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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力的善良     绿皮部落讨伐战txt下载     绿皮部落讨伐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九章:所谓男人

    据说恶魔隔着十几里都能闻到彼此的臭味,想当初她便是这么在号角堡地下城找到里昂的。身为老资格恶魔,阿什莉不会忘了当初怎么被迫和里昂“分别”,都怪那个叫克里斯蒂娜的尖耳朵精灵。一旦精灵圣骑士接近里昂,对藏于勇者体内的魅魔来说难受的不亚于火烤,如此反复的折磨完全无法忍受,魅魔不夹着尾巴逃跑迟早危及自身。

    等回到地狱“冷静”下来,阿什莉意识到那便是所谓的驱魔,这也奠定了她拯救里昂的战术。既然不管是卡特琳娜还是里昂都打不过她,那制服里昂,再找个敬神的牧师即可。原来她看中了那位留着山羊胡的老牧师,但一同旅行的伙伴在入城的混乱中走散了,只得另觅合作对象。

    找地方藏起来在城里呆着,凭借漂亮脸蛋和好身手,阿什莉绝对饿不着。而巴里城内众多人口对群聚的恶魔战帮来说,无异于是顿难以抗拒的大餐,饿疯的大家伙们迟早送上门。

    我只用好好的等着,等里昂……主意打的不错,可一抬头却在人堆里撞见了伊莎贝尔。圣骑士长剑染血,黑发披散在肩头,呼出的白气多得能遮脸。没等魅魔想好怎么跟“老熟人”打招呼,解释自己的不请自来,伊莎贝尔便先行消失了。等阿什莉跟着人流被动的往前跑了一大截,回头已经找不到伊莎贝尔了。

    她不是没考虑过一走了之,然而看在里昂的份上,她需要一个愿意帮忙又蒙受神恩的人。驱魔对普通人非常恐怖,经不住考验当场发疯都有可能,而有谁是比圣骑士更适合的对象?

    说干就干,阿什莉不再随波逐流保持低调。反正周围都是慌了神的难民,谁会去管某个年轻女人原地起跳抓到了二楼窗台,再往上一翻竟然到了房顶。没人多看一眼,颠背流离不就是为了在首都寻找避难所吗?犹如决堤的洪水,难民涌进了巴里。城里人纷纷关闭窗户板,堵死大门以求自保。

    千万不能让难民进来,是个朴实无华的大众想法。男主人和儿子搬动餐桌抵住门,女主人手持菜刀,小女儿抱紧了妈妈的腿,一家人你看我我看你,心跳的砰砰响。门外的喧闹惊天动地,四口之家栖身的破房子也跟着抖。高度紧张的父子俩和母亲注意力全放在墙外,小女孩却害怕的抬起了头,因为她听到了由上方传来的脚步声。

    阿什莉在房顶大步流星,穷人的屋子建的乱七八糟,为了尽可能向城内有限的空间索取居住面积,楼与楼的距离窄的不像话。这方便了魅魔“飞檐走壁”,其实任何一个成年人,乃至孩子也能做到阿什莉的动作。然而他们可以这样吗?化身为人的恶魔跑到了某栋靠近城墙的三层小楼,仅靠跳跃她便攀住钉入城墙的木梁。阿什莉原地晃了一圈,借助惯性跃向更高的一根,接着是下一根。

    魅魔不走楼梯而是像猴子那样荡上城墙,如此这般炫耀非人的身手,使她有种在空中飞翔的快感。

    登顶的阿什莉刚好撞见伊莎贝尔被人扛上肩,那架势像是猎人准备将打到的雌鹿抬回家。魅魔没立即上前,她只有把短匕首防身,而对手胸口冒血的洞很是诡异。大片的血浸湿了灰色棉衣,一直淌到了裆部,按说早该死了才对。

    然而正相反,身高将近两米的男人除了脸色惨白没别的异常,既然还有心思把伊莎贝尔带走“享用”,便不太可能是个活尸。阿什莉能从这家伙那儿闻到一丁点臭味,并不足以分辨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

    遇到挑战者,壮汉松开圣骑士,任由伊莎贝尔以头部着地的姿势摔下去,没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男人舔了舔开裂的嘴唇,给了阿什莉个极其下流的笑容。阿什莉反手持握匕首,摆出格斗的架势。古怪的男人弯腰捡起长柄斧,威胁性的比划着。

    “小姐,我已经有约了。”壮汉嬉皮笑脸,好像胸前的伤口没正在往外渗血。

    怪人与否,都和我无关。阿什莉猛地跃向半空,跳的之高,逼得壮汉抬头仰视。她把匕首插进了对手光秃秃的脑门,借助冲劲将他压倒。在没有第三方目击者存在时,阿什莉不用自我约束,被迫以普通人的水平战斗。她站起身,把匕首留在死人脑门上。

    恶魔和壮汉一瞬间便定了胜负,伊莎贝尔好好的躺在原地,黑色长刘海盖住半边脸,圣骑士维持着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昏迷不醒。

    “你这婊子……”

    阿什莉闻言回头,发现壮汉不仅没死,还伸手去摸刀柄。她捡起伊莎贝尔掉落的长剑,干脆利落的斩断脖子,让怪人身首异处。管你多厉害,脑袋分家都得死。魅魔保持戒备姿态盯着张大嘴的头颅滚了一会,以便确定对手不会再次“复活”。

    被附身了?魅魔只能想到这种解释,恶魔能在宿主死亡的情况下继续战斗。如此说来,也许和里昂见面的日子会比想象中更快些,她蹲下去抱住伊莎贝尔,免得人事不省的圣骑士小姐死于隆冬严寒。

    你可得好好活着,小姑娘。魅魔侧下脸压住染血的胸甲倾听,寻找到心跳才松了口气。伊莎贝尔是位优秀的战士,在将来的决战中会是用得着的人选。

    城下传来了几十双靴子踩地的声音,中间夹杂了战马的嘶鸣,援军总算来了。阿什莉扫了眼自己制造出的无头尸体,眼睛一转有了主意。她拿过长剑塞进伊莎贝尔手中,体贴的为圣骑士合拢。

    圣骑士力战歹徒,重伤昏迷,比来路不明的女人不费吹灰之力,斩首了壮汉要好解释的多。这帮人绝不会怀疑,听到由楼梯口传来的人声,阿什莉换上最无辜的表情,紧紧抱住怀中的伊莎贝尔。

    “救命啊,快来人啊!”她弄乱了头发,挤出两滴眼泪,扯着嗓子大喊。

    下面的脚步变得更加急促了,有人在催促士兵跑快点。呵,男人,魅魔甜甜一笑,轻抚着伊莎贝尔红肿的脸颊。

第七十章:该来的总会来

    罗丝,蛛后罗丝,曾经的爱与美女神莉莉丝,由于不甘心在精灵众神中扮演夫唱妻随的“小角色”,她不惜煽动叛乱,生生把自称诸神长子的精灵拆散分裂。让其中一小半人口遁入地下,成了所谓“黑暗精灵”。

    她这一手间接促成了人类上位,泰拉封神。

    所以你凭什么不来帮我?该死的野人女酋长!罗丝仰起脸对星空发愣,脑中再次闪过了泰拉的使徒从天而降,把身边这帮臭烘烘的怪物斩尽杀绝,救出自己的幻想。一个神是不会杀另一个神的,即使邪恶如罗丝,泰拉也不会杀她。

    反正罗丝坚持这么认为,不然还能怎么办?她现在只是个可怜的白皮精灵女子,弱到被男人一拳打翻。想到这里,罗丝收回目光,试图在不远处那片群魔乱舞中找到屠龙勇者的影子。这没什么难度,恶魔长得很猎奇,没半点人样可言,如此对比下来,里昂仿佛成了这活地狱中的风暴眼。

    里昂……蛛后在想象中放出了传心术。大英雄看都没看她一眼,大英雄手拿着块骨头,从关节判断,属于某人的小臂。

    邪神并不等于恶魔,蛛后神域再烂也不是地狱啊。罗丝双目紧闭,在视觉上屏蔽周围的一切,逃避进行中的血肉盛宴。

    我的黑暗精灵从不吃人,她如此自我安慰,选择性忽略掉信徒最喜欢拿初生婴儿血祭的事实。说到血祭,罗丝又在恶魔堆里找出了一张女人的脸,上身为人下身为蛇,蛇魔卡特琳娜,才是她真正的绑匪。

    恶魔是种非常纯粹的生物,没半点虚情假意,不太擅长掩饰,因此罗丝很清楚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既然恶魔不吃她,也不碰她,那显然是要把她当做祭品,搞个剖心挖腹,没准扯着神后的大肠跳个舞,再趁罗丝没断气的功夫,把砰砰跳的心脏给囫囵吞了。

    罗丝不怕死,她其实也死不了,只是由于方圆百里都找不到半个信徒,她不太清楚以精神体的状态能撑多久。

    在昨天短暂的会面中,里昂表达了逃走的意愿,她也很想逃,男人跟女神堪称一拍即合。但神后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不管里昂跟她密谋什么,等蛇魔附了大英雄的身,里昂的所思所想就全都暴露了。罗丝没办法跟里昂合作,只能自救。

    在地狱的日子算没白呆,里昂很清楚恶魔打的主意——亵渎,披着人皮干尽无良的勾当,像对画作泼墨那样糟蹋屠龙勇者。身为“容器”,他太过“正直”,不符合要求。可不管蛇魔卡特琳娜如何操纵他作恶,那都并非本人意愿。拿把菜刀去砍人,请问菜刀需要上审判席吗?

    一旦想明白了,里昂便数次在脑内的辩论中压制了恶魔的窃窃私语,让对方闭口不言。你们在地狱折磨了我多久来着?我好像也没疯嘛。

    毕竟是个男人,如此被恶魔当成扯线木偶摆弄又无法还手,里昂只好靠言语来扳回一局。他大错特错,错到离谱。

    地狱里他只能算是恶魔王子无面者众多玩具之一,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他也不过是计划中一环。而恶魔是出了名的善变,里昂很快就被玩腻,丢到一边。

    然而今非昔比,这儿可是凡间,伤害里昂,亵渎人类信仰的办法太多了。正对着骨头发呆的大英雄瞬间便被彻底夺取了身体,就罗丝看来,一直和里昂形影不离的蛇魔突然倒地,而里昂则丢下那根骨头,霍地站起来。此情此景,惹得周围恶魔起了骚动,斩杀高阶恶魔取悦混沌之风,对小恶魔的诱惑足以打破本就薄弱的秩序。

    在卡特琳娜的蛇魔同类压制住其他丑八怪之前,营地里至少死了几十个脏东西。类似的戏码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恶魔杀不了人就杀彼此。

    这帮低等爬虫,罗丝翘起嘴角,又一次为她的黑暗精灵感到骄傲。毕竟再怎么样,卓尔社会也存在着基本的规则。

    “里昂”从被绑住的罗丝身边走过,眼也不眨,目不斜视。

    “你来干吗?”这是伊莎贝尔醒来后第一句话,问的阿什莉张口结舌。

    若非阿什莉坚持声称她和圣骑士大人有旧,这打扮普通的“农家女”哪有资格进到圣保罗教堂的内室,她没被弄进监狱已经很不错了。趁乱进城的难民一大半都在那里呆着,包括跟阿什莉同来的两家人。

    等待难民的是修筑城墙的苦役和仅够维持生存的白粥,或者干脆“滚出去”,大敌当前,巴里人就这么现实。她没办法解释竟然独自战胜了能打倒圣骑士的壮汉,并将对方斩首,于是只好把功劳都让给昏迷不醒的伊莎贝尔,强行装成刚巧路过又不幸卷进战斗的无辜女子。

