只见她们敲鼓摇铃,伴随着节奏,浑身甩动,臀部、肩膀、脑袋同时晃动着。

    她们的动作非常协调娴熟,而且有一种刚健之美。她们口中不断歌唱,声音悠远浑厚,极具穿透力。

    雾气似乎就是被这两个姑娘的歌声给穿透了,而后飘散开来,昏沉沉的天色很快明亮起来,蒙蒙细雨终于停止了。

    阳光从云间洒落下来,照射在那两个姑娘身上,她们犹如笼罩在神光之中,从大巴车附近一直往前方舞动而去。

    随着这两个姑娘不停的舞蹈和歌唱,我们这些被山鬼附体的人,慢慢恢复了知觉,麻木感犹如潮水一般退去,僵硬冰冷的四肢能够灵活动作了。

    我察觉到自身的变化,万分兴奋地爬起来,刚站起身子,忍不住吐了出来,那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挥散开去。

    李神棍、小张和赵五爷等人也都吐得昏天暗地,约莫十多分钟之后,才最终止住。这弯道处一片狼藉,令人无比恶心。

    好在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云开日出,凄厉的啼哭声不复存在,冷风停歇,满目又是生机盎然的大好春光。

    那两个姑娘渐行渐远,身影融化在苍翠的山间,鼓声和铃铛声犹自响个不停。众人出神地看着她们,心里充满了异样的感受。

    到了此时,我恍然大悟,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变化,肯定与那两个姑娘有关,不知她们是什么人?

    不过看她们的举动,肯定是在作法驱鬼,没想到这两个貌似普通的女孩会有如此了得的本领,还真令人刮目相看。

    良久之后,那两个姑娘又舞动回来,只是动作稍有些懈怠,鼓声和铃铛声也没有先前那般响亮紧凑了。

    赵五爷走到我身旁,低声说道:“这两个妹儿,黑是黑了些,身材倒是挺不错。啧啧,大学生,你看看她们扭动着的***,再看看那抖动的屁股,日他仙人板板,老子受不了喽!”

    我气不打一处来,拍了五爷一巴掌,骂道:“五爷,人家可是刚刚救了你的命,你怎么能有这种龌蹉的念头?”

    那个司机比赵五爷还要激动,他等那两个姑娘走回来时,竟然迎面跑过去,一下子就扑到她们脚下,咚咚咚磕起头来。

    司机的举动让我们大跌眼镜,就算要感激那两个姑娘,也不必行如此大礼吧?

    那两个姑娘收起皮鼓和铃铛,露出腼腆的笑容,将司机拉了起来。他们三人站在一处呜哩哇啦地说着话,我反应过来,他们讲的是一种少数民族语言。

    那两个姑娘恢复了普普通通的样子,与跳舞时的气质迥然不同,她们先前身上散发着令人着迷的魅力,如今却只像邻居女孩似的。

    赵五爷掩不住地失望,叹道:“女人真是奇怪的东西,千变万化,看不透,看不透啊!”

    我没有理睬他,冲着李神棍点点头,我俩就走到那两个姑娘身前,向她们表达感激之情。

    “没事,只要大家都还好就行了。”其中一个姑娘淡淡一笑,她的汉语有些生硬。

    我对于她们先前的表现很感兴趣,就问道:“你们会法术吗?真厉害,要不是今天有你们在,后果不堪设想啊!”

    “说得很对,没有她们,我们就一命呜呼了!”那司机口吻中充满了崇敬,有些得意洋洋,就像是他救了众人一般,“你们咯认得,她们是什么人?这两个姑娘,是我们彝族呢毕摩!”

    原来司机和两个女孩都是彝族人,只是我不知道所谓的“毕摩”又指什么,就谦虚地向她们请教。

    “我们不是毕摩,是苏尼,离毕摩还差得很远呢。”方才说话的姑娘开口回答,口吻非常谦逊。

    后来司机告诉我们,毕摩是彝族中一种专门替人礼赞、祈祷、祭祀的祭师,神通广大,学识渊博。

    毕摩既掌管神权,又把握文化,既司通神鬼,又指导着人事。在彝族人民的心目中,毕摩是整个彝族社会中的知识分子,是彝族文化的维护者和传播者。

    彝族人民将毕摩奉若神灵,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毕摩的指导和点化。可以这么说,毕摩相当于远古时期的大祭司、大巫师,对彝族历史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而所谓的“苏尼”,本质上是更低一级的毕摩,只是苏尼的法力、知识远远比不上毕摩,地位也就无法同日而语。

