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公主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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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萦尘却是淡然道:“这位姐姐过誉了,宗师之境,有时一步之遥,却是天与人之距,看似伸手可及,却是镜花水月,触到便是触到,触不到便是触不到,萦尘一世无望,亦有可能。”
“苍龙”段我我目光一闪,电光般照在夏萦尘身上,微露讶异。
炫雨梅花叹道:“只听妹子这‘镜花水月,触到便是触到,触不到便是触不到’之言,便可知妹子对宗师之境与普通武者、术士之间的区别,已然心中有数,一年之内,妹子必能进入宗师之境,姐姐我若是猜错,便倒过来姓。”
玉台之上,年方十一二岁的王子勿疚半偎在王后身上,以略带稚气的声音笑道:“花姐姐说若是猜错,便倒过来姓,可我明明记得上次花姐姐来到这里,可不是叫炫雨梅花,而是叫花梅雨炫来着。”
听着小王子的声音,刘桑心中蓦地一震,抬起头来,快速地看了王子勿疚一眼。而小王子明明在与炫雨梅花说话,眼睛竟也是在盯着他看。
炫雨梅花娇笑道:“小殿下讨厌得紧,妾身偶尔也会猜错,名字自不免颠来倒去。”盯着夏萦尘,似有若无地嘲弄道:“妾身虽知妹子必可修至宗师境界,但若是在那之前,萦尘妹子不小心死在哪里,那我岂非只好将名字倒过来?所以妹妹,你可要好好的保护自己哟!”
夏萦尘荣辱不惊,写意地道:“多谢姐姐提醒,萦尘记住了。”
炫雨梅花目中寒意闪过。
敖后却又看着夏召舞,微笑道:“上次见到召舞侄女儿时,侄女儿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与勿疚一般,想不到现在竟也出落得跟花儿一般。”
夏召舞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付两句。小王子却不依地道:“母后,孩子已经十一岁了。”又笑道:“萦尘姐姐和召舞姐姐都漂亮得紧,可惜、可惜……”
也不知他在可惜什么。
夏萦尘施礼道:“娘娘虽yù让召舞入宫,只是召舞xìng情顽劣,恐难合娘娘心意。况且妹妹在灵巫山修行经年,前些rì子才回到家中,家父不舍得再让她离开……”
敖后微笑道:“侄女说的亦有道理,既如此,我就不强求了。”
竟然如此好说话?夏萦尘道一声谢,不喜反忧。
敖后又道:“今rì见着令姐妹,才知我白凤国红颜颇多,昨晚幸得王上高兴,本后讨得王上一诏旨意,令姐妹且上前听封。”
夏萦尘微一错愕,领着妹妹上前拜伏。
敖后取出诏书,念道:“孤闻流明侯有二女,艳sè天姿,幽娴贞静,前有紫凤公主护国在前,后有萦尘、召舞二女才名于后。王后进言,天香女子,当为国楣,现封流明侯夏岐长女夏萦尘为公主,以凝云为名,次女夏召舞补郡公主之位,为集羽郡公主。”
夏萦尘沉吟良久,道:“多谢王后。”从太监手中接过诏书。
闲谈几句,告辞离去……
***
出了王宫,竟然下起了雨。
原本就是雨季,虽然晴了几天,再次下雨,亦不稀奇。
因孔雀廪王寿筵将圣,满待都在装灯挂彩,雨虽不大,却也令得人人头疼。
夏召舞早已与一伙闺中密友约好,夏萦尘略一思索,嘱了一声“小心”,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她带上鸾儿。
马车驶来,夏萦尘却未上车,只是轻叹一声,雨中前行。
刘桑从车中取一支伞,随在她的身后,为她撑伞。
斜风,细雨。
花伞,落珠。
刘桑道:“娘子今rì升格为公主,本是一大喜事,为何仍是心事重重?”公侯之长女本是世袭为郡公主,现在由宫廷直接提为公主,虽然只是名分上的升格,并没有封地上的实际增加,但至少身分已是不同。
更何况夏萦尘继承的是“紫凤”夏凝当年凝云公主的称号。
连带着刘桑现在都不是郡附马,而是真正的附马了。
夏萦尘轻叹一声:“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
刘桑道:“娘子可否说来听听?”
夏萦尘道:“那是我五六岁时的事儿,当时初次练成劲气,又爱舞剑,一rì在园中练剑,见有只鸟儿飞过,心血来cháo,一剑飞起,将那鸟儿斩落于地,紧接着,既觉它可怜,又见血害怕,不觉就大哭出来。”
刘桑道:“后来呢?”
夏萦尘道:“后来厨娘将那只鸟儿煮成肉汤,倒也蛮好喝的。”
呃……
夏萦尘叹道:“刚才在宫中,忽地想起此事,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即将被人斩落的鸟儿,就不知做成肉汤之后,又是否好喝?”
刘桑沉吟片刻,忽道:“那位炫雨梅花对娘子的修为可准?”
夏萦尘道:“并无多少差错,若是给我一年时间,我相信自己绝对能够进入宗师境界。”
刘桑道:“但是一个人,真的能够仅仅只是看他人几眼,便直接断定他人修为?”
“若是差距极大,自是简单得很,”夏萦尘在雨中回过头来,“但我与她的差距,绝无到那般地步,况且在入宫之时,我便已收气敛势,别说她只是宗师境界,哪怕她已入大宗师之境,也不可能看我走上几步,便知我修为深浅。”
刘桑道:“所以……她以前必定见过娘子出手?”
夏萦尘看着她,流波转动:“必定如此。”
刘桑道:“娘子自从地宫里生还后,这些rì子进益极快,她如果是在那之前见过娘子,绝无法那么jīng准地推断出娘子现在的修为,所以必定是在那之后。”
夏萦尘道:“但是这些rì子,我只与敌人交战过一次。”
刘桑道:“驿站里的那次?”
夏萦尘道:“只有那次。”
刘桑道:“所以那炫雨梅花……是血狱门的人?”
夏萦尘不置可否,刘桑却已知道多半如此。夏萦尘轻描淡写的看他一眼:“在宫中,勿疚殿下开口说话时,夫君的样子有些古怪,不知出了何事?”
……
第109章 一群蠢货
(晕啊,第102章和第103章之间漏了一章,其实那时候有书友觉得不对劲,提醒过的,但当时没在意,结果就是直接从路上跳到郢城了。)
(漏掉的那章加到了103章的开头,大家回头看看。)
*******
刘桑苦笑道:“我不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夏萦尘道:“哦?”
刘桑目光闪动:“昨天包下天翠楼和满福阁的那个小孩子就是他,虽然他刻意改变了声音,但我绝不会听错的。刚才看他在宫里那么老实,但在天翠楼时,他可是胡闹得紧。”
夏萦尘沉吟道:“小殿下并非王后亲生,敖后被立作王后,时rì并不太长,勿疚殿下乃是大王子,初始时,朝中多有劝王上立勿疚殿下为储君之意,王后却将小殿下认作自己亲子,如今诸君之位虽还未定,但小殿下有大司马和王后作后盾,希望极大,但是现在,王后自身有了身孕,一切又变得难以预料起来。”
刘桑道:“娘子曾推测,我们与无伤殿下同时遭袭,未必是巧合……”
“也未必不是巧合,”夏萦尘在伞下抬起头来,缓缓道,“雨又大了。”
刘桑道:“雨越大,停得就越快。”
……
***
雨虽然越下越大,却直到下午,方才慢慢停下。
夏召舞与她的那几名闺中密友,在街上乱逛,因她从县主升为郡主,其他人自不免恭贺一番,夏召舞却也没有多少喜sè,她就算再不聪明,也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绝无好心,王后无缘无故的讨好于她和姐姐,未必是一件好事。
几人在这里转了好一阵后,其中一个少女问道:“琴姐姐,你到底在找什么?”
被唤作“琴姐姐”的女子头疼的道:“找昨天那个卖画的。”
夏召舞错愕地道:“找他做什么?”
“琴姐姐”姓秦名琴,原本是孤儿,后被究问学宫秦如瞿秦老收养,在几个少女中年纪最大。
秦琴无奈的道:“之所以找他,乃是因为白rì在学宫里发生的一件事儿。”
夏召舞好奇地问:“什么事儿?”
秦琴道:“今rì上午,我将昨rì买下的那两幅画带到学宫丹青之室,因义父还未到,便取出给周围师兄弟观看,初始时,大家还无人说话,大约是因那两幅画虽然与我们rì常所学画道全然不同,但确实是画得唯美,及至知道小妹是从路边买得,这才开始大批,其实小妹也不知那两幅到底画得如何,虽然小妹自己是喜欢的,但从画道而论,重于描物而轻于写意,显然是落了下乘,不过众师兄们既然说它极差,小妹自然也就信了。只是没过多时,义父来到,见大家聚在一起,心中不豫,问大家嚷些什么,小妹又将那两幅画交与义父观看,义父似是从未有那般认真的看了许久,又问大家意见如何,然后对着那两幅画,作了四字批语。”
夏召舞紧张地问:“什么批语?”虽说她也不相信刘桑那家伙真的能作出什么好画来,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自己姐夫,在心里她还是向着姐夫的……虽然这个姐夫有点垃圾,还偷看别人洗澡。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至少那些画她自己看着是喜欢的,虽然她对画道并无多少了解就是。
夏召舞与另外三女一同看着秦琴,秦琴将四字批语说出:“一群蠢货。”
夏召舞错愕:“一群蠢货?”
“嗯,”秦琴道,“他看着画卷,说完这四个字,竟是连课也不上,青着脸便负手走了。”
旁边一红衣少女,乃是五大夫石演之女石媛,她娇笑道:“我昨rì就说了,那画也就是看着新鲜,从画道而论,毫无可取之处,琴姐姐非要买去给秦老博士看,秦老博士清高而特立,看到这种浊物,哪里还有心情讲课?”
夏召舞心情郁闷……就真有这么差么?我觉得蛮好的啊。
另一少女道:“不过秦老这批语也很古怪,明明只是两幅画卷,他却批出‘一群蠢货’,两幅怎可算是‘一群’?况且以‘蠢货’来批画,似乎也不对题。”
石媛笑道:“以‘蠢货’批画,如何不对?画既作得蠢,自然沦为俗物,哪里还有资格称画?不过是蠢货罢了。这两字要是由别人用出,自然不妥,但由秦老批出,正是其与众不同之处。”
夏召舞疑惑的道:“既然这样,琴姐姐为何又要来找昨rì那画画之人?”
秦琴揉着太阳穴,无奈地道:“义父负气而走,众师兄都怪我不该将那两幅画带进学宫,惹义父生气,要我去将义父请出授课,无奈之下,我只好去见了义父,谁知义父却坐在那里逗弄雀儿,冰冰冷冷地道:‘跟一群蠢货上什么课?’,我这才明白……原来义父是说丹青室里的师兄们是蠢货来着。”
诸女哑然。
秦琴道:“我又将那两幅画取给义父看,义父看完后,让我前来找那卖画少年,请他入学宫谈画。于是我又问起,单从那两幅画来看,作画之人水准到底如何?这一次,义父又批出四字……再世仓吴!”
诸女面面相觑,夏召舞小声问:“仓吴是谁?”
秦琴道:“仓吴子乃是战国初期之画工大家,jīng于画龙画人,其所作帛画《人物龙凤图》、《御龙图》俱为帛画之巅峰,当时的王公贵族往往yù求一画而不得。只是战国时,诸侯有以名画陪葬之传统,于是仓吴子当年所作帛画,多葬于地底,义父所藏也只有一幅,甚至有可能是当今世上唯一传下来的一幅。义父在究问学宫所号称书画双绝,但每每取出那幅仓吴子之作,都会自叹不如。听说当年仓吴子还留下一本画经,因他长于画龙,固又称《御龙画经》,如今也已失传。”
夏召舞等四女这才明白。
秦琴道:“义父说,那两幅画,颜料之调和,sè彩之运用,都与当年仓吴子所用极为接近,但其笔法与画风却又开创前所未有之先河,便连他也不曾见过,因而义父想将他请去,讨教画道。”
夏召舞张口结舌……竟然能让秦老博士动心,想要与他讨论画道,姐夫难道真有那么厉害?
……
第110章 第四魂激活
五女一同在街上找,夏召舞心中叫苦,虽然明知道这样子是不可能找到的,但昨天既然已经装作不认识了,今天总不能告诉她们,那人是自己姐夫?
不过眼见秦琴不将人找到,誓不罢休,只好主动把这个任务承担下来,告诉秦琴自己明天一大早必定会带那少年前往究问学宫。秦琴对昨rì夏召舞与那少年撞见时的表情原本就有些疑惑,听她这么一说,心道他们果然是认识的,既然明明认得,却又为何装成不认得?