    满嘴谎话,加趁着和圣骑士侍从大眼瞪小眼时放出的魅惑术,她才有了进到内室陪同伊莎贝尔的资格。

    我来干吗?阿什莉瞪了伊莎贝尔一眼,房间里还有那个蠢侍从乔德,魅魔没办法实话实话,她只能使眼色,让阿什莉把外人打发走。可即使这样,她也不能跟白骑士大小姐敞开心扉——伊莎贝尔压根不知道床边这在自己看来“长得也就那回事”的阿什莉是地狱居民。

    好在最后一段旅程是跟普通人走完的,稍微添油加醋,也好过告诉伊莎贝尔,她阿什莉竟然有本事独自在寒冬中穿越了百里战区

    “我来找里昂。”假话中有这么一句真话足够了,阿什莉对里昂的感情是非常真挚,伊莎贝尔都看在眼里。

    爱情使人疯狂,不是吗?圣骑士很想笑,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妒忌。

    “为什么来这里找?”伊莎贝尔靠床坐正,过于单薄的睡衣掩盖不了由锁骨直到腹部的疤痕。

    “因为……”魅魔搬起椅子凑过去,只差没跟圣骑士脸挨着脸。

    人类女性似乎很喜欢某种程度的亲密举止,真可惜她跟伊莎贝尔没能混成“好闺蜜”,否则阿什莉一定会爬上床跟白骑士咬耳朵。

    这里墙太薄了,置身于大地之母的圣堂,一个恶魔有太多理由疑神疑鬼。

    到了交底的时间,阿什莉和盘托出,她需要圣骑士完全合作,遮遮掩掩可混不过去。

    “里昂被恶魔附身了。”

    伊莎贝尔扬起一边的眉毛,号角堡之战结束后里昂便神秘失踪,她早有类似的猜测。

    “我相信他正在来巴里的路上,和很多很多恶魔一起。”受制于极低的知识和文化程度,阿什莉对数字不太精通,一千和一万在她看来都是“很多很多”。

    “这样啊。”伊莎贝尔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

第七十一章:无法回绝的香饵

    既然大地之母开恩治愈了她,那阿什莉便不再忌讳走进由大理石堆砌的教堂。况且魅魔也有例子可做比较,邪恶如黑暗精灵都能得到大地之母的青睐,凭什么她不行。

    臭名昭著程度跟黑暗精灵不分伯仲的女恶魔如是想,权当打发无聊的等候时间。若非这里一片死寂,门口两个卫兵又太过严肃,阿什莉很想起来踱步的。主意是她出的,否则这场会议也无从谈起,但她又没资格进去,只能老老实实和圣骑士的侍从在外面枯坐。

    侍从乔德其貌不扬,还有点未老先衰,年方二十六便被过多的抬头纹和高发际线弄得像四十岁。这不算最惨的,他两侧颧骨和额头的痘痕更煞风景,又一个处男的标志,阿什莉暗中嘲笑。可即便是这位高龄侍从加老处男,也只拿眼角余光去瞄阿什莉。

    脱离了里昂的光环,阿什莉只剩下色相,然而连乔德都看不上她,其他人更别提了,受邀前来出席会议的骑士和牧师根本就懒得看她一眼。某个来历不明的农家女罢了,漂亮与否,有什么关系吗?阶级大防如此分明。于是魅魔只能干坐着,尝试用人类的圆耳朵去穿透不远处紧闭的大门。

    她一无所获,门口两个雕像似的卫兵显然也听不到会场内的动静。防止被听墙根,正是那两扇厚木门存在的意义。

    伊莎贝尔在里面和达官贵人们周旋,假如一切正常,圣骑士会在轮到自己发言时,提到阿什莉的见解。为了避嫌,名义上会是伊莎贝尔的意见,“贱民”哪来的资格给老爷们出谋划策。即使这个贱民来自地狱,算得上巴里城对付恶魔的专家。

    在一百个农民无一人识字的法兰克,来历可疑的阿什莉最好别表现的太过聪明,否则一个问题会引发另一个问题。而没人包括恶魔,能对牧师撒谎。大地之母或许容忍了阿什莉的存在,她最好别继续试探那不可逾越的底线。

    她怎么敢呢?假如再次被打回老家,魅魔必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想无面者是怎么对付里昂的……骨质牢笼不算太特别,**解剖那是地狱日常,强迫众多魅魔变成勇者的老情人,再当着里昂的面被大卸八块倒是别出心裁。身为奇迹般逃出性命的受害者之一,阿什莉忍不住打了冷颤。

    门被从里面推开,上过油从没疏忽了保养,可负担过重的门轴该响仍然会响。

    “大人。”乔德起身之迅速,让旁边的阿什莉感觉到了风的波动。

    相比对魅魔的敷衍了事,乔德看向伊莎贝尔的目光里全是巴结。圣骑士的侍从应该挺胸抬头,而非点头哈腰。就这样还想搞到女人?魅魔暗暗冷笑,乔德那可怜相恐怕去妓院都会惨遭拒绝。

    “大人。”腹诽归腹诽,阿什莉也跟着起身,并使用了尊称。

    留在巴里城的显贵齐聚一堂,正从白骑士身边走过,有人停下与伊莎贝尔打招呼,大多数人行色匆匆,脸色亦是难看。身为别人眼里的农家女,魅魔不敢失了礼数,相对的,伊莎贝尔略微扭过脸就算是对苦苦等候者的答礼了。

    两人低眉顺眼跟在后面,打头的伊莎贝尔走的不紧不慢。白骑士今天未穿全甲,只在武装衣外套了件教会的纯白罩袍,由上面垂下的两块护挡白布随着骑士大腿的动作前后摆动。乔德的注意力无可避免的在尊重主人和注意主人的女性特征之间来回挣扎,他目光闪烁,走得极不自然。阿什莉没那么多歪念头,据说魅魔男女通吃,但阿什莉有比盯着骑士的大屁股更值得操心的问题。

    圣保罗教堂是巴里,也是全法兰克最大的教堂,占地面积两倍于王宫。又大又宽又长的走廊是必然特色,四层楼高的屋顶绘画主题是泰拉重返人间,而近百块两米见方的彩色玻璃上有法兰克教会从成立至今的列位圣徒。

    阳光透过装饰过度的窗户,从字面意义上为教堂添加了多种色彩。只可惜冬日的太阳缺乏温度,偏偏走廊和大厅之间由只有几十根石柱以为隔断,这种设计大气磅礴,亦让室内冷如冰窖。户外寒风钻过没关闭的小门,裹挟了许多未及融化的雪花。

    “咚,咚,咚”白骑士走的一板一眼,把硬底鞋跺出了铁制战靴的气势。站岗卫兵在她走过时立正致敬,偶尔遇到的修女会退开让路,唯有此时圣骑士才略作停顿,道声:“日安,姐妹。”

    教堂里其实没几个人,空空荡荡,阿什莉轻声咳嗽都能引发回响。国王一走了之,大大小小的贵族无不追随,连带有钱的商家也跟着跑。留下的不是虔诚信徒,就是无处可逃的穷人。教会骑士团是保卫巴里的核心力量,仅剩的武装。

    修女要去孤儿院照顾孩子,要给涌进城的难民熬粥,分派食物。卫兵任务更重,必须组成巡逻队日夜轮替,给市民信心,也提醒歹人,巴里城秩序仍在。

    “怎么样?”又跟着走了一截,阿什莉忍不住上前拽停了圣骑士。她是急性子,恶魔也没有礼节一说,想起什么干什么,能忍到走廊拐角已是不易。

    乔德的反应是去抓阿什莉的手,于是在外人看来,圣骑士和她的侍从以及农家女三人呈现出你拉我拽的滑稽姿态。

    “他们同意了。”伊莎贝尔试了几次甩不掉阿什莉后只好放弃,圣骑士像是刚想起来这位农家女的怪力。

    “里昂呢?”性急的魅魔竟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很是难得。

    伊莎贝尔先是摇头,可看到阿什莉的表情,又赶紧点头、这样弄得魅魔更加无法理解,手上的力量便跟着加大,圣骑士被迫开口。

    “我没说,放心吧。”

    恶魔竟然逼得圣骑士当众说谎,实属难得。

    阿什莉放心了,同时也放了手,乖乖跟随伊莎贝尔回她的住处。

    “尽可能收容城外的难民,不留一个人给恶魔”这主意她不愁教会听不进去,帝国教会封禁黑魔法,法兰克教会则对所有魔法都持敌视态度。这并非出于迷信,恰恰是理解。连篇累牍的著作记载了魔法和其他东西造成的灾难,伊莎贝尔的顶头上司巴里大主教该看的书一本没拉,略加提示便明白了恶魔能拿俘虏干吗。

    人是食物,人是玩具,人也是开门的钥匙……

    有个理由阿什莉倒是瞒着伊莎贝尔,聚集了本地区绝大多数人口的巴里城将是恶魔战帮无法抵御的诱惑,不来也得来。

    恶魔需要活人来保持维系凡间的存在,而巴里有的是人。

第七十二章:恶魔就是恶魔

    “arrête. qui êtes-vous?”迎面而来的骑兵勒住马,身后的同伴纷纷效仿,巡逻马队及时停下,和那站在路中间的红发男子保持了足够的距离。

    大雪夺走了太多的色彩,无论是远处若隐若现的森林,还是天上的太阳,似乎都成了白色的。异常单调,亦很乏味。可这男人,骑兵眯起眼睛,那头发红的不自然,红的扎眼,至于乱糟糟的与头发同色的络腮胡,来巴里的难民差不多都有类似的狼狈相。虽然比起其他寻求庇护所的可怜家伙,这男人挺胸抬头,没半点风餐露宿的痕迹。

    男子刚抬起脚,便被喝止,马上的士兵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贴的太近了,对骑兵不利,非常时期,孤身一人在帝国大道游荡,确实可疑。

    被盘问的嫌疑人歪着脑袋,嘴角挂着令人不适的坏笑。

    这些人显得训练有素,不像之前遇到的难民。只要打倒男人,女人孩子只剩下尖叫等死的份。老人?根本走不了那么远,被家人丢下冻饿而死,反倒成了一种幸运。总说死后不洁之人会下地狱,这些天里,卡特琳娜纠集的恶魔战帮已经把地狱强加到了活人头上。

    士兵问询的语气愈发严厉,手也按住了腰间的武器,可里昂的法兰克语水平仅限于问好,他只能通过猜测骑兵是怀疑自己的身份。

    “ voulais aussi vous demander qui vous êtes(好问题,我也正想问你们是谁)。”

    流利悦耳的法兰克语脱口而出,以女人的腔调。骑兵瞬间变了脸色,后排同伴驱使坐骑向前,放低了充作旗杆的长矛,在里昂前方排成一列。黄色布面配以手持长枪的大地之母,是教会的人马。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谁,从哪儿来,想到……”

    因寒冷引发的刺痛感突然回归了大脑,被恶魔附体就是这样,时不时会有点感觉,但大部分情况下都像坐在由发狂的马儿拉的车上,除了瞪大眼睛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他是屠龙勇者,当代数一数二的大英雄,“我没有办法”可当不了借口。

