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剥皮道长(上)
就在孟老头即将说出红衣死者系列案件的凶手时,无面怪突然出手,用一颗黄色珠子结果了他的性命。
谁也没有料到无面怪会骤然发难,因而来不及阻止,只见孟老头的身体化作一滩脓水,散发出阵阵腥臭味。
众人一阵唏嘘,孟老头心心念念想要追寻长生不老,如今却落得个神形俱灭的下场,无异于一个笑话。
我却被他临死之际所说的话搞得一头雾水,他隐隐提到了我的母亲,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不管孟老头指认谁是红衣死者系列案件的始作俑者,我都不会像现在这般震惊和迷茫,听他话中之意,所有事情似乎还牵扯到我的母亲。
可自有记忆以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对她一点印象也不曾留下。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外祖父一直告诉我,我的父母早就死了,死在了引起全国动荡不已的十年浩劫之中。
更何况外祖父可是她的亲生父亲啊,她怎么可能参与到杀害自己父亲的事情中来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会不会是孟老头故意误导我?
但所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孟老头能够坦白自己多年来的秘密,多半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撒谎,他也没有撒谎的必要。反正迟早都是个死,他何故欺骗我呢?
我内心中五味杂陈,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张冲不破的罗网之中,甚至开始怀疑起所有一切。
人皮笔记究竟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为何会有这么多人牵扯进来?自从外祖父遇害之后,整整两年多了,我仍旧在迷雾中徘徊,想来真是心灰意冷。
方诗雅轻轻地拉住我的手,一言不发地与我并肩而立,她深情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关切的光芒。
我想起在戈壁土林中跟小张说过的那个故事,其实那是我曾经做过的一个梦境,我小时候经常反复梦到一个女人割自己的肉,剜自己的眼睛。
外祖父曾对我说过,那个梦中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可他也仅仅点到为止,再问就会勃然大怒,至今我仍旧不知道母亲的任何事情,甚至连她的遗像都没有见过。
至于的我父亲,外祖父更是闭口不谈,仿佛那是一个忌讳。
这其中的隐情,白莲使者无论如何也不会知晓,世上还有人能解答我心中的疑问和迷惘吗?
我心里头的思绪翻江倒海,可其他人却不太留意孟老头的话,白莲使者自行走到小矮人们身前,又招手让众人走过去。
那些僬侥氏们挤在一起,神情极为惨淡和凄凉,身体簌簌发抖,低着脑袋等着我们的发落。
说来也奇怪,以往小矮人们遇见危险,或者斗不过我们的时候,就会选择逃跑。可现在他们虽然害怕到了极点,却仍旧待在原地,似乎无路可走了。
“老朽真是愚笨哪!”白莲使者盯着身前的僬侥氏,叹息道,“我在岛上已有几百年了,今天才知道这些僬侥氏的真实任务,他们守护的不是娄妃之墓,而是三丰真人的墓穴。哎,枉自我聪明一世,终究还是被欺骗了!”
我听到此言,顿时醒悟过来,怪不得这些僬侥氏不逃跑了。我们此时就站在三丰真人的墓穴里头,他们任务失败,故而无处可逃。
还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这些小矮人世世代代守在鄱阳湖中,又可敬又可叹!
也只有三丰真人那般的奇人异士,才会寻到踪迹湮没的僬侥氏来替自己守墓。鄱阳湖古墓的秘密,到此算是彻底被解开了。
“白莲使者,我们该如何处置他们,还请您老人家示下!”鞭王毕恭毕敬地问道。
白莲使者对我说道:“明王,老朽的不情之请,还望你能成全。”
我很是不解,既然僬侥氏都聚在了这个地方,白莲使者要找回自己的脸皮,大可以逼问他们就是,何须再让我去多此一举?
“老朽当年在采石矶死后,三丰真人取下我的脸皮,将我的魂魄引到了鄱阳湖,而脸皮却被他交给了僬侥氏。只是我也不知道,三丰真人后来竟然也选择葬在了小岛上。三丰真人曾经对我说过,明王和圣女终有一日会来到鄱阳湖,到时候取出长乐观信物给僬侥氏过目,他们就会明白的!”白莲使者耐心地解释道。
他这一番话,倒解开了我心中一个存留多日又不好唐突询问的疑惑,我先前还挺纳闷,采石矶与鄱阳湖相隔万里,蒯富的魂魄怎能飘荡到这里,原来是由三丰真人引过来的。
只是他说的长乐观信物,究竟指的是什么?
方诗雅反应很迅捷,她从怀里取出鱼形玉佩,问道:“白莲使者,这就是你所说的信物了吧?”
白莲使者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我却深以为然,想来除了鱼形玉佩之外,我们身上再无属于长乐观的东西了。
我将自己的玉佩也拿了出来,和方诗雅一同递给了白莲使者。他将两块玉佩合在一处,交到一个僬侥氏手中,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反应。
那些僬侥氏互相传递着鱼形玉佩,一边看一边吱吱地叫着,神情很是兴奋激动,还带着几分释然。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体型强壮的小矮人走出来,将一块人皮和鱼形玉佩交给了白莲使者,继而一挥手,这些小矮人恋恋不舍地往甬道中走去了。
“等一等!”我明白他们了却了几百年的守墓任务,就要离开此地,所以连比带划地说,“如今世界变化太大,你们出去以后,千万别留在鄱阳湖了,否则迟早会被外人发现,最好还是去深山老林里吧!对了,武夷山离此地不远,你们一路往东南方向走,肯定会找到适合的栖身之所。”
那些小矮人们眨着眼睛看着我,一脸迷茫,而后吱吱叫了一通,转身走了,也不知他们可否听懂了我说的话。
赵五爷噗嗤笑了起来:“瓜娃子,说你是书呆子,你还不承认?你这是鸡同鸭讲,人家听得懂?日他仙人板板,你还是没有进步嘛!”
“且慢!”无面怪身形很快,迅雷一般冲出去,一把揪住走在最后的一个小矮人,厉声叫道,“白如烟遗物在什么地方?”
一道金光如影随形紧追过去,白莲使者从无面怪手中抢下小矮人,急急放他走了,又拦在无面怪身前,冷冷说道:“为难他们,就是为难老朽!”
无面怪往后退开,一言不发,他攥起了拳头,显然很是恼怒。但无面怪心知自己不是白莲使者的对手,所以只得隐忍不发。
白莲使者轻蔑地瞟了无面怪一样,目送着僬侥氏们悉数离开以后。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遇见到僬侥氏,他们的下落成为了一个不解之谜。
白莲使者走回到我身旁,将人皮和鱼形玉佩都交到了我手里,郑重其事地叮嘱道:“明王,请你务必记住,从这里出去以后,就把老朽这一张臭皮囊焚烧了。”
我点点头,还未开口说话,就听见无面怪阴冷地说道:“想从这里出去,恐怕得费上一番功夫!”
众人闻言,心头一紧,慌忙往四处看去,却见墓穴中起了变化。只见墓中鬼影乱窜,在最深处隐隐有一只眼睛在眨动。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那只眼睛实在太熟悉了,与我曾经多次见过的诡异眼球一模一样!
“那只眼睛又出现啦!”方诗雅惊恐地叫了一句,问道,“白帆,怎么它会出现在这里?”
我无从回答,但心里再清楚不过,只要这只眼球出现,肯定不会有好事情,说不定又得恶战一场了。只是此处会有什么样的邪魔呢?
“剥皮道长,你终于现身啦!”白莲使者冲虚空中喊道。
所有人慌乱地往空中看去,但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剥皮道长躲在什么地方呢?
不过众人见识过白莲使者的道法,知道他此言绝非空穴来风,所以纷纷紧张地举起了手中武器。
就在这个时候,墓穴中狂风乱卷,血腥味非常浓重,众人捂住口鼻,仍旧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风沙如刀,吹刮得众人睁不开眼,我们只好大声叫唤着,互通声气。
我艰难地往那一只眼睛看去,发现它正缓慢地往前飘动。等距离够近时,我猛然发现那只眼睛竟然还流着血,没有上下眼皮,仿佛是被人给割去了!
这座墓穴中的诡异眼球,比覆船山中和萨珊城里的还要恐怖,不知意味着什么?
白莲使者推了我一把,高声叫道:“明王,圣女,你们速速离开,让我来挡住它!”他的声音很是着急,看来他非常忌惮那一只眼球。
我心头一沉,能让白莲使者紧张成这样的东西,必然极为厉害!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之计,也只有逃跑一条出路了。
我收起人皮和鱼形玉佩,慌忙拉住方诗雅,又招呼众人道:“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话音刚落,那只眼球已经飞到了白莲使者身前。不知为何,白莲使者痛苦地惨叫起来,他随即飞到空中,施展开法术,绕着眼球不断飘动。
我一边跑一边回头观望,只见白莲使者在空中绕个不停,却始终无法出手,似乎奈何不了那一只眼球。
完了,我心里压上一块巨石,心想白莲使者肯定不是那一只眼球的对手,我们再不加快步伐,势难逃命了。
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无面怪不退反进,手中飞出七颗黄色的珠子,祭到了半空之中。
我原以为无面怪想要出手帮忙,不想那七颗黄色珠子径直扑向白莲使者,猝然击打在他身上!
第八十八章 剥皮道长(中)
无面怪突施冷箭,趁白莲使者正与那只诡异的眼球纠缠之际,用七颗黄色的珠子击打在了他身上。
那七颗珠子奇特至极,先前我也见到无面怪祭出来过,只是当时我们一同抵抗孟老头,故而没有放在心上。如今这七颗珠子一碰触到白莲使者的身体,顿时就化作七道黄光钻了进去。
白莲使者猝然停止旋转,脸上带着惊骇和不解看向无面怪,说了声“你好狠”,便如同一片落叶轻飘飘地坠到地上。
我和方诗雅亲眼目睹此般异变,大喊一声,纷纷取出黑玉古扇和媚珠,一同返身冲了回去,想将白莲使者救出来。
鞭王尚未走远,他也看见了无面怪的所作所为,咒骂着甩动长鞭攻打无面怪。
无面怪被鞭王缠住,无法阻挡我和方诗雅。我们抓紧时间,趁着那只诡异的眼球还在空中旋转,刹那间冲到白莲使者身旁,又急急抓住他往回跑。
鞭王被无面怪的法术打在胸口,摔得很远,落在甬道口,萎靡不振地躺着。
我和方诗雅带着白莲使者奔到鞭王身前,出手扶起他,几个人慌慌张张往外狂奔。
鞭王的手下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就连赵五爷和露西、方诗尧三人,也远离而去。情况危急,指望不上他们了。
我背着受了重创的白莲使者,本就走得不快,加上还要伸手抓住伤得不轻的鞭王,愈发感到吃力。
方诗雅举着媚珠断后,突然间叫道:“快走,墓穴里好像有情况,不好,无面怪追上来了!”
我咬着牙埋头狂跑,额头上全是汗水,背脊上却冷飕飕的,这才发现,白莲使者多半不行了,那一阵寒意就是从他身上传过来的。
“明王……快放我下来……你们自行逃生吧!”白莲使者挣扎着要从我背上跳下来,语气非常焦急,“来不及了,等眼球长出眼皮来,剥皮道长就会复生,到时候谁也……也逃不掉!”
我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他,危难之中不顾同伴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更何况白莲使者两次三番地救过我们,我更加不愿意听从他的要求,好言劝慰着他,又往前跑出一段距离。
就在快冲到甬道出口,那一道石门已经近在咫尺,却听见方诗雅痛呼起来。我慌忙回过头去,看见无面怪欺身而进,逼得方诗雅方寸大乱。
“鸡蛋脸,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鞭王完全与无面怪撕破了脸皮,气急败坏地吼道。
无面怪手上的动作不断加快,还有余力开口说话:“老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个宵小之辈,只管受死吧!”
方诗雅手中的媚珠不知为何失去了光芒,她只能赤手空拳与无面怪搏斗,可如何是他的对手呢?转眼之间,方诗雅身上中了好几拳,口中吐出鲜血来。
“鞭王,你带着白莲使者快走!”我放下白莲使者,从鞭王身前挤过去,随即祭出黑玉古扇。
不料那黑玉古扇发出一片黯淡的红光,只闪动了几下,就摇摇欲坠。我心里又惊又疑,怎么没法激发它了?
无面怪冷笑几声,看来他对于这种情况心知肚明,冲我说道:“白帆,别费力气了,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我不理会他,急急屏气凝神,企图聚起意念。不想心念刚动,身体中的毒素和乱七八糟的内息又发作了,顿时疼得我张口大叫。
我跪了下去,恰好黑玉古扇落在身前,便一把抓住,扶着墙壁勉强站起来,还想试图继续激发黑玉古扇。
“明王,你们快走吧……”白莲使者仍旧没有离开,他摇摇晃晃走上前来,将我和方诗雅护在身后,“无相大师,哼,你既然是长乐观门人,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助纣为虐吗?”
无面怪身体一颤,语气冰冷到了极点:“你还真是了得,没想到中了七星夺魄珠的煞气,还能撑到这个时候!没错,我就是要等着剥皮道长重生,而后让他剥下我的脸皮!”
我听见“七星夺魄珠”时,猛然记起当初在殍浮之地下面的墓室中,我们杀死水耗子时,无面怪曾从它们体内取出过七颗黄色内丹,想必就是它们了。
没想到那七颗黄色内丹竟如此厉害,使得白莲使者道法大减,我不由得颇为懊恼,当初看见无面怪占有它们时,就该抢过过来的。
这个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咬牙切齿地怒视着无面怪,讥嘲道:“哼,你的脸皮早就没有了,就算剥皮道长复生,又让他从何下手?”
我的话似乎戳到了无面怪心底的痛处,他身体颤抖着,忽而怪叫连连,像一只猛兽一般扑了过来。
白莲使者吃力地挡住无面怪一击,喘息着说:“你既然要等剥皮道长重生,自去等待就行,何必与我们为敌?我答应你,我们这就离开此地,不妨碍你就是!”
“哈哈,真幼稚!”无面怪沉声说道,“剥皮道长想要复生,还得借明王血液一用。”
原来说到底,还是要伤害于我。但我权衡了一下局势,心想要是自己不作出牺牲,恐怕我们几个人都无法活着走出去,就慷慨激昂地说:“那好办,你放过他们,我跟你回去!”
无面怪犹豫着,正在考虑我的提议。而方诗雅和白莲使者却一同出言反驳,让我不要轻易以身犯险。
就在这个时候,甬道中腥味扑鼻,还传来一声声狂笑,远处的墓穴里鬼叫连天,就像十八层地狱里的动静。
我惊骇无比,白莲使者已经瞪大了双眼,嘴唇哆嗦着说:“剥皮道长要复活了,那些鬼叫声,就是被他剥了皮惨死的冤魂发出来的。不,确切地说,那些不是冤魂,是剥皮道长的魂奴!”
“哼哼,既然知道得如此清楚,还不赶快投降!”无面怪愈发得意猖狂了,往前跨出一步,作出要打过来的架势,“要我说,白帆的建议不错,留下他,你们就可以逃生了。我保证,只要白帆跟我回去,我绝对不会追击你们,也没有那个兴趣!”
“休想!”白莲使者双掌横在胸前,断然否定道,“剥皮道长复生,不知世上会有多少灾祸,还会有多少人被剥去人皮,这样的恶魔绝不能纵容,更不可能让他复活!”
无面怪怒不可遏,二话不说就朝白莲使者打出一掌。他这一掌却是虚招,刚要接近白莲使者时,身体一闪绕过他,而后变掌为爪朝我抓了过来。
第八十九章 剥皮道长(下)
无面怪闪过白莲使者,双手如同鹰爪一般抓在我的肩膀上。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钻心而来,我咧着嘴,想要出手摆脱无面怪的双爪,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得逞。
我不能激发黑玉古扇,单凭赤手空拳,更加不是无面怪的对手,因而就像一只可怜的小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方诗雅和白莲使者也是虚弱不堪,鞭王身受重伤,他们三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看着无面怪抓住我,往墓穴中走回去。
“无相大师,我要是死在这里,你再也休想等到人皮笔记!”我情急之中,又使出了这个杀手锏。
不料这一次无面怪压根就不理睬我的威胁,冷冷一笑道:“老夫无所谓,只要能让剥皮道长复生,区区人皮笔记算得了什么?”
我顿时哑口无言,心知此次在劫难逃,不由得慌乱万分。也是命中有此一劫,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刻,黑玉古扇却失去了神力,当真让人哭笑不得。
方诗雅、白莲使者和鞭王三人竟然跟了过来,我感动不已,但还是冲他们喊道:“别管我了,你们尽速离开吧!诗雅,你记住,去找泉林真人来替我报仇!”
我最后一句话,其实是说给无面怪听的。果不其然,他闻听此言,抓在我肩上的双手颤抖了一下。
方诗雅则摇着头,说道:“要死就死在一处,何须多言?白帆,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我轻叹一声,眼眶有些湿热,本以为见多了生死离别,总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可真正轮到自己头上时,才蓦然发现,其实自己仍旧无比眷恋这个世界!