莫非这两个人有一腿?于是微笑道:“虽然以义父的脾气,随时都可侯教,但若去得太迟,影响到讲课,对众师兄亦是不好……”
夏召舞道:“那我一大早就把他抓……把他找去。”
秦琴微笑道:“既如此,就有劳召舞妹子了。”
两人在这说话,旁边一个少女漫不经心地瞅了夏召舞一眼……
***
傍晚时,谢斜、王宝和等因为刘桑从郡附马升格成附马,前来祝贺,刘桑无奈,只好寻一酒楼,请了一趟客,应付了事。
宴中,谢斜笑道:“昨rì桑兄弟走得太早,不然还可玩个尽兴。”
刘桑道:“小弟空有贼心却无贼胆,万一被我娘子知道,可就遭了。”
王宝和道:“也不知昨rì那小公子到底是谁,今rì听闻,他竟已替天香珠月姑娘赎了身,天香姑娘乃是天翠楼的头牌,想要帮她赎身,不但要出大血,还得有极大来头,那小公子的来历,只怕不同寻常。”
刘桑却知道那“小公子”不但有极大来头,分明就是廪王最小的儿子——王子勿疚。
那小子明明年纪不大,居然包下整个天翠楼,各种胡闹,**得很。
回到府中,夏召舞早已在那里,见他回来,悠悠扬扬地道:“姐……夫……”
刘桑只觉背脊阵阵发冷,寒毛倒竖……这丫头平rì里总是“yín贼”、“坏蛋”的叫,这可还是第一次老老实实的叫他姐夫。
他小小声地问:“有事么?”
夏召舞笑得险恶:“姐夫明天可有要事?我陪你到究问学宫转转?”
小姨子今天吃错药了?他往边上移啊移,忽地身子一窜,往自己房间窜去。
夏召舞气得跳脚……这家伙什么态度?
***
刘桑逃到房间,当天夜里,躺在床上,想起白rì里娘子所担心之事。
王后无缘无故将娘子升格为公主,将夏召舞升格为郡公主,必定是没安好心。而那炫雨梅花,很可能是血狱门的人。
王后所做之事,只怕是出自敖家的指使,现在虽不知敖家到底有何目的,但等知道的时候,只怕一切都已迟了。
他在心中忖道:“此刻的郢都,王上寿筵,诸侯来拜,各怀野心,龙蛇混杂。敖家若是趁着这个机会做些什么,实是让人防不胜防。那‘苍龙’段我我,听说在创建苍龙门之前,原本就是敖家所聘武师,而炫雨梅花显然也与敖家……至少是与王后有勾结。若是敖家真的动手,单是这两个人,便已让娘子难以应付,而我不但帮不上娘子,很可能还会成为娘子的累赘。要想帮上娘子,只怕要好好利用我体内的魔丹和第四魂。”
让第四魂觉醒,发挥出魔丹所蕴藏的强大力量,虽然可以让自己一下子变得极是厉害,但负作用也极是明显,不但xìng情变得不可控制,事后还会受到重创。
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它变得可控?
刘桑躺在那里,脑海中快速动念,把从古玉中得到的先秦典籍一本本的翻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办法。
一句经文突然从他心头闪过。
——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
虽然《道德经》里的这句,说的只是“道”与“德”之间的基本关系,却让刘桑心中一动。
他忖道:“《德经》第四十八章曰:为道rì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道家的‘无为’绝非消极待世,束手不为,而是于大处约束,小处放任,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治国治身,俱合其道。我的第四魂之所以一旦催发,难以控制,主要还是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将它约束。既如此,我何不以道家的‘无为’来对待,作大我小我之分,这一整个的我是‘大我’,第四魂是‘小我’,大我无为,小我无不为,无为而无所不为?”
想到这里,他跳下床,在窗前,看着外头夜雨,让自己进入一种高度集中的jīng神状态。
又缓缓催动第四魂,让第四魂慢慢地苏醒过来。
他身上开始腾起黑气,目光也变得越来越yīn冷,但这种yīn冷却是可控的,是在其“大我”的控制之下。
就像鲨鱼凶狠,却只能称霸于海中,猛虎凶恶,亦只能呼啸于山林。
他以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为自己的第四魂划定了一片海、一座山,在这片海、这座山中,第四魂可以为所yù为,但是仅止于止,不能再多。
觉察到第四魂所带动的魔神之力已激活至自己身体所能承受的极致,刘桑将其锁住,不让它继续下去,紧接着身子一窜,化作黑影,刹那间穿出雨幕,消失于黑暗之中。
虽然并没有完全发挥出第四魂与魔神的力量,而只是激发出其中部分,但因为这种力量是“可控”的,刘桑反能够更好的运用“龙蛇八术”,风一般越出侯府,连夏萦尘也未感应到他。
由于廪王寿筵将至,表面上一片喜庆,事实上却是份外紧张,夜晚的郢都到处戒备。
刘桑立在一座屋檐上,缓缓取出一张薄薄的柳木面具戴在脸上,又想起自己曾被“天捕”认出背影之事,于是催动魔神之力,骨骼响动,身子一下子变得高了许多,壮了许多。
这种事他以前从未做过,但在青丘跟着狐族无爷爷学习医术时,他对人体的骨架便已有了更多的了解,此刻竟是做得轻车熟路。
大雨倾盆,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绝,一丝也未能打在他的身上。
……
第111章 雨夜、连杀
神识慢慢地释放开来,将远远近近的许多事物,掌握得一丝不漏。
此为“龙蛇八术”中的“窃风兔视术”,乃是用于感知杀气、探敌知敌的秘术。
蓦地,他身子一飘,奇诡地绕了一个方向,潜至侯府正门对面一座废宅后头,那里有一座高阁。
他飘身而上,阁中,竟有两名黑衣人正监视着候府。
他如黑影一般贴在那里,那两名黑衣人虽然也是高手,却全然察觉不到他的气息。似这般过了许久,甚至足有一个时辰,他依旧动也不动。
两名黑衣人却耐不住这样的长夜。
其中一人低声道:“既已知道流明侯府的二小姐天一亮便会前往东郊,反正又不是在城里动手,我们何必在这里苦守一夜?”
另一人道:“你跟上头说去。”
两人在那里抱怨起来,却不知身后有一道黑影,神秘地一闪而逝。
城门早已关闭,刘桑悄悄潜入城头。
城墙有十几丈之高,寻常武者自然无法来去,刚刚修完基础功法的刘桑更不可能做到。
但他却纵身而下,仿佛御风一般,披着风雨,有若雪雁,即将落地时,双腿在城墙一蹬,电光般纵跃而去。
他来到两片整整齐齐的密林之间,这里乃是东郊,前方山腰便是究问学宫之所在。他立在石道上,藉着“窃风兔视术”,将神识不断放出,忽地将身一纵,纵入密林。
天昏地暗,风雨交加。
本是昏暗的雨夜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突然触发,变得更加的黑、更加的暗。
黑暗中响起怪异的孩童笑声,明明是笑,却又似哭,彼此响应,层层叠叠,像群魔哀哭,像百鬼奔逃。
“人间有路你不走,血狱无门闯进来……人间有路你不走,血狱无门闯进来……闯进来……闯进来……”
十八道鬼火在幽幽绰绰中亮起,十八个孩童在鬼火下飘来飘去,三十六只眼睛有若血sè的灯光,隐隐地罩着他。
缥缥缈缈的血气,似曾相识的场景。
少年的嘴角溢着似有若无的冷笑……果然在这里。
上次在驿站里出现的“十八童子”只不过是些残次品,现在在这里的,才是真正的血狱门十八童子。
无孔不入的杀气,远比上一次更加的yīn戾。
森冷诡秘的氛围,远比上一次更加的压抑。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从暗处响起:“你是何人?”
少年冷冷地立在那里,身上黑气涌动,目光杀意凛然:“你们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们只要知道,我是你们的……催、命、符。”
沙哑低沉的笑声忽焉在前,忽焉在后……这人竟然说他是我们的催命符?他知不知道他在跟谁作对?
他们是和洲上最yīn暗最冷血的血狱门,现在在这里的,是血狱门jīng心培养的十八个杀手……血狱门十八童子。
那人冷冷下令:“杀了他!”
九名童子如利箭般刺破雨幕,冲向少年。
他们的身形是那般的怪异,就像是爆炸在黑暗中的灿烂的烟花,当你看到他们,你就会被他们所迷惑,再也无法醒来。
因为他们并不只是会迷惑你的眼,同时也会夺去你的命。
他们之所以出生在这个世界,仿佛就是为了杀人。
此时的刘桑,不敢完全激**内的第四魂,自也无法尽数发挥出体内的魔神之力。他可不想像在始皇地宫里一样,杀了天残七鬼和二豹三虎,紧接着却是半身不遂。
但是,只凭着发挥出来的部分魔神之力,他绝对无法同时接下这九名童子如烟花般绚丽的攻击。
于是他一拳打在地上,刹那间钻了进去。
龙蛇八术之“破地鼠钻术”。
九名童子失去目标。
但他们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与疑惑,他们从婴儿起就被带进了血狱门,消弥了害怕,磨灭了情感,只剩下那想要杀人的冲动和因失去其它情感而变得更加强烈的怒。
九个童子同时出手,九道劲气破土而入,将被夜雨打湿的地面刺出蜂窝般的深坑。
静,深沉而黑暗的静。
十八童子,九名盯着那蜂窝般的地面,全神贯注。
另九名如豹一般伏在后方,随时准备扑上。
但是他们要对付的人消失了。
忽地,其中一名童子往下沉去,紧接着便溅出血花。
有道黑影从血花中冲天而起,众童子疾轰而去,轰散的却是一块大石。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快速飘动,又有两名童子倒了下去。
众童子追着那飘来飘去的影,却又无法将他困住。
飘忽间,却是这些童子接连倒下。
快、准、狠。
黑暗本是这些孩子的舞台,只可惜这一次,他们遇到的竟像是来自幽暗炼狱的魔,天地昏暗,他们所追逐的猎物却是更加的暗。他们本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手,天绝地灭,血狱无门,十八童子,无边炼狱……他们是炼狱的象征,但是这一次,他们仿佛在扑向炼狱本身。
那比夜还要漆黑的影,那散出诡异黑气的影,竟是让他们摸不到,挨不着。
昏暗中传来奇怪的萧声,三名童子仿佛被激发出某种异能一般,目光闪动着幽然的红光,身上散出刺鼻的恶臭,恶臭所过之处,旁边的树木纷纷枯萎。
他们竟以极快的速度挡住黑气中的少年,三道气劲尖锐的攻了上去。
三名童子的眸中闪过嗜血的怨毒,他们渴望看到血,自有记忆的时候起,他们仿佛就在渴望着更多的血。
他们本有着最为默契的配合,但是对鲜血的渴望让他们在出手的这一瞬间,生出了微不足道的位差,于是当第一个童子攻到少年身前时,他的手突然被少年抓住,又被少年顺手一带。
于是接下来两道气劲,全都轰在这可怜的孩子身上。
少年一掌轰去,拍碎第二个孩子的脑袋,一脚踹去,踹碎第三个孩子的胸骨。
但是其他的童子并没有半点的害怕,而是纷纷扑了上去。
远处的黑暗中,一个人影栗栗发抖,因为他看到十八童子一个个的倒下。
这是不可能的,那个人,那个浑身腾着比雨夜还要漆黑的黑气的人,竟然玩弄玩具一般,让血狱门花费极大力气培养出来的“十八童子”,一个个的倒下。
这人是谁,这人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会有这般融于黑暗,看透黑暗的本事?
……
第112章 雨夜、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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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是谁,这人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会有这般融于黑暗,看透黑暗的本事?
十八童子全都倒了下去,尽管他们有着五毒般的身体,与各式各样的杀人手段,但他们仿佛是在与一个永远也摸不到的影子交手,于是他们除了倒下,再没有别的选择。
藏在暗处的人悄悄的退走,他退到远处,如松鼠一般无声地跳跃,想要快速逃离,却又突然顿住,心生寒意。
一个影子,挡在了他的前方。
这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原本就jīng于潜踪匿迹,又藏得极远,就算是宗师级的高手也难以觉察到他的行踪。
但此时此刻,他竟然被这人轻而易举的找到。
难道这人竟已到了接近大宗师级的境界?
他咬了咬牙,闪电般出手,双手划出两柄血一般的刀,斩出凄厉的寒光。
惊艳的寒光!
紧接着就是最森最冷的静……
*****
半个时辰后,一道倩影疾掠而来,落在这满是血气的森林间。
霓裳艳衣,妖治美丽,这人竟是刘桑、夏萦尘、夏召舞白rì在王宫遇到过的炫雨梅花。
炫雨梅花,乃是血狱门“二花”之一,自血狱门门主闭关后,“二花”便代掌血狱门。
虽然准备明rì一早,在这里擒下夏召舞。
但以她这样的身份,自然不可能一晚上守在这里。
所以她昨晚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玩弄了两个男人,睡了个安安稳稳的觉,打算天快亮时再来这里。
甚至也许自己根本就不用来,如果明天前往究问学宫的只是夏召舞,那只要有十八童子在,也就够了。
不过要是来的是夏萦尘,十八童子就未必对付得了她,那个时候就需要自己出手。
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因为她清楚地掌握着夏萦尘的实力,只要自己出了手,夏萦尘必死无疑。
但是夏萦尘死了,她昨天所说的话自然也就无法实现,于是她自己的名字就要倒过来叫。
这种奇妙的游戏,让她颇有一些兴奋。
她本已将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但是睡到半夜,她突然惊醒过来。
那种忽如其来的不安,竟是让她放心不下,促使她无论如何都要前来看看。
她来了,也看到了。
雨犹未停,大雨将那艳红的血冲得满地都是。
地上倒着一具具孩童尸体,这些尸体就像是被弄坏掉的玩具,残肢断体,散落得到处都是。
炫雨梅花并没有太多的感伤,甚至连一丝一毫都没有,这些孩子虽然是在血狱门长大,但说到底,不过是一些拿来使用的工具,就像是刀,就像是剑,被弄坏了虽然可惜,但也仅仅只是可惜罢了。
她盯着这些孩子,只不过是要弄清他们是怎么死的。
他们所面对的人,是以怎样的身法,一个一个的杀了他们?