    卡特琳娜要进攻了,因此放松了对思维的控制,人与恶魔的记忆瞬间交融,帮助里昂听懂了法兰克语,以及蛇魔想把对面的人怎么样。

    “别过来,不想死就跑啊!”卡特琳娜控制了身体,但漏掉了嘴巴,里昂声嘶力竭的大喊,徒劳无功的想要阻止迫在眉睫的杀戮。

    一边要对方逃命,一边又张牙舞爪的冲过去,迷惑性确实太强了点。士兵们有的端平骑矛,有的长剑出鞘,而反应最快的那位策马与里昂对冲。

    被附体的受害者都会有各种非人的表现,力大无比只是其中一种。

    屠杀十人不到的骑兵队,花不了多长时间。如果卡特琳娜不是虐待狂症犯错,非得踩着最后一人的脖子,一点点弄死他,还可以再快些。

    惨剧就在眼前发生,大英雄却连闭上眼都做不到,不仅如此,还能切实感受到那人抓握着自己的脚踝,顽强抵抗,拒绝放弃生命。“咔嚓”的声音显示有骨头折断了,鲜血顺着嘴角流出,那双怒目圆瞪的蓝眼睛终于失去了焦点。

    屠龙勇者蹲在受害人身边,以手蘸血,尝的津津有味。幸好卡特琳娜不同于其他恶魔,不怎么喜欢吃人肉,幸好……

    沉默寡言算是里昂少数能做出的抵抗,但这阻止不了他感受那余温尚存的血水经由指尖滑进腹中。

    你这天杀的婊子到底想干吗?!只用想的就能侮辱到恶魔,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补偿,里昂把能想到的脏话想了个遍。虽然根据卡特琳娜无意中与里昂分享的记忆,这蛇魔早已被恶魔王子弄得颜面扫地,尊严无存。

    脏话?你试着去在烂肉堆里给一个丑八怪舔干净吧!“听”起来,附体恶魔很是自怨自怜。

    卡特琳娜少有的暴露了情绪,或许和她“带着”里昂单独外出有关。这次蛇魔做的非常彻底,连同为蛇魔的保镖都没带。

    所以你“自己”跑出去,是想送死吗?里昂尽量在无法用上唇舌的情况下,把这句话修饰的阴阳怪气。

    之后无论里昂“说”什么,卡特琳娜都不再回答,蛇魔专心致志的看着地上的尸体。没留活口,怎么没留活口呢?里昂感受到了恶魔的自责,但又怎样?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无能为力。

    收容难民的士兵出了意外,有组十人队直到入夜都没回来,身负两座城门指挥官的重任,伊莎贝尔无法亲自外出寻找。于是她自然而然的另派别人去做。对于这种顶着黑灯瞎火和漫天大雪的添油行为,乔德一个侍从说不上话,阿什莉也没觉得什么不妥。魅魔在箭塔上朝着城外的黑夜眺望,目送举火夜行的搜索队越走越远。人类眼睛不是夜视眼,看不了太多东西,不过她的确隐隐约约闻见股同类的恶臭,但巴里城周边到处都有类似的味道,阿什莉无法准确判断。

    有些事能说,有些事打死不能说。阿什莉是个年龄无法捉摸的恶魔,而非如同她外在长相——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她之所以敢把关于里昂的部分实话实话,是因为被恶魔附身尚属情有可原,何况屠龙勇者地位特殊,圣骑士对拯救里昂责无旁贷。但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也因此,对于城外到处都有零星恶魔活动的迹象不便和盘托出。

    “喔,我闻得见恶魔的味儿。”没比这更蹩脚的话了,你能想象之后他们会怎么逼问我是如何知道的?阿什莉自嘲的摇了摇头,沿着石阶走下箭塔,城墙上有轮值的卫兵,她必须表现的像个正常女人才行。

    问题可以留待明天解决,况且……回忆鲜血与断肢的场面让她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况且,派出去的军队也会像诱饵那样引大鱼上钩。

    总不能饿死他们,对吧……

    “小姐?”

    阿什莉闻言猛地抬头,不曾想吓得那全副武装的壮汉往后退了好几步。

    “怎……怎么了?”

    她把笑脸强行挤出,身为专门魅魔凡人的恶魔,这不该是难事才对。然而卫兵谨慎的保持了安全距离,不仅如此,还面朝魅魔往后退,持握火炬的手紧抓着木柄,只差没拔剑了。

    这疯子……阿什莉维持着皮笑肉不笑的脸部动作,直到自己脱出了火焰照亮的范围。她满不在乎的抹掉了嘴角的口水,因为回忆血肉的香甜而分泌的唾液竟然打湿了皮手套。

第七十三章:雨果

    雨果是个小男孩,不比同监牢别的小男孩小女孩更特殊。正常的绑匪会把男人女人分开关押,再把小孩丢给女人。这样无论出现什么情况,男人投鼠忌器都很难逃跑或者反抗。但雨果一家遇到的绑匪身份特殊,是巴里守备队。

    因此,雨果的家庭也没被拆散,他和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一直都在一起。

    严格的讲,称作关押也不公平,糟糕的居住条件跟守备队找不到地方安置难民有关。大敌当前,所有人都有了用处,监牢毫无意外的被腾空,成了难民理想的居所。不肯屈就监狱的人被送到城门口,爱去哪去哪。从两个星期前开始,管理措施才严厉起来,留下的人不仅不能出城,连走出牢房亦受到限制。每个人都被安排了新工作——修缮城墙,或者干各种和防御有关的杂活。

    雨果太小了,干不了杂役,守卫大手一挥允许情况类似的小孩自由活动,其实就是去大街小巷乞讨。守备队分发的食物总是不够,想要晚餐有点肉孩子就得多动脑筋。

    “发发慈悲吧,好先生,我和妹妹两天没吃东西了。”雨果搂着妹妹赛琳娜向每个路过的人祈求,说辞千篇一律,略有夸张。

    他在离监狱两条街外找了处没被污泥盖住的角落,情况正常,这里将会是雨果兄妹俩呆一天的地方。没人看他们,大多数人行色匆匆,其中不少在路过时会下意识捂住口袋。难民孩子偷鸡摸狗,什么都干。

    角落里避风只是相对的,寒冷不比别处少掉半分。赛琳娜打了个寒颤,喷嚏又引出了鼻涕,雨果暂停乞讨,再次查看了妹妹的情况。小女孩露在外面的手凉的相当彻底,打败了经过的寒风。

    “哥哥,饿。”女孩太小了,刚满两岁,不怎么会说话。

    雨果看了看周围,见根本没人留意。男孩将手伸进棉衣口袋,掏出了几乎与脏衣服同色的一块面饼,他塞给妹妹,示意赛琳娜到墙根那里去吃。有食物的乞丐更难引起别人同情,会影响雨果“工作”。

    妹妹听话的挪到角落里背对街道,小小的背影艰难耸动,无论是赛琳娜还是雨果都太小,小到不懂得硬饼干要泡了水才能吃。

    男孩回过头,继续念叨乏味的乞讨词,在人来人往的背巷里碰运气。巴里人不全是狠心肠,赛琳娜在啃的硬饼便是昨天讨来的。爸爸妈妈在城墙下干活有东西吃,大人当然会给孩子带回来些,保证一家人饿不死,仅此而已。

    然而总有人饥寒交迫,总有孩子乃至成年人一睡不起,相应的,雨果和赛琳娜的竞争对手也逐日减少。

    雨果家的情况更特殊,除了孩子之外,父母还得匀出食物给拉威尔牧师。老牧师本可以去巴里教会自证身份,但他拒绝抛弃一路同来的旅伴,为此宁愿呆在暗无天日的监狱。

    牧师做出了牺牲,但拉威尔实在太老,城墙下的活计他干不了,泰拉的牧羊人又不可能出门乞讨。于是老牧师成了纯粹的负担,一个艰难时期全靠别人供养的累赘。由于入城时的混乱,同行的克拉夫一家不知所踪,除克拉夫之外,消失的还有阿什莉小姐。一位漂亮又略显古怪的棕发姐姐——雨果如此看待阿什莉。

    母亲特别挂念这位半路遇到的年轻女孩,专门在难民中打听过却一无所获。希望那位姑娘平安无事,雨果母亲的担忧老牧师感同身受,为之献上了祷告。祈祷完后,全家都在额头和胸口之间划了泰拉之矛,雨果偷偷睁开眼睛,发现拉威尔只是张着嘴念念有词,手上没任何动作。

    “你能告诉女神,我们很饿吗?”雨果不加思索脱口而出,差点被母亲赏一巴掌。

    “诶,孩子,我会的。”拉威尔拦住母亲高举的手,笑着回答。杂乱的白胡须与缺牙的嘴巴,令笑容作用大减。

    雨果的父母或许很虔诚,但并不影响夫妻俩缩回墙角,无声无息的掉眼泪。这间被当做临时住所的牢房只关着雨果一家和老牧师,不算拥挤。整座半地下监牢除了四面的墙壁之外,由铁制栅栏分割成众多的小房间,方便守卫巡视,也让牢房与牢房之间毫无**可言。

    刚来时众人尚有兴趣聊天,挨到现在,连孩童都失去了玩闹的兴致。

    饿,很饿,妹妹饿,我也饿……雨果双膝跪地,强忍着穿透旧棉衣的寒冷,向路人做出了最可怜的可怜相。

    雨果家不是穷人,否则负担不起逃难的花销,但为了挤进城里,马车,驴子以及所有的行李都丢了。男孩不习惯如穷人家孩子一般哭哭啼啼哀求食物,形势所迫他不得不学,他学的很快,事实上他和妹妹已经很可怜了,只是自己尚未意识到处境是如何之凄惨。

    “噗。”积雪导致钱币落地没有脆响,雨果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下手去挖。金光一闪,竟然是枚金币。男孩拿到眼前端详了好半天,他学着记忆中父亲的样子将钱币放入口中,用牙齿去咬。

    很硬,他其实并不知道如何判断金币的真伪。雨果赶紧将这枚宝贝放入衣服内兜,将近半个月的街头生活至少教会了他财不外露。等雨果想起来抬头去找好心人时,那人早不见了。

    一枚金币能买到什么?在即将应对围城战的巴里,购买力肯定大不如前。身为小男孩的雨果不懂那么多,即使金币放入了口袋他仍然不停的隔着棉衣去摸,反复感受贵金属特有的硬度。

    男孩拉起仍在墙角艰难啃食硬饼干的妹妹,牵着她往回走。雨果并没被意外之财冲昏了头,他懂得大额货币应该交给大人去花销。

    乞讨地点离监狱不算远,如果路上没多出些赶路的军人,男孩和妹妹能走的更快一点。平时去城墙边工作都有守备队士兵负责领头,或者说押送。雨果对军人的出现并不意外,他偷偷瞥了一眼,士兵盔甲外套有厚棉衣,穿在矛尖下的金黄色小旗绘有持矛的大地之母。这不是守备队的打扮,国王路易并未带走全部驻军,仍有成建制的军队站在鸢尾花旗之下。

    小男孩不懂旗帜,不懂纹章,妹妹就更别提了。雨果凭着身为外地人的自觉,放弃了中间的路改走边上,在围观者中穿梭。

    “贼!”也不知是谁喊的,雨果可不会傻到站在原地跟对方辩白,兜里那枚金币让他有理说不清。

    雨果只管拉着妹妹往前钻,孩童体型加上盗贼的名声总能在人堆里找到路,兄妹俩顺利穿过了这条街,赶在军队之前到了监狱外的路口。好运气到此为止,早有军人封锁了通往监狱的路,架上了据马。

    小男孩同样看不出来,充作掩体和封锁线的据马面朝监狱大门的方向,这不是防止人进去,而是防止人出来。

    但雨果知道,他的父母在里面,老牧师拉威尔也在里面。

第七十四章:拉威尔

    泰拉……只要他闭上眼,女神便出现在面前。虽然大地之母的外在形象和教会小册子描述的不太一样,也不符合随处可见的雕像。即使只看过教会的圣母旗也该明白,地母泰拉不可能穿着上身露胸脯,下身开衩到大腿的白袍。

    刚开始,拉威尔确实有疑惑,可一路走来,别说恶魔连个强盗都没遇见。此等神迹,由不得人不信服。何况距离上次大地之母本尊现世已经过去了整整四百余年,泰拉何种模样,谁又说得清道得明?