走出甬道,我们重又回到了墓穴中。此时四周鬼影幢幢,嚎叫声声,整个墓室中跪满了形形**的鬼影。
那些鬼影不知从何而来,正对着悬在空中的眼球膜拜不已,他们身形犹如道道青烟,看上去很是单薄,嘴里一同发出“呼呼”的叫声,仿佛在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
“不好,魂奴现身了!”白莲使者惊奇地说道,“不可能啊,剥皮道长尚未复生,这些魂奴怎么能够逃出来呢?”
原来那些鬼影便是剥皮道长的魂奴,听白莲使者的话中之意,魂奴只有等剥皮道长复生以后,才能出现。可如今他们先行一步现身,其中必有蹊跷。
我们抬头看向那一只诡异的眼球,只见它血水横流,将眸子染得一片殷红。而在眼球两侧,分别飞旋着一青一灰两颗珠子。
那两颗珠子不断发出幽光,照射到眼球之上。随着幽光不停地被吸进去,眼球起了一些变化,渐渐长出了眼皮,只是还未长完整。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球中的血水开始变少,眼眸缓缓变得明亮起来,发出一道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白莲使者更为惊惶地尖叫一声,无面怪却仰天长啸。我被他俩截然相反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但心里非常清楚,这一切肯定与眼球的变化有关。
“哈哈,天意啊!”无面怪松开手,跪倒在地上,高声喊道,“长乐观门人恭候剥皮道长!”
难道剥皮道长就要现身了?不是说得用我的鲜血来祭奠吗?可看无面怪此时的举动,似乎已然用不着我的血液了。
我心里却不由得窃喜起来,冲着方诗雅他们三人使着眼色,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方诗雅和鞭王正有此意,我们抬腿就往外奔去。跑出几步之后,我才发现白莲使者并没有跟上来,便转身急急招呼他快走。
不料白莲使者就像被施了定身术,痴痴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副悲喜交加的神情。
我大惑不解,一叠声催促起来。白莲使者仍旧不为所动,我只好硬起头皮跑回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拽着他埋头狂奔。
“明王,不必再跑了,我们逃不了啦!”白莲使者停住脚步,焦急地说,“原来古怪出在那两颗珠子上,就算没有大明王血脉的祭奠,剥皮道长也会复生的。”
鞭王不甘心,嚷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我们逃不了?白莲使者,保命要紧,事不宜迟,还是赶快趁机溜走吧!”
“不,要想保命,就得留在这里!”白莲使者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我们相视愕然,不知此话从何说去?明明危险就在眼前,为何还要留在此地才有生机?
白莲使者指着那两颗珠子说道:“剥皮道长的魂魄被困在眼球之中,他现在正借助那两颗珠子的力量,来突破眼球的桎梏。等眼球彻底生出眼皮之后,剥皮道长便会复生!只是太奇怪了,怎么会突然窜出两颗神奇的珠子来呢?”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无面怪如此激动,也不再提及用我的血液来祭奠一事,原来还真是那两颗珠子在搞鬼!
“白帆,它们不就是三眼蝾螈和鼋大将军的内丹吗?”方诗雅盯着那两颗珠子,若有所思地问道。
哎呀,我一拍脑门,立即反应过来,还真被方诗雅说中了,那两颗珠子确实就是三眼蝾螈和鼋大将军的内丹!
当时三眼蝾螈和鼋大将互斗而死,它们的内丹被僬侥氏抢走了。而僬侥氏最终来到了这座墓穴里,内丹在这里出现,再合理不过了。
白莲使者听我简要地说了鼋大将军之死一事之后,神情黯然地叹息一声,又激动地说:“这就对了,那个姓孟的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修成青龙之体,原来是吞食了这两颗内丹,骤然获得了数百年的内息!而我们不能施展自己的道法,全是因为被内丹和眼球联合压制住,哎呀,总算有个头绪了!”
我瞬间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猜想大概因为三眼蝾螈已死,僬侥氏要寻找青龙之体来协助他们守护墓穴,而孟老头误认为青龙之体可以长生,所以他们一拍即合。
僬侥氏给孟老头服下那两颗内丹,又剥去他的人皮,让他修成了青龙之体。
怪不得先前与孟老头交手时,他会那般厉害,根源还是在于他吞食了两颗具有数百年修为的内丹,道法自然突飞猛进。
而孟老头被白莲使者打败以后,身体化成了血水。只是我们当时不明就里,故而忽视了内丹的存在,这才引出后面的事情来。
想通所有关窍,我计上心来,问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打碎那两颗内丹,从而阻止剥皮道长复生呢?”
“老朽正有此意,只是事情极为难办!眼皮就要完全长出来了,时间非常紧迫,可我们的道法被压制住,却该如何着手呢?”白莲使者忧心忡忡地看着空中的眼球,在地上焦急地踱着步,突然对我说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是得辛苦明王了……”
“只要能阻止剥皮道长复生,我在所不辞!白莲使者,有什么办法,你尽管说吧。”我急忙开口回应道。
此时墓穴中情势愈发紧迫,那些鬼影呼喊震天,声音中夹杂着激动欣喜之情。
那一只眼球赫然长出了上眼皮,下眼皮也生出了一半,不用多长时间,那剥皮道长就会从眼球里冲出来了!
白莲使者见此情形,立即打定了主意,急声说道:“明王,老朽还得再唐突一次,剥去你的脸皮,而后将你的魂魄送进眼球之中。你在眼球里尽量阻止剥皮道长,我和圣女在外面打碎那两颗内丹,咱们里应外合,多半还有生机……”
“这个办法能行吗?”方诗雅将信将疑。
“大概有七成的把握,只要明王魂魄进入眼球之后,我们的道法或许就会恢复了。”白莲使者的语气不太坚定,想必他心中也有些顾虑。
我暗自沉思一番,心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狠不下心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拼上一把!
于是我不再犹豫,态度坚决,咬牙让白莲使者快些动手。
白莲使者取出刀子,脸色严峻地剥起我的脸皮。那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又出现了,这是我第二次饱尝剥皮之苦,虽早有准备,仍旧感到肝胆俱裂。
好在白莲使者非常神速,他猝然收回刀子,说道:“好了,明王千万记住,进入眼球以后,只要撑过半个时辰,不管事情如何,都得立马退出来。否则就算阻止了剥皮道长,你的魂魄也会被困在眼球里!”
我此刻浑浑噩噩,一心只想着快些摆脱锥心刺骨的痛苦,一边答应着,一边急声让他赶快送我进入眼球之中。
只听见白莲使者喊了一声“起”,我整个人就离了地面,一朵火莲托住我,将我送往空中的眼球之前。
那火莲腾腾燃烧起来,刺激得眼球晃动了一下。随着眼球的晃动,我猛然坠了进去,仿佛掉进了深渊之中,无止无尽地坠落着,翻滚着。
就在我刚进入眼球之中时,听见方诗雅喊了一句:“白帆,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等你……”
我原以为自己会一直坠落下去,不想那一朵火莲仍旧托在我脚下,片刻之后,稳稳当当地将我带到了地面上。
这是什么地方啊?我转头四处瞻顾,不禁骇然,莫非我来到了无间地狱之中?
第九十章 无间地狱(上)
我被火莲送入那一只诡异的眼球之中,猛然发现自己身处骇人无比的环境中,不由得又惊又怕,心想恐怕已然来到了无间地狱。
这个地方宽广无垠,浩浩茫茫的黑暗中,滚动着无数个巨大的火球,天空中时不时落下磨盘大小的火雹,地面处处腾起猛火,当真与佛经上描述的无间地狱差不多。
焦灼炽热的空气滚滚翻卷,带着呛鼻的味道。我刚一踏进此地,就觉得如同掉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汗水湿透衣服,头发丝也卷曲起来,还隐隐有一股焦臭味。
外面正是数九寒冬,而此处倒像炎炎夏日,我岂不是经历了冰火两重天?
看着那些声势浩大又恐怖至极的火焰,我一时不敢动弹,生怕稍有差池,便葬身火海。
那些火球在远方滚动,倒也达到不了我站立之处。只是面对着如此凶险的场面,我心里先自丧失了勇气,又想起白莲使者说过,我只有半个时辰,心中更加惊惶不定了。
火光闪动中,四野光线还算明亮,我抬眼望去,不知该往何处去,剥皮道长究竟在什么地方?
但形势所迫,容不得我犹豫下去,要是等剥皮道长复生,我们就在劫难逃了。
我咬着牙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出几步,又急忙停下来,蜷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观望着。
幸好无事发生,我脚下一片燥热,头顶的炽浆火雹洒落在四周,奇怪的是,它们并没有溅落在我身上。
难道是白莲使者在施法保护我?一想到施法,我随即取出黑玉古扇,试着将它祭到空中,惊喜地发现,黑玉古扇竟然能够发出红光了!
看来白莲使者的推测没错,一旦我进入眼球之中,我们的道法就恢复了。虽然我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但也无心细究,只要黑玉古扇能够发光,我就非常知足和心安了。
我将自己全身藏在黑玉古扇的红光之中,忍受着灼热感,心急火燎地往前走去。
说来真是神奇,我所到之处,地面上的火光就骤然熄灭,等我走过去,火光才又重新腾飞出来。
天上的火球也像长了眼睛一般,绕着我远远滚开,或者干脆在距离我头顶很远的上空就化为乌有。
见到这种情形,我终于将一颗心安放在了肚子里,心想多半还是黑玉古扇的神奇功效,才让我有惊无险。
可惜热浪却无法抵御,我才走了几分钟,身上的汗珠已经有黄豆大小了,整个人就像在蒸桑拿。越往前走,热气越盛,这个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难怪剥皮道长非得冲破眼球不可,谁知道他在此地待了多长时间,受了多少罪?要是换了我,同样会不择手段逃出去。
不过让我颇感好奇的是,究竟是谁将剥皮道长困在了这地狱一般的眼球里?又是为了何种原因呢?
我抬眼往远方看去,火焰蒸腾,热浪滚滚,却压根不见任何人影,心里不免着急起来。
这个地方环境极为单调,除了火焰就是烧红了的岩石,我该去往何处呢?
万一踏上了歧路,说不定就会从此错过剥皮道长的藏身之所,再想返回来,时间肯定不够了。
一念至此,我就决定不再盲目往前走了,站定身体,扯起嗓子大喊道:“剥皮道长,你在什么地方?”
喊了几句,我觉得这样未必能引起他的注意,就颇有些挑衅地叫道:“大明王来也,你个老道士还不速速现身迎接?”
为了配合我的喊叫声,我又催发黑玉古扇射出更为强烈的光芒。那黑玉古扇不断旋转着,红光四射,如同一个小小的太阳,将方圆几十米的地方都个照得一片通红。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汹涌的热浪从后方滚动过来。我转头去,看见一个大火球携带着一阵热风飞窜而来,竟穿透了前面的红光,距离我只有六七米远了。
这个火球来得又突然又诡异,我慌乱中不断激发黑玉古扇,又往后退开几步。黑玉古扇轰出一道红光,顿时将那火球劈成碎片,火球散落在地,猝尔熄灭了。
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刚抵挡住方才那个火球的冲击,紧接着四面八方同时滚来火球,对我形成了包夹之势。
我只好奋起抵抗,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意念频发,黑玉古扇猛然威力大增,道道红光如同雷电一般轰击而出,将所有火球纷纷击碎。
我松了一口气,汗珠滚落到眼皮上,却顾不得擦拭,只能眯着眼睛往四周看去,但不见任何异常。
“剥皮道长,何必躲在暗中偷袭呢?”我心中一动,猜测方才多半就是剥皮道长在暗中作怪,故而朗声说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晴天霹雳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当真是大明王驾到了,恕贫道身不由己,不能当面相见了!”
那声音苍老遒劲,中气十足,在我耳中隆隆响起,震得我耳膜生疼。
我心头凛然,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边暗暗戒备,一边抬眼偷看四周,始终看不见剥皮道长的身影。
他说自己身不由己,无法当面相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对我有所忌惮?
不可能,剥皮道长就是三丰真人,他要是忌惮我这个后生,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其中必有缘由,只是我无从知晓,因而或多或少感到有些好奇。
既然剥皮道长不肯相见,我的计划有可能付诸东流,这是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无论如何,我必须逼迫他现身,好能为白莲使者和方诗雅争取时间。
“剥皮道长,我看这个地方很像无间地狱,你是不是作恶多端,才会身坠此处永受火焰焚烧?”我只好语带讥嘲,想以此激怒剥皮道长。
无间地狱又叫阿鼻地狱,乃是所有地狱中最为残酷的所在,但凡大奸大恶之徒,都会到此地狱中经受无穷无尽的惩罚。
所谓的无间,指的是时无间,空无间,受者无间。意思就是说,坠入无间地狱之后,任何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都要不间断地遭受惩罚,永无安息之日。
我用无间地狱来形容剥皮道长的处境,是为了刺激他发怒,甚至让他出手攻击我。反正只要能逼得他现身,我已经无所谓了。
果不其然,空中传来愤恨不已的咒骂声,剥皮道长显然被我说中了痛处,暴跳如雷地吼道:“你胆敢再提无间地狱,贫道就杀了你!”
此言正中我的下怀,我噗嗤一笑,拍着巴掌一连喊着“无间地狱”,不断挑衅剥皮道长。
“大明王,贫道为了明教千秋大业,甘愿在此受罚,你何故如此落井下石,出言讥讽?当真令人寒心!”剥皮道长气急败坏。
我愣了一下,沉默下去,听他话中之意,似乎他被困在眼球里,还是为了明教,为了大明王着想。这倒让我始料不及,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剥皮道长,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冲着虚空中问道。
“什么意思?你还好意思问我什么意思?那可当真没意思了!”他就像在说绕口令一般。
我不由得大为光火,哪里想到剥皮道长是个胡搅蛮缠之人,就严厉地说道:“既然你是甘愿在此受罚,为何又要冲出眼球去呢?”
“好啊,准许明王转世,准许圣女往生,就是不许贫道复活吗?还有没有天理?”剥皮道长语气又是一变,充满了委屈和哀怨。
我身上起了不少鸡皮疙瘩,从来不敢想象一个剥取他人脸皮、杀人如麻的家伙,竟会用如此酸溜溜的口吻说话。
但我还是有些了然,大概当初剥皮道长为了明教尽心尽力,干下伤天害理的事情,才被困在眼球之中。如今他发现明王和圣女都得以重生,所以才会心有不甘,也想着复活再世为人。
如果站在剥皮道长的角度来说,他的愿望也不为过,为何明王和圣女能够往生,而他就不能呢?
“可是白莲使者说了,你一旦复生,将会带来巨大的灾难和祸患……”我话还没说完,就惊觉自己的语气已经软了不少。
剥皮道长愈发狂怒和不平,骂道:“白莲使者就是圣女的一条狗,他算个什么东西?为了能困住贫道,他当然会在明王和圣女面前诋毁贫道了,哼!人言可畏,人言可畏!”
我暗自沉思着,按理说白莲使者没有必要对我和方诗雅撒谎,莫非他和剥皮道长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宿怨?
“明王,你要是能放贫道出去,贫道定会感激不尽,誓死追随明王。”剥皮道长又换上一副真诚的口吻,开始打起了攻心战,“贫道知道你们为何会来到此处,不就是为了人皮笔记的秘密吗?呵呵,关于人皮笔记,我知道很多事情,甚至还有建文帝的陵墓……”
他说到这里,就故作高深地闭了嘴,极其深谙如何把握人心。
说实话,我已经被他说得极为心动了,尤其是听到关于人皮笔记和建文帝陵墓的话语之后,不禁来了兴趣。
“明王要是考虑清楚了,只需走到前方一块巨石前,将九窍玲珑心安放在上面,贫道就能出去了。”剥皮道长见缝插针,看见我沉思不语,就怂恿着我。
我大惑不解,不是说等眼皮长出来之后,他就能冲破禁锢吗?为何还需九窍玲珑心?
我问出了心中疑虑,剥皮道长的声音在空中悠悠传来:“此事说来话长,等贫道出去以后,一并连同人皮笔记的秘密告诉明王。时间紧迫,明王还是快些行动吧,你放心,伤害不到你的!等你找到那块巨石,贫道自会告诉你该如何去做。”
我考虑再三,因为实在太想知道关于人皮笔记的事情了,所以就答应了剥皮道长。按照他的指点,我挥舞着黑玉古扇往他口中的那块巨石走去。
第九十一章 无间地狱(中)
剥皮道长所要求我找寻的巨石,在虚空东南方向。我修习《玉函通秘》和《正一经》有一段日子了,心知东南方本是阳气最旺之地,不免很是忧虑。
这个地方本就热浪腾腾火焰灼天,它的东南边岂不是更为酷烈?果不其然,我行出一段路程之后,发现热度骤然上升,先前犹如处于蒸笼里,此刻便像置身于油锅之内了。
天上坠落下来的火球更为庞大,地上升腾起的火焰也更加声势惊人,我挥洒着汗水,感到口干舌燥,就连呼吸都是火辣辣的,鼻膜被刺激得就像沾上了辣椒水。
脚板上传来一阵刺痛,我猜想多半已经起了血泡了,头发和汗毛滋啦啦响着,兴许不等我找到那一块巨石,全身毛发就会被烤焦脱落下来。
好在还有黑玉古扇护佑,火焰无法接近我,虽然苦不堪言,但好歹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剥皮道长仍旧不见踪影,半晌也没有开口说话,不知他究竟藏在何处?