    但对于彝族人来说,苏尼也是非常值得敬佩的人物,相比起凤毛麟角又地位尊贵的毕摩来,苏尼更加接近彝族底层人民,更显得亲切。

    其中一个苏尼向我们解释刚才的事情,她说这些含恨而死的冤魂并不可恶,可恶的是此处似乎另有邪恶的力量,使得那些冤魂无法超脱。

    她们刚才施展的法术,就是流传了上千年的彝族驱鬼仪式。不过她还有些担心,那股邪恶的力量只是暂时被压制住了,恐怕还会卷土重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此地。

    我头一次听说毕摩和苏尼,加上今天亲眼目睹两位苏尼的本领,心中自然而然产生了钦佩之情。

    想到无量山地区生活着许多彝族同胞,说不定我们还要与彝族人打交道,我就有意跟两位苏尼套近乎,希望能从她们口中多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但两位苏尼方才一番施法,已经疲惫不堪,车子重新启动行驶起来以后,她俩闭目养神,我们也就不好得去攀谈打扰。

    又颠簸了十多个小时,大巴车终于驶进了普洱市。无量山在普洱市景东县,我们还得换乘车辆,而那两个苏尼则要留在普洱市,便与我们挥手告别。

    等苏尼走了,司机看着她们的背影,良久之后,转头对我们说道:“这些人都是有神灵之人,你们去了无量山,千万别招惹到这种人。你们来得正好,无量山樱花谷中的樱花就要开放了,肯定会让你们大饱眼福的!”

    司机死里逃生,兴致勃勃,浑身充满了活下来的冲劲。

    我们告别司机,就在车站买了票,乘车前往景东县。一番奔波折腾,总算在夜色中到达了目的地。

    那个时候的景东县发展有些落后,旅游业刚刚兴起,普洱茶业不像今天火热,所以到了夜晚,县城跟乡镇差不多。

    我们找到两家旅馆,总算将所有人都安排下来。一路上舟车劳顿,这一夜睡得非常香甜。

    清晨起床时,赵五爷神秘兮兮地跟我说:“瓜娃子,你猜老子昨夜梦见谁了?老子梦见那两个苏尼啦,你想不想听梦中的事情?”

    我见他满脸猥琐的笑容,就连连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兴趣。

    “狗日嘞,听老子说说话会死人?”赵五爷不依不饶,凑到我耳旁兴奋地说,“老子梦见其中一个苏尼在瀑布下面的水潭里洗澡,啧啧,那身材没得说,就是看不清脸庞,但老子认为肯定就是苏尼,哈哈……”

    赵五爷的笑声传得很远,我像躲瘟疫一般躲开他,去找李神棍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李神棍建议我们在景东县城呆上一天,说不定能在城里找到老烟枪等人。我心想这县城不大,老烟枪他们人又多,要是他们真在县城里,肯定非常容易找到。

    不想一个上午过去了,派出去的手下们纷纷转了回来,都说没有见到老烟枪等人,可县城已经寻了个遍了。

    我稍微沉思一下,就吩咐李神棍道:“李副帮主,我想老烟枪他们肯定去到山中了,你派人去包几辆车,我们今天就赶往无量山!”

第四章 天菩萨

    我们包下的车队驶出景东县城十多公里,道路坡度陡然加大,两边的山体拔地而起直上云霄,四野变得狭窄逼仄起来。

    司机告诉我们,从这个地方开始,就已经算是进入无量山区了。

    我凑到车窗前打望,见高山迎面扑来,又快速地往后飞驰,就像巨大的怪兽奔走不停。

    无量山名不虚传,还真当得起“无量”二字。无量山绵延百里,雄奇险峻,古称蒙乐山。

    在唐朝初期,南诏王曾效仿中原皇帝封五岳四渎,五岳乃是东岳乌蒙山,南岳无量山,西岳高黎贡山,北岳玉龙雪山,中岳点苍山;四渎为澜沧江、黑江、怒江、金沙江,其中无量山以“高耸入云不可跻,面大不可丈量之意”得名。

    清代诗人戴家政在《望无量山》中写道:“高莫高于无量山,古柘南郡一雄关。分得点苍绵亘势,周百余里皆层峦。嵯峨权奇发光泽,耸立云霄不可攀。”