    地母教会严格说来,算是跨越国界的准军事化组织。教堂和修道院是城堡,充当管理者的牧师与修女相当于领主。而每位领主都有严格的边界划分,一位牧师绝不会霍然到另一位牧师的辖区从事宗教活动,这里面涉及了什一税和教民分配等重大利益。

    即便普通旅行,也应对当地教会履行通报义务。此乃通行了千年的规则,鲜有人违反,拉威尔成了其中之一,可谓离经叛道。

    循规蹈矩的老牧师绝非有意而为,全因泰拉在梦里告诉拉威尔,你的岗位在这里,别跟那些吃到满嘴流油的家伙同流合污。

    身为教区被摧毁的贫苦牧师,说拉威尔不妒忌巴里城的同行,那是假话。他当即全盘接受地母的观点,将巴里教会当成堕落**之徒,离得越远越好。

    你要带领你的信徒,指引他们。女神如此说,牧师也如此做。巴里守备队不是毫无人性,而是恰恰相反,难民每家出一人到城墙劳作即可获得足够全家吃的食物。为了治安考虑,不劳动的人中只有孩子能自由外出,无意间给了拉威尔众多信徒。

    老人,女人,病人,乃至母亲怀中的孩子,泰拉的羔羊嗷嗷待育,拉威尔岂能推脱?泰拉每晚都来到牧师梦里,保证拉威尔第二天文思泉涌,口才直逼主持圣保罗教堂周末弥撒的大主教。

    他很满足,原来的教区虽已毁于战乱,可如今得到的教徒足足是原来的几倍!拉威尔充满了干劲,拉威尔对梦里的女神言听计从。今天,女神对他提了个特殊要求,牧师有点难以理解,但逃难途中见证的奇迹和多年信仰,让他照做不误。

    城墙下的劳动艰苦而繁琐,好在女人能从事些相对轻松的活计,给干活的人和城墙守卫煮饭,帮他们缝补衣服。若是以前,远道而来的女性难民还有个更便利的生活来源——去当妓女。

    实际上有不少人已经去干了,但无一例外都被抓了回来。巴里现在没国王,只有主教!负责维持秩序的守卫没好气的说着,似乎对这个决定相当不爽。

    卖不了身,只好卖力气咯。

    雨果母亲干完手里的活,她一天中剩余时间都坐在城墙边废弃的房屋,看丈夫和别的男人挥汗如雨。守备队队长说了,城墙两边不能留下房子,必须通通拆掉。砖石可以修补城墙,再大点的被装进木桶沿着箭垛堆放,女人不解其意也懒得去问。她们都盯着小块木头,守备队看不上的会允许难民拿走,带回去能用来生火,方便夜里取暖。

    母亲搞到了三根折断的椅子腿,只等开饭了,再省下两条面包带回去给孩子们吃。

    好容易熬到收工,女人站在台阶下迎回了各自的男人,唯有此时人群才恢复了点生气。今天结束还有明天,漫长的日子看不到头,他们之所以有心情闲聊,全因在城墙顶上干活的男人总能看到外面雪地中倒毙的尸体,以及定时出门清理残骸的马队。类似的工作也会让难民参与,近距离接触更便于体会何谓同人不同命。

    有时候只要活着,已是足够弹冠相庆的理由。短暂的进餐很快结束,大部分人都没怎么吃。当兵的明白众人在想什么,早早收队往监狱走。路上不时有儿童跑进队伍,拉住父母的手。也有孩子追在队伍旁边,嘲笑那些“小流浪汉”。本地成年人表现稍好,目光确实冰冷了些,好歹没有谩骂。

    等走到那座用百年前城堡改建的牢房,守备队打开铁门放难民下去。守卫宿舍在上层,巡视地下监狱是件苦差事,没人愿意干。况且只要关好门在外面守住,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刚来那段日子,母亲听见身后铁门上锁的声音还会发抖,毕竟地下全靠火把和透气孔照明,光线差,通风更差。现在她早已习惯,只想赶快下去和孩子们见面。也许到了春天,这场战争就会结束,她如此希望,时常祷告。随着通往地下的石阶到了最后一级,队伍宣告解散,难民各回各的牢房。

    每间牢房陈设都差不多,地板铺着稻草,靠墙那侧钉有充作床的木板,连接天花板的部分有半尺长的透气孔,同样钉了铁栏防止犯人逃跑。见到家人,留守的孩子都出来接,唯独雨果父母的牢房空空荡荡,既没雨果兄妹俩,也不见了拉威尔牧师。

    雨果和赛琳娜偶尔会晚些回来,父母只能等,除非工作否则成年人不得外出,老牧师也没出门的理由。拉威尔经常说,监牢就是他的布道场。夫妻俩靠墙坐下休息,把面包小心的放在床板上,这是监牢相对干净的地方。

    他们坐了很久,没看到孩子,也没等来拉威尔。母亲让父亲留下,自己走出牢房寻找,守卫总对女性多点耐心,即使母亲最终被赶回来,也不至于挨打。母亲问遍了周围的人一无所获,只得皱着眉头往地牢深处走。以前的拷问室开辟成了厕所,这间曾经用来上刑的地方四面皆有石墙,能保证足够的**也能防止味道扩散。

    “拉威尔牧师?”母亲以手捂鼻,在拷问室门外喊。

    她不过随便试试,里面竟然答应了。牧师的声音含混不清,夹杂着呻吟。母亲深吸一口气,她父亲去世前便是在厕所突发中风而死。

    用力推开了门,她被里面的场景惊呆了。十几个马桶靠墙排列,一根快烧完的蜡烛充当照明,地板被众多脚印踩的污秽不堪。即便如此,也没影响母亲看清楚地上的内容。

    那是一个圆,规整到不可思议的圆,内部图案因为牧师躺在其上的缘故,看得不是很清楚。母亲猜是五芒星,沿着图案边缘刻有密密麻麻的文字,父亲是生意人母亲当然也不会是文盲,可她一个字都看不懂。

    诡异的感觉恨不得浮在空气里往人脸上扑,母亲伸手去拉牧师想要赶紧离开,却不小心抓了一手鲜红。拉威尔之所以呻吟,是因为他的血正在缓缓往外流动,浸满了身下这不详的图案。

    房间里突然发亮,由地板升腾而起的红光很快盖过蜡烛,硫磺味也压过了恶臭,将牧师鲜血淋漓的躯体展示的一览无余。旧白袍已被染红,裸露在外的肌肤哪有半寸完好。牧师眼睛没了,只剩下两个骇人的血洞。

    “啊!”母亲终于叫出了声。

    “嘘……”拉威尔艰难的扭过头面对母亲,仿佛空洞的眼眶能看见什么似的。

    牧师大笑了起来,他说:“别害怕,泰拉,大地之母就要来了。”

第七十五章:恶魔与男孩

    “你不能出城。”步兵队长眯着眼睛审视阿什莉,目光异常正经,视线平齐,对着阿什莉的额头刘海说话。

    白色罩袍和泰拉之矛的纹章表明了身份,这是教会的人,是那种绝对的假正经。男人的**之于魅魔如同黑夜中篝火一般显眼,他想要我,他很想要我,但他却拒绝表达出来。魅魔撇了下嘴,利落的转身离开。

    她能感受到不止一个男人的视线落在自己屁股上,惹得阿什莉只想冷笑。女人不穿裤子,这是常识,除非这位女士舞刀弄枪。紧身皮裤,厚靴子,为了方便骑马和打斗而裁短的棉衣,魅魔这么打扮,确实没几个男人吃得消。

    长着翅膀是能趁夜里飞出城外,但这样做没意义。如果魅魔是种很强大的恶魔,何须长得如此色情,要靠外表勾引人类。她或许能拼掉控制里昂的卡特琳娜,然而像无面者宠妃之类的大恶魔,身边总是环绕着许许多多的保镖。

    以巴里为饵,钓恶魔上钩最为稳妥,她只能等。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确保方圆百里之内,除了巴里,再没有第二个能聚集大量人口的地方,零散的都不行。被附身可不是过家家,时间拖长了里昂将失去自我,即使救回来也是流口水的白痴,或者更糟。

    然而做为鱼饵的巴里,随着难民涌入不弱反强。傻子都知道被恶魔抓走什么下场,假如战争只有胜利和死亡两种结局,那即便是羔羊也不好惹。

    逃难是种残酷的人口筛选,老人十不存一,女人孩子也死了许多。一旦拆散了家庭这个单位,人便和野兽差不了多少。一个个青壮年男性苟延残喘到了巴里的城墙下,解决了生存问题,他们就只剩下了复仇之愿。

    不如此,怎么甩掉丢下亲人的愧疚呢?况且围城战在即,哪儿有闲人的容身之地。巴里守备队的规模轻松超过国王没走的时候,连带教会骑士团也略有扩编。

    恶魔不是不知道趋利避害,避实就虚,阿什莉几次在夜里闻到浓重的臭气,但进攻却迟迟不来。巴里现在跟个刺猬没区别,没了无面者的恶魔战帮连号角堡都啃不下,打巴里这座数一数二的大城市恐怕力有未逮。

    唯有饿疯它们,逼得它们不得不来。

    因此阿什莉强烈建议伊莎贝尔出动巡逻队,把能找到的人都救回来。她的理由冠冕堂皇,很对白骑士的胃口。经由伊莎贝尔一提,便成了既定政策。

    事情本该如此,谁曾想会节外生枝。出去的巡逻队接二连三被伏击,据逃回幸存者说凶手“是个红头发的高个男子”。伊莎贝尔随口问了几句凶徒的特征,得到的回答让她脸色无比阴沉,站在城防指挥官椅子背后的阿什莉也咬起了牙。

    假如里昂被认定为谋杀犯,他这一生就毁了。自己不过是个无名无姓的恶魔,里昂好歹身为贵族,名声遭殃跟死也差不多。事后伊莎贝尔把乔德轰了出去,两个女人紧张的交头接耳,经过争论,伊莎贝尔暂停了往外排巡逻队的计划。而非根据阿什莉的意见,“找点可靠的人马,把里昂硬绑回来。”

    白骑士每出口一个谎言,她就感觉离神更远了一点。如今再遂了阿什莉的意愿,私自派人去门,为了一个人牺牲更多的人,她可以自行除去白甲了。伊莎贝尔都不太想得起自己当初是怎么答应阿什莉,暂时不把里昂被附身的破事说出去的。

    也许是眼见为实吧?圣乔治一手编纂的《圣典》并非没空子可钻,选择性说出事实,或者坚持“我必须看到才能做出判断”,目的良善即可,过程暧昧些也无妨。诸如此类的烂借口历史上的圣徒都用过,见鬼!圣乔治自己又是圣人吗?