就这样忍受着非人的折磨,我总算站到了一处岩浆四溢的坑谷边缘。举目望去,这坑谷无边无尽,里面热气翻滚,就像铁水熔铜一般的岩浆晃荡着、翻涌着,情形好不骇人!
这个偌大的坑谷好比一片火海,天上的火球不断砸落在里面,激起阵阵浪花。火海中还时不时喷涌起几米高的火柱,如同火山喷发一般。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开两步,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坠进坑谷中,但前进之路就此中断,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就在我颇为踌躇之际,忽然看见坑谷岩浆中不断翻滚上来许多人,又猝尔沉没下去。
细细一看,我终于被眼前这一幕给震惊到了,那些人在岩浆里沉沉浮浮,显然是在承受酷刑!
只见他们挣扎着,身体扭曲成一团,想要逃出坑谷,却无能为力。而岩浆把他们的肌肤烫成红铜色,眉毛和头发早就被焚烧干净,就连瞳孔中也是一片血红!
这些人已经痛得麻木不堪了,嘴巴张着想要呐喊,却发不出声音,反倒被灌进去几口岩浆;四肢摆动宛如游泳,却只能在岩浆里头沉沦。
我又惊又怕,同时感到恶心不已,难道这就是无间炼狱的本相?我打了一个寒颤,转身就要逃离此地。
不料脚下突然伸出一只手臂,猝然抓住了我的小腿,吓得我大声惊叫起来。那只手臂上还沾染着许多岩浆,溅到我裤腿上之后,立即就烧出很多破洞!
紧接着,从岩浆中爬出一个人,他试图抓住我而逃离坑谷。
我处于本能的反应,只管拼命甩动双腿,唯恐被他拖进火坑,故而心里一急,就激出黑玉古扇一道红光,轰击在那人身体上。
那人被击中腰部,脑袋就昂了起来,一张没有皮肤的脸庞看向我,表情既阴森狠毒,又充满了怨恨。
我看见这张恐怖的面庞,心中狂跳不已,更加不敢稍有怠慢,连连催动红光轰击下去。
恰在此时,坑谷中涌起一层岩浆浪潮,将那个人卷了回去。我则转身狂奔出十多米,惊魂不定地喘息着,好险哪,差点就枉死在此处了。
我说什么也不敢再靠近坑谷,心有余悸远远地站着。等我呼吸稍稍顺畅之后,我心中就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什么那个人没有脸皮呢?
显而易见,从他脸上的痕迹来看,他的脸皮是被人事先剥掉了。难道是剥皮道长所为?要是这样的话,我怀疑坑谷中的所有人,都被剥了脸皮。
他们未免也太惨了吧,被剥去脸皮之后,还要在无间地狱中饱尝酷刑摧残,简直遭了大罪!
我冲着虚空中喊道:“剥皮道长,这又是你老人家的手笔吧?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贫道确实造了大孽,炼狱谷中的那些人,之所以会落得如此惨无人寰的下场,都是拜贫道一手所赐。”空中传来剥皮道长喋喋不休的说话声,“可大明王啊,你不必在这里假慈悲,也不要冷嘲热讽,贫道还不是为了你和明教才干下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要说罪魁祸首,你和圣女都难辞其咎,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就是清白的,哼,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原来那坑谷名叫“炼狱谷”,还真是形象贴切,除了炼狱二字,世上再无其他字眼能够用来形容此处情形了。
我原以为剥皮道长没有跟随而来,不想自己一句问话,却引出了一大串抱怨和叱责,慌忙打断他道:“好啦,你倒是给我好好说一说,怎们我和圣女倒成了罪魁祸首啦?”
“啧啧,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自己难道就一无所知?”剥皮道长反过来讥讽我道,“答案就在炼狱谷中,你自行去看吧!”
话音刚落,炼狱谷中突然掀起阵阵狂涛骇浪,天上也飞速坠落下来无数的大火球,谷中火柱冲天而起,声势极为浩大骇人。
我被这末日一般的景象吓得面如死灰,正想着赶快逃命时,忽而看见炼狱谷中金光闪动,将四周镀上一层金黄色的光芒。
随着轰隆隆的声响,不多时,竟然从岩浆中冉冉升起一座宽广无垠的巨轮,犹自转个不停。
往生轮,那是往生轮!
我眯起眼睛,盯着那往生轮看了几遍,直到确信无疑,才困惑地问道:“往生轮不是在奈河里吗?怎么出现在炼狱谷中了?”
“想要往生,必须经受水火淬炼。往生之意,就是脱胎换骨,往生轮既在奈河之中,也在炼狱谷里,有什么好奇怪的?”剥皮道长语气淡然。
此时的炼狱谷中,已经恢复了平静,往生轮光芒收敛不少,岩浆也波澜不惊,呈现成一派不同先前的诡异气氛。
我的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线,能够清晰地看见,在往生轮之下,无数个被剥了脸皮的人正在牵引着一根粗壮的铁索,佝偻着身体在岩浆中蹒跚前行,他们就像江边的纤夫一样。
而那根铁索通体乌黑,似乎是用特殊的材质锻造而成,并不会遭受岩浆侵蚀。
铁索链接着一个转盘,随着那些鬼魂的扯动,转盘滚动起来,往生轮就随着不停地旋转着。
我刹那间醒悟过来,原来往生轮还需外力的牵引,才能够旋转不止。再往深处想去,我不由得头皮发麻,心惊肉颤起来。
难道大明王和圣女之所以能够转世往生,就是因为那些鬼魂出力转动往生轮?而要召集这么多鬼魂来做苦役,且永远听从指挥,势必得先将它们变成魂奴不可。
剥皮道长口口声声说为了明王和圣女,原因就在于此。换言之,那些鬼魂是因为明王和圣女才会在炼狱谷中受难!
我瞠目结舌地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剥皮道长哈哈大笑起来:“不愧为大明王,九窍玲珑心确实了得,窥一斑而知全豹,贫道佩服!不错,贫道之所以剥去这么多人的脸皮,又将它们困在炼狱谷里,就是为了日夜转动往生轮,让明王和圣女得以转世为人。”
我多么希望剥皮道长否定我的推测啊,可他偏偏这般肯定,我心中五味杂陈,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顿时信念动摇。
我心中掀起的波涛,比起炼狱谷中汹涌澎湃的岩浆不遑多让,倘若明王和圣女都是通过这种手段得以重生,那么我和方诗雅岂不是生来就带着不可磨灭的原罪?
“明王,真相总是残忍!你的心情,贫道能够理解。不过话说回来,此事无可厚非,要干成大事,总得付出一些代价,也得有点手段才成。”
剥皮道长这一番话,不知是在宽慰我,还是在讥讽我,或者兼而有之吧。
我万念俱灰,总觉得自己不可原谅,要干大事确实需要付出代价,但不是让别人来承受付出代价的后果!
剥皮道长趁热打铁,在我耳旁唠叨不已:“好啦,好啦,只要明王能完成贫道的心愿,我就让这些魂奴解脱了吧。事不宜迟,那块巨石就要出现了,还望明王打起精神,一鼓作气!”
“你真能让他们解脱掉?”我指着那些悲惨的魂奴,伤感地问道。
“事情倒是不难办,但有一点必须提前说清楚,一旦贫道放走这些魂奴,往生轮就会停止运转。往生轮失去效用,明王和圣女就只剩下此生此世,以后就不会转世往生了。明王还得三思哪!”剥皮道长一副处处为我着想的口吻。
我对往生这种事情,向来不以为意,听他如此一说,就断然下定决心,非得解救那些魂奴不可。
下定决心之后,我按照剥皮道长的吩咐,屏气凝神地等待着那一块巨石的出现。
约莫几分中以后,往生轮极速旋转起来,又将炼狱谷中搅得天翻地覆。在一片混乱中,与往生轮遥遥相对的岩浆中赫然升起一大块巨石。
终于出现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我如此提醒自己打起精神,心中鼓足了勇气。
可仔细一看,那一块巨石奇特无比,哪里像一块石头,反倒像是几个男女赤身**地缠抱在一处!
这可就太出乎意料了,随着巨石不断浮出来,而且不断旋转着,我终于看清楚了,那一块巨石确实分明就是九个巨人抱在一起。
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水似乎变得冰凉无比,那九个巨人蜷曲着身体缩成一团,但能够清楚地看见,他们胸口处都露出一个巨大的伤口,似乎心脏已经被掏走了!
第九十二章 无间地狱(下)
炼狱谷火海中升起九个抱成一团的巨人,远远看去,就像一块红铜色的巨石。而那九个巨人,无论男女老幼,心脏都被掏走了,在胸前形成一个可怕的伤口。
这九个巨人容貌不朽,似乎还活着,只是他们紧闭双眼,又叠股交臂,缠在一处转动不已。
“那就是贫道所说的巨石了!”剥皮道长急切地说道,“大明王,它是无间地狱中的火源石,这个地方的天火地热就来自这块巨石!而那九个人,乃是火神祝融之后,他们都缺失心窍,才会喷发出无边业火,将此地幻化成火海炼狱。要想让魂奴们解脱,就必须让那九个祝融后裔心窍复原!”
我犹自觉得剥皮道长所说的话不可思议,火神祝融本就虚无缥缈,而且要让巨人恢复心窍,更是无稽之谈,一时难以置信。
不料我心念刚动,就看见那九个人分别从胸前的伤口中喷出火焰来,引得炼狱谷中岩浆涌动,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那些魂奴被岩浆扑倒下去,就像在油锅里翻滚,情形惨烈,不忍直视。
如此一来,容不得我不信以为真了。面对着气焰狂暴的火海和痛苦无状的魂奴,我只好沉声问道:“剥皮道长,你说要让他们长出心窍,我该怎么做呢?”
“大明王身具九窍玲珑心,恰好能够填补他们缺失的心脏。”剥皮道长说出一句让我愣怔住的话来,“只需明王将自己的心脏剜出来,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贫道吧!”
“什么,你要我掏出自己的心脏?”我愣了半晌,好不容易回过神,战战兢兢地问道。
开什么玩笑,我虽然有心解救那些魂奴,但性命攸关,还是难以下定决心,甚至怀疑剥皮道长有意害我。
暂且不说究竟有没有用,倘若我真的取出心脏,岂不是会要了自己的性命?况且到时候要是剥皮道长另有企图,或者食言而肥,那我想哭都来不及了!
不行,事关重大,我得从长计议。
剥皮道长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语带讥嘲不屑地冷笑道:“哼,大明王不过如此,终究爱惜自己的性命,哪里有解救众生的心怀?明王和圣女倒是往生了,享受阳世美妙生活,而我们呢?罢了,贫道也不强求,我不能复生倒在其次,只是这些魂奴永世不得超生,还要受尽苦痛折磨,当真令人心有不忍啊……”
我心头一颤,凛然说道:“爱惜自己的性命,何错之有?”
“谁告诉你取出心脏就会死去?你看那几个巨人,不仍旧形神完备吗?也怪贫道事先没有说清楚,明王驱使魂魄来到此处,自然不能以阳世的眼光来看待这里发生的事情。你的魂魄遭受到的一切,还魂之后都将不复存在,否则白莲使者也不会剥去你的脸皮!这个道理,想必明王能够想通吧?”剥皮道长换了语气,谆谆而言。
我暗自思忖,此言确实有理。我记得在鬼船上时,因为冲破镜像受阻,白莲使者就曾剥下我的脸皮,可后来回到岛上,一切依然照旧,我脸上连半分伤疤都未曾留下来!
还有这一次,我能够进入眼球之中,也是因为被白莲使者剥去脸皮成为幽魂。白莲使者绝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而且事实明摆着,我还犹豫什么呢?
抬眼看着炼狱谷中的那些痛不欲生的魂奴,我心念一动,当机立断下了决心,冲着空中说道:“好吧,我可以试上一试!但还望道长能够遵循诺言,解救这些魂奴脱离苦海,并且将人皮笔记相关之事坦诚相告。”
“一定,一定!大明王快快动手,贫道一定说到做到!”剥皮道长非常兴奋,声音不自然地抖动起来,“明王只要能解救出这些魂奴,从此就能心安啦!”
是啊,做人不就是求个心安理得吗?我可不愿意带着罪孽苟活下去。
一念至此,我取出暗影握在手中,将衣服扯开,刀尖抵在了心口上。
“划下去吧,划下去吧……”剥皮道长的声音响个不停,就像念经一般,“划下去就万事了结,众生欢喜啦!”
冰冷的刀尖上渗出鲜血,我的手颤抖起来,但整个人在剥皮道长话语的催眠中,义无反顾地划了下去。
恰在此时,方诗雅的声音尖锐地响了起来:“快住手……”
但已经晚了,暗影无比锋利,在我胸前划开一道口子,皮肉翻卷过来,隐隐露出了跳动着的心脏。
一阵战栗传遍全身,我哆嗦着就要伸手去掏出心脏来,天旋地转中,朦朦胧胧看见方诗雅飞扑而来,她身旁似乎还跟着两个一青一灰的人影。
就在我即将昏过去的时候,眉心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仿佛皮肤被剧烈地撕裂开。与此同时,眼前一片光明,四周的环境急剧发生着变化。
原来我的天眼又恢复了,用天眼看去,四周哪里还有什么天火地热,更不见了炼狱谷和往生轮!
先前的炼狱谷变成死气沉沉的阴森之地,寒风从谷中飘荡而过,声音极为凄楚。那一尊石像倒仍旧还在,可所谓的祝融后裔,却是九只被剥了皮的大马猴。
方诗雅带着那两个人冲我狂奔而来,他们距离我还有一段路程,只见方诗雅心急如焚大声叫喊,可我却听不见她的声音。
除了风声,天地间静谧无比,我甚至能看见一阵风卷成喇叭状,从东边往西边翻卷而去。
怎么风也有了形状了呢?我万分吃惊,正在此时,身体终于倒在了地上,却一点也不疼痛。黑玉古扇也失去了光芒,掉在了我身旁。
而我的目光投向空中,却见一轮血红的太阳摇摇欲坠,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正从血太阳中飞扑下来。那道士长得极为丑陋,身上道袍非常肮脏,头发又乱又长,很是邋遢。
此人正是我们曾在甬道壁画上看见过的邋遢道人,也就是剥皮道长了!他来势很快,瞬间就飞到我身前,带来一股强烈的血腥味。
剥皮道长右手探进我的胸口,猛然一扯,就将我的心脏掏了出来。那心脏还在咚咚跳动,鲜血从剥皮道长指缝间流下来,滴落在我的脖子上、下巴上。
“哈哈,终于让贫道得到九窍玲珑心了!”剥皮道长狂笑不止,竟然张口就撕咬起我的心脏来,他嘴巴上全是血水,却咀嚼有声,吃得津津有味。
我骇然狂怒,眼睁睁看着剥皮道长吞噬我的心脏,却束手无策,就连想站起来都做不到。
方诗雅和那两个人终于赶了过来,一青一灰之人骤然出手,与剥皮道长斗在一处,打得非常激烈。
剥皮道长一边还击,一边仍旧抽空咬上一口心脏血肉,身形忽东忽西飘移不定。他们暂且分不出胜负,胶着在一起。
方诗雅慌慌张张奔到我身旁蹲下,脸上泪水涟涟,伸手来抱我的脑袋。
但奇怪的是,她的手竟然扑了一空,从我脑袋上穿了过去,仿佛抱的不是脑袋,而是空气。
方诗雅一连试了几次,手足无措地看着我,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我也是无比惊疑,吃力地抬起虚弱的手臂,去抚摸方诗雅的脸庞。不料我的手掌毫无感觉,就像放在虚影之上,连方诗雅的体温都感觉不出来。
这究竟怎么了?难道我出现了异常状况?
“白帆,你个傻子,你被骗啦!”方诗雅心痛不已地看着我,神色黯然,“白莲使者见你时间到了还未冲出眼球,就料到情况不妙,没想到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方诗雅抽泣着告诉我,自从我进入眼球之后,她和白莲使者都恢复了法力,而后轻松地制服了无面怪和那些魂奴,并且成功将那两颗内丹从眼球旁边取了下来。
本来到了此时,眼球生长出来的眼皮应该消失了,可情况却没有改观,在停止了一段时间之后,眼皮又开始生长起来,而且速度非常快。
白莲使者告诉方诗雅,因为我体内流淌着明王血脉,又有九窍玲珑心护佑,他才敢让我进入眼球中的虚空世界阻止剥皮道长。
九窍玲珑心乃是神灵之物,有它护佑,剥皮道长绝然不敢对我下手。因而我才能压制他的妖术,使他无法冲破禁制从而复生。
可偏偏异况突起,白莲使者以此断定我中了剥皮道长的奸计,肯定发生了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那就是剥皮道长取出了我的心脏。
方诗雅说到这里,又滚下大颗大颗的泪水,痛不欲生又懊恼不已地说道:“白莲使者为了能将你从这里救出去,他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将那两颗内丹化成两个幽魂,让我带着他们前来帮助你。可是……可是我该怎么办啊?你现在已经成为了……”
原来那两人竟是内丹化成的幽魂,怪不得他们发出一青一灰的光芒。白莲使者为了救我,当真拼尽了全力!