    这首诗点明,无量山其实属于点仓山余脉分支,但它因为气势磅礴,雄踞在横断山区众多高大的山脉间,仍旧如同鹤立鸡群毫不逊色。

    其实我最初知道无量山,还是源自于金庸著名的小说《天龙八部》。在《天龙八部》一开篇,段誉就到了无量山中,还有一番奇遇。

    金庸先生以他如椽巨笔,给读者们描绘出无比神秘、无比秀美的无量山风景。我至今仍旧记得无量宫,以及剑湖中的种种神奇故事,心里头不免一阵激动。

    赵五爷见我手舞足蹈,撇嘴说道:“瓜娃子,你又犯痴病喽,兴奋个鸡儿哟!”

    为了打发时间,我就向五爷、小张和方诗雅讲述段誉在无量山中的故事,还说道:“赵五爷,你就不想也遇见个神仙姐姐吗?”

    “遇见个屁,神仙姐姐虽然好,但住在湖底,老子才不想掉进湖水里。再说了,还得给神仙姐姐磕一千个头,老子没那个耐心,要我说,直接抱上床就行啦!到了床上,谁给谁磕头还不一定呢!”赵五爷就是满口荒腔走板。

    我被他一番话搞得兴致全无,瞪了他几眼,自顾自闭目养神,再也不想开口说话了。

    又行驶了几个时辰,司机按照我们事先的吩咐,一直将我们拉到大山深处无路可通时才停了车。

    众人下了车,司机告诉我们,对面的山峰就是笔架山,它是无量山的主峰,海拔有三千多米。附近有几个彝族村寨,我们可以到寨中投宿。

    我们收拾好装备,沿着曲曲折折的山间小道,往一座目力可及的村寨走去。

    这村寨还保持着古朴的样貌,远远地就听见鸡鸣狗吠之声。寨子前面的坡地上,种植着一些庄稼,还有一片茶林,散发着一股清香。

    没走出多远,就有人从寨子里奔了出来,原来是老烟枪带着几个人前来迎接我们。还真是凑巧了,竟然与老烟枪不期而遇。

    老烟枪叼着烟跑过来,欢快地说道:“同志们辛苦啦!老子还怕你们不会找到这里,看来我们还是很有默契嘛,一路上没什么事情发生吧?”

    我见他盯着我,心里明白,他是担心我被警察缠上,就笑着告诉他:“警察没来寻找麻烦,小鬼倒是碰见了一些!”

    老烟枪眉头一紧,急忙询问怎么回事。我见他神色严肃,不由得哈哈一笑,将山鬼的事情说了,宽慰他道:“有惊无险,多亏路上遇见了贵人,你不必这样紧张。”

    “你个小同志,能不能严肃一些?这是汇报革命工作,怎么能嘻嘻哈哈的?”老烟枪捶了我一拳,呼出一口气,说道,“寨子里的彝族同胞们很热情,吃住都不成问题。不过最近寨子里出现了怪事,你们可别乱说话,也别乱走动,不要犯了忌讳。”

    我心头一紧,问他出了什么怪事。老眼前一边摇头叹息,说三言两语讲不清,等我们看了就明白啦,又一边在前面带路,领着我们走进了村寨里。

    无量山区的彝族同胞们日子还比较贫穷,寨子中简陋不堪,屋里也没多少像样的家具。但他们非常热情,围拢在村口迎接我们这些远客,脸上带着笑盈盈的神色。

    村寨中有一个习俗,客人必须喝上一大碗酒才能进村。彝族谚语说“汉人贵在茶,彝人贵在酒”,我们还未进村,就领略到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同时被彝族同胞们的豪爽气概给震住了。

    好说歹说,每个人喝下去一大口酒,守在寨子入口的村民才罢休,将我们放了进去。

    我和方诗雅、小张、赵五爷被安排到老烟枪寄宿的村民家中,刚坐到火塘旁,一个老大爷就抱着一坛酒走了过来。

    老烟枪向我们介绍,这是沙马老大爷,就是这家的主人了。我们匆忙站起身,跟沙马老大爷打招呼,他说着很不利落的汉语欢迎我们。

    这沙马老大爷的打扮非常奇特,他头顶盘着一圈圈油腻腻的东西,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一些布条线头之类的装饰物,后来才发现,却是一圈圈头发!