    伊莎贝尔自我安慰,成功渡过了道德难关。里昂救过她的命,里昂对她一直很好,里昂长得又高又帅又强壮,里昂是个大英雄。这些理由对女人,特别是年轻女人相当管用,她只是拒绝承认罢了。

    “闺蜜”之间的小讨论不欢而散,阿什莉摔门而出,吓得想听墙根而不得的侍从只差没原地起跳。

    “小姐。”

    乔德礼貌的微微鞠躬,却换来阿什莉两眼一瞪。“农家女”凌厉的眼神如同食人猛兽,害得侍从一哆嗦,把后面的词儿全忘了。他呆呆的看着阿什莉跟随步伐激烈摇摆的棕色长发,在外面站了好半天才敢推门进去查看自己主人的情况。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阿什莉索性甩掉白骑士单干。城外来的男人个个携带武器,有钱的还穿了盔甲。坚信的逃难历程把这些人逼成了战士,既然如此,阿什莉自信可以出城去找到类似的人,齐心协力把难民统统救回来。

    她在每道门都碰了一鼻子灰,教会骑士团守卫的城门尚好,冷言挡回算完事儿。守备队素质良萎不齐,看到阿什莉被拒绝后,不止一个士兵悄悄跟阿什莉说“陪我玩玩就放你出去”。

    魅魔是天生的**没错,可这**现在爱的深沉。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在连续被五座城门的守卫挡回之后,阿什莉放弃了去另外五座大门碰运气的念头。骑马沿巴里城墙跑一圈,能花上一整天,她没有马,她更不敢变出翅膀到处乱飞。

    精疲力尽的阿什莉只得暂时作罢,伊莎贝尔原本将她安置在教堂里居住,可每次听到修女念祷词都令阿什莉毛骨悚然。根据她本人强烈要求,伊莎贝尔给阿什莉在城边上的兵营找了个单间。

    那里紧挨着监狱,希望你不会介意。

    哦,没关系。

    问的人随意,答的人满不在乎,双方都知道彼此不是那种一推就倒的弱女子。阿什莉的故事瞒得住笨蛋乔德,哄不住当事人。在白骑士逼问下,阿什莉被迫承认自己单独击杀了那个意欲轻薄伊莎贝尔的壮汉。

    靠着“我是屠龙勇者的伙伴,肯定能打啊”这种无法质疑的说法,阿什莉蒙混过关,没让伊莎贝尔往别处想。

    闲逛的阿什莉看见了路边祈祷的男孩和女孩,可怜孩子多了去了,很难说恶魔会有类似于同情心之类的情绪存在,但魅魔却掏出了一枚金币潇洒掷出。

    她认识那孩子,逃难路上话多的说不完,总叫她“阿什莉姐姐”。雨果,赛琳娜,你们也活下来了啊。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充斥了胸膛,竟然逼得阿什莉露出了笑脸。她选择继续朝前走,没给男孩叙旧的时间。

    雨果抬起头,却没来得及看到恩人的背影。

    她是恶魔,你还指望什么?傻男孩。

第七十六章:恶魔与男孩之二

    她又闻到了那股臭味,既让“人”不舒服,也让“人”怀念。怀念?!阿什莉恶狠狠的喷出鼻息,我怎么可能想呆在那个遭诅咒的鬼地方!在阿什莉漫长的生命中,里昂不是她第一个看上眼的男人。然而契约的悲剧之处在于,它是以签订人生命为终止日期的,任何一方死了,契约便自行终结。

    这有效保护了相对弱势方,即人类的利益,却忽略了恶魔的需求。阿什莉上一分钟还陪着情人睡觉,下一分钟便因为对方在睡梦中猝死没法儿在人间呆了。

    往事不堪回首,就算是恶魔也有不愿多想的过去。阿什莉抬起头,专心致志寻找臭味的来源方向。

    有东西狠狠撞在她肩上,冲势之猛,阿什莉险些失去平衡摔倒。夜间积攒的落雪早被第二天醒来的人踩烂,再经由马车反复碾压,脏得一塌糊涂。她飞快扶住了最近的墙壁,回过头准备像普通女人那样好好骂骂这没长眼的家伙。恶魔的社交礼仪是要了冒犯者的命,现在她没法这么干,只得入乡随俗。

    “你……”才扭过头,她便识趣的闭了嘴。

    整整一队士兵从路上跑过,完了还有下一队,想骂人也找不到肇事者。魅魔收回做支撑的手自认倒霉,靴面上粘的黑泥令她大皱眉头,阿什莉看都不看石墙新产生的裂纹,也没在意旁人深感震惊的表情。

    “怎么回事?这些当兵的。”她说这句话纯粹出于礼貌。魅魔是少有的几种开**流不是为了要人命或者折磨人的地狱生物,阿什莉很好的保持了这一优点。

    头戴熊皮帽的男人忙着把眼睛瞪圆,以至于没办法用嘴。但对姑娘家的寒暄不理不睬绝非绅士所为,他只好勉为其难的伸出手指向魅魔身后,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引开。越过士兵组成的人墙,阿什莉看到了暂时充当居所的房子,那座上面是兵营下面是监狱的古代城堡。

    看起来当兵的不准人进,拉起了封锁线,一些孩子模样的人偏偏又很想进去,正在跟守卫哭闹。她早该注意到才对,都怪这随处可闻的怪味。冬天的巴里全无市容市貌可言,鞋底的黑泥很可能混入了粪便,而且不止是马粪,没准掺了点人的。

    城里的味道非常糟糕,称得上臭味四溢,但恶魔的体臭很特别。身为恶魔之一的阿什莉肯定也有这种味道,既然男人贪恋她的身体,这说明在人类看来,阿什莉并不“臭”,这味道是相对于恶魔同类而言。

    她闭起眼睛,试图无视前方嘈杂的人潮。恶魔即将来袭的传闻让每个人都高度紧张,大群士兵出现是不祥之兆,不止儿童,胆大的路人也拼了命往前涌想看个究竟,维持秩序的士兵则怎么都不让他们靠近,也拒绝解释。

    平民与军人吵成一锅粥,乱得如同地母升天节的庆典大会。排除了重重干扰,她闻到了,阿什莉为这熟悉的味道竖起了全部寒毛。

    这意味着恶魔终于来到了巴里,她睁开眼睛到处乱看,试图在涌动的人头找出一条进去的路。为了防御需要,城堡周围不允许有高过两层楼的建筑,规定如此,那不准往高处盖就横向发展。很多地方的楼间距窄到不足以通行马车,仅够两人并肩而行。

    从房顶就能绕过封锁跑到城堡边上,胆大心细的少年也能做到。

    阿什莉很想当场就翻上去,但每扇面朝监狱的窗户都打开了。有全家看热闹的,也有的窗户边都是男人,眼神高度戒备,手里拿的家伙五花八门,时刻准备和传说中的恶魔一较高下。阿什莉没办法越过人墙看个究竟,也不需要,“紧张”是种可以轻易传递的情绪,恶魔亦不能免俗。她跟大多数人走了个反方向,哪里人少往哪儿钻,这样的地方其实很好找。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关门声,拥挤的巷道很快没了人影。

    监狱旁边不是宜居之地,历来都是贫民窟,住户消费不起玻璃,全是木制窗户板。既厚且重,一旦合上,余音绕巷,经久不绝。也因此,阿什莉通过助跑直接起跳扒住二楼房檐的古怪行为没能引起轰动。等抓牢边缘,魅魔靠双臂硬把自己往上拉,身体晃动引得挂腰带上的剑叮叮咣咣,几次打到这户人家的窗户板。在两肘撑住完全爬上去之前,阿什莉很确定听见里面有人喊:“你快带着孩子藏到地窖去!”

    上到屋顶,再从这家跳到那家就非常轻松了,即使普通人也能办到。积雪算是个麻烦,但比起随着视野升高而映入眼帘的新状况,脚底一滑的风险实在不算什么。

    据马和士兵只算外围防线,内侧能偶尔见到白色的身影,多半是教会牧师,还有穿着全甲的骑士,完全是如临大敌的架势。对恶魔,教会并不陌生,之于信仰狂热的那部分人,这是送上门的圣战,某些人恐怕巴之不得。

    堆满积雪的房顶并不适合鬼鬼祟祟,所幸下面的人比较忙,没时间往上看。随着距离接近,阿什莉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是白甲骑士伊莎贝尔,与恶魔有关的事物怎么少得了她呢。既然看到熟人,魅魔不再躲躲藏藏,她放开脚步奔跑,带起的噪音惹得士兵朝她指指点点。

    在众目睽睽之下,阿什莉腾空而起,潇洒的落在白骑士身旁。只在着地时略微屈膝弯腰,以降低缓冲。

    看惯了淑女,不少男人转而喜欢充满野性的姑娘,这激发了魅魔的表现欲,可惜在场的大部人都认识她,没人大惊小怪,离得最近那几个大头兵有的皱眉头,有的做怪相,仅此而已。连这几个观众都很快被叫走,去搬运马车上拉来的干柴。

    “这是?”阿什莉有点明知故问了,她乃是恶魔,来往人间地狱,几进几出,什么没见过。

    “净化。”伊莎贝尔牙齿咬得太紧,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

第七十七章:恶魔与男孩之三

    净化……听着白骑士的话语无比阴沉,阿什莉只得暂时收声当好观众。每座城堡地下空间几乎都用来做地牢,既然是牢房,舒适性必然让位于封闭性。一道密不透风的包铁木门隔绝了监狱内外的联系,那里正是臭味的来源。

    眼看士兵把城堡墙边堆满了柴,打的主意猪都知道,阿什莉差点笑出声。你们疯了吗!?就算有法师帮忙,单靠火将石制堡垒烧垮也是痴心妄想。

    “实在太蠢了。”她就是憋不住。

    “这是要把人逼出来。”白骑士做了解释。

    话音刚落,士兵们已举起火把。围观人群突然爆发了一阵哭喊,哭声尖细稚嫩,几乎都是孩子。难民子女乞讨归来刚到“家”门口,就目睹亲人将被烤成焦炭。悲伤与绝望感染了很多人,即便方才觉得事不关己,这下也看不过去了。

    孩子体型小,低头一钻当兵的根本拦不住,但冲过外围还有好几层防线。哭天抢地的孩童后面是义愤填膺的巴里市民,人头涌动,群情激奋。人的共情心是种很奇特的东西。当路人发现准备烤的不是恶魔,而是普通人,是孩子的父母后,教会骑士团的形象便一落千丈,从没像今天这般不受欢迎。

    也不知谁起的头,就地取材的雪球混合污泥劈头盖脸朝士兵脑袋上砸,现场指挥厉声吼令手下组成盾墙,勉力顶住愤怒的人群。

    “谋杀犯!”

    “你们这群疯子!”

    盾牌挡不住脏话,每一句都让盾墙后的士兵脸拉得更长。

    “半小时前下去的守卫被杀了。”伊莎贝尔努努嘴,与其说是给阿什莉听,不如说是为自己辩解。

    靠着提醒,阿什莉才看到几十步之外那堆当做遮掩的破布。下面有露出的脚和胳膊。又一个早该留意的重要细节,恶魔为她的疏忽摇了下头。同类的味道着实浓烈,竟然盖过了甜美的人血……

    同类!她忽然有了主意,阿什莉一把抓住白骑士的手。

    “让我下去吧。”她说的真挚,伊莎贝尔却不认同。

    白骑士拉着阿什莉走到城堡地基旁,在高于地面一尺左右的位置,有小臂长巴掌宽的透气孔。冬天对木柴的需求量特别大,不可能面面俱到,总有那么些地方没被堵死。白骑士手朝下指要阿什莉看,后者莫名其妙。

    “你看得见里面吗?”