我听方诗雅还未说完,见她抬眼假装看空中的打斗,就隐隐感到不安,肯定是我正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所以她才会欲言又止。
“诗雅,你告诉我吧,我到底变成什么了?你放心,我一定承受得住!”我难以排遣巨大的不安,只好央求方诗雅说实话。
“你成为了幽魂之魂……就是你曾经说过的‘’……”方诗雅支支吾吾吐露出真相,随即又掩面而泣。
我犹如被天雷轰了一般,半晌都回不过神,脑袋中乱成一锅粥,只有“”这个字眼不断在眼前闪现。
人死而为鬼,鬼死而为!这么说来,我的魂魄已经死啦,彻底永不超生了!
怪不得方诗雅无法碰触到我,我也感受不到她的体温,原来却是这个原因。方诗雅此时也是幽魂,但对于幽魂来说,相当于活人眼中有形无质的鬼魂。
换句话说,我和方诗雅已经形态互不相同,大概就是阴阳两隔了吧。
我想到了无间地狱,要是自己成为了,当真只能永远在无间地狱中游荡了。
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原先嘲讽剥皮道长身处无间地狱之中,如今却落到了我的头上,还真是讽刺荒诞啊!
第九十三章 尸菌(上)
闻知自己已经成为了幽魂之魂,也就是所谓的“”之后,我既后悔又忧惧,难道我就此沉沦在无间地狱之中了吗?
我还有多少事情没有去做,还有多少心愿没有了却,甚至还没能好好照顾方诗雅,很是心有不甘!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空中光影闪动,一青一灰之光突然间暴涨起来,犹如两条巨龙在飞速舞动。而剥皮道长一手举着我的心脏,一手不断挥舞抵御青灰之光。
看那架势,他们三人打得难分难解,剥皮道长确实了得,以一敌二,仍旧不落下风。
而那两个一青一灰之人,本是由三眼蝾螈和鼋大将军的内丹炼化而成,自然功力深厚,逼迫着剥皮道长突围不得,只能拼死一战。
他们打得惊心动魄,我却全无心思观看,只想着自己该怎么办,能不能找到可行之法还魂成人?
方诗雅也是心不在焉,焦急地期盼着大战结束,甚至低声祷告起来,希望那两个青灰之人能夺回我的九窍玲珑心。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空中光影飞洒,轰隆隆就像炸雷一般。一时间地动山摇飞沙走石,狂风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起来。
在一片混乱之中,我用天眼看见剥皮道长的身影划过长空,迅捷地往西北方向逃窜而去,那两个青灰之人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但片刻之后,那两个人气急败坏神情颓然地飞了回来,猝尔落到我们身旁,摇头轻声叹息。
“大明王,贫道复生之后,一定会铭记你的相助之情!哈哈,贫道去也……”狂风中传来剥皮道长张狂的声音,犹如野兽咆哮。
我皱起了眉头,听他话中之意,他肯定已经复生去了,不由得背脊发凉。
完了,剥皮道长一旦重现人世,必将又是一场劫难,不知会掀起多少血雨腥风!
一念至此,我不由得悔恨万千,都怪自己一时疏忽大意,才上了如此大当,简直就是百罪难恕啊!
那两个青灰之人却很是焦虑,其中一人急切地说道:“还请明王和圣女快些离开此地,剥皮道长一旦复生,眼球就会彻底闭合,想要出去就来不及了。”
方诗雅回过神,拍着额头说道:“哎呀,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她低头看着我,心急如焚,“白莲使者告诉我,一旦阻止不了剥皮道长,我们必须速速离开!”
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想要站起身子都无比艰难,而方诗雅又无法搀扶我,故而不由得心如死灰,如今还能逃出此地吗?
那个灰色之人就是由鼋大将军内丹炼化出来的,他多少保存着一些鼋大将军的记忆,看见我和方诗雅一脸愁容,所以神色和缓地劝慰我们道:“明王和圣女无需担心,我们自会拼尽全力送二位出去。来吧,闭上你们的眼睛!”
我和方诗雅依计而行,刚闭起眼睛来,就感到身体轻飘飘离开了地面,像一阵清风一般快飞动着。
由于我的天眼已经复原,虽然眼睛闭了起来,但仍旧能看见周围景象。只见我和方诗雅飘荡在空中,被一青一灰两道光芒托在身下,正往坑谷中坠去。
而此时的坑谷里火焰全无,就像一个无底洞。我当下明白过来,这坑谷多半就是那只眼球的瞳仁了,从这里肯定能够逃出去。
但那两个青灰之人却没有跟上前来,倒让我大惑不解,难道他们不想离开此地了吗?
一切来得很快,只在瞬息之间,我和方诗雅身子一沉,骤然坠进无底洞中。等我们睁开眼睛时,已经身处眼球之外,落在了墓穴之中。
白莲使者和鞭王惊喜地叫了起来,而后围到我们身前。没想到赵五爷、露西和方诗尧也回到了墓穴中,他们探头看着我和方诗雅,表情很是复杂。
我抬眼四处打探,只见墓穴里一切依旧,无面怪缩在一旁,似乎受了重伤。空中那一颗眼球渐渐变成幻影,开始一点一点消散了。
无面怪对着眼球发呆,看见这种情形以后,身体抖个不停,嘴里发成痛苦不堪的声音。
“回来就好啊!”白莲使者感叹一句,忽而眉头皱了起来,哆哆嗦嗦问道,“明王,你难道果真中了剥皮道长的奸计了?”
他脸色大变,本来就非常虚弱,如今更是一阵急喘猛咳。他慌忙拉开我的衣服,将手放在我的胸口。
因为从眼球里逃了出来,我已经恢复了原样,胸口上的伤痕已然消失了。但白莲使者只将手掌放到我胸口片刻之后,忽而惨叫一声,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明王,你……你的九窍玲珑心呢?老天爷哪,剥皮道长不会真的复生了吧?”白莲使者摇摇晃晃扑倒在地,脸色惨白得就像一张纸。
方诗雅扶住白莲使者,唉声叹气地将情况说了。白莲使者不听则已,一听就像被五雷轰地,顿时呆如木鸡,眼睛里飘荡着深沉的恐惧之色。
众人心知不妙,都抬眼看着白莲使者,心中七上八下,却没人开口说话。
良久之后,白莲使者倚在方诗雅肩头,已然老泪纵横,抖动着嘴唇说:“明教大难当头,都怪老朽一时大意,才酿成如此灾祸!剥皮道长果然复生了,哎,或许是天意吧……”
他还没有说完,无面怪霍然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身前,急急问道:“白帆,此事当真?”
我现在心中一团乱麻,心灰意冷之际,便无心欺瞒无面怪,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无面怪却愣怔片刻之后,因为激动而手舞足蹈,最后一阵风似的卷出了墓穴,就此离开了我们。
自从认识无面怪以来,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便猜出此事肯定关系重大,联想到他当初说过有事相求于剥皮道长,更加隐隐觉得不安了。
白莲使者悲恸不已,又自责不断,那副模样很是让人不忍直视。
“白莲使者,不是还有那两个一青一灰之人吗?他们并未离开眼球,或许是去追击剥皮道长了,以他们二人之力,大概能够阻止剥皮道长吧?”我不忍心看着白莲使者悲伤过度,因而出言安慰。
白莲使者摇着头,语气低沉地说:“那两个人如何会是剥皮道长的对手?再说了,他们将你们送出眼球的时候,非得消耗大半修为不可。其实他们之所以没有离开眼球,并非是不愿意,而是做不到了!”
我和方诗雅相视愕然,没想到为了解救我,又平白搭进去两个无辜之人,这岂不是造孽?
方诗雅担心白莲使者和我的身体状况,就劝我们还是离开墓穴,回到地面再做打算。而且众人已经劳累不堪,需要进食休息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吃什么饭!”
白莲使者语气极为不好,他一向将方诗雅视作白如烟,对她敬爱有加,如今却出言顶撞,不但方诗雅脸色尴尬,我也颇有些难过。
白莲使者也被自己的语气唬住了,半晌之后才沉声说道:“老朽一时气急,还望圣女不要介怀!如今明王失去了九窍玲珑心,不但道法从此受阻,更关键的是,他……他已经成为了幽魂。明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明教就要覆没了,怎不让老朽心中着急?”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我,赵五爷带着惊诧和忧伤的表情,而方诗尧则十分冷漠,露西和鞭王脸上闪过一丝喜悦,随即又被震惊所替代了。
我看向自己的身体,发现确实与众人不同,似乎只是一道淡薄的影子,随时都有被风吹散的可能。
在这些人中,只有白莲使者的情形与我差不多,他本就是一个幽魂,身形幽然淡薄倒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看来,我确确实实不再是一个活人,而是与白莲使者一样,成了一个鬼魂!
“白莲使者,那还有没有解救的办法?”方诗雅为了解除白莲使者的尴尬和不安,转移话题问道。
白莲使者沉默下去,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之中。过了一会儿,他眼里闪过一道亮光,拍手叫道:“或许还有一个法子,只是此事凶险至极,而且成与不成,还得看天意!”
我和方诗雅急忙询问,又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眼含欣喜之情,心中升起了无限希望。
“明王刚成为幽魂不久,体内阴气不重,加上他有明王血脉护佑,故而在七十二小时之内,尚有还魂的希望。”白莲使者一边想一边说,最后语气非常坚定,看来已经胸有成竹了,“而要还魂,必须找到一件东西,由明王吞服下去,再将体内阴气逼迫出来,多半会有效果。”
“什么东西?”我和方诗雅异口同声。
白莲使者目光炯炯,说道:“尸菌!”
“啥子尸菌哟,难不成是长在尸体上的菌子?日他仙人板板,老子还从未听说过呢,哪有尸体会长蘑菇的?”赵五爷十分惊奇,插话道。
“尸菌确实长在尸体上,而且必须在数百具尸体堆积的地方才能长出来,但它并不是菌子,而是一团形同蘑菇状的气体。”白莲使者解释道,“老朽先前之所以会说此事凶险至极,并且要看天意,原因有二,一是要找到数百具堆积在一处尚未腐烂的尸体很是难办,其次就算有这样的尸体堆,能不能长出尸菌来,也很难说啊;二是有尸菌的地方,必有妖兽守护,想要采取尸菌,就免不了一场恶斗!”
我听得心惊胆战,刚升起的希望之火,又变得渺茫了。我们到哪里去寻找尸菌呢?
第九十四章 尸菌(中)
白莲使者告诉我们,要想让我还魂,必须在七十二小时之内找到尸菌,并按照他指示的办法吞服下去。
尸菌往往只有在数百具尸体形成的尸堆上才会生长出来,且会有妖兽守护,所以时间非常紧迫,此事十分棘手,需立即着手去办。
我们闻听此言,感到确实头疼,不知该到哪里去寻找尸体堆?
“老朽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就在小岛深沟之中。我们这就赶过去,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说着,他站了起来,顾不上自身的虚弱,催我们快些离开。
方诗雅随即跳了起来,我则挣扎片刻,仍旧匍匐在地,压根就没有力气站起来,不由得心急如焚。
白莲使者冲我念了一通咒语,而后说道:“明王阴气入体,已然不是阳世之人,自然无法像寻常人一般行动。从此之后,你如若想要行走,必须凝神屏气用意念驱动身体,而不是像以前一般了。”
我凝聚起心念,一心想着自己要站起来,身体果然缓缓直立而起,又想着要迈出腿去,左脚就抬离了地面。不多时,我走出几步,欣喜若狂地笑了起来。
白莲使者赞叹不已,直说普通鬼魂要做到这一步,往往得耗费十天半月,大概因为明王血脉的缘故,我才会如此进步神速。
方诗雅则忧喜参半,蹙起了眉头。对于她来说,哪怕我立即飞了起来,也无济于事,毕竟她更关心我的性命!
我一开始极为不习惯这种行走之法,很是伤精费神,后来渐渐有了心得体会,走起来虽然比以往慢得多,但好歹不会踉踉跄跄了。
等我们出了甬道穿过大殿,再爬出小叶榕下的洞口时,已然耗费了一个多时辰。
此时正是下午,天上挂着一轮昏黄的太阳,四周落满了积雪,显然在我们进入墓穴之中后,又下过一场大雪。
鞭王的手下在眼球和鬼影出现时,就逃离出了墓穴,如今正惊惧慌乱地等在榕树附近。
一见到我们出现,就有一个人奔了过来,对鞭王说道:“谢天谢地,老大总算出来啦,兄弟们很担心,很着急!”
“狗日嘞,尽讲便宜话,担心着急为啥子不下来帮忙,只会自己逃命!”赵五爷撇嘴骂道。
那人脸上一片怒气,又十分尴尬,转而说道:“老大,那个无相大师已经从墓穴里出来了,你们应该知道了吧?他带走了几个兄弟,现在应该回到渔船上去了。”
鞭王淡淡地回应一句,没有对无面怪的离去发表看法,而是对白莲使者道:“您老人家要去寻找尸菌,我们这些人可以去帮忙,您只管吩咐就行!”
“嗯,老朽确实需要人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件事情凶险无比,甚至会有性命危险,你们可得想清楚了。”白莲使者对于标王的好意很是感激,故而将话说得很是透彻。
有很多人低头不语,露出犹豫踌躇的神情,看样子这些人受够了苦头,早有离开小岛的想法了。
鞭王骂了一句,厉声说道:“王八蛋们,这可是替白莲使者效劳,那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还给老子扭扭捏捏,真他妈丢人!不想干的趁早滚蛋,从此退出白莲教,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他一顿训斥之后,手下们就不敢再表现出不乐意的神情,纷纷抢着回答愿意留下来。
而赵五爷、露西和方诗尧,虽然都没有表态,但站在原地不动不摇,显然也想参与接下来的行动。
白莲使者并不知道这些人各怀鬼胎,所以误认为他们真心想要帮忙,大受感动地说道:“好啊,仗义每多屠狗辈,老朽先替明王谢谢大家了!”
我和方诗雅互望一眼,尤其是看见露西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坏笑,就都皱起眉头,心烦意乱起来。
白莲使者带着我们在林子里穿行,往前走出很远,终于停了下来,指着一个地方道:“就在这里了!”
我抬眼看过去,发现他所指的地方正是那一片沼泽地,不禁大为不解,这里哪有什么尸体堆嘛?沼泽地可是个吃人的地方,躲都来不及,却偏偏还要停在此处,岂不是自讨苦吃?
“白莲使者,这里是一片沼泽,压根就没有尸体,您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方诗雅疑惑地问道。
白莲使者并不答话,而是吩咐鞭王带着手下绕着沼泽地散开,而后又让他们每人找一根又长又粗的木棍拿在手里。
众人不明就里,但也只好依言而行。半个小时以后,鞭王的手下乱哄哄散开完毕,围着沼泽地形成了一个半径十多米的弧形,叫嚷着说都准备好了。
“大家一起使力,用手中木棍搅动沼泽中的泥水,速度要快,方向要一致!”白莲使者大声下令,却因为身受重伤,剧烈地咳嗽起来。
鞭王就承担起指挥的任务,让所有人一同顺时针搅动泥水。几十根木棍骤然晃动起来,众人卖力大干,口中吆喝不已,场面倒还很是热闹。
这一片沼泽地中落叶腐木很多,所以泥浆非常浓稠,搅起来极为费力。片刻之后,众人手酸不已,额头上冒出了汗水。
一大股**的恶臭味儿扑天而起,众人偏着头皱着眉,手上动作却没有因此而停歇下来。
本来我们在听了白莲使者的话以后,认为此次行动肯定非常危险,哪里想到却只是搅动泥浆那般简单?所以暗自庆幸中,就将恐惧之心放下,区区一点恶臭,倒也吓不退众人。
这么多人一同动手,那沼泽地很快就有了变化,泥浆稀了起来,落叶和粗大的腐木晃到边上,中间深处开始咕嘟嘟冒着气泡。
沼泽中富含沼气,因而有气泡也不足为奇,众人并没有往深处去想。
那些气泡渐渐由少变多,由小变大,到了最后,整个沼泽中如同热水沸腾,恶臭味愈发浓重了,令人作呕不已。
“妈呀,有东西,有东西浮上来了!”有人瞪大了眼珠,惊恐地叫道,“天啊,是一具尸体!”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沼泽中央浮上了一具满是泥浆的尸体。那尸体背部朝上,又非常肮脏,所以看不出性别年龄。
紧接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源源不断浮了出来,约莫几分钟以后,沼泽地里已经浮出十多具尸体了。
众人惊骇不已,就往后退开,捂着口鼻害怕地看着那些尸体。白莲使者却不为所动,仍旧大声让众人不要停下来,甚至得再加快速度。
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众人又硬着头皮搅动了将近半个时辰。此时的沼泽地中,尸体越来越多,挤得就跟一座小山包似的。
尸臭味无处不在,众人遭了大罪,捂住口鼻仍旧恶心不已,甚至已经有人哇哇狂吐起来。我想恐怕此时就算待在鄱阳湖中,肯定也能闻见这一股浓烈的臭味!