炫雨梅花眸中闪过寒意,往另一边快速掠去。
她停了下来,停在黎明前的黑暗间,她将手一招,一团火焰在雨中燃起。
地上倒着一个男子的尸体……没有鼻子,没有耳朵,甚至没有手,没有腿。
他的手与脚已是被一片片的切了下来,用的是他自己所藏的,那血一般的双刀。
他的脸上是难以言喻的惊恐,嘴巴张得极大,双目瞪得通圆,虽然已经死去,瞳孔却依旧在放大。
炫雨梅花蹙起眉头,这人乃是血狱门“二花”之下的一位堂主,昨天便是他带着十八童子守在这里,在血狱门中,能够成为堂主的,都有着坚定的意志,就算是死也会守口如瓶。
但是看他脸上的恐惧,那人分明已用最为残酷的手段,击溃了他心灵的防线,从他口中逼问出什么。
削鼻……断耳……削趾……切指……再将手与脚一片一片的切下……
不管他遇到的是什么人,那个人都必然极是冷血与残酷,同时又有着高深莫测的手段。
炫雨梅花借着晃动的火光,看着已是变成肉.棍,却像是在大声尖叫的死者。
他必定是招出了什么,才让逼供之人满意的离去……他到底招出了什么?
炫雨梅花目光一寒,闪电般掠往郢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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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虽未全亮,但是城门已开,附近卖菜卖柴的农夫已成群的涌入城门。
炫雨梅花掠入城门,两名士兵见她来得古怪,持枪yù截,却又同时栽了下去,身上一片片的鼓出水泡,发出刺鼻腥臭,惹得周围众人尖叫,四处逃散。
炫雨梅花在逐渐小去的晨雨间快速地飞掠,她的身法是那般的快,快得就像是划过天空的一缕花香,虚无而又缥缈,诡异却又梦幻。
只一会儿,她便来到一座豪宅前,毫不客气的闯了进去。
住在这里的,乃是五大夫石演,白凤国在军爵上承的是秦制,“五大夫”位于公乘之上,左庶长之下。
没有多少人知道,五大夫石演背地里其实是血狱门的人,而他现在正在穿衣戴冠,准备上朝。
他今天的心情很是愉快,因为他知道自己今天马上就要升官,他将由五大夫升作中更,这可是接连跳了三级。然而,当他知道炫雨梅花入府的时候,心情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因为炫雨梅花乃是血狱门两位花主之一。
血狱门在和洲并没有什么好名声,所以门中之人,身份一般都是极为保密。血狱门自有一套独门的联络方式,如果不是出了重大事情,花主绝不会就这般直接入府找他。
他赶紧迎了出去,驱退仆人,拜伏在花主脚下,正要问花主有何赐教。
炫雨梅花却已冷冷地道:“你女儿在哪里?”
石演抹着冷汗:“小女还未起来……”
炫雨梅花道:“带我去她房间。”
石演赶紧将花主带到女儿房间,敲了敲门,却无人应。
炫雨梅花一掌拍碎木门,飘了进去,脸sè一变。
石演赶紧跟入,紧接着却一声哀嚎,整个人都要晕倒。
他的女儿石媛,已被一根弯弯的铁钩从后颈穿过咽喉,腊肉一般,挂在了梁上……
……;
第113章 女孩子了不起?(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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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首页换版了,但是“三江”页还没开始,不知道是不是要等到星期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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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夜还未消失之前,刘桑便已穿过后园,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房中。
他的衣服都已湿透,整个人也在不断的发着抖。虽然没有完全激活自己的第四魂,但昨晚先杀十八童子,又潜入石府,再杀石媛,所用的魔神之力已是让他吃不消,甚至无法再用劲气保持住衣服的干爽,只能勉勉强强瞒着夏萦尘的灵觉,溜回自己房间。
紧接着却是一种被山压住般的劳累,他艰难的脱下湿衣,塞进床底,也没有余力再穿衣服,几乎是咬着牙,一步一步的钻入被子,躺在床上,才多多少少好过了些。
默察自身,虽然累得够呛,但并没有出现肺腑受创、肋骨折断的情况,看来这种以自身为“大我”,以第四魂为“小我”,大我无为,小我无不为,以道家黄老之术约束第四魂和魔丹的方法还是可行的,虽然身体的强韧还是无法跟上魔神之力的煞气,但至少没有受伤,只不过是气力耗尽罢了。
利用从古玉中记下的道家养生术,他通过吐纳慢慢地调节自身,沉沉地睡了过去。
似乎睡了很久,又似乎只睡了一下子。
夏召舞的叫声就在外头传来。他嘀咕道:“一大早的,叫什么叫啊?”
夏召舞在外头听到他的抱怨,气得跳脚,说好的今天一早去究问学宫,你居然给我偷懒,到现在还不起来?
你以为本姑娘吃饱了撑的,喜欢去那种尽是书呆子的地方?还不是为了你?
又叫了几声,见他不肯出来,竟踹开门闯了进去。
“坏蛋,起来!”美少女双手撑腰,雌虎发威。
刘桑打着哈欠,懒得理他。
美少女气道:“天都亮了还犯困,昨晚做贼去了?”
刘桑嘀咕……昨晚人家在拯救世界好不好?大半夜的跑去拯救世界,我容易么我?
美少女心想,既然已经答应了琴姐姐,怎么可以食言?于是抓着他的被子,要把它掀开。
刘桑惊醒过来,大叫:“别拉别拉,我没穿裤子……”
美少女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么?”被子一甩,甩在地上。
紧接着却是一呆……姐夫光溜溜的躺在床上。
整个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夏召舞瞪大了眼,俏丽的脸蛋越来越红,憋得跟蕃茄一样。
刘桑赶紧捂住男人的要害部分,瞅着小姨子那憋红的脸,小小声地道:“我跟你说过的……”
少女一声尖叫:“yín贼!”紧接着就是噼叭乱响。
夏萦尘在主厅,听到妹妹在夫君房中一声尖叫,然后又响起夫君各种惨叫,不由得一阵错愕,连在一旁服侍她的小凰跟鸾儿都面面相觑,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她赶紧掠了过去,进入室中,见木屑乱飞,檀床倒塌,妹妹的俏脸紫中透白,又羞又怒的样子,蹙眉道:“怎么了?”
夏召舞指着被她踹到角落里去的刘桑:“yín、yín贼……”
刘桑鼻青脸肿,裹着薄薄的床单缩在那里,抽泣道:“上次我在野外不小心看到你洗澡,你、你说我是yín贼,现在我好端端的在自己房间里睡觉,你非要闯进来拉开我的被子,看光我的身子,你、你还说我是yín贼……55555……”
夏萦尘没好气的看了妹妹一眼。
夏召舞抬头看着天花板,用手指轻挠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好像、好像确实不能怪他……
***
刘桑一直睡到中午才出来。
到了主厅,见夏萦尘席地正坐在案边,翻看书卷,翠绿sè的绫罗百褶裙在她身边铺开,有若荷叶一般。
夏召舞却是穿着束胸连衣裙,披着半臂,斜倚着书案,很是无聊的样子,见他出来,气鼓鼓的哼了一声,扭过身去背对着他。
书案只有膝部之高,案面乃是长方形。刘桑跪坐在短边处,不过这种正正经经的姿势实在太累,很快就改成盘膝而坐,然后又身子一斜,身体在地席上伸直,以手为枕趴在案上,连打呵欠。
夏萦尘翻动书卷,淡淡地看他一眼:“夫君昨晚做贼去了?”
夏召舞嘀咕:“就算做贼,也是去做yín贼。”
到底谁是yín贼啊?而且我明明是在拯救世界好不好……好吧,就算不是拯救世界,那也是为民除害啊。
“也不是做贼啦,”刘桑赶紧解释,“只不过是……”
夏萦尘道:“是什么?”
刘桑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娘子:“长夜漫漫,孤枕难眠。”
夏萦尘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夏召舞抿着嘴:“还说不是yín贼?”
刘桑叹气:“长夜漫漫,孤枕难眠,好不容易可以眠了,就被一个无羞耻的女流氓冲进来调戏了……”
夏召舞气道:“鬼才调戏你。”
这两个人上辈子是不是有仇?夏萦尘懒得理会他们,继续看书。
一名家将上前禀道:“大小姐,玄捕门总捕头图章前来拜访。”
夏萦尘放下书卷,目光流动:“玄捕门?”玄捕门前任总捕头天捕将岸与“二豹三虎”五大名捕,在调查与追踪天残七鬼的过程中,不知所踪,江湖传言他们已跟天残七鬼同归于尽,夏萦尘虽然知道真相,但事涉始皇地宫,她自然不会说出。
失去天捕和五大名捕,玄捕门元气大伤,威风不再,现在的玄捕门总捕头图章,只是一个在各方角力下挑选出来的老好人。
不知道玄捕门新任总捕头突然拜访,有何要事,夏萦尘放下书卷,到会客厅中等他。
等她一走,主厅里就剩下刘桑和夏召舞两人。刘桑见夏召舞依旧鼓着腮子,好笑地道:“就有那么好气么?”
夏召舞恨声道:“你以为本姑娘好好的没事干,想到学宫去逛?前天卖你画的,是究问学宫秦老博士的女儿,秦老博士说你那两幅画作得好,我看你自己好像没什么信心的样子,才想借着琴姐姐的关系,陪你拜会一下秦老博士。原本是跟琴姐姐约好的,谁知道你这人……哼。”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刘桑倒没有想到这丫头竟也是一片好心,而自己一不小心,害她失约。他笑道:“我们和好吧。”
夏召舞懒得看他:“鬼才跟你和好。”
“你想啊,”刘桑道,“现在我们两不相欠……”
夏召舞怒拍书案:“怎么可能两不相欠?你跑去偷看我洗澡……”
“但你现在也看了我的啊。”
“所以你又弄脏了我的眼睛……”
“喂喂,”刘桑叫道,“我看你身子是你吃亏,你看我身子,结果还是你吃亏,你说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为你个头。”夏召舞气得一本本书扔过去,“人家是女孩子!还有,不要一直说这事。”
“女孩子就可以闯到别人卧室看别人**了?”刘桑大叫,“没天理啊没天理。”
“你给我去死。”夏召舞怒跃而起,大力举起书案就要往他脑袋砸。
身后传来轻轻淡淡的声音:“召舞……”却是夏萦尘飘了回来。
夏召舞高举书案僵在那里。
……
第114章 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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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桑朝小姨子做个鬼脸,用受尽委屈的小媳妇一般的声音,可怜兮兮地道:“娘子,她又欺负我。”
夏萦尘没有理他,飘了过来,道:“召舞,总捕头有事找你问话。”
夏召舞将书案扔到一旁,哼了一声:“他有什么事?”
夏萦尘轻叹一声:“五大夫石演的女儿石媛,昨晚在家中被人杀了。”
夏召舞怔在那里。
夏召舞在外头与玄捕门新任总捕头图章交谈。
图章也不是怀疑到她,只是石媛突然被人用铁钩贯穿咽喉,吊死在家中,这几rì与她走在一起的,自然都会受到盘问,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刘桑见夏萦尘坐在那里,颇有一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于是问道:“娘子,莫非还有什么其它事情?”
“嗯,”夏萦尘道,“图总捕头刚才带来一个消息,凌晨时在东效林中,找到了十八个孩童的尸体,经查,那便是血狱门的十八童子。这消息本该是密而不发,不过无伤殿下知道后,让他通知于我。”
刘桑故作震惊:“血狱门十八童子?东郊?”
夏萦尘心念快速转动……妹妹与夫君本打算今rì一早前往究问学宫,血狱门十八童子死在他们前往究问学宫的必经之路,这是否只是一个意外?
刘桑小声道:“娘子可是担心,十八童子会在那里,与我们有关?但血狱门想要对付我们,直接在城里动手便是,何必跑到东郊?”
夏萦尘摇了摇头:“王上寿筵在即,各镇诸侯或是他们的代表人已纷纷进入郢都,因那到处流传、难分真假的削藩传言,表面上一团祥和,其实大家极是紧张。石媛不过是五大夫之女,此刻便已闹得满城风雨,估计现在各路人马都在猜测她的死亡,是否会影响到那错综复杂的局势。血狱门的名声一向不好,要是敢在这种时侯,于王城中对一位刚刚升格为郡公主的王侯之女下毒手,只怕谁也保不了他们。”
刘桑道:“所以他们选择在城外动手?”
夏萦尘道:“在城外动手,然后将人掳走又或是毁尸灭迹,不留一点痕迹,到时谁也不知道召舞出了什么事,自也无法追查。不过,如果这是十八童子会在那里出现的目的,那杀了他们的,却又是谁?”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
郢都北部十几里外,有一土堡。
炫雨梅花看着前方飞卷的幔布,淡淡地道:“虽不知杀了十八童子的人到底是谁,却可以肯定,那人绝对不弱。”
幔布后头,传来“啪啪”的声音,“啪啪”声停住,一个妇女冷冷地道:“会否是夏萦尘?她知道我们要在那里掳走她妹妹,所以抢先动手?”