    问题虽傻,别人也只能迁就。她弯下腰,权当照顾伊莎贝尔面子。

    又不是瞎子闹暴动,照明总是需要的,然而阿什莉全神贯注只差没看出眼泪来,却一无所获。底下的黑暗不仅看不透,仿佛还顺着开口往外渗,这并不夸张。城堡地基是青灰色巨石,这会儿已经被熏黑了,是的,黑暗竟然能够留下痕迹。

    很像那种,嗯……烟囱,魅魔左手抱胸右手托腮,想象里面人的处境。她只在地狱第一层万渊平原呆过,那里即使夜晚也有种病态的红晕,能见度从未如此之暗。

    “也没声音。”侍从乔德补了一句,得到两位女士不约而同的点头,让侍从兴奋的红了脸。

    确实,午夜的墓地好歹有两声猫头鹰叫,偶尔还能飞过个把蝙蝠。这下面更像入地百尺有余的枯井,丢什么没什么,也还不回什么,一个纯粹的黑洞。

    “黑魔法。”阿什莉不懂装懂,旁边两位纯粹是跟着瞎点头。

    其实,如果法师只想追求学术研究,小恶魔是比魅魔更适合的助手。现实却是好脑袋一再败给了大屁股,人类就是这种跪倒在**脚下的废物。阿什莉才不懂什么黑魔法,而且感谢法兰克教会对法师的赶尽杀绝,别说像帝国那样的黑袍法师,正经法师也不被容于教会势力最强的几个城市。比如卡昂,比如巴里。

    教会为固步自封付出了代价,面对再明显不过的邪恶作祟,从白骑士到大主教除了一个泛泛的称呼,可谓狗屁不懂。

    不是莫名其妙被堆到门边的破碎尸体,守卫没准到明天都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

    监狱区不归伊莎贝尔负责,她是做为“应对黑魔法专家”被请来的,随从只带了乔德一人。如今专家张口结舌,不发一言,那防区指挥官就上了最传统的办法,人类对付一切未知事物的万用药——烟熏火攻。

    恶魔是以体型分胜负的族群,越大的恶魔越强,越强的恶魔就越臭。阿什莉刚才之所以嚷着要下去,是自以为对付得了。不说别的,来个巴洛炎魔就能顶穿地下监狱的天花板。除了逞英雄博好感以便日后伊莎贝尔乖乖听话,帮她拯救里昂之外,魅魔还存了点私心,打算拷问拷问在这节骨眼上跑城里作妖的同类。

    她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极度渴望抓个舌头。

    又看了几眼黑洞洞的透气孔,魅魔退缩了,她不想死。在凡间死亡意味着重回地狱,那地方无面者说了算。

    于是火把再次点燃,把人群的哭喊咒骂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在众人的悲鸣声中,一捆接一捆的木柴起了火。火苗艰难窜动,有许多都败给了天气。

    “妈妈!”阿什莉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她转头往人堆里看。

    “爸爸!”伊莎贝尔死撑着不移开视线,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可能是被烟熏得。

    随着更多助燃物加入,低温终于宣告投降,火势变得愈发凶猛,用肉眼也看得见从砖缝往外冒的黑烟。想象中的求饶一声没有,更缺失了咳嗦等一系列正常人该做的反应。已经有背黑锅觉悟的骑士灵机一动,用能上战场指挥的大嗓门提醒所有人,竖起耳朵给我好好听!

    非自然的迹象愈发明显,变相安抚了外围激愤的民众,士兵们总算能腾出精力对付真正的威胁。

    持盾牌长剑的被叫到前列,后面跟上长矛手和弩手。等不到百人的小部队在监狱门外列阵完毕,作为指挥的骑士身先士卒,他单手持剑,腾出左手扶住监狱外门的握把。在分别看过伊莎贝尔和现场的牧师,并得到了首肯后,骑士用力将门拉开。

    两名士兵各抱了一捆点燃的木柴朝漆黑如墨的门洞投掷,火光沿着下行的石阶蹦蹦跳跳,照亮了门外每个人的眼睛。这趟旅程不算太长,黑暗很快又主宰了大门内的空间。

    “里面的人出来!”骑士冲门内喊道。

    “人出来……”,“出来……”,“出来……”

    回音让士兵们面面相觑,连跟着骑士老爷呐喊助威都做不到了。当官的脸上架不住,有两位漂亮女士在看,男人的虚荣自然无限膨胀。

    骑士深吸一口气,表情严肃,还瞪起了眼睛。

    “里面的人听好……”他探进半截身子。

    “别!”阿什莉是现场唯一做出反应的。

    就在大家眼前,无形的黑暗仿佛生出了有形的触须,把高大魁梧的骑士给卷了进去。

    “哐当!”

    门再次关上,一同偃旗息鼓的,还有那些燃烧的柴堆。

第七十八章:恶魔与男孩之四

    没人说话,也没人动,毕竟有个大活人在面前被拽了下去,阿什莉识趣的收回了自以为是的幽默。她本想说:“喔,这下总算搞清楚那些尸体是怎么上来的了。”

    魅魔在人间进进出出算老江湖了,虽然前后隔了个几百年,对时尚流行的把握不是很精准,语言文字得现学现卖,但跟着大多人的反应走总是没错的。身为混乱无序的地狱住民,“不合时宜的冷笑话”算是少数几个相对“无害”的特质之一了。

    做为指挥的骑士被卷进门内生死不明,当兵的首次对阵看不见脸的大敌,你看我我看你。没了下令的,大家都不知所措。

    一个侍从模样的少年冲向敞开的大门,顺理成章又被拉进去成了新的牺牲品。非自然的恐怖就在眼前反复上演,结成战阵的士兵喧哗起来,再也坚持不住。前排首先后退,接着是长矛手,靠后的弩手由于站位比较安全,同僚的胆怯没及时得到他们响应。士兵们在战阵里你推我挤,乱作一团。站在安全位置的牧师赶紧画了个泰拉之矛开始祷告,这除了加重阿什莉的不适感,对安抚其他人的情绪没起太大作用。

    黑暗无形,邪魔作祟,单凭干巴巴的祷告太过苍白,这可是正在上演的残酷现实。此时此刻没什么念念有词,还对着空气瞎比划的施法者。牧师习惯于动嘴,伊莎贝尔则用剑来表达。

    “稳住阵线,士兵!”激励的话语亦不能少,行动更不能落后。

    她拔出了剑,天蓝色的圣光喷涌而出,比少数尚在顽强燃烧的火堆更明亮。伊莎贝尔用跑的向大门冲去,身后跟着热心过度的侍从,和不情不愿的阿什莉。

    不了解不知道,此等微不足道的理由阻止不了白骑士。

    无形的恐怖第三次出手,这回一口气卷起了好几人。堪堪赶到的圣骑士朝空气狠狠一抡,泼洒出的圣光将黑暗斩成两段。侥幸挣脱的受害人摔到门边,在泥地里艰难挣扎,更大的麻烦接踵而至。

    突如其来的尖厉嚎叫从地牢深处传出,动静之大,乔德当场跪倒捂住了耳朵,不止他,凡是离门口近的没一个不是这样反应。

    剑刃的蓝光熄灭了,如同周围余烬尚存的柴火堆。前者去的无声无息,后者好歹能冒出几缕白烟。

    即便有地母保护,圣骑士也没能克制住条件反射式的颤抖。尽管如此,她仍然强撑着维持住了举剑站立的戒备姿态,相当之了不起。阿什莉反应更好,称得上眼睛都不眨。魅魔正想越过圣骑士往前,突然脚下一软,就地跪倒。

    如果说地狱里的万年血战给了参与者什么经验,那就是一息尚存也要奋战到底。

    喉咙里的不适感能强行咽下,流血的耳朵绝对堵不住。考虑到恶魔极度缺乏合作意识,阿什莉身负重伤还坚持起立属于本能反应。她应该像那些男人一样,原地蹲下,或者干脆躺倒。

    人类会照顾彼此,恶魔没这种概念,即使来到凡间之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和人类同伴并肩战斗,阿什莉骨子里还是习惯了独来独往。门口的小方阵不复存在,仍能持械屹立者十不存一。她咬紧牙关,坦然放任耳朵里温暖的涓涓细流,拒绝去细想这意味着什么。一只手拿不动剑就双手持握。哪怕靴子没由来的重了十倍,她也要向前。

    这边一蹶不振,那边才不会大发慈悲。就在恶魔挣扎行进的功夫,夺人性命的漆黑又在门内汇集,渴望着活人的血肉。大无畏的举止并不能改变客观现实,魅魔绝对比自己以为的跑得要慢,她其实不算第一个做出有效应对的人。

    “滚回去,恶魔!”有人比圣骑士和魅魔更快的采取了行动。

    从开场到现在都没吸引到注意力的白袍牧师终于发挥了作用,他高举挂在脖子上的大地之母圣像,念着泰拉的名讳,走过了东歪西倒的士兵。牧师高昂着头,毅然决然,泥泞地面和倒地伤者之类的障碍,被他统统无视。与活生生的邪恶对抗要求全神贯注,分心不得。

    “滚回去!回到你那丑恶的巢穴!以脚下这片土地的慈母之名!我驱逐你,恶魔!”

    随着激昂的话语,举过头顶的圣像闪烁起湛蓝色的光芒。

    “我唾弃你,我否认你在世间的存在。”牧师每说一句,黑暗便退缩一分。从刚才的跃跃欲试,变得裹足不前,仿佛化为了那包铁木门新的外皮。

    阿什莉怔怔的看着牧师,她看得清牧师的每个动作,特别是嘴唇和牙齿的碰撞,但她一个字也听不见。她从来都不喜欢跟教堂有关的各种碎碎念,总会引起魅魔生理性不适。

    不止是牧师,周围一切,不,这世间从未如此安静过。形势危急,外围士兵放弃封堵民众,狂奔着赶来支援。平民中有转身逃跑的,有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个别大胆的紧跟军队,其中夹着不少边跑边哭的男孩女孩。无一例外,这些人肯定很吵。

    我聋了?阿什莉尝试性张开嘴,发现自己真聋了。因此,她错过了伊莎贝尔祈求医疗神力的祷告,只感到搭上肩头的皮手套。女骑士温柔的扶住了她,光芒闪烁的手掌轻轻撩过仍在向外渗血的耳洞。

    眼皮变得异常沉重,阿什莉倒在伊莎贝尔怀里。白骑士扯下头蓬充当铺垫,帮英勇的女战士躺好。阿什莉是受伤最重的,乔德明智的采取了保护措施,逃过了七窍流血的恐怖。至于剩余的士兵,不管死活她都顾不上了。

    拉菲利修士孤军奋战,在能以声音夺人性命的邪恶之前勉强支撑,他急需支援。伊莎贝尔嘴唇微张,献上了无声的祈祷,神明赐予的圣光再次包裹住剑身,由剑尖继续往前增长,宛如一杆标准的马上骑枪。圣骑士握住“枪柄”,把“枪尖”对准那不安分的黑暗。

    “消失吧,恶魔!”白袍修士一声大吼,为这场恐怖的角力划上句号。

    黑暗缩回了属于它的地牢,临走时也没忘记关门。

第七十九章:恶魔与男孩之五

    圣骑士擅长拿剑,牧师惯于用嘴,各取所长的精诚合作倒也化解了危机。不管那是什么妖魔鬼怪,退回门内至少说明它怕了,击退敌人便是胜利,哪怕是惨胜。

    单算牺牲者就上了两位数,加上受伤只怕过百。拉菲利修士把管理收税记账的才能用到清点人数上,大致来回扫了几眼,他已经清楚己方不能再战了。

    损兵折将,不清楚对手底细,三岁小孩也知道这仗没法打。

    “今天到此为止吧,伊莎贝尔姐妹。”既为教会同僚,拉菲利用不着称呼伊莎贝尔为“大人”。

    圣骑士以极其生硬的姿势转过脸面对他,与天空同色的眼睛眨都不眨,两道眉毛之间的线条蕴含着一丝怒意。修士被看的心虚,连串的辩白冒到了嗓子眼,拉菲利只跟伊莎贝尔合作过一次,算不得愉快。数量稀少的圣骑士不仅对普通民众,之于教会成员,也像个书本里的概念而非活生生的人。