一直等到再无气泡冒出来,白莲使者才让众人停下来。所有人扔掉木棍,纷纷聚拢在一处,似乎这样能够稍稍安心一些。
我粗略地数了一下,那些尸体光是露出泥浆之外的,就多达一百三十多具!至于埋在下面没有浮上来的,只有老天爷才知道究竟有多少了。
有些尸体翻转过来,仰躺在沼泽中,泥浆从脸上流下去,露出一张张被剥了皮的脸庞!
万万没有想到,这沼泽地中竟藏着这么多恐怖的尸体!多亏当初我们第一次进入深沟时,没有陷进去,否则死相实在不敢想象啊!
“白莲使者,这就是你说的尸体堆了吧?”方诗雅被臭得脸皱成一团,竭力忍住想要呕吐的**,颤声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怎么会惨死在沼泽之中?”
白莲使者脸色严肃地说:“对,老朽要寻找的尸体堆,就是它了!这些人都是陈友谅的部下,极大多数都是太监和宫女,陈友谅兵败而亡之后,他们就被剥皮道长杀害在了这里,并剥去了他们的脸皮。”
原来如此,众人看着这么多尸体,不由得更加惧怕起剥皮道长来。
“宫女自不必说,她们本是女人,阴气很重,而那些太监不男不女,自身阴气也不少。所以这些尸体堆积在一起,又被沼泽寒气浸透,最容易长出尸菌来!”
白莲使者如此解释,我们都恍然大悟,他之所以非得花费大力气将这些深埋的尸体翻搅上来,自有他的道理。
只是我左看右看,却没发现所谓的“尸菌”,就有些心浮气躁,问道:“尸菌在什么地方呢?难道是因为我们道法不够,所以看不见它?”
话音刚落,白莲使者尚未回答我,林中突然刮起一阵刺骨的寒风,天上昏黄的太阳霎时间没了踪影,乌云压在我们头顶,光线立即暗得就跟黑夜一般。
我心知有变,此时最多就是下午三四点左右,就算乌云浓厚,绝不可能如此黑沉。抬眼往那些尸体上看去,我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只见在那些尸体之上,隐隐有一朵闪着幽光的蘑菇。那蘑菇约有巴掌大小,随着寒风晃动,它的形状不断变化着,显然是一团气体!
那东西肯定就是尸菌了,从外观上看,并不太吓人。但尸菌一出现,四下里的空气仿佛冰冻住了,众人冷得打着寒颤,我听到一片牙齿打架的声音。
看向身旁的方诗雅,我暗自叫了一声“不好”,整个人都懵住了。
方诗雅脸上起了一层寒霜,眉毛和头发都变白了,而且那寒霜还不断往她身体上蔓延过去!
再看其他人,也是这副模样,有的人已经被包裹着一团冰块之中了。
这个场景极为眼熟,不暇思索,我立即就想起了在湖底水井旁的遭遇。难道我们又要重蹈覆辙,被冰层所吞噬不成吗?
第九十五章 尸菌(下)
尸菌出现以后,天色暗沉,寒气肆虐,似乎又要下雪了。
而更为诡异的是,我看见众人身上凝结起冰层来,此情此景,正与我们当初在湖底水井旁的遭遇一模一样。
赵五爷和露西小姐也曾见识过冰层的恐怖,故而情势刚起了变化,他俩就惊惧万分地叫嚷起来,抬腿要逃命,却被迅速冻结了起来。
我又惊又骇,对于当初的遭遇仍旧心有余悸,深知冰层极为厉害,一旦被冻在其中,恐怕凶多吉少了。
当时也是机缘巧合,尚有三眼蝾螈舔破冰层,如今三眼蝾螈已死,单凭我们这些人的力量,无法与冰层抗衡。看来此地不宜久留,必须迅速做出决断。
我急忙提醒众人快退开,又问白莲使者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料众人都沉寂下去,没人对我的提醒作出回应。我抬眼看去,只见除了我和白莲使者,其他人早就被冻住了,心中愈发惶恐焦虑。
白莲使者沉声说道:“不要慌,这一切都是尸菌在作怪。尸菌本是极阴极寒之物,众人被冻住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我们已是鬼魂,尸菌的寒气还不足以冻住我俩。只需将尸菌采摘下来,寒冰自会消融。大明王,现在就看你和老朽的了,咱们动作一定要快,趁着妖兽还未出现,摘取尸菌以后立即退出深沟!”
我心中了然,无奈那尸菌处于沼泽地中央,距离我有一二十米,想要够到它极为不易,更别说将它摘取下来了。
“明王忘记啦,既然成为了鬼魂,自可来去无阻!”白莲使者提点我一句,他自己则双足离地,快速往沼泽地中飞去。
我明白过来,当下聚起意念,双足缓缓离地,身体升起来二三十公分,飘飘然跟随过去。
眨眼间,我们就飘荡到尸体堆上方,那一股恶臭仿佛也被寒气冻住,极为冷硬。尸臭味钻进鼻子里,比先前还令人难受,甚至眼睛里竟然簌簌流出眼泪来。
此时近距离地观看尸菌,我发现它极为奇特,非虚非实,无凭无依地悬在尸体堆上,闪动着冷光。一靠近尸菌,寒气犹如虫子一般往体内钻来,似乎连骨头缝里都爬满了。
白莲使者快速探出手去,哆嗦着捧住尸菌,他脸色立时煞白起来,还隐隐起了一层白霜。
好厉害的尸菌,白莲使者本是鬼魂,道法又高,身上仍旧结出霜花来,当真令人毛骨悚然!
“明王……快走……”白莲使者牙齿咯咯作响,嘴唇一片青紫,打着寒颤说道。
我调转身体,正要飞出沼泽地时,忽听得一声咆哮,犹如老猿哀啼,不禁头皮发麻。
那一声咆哮从下方传来,离我们很近,声音非常真切。我慌忙低头看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不知何时在尸体堆上蹲着一头怪兽!
那一头怪兽浑身黑毛,长得很像猿猴,但头顶却长出尖角,而且竟然没有眼睛!在它背上,还趴着一具尸体,仿佛与它长在了一处。
再仔细一看,那怪兽背上的尸体,不足三尺,就像个孩童似的。
“妖兽出现啦!”白莲使者喊出一声,却被那怪兽高高跃起抓住了肩膀,身体一下子掉落在尸体堆上。
那怪兽虽然没有眼睛,但它极为灵敏,鼻孔翕张之间,就判断出了白莲使者掉落的方位,如同猛虎一般揉身而上。
白莲使者仓促间站立不起来,加上他被尸菌寒气冻得手足僵硬,所以动作就比较迟缓,只得往一旁不断滚动,堪堪避开怪兽的攻击。
我看得心惊胆战,奈何自己道法尽失,想要相助又插不进手,急得惊呼起来。
“大明王,这妖兽名叫‘负尸’,看见它背上的尸体没有?”白莲使者狼狈不堪,犹自提醒我道,“攻击它背上的尸体,这家伙就没辙啦!”
眼见着白莲使者就要被逼进沼泽之中,我听闻此言,再也不顾一切地飞扑下去,猛然骑在了怪兽的背上。
刚一骑上去,那怪兽就咆哮不断,背过手臂朝我来抓我。它尖锐的爪子划破我的衣服,又戳进了皮肉之中,痛得我龇牙咧嘴眼热鼻酸。
但我也看明白了,这怪兽确实非常忌惮背部受到攻击,如此一来,我铁了心非得骑在它背上不可,说什么也绝不放过这种机会!
那怪兽舍弃白莲使者不管,爪子不断抓向我,又嘶吼着上窜下跳,想将我从背上甩落下来。
我忍受着尖爪的抓挠,一只手攥住它头顶上的尖角,一只手慌忙去取暗影。无法祭出黑玉古扇,我只能寄希望用暗影了结它,可偏偏越慌越乱,我半天也没能取出暗影。
等好不容易将暗影握在右手中,却被一阵颠簸,而后暗影就脱了手,一下子掉落下去,插在一具尸体上。
“哎呀!”我懊恼地叫了起来,又出言提醒白莲使者。
白莲使者距离暗影有两米多远,而且妖兽恰好往他跳过去。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白莲使者顾不上自身安危,骤然迎着妖兽扑了过来。
只见他抢先一步拔出暗影,而后趁势站起来长伸手臂将它递给我。我接过暗影,咬着牙使出全身力气,猛然插进了那孩童似的尸体脑袋上。
一声凄惨无比的叫声震天响起,那妖兽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背上尸体中飚出一道冰寒的血水,四处溅落。
可惜妖兽前冲的惯性还在,它兀自往前窜出,脑袋一低,头顶上的尖角就遽然插进了白莲使者胸口,捅出两个大窟窿来!
白莲使者闷哼一声,咬牙抵死相抗,他直挺挺站立着,消解掉妖兽前冲的力道。妖兽终于在尸体堆边沿停了下来,我们才避免坠入沼泽里去。
妖兽软绵绵地瘫倒下去,鼻子里喷出一道冷气,而后**几声,就此气绝而亡。
我被吓得浑身虚弱,软软地从妖兽背上翻滚而下,倒在了尸体堆上。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来,我急忙奔向白莲使者身旁,见他气息奄奄,多半要魂飞魄散了。
可他手里仍旧紧紧攥着尸菌,看见我凑过去,还勉强挤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我强行打起精神,背起白莲使者,眼含泪水心痛不已,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他带出了沼泽地里。
尸菌被摘取之后,方诗雅等人身上的寒冰快速消融掉了,天上乌云荡开,露出了惨淡的太阳。众人纷纷跑过来扶住我,又将白莲使者接了过去。
我来不及喘息,也顾不了身上的伤势,摇摇晃晃走到白莲使者身前蹲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明王……快把尸菌吞下去!”白莲使者艰难地直起身体,将尸菌捧到我唇边。
我忍住巨大的伤悲,捧起尸菌含到口中,那尸菌自行滑进我肚子里去了。刚吃下去尸菌,尚未有任何异常反应,我也没多留意,只想着白莲使者的伤势。
方诗雅抱住白莲使者,用手去擦拭他胸口窟窿中流出的黑血,声音急切地问:“白莲使者,你感觉怎么样?”
“圣女,我……蒯富一生都在痴心妄想,能够有朝一日躺在圣女怀里,如今总算心愿得偿了,哈哈……”他语气很是激动,又夹杂着几分凄凉,“只是永别的时候已然来临,那负尸极其厉害,被他伤到,只有魂分魄散。但能够如此轻易地就帮明王取到尸菌,老朽了无遗憾!”
方诗雅泣不成声,其他人沉默不语,我则一叠声询问是否还有解救的办法。
白莲使者不悲不喜,超然地说道:“明王,圣女,老朽早就有了彻底离去的念头,之所以再次与你们相见,全是因为你们贸然闯进了剥皮道长墓室之中。现在万事皆了,老朽已经尽了全力,剩下的道路,只能靠你们自己走下去了!”
他咳嗽几声,眼光黯淡起来,断断续续往下说去。
白莲使者告诉我们,我吃了尸菌,自然能够还魂,只是尸菌极阴极寒,恐怕日后会留下后患。倘若要消除尸菌寒毒,需要找到八字属相至阴的女子与她成亲,行过房事之后,便可无忧!
方诗雅身体震动了一下,我却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心里悲楚万分,哪里还有心思去想以后的事情?
“明王啊,莫要过于悲伤,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白莲使者勉励我道,“首先你失去了九窍玲珑心,必须将其修炼出来,否则纵有明王血脉护佑,你仍旧无法走得更远;其次剥皮道长已经复生,你千万得留意……”
他说到这里,眼睛里闪过一抹亮光,偏着头看向方诗雅,而后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闭上了眼睛。
众人惊叫起来,白莲使者的身体缓缓化作一道黑烟,在我们身旁徘徊一阵,猝尔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方诗雅喊了几声“白莲使者”,泪眼汪汪地看着我。鞭王长跪不起,不断地磕着头,他的那些手下也都跪了下去。
我默默地看着空中,再也不见白莲使者的魂魄,心知他已经烟消云散了。但想起他在庙宇中的嘱托,我还是把他的脸皮取出来焚烧干净,又对着火光低声祷告。
就在这时候,天上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一片洁白。在白茫茫的大雪中,飘落下来几缕青丝,落在了我的脚下。
我捡起那一丛头发一看,顿时醒悟过来,这不是当初方诗雅割下来送给白莲使者的吗?
方诗雅捧过那几缕断发,愈发纵声大哭起来。哭了半晌,她终于抽泣着,让我将那一丛青丝也烧了。
头发滋滋烧了起来,冒出一股淡淡的青烟,萦绕在天空中,久久不肯消散,就又如同白莲使者的魂魄还游荡在我们身旁。
我和方诗雅一同站起来,一腔悲戚地盯着那一股青烟,任凭雪花扑打在脸上。
第九十六章 还魂
白莲使者魂分魄散之后,方诗雅与我并肩而立,一同看着天上飞洒的鹅毛大雪怅然而立。
方诗雅悲不自胜,自然而然地拉住我的手掌,却叫了起来:“白帆,你的手好冷啊!”
我也感受到了她手掌上的温度,不由得欣喜万分,说道:“诗雅,我能感受到你的体温了,哎呀,看来我已经还魂啦!”
这一变化来得很是突然,那尸菌果然极为神奇,短短一段时间之后,竟然让我还魂为人,怎不令我万般喜悦?
如此一来,我愈发感激白莲使者的再造之恩,对于他的魂魄烟消云散一事,更加觉得悲从中来,免不了洒下一行热泪。
鞭王颤颤巍巍站起来,叹息一声,对一众手下说道:“从今而后,我白莲教所有教众,都得永远铭记白莲使者!”
他这一番话说得很是突兀,我尚未深究,却被人们的叫喊声给打断了思路,原来沼泽地中的那些尸体,开始沉陷下去。
不多时,沼泽中的气泡终于消失干净,那一百多具尸体都沉入泥浆中,连带着那一头妖兽也被泥浆淹没了。
沼泽地恢复了原样,枯枝败叶又覆盖在上面,仿佛先前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
众人被尸臭味和刺骨寒气折磨得够呛,故而都想着快些离开此地。无面怪早已离去,当然由鞭王来拿主意,不料他这一次还挺客气,问我道:“白帆,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我对于鞭王的态度很是惊讶,考虑到自己身体尚未恢复,精力不济,而且也无事可做了,就告诉他还是离开小岛回到湖上去。
“不行!”一向沉默不语的方诗尧却突然叫道,“朱婷交代过了,必须拿到白如烟遗物不可。我们现在一无所获,回去怎么交差呢?”
我大感头疼,才想到还有这么一茬麻烦事。方诗尧自从背叛我们以后,心甘情愿地做起了朱婷的一条狗,如今他突然发难,倒也不算意外之事。
所谓的白如烟遗物,早就存留在了方诗雅的梦境里。但我终究不能说实话,否则就是引火烧身,看着方诗尧不依不饶的架势,不由得感到棘手难办。
“日他仙人板板,老子鸡儿都冷缩了,还管它啥子白如烟遗物!”赵五爷头一个跳出来反对方诗尧,吼道,“无面怪自己都跑喽,难不成我们还要当傻瓜继续忍饥挨冻?老子可受不了啦,要找那卵遗物,你自己找去!”
方诗尧脸上闪过一道怒气,手中捏着一支寒光四射的飞镖,冷冷看着五爷说:“你胆敢违背朱婷命令,我就不客气了!”
五爷一把端起步枪,与方诗尧对峙起来,双方互不退让,眼见着又是一场火拼。
“够啦!”鞭王啪地甩出一鞭,抽打在雪地上,吼道,“老子还在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发号施令了?大家都不成人样了,再耗下去,不知还得死上多少人!五爷说得没错,无面怪率先临阵逃脱,行动失败,要怪也得先怪在他头上。咱们打道回府,朱大小姐也无话可说!”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都放下心来,转身就往深沟外爬去,没人愿意搭理方诗尧。
鞭王这一番话暗藏玄机,只要是个明白人都清楚,他将行动失败的原因一股脑推在了无面怪头上,所以大家有恃无恐,全然不担心会受到朱婷责难。
方诗尧面色难堪,紧咬牙关,很是愤恨不平。但显而易见,他在这一群人里,压根就没有什么分量,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跟随而来。
经过岛上的鼋大将军庙宇时,我感慨万千,在这小岛之上,在这庙宇之中,曾经发生过多少惊心动魄的事情啊!
随着娄妃等人的计谋失败,剥皮道长的复生,还有白莲使者的魂分魄散,一切都暂时归于平静,想来真让人唏嘘不已。
等我们终于踏上渔船,顶着寒风猛浪远离小岛时,我情不自禁地回头打望着,心绪万千,甚至还想到了僬侥氏,不知他们去了何处?
回到渔船停泊之处时,已经夜深人静。一阵吵闹之后,我们上到了最大的渔船上,朱婷带着几个人走了出来,李神棍神情复杂地跟在后面。
“把他俩带下去看管好!”朱婷命令道。
她冷着脸招呼鞭王走了,大概是有重要事情要商议吧,所以要急不可耐地避开众人。
几个人走过来,拽着我和方诗雅下了甲板,又将我们推搡进一间舱房里。
舱房里乌烟瘴气,弥漫着一大股刺鼻的烟味。老烟枪和小张昏昏欲睡,他俩听见动静睁开眼睛,继而兴奋地跳了起来,对我们嘘寒问暖。
约莫十多分钟以后,有人送来饭菜汤水,我和方诗雅狼吞虎咽起来。
我咀嚼着那些饭菜,又喝下去几口热汤,大声感慨道:“还是活着好啊,成为鬼魂,怎么能享受热汤美味呢?”