“绝无可能,”炫雨梅花道,“夏萦尘或能以一人之力杀得了十八童子,但那人却是赤手空拳,而夏萦尘用的是天地五剑中的雪剑。夏萦尘还未修到宗师之境,无法脱出她冰武双修的束缚,若出手的是她,我绝对看得出来。”
“依你判断,那人的实力有多强?”
“不好说!”
“不好说?”
炫雨梅花道:“十八童子死得较散,且死相不同,可见那人并无一举击破他们的本事,只能靠着游击,各个击破,从这一点来说,那人的实力应当是不及你我。但从现场判断,那人虽未能一举击破十八童子,但十八童子从头至尾都未对那人造成半分威胁,因此不能排除那人跟驿站内的夏萦尘一样,故意隐藏实力的可能。”
幔后妇人道:“夏萦尘虽隐藏实力,却瞒不过你。”
炫雨梅花淡淡地道:“但我并未亲眼见到那人出手。”
幔后又传来“啪、啪”的声音。
“此事我已通过公子传达给门主,”炫雨梅花道,“门主让公子传话,你的仇,终究是会替你报的。但既然还有未知的敌人藏在暗处,且当前形势极为复杂,他让你暂时忍耐一下,不要轻举妄动。”
那妇人没有再答,唯有“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炫雨梅花飘走。
幔布之后,地上放着一张纸人。
那妇人拿着拖鞋,一下一下的拍在纸人身上,发出充满怨毒与可怕的尖笑……
***
送走玄捕门新任总捕头,吃过午饭,有人送来请柬。
夏萦尘接过请柬,略一翻看,又问清详细,让人将使者送出。
“无伤殿下于今晚设宴,邀请随各路诸侯而来的世子又或公主,我们也在受邀之列,”夏萦尘淡淡地看了刘桑一眼,“你怎么看?”
夏召舞嘀咕:“姐姐你问他做什么?他哪知道那么多?”
刘桑先朝小姨子嘿嘿一笑,然后才看着夏萦尘问:“那rì我们在路上遇到无伤殿下,娘子可知他是从什么地方回来?”
夏萦尘道:“无伤殿下这一次出王城,名义上是代王上巡察,我曾察过官方行程,他当rì本该在泰县,离我们有三十里之遥。”
刘桑笑道:“所以他瞒着朝廷,去了一些不该去的地方?”
夏萦尘道:“这本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
刘桑叹道:“但是局势如此,我们却不能不关心。”
夏召舞疑惑地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夏萦尘不理她,看着刘桑道:“我刚才问了来使名单,他也未做任何隐瞒。今晚被邀之人,并无公侯在内,却又是各方前来拜贺的各镇诸侯身边的重要人物,或是智将,或是世子。”
刘桑道:“定北侯与稚羽公可有入郢都拜贺?”
夏萦尘摇头:“定北侯派来的是他的弟弟吴鳞,稚羽公派来的是他的第二个儿子越子明,他们也都在无伤殿下晚宴的名单里。”
刘桑叹气:“这样就很明白了,难怪削藩的流言会传得如此之烈,因为它一开始就是从郢都传出去的。”
夏萦尘目光闪动:“听说大司马与王后,一直都在怂恿王上在寿筵上,宣布勿疚小殿下为储君,现在储君之位未定,无伤殿下毕竟是大王子,还没有人敢动他。储君之位一旦定了下来,无伤殿下不但地位大跌,且按惯例,将直接封作郡王,令其前往封地,明为分封,实为逐出郢都。”
“要真是落到那种局面,他只怕一辈子也到不了自己的封地。”
夏萦尘道:“所以,无伤殿下此举,其实是为了……”
刘桑道:“挟诸侯以自保!”
夏召舞听得似懂非懂。
……
第115章 学宫论画:天妖御人!
夏萦尘道:“你觉得,今晚的宴席,我们去还是不去?”
刘桑道:“娘子自己作主不就是了?”
夏萦尘瞅着他:“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很简单,”刘桑笑道,“派人打探定北侯的那个弟弟,和稚羽公二儿子的动向,他们去我们也去,他们不去,我们也不去。”
夏萦尘缓缓绽露出笑容:“与我……想的一般……”又看看天sè,rì头当空,于是笑道:“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又要等看清他人动向再作决定,倒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前往究问学宫看看。”
刘桑、夏萦尘、夏召舞来到了究问学宫。
究问学宫倚山而建,占地宽广,楼阁隐现,又有一种儒雅的氛围,仿佛有书香余韵,绕山不止。
夏召舞找到了秦琴,秦琴得知前rì的卖画少年竟是她的姐夫,很是惊讶,将她拉到一旁,低声问:“前rì你为何不说?我还以为他是你的……”
夏召舞疑惑地问:“是我的什么?”
秦琴轻咳两声。
夏召舞脸就红了,啐道:“尽是瞎猜。”
秦琴问道:“你可知石媛之事?”
夏召舞点了点头,一脸黯然。石媛原本就是她的闺中好友,其实两人以前的关系倒并不是非常密切,但这一次她来郢城,石媛却对她分外的好。
一想到石媛竟然无端端的死在家中,凶手到现在都还没有找着,她自然有些难过。
秦琴道:“你原本说清晨会到,结果义父空等了你们一个上午,适才竟径自前往郢城,找你姐夫去了。那两幅画还在丹青之室,你们何不先到那里等他?”将他们往丹青之室领去。
究问学宫以“六艺”分区,按周礼,这六艺乃是五礼、六乐、五shè、五驭、六书、九数,其中“舞”归于“乐”,“画”归于“书”。由于历史演变不同,虽然起源同样是周礼,但这一世的“六艺”与刘桑上一世的“儒家六艺”,侧重点亦截然不同,儒家六艺名为六艺,其实只看重其中的礼、乐、书三艺,至于shè、驭、数的存在不过是为了继续保留“六艺”之名,早已为儒家所看轻。
而这一世,由于墨学的影响,对其中的书与数尤为重视,只不过其中的“书”不再是儒家六经,而是包括《墨经》在内的,各种偏向于实际应用的书籍。而乐、驭也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倒是被儒家最为看重的“礼”,并没有得到多少重视,甚至是与卜学混为一谈,至于“礼”与“卜”明明没有太多关系,为什么会混在一起加以鄙视,估计还是跟墨家提倡的“非乐”、“非命”有关。(注:墨家的“非乐”,反对的是划分等级的礼乐束缚,提倡废除王公贵族之间繁琐奢靡、极度浪费财力物力的编钟演奏,针对的是儒家的“礼以乐治民”,并非反对音乐本身。)
看着广场上摆出的各种木甲机关和杂物,刘桑更深切的感受到“独尊儒术”和“墨家大显”之间的不同。只可惜墨家的治国理论在乱世时最易被人们接受,而一旦安定下来,各种等级划分慢慢形成,便会受到上层有意无意的打压,故墨家之大显,乃是在大秦崩溃、极度混乱之际,而随着几百年来王公贵族、门阀世家的相继出现,此刻也终究不免走向式微。
秦琴领着他们进入丹青之室,所谓丹,乃是丹砂,所以青,乃是青雘,为彩画必用之颜料。约有三十来名青年才俊坐于画案之后,其中男多女少,女子只有寥寥几名,纵然是深受墨家“尚同”影响,又没有一个写出《女诫》、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班昭,儒家强烈推崇的三从四德也没有大幅推广,但男尊女卑之事仍然存在。
究问学宫仿先秦时稷下遗风,颇为zì yóu,人来人去,不足为奇。只是当刘桑进入丹青室后,众人的目光还是刷的一下移了过来,不过不是看他,都是在看他身后的姐妹两人,爱慕之心,人皆有之,至于“非礼勿视”,那是儒家之言,这个世界的男女之防倒是没有那么严重,若是在儒家理学治国的明朝又或清朝,像刘桑与夏召舞这般你看我**,我看你**,夏召舞除了嫁给他,恐怕就只剩下自杀一途,当然,虽然是个刁蛮的小姨子,刘桑还是舍不得让她自杀的……
夏萦尘天香国sè,虽然冰冷如玉,却又自有一种风华绝代的媚。夏召舞虽比其姐略差些许,却也是天生丽质,青chūn靓丽,两人立在一起,自惹得一众青年才俊目光难移。夏萦尘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自不在意,夏召舞却是一个个的瞪过去。
秦琴将三人领至空着的画案之后,刘桑独坐一张,萦尘、召舞姐妹两人同坐一张。夏萦尘抬头看去,见前方挂着一幅sè彩鲜明的画卷,画上画的是一只妖魔和一群拜伏在妖魔脚下的凡人,妖魔张牙舞爪,凶恶异常,那群凡人战战栗栗,俱是惶恐,奇怪的是,每个凡人身后又拖出细细长长的影子,这些影子画得似有若无,聚合在一起,朦胧看去,仿佛一只更大更狰狞的恶兽,但仔细一看,却又因支离破碎,明明有着强大的力量,却又跟不存在一般,被那妖魔视而不见。
夏萦尘暗自想着,此画意蕴颇深,令人感触颇多,却又一看即明,绝不艰涩,与以往所见之画截然不同。
夏召舞指着刘桑,侧过身来,在姐姐耳边道:“这幅画是姐夫画的。”
画室原本就极是安静,小姨子其实也未刻意压低声音,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从姐妹二人移到了刘桑身上。
刘桑抬头看天花板……这忽如其来的压力是怎么回事?
旁边一俊朗青年道:“这位兄台是……”
秦琴微笑:“这位刘公子,正是小妹前rì带回来的两幅画的主人。”
“哦?”俊朗青年见刘桑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年纪比他预想的还小,颇为诧异,道,“不知刘兄弟之画技,师从何家?”
刘桑微笑:“全是小弟自己琢磨,不曾拜过老师。”
竟是自学成材?俊朗青年更是诧异:“那刘兄弟学画时rì,又有多长?”
刘桑算了一算:“嗯,差不多一个月了吧?”
场上立时一片哄然,虽说学宫风气颇为zì yóu,学生可zì yóu求师,博士可自主招生,但事实上,能够长期待在学宫里的,无一不是人才,而丹青之室里的这些,更是jīng于画道的青年才俊,走到外头,都是要被各家夸耀的。
对刘桑,其实大家都是一团怨气,对于这些以画道为毕生追求的青年来说,能够得到书画双绝的秦老博士一句赞言,便是莫大荣誉。然而,前rì就因刘桑那两幅画,所有人都被秦老博士批成“蠢货”。
今rì上午,秦老博士本当为他们授课,就因刘桑可能要来,秦老博士竟然连课也不上,在他自己住处瞎等。学宫内博士并不算少,能够被称作“老博士”的却只有秦如瞿一个,由此可知他在众学子心中地位如何,秦老博士停课,就为了等一个人,这人竟然还放秦老博士鸽子,而下午秦老更是亲往郢都去找他,这让就算秦老不来也不敢离开画室的他们情何以堪?
如果这人真是一个有才之士也还算了,现在既知这少年不但未拜名师,且学画不过一月,如果这样一个刚出道的画手,便超越他们,值得秦老如此看重,那从小学习画道,rìrì用功的他们岂非真的成了“一群蠢货”。
“在下洛郡英路,”俊朗少年盯着刘桑,往前台一指,“刘兄弟这幅《天妖御人图》另走奇径,别开生面,令我等大为佩服。我等对于画道,仍有许多不解之处,刘兄弟何不请上坐,为我等授业解惑?”
其他人开始起哄,秦琴本yù作和事佬,却也忍不住忖道:“义父说刘公子所作这两幅画,既有先秦仓吴遗风,又开前人未有之先河,然他这般年轻,又是新手,怎可能真能比得上自幼侵yín此道的一众师兄?莫非义父年老昏花,看走眼了?”一念既起,竟未阻止。
刘桑本有一些犹豫,但见连娘子和小姨子都看了过来,多少有些怀疑,若是退缩,以后只怕不好意思再在她们面前抬起头来。于是干脆双手一拱:“不敢,不敢!”
口中说着“不敢”,竟是当场起身,大步往前踏去,一副当仁不让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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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学宫论画:知而无畏!
前台正中有一半尺左右的圆台,台上又有一案一席。圆台右侧同样有着案席,位置却与众学生平起,刘桑见英路等都往圆台做出“请”的姿势,也懒得去想,直接踏上圆台,面对英路等人,席地而坐。
众人却再次哄然起来,连秦琴都睁大双眼,心里想着这人怎的如此傲慢?