    喝了一阵酒,我们渐渐熟识起来。沙马老大爷笑着说:“我从你们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你们对我的头发很感兴趣吧?这是我们彝族人的习俗,男人们从小就留起长发,一辈子不洗不剪,把它盘在头顶,称为‘天菩萨’。”

    这个独特的习俗让我们大开眼界,连连称奇。

    沙马老大爷告诉我们,彝族认为人死后有三个灵魂,其中一个灵魂守火葬场和坟墓,一个灵魂归祖界与先祖灵魂相聚,一个灵魂居住在头顶的‘天菩萨’中。

    对于自己灵魂居住之地,彝族人格外看重,所以才会有蓄发不洗不剪的习俗。

    在他们看来,如果一个人的“天菩萨”出现脱落、断裂或者其他异常情况,都意味着灾祸的降临或是寿命的折损。

    现在大小凉山地区还流传着一首歌,“小时候我头顶着一绺短发,人们都叫它天菩萨;长大后我头顶着一绺长发,人们还叫它天菩萨,当山鹰在天空盘旋起舞,我站在山巅上……”

    从这一首饱含深情的歌里,我们可以看得出来,彝族人对于自己的天菩萨,充满了宿命感。

    赵五爷听了沙马大爷的叙述,咂舌道:“我说老大爷,你的头发长了多少年啦?”

    “从我出生到六十五岁,一直没有剪过发。”沙马老大爷说道,神情却有些黯然,“这天菩萨大概有三四米长了,我一直引以为傲,村寨中没有谁的天菩萨能有我的茂盛,也没有我的这样长。可是,我正考虑剪断它……”

    我们很是惊叹,长了六十五年的长发,有三四米长,不知能不能申请吉尼斯纪录了?

    但听见沙马大爷最后一句话,我们不由得又惋惜,又疑惑,好好的天菩萨,为何要剪断它呢?

    听得出来,沙马大爷还在犹豫,对于他来说,要作出最后的决定,肯定是一番痛苦的挣扎。

    众人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一言不发地盯着火苗发呆。老烟枪解释道:“沙马大爷的儿子生了怪病,他老人家想断发保子,所以才会有这个念头。”

    断发保子,对于外人来说肯定没什么好纠结的,但对于彝族人而言,剪断天菩萨,其实就是舍弃自己的寿命。沙马大爷这是想一命换一命,其中的意味令人无比动容。

    我颇受震动,就问道:“到底是什么怪病,非得如此不可?”

    “这病来得很突然,寨子中十多个人几乎一同染上了。”老烟枪替沙马大爷说道,“得了这种病,人会僵住,没有知觉,眼睛变得非常可怕,一半蓝色一半黑色……”

    “什么?”我和赵五爷都跳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嚷道。

    老烟枪形容的症状,与我们在公路上遇见山鬼附体时的情形很相像,难道村寨中的病人都是被山鬼缠上了吗?

    沙马老大爷听我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摇头道:“不是山鬼附体,我们已经请过苏尼作法,病人们仍旧不见好转,可惜毕摩进山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我大感困惑,怎么差不多的症状,同样都是苏尼作法,为何结果截然不同呢?

    “沙马大爷,我能去看一看你儿子吗?”我轻声问道。

    老烟枪对沙马大爷说:“老大爷,你别看这个小同志年轻,他可是很有本事呢,一点也不比前日来的苏尼差,让他看一看,兴许能找到解救的办法。”

    沙马大爷惊奇地看了我一眼,而后领着我们走进他儿子的卧室中,这间卧室紧挨着堂屋,所以壁板被火塘中的烟雾熏得乌黑一片。

    病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连一句**都没有,就像死了一样。

    沙马大爷点起煤油灯,我走到床边,就着灯光看过去,见他儿子四肢僵硬,整个人就像一个木头疙瘩。

    我伸手到他鼻子下一探,还有微弱的气息,凑得近了,还能闻见一股鱼腥味儿,愈发感到惊诧。

    急急翻开病人的眼皮,果然见他的眼球上半部分呈现出浅蓝色,下半部分则为深黑色。没错,就是这个样子,与山鬼附体的症状毫无差别!