“白帆同志,你这追求也太低级了吧?”老烟枪摸着络腮胡斜视着我,笑容满面地说,“咱们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不贪图享受,要先天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我瞪了他一眼,嚷道:“你试一试做鬼的滋味去!”随即将此行的经历说了,听得他俩一愣一愣,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帆哥,我真羡慕你,连做鬼的经历都有了。”小张叫道。
老烟枪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骂道:“你会不会说话?死亡不属于无产阶级,你帆哥还生龙活虎,别诅咒他!对了,白帆同志,那个无面怪怎么提前回来了?老子一直留心他的动向,两个时辰之前,他就带着人离开了鄱阳湖,不知道又打什么鬼主意?”
我心有余悸地说了剥皮道长的事情,推测道:“无面怪的离开,肯定与剥皮道长复生一事大有关系。他在墓穴中曾经说过,有事求助于剥皮道长,兴许是去打探他的下落去了。”
“这就奇怪了,剥皮道长就算复生,也该出现在鄱阳湖啊!”老烟枪点了一支烟递给我,却兴奋地跳起来,又急忙压低声音说,“这下好了,无面怪一走,朱婷那小娘们失去了一个得力助手,说不定倒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他没有把话说完,却冲我们眨巴着眼睛,意思很明显,就是得趁机想办法摆脱朱婷等人了。
这确实是个大好机会,没有无面怪,就凭老烟枪和小张的身手,其他人都不必放在心上。倘若能争取到李神棍的支持,胜算就会更大。
孟老头死后,长寿帮群龙无首,李神棍作为副帮主,他的重要性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
我权衡再三,觉得确实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能不能摆脱朱婷等人,就在此一举了。只是改如何着手呢?我们被死死地看管住,也无法事先与李神棍通气。
而且李神棍心里究竟有何打算,也是一个很大的变数。他那个人跟五爷一样,非常贪财,要是朱婷早有准备,肯定会花大价钱收买李神棍的。
想来想去,关键在于得先找机会与李神棍沟通,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想法。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子这就想办法去找李神棍。同志们,革命事业又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有机会要大干一场,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搞它个天翻地覆!”老烟枪喊几句口号,就叼着烟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们不敢打扰他,都自觉地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就在这时候,我忽而感到一股冷意从脚底升起,迅速传遍全身,就像寒风钻进了体内。
那一股寒意来得非常迅猛,刹那之间,我就抖成了一团,整个人就像一座冰雕,无处不冷,无处不寒。
更为奇怪的是,那股莫名其妙的寒气最终沉入丹田之中,犹如锥子一般在里面乱戳。我痛得满地打滚,额头上汗水涟涟,眼眶中泛起泪花。
可就连汗水和泪花,都透着一个寒气,就像从幽泉中渗出的冷水!
方诗雅先叫了起来:“白帆,你怎么啦?”她伸手碰到我,不由自主地缩回手去,惊疑不定地说,“你为什么会如此冰冷?”
老烟枪和小张慌忙抱住我,将我安放在舱中狭窄的床上。方诗雅又将血狼皮制成的大氅盖到我身上,我仍旧冷得苦不堪言,那大氅就像若有若无,根本就起不了任何作用。
这血狼皮何等神奇,却抵御不了突如其来的寒气,我心中的震惊和害怕可想而知。
“我知道了,肯定是尸菌遗留下来的后患,这可怎么办啊?”方诗雅忧心忡忡,颇为无奈地说,“可惜白莲使者不复存在了,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解尸菌之毒呢?”
我早就被冻得失去了神智,脑袋一片空白麻木,无法集中精神思考该如何应付这个难关,如今只想着要是有一盆火放在身前,那该多好啊!
以后的日子里,我还反复受到尸菌遗毒的摧残折磨,当真痛不欲生,甚至无法继续修习道法。
这是后话了,就在我如卧针毡之时,舱门忽然被推开,李神棍闪进身来,急声说道:“我说诸位,此时不逃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们惊疑不定,不知李神棍说的是真是假,又怕他使诈,只好眼巴巴看着他不开口。
“哎呀,不能再耽搁了!老夫已经安排好了,咱们今夜就逃出鄱阳湖去!”李神棍显得很是真诚,又非常焦急。
第九十七章 千帆影过事不休(上)
李神棍深夜潜进船舱中,已经让我们惊异万分。听他说安排好了一切,让我们逃离鄱阳湖时,我们心中更加充满了疑虑。
我在万般惊疑之中,暂且忘却了体内的寒气,定定看着李神棍,想从他的语气和表情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来判断他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使诈。
李神棍表情焦急,语气颇为真诚,倒让我一时间无从判断了。他突然来这么一出,恰好与我们不谋而合,但我们这个时候非常不信任他,故而颇费踌躇。
老烟枪经验老道,也无法看穿李神棍的真实意图,只好打着哈哈说道:“李老板,大半夜的不睡觉,你跑来这里做什么?我们四个人已经够挤的了,容不下你啦,你还是回去吧。”
“呵呵,老夫明白啦,你们这是不相信我啊!”李神棍一摊手,捶胸叹道,“也难怪了,老夫多次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情,这倒在情理之中。可这一次我是为了自己和长寿帮考虑,非得救出你们不可!我方才偷听到朱大小姐和鞭王的谈话,才知道孟帮主已经死了,没有孟帮主,我们长寿帮只能指望大明王啦……”
老烟枪打断他说道:“你们长寿帮跟大明王没有任何关系,你少在这里诓骗我们!”
“怎么没有关系?”李神棍已经急火攻心,终于坦露了真相,“实话说了吧,我们长寿帮得了食土症,寻遍各种法子都无法治愈。孟帮主跑遍全国,最后发现食土症与明教大有关系,所以才会引出后来的一系列事情。如今孟帮主仙逝了,老夫不跟着你们,还能指望谁?你们明白没有?”
我和老烟枪互望一眼,暂且不急于表态,沉思下去。
李神棍的话向来虚虚实实,真假难辨。他以前确实说过食土症这件事情,我们也曾亲眼见过食土症的厉害,但其中还有很多疑点不明,不能再被李神棍牵着鼻子走了。
“就算李老板所说句句属实,我来问你,你打算怎么救我们出去?”老烟枪沉思半晌之后,终于开口问道。
李神棍见老烟枪松了口,脸上闪过激动的神色,急急说道:“老夫已经带着长寿帮手下控制了两条渔船,只要你们跟我出去,就能趁夜逃走。等出了鄱阳湖,凭着长寿帮在江湖上的势力,从此就可以天高海阔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只要能有渔船带我们离开鄱阳湖,朱婷就奈何不了我们了。
老烟枪目光缓缓从我们脸上扫过,站起来说道:“李老板,我们暂且再相信你一回,要是这一次再有闪失,别怪我们对你施行无产阶级专政手段了!同志们,革命事业终究还得进行下去,为了胜利,为了保存革命的火种和有生力量,咱们今夜得冲出敌人的牢笼!”
老烟枪心意已决,我们没有异议,随即行动起来。
李神棍率先走出船舱,老烟枪紧随其后,小张和方诗雅则一左一右搀扶着我。出了舱门,我们就看见地上躺着两个鞭王手下,另有几个长寿帮门徒等候在一旁。
一直走到甲板上,都没有遇见任何阻拦,看样子李神棍确实所言不假,他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了。
夜色深沉,寒风呼啸,鄱阳湖上波浪滔天,恰好成为了我们潜行的掩护。
长寿帮控制住的两条渔船停在一旁,与我们身处的渔船挨得很近,伸手就能摸到它们的栏杆。只要我们跳上船去,立即就能溜之大吉。
众人小心翼翼地攀住船舷上的栏杆,依次往一条渔船上爬过去。就在我们屏气凝神万般紧张的时候,方诗雅突然拉住我,轻声说道:“白头桃还在露西手里!”
她言尽于此,咬着嘴唇不再往下说,但神情非常坚决。
我深知方诗雅的秉性,她还在惦记着白头桃,而且拿不到绝对不肯离开!
李神棍见我们站着不肯走,急声询问,又一叠声催我们抓紧时间。
老烟枪也凑了过来,待听我讲清楚事情之后,他跺脚道:“这可就麻烦了!要不这样吧,来日方长,白头桃的事情,再慢慢从长计议,怎么样?”
“不行,拿不到白头桃,我绝对不会走的!”方诗雅露出了倔强的神情,说道,“谁知道露西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万一她将桃子给扔了或者毁了,可就后悔莫及啦!”
确实很有这个可能,露西当初抢走白头桃时,本就是为了胁迫我和方诗雅。如今要是知道我们逃走了,白头桃对于她来说就毫无用处了,她极有可能怒火攻心时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情来!
白头桃关系到泉林真人的性命,我们不能轻易放弃。但眼前放着大好的逃走的机会,可能稍纵即逝,我感到进退两难。
“你们先上船,好不好?算老夫求你们啦!”李神棍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断抬眼往四处看去。
老烟枪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先走,白头桃的事情,由我来搞定!李老板,你知道露西的舱房在哪里吗?”
李神棍为难至极,指着后面一条渔船说道:“多半在那一条船上,但具体在哪一间舱房里,就不得而知了。王老板,我觉得还是不要冒险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才是正理!”
老烟枪不再搭理李神棍,招呼着小张就往那一条渔船摸过去。我恼恨自己身体出了状况,无法跟随他们前去,只得怏怏不快又忧心忡忡地准备离开。
老烟枪和小张刚走出几步,忽而汽笛大鸣,渔船上的探照灯骤然亮了起来,将我们一众人等照得无处藏身。
“深更半夜,风狂浪大,你们这是要去哪里?”鞭王的声音传来过来。
紧接着,甲板上就涌上来很多人,别的渔船上也是灯火明亮,人影晃动。不知有多少枪口对准了我们,反正逃走的计划已然暴露了。
许多人跳进了那两条渔船上,大声叫嚷着,将长寿帮门徒缴了械,并且拳打脚踢起来。
渔船上乱成了一片,吵闹声、呵斥声和痛呼惨叫声被寒风送得很远,在鄱阳湖中回荡着。
朱婷穿着高领大衣走到鞭王身旁,方诗尧、露西和赵五爷簇拥着她身旁,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就像逮到了贼一般。
“完了!”李神棍气急败坏地说了一句,就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甲板上。
几个人咋咋呼呼走上前来,用黑沉沉的枪口对着我们,将我们聚拢在一处,等着朱婷发话。
朱婷神色慵懒,意兴阑珊地说:“你们逃不了的,何必多此一举!本来我想等到明天再与你们算账,没想到你们如此不让人省心,看来今夜又是个不眠夜了。也好,有些事情得说清楚了,有些账也得了结啦!”
她稍稍冲鞭王点点头,鞭王就一挥手,那些手下走过来推搡着我们,将我们五花大绑起来,又强迫我们蹲下去。
甲板上冷风嗖嗖,我们被冻得浑身僵硬,方诗雅神色黯然,一脸愧疚地看着我。
“没事,不怪你!”我轻声安慰她道,“该来的总要来,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朱婷先是将一腔怒火发泄到李神棍身上,让人狠狠地扇了他两个耳光,骂道:“李茂,我看你一把年纪,不忍心为难你。你倒好,背着我暗地里捣鬼,是何居心?”
李神棍腮帮子上赫然印着一个红红的手印,他悲愤交加地说:“他们都是老夫的朋友,朋友遇难,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朱大小姐,老夫听说过朱氏家族,知道你们很有钱,但在江湖上,你们休想只手遮天!既然事情败露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莫要折辱人!”
“说得好,李老板,你有当烈士的风范嘛!”老烟枪大声赞叹,但他的幽默总是不合时宜。
李神棍苦笑一声,眼巴巴看向我,那样子分明就是在说,现在你们总该相信我了吧?
“想死倒是不难,我来问你,你们长寿帮为何要横插一脚,卷到这件事情中来?”朱婷冷冷问道,语气中带着一股杀气,“你再不说实话,我就让人把你扔进湖里喂王八!”
李神棍昂起脑袋,硬着脖子说:“哼,你们杀了孟帮主,还想让老夫为虎作伥,痴心妄想!”
先前抽打李神棍的人,又甩出几个响亮的耳光。李神棍栽倒在地,嘴角流出血来,却只是轻轻**着。
朱婷嘴唇抖了一下,转而对老烟枪说道:“老烟枪,白如烟遗物呢?我两次三番放过你们,看来没这个必要了,留着你们活在世上,总是给我添乱。”
越是见识到朱婷的真面目,我越是痛恨自己当初的一往情深,所爱非人,想来就心如刀绞。
“白如烟遗物在什么地方,我们也不清楚,这件事情你可以问鞭王!”我挣扎着站起来,目光如炬地盯着朱婷,想看一看她那一副大家闺秀的皮囊之下,到底藏着怎样的蛇蝎心肠。
鞭王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表情很是纠结,似乎态度很是隐晦。他不像以前立即跳出来训斥我,而是将头扭向一旁,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心中一动,鞭王的态度很是蹊跷,隐隐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朱婷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异常,不满地瞪了鞭王一眼,转头尖锐地冲我说道:“那我可管不着,反正你们要么交出人皮笔记,要么交出白如烟遗物,否则别想活着走出鄱阳湖!”
她话音刚落,我就听见一片子弹上膛的声音,还看见方诗尧暗中捏住了一支飞镖。
第九十八章 千帆影过事不休(中)
听朱婷的语气,再看方诗尧和一众手下的架势,朱婷显然已经起对我们失去了耐心,动了杀害我们的念头了。
也难怪朱婷会如此心浮气躁,她与我们交手很多个回合,从我外祖父遇难到瓜州之行,包括十祖坡大战和这一次鄱阳湖行动,她始终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虽然她一度将我们俘虏,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甚至让我们几次从她手掌里逃脱,她内心深处的气急败坏可想而知。
双方争夺的焦点,自始至终全在人皮笔记之上。人皮笔记与白如烟情咒有关,与明教神器有关,还引发了红衣死者系列案件,其中利害,我们所有人自然心知肚明。
而我们的优势在于始终将人皮笔记据为己有,可以这么说,人皮笔记是我们用来对抗朱婷等人的王牌,一旦失去人皮笔记,我们这些人也就毫无价值了。
如今朱婷又老调重弹,让我们把人皮笔记交出去,或者告诉她鄱阳湖中的白如烟遗物所在,我们当然心不甘情不愿。
我们绝不会傻到交出人皮笔记的地步,至于鄱阳湖中的白如烟遗物秘密,老烟枪我们一直守口如瓶,没对任何人说过。
看来还得在白如烟遗物上做文章,暂且稳住朱婷,才有机会脱身!
老烟枪反应比我还快,他也站了起来,蹬着腿缓解肌肉的疲乏,说道:“朱大小姐,你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子,不要动不动就说什么打打杀杀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有事好商量嘛!在十祖坡的时候,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人皮笔记早就被一把火烧啦,你怎么就是不相信一个老革命同志的话呢?”
朱婷蹙起眉头,冷冷打量老烟枪几眼,随即让手下搜我们的身。
我顿时心头一颤,老烟枪当初告诉我,人皮笔记还在他手里,并没有上交组织,岂不是要被搜了出来?
不料老烟枪气定神闲,对搜身的那个人笑着说:“哎呀,你个同志啊,搜身就搜身,别乱摸,老子打了那么多年的光棍,可受不了你这般骚扰……哟,能不能换个女同志来搜身啊?”
这些人将我们身上翻了个遍,没有找到人皮笔记,在老烟枪身上也是没有斩获,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了。
抬眼看向老烟枪,他仍旧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我不由得暗中发笑。这个老狐狸,肯定留有一手,把人皮笔记事先藏到别处去了!
“怎么样,朱大小姐,你现在相信了吧?我就跟你说啦,不要轻易怀疑一个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人格,否则会栽跟头的……”
老烟枪得意洋洋地说下去,他这个人就是如此,越是情况危急身临险境,越镇定自如,越要卖弄自己的幽默感。
我放下心来,看见朱婷脸色阴沉,瞟眼间发现露西神秘莫测地微笑着,忽而计上心头,叫道:“人皮笔记虽然被烧了,但我们知道白如烟遗物在哪里!露西小姐,你还不说实话吗?”
“什么实话?”露西惊讶万分,杏眼圆睁地看着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露西,尤其是朱婷和鞭王,都警惕地看着她,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露西身不由己地往后退出两步,我不等她出言辩驳,决定将火再撩拨得旺一些,大声嚷道:“露西小姐,你从我们手里抢走的东西,就是白如烟遗物!赵五爷当时也在场,你还装什么无辜?”
我说完这一句话,就看见方诗雅脸上浮出一丝笑意,看来她不但领会到了我的意图,而且非常赞赏我的计策。
朱婷还未发话,方诗尧一把抓住了露西的手臂,阴笑道:“露西小姐,他说的可是实情?你抢走了什么东西,快拿出来吧!”