刘桑自然不知,前台虽有两席,但一高一平,高者为师长讲课授业所坐。众人往高处作出“请”的姿势,其实不过是一种姿态,明为求教,实为问难。一般情况下,被问难者都是坐于平席,于同等地位彼此交锋,其实莫说是学生之间的问难,许多博士第一次讲课,亦是坐于平席,作足“平等交流”的姿态,像刘桑这般昂首挺胸直接往高台上踏的被问难者,前所未有。
其实刘桑也不是全然没数,毕竟两个席位摆在那里,肯定是有区别的。但是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穿越者来了,嚓嚓嚓嚓,看谁怕谁。
墨与儒虽为先秦时两大显学,但追求学问的态度却全然不同。儒家讲究的是“穷经”,从经典之中,研究圣人之言,这也是一众儒生开口“子曰”、闭口“子曰”的主要原因,但凡圣人之言,必定都是微言大义,只可研究,不可质疑。更有甚者,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认为礼乐教化,老百姓只要知道怎么做,不必知道为何做。
而墨家讲究的却是“问辩”,但有疑惑,彼此追问,在针锋相对的交流中求得“天志”,这也是在辩术上,墨家最终能够取代名家,为诸子百家之首的主要原因,甚至在战国后期,墨家辩学比其“非攻、兼爱”这两大主题还更为人关注。
而究问学宫虽非墨家学府,但因墨家为大秦之后的唯一显学,自也不可能不受到墨家辩学之影响。更何况有疑必辩,原本就是先秦时稷下学宫之作风,当年在齐威王的大力扶持下,稷下学宫允许众人“不治而议论”,固七国人才蜂涌而至,各持自家学说,彼此交锋,互相融合,“致千里之奇士,总百家之伟说”,世称“百家争鸣”。
究问学宫效仿稷下学宫,自然有样学样。
书案古朴结实,一块镇纸平平的放在右上角。刘桑正坐于案后,不亢不卑,在他身后,挂着他所画那幅《天妖御人图》,画中情形,倒是与此刻有相似之处,就不知最后是妖唬住人,还是人镇住妖。
英路遥遥拱手,开始问难:“敢问刘兄弟,《画品》有云,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有天骨而少细美!不知刘兄弟以为然否?”
刘桑道:“有理,有理。”
英路讽刺道:“既然多骨为上,多肉为下,故画之道,线写为上,实描为下,不知刘兄弟以为然否?”
刘桑道:“有理,有理。”
竟然还“有理”?这个蠢货。英路不客气的道:“然阁下所作之画,尽用描而少用写,《画品》六法,先要气韵生动,再讲骨法用笔,其后才是应物象形,而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更在其后。泼墨大写意,留白小题诗,写意为上、为先,实描为下、为后。然阁下所作之画,分明先定其形,再定其sè,实描为主,写意为次,乃是下乘中的下乘。”
刘桑道:“大谬,大戮,英兄对画道的理解若是仅止于此,卖画换钱倒是有余,要成为大家,终生无望。”
英路一怒而起,却又强压下来,重新坐下,冷冷地道:“怎么说?”
刘桑道:“先问阁下,形与神哪个重要?”
这蠢货是要自己挖坑自己往下跳么?英路鄙夷地道:“自然是神为首,形为次,形不可尽,取之以神……”
“这就对了,”刘桑笑道,“形不可尽,取之以神,但要是形神合一,又何必强分彼此?古人说线为上,描为下,只是因为所要表达之意,难以用实描穷尽,只好用线条模糊化,隐喻化,就算不能完全展示出自己想要的‘意’,至少也要做到‘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尽可能接近自己想要的‘神’。但要是‘意’、‘神’都已尽可表达,却还要舍近求远,舍实取虚,那就不是画道,那是故弄玄虚,线也好,描也好,都只是手段,神与意才是目的。英兄若是不能理解此点,还不如趁早扔了丹青,改去画符好了。”
英路张口结舌,一时无语。旁边一人代他出头,嘲弄道:“既然连多位古画师都难做到‘形神合一’,不得不舍形而取神,阁下难道自以为自己能够做到?”
“诸位且看我这画,”刘桑半侧身,指着《天妖御人图》,“我要表达的意,表达的神都已尽在其中,诸位要是觉得意不够深,神不够美,又或是觉得如果少用笔墨,用线而不用描,更能展现其神其意,敬请指教,在下一定洗耳恭听,虚心接受。”
众人看着《天妖御人图》发怔,这幅画虽用实描,却是隐喻极深,天妖强大,人类弱小,但人类的力量若是能合成一处,再强大的妖魔亦不可怕……如此深奥的隐喻要想在这样小的一幅画中展现出来,原本是不可能的,但此画却用jīng妙的构思和错落有致的层次感,将其完美的展现出来,正是“神形合一”的最佳之作。
至于要如何“用线而不用描”,才能让这幅画中的神与意更加完美,至少他们是想不出,不但想不出,甚至觉得,虽然画品有云“画要写,不要描”,但在这幅画中,果然还是用描合适。
看着众人哑口无言的样子,刘桑自然不觉奇怪,不管怎么说,他的上一世乃是一个信息大爆炸的世界,不管是摄影还是油画,各种奇妙构思层出不穷,实际水平暂且不说,至少在眼界上,根本就不是这些人可以相比。
而他这幅《天妖御人图》,从构思上,其实更接近于在那一个世界的中国古代流传了千年之久的“禅画”,以画喻道,以画喻禅。
这个世界并无“禅机”之说,一时间自然难以被人接受,但“禅画”在他的上一世能够流行一千多年,绝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下羽南林子将,”另一人起身道,“在下认为,阁下此作终究是小道,数画之佳,不过是一时幸运,终将自缚于蝇头小道,难成大器,阁下若是不服,尽管来辩。”
刘桑摇头道:“法于何立?乃我自立!画从心而障自远,我以我心画天,我以我心画地,法自画生,障自法退。阁下说我所用的画法是小道,不过是想当然罢了,请先自行论证出在下绝不可能成就大器的因果关系,再来说我。”
林子将发了一会呆,讪讪坐下……这小子虽然答得虚,但他自己问得也虚,以虚对虚,反而驳住了他自己。
刘桑肚中嘿笑……从小眉那学来的墨家辩术不是盖的。先立一个又大又空的题目,等我“不服去辩”,老子说得越多,错的机率越大,于是你就可以抓住一点攻击其余,哼哼,这种小小辩术,你以为我会上当么?
众人纷纷起立,又被刘桑纷纷驳倒。
英路忖道:“这小子既能得秦老看重,于画道的了解自不会差,而看他口才,想要从大处将他问倒,只怕是不太容易。他年纪即小,学画时rì又短,须从细处着手,自可以轻易让他出丑。”
正要追问,另一人显然也存了同样想法,起身道:“在下兖边蒋尽!阁下此画,所用黄sè似乎与寻常甸黄并不相同,不知是以何为料?”
刘桑道:“取自黄花之汁。”
蒋尽大叹三声。
刘桑道:“蒋兄叹什么?”
蒋尽道:“我是在为刘兄弟可惜,谁不知以花草之汁着sè,一时鲜艳,久后sè彩自散。可惜了,可惜了,刘兄弟这画能够保存个三年而不改sè,便已不错。刘兄弟若是早来求教,在下还可以教教刘兄弟,至于现在,在下只想对刘兄弟批上一句:学艺不jīng!”
刘桑大笑三声。
蒋尽皱眉:“刘兄弟笑什么?”
“今人多用矿石为颜料,而上古画师无今人之工具与财力,多以花草为颜料,”刘桑道,“但上古岩画多有传世,且sè泽未淡,蒋兄可知道是因为什么?”
蒋尽道:“因为什么?”
“古人以花草制作颜料的方法多以失传,今人自不得而知,”刘桑道,“其实古人虽然无法像今人这般挖掘各类sè矿,只好取花草之sè,但会在汁中掺上孔雀石粉,孔雀石可吸收花草颜sè,只要将比例调好,作完画后,石粉自会吸附sè泽,经年不散,比今人挖矿、淘净、轻研、沸煮……通过各种工序用sè矿制作出来的颜料不知方便多少,且同样可以持久,我用的便是古人之法。蒋兄既然不知古人之法,还不虚心求教,反而哀声叹气故作嘲弄,我也批蒋兄六个字:没文化,真可怕!”
……
第117章 夜宴辩美:你谁啊?
蒋尽哑口无言……这小子说的花汁掺孔雀石粉的方法,他不曾试过,也不知道可不可行,但对方既然能说出用sè矿制造颜料的几道工序,显然不是真的学艺不jīng,毕竟就连这丹青室里的学子,有相当一部分都只知道买料用料,却不知道这些颜料是怎么做出来的。
蒋尽讪讪坐下,其他学子虽然跃跃yù试,却又担心像蒋尽一般出丑,颇有一些犹豫。秦琴暗自惊讶于刘桑的见多识广和对画道的理解,不想让他与众师兄闹僵,有心缓和气氛,微笑道:“刘公子既有学画之心,究问学宫六艺中,书画同源,知名画师自有不少,刘公子为何现在才来?”
刘桑笑道:“其实我现在也不想来的,因为我听说这里蠢货太多,来了之后,更是失望……果然是‘一群蠢货’。”
众学子勃然大怒,纷纷怒起。
刘桑喝道:“还敢说你们不是蠢货?读经应该钻其意而弃其形,你们白学了这么久的画,居然忘了表意是本,线与描都是末节,就因为《画品》里有一句‘一入描便为俗品’,就不管它弃描而用写的本意,本末倒置,这是第一蠢!前rì琴姑娘将画拿来,你们个个批它,就因为秦老博士赞了几句,我刚进来时,你们已是在夸它。等一看到我年纪小,学画短,马上就又开始不屑起来,你们到底是品画还是品人?这是第二蠢!再看看你们现在这个样子,既难不倒我,又依旧不服,如果坐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秦老,你们是否又会不服?古人说因人而废言,绝不可取,你们却是因形而废人、废言、废画,更加不堪,这是第三蠢!难怪秦老说你们一群蠢货,你们真的真的觉得你们不是蠢货?”
众学子被他训得汗如雨下,虽然觉得被这样一个家伙训,很没有面子,偏偏他说的却无一不点中要害,以致于连他们都觉得自己果然是有点蠢。
秦琴呆呆地看着刘桑,实没有想到这人竟会压得一向桀傲不驯的众师兄们抬不起头来。
夏萦尘看着夫君,虽然觉得夫君越来越能干,却仍没想到他这般厉害。
连夏召舞都睁大了眼睛,心里想着姐夫原来竟有这般才华?不愧是看了我的**,又被我看了**的男人……
刘桑环视一圈:“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
英路等尽皆汗颜,也不知该再说什么。
刘桑举起镇纸,往案上大力一拍,“啪”的一声,震慑全场:“下课!!!”
***
刘桑、夏萦尘、夏召舞三人回到府中,派去打探消息的家将也已带回消息,说定北侯之子吴鳞与稚羽公的二儿子越子明,都已决定赴今晚大王子的夜宴。
看看天sè已是不早,于是三人各自换了一身衣服,坐着马车,前往王子无伤府中。
一般来说,大王子都是住在宫中,然而王后与大王子之间并无血亲,又将最小的一位王子视作己出,于是诸臣进言,使得大王子被迫迁出王宫。
之所以会这样,自然是敖家在背后cāo纵,拉远大王子与廪王之间的亲情。只是诸臣虽然屡屡进言,yù让廪王立小王子为储君,廪王却总是犹豫,大司马敖冠生与王后对廪王的xìng情虽早已摸熟摸透,却唯独在这件事上,无法把握住廪王的想法。
因王上寿筵将至,王子府中自然也是张灯结彩,今晚又是夜宴,自弄得极为华丽。一名仪宾将三人迎了进去,即接着王子无伤迎出,彼此客套一番。
宾客三两而至,其中又以年轻人居多。王子无伤不直接邀请进京的诸侯,却邀请他们的子女,显然也是经过了jīng心的考虑,一方面可以避免落下外结诸侯的口实,却一方面,只要与这些年青人拉好交情,便等于是跟各路诸侯拉近关系。
夏萦尘乃是和洲有名的美女,自然惹得众人纷纷看来,以至于连刘桑都觉得压力好大,不时遭遇到各式各样的,明显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而夏召舞,却已是被许多青年男子众星捧月般围着,让刘桑心中叹息,这丫头也就是长得漂亮,xìng子不好脾气又坏,你们到底有没眼光啊?
当然,话又说回来,很多男人就是这么的贱,只要是美女就宁可被她踩着踹着,对于这一点,其实刘桑自己也没有太多的资格说别人,毕竟连孔老夫子都说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其实也不是那么的例外。如果非有哪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说他看到美女不想多看两眼,那他很可能就是喜欢被别的男人多看两眼。
不一会儿,定北侯之弟吴鳞、稚羽公第二子越子明皆已来到。
定北侯与稚羽公,在血缘上亦是王族,不过与现在的王室早已隔了十几代。白凤国建国时,这两家本是孔雀王胞弟,既因血亲,又因战功,各自得到分封,后分别改姓。
以封地为姓,原本就是华夏传统,华夏的许多姓氏亦是由此而来。神州崩溃之前,和洲本是吴越之地,这两家一家以吴为姓,一家以越为姓,单是以此,便可知道他们在和洲诸侯中的地位。
孔雀廪王沉迷于丹石,朝中大事多托付于大司马敖冠生,敖冠生既为权相,又为外戚,敖家势力极速膨胀,朝中文武百官多出于敖家。分封制在和洲已坚持了三百年,乱象早已显现,夏萦尘与夏召舞的曾祖母“紫凤”夏凝之所以能够以女子之身分封凝云城,世代为侯,便是因当年诸侯yù叛,夏凝仗剑护国,手持雪剑,率三千jīng兵千里奔袭,诛杀为首之乱党,将乱象强行压制下去。
只是那并不能解决掉最本质的问题,诸侯尾大不掉,朝廷政令难行,白凤国要想延续下去,趁着实力犹在时削藩,几可算是唯一手段,否则的话,终不免落到当年周室一样的下场,而和洲也将变成另一个战国。
但是对地方诸侯来说,削藩实是触及到他们最根本的利益,一旦被削藩,不要说家业俱失,xìng命能不能保住都成问题。
也正因此,廪王yù借寿筵,令诸侯入郢都,强行消藩的流言传了开来,虽真假难辩,定北侯与稚羽公等大诸侯却已是公然抗命,只派出家中相对并不如何重要的人物前来郢都,“代表”一下,这本身表明的就是一种态度。
虽然吴鳞与越子明都非家中爵位的继承人,但毕竟两人所代表的人物,都非同小可,自然得到王子无伤的份外重视,亲自到门口,迎入府中。
越子明进入府中,一眼看到夏萦尘,踏步上前,道:“原来公主已是先到,适才前往贵府,本yù与公主一同前来赴会,可惜未能相见。”
夏萦尘淡淡还礼:“竟让二公子白跑一趟,萦尘失礼了。”
刘桑心里想着,这里有这么多人,这人却直接朝着娘子而来,且脸上堆笑,直有讨好之意,难道他也是娘子的追求者之一?