    难道是沙马大爷请来的苏尼法力不够?我心里如此推测,但不好得说出口,因为彝族人非常敬佩苏尼和毕摩,我怕得罪了沙马大爷。

    “日他仙人板板,就是这个鬼样子嘛!小张,你说是不是?肯定就是山鬼附体喽!”赵五爷叫道。

    小张没有开口,我让五爷保持安静,对沙马老大爷说:“我或许能试上一试,您同意吗?”

    沙马老大爷露出为难的神色,犹犹豫豫半晌,问道:“你是不是汉族人里的毕摩?”

    他这是怀疑我的能力,不过不能怪他多疑,毕竟人命关天,谨慎一些实乃人之常情。

    我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老烟枪凑到我耳朵旁问道:“你有把握吗?”

    见我点头之后,他就转而对沙马老大爷说:“是不是毕摩无所谓,只要能救人,不就行了?我们汉族人有一句话,叫作要想知道梨子的味道,就必须亲口尝一尝。沙马大爷,碰碰运气也好嘛!”

    沙马大爷沉思了很长时间,终于缓缓地点点头,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我招呼众人往后退开,从怀里取出黑玉古扇,意念聚起,催动它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洒在病人身上。

    约莫几分钟以后,我看见病人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心头大喜,看来很有希望,便激发出更强烈的红光来。

    卧室中红光闪动,众人屏住呼吸,我聚精会神催动道法,额头上渗出了汗水,感到有些吃力了。

    我记得当时解救李神棍的时候,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而现在足足过去了二十多分钟,沙马大爷的儿子仍旧没有醒过来,不免心里丧失了底气,有些发虚。

    就在我感到快要失望的时候,只听那病人嗓子里发出几下打嗝似的声音,他嘴角很快就冒出白沫来。不多时,沙马大爷的儿子睁开了眼睛。

第五章 狂欢

    耗费了我大半精力,沙马老大爷的儿子终于在黑玉古扇的红光中睁开了眼睛,他眼球上的蓝黑之色渐渐消散,身上开始恢复了体温。

    刚睁开眼睛不久,他就猛然翻朝床边,哇哇狂吐起来。屋子里立时就弥漫着一股鱼腥味,那味道实在熏人,我们都退了出去,只剩下沙马老大爷在照顾他。

    我们坐在火塘边,听着卧室里的动静,心情总算放松下来。

    沙马老大爷的儿子已经开始说话了,只是声音还十分虚弱,看样子还得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过了十多分钟,沙马老大爷满面笑容地走了出来,他冲着我一叠声喊着“毕摩”,毕恭毕敬地弯下腰鞠了一躬。

    我急忙站起来,拉着沙马老大爷,说道:“举手之劳,您老人家千万别客气!我不是毕摩,只是一个普通人,您叫我‘白帆’就行啦。”

    沙马老大爷哈哈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天菩萨,说道:“真身万幸啊,你们好生坐着,我这就去通知寨子里的人杀猪宰羊招待贵客。”

    沙马老大爷家中只有爷俩相依为命,如今他儿子死里逃生,他自然万分高兴,一面去羊圈里挑选肥羊,又一面将我救治他儿子的事情告知了其他人。

    消息不胫而走,但凡家中有得了怪病之人的村民,都拥挤到沙马老大爷家中来,央求我前去医治病人。

    我当然很乐意效劳,因而顾不得身子的乏累,跟着村民们挨家挨户走去。一直忙活到日落西山,还有五六个人尚未得到救治,我已经累得骨头散架了。

    这些人的病状都一模一样,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非常诡异骇人。我心中的困惑越来越大,这些人究竟怎么染上了这种怪病?

    等到月亮爬上山顶,我总算完成了救人之事,被众人簇拥着,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寨子中央的广场上。

    只见偌大的广场上摆起了流水席,一大堆篝火熊熊燃烧着,空气中散发出诱人的羊汤味道,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就有一个村民大笑着叫道:“毕摩肚子饿啦,快开宴!”

    簇拥着我的人们哄然一笑,而后各自忙碌起来。不多时,我面前的桌子上就摆满了几大碗羊肉,还有一些美味的菜肴。

    村民们不断过来给我敬酒,嘴里还说着一些祝福的话语,神情里充满了敬佩和爱戴。

    我不胜酒力,喝得晕乎乎的,但又不好拒绝村民们的一片好意,只得豁出命去,把这辈子前二十年没喝过的酒一次性喝够了。

    彝族人非常看重一个人在酒桌上的表现,他们见我如此豪爽,都兴奋地喝彩起来。

    “好样的,这个娃娃好样的,你跟我们彝族人有缘分哪!”沙马老大爷满面红光,对着我竖起了大拇指。

    老烟枪和赵五爷不甘落后,他俩本是豪饮之人,怎肯放过这种机会?