露西挣脱不了,连连呼痛,又跺脚尖声说道:“我只是抢了一个桃子,跟白如烟遗物没有半点关系……”
“谁说没有关系了?”我知道露西了解白头桃一事的内幕,生怕她说出事情真相,急忙插话道,“哼,你只知道白头桃跟泉林真人有关系,但你并不清楚,在天师府的时候,张仙人就对你有所怀疑,他曾背着你告诉我和诗雅,白头桃还与白如烟遗物大有渊源!否则我们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湖底井中寻找它?”
我这几句话真真假假,既点明露西熟知的内幕,又编造出她无法证实的事情,一下子就让她懵了。
朱婷转身去向五爷求证,赵五爷倒也爽快,没有偏袒露西,将我们在湖底水井旁发生的事情详细讲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朱婷已然对露西起了怀疑,压根就不给她面子,直接让方诗尧搜身。
方诗尧在露西身上摸索片刻,很快就找到了白头桃,他将白头桃毕恭毕敬地交给朱婷,又咬牙切齿地说道:“露西小姐,你得到这件东西,为什么不向朱大小姐禀告,你到底是何居心?”
露西百口莫辩,张口结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看向我,却不怒反笑道:“好啊,白先生,你也学会挑拨离间耍手段了!”
我假装听不懂她话中之意,指着白头桃说:“这个桃子,就是白如烟留下来的遗物,秘密就藏在里面,想要得到,还得需要圣女出手才行……”
我说到这里,故意闭起嘴巴,直直看向方诗雅。
朱婷正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白头桃,听我如此一说,又见我将目光投向方诗雅,立即反应过来,说道:“这么说来,还得靠方小姐出手了?无相大师确实跟我说过,方小姐乃是明教圣女,那就有劳方小姐啦!”
她说着,往前走出两步,想要将白头桃递给方诗雅,却猛然停了下来,脸上带着怀疑之色,阴沉沉地说:“把方小姐带到我的船舱里去,其他人好生看管起来!”
好个朱婷,原来如此狡猾!她这是要将方诗雅单独隔离开,好让我们有所忌惮。
白头桃虽然神奇,却与白如烟遗物毫无瓜葛,方诗雅如何能应付得过去?事情岂不是要败露了?
事情本来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哪里想到朱婷会如此多疑,如此狡诈!我心头一沉,难道前面费尽心机,到头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在这个时候,忽而听得赵五爷一声猛吼,叫道:“朱大小姐,别停下来啊,继续往前走!日他仙人板板,可把老子憋坏喽,间谍这种事情,真不是人干的!”
赵五爷蹿到朱婷身后,一把勒住她的脖子,又用枪顶在她腰间,拽着她朝我们奔了过来。
这形势变得太突然,我彻底傻了眼,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怀疑,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方诗尧等人已经慌乱起来了,乌压压的枪口对准了我们;朱婷则面如死灰,犹自苦苦挣扎,鞭王默不作声,似乎对这种情形视而不见。
老烟枪长叹一生,跳着脚懊恼地骂道:“我说五爷啊,你就不能再坚持坚持,直娘贼,老子好好一盘棋,就被你给破坏啦!”
“少他妈废话,龟儿子哟,老子受不了啦!”赵五爷挟持着朱婷走到我们身前,冲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磨磨唧唧,磨磨蹭蹭,老子要被你们给气死掉!日他仙人板板,都给老子老老实实待着,哪个狗日嘞再往前一步,老子就先打死这个小娘们!”
他最后一句话是冲着朱婷手下说的,唬得那些人胆战心惊地停止迫近,惊慌失措地看着五爷。
我听见五爷和老烟枪的对话,虽然他们俩没有明说,但我还是隐隐猜出了几分,原来五爷一直是诈降,说不定就是老烟枪一手策划的!
这一番变故使得形势大为转变,主动权又回到了我们手里。无奈我们都被捆得结结实实,暂且只能挟持住朱婷当挡箭牌,想要逃脱还得费一番力气。
“所有人给老子竖起耳朵听好啦,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否则我们就来个玉石俱焚!”老烟枪高声叫道,“赵五爷,要是有人耍花招,你就立即开枪,不要犹豫!”
老烟枪转而冲着鞭王说道:“鞭王,让你的手下都从那两条渔船上滚下去,另外,让长寿帮的人过来帮我们松绑!”
朱婷还十分强硬,呵斥鞭王不要管她。赵五爷不得不加大手上的力气,勒得朱婷再也说不出话来。
但说来奇怪,鞭王自从在小岛的一番经历以后,整个人很是落落寡欢心不在焉,早就没有了当初那一股狠劲。
鞭王不做任何反抗,按照老烟枪的吩咐,将手下撤了回来,又让两个长寿帮门徒爬上这一条渔船,帮我们解开绳索。
那两个门徒手抖心慌,大概从未见过这种大场面,所以半天也解不开绳子,急得李神棍破口大骂。
我招呼一个门徒从我怀里取出暗影,而后三下五除二就割断了我们的绳子。众人如释重负,带着朱婷往那两条渔船上跳去。
一上到船上,老烟枪急忙吩咐船老大发动船只,从渔船停泊处往外退开,而后转了一个弯,快速朝葫芦口方向疾驰而去。
“鞭王,记得给船老大们付工钱!”老烟枪站在甲板上,得意洋洋地喊了一句,就像在鞭王那些人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我们又是激动兴奋,又是惊慌不安,生怕鞭王带着人追赶而来,所以走得很急,根本顾不上风大浪急,也不将晚上行船的危险放在心上。
行出几里之后,我回头往后面看去,突然发现灯火闪动,似乎有几十条船追了上来。
第九十九章 千帆影过事不休(下)
赵五爷挟持朱婷解救下众人,我们冲出包围圈,迎着寒风猛浪在鄱阳湖上飞驰。正慌慌张张逃离之际,我忽然发现后面跟上来许多船只。
那些船只速度很快,来势非常凶猛,大概是鞭王带着手下追赶而来了。老烟枪急声催促船老大开足马力,不顾一切地往葫芦口冲去。
不料刚来到葫芦口前方,却发现水中火焰冲天,前路被堵住了。葫芦口水域狭窄,地形险要,我们一下子就陷入了进退不得的局面中。
葫芦口中火势很旺,肯定是冲不过去的,而身后追兵迫近,眼见着我们终究插翅难逃,众人不由得大惊失色捶胸顿足。
老烟枪决定就在葫芦口靠岸停船,等钻进芦苇丛中之后,再做打算。
可船老大却告知我们,葫芦口处地势复杂礁石丛生,难以找到优良的泊船之地,要是强行在这里靠岸停船,就得冒着翻船的危险。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老烟枪挥着手大声叫道,“翻船总比葬身火海来得好,不试上一试,怎么会知道后果如何呢?”
老烟枪一向稳重,如今竟然起了冒险的心思,可想而知,形势何等迫切!
船老大无奈之下,在距离葫芦口还有几百米的地方,猛然转向,横着往芦苇地中冲了过去。众人一阵颠簸,差点从甲板上甩到湖中去了。
“快停船,不太对劲!”李神棍看出了一些端倪,挥舞着手臂往驾驶舱中奔去。
众人此时惊魂未定,但也发现了异常之处,只见葫芦口中的冲天火光,原来都悬浮在水面之上,却是无根之火!
那些紧追而来的船只,距离我们还有一公里的时候,突然间在湖面上一字排开,竟然是一艘艘高大的古代帆船。它们飘荡在湖面上,从中还传来喊杀声,金鼓齐鸣之声!
我心头一颤,惊诧无度地喊道:“那是鬼船,老烟枪,那是鬼船啊!”
“直娘贼,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鬼船呢?”老烟枪倒吸了一口冷气,看了我一眼,也急忙跑进驾驶舱里。
好在李神棍见机够快,而船老大技术娴熟,我们这两只渔船最终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没有冲进芦苇丛中,避免了一场大祸。
众人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又看着前方熊熊燃烧的鬼火,还有后面气势汹汹的鬼船,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过只要不是鞭王带人追赶过来,我们就不必拿自己的性命拼搏冒险,耐住性子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这时候,葫芦口汪洋恣肆的鬼火中,飞出许多战船,从我们的渔船旁擦身而过,迎着先前那几十条帆船而去。
一时间战鼓急促,箭雨纷纷,两边斗在一处。只见鄱阳湖上帆影连天,火势正盛,双方互不相让,战斗得异常激烈。
一片震天响的呐喊声中,有条小船飞速行驶而来,船头却站立着一个威风凛凛之人。
那人手持长剑,一部胡须迎风飞扬,身后矗立着一杆大旗,上书一个“张”字,宛如天神一般!
那人所到之处,战船纷纷退避,呐喊声和欢呼声不绝于耳。而在葫芦口中的那些战船,则乱了阵型,不断逃散开来。
我看了一阵,突然明白过来,那人大概要冲进葫芦口中去,在千军万马中直取敌军主帅首级!这种胆量,这番气魄,当真令人折服赞叹。
一声尖锐的呼啸划过天际,不知从何处射来一只利箭,恰好射在那人胸口。随着那支利箭的出现,整个战斗场面突然安静下来,鬼火熄灭,战船凭空消失。
鄱阳湖上恢复了平静,只有波涛喧哗,寒风吹刮,哪里还有鬼船和鬼火的踪迹,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众人还沉浸在方才惊心动魄的战斗场景之中,半晌回不过神,望着空荡荡黑沉沉的水面,不禁心绪万千。
“好一个胆量过人的猛张飞啊,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了!”老烟枪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句,看来他也对方才那人的神勇大为钦佩,问我道,“白帆同志,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略一沉思,想起了史书中的一段记载,说道:“如果我的推测没错,这一场战斗,就是张定远将军突袭朱元璋中军大营的故事了。”
在鄱阳湖大战的时候,身为陈友谅手下第一员猛将的张定远将军,曾经驾驶着一条小船,深夜奔袭朱元璋的战船,想要一举擒杀朱元璋。
当时朱元璋一众手下,都被张定远将军的神勇给吓唬住,就连朱元璋本人,惊惶不定中起了逃跑的念头。还好常遇春及时出现,一箭射中张定远,才救下朱元璋,稳住了军心。
方才的那一场战斗,肯定就是当年战争情形的重演了。后来陈友谅却疏远了张定远将军,导致自己的称霸之业付诸东流,而张定远则被后人所铭记怀念,至今在京剧中,还有演绎他的故事的剧目。
张定远是个传奇人物,陈友谅大败之后,他削发为僧,带着僧人们开荒耕种,还不忘周济寺院周围的贫苦百姓。
众人听我如此一番解说,都非常感慨。老烟枪拍着栏杆叹道:“张将军忠义英勇,人民群众怀念他、同情他,正说明人心向背。偏偏陈友谅对于这样的忠诚之士,却不肯重用,怪不得会灭亡了!”
我被老烟枪的情绪所感染,转身对着湖中鞠躬喊道:“张将军,陈友谅和娄妃已经魂飞魄散,如今沧海桑田,你还是早些往生去吧!”
冷风将我的声音带得很远,只是鄱阳湖中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不过后来重游鄱阳湖时,我曾向周围的渔民们打探,他们都说湖中再也没有出现过诡异之事,夜间也没有听见过铿锵之声。
我想大概张将军在天有灵,听到我的祷告之后,就此往生转世去了。
众人从悠远的思绪中回过神,着眼于当前。鬼火消失之后,船老大开足马力,两只渔船乘风破浪,在黎明之际终于靠岸停泊下来。
我们一行人押着朱婷上了岸,考虑到鞭王等人可能会随时追赶过来,就不敢耽误,只得尽速离开鄱阳湖。
老烟枪重重犒赏了那两个船老大,一并连还逗留在湖中的船夫们的工钱交给了他们,嘱托他们代为转交。这两个船老大捧着厚厚一沓钱,眉开眼笑地与我们告别。
我本来想雇这两个船夫将我们送到龙虎山,可他们惦记着要过年,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因而只得作罢。
众人站在鄱阳湖岸边,看着波光涟涟的浩渺湖面,一时颇为踌躇,不知该何去何从。
方诗雅早就从朱婷手里夺回了白头桃,故而意见与我一致,想赶往天师府去找张仙人,拜托他将桃子交给泉林真人。
老烟枪在冷风中好不容易点起一支烟,扫视众人一眼,为难地说道:“我们带着朱大小姐,肯定走不远的,而且人这么多,目标太大了,不可能摆脱鞭王的眼线。”
说到这里,他转身问李神棍有何打算。
李神棍给那一百多个长寿帮门徒使了一个眼色,他们就齐刷刷地跪在我面前。李神棍真切地说道:“大明王,从今以后,我们长寿帮就誓死追随于你,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李神棍和长寿帮***来此一手,原本以为上岸之后便要分道扬镳,可他们却要缠着我不放,这可如何是好?
老烟枪拿主意道:“也罢,我们总说白帆同志是大明王,可他连个一兵一卒都没有,也太不像样了!这样吧,李老板,从今以后,你们长寿帮改名为‘明教’,听从大明王指挥吧。”
李神棍和他的手下欣喜若狂,我则皱起了眉头,老烟枪这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我如何能领导这么多人呢?
不过转念一想,老烟枪肯定大有深意,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又郑重其事地对李神棍等人说道:“以后你们要痛改前非,别再做盗掘陵墓之事了。只要你们能听从我和老烟枪的指挥,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想办法帮你们根治食土症!”
李神棍等人欢呼起来,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爬起身规规矩矩站到了一旁。
赵五爷又冷又饿,直嚷着快些离开。老烟枪瞪了他一眼,又气又笑地说:“赵五爷,老子还没有跟你算账,你擅自行动,打乱了组织的计划,迟早得惩罚你!”
“格老子哟,少他妈敲簸箕吓雀儿,怎么罚?”赵五爷耸着大鼻头,混不吝地嚷道,“罚酒三杯行不行?”
老烟枪无可奈何地吹胡子瞪眼睛,而后当机立断地下达了命令:“同志们,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但咱们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以革命事业为重,就不过年啦!这样吧,我和小张将朱小娘们带回去交给组织审查看押,李老板带着手下回西安等候组织上的召唤,白帆、诗雅妹子和赵五爷就去龙虎山吧!”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朱婷必须找个地方看管起来,她这条大鱼,说不定以后会成为我们的一张好牌。
而李神棍等人回西安去,一路上能省却不少麻烦,不用乌压压一群人招摇过市引人耳目。
至于我们,则牵挂着泉林真人的安危,非得到龙虎山去一趟不可。
老烟枪的安排,可谓面面俱到,考虑得非常详尽周全,我们都没有意见。
约定好正月十五在西安相聚以后,老烟枪分别给我和李神棍发了经费,就与小张一同押着朱婷绝尘而去。
临走之际,朱婷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见她眼神中充满了忧伤和不安,心里头多少有些落寞。哎,朱婷啊,落得如此下场,你只能怪自己了!
等李神棍带着手下也离开之后,我站在赵五爷和方诗雅之间,抬眼看向鄱阳湖,心中万千感慨,湖中帆影无存,可我们的事情却尚未完结。
“奇怪了,大清早的还有流星!”赵五爷咕囔着指着天边。
我顺势看过去,只见天际划过一道诡异的光芒,一颗流星正迅捷地落到了东南方向。
东南方不正是龙虎山吗?谁知道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我心里忐忑紧张起来。
第一百章 至阴之人最至情
我们逃出鄱阳湖之后,与老烟枪等人告别,分头行动。我和赵五爷、方诗雅想折返回龙虎山,设法将白头桃交到泉林真人手中,帮他度过生死难关。
只是年关近在眼前,我们雇不到船只,举步维艰起来。鄱阳湖距离龙虎山路途遥远,鞭王等人随时都有可能从湖中冲杀出来,形势不容乐观。
我们三人商议一阵,决定无论如何,还得先远离鄱阳湖才是上策。我们行色匆匆走到一个小镇上,当地人称为“石镇”,此地仍旧处于鄱阳湖一带,还是不够安全。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我们终于包下一辆小型卡车,给了司机足足五百块钱,他才答应将我们带到景德镇去。
景德镇距离鄱阳湖有一定距离了,自古出产瓷器,镇上比较繁华,就算鞭王等人来到镇中,也未必能找寻到我们。
看来景德镇倒成了我们目前避难的唯一去处了,拿定主意之后,我们不再耽搁,一路颠簸赶往景德镇而去。
到了镇上,司机就与我们告别,将我们扔在寒风中不管,自顾自赶回去与家人团聚过大年。
我们又冷又饿,来不及细细欣赏镇上景致,慌忙去寻找旅馆。景德镇因为瓷器生意火爆,镇上倒有好多家旅店,但大多数早就关了门。
好不容易走到一家“福来旅馆”前,老板正指挥着服务员清扫垃圾,匆匆忙忙贴着对联,看样子也要关门谢客了。
赵五爷发挥自己行走江湖的老道经验,好说歹说,给老板许诺下大价钱。老板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让我们入住三天,又说饭食得自己解决,店里无人可以安排了。
只要能有个落脚点,我们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有所奢望?因为旅馆中只有我们三个客人,赵五爷贪图享受,干脆一人开了一间上好的客房。
老板安排下一个服务员之后,其他人纷纷离去,旅馆中立时冷清无比。
我们三人洗漱一番,方诗雅向服务员打听清楚还在营业的商店,带着我们去店中将可以吃的零食、干粮一扫而空,总算解决了燃眉之急。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傍晚时分,镇中零星地响起了鞭炮声。我们三人坐在五爷房间里,听着窗外炸裂的炮仗声响,又听见小孩子们兴奋的欢闹,多少有些落寞萧索。
喝下几杯劣质的白酒之后,赵五爷渐渐打开了话匣子,咋咋呼呼叫个不停,气氛变得活跃起来。
我醉眼惺忪地躺在床上,问道:“赵五爷,你在南京遇见了什么事情?哼,老烟枪和你唱了一出好戏,倒把我们耍得团团转,骗得我和诗雅好苦啊!”