越子明道:“家兄有一件礼物,本yù托我转送于公主,因公主已是出门,只好先留在贵府。”
夏萦尘施礼道:“请代萦尘向令兄致谢。”
越子明却又东张西望:“那个……召、召……”
夏萦尘轻叹一声,往另一边人群一指:“舍妹在那儿。”随口替他唤了一声。
夏召舞对身边一众男子早己不耐烦,舍弃他们,风一般卷了过来,唤道:“姐姐。”
越子明赶紧朝夏召舞行礼道:“灵巫山一别,已有半年不曾相见,前rì再上山中,才知师妹已是艺成出山,前rì师妹又被王上封作郡主,在下特来恭喜……”
夏召舞怔怔地看着越子明。
刘桑心想,原来这越子明与召舞竟是师兄妹?刚才还以为他是娘子以前的追求者,不过现在看他这个样子,原来他追求的不是姐姐而是妹妹,唉,没眼光啊没眼光,不过召舞小姨子一看到他就发呆,莫非也是喜欢他,两人本是情投意合?
却听夏召舞声音小小,不太自信地道:“你……谁啊?”
越子明憋红着脸,张口结舌:“……”
刘桑差点呛出来。
……
(那个,谁谁谁说的秦老爷子在画室门口偷听?自己站出来吧。^0^)
第一一八章 夜宴辩美:此言差矣!
(关于更新:以前为了点击好看,所以笨鸟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2K党,现在因为已经过了新书期,点击差点问题不大,所以现在改成每章三千字左右。而以前的有时三更,有时两更,现在开始固定每天两更,虽然章节可能少点,其实更新字数并没有少,这样可以看得更爽一些,偶尔还会加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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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换了其他不认识的人乱打招呼,夏召舞早已懒得理他,不过眼前这人似乎确实有些眼熟。她茫然地看向姐夫,作为她姐夫的刘桑很潇洒地耸了个肩,意思是看什么看?看我也没用。
她只好又看向姐姐,夏萦尘没好气地道:“这位乃是西海镇的二公子,前年不是还在凝云城住过一段时rì?二公子的师尊乃是五sè阁室火真人,与你算是师出同门。”
越子明牵强笑道:“半年前为兄随师尊往灵巫山,曾与师妹见过一面,师妹大概是忘记了。”
夏召舞讶道:“那个被我一掌打到湖里去的师兄……”
越子明泪目:“就是我!”还以为她知道的。
夏萦尘亦是无奈,前年越子明在凝云城时,显然便对妹妹有极大好感,只可惜妹妹对他却是根本没有什么印象。越子明拜五sè阁室火真人为师,而妹妹的师父月夫人与五sè阁颇有渊源,两人勉强算是同门师兄妹,两人在学艺的这一年中,应当是见过面的,不过现在看来,妹妹根本就没把这位“被打到湖里去的师兄”跟两年前在凝云城,一看到她就脸红的少年想到一块,又或者说,从头到尾她就没有将这样一个人放在心上。
不由觉得这位二公子也蛮可怜的。
当然,从另一方面,夏萦尘其实也不希望妹妹和越子明扯上太多关系,倒不是因为她对越子明有什么坏感,就越子明为人来说,在一众世家子弟中也算是年轻有为的了。但毕竟越子明乃是稚羽公之子,而稚羽公之野心,人尽皆知。况且,越子明既非长子,亦非嫡出,与其让妹妹嫁到西海镇,还不如在凝云城寻一富贵人家之嫡长子,自己也能照顾得了。
编钟之声响起。
所谓编钟,乃由青铜所铸之扁圆钟,按音调高低悬挂于钟架上,以木槌敲之进行演奏,始于商朝,兴于西周,为王公贵族宴享所必备。编钟之制作极耗财力,乃是集合了锡、铜、铅三种矿物,经过多次火治才达至完美,成品率极低。早期的编钟只是三枚一套、五枚一套,到后来,竟发展到六十一枚一套、六十五枚一套,变成了公侯身份之象征。
墨家的“非乐”,反对的便是这种奢华无度、空自消耗人力财力的宫廷音乐。
乐声既起,各人入席,王子无伤见越子明对夏召舞态度暧昧,竟将两人安排一席,就坐于刘桑与夏萦尘右侧。
众人席地而坐,酒菜俱上,又献歌舞。
越子明对夏召舞献足殷勤,又以编钟的音乐,为其讲解音律。夏召舞对音韵原本是毫无兴趣的,不过因下午姐夫学宫谈画之举,虽然有些似懂非懂,但因为是自己姐夫,见他坐在台上大杀四方的豪气,还是深感得意,同时对琴棋书画这类东西也多少有了些兴趣,这种兴趣能够保持多久不去说它,至少现在还是热情尤在,自是听得兴起。
刘桑坐在一旁,自也听到越子明对音律的讲解,他虽也从古玉中得到了一些乐谱、几本律书,但并没有仔细研究过,只知道先秦时便已定下的“宫、商、角、徵、羽”这五音,基本上可以等同于他上一世的“哆、啦、咪、发、嗦”,“古音十二律”和西方的“十二平均律”,也都有异曲同工之处,看来音乐果然是无国界的。
越子明在音律上显然有着极高造诣,只可惜他坐在夏召舞身边,颇有一些紧张,让刘桑想起自己以前待在娘子身边时,也多少有些如此。
心中越是喜欢,往往便越是不敢表达。
越子明在这边讨好美女,另一边却恼了一人,朗声道:“二公子对音律的研究果然了得,只可惜这东西于国无益,于民有害,不过是些毫无意义的奇yín巧技。琴棋书画,唯‘书’可以齐家治国,其余尽是雕虫小技。”此人名为潘骏,乃是当朝郎中令之子,潘家本为名门世家,潘骏自忖文采,以前便是夏萦尘的追求者,现在夏萦尘既已嫁人,只好转追其妹。
潘骏不知夏召舞只是因为姐夫下午论画之举,才对这方面生出一些兴趣,见越子明越谈越欢,夏召舞竟是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得醋意大发,出声质疑。
众人一听,便知道潘骏存心挑衅,立时看向越子明。越子明道:“潘兄此话未免过了,琴乐之道,古圣贤便多有追求,既能陶冶情cāo,又可教化万民,怎能算是雕虫小技?”
潘骏冷笑道:“所谓陶冶情cāo,原本就是自娱自乐,所谓教化万民,更是想当然罢了。琴乐便与画道一般,一不能治国,二不能当饭吃,我辈大好男儿,当有扶王安邦之志,如今流寇四起,百姓多有人无裹腹之食,二公子不知民间之疾苦,却在此大谈毫无用处的声乐之道,岂不可笑?”
越子明张着口儿,竟不知如何去辩。潘骏见他不说话,更是大肆批判,仿佛现在已是国难当头,越子明却在这里大谈声sè,全无忧国忧民之心,果然是不知亡国恨的商女、乐工。
夏召舞虽觉不服,谈一下音律,哪里就扯得上那么大的问题,但见越子明刚才还口若悬河的大谈音律,现在被人一逼问,马上就哑口无言,不由得也小瞧起来,心里想着这人难道只有在女孩子身边才敢表现?
她却不知,潘骏恰恰是抓住了越子明的弱点,他以“国事高于声乐,好男子当有大志”为主题攻击越子明,越子明自然不能去说琴乐之道比扶王安邦更重要,但是以他的身份,却也不敢表现出自己“胸怀大志”。
须知,越子明只是次子,又是庶出,寄情于音乐和山水,既是兴趣,却又何尝不是出于无奈?
夏召舞乃是女子,而自“紫凤”夏凝分封于凝云城,到她也不过第四代,并未形成错综复杂的大家族,流明侯夏岐天xìng随和,她又自幼极是信服姐姐,姐姐对她也好,哪里会知道越子明这种大门阀庶子的苦处?
潘骏这般问难,越子明若是说声乐之道重于国事,显然不妥,但他又不敢表现出自己并不只是沉迷音乐,同样也关心国家大事的姿态,要知道,在这种场合表现出“大志”,一旦传回家中,那就实在是后果难料。
眼见越子明张口结舌,想要在夏召舞面前表现一下,却又顾忌太多,以至于夏召舞看到他的样子,也不觉有些不耐,潘骏心中暗笑。
在这宴上,越子明虽是上宾,但潘骏根本就不怕得罪他,毕竟说到底,越子明此刻虽是代表稚羽公入郢都,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正是因为他在越家地位低下,在这种流言四起的重要关头,才会被派到这种凶险之地,越子明的出身就已经注定了他将来的地位。
反而是潘骏,潘家虽然远不及越阀,但也是名门世家,潘骏自身乃是谪长子,继承家业乃是早晚的事,稚羽公绝不会为了一个庶子和这点小事出头。
潘骏继续大批琴、棋、画三技,直指这三技的存在本身就是祸国殃民,众人虽知他明为批判杂艺,其实却是指桑骂槐,暗讽越子明沉迷声乐,乃是绣花枕头,毫无用处。只是这种事情,别人也都不好替越子明出头,更何况稚羽公的名声原本就不算好,越子明更是庶子,一些人甚至抱着看热闹般的心态旁观,当作看笑话。
就在连夏召舞也开始觉得,沉迷于这种杂技果然无用,越子明更是空有其表时,旁边传来轻轻淡淡的声音:“潘兄此言差矣。”
众人立时看去,发现说话的竟是凝云城的附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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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夜宴辩美:何为美?
对于凝云城的这位附马,大家实在是没有多少印象,如果不是他就坐在夏萦尘身边,只怕谁都认不出他来。
从一进门,这位凝云城附马的存在,基本上就等于空气一般。
所谓“附马”,除了那种原本就是公子又或世子,娶上公主算是联姻又或是增加门面的,大多数附马的地位,实同赘婿一般,在家族中的地位甚至比庶子还低。
更何况,一般的附马好歹也是出自名门世家,而这位凝云城附马,以前竟然只是一个农村孩子。和洲第一美女夏萦尘比武招亲,最后嫁的竟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农家少年,这在当时可是传为一时笑谈。
潘骏鄙夷地道:“在下此言,有何不妥?”
刘桑先是呵呵一笑,做出一个人畜无害的表情,才道:“请教一下,潘兄于书法上,可是有深刻造诣?”
潘骏道:“略懂一些。”说的虽是“略懂”,那自得的表情却是谁也看得出来。
“原来如此,”刘桑用小小的、低低的、却又谁都听得到的声音道,“琴棋书画,四技齐名,潘兄莫非是其它三技学得一塌糊涂,这才大批特批?唉,潘兄啊潘兄,这可就不好了。”
众人先是错愕,紧接着不由得哄笑起来,在场有不少人对潘骏都有了解,知道他果然是只jīng于“书法”一技,其它三技惨不忍睹。
刘桑对潘骏的长处原本一无所知,不过看他大批其中三技,却放过“书”,便可以猜得出来。
自己jīng通的东西,当然不能拿来批,那是以后装逼用的,自己不会的,那就要大贬特贬,让别人没有办法拿来装逼……这就是人之常情。
至于他刚才说“四技之中,唯书可以齐家治国”,那纯属偷换概念,“琴棋书画”里的“书”专指书法,而不是指用来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各种书籍。
其实刘桑也不是想为越子明出头,只是潘骏贬贬音律也就算了,竟然把画道也贬了进去……拜托啊大哥,我今天好不容易靠着学宫论画在娘子和小姨子面前威风一把,你一下子就把它批作“于国无益,于民有害”的垃圾,你让我以后怎么混啊?
潘骏面红耳赤,这小子随口的一句话,看似玩笑,却一下子就化解了他刚才的咄咄逼人之势,又让人觉得他大贬三技,不过是因为他自己对这三技学得不jīng,在此发泄怨念。
“倒是潘兄刚才那番为国为民之话,实是令人振聋发聩,在下大感佩服,”刘桑眯眯笑,“果然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如今国事不稳,民事不振,二公子在这种时局,还大谈声乐之道,可悲可悲。”
潘骏冷哼一声,脸sè稍霁。
“不过,我看潘兄身穿檐榆袍衣,头戴昊天金冠,jīng心梳弄,一身华服,在下猜潘兄出门之前,必定花了不少时间打扮,不知是也不是?”刘桑道。
潘骏冷冷地盯着他。
“那我就不明白了,潘兄既是那般的忧国忧民,二公子于夜宴之上谈谈声乐,你便视其如寇仇,既然如此,潘兄何不将梳弄的时间用于济世救民?衣装这种事,比起音律,更是于国无益,潘兄以后当把打扮的时间,用在国事民事之上,哪怕出门给乞儿送送吃的都是好的。就是现在,潘兄对着美酒佳肴,想着百姓疾苦,想必也是吃得不香,喝得不美,与其在这里花时间批二公子,潘兄其实应该把这些酒菜端出去施舍的,”刘桑微笑,“不知潘兄觉得是不是?”