    喝了一阵子,村民们遇上难得一见的酒中好手,纷纷过来与老烟枪和五爷拼酒划拳,广场上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明教教众中的海量之人,也凑过去帮着老烟枪和赵五爷拼酒,双方一时难分高下,欢呼声响遍无量山的夜空。

    我实在喝不下去了,就与小张、方诗雅和李神棍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含笑看着众人的欢闹。

    到了下半夜,寨子里的许多姑娘们围到篝火旁载歌载舞,将酒宴欢快的气氛推向了**。村民们跑过来,拽着我们这些人加入了舞蹈的行列。

    后来我们才知道,姑娘们唱的歌叫作“香堂调”,跳的舞叫作“跳菜舞”,是无量山地区彝族同胞们独有的歌舞形式。

    那香堂调非常繁复多变,但音调很是动人,抑扬顿挫中充满了对人生的感悟;跳菜舞则是充分表达彝族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跳着舞吃着菜,在欢乐中度过短暂的一生。

    我们一开始有些笨手笨脚,经过几次舞蹈之后,渐渐掌握了节奏和动作要领,越跳越娴熟,心情随着舞动的身姿飘飘欲仙,就像要飞到天上去。

    尤其是赵五爷,笑得就像一朵花似的,他两只手分别拉住一个女孩子,如同一只蝴蝶蹁跹起舞。还真别说,五爷有些功夫底子,跳起舞来煞是好看!

    跳了一个多时辰,人们仍旧兴致勃勃。我则因为今天耗费了许多精力,体力不支,向人们讲清楚情况,就走到桌前调理气息。

    沙马老大爷毕竟上了年岁,也经不起多少热闹的折腾,故而从人群中退出来。他走到我身旁坐下,将自己的烟锅递给我,掏出一些奇特的草烟给我点上。

    我吸了一口,发现这种草烟非常凉爽可口,吸进肺里,整个人犹如置身温凉的溪水之中,就问他:“这是什么烟?太好抽了!”

    “好抽吧?这是兰花烟,我们这个地方别的好东西没有,除了酒就是兰花烟啦。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你一大包!”沙马老大爷笑盈盈地说着。

    我算是见识到了彝族同胞们朴素热情的待客之道,这些山民们虽然贫穷,但豪爽乐观,比起我们这些终日奔波的人来说,他们其实非常幸福。

    兴许在酒精的激发下,我有些动情,想要写诗,想要大声歌唱,甚至产生了一种念头,有生之日能过上大碗喝酒,大口抽兰花烟的日子,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人们还在尽情地舞蹈歌唱着,喝醉了的人找个角落呼呼大睡,又在睡梦中哈哈大笑起来。

    沙马老大爷告诉我,这是当地彝族最为隆重的待客礼节,歌舞不到天亮不会罢休的。我只好勉强打起精神,等到天亮再去睡觉休息。

    老烟枪跳累了,走到我身旁笑着说:“白帆同志,这就是与民同乐啊!不错,我们能迅速地与当地人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你功不可没,老子代表革命组织表扬你,希望你再接再厉,为革命事业添砖加瓦……”

    他说着,舌头越来越大,而后摇摇晃晃趴在桌子上,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了。

    村民们兴奋地叫了起来:“哈哈,醉了一个,又醉了一个,加把劲,他们的人就快挺不住啦!”

    这些村民们一直与我们较着劲,看哪一边先醉过去。他们口中虽然这样说,其实并非有意为难我们,而是一种最友好的待客之道。

    方诗雅也累得满头是汗,喘着气退出人群,两眼迷离地走了过来。

    我看见她,就有意开玩笑,说道:“诗雅,你跳起舞来,简直就像个仙女!”

    方诗雅娇羞地看了我一眼,她还未开口,沙马老大爷却愣怔着喊了一句:“天哪,你是圣女娘娘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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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皮笔记介绍:
一桩离奇死亡事件,一张人皮笔记,一把黑玉古扇,白帆从此踏上了探险寻凶的征程。 斗僵尸,打怪兽,探古墓,顺带坐在坟头谈恋爱。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升棺发财!人皮笔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皮笔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人皮笔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