赵五爷一下子就激动起来,又是笑又是叫地说:“啊哈,老子演技还不错吧?狗日嘞老烟枪,都是他出的主意,你以为老子愿意?日他仙人板板,五爷我这么浓眉大眼的人物,怎么能当叛徒嘛?”
原来赵五爷回到重庆处理完黑子一帮兄弟们的丧事之后,刚把自己的歌舞厅转让给了别人,即将启程赶往十祖坡的时候,就受到了露西小姐的来信。
露西在信上暗示五爷,她在南京很是寂寞,欢迎五爷前去作伴。赵五爷被露西迷得不能自拔,见信后没有多想,当即瞒着我们去了南京。
到了南京之后,五爷却没有找到露西,反而遭到鞭王带人追捕。他东躲西藏,惶惶不安地过了一段日子,终于等到了老烟枪前来解救。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老烟枪计上心来,要求五爷诈降打入鞭王等人内部去。
五爷一开始很不情愿,但招架不住老烟枪多次劝说,最终假装落入鞭王手中,而后依计投降,这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本来按照老烟枪的计划,五爷应该多潜伏一段时间,最好能够彻底取得朱婷的信任,将敌人的情况摸清楚之后再反水。
可事情凑巧,我们当时情况危急,赵五爷又忍受不住当间谍的折磨,还是出手挟持了朱婷,将我们救出了鄱阳湖。
难怪五爷救了我们之后,老烟枪一脸不高兴,按照他的计划,五爷就像一把插入敌人心脏的匕首,不到最关键的时刻,绝不能轻易捅出去。
五爷说完,揉着鼻子骂道:“大学生,老子告诉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干这种提心吊胆的事情了!你们不知道啊,老子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香,甚至连做梦都不敢说梦话,简直生不如死哪!”
我看着五爷,又心疼又好笑,老烟枪也是心血来潮异想天开,怎么能让五爷去当卧底呢?
以五爷那种散漫的性格,他能坚持住这么一段时间,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更别说还出手救了我们!倘若五爷一不小心漏了馅儿,或者干出别的事情来,我看老烟枪可怎么收拾?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暗叫侥幸,背脊上起了一层白毛汗。
方诗雅噗嗤笑了出来,不怀好意地说:“赵五爷,你在渔船上可是演技爆发啊,我可记在心里呢,你扇了我一耳光,这笔账怎么算?”
“哎呀,我的好妹儿,你要怪就怪龟儿子老烟枪去!”赵五爷跳起来,气急败坏地说,“没办法啊,五爷我也是没办法啊,自从诈降以后,朱婷那些人就像防贼一样的防着老子,不动真格的,怎么糊弄得过去?莫说扇你耳光了,老子还冲着老烟枪开了一枪呢,这在江湖上,叫做‘投名状’!妹儿,你要是不消气,等有机会,我们一起狠狠收拾老烟枪就是了!”
我和方诗雅哄笑起来,告诉五爷别放在心上,以后有机会,就先给老烟枪点颜色瞧一瞧。
我看着五爷那一张消瘦的脸庞,心里头很不是滋味,说道:“五爷,辛苦你啦!你怎么把歌舞厅也转让了呢?那些妹儿会想死你的!”
“日他仙人板板,老子就是有女人缘!”赵五爷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厚着脸皮说,“妹儿再重要,也比不上革命事业,比不上兄弟情义嘛!老子从瓜州回来以后,算是彻底想通了,不解开人皮笔记的谜团,不打败朱婷那些狗东西,咱们就不得安宁。”
赵五爷这一番话,让我和方诗雅好生敬佩。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五爷终于深明大义,变得成熟起来了。
“赵五爷,你难道不想露西……哎呦,好痛!”我本来还想开五爷的玩笑,不料身体颤抖起来,一股寒气自内而外弥漫全身,让我苦不堪言。
五爷和方诗雅慌乱起来,一叠声询问我的状况。我被寒气冻得口不能言,方诗雅反应过来,却心事重重地沉默下去。
赵五爷将我背回我的房间,他二人给我盖上厚厚的被子,又将血狼皮大氅放在上面,仍旧无法抵御我体内的寒气。
“五爷,你先去休息吧,我来照顾白帆。”方诗雅对五爷说道。
赵五爷叹息一声,握了握我的手,自行回去睡觉去了。
我蜷缩在被子里,就像躺在冰块上,一股寒气犹如细针一样在丹田中窜动,刺得我痛不欲生。
方诗雅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拧着眉头痴痴发呆。过了好长时间,她用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庞,就往门口走去。
我在一片茫然中,听见方诗雅将房门反锁起来,关上了灯,但她并没有离开房间,而是在黑暗里站立着。
我已经被冷得脑袋中麻木不已,没力气细想方诗雅意欲何为。不料一阵的声音传来,好像是方诗雅正在脱衣服,片刻之后,方诗雅赤身**地钻到了被子里!
方诗雅背对着我,身体绷得很直很僵硬。我不经意间手指碰到她光滑柔软的腰上,脑袋里稍稍清醒了一些,不解地问道:“诗雅,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本来以为方诗雅是想用她的体温来温暖我,不想她却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白帆,你还记得白莲使者说过的话吗?”
白莲使者说过的话那可就多了,不知方诗雅指的是哪一句?我忍受着寒气的折磨,又担心自己亵渎了她,正万般局促不安。
方诗雅翻身面对着我,吐气如兰地说:“白莲使者魂分魄散之际,曾经说过,要想根除尸菌的危害,必须找到一个八字属相至阴的女子与她同房……你还记得吗?我就是……就是八字至阴的女人……”
方诗雅的舌头僵硬住了,害羞得难以说下去。
我就像被雷击中了天灵盖,脑袋里天翻地覆嗡嗡直响,她这是要……要用自己的身体来给我驱除寒毒啊!
在覆船山中,方诗雅给我讲述她小时候的遭遇时,确实提起过,泉林真人说她乃是至阴至寒之人。
空气里全是方诗雅身上的幽香,这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搅得我意乱神迷。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万一白莲使者所说的方法没有作用呢?虽然我和方诗雅情投意合,可要是用这种方式占有她,我总觉得有些隔阂,似乎不太厚道。
可方诗雅却抓起了我的手,放在她胸上,柔声对我说道:“白帆,只要你能安好,我愿意付出所有!从今而后,我的身体,我的心灵,还有我的灵魂,全部都属于你了!”
她哆嗦着将嘴唇放到我脸上,但她对于这种事情一窍不通,嘴唇一片干燥,只是在我脸庞上轻轻磨蹭着。
我再也克制不住,一把抱紧方诗雅,尽情地吻了过去。
“等一等……”在我将方诗雅压到身下,她嗓音激动中带着一丝害怕紧张,“白帆,我从小就被当作一个怪胎,而且还给最亲近的人带来灾祸,亲人一个个离开了人世,你不怕吗?”
“不,诗雅,你不是怪胎,也不是克星,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至情至性的人!”
我将自己的一腔深情温柔地倾注进她体内,顿时感到天旋地转,这个世界从未如此美好过!
第一百零一章 剥皮是一桩技术活(上)
这是一个令人沉醉的夜晚,一个令人心动神摇的夜晚,一个令人终生铭记的夜晚。
我鼻子里全是方诗雅的体香,毛孔里填满了她的娇羞和温柔,脑海中充塞着无以伦比的巨大的快乐。
我感到自己就要飞了起来,和方诗雅一起,飞向幸福的天国,飞向自由自在的乌托邦,飞向只属于我们两人的世外桃源!
方诗雅意乱神迷,她的身体融化成了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任凭我在其中徜徉流连,她的声音就像世间最动人的乐曲,让我愈发不能自拔。
良久之后,我们终于就像火山爆发,将快乐和幸福推到了巅峰,犹如踩进了云端,一时间浑身愉悦中夹杂着难以名状的眩晕。
我翻身躺下,双臂紧紧环抱在方诗雅胸前,她娇羞无比地蜷缩成一团,身体上还有一层柔滑的细汗。
我很快就坠入了香甜无比的梦乡,这一觉睡得极为舒畅,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感到自己似乎身轻如燕,周身充满了活力。
说来还真是神奇,我丹田中的寒气消失不见了。厚重的被子和血狼皮大氅使得我颇感闷热,我伸手掀开血狼皮大氅,又觉得口渴,就摸索着下了床。
我站在窗边喝着水,从窗帘缝隙看出去,才发现天色大亮,心想时间过得实在太快。古人说**一刻值千金,此话一点也不假。
“白帆,你好点没有?”方诗雅也醒了,语气中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娇媚。
我重新躺到床上去,笑意盈盈地打量着方诗雅,见她美得不可方物,尤其是脸颊上飞起的红晕,令我怦然心动。
“我体内的寒气消融了,看来尸菌遗毒被根除啦!”我在她脸上吻了一下,问道,“你呢,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方诗雅媚眼如丝,却假装嗔怒地说:“你说话就说话,别胡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昏昏沉沉,眉心间好像有些异样,你帮我看一看,是不是那颗红痣又出现问题了?”
我心头一紧,慌忙捧住她的脸,仔细去看她眉心间的红痣,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轻声安慰道:“兴许是你太累了,或者有可能吸收了我体内的寒气,才会打不起精神。你再好好睡一觉吧,说不定醒过来就好了!”
方诗雅挪了挪身体,故意远离我几公分。我看着她害羞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心想都到这个地步了,何必还如此矜持?
不料我的笑声却惹恼了方诗雅,她啐道:“你笑什么笑?哼,你肯定不怀好意,甚至在嘲笑我主动投怀送抱,认为我是个轻浮浪荡的女人,是不是?”
我一时哑口无言,愣怔片刻,才一连解释着,又赌咒说道:“诗雅,我白帆对你只有感激之情,哪敢取笑你?我要是轻视了你,就让我回到鄱阳湖中去当鼋大将军!”
“只有感激之情吗?”方诗雅就像一颗炮仗,随时都可能炸裂开。
我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地说:“当然不是了,除了感激,还有爱!”
“哼,你对朱婷也这样说过吧?”方诗雅仍旧不依不饶。
我头疼不已,这女人心思实在难以捉摸,但又不敢稍有怠慢,只好讪笑着去抱住她。
就在方诗雅扭去扭来想要从我怀里挣脱的时候,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赵五爷扯着嗓子喊道:“大学生,起床啦,睡得跟头猪似的!日他仙人板板,镇上出大事情喽,你瓜娃子还不快去瞧一瞧!”
赵五爷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敲门,一下子吓得我和方诗雅不敢出声,甚至连呼吸也停止了。尤其是方诗雅,一把抓过被子蒙到头上,身体僵硬地躲藏起来。
可五爷越敲越来劲,巴不得破门而入。我见无法继续佯装还未睡醒,只得打着夸张的呵欠,冲着门口抱怨道:“哎呀,吵什么吵,还让不让睡觉了?赵五爷,你先去吃早点,等我洗漱完毕,就来找你!”
赵五爷咒骂了一句,又咚咚咚去敲隔壁房间的门,敲了半晌,跑回来叫道:“诗雅妹儿也是一头猪,怎么也叫不醒!我说大学生,真的发生大事情了,你狗日嘞快一点!”
方诗雅听见五爷骂她是头猪,在被子下面瞪了蹬腿,肯定记恨上五爷了。
“出什么事情了?”我一边快速穿着衣服裤子,一边问道。
“你狗日嘞小儿麻痹吗,能不能先开门?”赵五爷重重地捶了一下房门,嚷道,“镇上有人昨夜被杀啦,日他仙人板板,麻烦来喽!”
我磨磨蹭蹭不敢去开门,转着脑筋想把五爷支开,听他这样说,就没好气地说道:“不就是死了个人吗?赵五爷,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还这样一惊一乍,能不能成熟稳重一些?好啦,我还没睡够,你自己要干嘛就去干嘛,大清早打扰人,还让不让我睡个革命觉了?”
“瓜娃子哟,你晓得啥子?”赵五爷又将声音提高了一个分贝,很是焦躁不安地说,“狗日嘞,你当老子没有见过死人?昨晚上死掉的那个人,全身皮肤都被剥掉了……”
“什么?”我不等五爷说完,顿觉头皮一麻,就像触了电一般跳了起来,而后冲过去开了门,从门缝中挤出去,又将门快速关了起来。
我一边推五爷,一边将他的注意力引开,故意责怪他道:“赵五爷啊赵五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你的革命意识有待提高啊!”
赵五爷气得浑身哆嗦,耸动着大鼻头哇哇往下骂去,唾沫横飞,倒也没留意我的反常和紧张。
只要没被五爷发现我和方诗雅的事情,能替方诗雅保留住脸面,我被他骂上几句,一点也不在意,心里还隐隐有些得意自己的机智。
我和五爷来到收银台,那个服务员探着头往门外看,嘴里还嘀咕着:“大过年的还死人,真是倒霉哟!”
我看见门外飞快地涌过去许多人,还听见远处传来警笛的叫声,心想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得亲自去现场看一看。
“老表,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啦?”我为了等方诗雅下楼,就去向服务员先打听一番。
那服务员年纪不大,看上去很像个高中生,大概是老板的儿子。
他看了我一眼,很不满地说:“别叫我老表,会把人叫老的!还能有什么事情,镇东头死了个人。哼,这么多事,还让不让人过年啦?”
这个毛头小伙因为我们住进旅馆,被派来工作,肚子里肯定憋着气,所以他最后一句话一语双关,是在暗中埋怨我们呢!
“格老子哟,你瓜娃子态度能不能好一点?”赵五爷也听出服务员的不满,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像你这种青瓜蛋子,老子一年到头得揍好几十个!”
那服务员毕竟年轻,被赵五爷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得不敢开口,悻悻然坐到柜台后面,不再搭理我们。
方诗雅终于下得楼来,赵五爷盯着她看了半晌,嘴里啧啧叫道:“诗雅妹儿,你面带桃花哟,还真别说,越来越漂亮了!”
方诗雅一张脸顿时红得就像一盆火,她难为情地低下头去,片刻之后冷着脸骂道:“赵五爷,我还睡着的时候,好像听见你骂我是一头猪,是不是?”
赵五爷揉着大鼻头,腆着脸猛盯着方诗雅看,嘴角都快要流出哈喇子了,猥琐地笑道:“妹儿,你就算是一头猪,也是头漂亮无比的猪!”
我拍了五爷一掌,抓住他往旅馆外走去。我们三人尾随着人群走到镇子东头,见一片林子中站满了人,就慌忙跑了过去。
三辆警车停在林子外,七八个警察正忙着拉警戒线,不断训斥人群不要靠近。死者家属哭得死去活来,跪在一个领导模样的警察面前,央求找到凶手。
我奋力挤到最前面,在警戒线前站定身子,伸长脖子往前面看。只见不远处有一具尸体躺在落叶中,尸体上早就被盖上了一层白布,只露出一双血糊糊的脚丫。
那双脚丫确实被剥了皮,许多枯黄的叶子沾染上血水,就像秋天火红的枫叶似的。
人们小声议论着,语气非常惊恐。有几个人来得比较早,看见过尸体的全貌,听他们说,死者是镇上的一个年轻女子,平日里为人非常本分,不知为何却惨遭大祸。
我缩着脖子站在冷风里,思绪早就远离了眼前的情形,脑海里总是徘徊着一个模糊的念头,什么人杀人之后,又会将受害者的人皮剥掉呢?
就在这个时候,许多人大声叫了起来,人们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开,似乎发现了更为恐怖的事情。
我惊醒过来,顺着人们的目光看过去,在距离尸体几米之外的一棵大树上,隐隐挂着一样东西。那东西很单薄,就像一件衣服,随风飘荡着。
“我的天哪,那是……那是人皮啊!”身旁有一个老者战战兢兢地叫了起来,他眼睛一翻,骤然昏了过去。
经这个老者一提醒,所有人都炸毛了,挂在树上的那一样东西,不是人皮还会是什么?
人们惊魂不定,有几个人将老者送回家中去了,但大多数人却不愿离开,又惊又怕地盯着那人皮打望。
警察们显然也大吃一惊,他们硬着头皮走到那一棵树下,想办法去把人皮取下来。警察们忙碌起来,对人们的看管就不太严厉,许多人已经绕道跑到那一棵树下去了。
我给五爷和方诗雅使了个眼色,三个人跟随着乱哄哄的人群凑过去。刚来到树下,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差点当场吐了出来。
抬眼一看,我发现那一张人皮上,竟然画着一个血红的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