潘骏咬着牙:“阁下说的……有理。”
刘桑心中好笑,潘骏用“扶王安邦、济世救民”去压越子明,用话术来说,其实就是“扯大皮”。就像刘桑上一世在论坛里辩论时,有时候也会做出的事一样,争论之前,先给自己扯上一块“mín zhǔzì yóu”的大旗,然后就可以战无不胜,你敢争辩,那就是不mín zhǔ,你敢反抗,那就是反zì yóu。
当然,他这还是好的了,更有甚者,mín zhǔ之后杀全家什么的,都有人叫得出来,反正举着mín zhǔzì yóu的大旗,什么东西都是对的,至于什么才是真正的mín zhǔzì yóu,那跟我有个屁关系?
对付这样的人,跟他实打实的辩论全无意义,你要做的就是,同样举起“mín zhǔzì yóu”的大石扔过去,两边都是“mín zhǔzì yóu”,然后再看谁的“mín zhǔzì yóu”更大一些。
“扶王安邦、济世救民”就是这个时代的“mín zhǔzì yóu”,当然,越子明之所以会被这块大石头压得死死的,主要还是由于他在地位上的天然缺陷,导致他没办法跟着举起这块石头,而刘桑却没这么多顾忌,把同一块大石头扔回去,立时便将潘骏的虚伪显露无遗。
但潘骏岂有那么容易认输?他盯着刘桑,道:“我只是要与越二公子探讨一下国事民事,与琴乐之道到底哪个重要,就算琴乐之道并非全然无用,于国于民终究是无益之事,不知附马以为然否?”
“国事民事与琴棋书画都很重要,”刘桑认认真真地道,“而就我看来,它们甚至要比国事更加重要。”
此言一出,众人立时哗然起来,皆因把“四技”摆在“国事”之上,怎么也无法让人接受。潘骏的嘴角溢出嘲弄:“附马终究是书读得不多,竟将这些自娱自乐之事,去与国家大事相比。”
众人也开始觉得,刘桑果然是出身于农家,书读得少,见识不够,竟连“国事为重”这种最基本的立场都弄不清楚。
就连越子明也不由得看了刘桑一眼,虽说刘桑是在替他出头,但这句话却未免过了。
夏萦尘却只是坐在刘桑身边,轻轻淡淡地饮着花酿,仿佛对一切事物都毫不关心。
刘桑却道:“诸位若是觉得在下之言可笑,那是因为诸位只知道琴棋书画,有怡情养神之效,却不知它们最终的目的!”
众人依旧有不屑之sè,夏召舞却很想知道姐夫接下来的说法,代问道:“最终的目的?”
“在此之前,在下想问上一句,”刘桑道,“场上这么多人,诸位觉得谁最漂亮?”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转向了夏萦尘。
夏萦尘依旧喝着花酿,这般从容淡定、却又美丽优雅的神情与姿态,让场上许多女子都充满了羡慕嫉妒恨。而一众男子的目光很快又移向了刘桑,同样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众位是否有想过,”刘桑朗声道,“为何每个人心中都会有‘美’的概念?从来没有人教过我们,什么样的女子才是‘美女’,然而我们天然的便知道美与丑之间的区别。同样的,当一段美妙的曲声响起,和一段锯木头的杂乱声音响起,即使是孩子也知道哪个好听。婴儿发困时,旁边有人说话会大哭,但是母亲对婴儿唱着摇篮曲,却又能够让他安下心来,沉沉睡着。好听与不好听之间的区别,就像美丽与丑陋之间的区别一般,天然的就在我们心中。”
他环视一圈,又道:“还有‘完美’这一概念,一个制作玩偶的玩具师做出的东西,我们一眼就能知道哪个更好哪个更差,知道它是否完美,我们站在铜镜面前整顿衣衫,追求自己形象的完美,甚至连三四岁的女孩子都喜欢艳丽的打扮,喜欢别人说她漂亮。然而,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完美的事物,我们也从来不曾见过真正极致的美,但为何我们却像是从小就知道什么是美,且天然的就想要去追逐它?”
众人不由得沉默下来,连潘骏都陷入了思索。
“听说每个人体内都有魂魄,难道说我们在出生之前,就已经见过真正的‘完美’?听说我们是女娲娘娘按照她自身形貌捏出来的泥人,莫非我们所追求的,就是像女娲娘娘一样的美丽?”刘桑缓缓地道,“相信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感觉,有的时候,看到一朵美丽的花、一片醉人的霞,突然就为之而感动,又或是看到一个娇丽可人的女子轻轻的走过,莫名的就有一种想要将她画入画中的冲动。这样的感动、这样的冲动,它们到底由何而来?这片天地由何而生,我们又是因为什么而存在,这些问题难道大家就从来没有去思索过?”
殿内一片安静。
……
第120章 夜宴论美:永恒追求!
刘桑轻叹一声:“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我们一生都在追逐美丽,追求我们生存于这个世界的意义。琴、棋、书、画,正是这种追逐的表现。我们尽可能的用我们自己的方式,来追求最极致的美丽。我们恨不得将宇宙中所有的奥秘融于一幅画中,我们恨不得用音乐来厘清生命的所有意义。从小处说,琴棋书画自然比不得国事民生,但是从大处说,人总是会死,国家总是会湮灭,但是人类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却是永远不变,没有人可以永垂不朽,即便是服食了不死仙药的始皇帝,现在也不知所踪,但是一首动人的诗,一幅美丽的画,虽然微不足道,却可以万古流传,因为它们代表了这世上的每一个生灵,对美丽的宇宙和人生意义的亘古不灭的追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琴棋书画的价值,并不下于国事民生,不知诸位以为然否?”
众人早已被刘桑的话语吸引,沉醉于他的话语之中。
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和对自身存在的疑惑,确实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只是从来没有人这般的去认真思索,自不免被刘桑的话语带动,陷入沉思。
门外却传来一声爽朗的老者声音:“说得好!我们恨不得将宇宙中所有的微妙融于一幅画中,我们恨不得用音乐来厘清生命的所有意义……唯有能够说出这番话的人,才能作出那般不拘一格、开古创今之画作。”
众人愕然看去,却见槛外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白须老者,老者盯着刘桑,满是赞赏之sè。
场上有不少人立时认出此老,这老人正是究问学宫声名最盛、威望最高的秦如瞿秦老博士,秦老博士博学广知,不知多少人千里而来,只为听他一课。只是他脾气一向不好,若是瞧不上眼的人,任你富贵几许,家世如何,都没有半分好脸sè,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王子无伤更是大喜过望,慌忙迎出。秦老博士几乎可代表整个究问学宫,却又从不参与政事,平rì里请也请不来,现在他竟会来到自己宴中,宣传出去,自己立时便会声势大涨。
门吏赶紧求罪,秦老博士要往里闯,他也不敢拦截。王子无伤将门吏挥手驱退,拱手问礼:“老博士因何而来?”
秦如瞿却似对他见也未见,大跨步朝刘桑走去。刘桑赶紧立起,秦如瞿大笑道:“小兄弟莫非便是刘桑?”
刘桑道:“小子正是!”
秦如瞿笑道:“老夫今rì在学宫侯了小兄弟一个上午,小兄弟竟然未至,老夫只好亲自入城,找了小兄弟一个下午。天黑后回到学宫,听琴儿说起,才知小兄弟乃流明侯府之附马,又赶紧前往贵府,得知小兄弟到了这里,小兄弟真是让老夫好找。”
此言一出,包括王子无伤、越子明、潘骏等人在内,场上众人尽皆错愕……竟然有人敢让学博古今的秦老博士空等一个上午,又为了找他而浪费一个下午,最后竟不顾天黑,追到这里来?
众人议论纷纷,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想起下午有一少年在究问学宫丹青之室论画,批得众学子尽皆低头之事。殿中诸人,亦有许多出自究问学宫,只是此事虽然在事后传得整个学宫沸沸扬扬,但毕竟只是前两三个时辰发生的事,其中细节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先前更没有人将那学宫论画的卖画少年与凝云城的附马联系在一起,直到现在秦老亲至,这才反应过来。
众人看着刘桑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惊讶,几分艳羡。单是能够让学识渊源、名满天下的秦老博士连夜寻他,便已可让他身价倍增。
刘桑微笑施礼:“得罪,得罪。”
“若没有这趟追逐,哪里能听到小兄弟刚才这番如饮甘醇之良言?”秦如瞿大笑三声,握住刘桑的手,道,“虽想与小兄弟倾情一谈,然此地人多地浊,颇为无趣,明rì一早,老夫在学宫等待,小兄弟可有闲暇?”
刘桑道:“敢不亲至?”
秦如瞿道一声“好”,就这般转身而去。
王子无伤赶紧道:“老师既已到了,何不就在此饮些小酒,让我略尽地主之宜?”
秦如瞿豪朗笑声传来:“兴至而来,兴尽而去!老夫见到要见之人,已是得偿所愿,听到惊世之言,更有意外之喜,何必再留?刘小弟,明rì之约,可莫要再让老夫空等一趟。”就这般去了。
刘桑汗了一下,这老头还真是来也如风,去也如风,行事作风,果然与众不同。
接下来的夜宴,仿佛到了另外一个高cháo。
刘桑、潘骏、越子明之间的交锋,原本就让气氛显得异常炽热,而秦老博士的来而复去,无形中让这样一场本是单纯的夜宴,充满了不一样的sè彩。
众人纷纷讨论着刘桑刚才的见解,至于这场交锋因何而起,却几乎被人遗忘。如果说夜宴刚开始时,刘桑的存在近乎于空气,那此刻的他,仿佛突然变成了散出光热的火焰,一下子变成了夜宴的中心。
潘骏不再被人注意,至于越子明,刘桑虽然化解了他的尴尬,让他颇为感激,然而这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好上多少。仔细看去,夏召舞对他再没有任何的关注,只是偶尔看向其姐夫时,眼睛里仿佛带着星星般的光亮。
夏召舞对琴乐之道并不了解,只是单纯地看到潘骏压得越子明不敢吭声,而姐夫代越子明出头,又刹那间夺去了潘骏的光芒,所以比来比去,还是姐夫厉害。虽然这个姐夫有点sè,偷看自己洗澡,但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姐夫嘛。
宴会终于结束,王子无伤亲身将刘桑送了出去。
跟刘桑进府时相比,这毫无疑问是完全不一样的待遇。
马车往侯府驶去,夏召舞在车中依旧兴奋,又瞅了刘桑一眼:“想不到你对棋琴书画这种东西,还是蛮厉害的嘛。”
刘桑呵呵一笑,我本来就很厉害啊。
夏萦尘却轻描淡写地看了刘桑一眼:“夫君于琴画之道的造诣,为妻并不了解,但就辩术而论,只怕是要远远胜于潘公子等人。”
刘桑笑道:“被娘子看出来了。”
没有多少人知道,刘桑在**那番话中,悄悄应用了墨家的辩术,所谓的“从小处说,从大处说”,其实是角度的切换,“琴棋书画重于国事”这种事一听上去就让人觉得离谱,但是换上一个更加宏大的角度,自然就会变得不同。
就好像水一样,从好处讲,水是人们生存的必需品,从坏处说,喝多了也是会死人的。刘桑以众人对夏萦尘的美的欣赏为切入点,循循善诱,不经意带动众人改变思路,从一个超越国事家事,“追求人类自身意义”的宏观角度看待艺术,这才造成了震慑全场的效果,把一个本是可笑的题目,变成了理所当然。
从辩术而论,当某个话题明显于己不利时,悄悄引导对手,以另外一个角度看待问题,也是一种选择。这也不能算是诡辩,因为题目本身没变,只是看待题目的角度变了,当然,不经意间诱使他人改变视角,其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夏萦尘才说他辩术了得。
回到府中,小凰与鸾儿迎了出来。
小凰朝夏萦尘道:“小姐,西海镇稚羽公府上越二公子傍晚时来过,替越大公子带了一件礼物,放在桌上。”
夏萦尘随口“哦”了一声,却看也没有去看那礼物一眼。
小凰又将秦老博士前来找附马,得知附马前去赴大王子夜宴,又匆匆而去的事说出,不过这个三人也是早已知道的。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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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鸟^_^:“谁说秦老爷子在学宫门口偷听了?他明明是在王子府门口偷听的好不好?”众读者狂揍……)
第121章 假公济私
第二rì一早,刘桑准备独自出门。
夏萦尘却终究不放心,派了一批家将护送他前往究问学宫。
其实刘桑本身并不担心,血狱门很难将他与杀死十二童子的凶手联系在一起,自然也没有理由将他视作目标,而他并没有选择一大清晨出门,而是天sè大亮后方才出发,此时路上必定已是人来人往,血狱门也不敢轻易动手。
而且,血狱门的目标似乎是他的小姨子夏召舞,至少那次,十二童子藏于林间,就是为了掳走夏召舞,而不是为了对付他。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娘子的一片好意,他也就没有拒绝。
刚出府门,却有两名骑士,牵了一批雄骏的白马迎面而来,刘桑正觉眼熟,结果发现其中一人竟是英路,另一人昨晚也在究问学宫丹青之室中见过。
两人下马拱手,英路牵过白马,拱手道:“恭迎刘兄,刘兄请上马。”
刘桑受宠若惊:“不敢,不敢,两位……”
英路道:“昨rì丹青室中,被刘兄一训,才知我等见识浅薄。秦老令我等前来,迎接刘兄,刘兄不用客气。”他的年纪本是要大上刘桑许多,此时竟是呼刘桑为兄。
刘桑客气一番,推辞不过,只好上马。
三匹俊马一前两后,道中而行,不过数里,又有两匹马迎来,马上两名学子拱手道:“恭迎刘兄。”让向一旁。
刘桑一头雾水……这是搞什么飞机?