    “好吧。”圣骑士答应了,真出人意料。

    妥协来的太突然,拉菲利反而有些接受不了,不是都说白骑士绝不后退吗?伊莎贝尔丢下满腹心事的牧师走向躺了一地的死伤者。没挂彩的都在帮忙,搀扶,包扎,止血,普通人能做的并不多,没有医疗奇迹,更多的人还会死。这本该是拉菲利的工作,但现在他有别的事要忙。

    牧师一步一个脚印挪向不远处那道吞噬了两条鲜活生命的大门,凛冽的寒风吹疼了他的脸,帮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拉菲利每前进一步都在心中默默祷告。监狱铁门紧紧关闭,若非前面那堆被搅得乱七八糟的污泥,仿佛从未被打开过。泥里有血,他尽可能抱着尊重牺牲者的态度跨过去。

    保佑我吧,泰拉,牧师瞪着木门由上往下弯曲延伸的纹路,拉起圣母像以嘴唇轻触。骑士和侍从被拖下去的情景历历在目,他还能回忆起男孩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们怎么样了?后方传来的呻吟让牧师不由自主回过头去,圣骑士在伤兵中穿梭,施行大地之母赐予的奇迹。

    至少这些人还活着,沐浴在最后一缕夕阳下,重新找回的信心让他不再犹豫。牧师右手摊开,掌心贴住了木门。在教会辅祭携带笔墨与封蜡赶来之前,拉菲利要保证里面的鬼东西不能再出来害人。

    先用写于纸上的圣言封住大门和透气孔,再想别的办法,这是由在场职位最高的两位神职人员拉菲利和伊莎贝尔商量出的结果。而对于哭哭啼啼的孩子,则由修女们带回修道院。孩子可怜,横死的士兵,不知所踪的骑士和侍从又不可怜了吗?仔细想想,地牢是这场灾难的首发地,搞不好难民是罪魁祸首也说不定。

    一这么想,巴里市民投向孩子的目光里再也没了同情,只剩下深深的厌恶。修道院是孤儿的归宿和避风港,人们通过这种形式,宣告了地下监狱将近三百条生命的终结。

    男童女童本是要分开管理,可怜赛琳娜才两岁,女孩死死抓住哥哥手不放,哥哥也拼尽全力搂着她,这尚存于世的唯一亲人。孩子们拥抱着彼此,剧烈的发着抖,连厚棉衣也遮盖不住下面的形销骨立。古板如老修女都被打败了,她放下高举的木棍,流出了两滴久违的眼泪。城市愈大惨事越多,如此密集的目睹悲剧送上门,纵使铁石心肠仍被击垮。

    “就再,等一等吧。”老修女擦干了稀缺的眼泪,吩咐年轻修女暂时不要强行给孩子们分家。

    仁慈总是相对的,雨果和赛琳娜能在一起,并不意味着兄妹俩的处境改善了多少。年轻修女将孤儿们带到了一间大通铺,里面有整齐摆放的高低床,还有比雨果他们更早到的居民。监狱只是一次性产生了最多的孤儿,在时间上从巴里教会收容难民开始,孤儿一直都有。

    修女从先来的孩子中叫出一个男孩负责,吩咐一番离开了,丢下孤儿们在原地哭哭啼啼。

    “给我闭嘴,你们这帮蛆!”

    哭声最大的赛琳娜被修女选的小负责人盯上责骂,尽管同为孤儿,这位也明显比在场所有孩童都高了一个头,几乎算得上是少年了。

    “你别烦她。”雨果挺身而出,立即被负责人用力推倒,把赛琳娜吓得嚎啕大哭。许多孩子不比雨果更大,或许还小一点,于是兄妹俩的悲情引发了连锁反应。

    “……只会哭的鼻涕虫。”

    强装出的凶狠草草结束,被选出的负责人躺回床上用被子捂住头,放任雨果他们自生自灭。新晋孤儿们自顾自怜的哭了会,等到连最小的孩子都意识到父母不会再回来之后。他们爬上离得最近的床,抽咽着昏睡过去,度过了饥饿寒冷又凄惨可怜的第一晚。

    人的悲伤能持续很久,与之对应的同情心却不是一回事,修道院也不可能养着群孤儿吃白食。修女没在早晨六点把孩子们通通叫起来已是额外开恩,而这之后的工作,从厨房切洋葱到打扫室内室外的每个角落,包括擦圣母像擦蜡烛台擦所有能擦的东西,诸如此类样样不少。

    赛琳娜太小了,只能跟在哥哥后面打下手。正是因为妹妹很小,所以还会时不时问哥哥“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你爸爸妈妈死了,傻女孩!”雨果都没来得及回答,这权力就被巡视至此的小负责人给无情剥夺。

    妹妹闻言眨巴着眼睛,似乎是在相信这话太哭一场和直接否认之间犹豫不决,雨果跳下弥补身高的板凳,勇敢面对欺负妹妹的坏蛋。

    雨果也才刚满七岁而已,个头不到对方下巴。青春期是令人困惑的年纪,大男孩莫名其妙主动挑衅,又毫无预兆的抽动起鼻子,语带哭腔的说道:“我妈妈也死了,死在城外……”话没说往他又强行打住,咬牙切齿的冲兄妹俩喊:“都死了,全都死了!”说完便跑着离开,把吓呆的孩子丢在原地。

    目送挑衅者走远的背影,雨果抬起头,在被四面石墙环抱而成的方寸间仰望苍白的天空。上面什么都没有,除了那轮勉强能称为太阳的浅黄圆盘,连飞鸟都没一只。

    我要离开这儿,我和妹妹要离开这儿,男孩抓紧了赛琳娜的手暗暗发誓。兄妹俩心有灵犀,感到希望的妹妹又问了:“我们要回去找爸爸妈妈吗?”

    做哥哥的面朝着天使劲眨眼,才没让泪水落下来。

    “是的。”他尽力做了七岁小男孩能做到的虚伪。

    妹妹笑了,两岁小孩怎能识破谎言?

    到了夜里兄妹俩挤在一张小床上,哥哥等到妹妹入睡才敢松开环绕她的胳膊,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他把手伸进内衣口袋,那里装有乞讨来的一枚金币,这是两人救命的本钱。

    雨果如愿以偿的摸到了坚硬光滑的贵金属,他放下心来准备去睡。

    “孩子……”

    男孩没在意,他紧闭双眼。

    “雨果,我的孩子。”

    是母亲的声音,他抬起头却什么都没看到。对至亲的渴望让雨果拒绝向睡意屈服,他瞪圆了眼睛在只剩下月光的房间里四处寻找。

    一张女人的脸在窗外出现,那真是母亲,还对雨果招手。

第八十章:恶魔与男孩之六

    欣喜若狂的男孩跑到了窗边,教会当然消费得起时髦的玻璃,但这也分等级。像雨果兄妹住的小修道院所能承受的,是那种可见度极差的劣质粗玻璃,这让母亲的脸显得很奇怪,有一点点扭曲。雨果顾不上这些,他推着玻璃窗,只想赶快打开钻出去。

    结果他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把窗子推开了一道小缝。

    “妈妈……”话没出口,眼泪便先流了下来。雨果把胳膊伸到极限,也才露得出几根指头到窗户外面。

    “雨果,我的孩子。”妈妈扑到窗前攥住他的手指,那触感分外冰凉。

    异样的感觉并未阻止男孩泪如雨下与泣不成声,母子俩隔着窗口的缝隙交流,徘徊在室外的严寒没能让雨果退缩,男孩满脑子只想呆会叫醒妹妹来和妈妈相见。

    “爸爸呢?”好容易止住哭的雨果才发现母亲似乎是独自一人。

    母亲摇摇头,松开了他,凛冬重新覆盖了雨果伸出的手指,比起严寒似乎人的触感更冷些。母亲停留在距离窗户几步远的地方,无论雨果怎么喊,都不再上前。

    “爸爸在哪儿?”雨果又喊了一次,他开始奇怪这么大声屋里却没一个孩子醒过来。

    “我们在城堡下面的家……”母亲说完这句话就消失在黑暗里,跟她的出现一样突兀。

    “妈妈?!”

    雨果对着空荡荡的窗外大喊,这次有了回应。他的肩膀被狠狠摇晃了几下,等睁开眼看见了讨厌的小负责人。

    “该醒了,懒鬼。”

    少年丢下他,走向旁边的床重复同样的动作。妹妹赛琳娜比他先醒,正在努力穿那双脏鞋。

    是梦,雨果滑下床,半蹲着帮妹妹穿衣。

    “哥哥?”

    “嗯?”

    “昨晚爸爸来了。”

    没等小男孩问个究竟,孤儿们就被赶出宿舍,去迎接新一天没爹没妈的生活。

    当晚,妈妈又来看雨果了。比起上一回,母亲少了几分慈祥,多了些惊恐,母子俩的相处没能持续太久,等雨果醒来,他只记得母亲不停的说“来城堡的家找我们”。妹妹也告知了相同的话,只是在妹妹的版本里,要兄妹俩来的是父亲。

    雨果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但他确实不想当个孤儿,他才7岁,而在修道院短短两天不到的经历足够让他明白,赛琳娜早晚要被迫离开他,去专门给女孩呆的修道院。这事其实已经在做了,和雨果同龄的小女孩都被送走,全靠他拼命乞求,修女才答应雨果“再给你几天”。

    几天?雨果一天都没有。男孩偷偷藏好了一颗洋葱和两个小圆面包,当然没忘了宝贝金币,雨果每天至少摸上十遍,方能安然入睡。修道院在晚饭后会关闭大门,留下厨房边的侧门倒垃圾和马桶。

    那道门只在晚祷结束钟声敲响时才会锁上,每个孩子都倒过马桶,雨果刚好轮到夜里干活,这是他的观察结果之一。好消息还有,晚祷需要全部修女都去礼拜室集合,那时修道院将没一个成年人。哥哥把计划告诉妹妹,妹妹又能说什么?她只想尽快回到父母怀抱里。

    对别有准备的人,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好容易熬到夜里,又要等修女查过房才敢动弹。摆了十几张高低床的房间只有门边一根蜡烛照明,这无形中帮助了兄妹俩潜逃。想象中吵醒其他孩子引来的疑问并不存在,大家不是睡得太死,就是说着梦话。也有哭的,孤儿生活总是有太多悲哀。

    牵着妹妹溜到门口,雨果才遇到第一个难题。这道门年久失修,即使轻手轻脚的推,也会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嘎吱声。

    还好,门里的人熟睡不醒,门外的走廊也没人闻讯而来。冬季的月亮也效法冬季的太阳,提供的照明并不足以看清脚下。一路上妹妹总是绊倒,全靠对父母的思念,小女孩才一声没吭。

    祈祷室在北面,厨房在南,这不该是问题。雨果顺利带着妹妹跑到了侧门,他正要推门而出,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肩膀。那人力气很大,至少对孩子是如此。厨师圆胖的体型遮住了月光,把两个小孩完全置于自己的阴影之下。