五人前行,一前四后,没过几下,再有两人飞马奔至:“恭迎刘兄。”
郢城本是国都,官道之上本就人多,周围看在眼中,不由得议论纷纷。其中一人道:“这几位不都是究问宫里的学子么?现在正是上学之时,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另一人道:“莫非是‘三迎’?”
那人道:“三迎?这是什么?”
另一人道:“三迎乃是究问学宫请博士入宫的高等礼仪,以往能够被‘三迎’的,莫不是著名经师。不过也不对啊,这少年年纪不大,肯定不会是博士,莫不是学子?但以‘三迎’请学子,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说话间,远处又有两骑奔来:“刘兄请!”
刘桑道:“请、请!”
这两骑并非跟在他的身后,而是在前方引路。
眼看二前一中六后,九骑奔驰而去,说话之人呆了半晌,忽地动容:“莫非还有四请?”
***
府中,夏萦尘正席地而坐,书写给父亲的家书。
夏召舞趴在案上,宛若一只无聊的小猫咪。她虽然很想到外头去玩,但是夏萦尘却不放心,非要把妹妹留在身边。在驿站无端遇袭,血狱门十二童子又死在通往究问学宫的林间,已是让夏萦尘生出jǐng觉。
就这般呆了许多,小凰突然奔了进来:“小姐,小姐……”
夏萦尘微微蹙眉:“什么事?”她不喜欢自己的丫鬟这般失态。
小凰赶紧收敛一些,却依旧显得极是兴奋:“外头的人都在谈论附马爷呢。”
夏召舞抬起头来,夏萦尘则只是轻淡淡地道:“谈他什么?”毛笔依旧在纸上写着。
小凰小声道:“谈附马爷昨rì在学宫里舌战诸学子,又在大王子府上驳倒潘公子,还令秦老博士追着他到大王子府上的事。”
夏萦尘并不如何相信,道:“想必只是府外的几个家丁谈论此事,这又有何出奇,让你如此大惊小怪?”
小凰道:“不是府上的家丁,是整条街都在谈。”
夏萦尘瞅她一眼:“附马于学宫论画,固然大显威风,但普通百姓如何会去关心这个?至于昨晚夜宴的声乐之争,更不至于传得满街都是。”
小凰低声道:“其实奴婢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知道附马适才出府,究问学宫竟派出七批十四骑,沿路将附马爷迎入学宫,所以满城都在谈论来着。”
夏召舞笑道:“那秦老爷子还真是有趣,难道他是怕姐夫跑了,派那么多人来绑他?”
再一看去,却见姐姐提着笔呆在那里,连墨水啪啪啪的往下掉、将好不容易写好的书信染成黑斑都未注意。好一会儿,夏萦尘才反应过来,惊讶地道:“三迎四请?”
夏召舞小小声地问:“姐……什么是三迎四请?”
……
***
刘桑被一十四骑簇拥着往究问学宫骑去。
三迎四请,乃是究问学宫请经师入学宫的最高礼仪,他所带的那些家将跟在后头,看着附马进入学宫,亦与有荣焉。
进入学宫,成排的学子坐在那里。英路拱手道:“听秦老博士言,昨夜刘兄在大王子夜宴上有关于琴棋书画与国事孰轻孰重之辩,别开生面,jīng妙绝伦,还请刘兄上台,再为我等解惑。”
昨天丹青论画只有几十人,现在竟有上千人,这是要把我往火架上烤啊?
刘桑硬着头皮,再次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穿越者来了嚓嚓嚓嚓”的觉悟,走上台去,正坐于席上,开始以“人为何天生知美丑”为切入点,再经由“生灵因美丽而感动”,直达“四艺最终极的目的,和人类自我存在的价值”,再将从古玉里记下的“名人名言”扯下来当作自己的虎皮,其中一部分是他自己的理解,一部分取自柏拉图的“理想国”。
对众学子来说,将四艺上升到这样一个高度,实是闻所未闻,而关于琴棋书画是源于“人天生知美而追求极致之美”的说法,对于众学子来说,亦极是新鲜。
与此同时,刘桑更是配合辩术与话术,将自己的观点解说得淋漓尽致。
对于这些学子来说,喜欢琴棋书画本是常情,一向只当作自娱自乐的巧技,这却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从这种超越国家与历史的高度进行谈论。直至刘桑离席而去,众人依旧沉醉在这前所未闻的言论之中。
刘桑被引到一片园林。
林间鸟语花香,景sè迷人。
秦老博士以树桩为桌,坐于园林之间,见刘桑到来,笑道:“小兄弟适才之演说,言锋而意远,就好比饮茶一般,入口清香,回味无穷。”
刘桑讶道:“老博士隔得这么远,也能听到?”难道这老头竟是这样一个高手?
秦老博士笑道:“小兄弟请听。”取一竹杆,将旁边一朵花拔了一下,广场上的各种议论立时传了过来,全都在大谈刘桑适才的演讲。
秦老博士道:“此花名为同声花,广场角落便种有一株,两花之间,可形成某种奇妙共振,若再以机关之术将这种共振转换出来,便可将那边的声音传至此处。”
刘桑大是惊异……这不就跟电话差不多?
他坐在秦老对面,苦笑道:“老博士这是要把我放热锅上烤啊,还好我有一点糊弄人的本事,要不然可就要当众出丑了。”
秦老哈哈笑道:“只凭小兄弟昨晚丹青论画,说得那些蠢材当时哑口无言、事后尽皆心服的本事,便出不了丑。更何况昨晚小兄弟在夜宴时那极是新颖,连老夫也闻所未闻的观点,可不仅仅只是糊弄人。”
刘桑摸着鼻子:“但这‘三迎四请’却实在是太过了,小子实在是担当不起。”
“这个却是另有缘由,”秦老笑道,“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你那与众不同的画作与昨晚夜宴上的文辩,令老夫刮目相看,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答谢你前些rì子所做的某件事儿,以及对某个人的照顾。虽然如此,小兄弟却也没有让老夫失望,刚才那番演说,亦让老夫听得如饮佳酿。”
刘桑错愕地道:“老博士说的那个人是……”
秦老道:“丫头,你还不出来?”
几棵桂树后方,转出来一个女孩。
……
第122章 窗含西岭千秋雪
刘桑又惊又喜:“小眉?”不由跳了过去,抓住她来。竟然会到这里见到墨眉,实在是让他大出意外。
墨眉的脸蛋无由地红了起来。
刘桑笑道:“原来老博士与小眉是认识的?”
秦老拂须笑道:“老夫原本就是出身墨门,虽因喜好书画之道,与墨门的理念略有一些不同,但平rì无事,亦研究一些机关术数,在墨辩里,亦挂得一个长老虚名。”
刘桑讶道:“小眉,那个时候你说你要到郢城来见一位长老,原来说的就是秦老?”
墨眉低低地“嗯”了一声。
“青鸾山始皇地宫之事,幸有小兄弟照顾,墨眉才能平安归来。我墨家一向看重侠义,乃是有恩必报,”秦老呵呵笑道,“小眉上次来到学宫,便曾与老夫谈到过你,她说你虽出身卑微,却极是好学,凝云城里的书籍必定满足不了你的求知yù,若是rì后有一天,你前来学宫,让老夫多少照顾于你。昨rì老夫入城寻你时,倒未想到你就是小眉所说之人,直至回来听琴儿提到凝云城附马时,才知世上竟有这般多的巧事。这‘三迎四请’,固是因为你昨rì的‘四艺之辩’,令老夫叹为观止,亦是因你照顾小眉、助墨家解决地宫之事的情义。”
刘桑挠着头:“秦老……你这是假公济私!”
秦老博士哈哈地笑着。
“不过秦老你还是太客气了,些许小事,谈什么恩义,”刘桑用肩膀碰着墨眉,“我和小眉谁跟谁啊。”
墨眉俏脸憋红……谁跟你“谁跟谁”了?
“原本想与你好好的就画道一谈,”秦老笑道,“不过你与小眉也有好久不见了,你们且聊。”就这般走了。
刘桑心想,这老头蛮爽快的嘛,是谁说他难以相处的?
再一看去,又见墨眉立在那里,娇小如莲,亭亭玉立,于是问道:“小眉,你不是说你要离开和洲么?”
“嗯,”墨眉脸红红地低着脑袋,“已是去了楚洲一趟,这几rì方才来到羽城。”
刘桑探过头去,嘻嘻地道:“是不是想我了?”
墨眉咬着嘴唇,难为情地移着身子……这坏蛋就是喜欢欺负人……
闲来无事,刘桑拉着墨眉到花间坐下,时不时的挑逗她。
其实男人本质上都是喜欢挑女孩子的,当然,也得有女孩子肯让他挑逗。
小眉最有趣的就是一逗就脸红,就像是新鲜的草莓,越红越想让人咬它几口,和着清甜可口的汁儿轻轻咽下。
详细问起,得知墨眉匆匆赶到楚洲,将始皇地宫的事交待后,便闲暇下来。墨门与寻常门派并不相同,除了内部有一个严密的核心,整个组织极为松散,一般来说,墨侠又或墨辩艺成出师后,便是各自游历。
其实墨门也没规定她非得去哪里,结果她却转回和洲,其中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将墨眉逗了好一阵,秦老博士才再次回到园中。
两人饮茶聊天,刘桑将自己对画道的理解和作画的过程详细说出。
他毕竟是从那一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魂穿到秦初、又一觉睡了九百年的穿越者,其中许多观点与技巧令秦老大是惊叹。
而秦老也对他的画技作了许多指点,令他受益匪浅。
聊天的过程中,刘桑心中一动,想着秦老既是墨家长老,又有小眉这一层关系在,何不请他相助一二?于是将血狱门的事仔细说出,当然,像血狱门十八童子其实是死于自己之手,这种事却是不能说出,而且就算说出去,也很难让人相信。
秦老博士沉吟道:“血狱门十八童子无端端死于东效林间,乃学宫与羽城的必经之地,原本就令人奇怪,如你所说,他们很有可能竟是冲着你与凝云公主、集羽郡主而来?”
刘桑道:“我娘子也想不出自己如何得罪的他们。”
秦老道:“血狱门恶贯满盈,作恶多端,其行为老夫也看不下去。不过我墨门中的墨侠,大多集中于楚洲、中兖、绝翼等处,于和洲并无多少力量,无法助你们对付血狱门。虽然如此,老夫却也有一些人脉,可助你调查此事。”
刘桑拱手道:“多谢老博士。”
“无需言谢,”秦老摇头道,“即便是不考虑你与凝云公主于地宫相助小眉之事,似血狱门那般天良丧尽,我墨家之人,亦是看不下去。”
刘桑自然也是知道,墨门一向以行侠仗义自居,与血狱门这种门派,天然的就誓不两立,这才出言求助,当下再道了番谢,又因rì近正午,便向秦老与小眉告辞,离开究问学宫,回郢城去了。
***
回到府中,夏萦尘与夏召舞姐妹二人已是在等他吃饭。
三人一左两右,隔案而坐。夏萦尘淡淡地道:“就在半个时辰前,宫中派来使者,说勿疚小殿下闻得夫君昨rì论画之事,忽起兴致。王后让夫君下午无事时入宫,教小殿下画技。”
刘桑微微一笑:“是么?”
夏萦尘看他一眼:“夫君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刘桑道:“其实蛮惊讶的啦。”心里却想着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夏萦尘又道:“上午,究问学宫以‘三迎四请’之极重礼数,请夫君入学宫,这可是学宫里许多著名经师都未有之荣耀,城中都在谈论此事。”
刘桑呵呵地道:“秦老博士厚爱了,厚爱了。”其实他是假公济私啦。
夏召舞坐在那儿,单手撑着下巴,扭过头去:“哼,很了不起的样子。”
喂喂,到底是谁“很了不起的样子”?
下午时,刘桑乘着马车前往王宫。
到了王宫,一名太监通报进去,很快,就有人将他带到东宫,来到其中一处偏殿。
偏殿中,小王子戴着束发嵌珠紫金冠,束着双龙戏凤白玉带,登着金锻银底小朝靴,立在阶上,缓缓摆手,驱退太监宫女,以似有若无的冷笑看着刘桑。
刘桑拱手致礼,略抬着头,看着小王子,直等周围无人,才小心翼翼地道:“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小王子冷笑道:“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对上暗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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