    “我说,三更半夜的,你们想去哪儿啊?”厨师嘴里喷出的气息混合着洋葱和蘑菇,一如既往的难闻。

    “……”雨果张口结舌,他手里什么都没拿,连倒马桶的借口都无法用了。雨果做了哥哥能做的反应,他搂住妹妹眼睛一闭,想替妹妹挡下即将到来的惩罚——修女会用细木棍打犯错的孩子。

    男孩的可怜兮兮把厨师逗笑了,胖男人松开雨果,朝院内摆摆手,“快去吧,回去睡吧。”他说道。

    厨师的态度给了雨果勇气,小男孩站在原地不走,他渴望的看了一眼侧门,忍住趁机溜掉的念头,即使他跑得掉,赛琳娜也绝不可能。

    “能放我们走吗?求求你了。”毕竟当过乞丐,雨果可以毫不脸红的求人。

    “放了你们?让你们出去饿死?”不合情理的要求让厨师语气又严厉起来,“我看还是叫修女给你们两个捣蛋鬼一点教训好了。”那只多毛的手再次抓牢了雨果,隔着厚棉衣都觉得疼。

    赛琳娜抿着嘴,又快被吓哭了,雨果拼了命的想办法,他很清楚不能被修女知道自己想带妹妹逃走。他们会把赛琳娜送去别的修道院,再把我关起来。

    修女警告过偷偷出去会有什么下场,雨果记得很清楚。小男孩也明白不可能挣脱得了。他用尚能活动的手伸进内衣口袋,在厨师高度警惕的目光下掏出了一枚硬币,那枚本想交给妈妈让她给全家花销的宝贝。

    “我有钱……”小男孩可怜巴巴的伸长了手。

    厨师盯着小男孩手里的硬币,侧门挂有长年不熄随时更换的火把,男人不存在任何视物方面的困难。橘黄色的火光下,金币一闪一闪的,给人种温暖的错觉。

    男人和男孩对视了一会,厨师最终接过钱,放走了雨果和赛琳娜。

    他拉着妹妹跑得头也不回,那枚金币是他唯一的家当,他不知道下顿饭在哪里吃,甚至不怎么记得来时的路。

    可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他只想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这有错吗?

    兄妹俩跑啊跑啊,在厨师来得及反悔前,双双钻进了巴里的黑夜里。

第八十一章:恶魔与男孩之七

    阿什莉最后一次睡眠是在三天前,还是托医疗神力的福,从那之后,就算躺上床也只能干瞪着眼盯死了天花板研究。监狱完蛋了,连累整座城堡都被化为禁区,她只能乖乖回到圣保罗大教堂圣骑士给安排好的房间里。床单干净,有小壁炉取暖,一日三餐也过得去。但美中不足的是,教会人士例行祈祷从凌晨开始,持续到午夜,次次都能让被迫听墙根的阿什莉冷汗直流。她搞不懂大地之母为什么既要治好她,又放任自己的僧侣折磨她。

    既然睡不着,所以她每晚都偷偷溜出去,过程轻松容易。根据教会制度,这帮蒙受神眷的男男女女实际上整晚都在折腾,夜里两点仍需爬起来祈祷。于是晚上在走廊里活动也不算奇怪,没人会盘问。

    对内不设防,对外亦没太大不同。位于黄金地段的圣保罗教堂只需展示地母的慈悲与庄严,对防御不怎么上心,围墙不过两米多高,巡逻士兵也才几十人。刨去换班的,可谓寥寥无几。毕竟围城在即,守住外墙才是关键。

    阿什莉纯粹是因为不想让伊莎贝尔知道她出去过,才鬼鬼祟祟。因为她没法告诉白骑士,自己这两天总往监狱跑。

    对于普通人,那里已是禁地。在她魅魔看来,监狱里的东西搅得她心神不定,根本睡不着。

    昨晚她已经去看过了,堪称一无所获,贴满大门和透气孔的圣言对她同样有效。魅魔一整个白天都在伊莎贝尔和别人面前隐藏左手,掌心被烫的焦黑隐隐向外渗血,犹如伸进烈火中一般。她没法用“我在厨房不小心”之类的借口蒙混过关,教堂厨房负责许多人包括大主教的餐食,魅魔这种外人怎么可能混的进去,更遑论掌勺了。

    拉菲利……魅魔在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她并没有完全的把握伊莎贝尔会帮忙,多个后备人选总是好的。

    心里杂七杂八的念头倒没影响魅魔溜出教堂的行动,她轻车熟来到后门,那儿当然有站哨的。她在离哨兵几十米的阴暗拐角起跳,用手扒住了墙,上面结冰的雪对没能愈合的掌心是种刺激,用力一撑,她便蹲在了墙头。

    卫兵一如既往的大打哈欠,守着门口的火盆不想挪窝。这是真神的厅堂,哪有不开眼的小贼敢来。魅魔纵身跳下了墙,地面积雪吸走了她的声音,墙上则留下了血色的巴掌印。

    出去小菜一碟,顺利抵达监狱才是问题。教堂早中晚都会敲钟,在晚上最后一次钟声过后,还在外面游荡的市民会被抓去做修缮城墙的劳役,且无论男女。大敌当前,骑士团在巴里执行了宵禁。

    有特权在入夜后外出的人,比如牧师,军人,医师,则须举高火把以表明身份。像阿什莉这种姓都没,就一个名的“人”,只能仗着远超普通人的感官和体力跟巡逻队捉迷藏。这种游戏很危险,巡逻队装备有十字弩和弓箭,被射死的倒霉蛋每晚都有。毕竟是大城市,从来不缺乏蠢货。

    在小巷之间穿梭虽然能避开巡逻队,但那得不嫌脏才行,阿什莉已是竭尽所能走得慢些,别太赶。即便如此,靴筒里还是混进了雪泥,而另一只脚因为之前的判断失误,踩进了全是污秽的浅坑。

    非人的敏捷让她没绊倒,可这不能拯救靴子本身。拖着湿透的鞋走了没多久,脚就冻麻了。

    还是羊蹄好啊,阿什莉找到一处避风墙角,把鞋脱下来拍打干净,又拧掉绒袜里的水。忙完之后魅魔并未急于离开,负责此地的巡逻队明显比上个街区的负责,连暗巷都不放过。所幸举着火把只能看到近处,在稍远的黑暗里保持静止便没了暴露的风险。

    守卫磨蹭,她只好坐等,浪费时间也比出去撞个正着,然后说“喔,我是阿佳妮大人的侍从”要好。

    算了吧,女圣骑士已经让那帮男人很不爽了,再来个女侍从,莫非你想逼疯他们?套回羊绒袜的湿冷深入骨髓,也赶跑了她的自娱自乐。想到还要接着穿鞋,她差点就起身原路返回。阿什莉独自穿越了上百里被恶魔和暴风雪联合开辟的无人区,绝不是靠蛮干。她提起湿哒哒的靴子,倒转过来举过头顶把里面给弄干净。

    在上方的房檐与房檐之间,有道黑影突然闪过,魅魔尽可能轻的放下鞋。夜里飞的东西多了,最常见的是蝙蝠。但那玩意儿不是,蝙蝠早就冬眠了。她迅速穿好靴子,再也顾不上湿冷粘稠的不适感。

    没看错的话,刚才从头上飞过去的是只小恶魔。挂霜的墙壁很难找到牢靠的支撑物,等她设法爬上屋顶,小恶魔已不知去向。但她和猎狗都有个共同特点,并不完全依赖眼睛去寻找目标。人类以完全放弃兽性为代价建立了文明,恶魔才不吃这一套。

    等确定了小恶魔的方向,阿什莉更不着急了。同类的目的地与她一致,都是监狱。

    那里设置了路障,布置了卫兵,守的严丝合缝。再过两天等到周末,大主教会亲临此地举行祝福弥撒驱散邪恶。周日是神圣的,不能提前也不能推后,再急也没办法。

    防守方不是不知道几乎连成一片的屋顶能用来干什么,但恐惧比刀剑律法好用的多,临近监狱一侧的几十栋房屋,统统没了灯光。这附近的住户只要不是太穷,都想办法暂时搬走了。和昨晚一样,地面到屋顶的高度难不倒她,被圣言烧伤的左手才是障碍。跃上房顶之后她以手撑地维持平衡,落雪成冰的午夜转瞬间就冻住了手,强行分离的过程疼得魅魔直皱眉。

    又一个血手印……人类眼中的不祥之兆。

    在众多房顶组成的平台边缘,她看见了两个攒动的小脑袋。魅魔立刻蹲下避免被发现,但那两团影子没朝她的方向走,而是往城堡那边。一个小个子拉着个更小的,走起来摇摇晃晃,要不是屋檐与屋檐之间缝隙小的可以忽略,这两人根本过不去。

    小孩子?魅魔悄悄跟在后面,十几天的相处让她终于认出了那两个背影——雨果和赛琳娜。正常人会拦下孩子,即使夜里出来顺手牵羊的贼也会对这样的孩童起恻隐之心,有太多的理由追上雨果和赛琳娜,告诉他们监狱现在有多危险。

    魅魔却不做声,只是沉默的跟在后面,两个孩子发出的声响足以唤醒下方的守卫,赛琳娜还摔倒了一次,可下面就是没半点反应。

    等目睹孩子们一前一后下了屋顶,听着赛琳娜摔在雪地里发出的小声抽泣,阿什莉猫着腰到了屋顶的边缘。

    哦,下面的守卫都睡着了,四仰八叉躺倒于雪地的姿势表明此乃魔法作祟。她瞧见男孩拉着女孩跑向自己眼中的小恶魔,没感到半点意外。

    来自地狱的小家伙身材只有婴儿大小,不靠幻术和狡诈,早被杀绝种了。

    小恶魔时而男声时而女声,在魅魔听来,那全是雨果父母的声音。小恶魔能蛊惑人心,魅魔也行,她直接就看穿了同类粗浅的伪装,只可惜在下面这两个孩子眼里,小恶魔就是他们的父母。

    真可怜,魅魔试着回想人类该有的反应,可她眨了半天眼睛,别说眼泪,哪怕一丝一毫的悲伤都没有。

    扮演他人父母的小恶魔将雨果和赛琳娜往城堡边上领,慢慢走到了地牢大门那儿。

    “把门上的纸给揭掉,孩子。”魅魔听到小恶魔如是说,语气之温柔,连她也望尘莫及。

    兄妹俩听话的点了点头,朝紧闭的大门走去。只要那道门打开,这俩孩子必死无疑。对于即将发生的悲剧,魅魔不太确定该怎么办才好。

    她真的拿不定主意,就像她也无法为可怜的孩子们流眼泪一样,大多数人类该有的感情,恶魔是缺失的。

    比如良心,比如怜悯,比如知恩图报……

第八十二章:我的女神

    臭气熏天是一方面,是最好忍耐的部分。受害人临终的诅咒或者哀求,才是最让他受不了的。

    人总是很奇怪,面对绝无怜悯之心的恶魔,也会跪下乞求。多数时候为了自己,少数时候则为了所爱之人。母亲求恶魔放过孩子,丈夫求恶魔放过妻女,父亲求恶魔放过他一家。为了表示听得懂人类的语言,每个被乞求过的恶魔,都故意先杀了对方想要保护的亲人。

    这之后,幸运的人会当场昏倒,不幸的人则在神志清醒状态下被剥夺了生命。每个人死之前,恶魔会确保他们都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悲剧,惨剧,有时候恶魔也会拿着受害者的尸骸互相打趣,于是又成了恐怖的滑稽剧。不管恶魔上演什么,里昂连闭眼不看的权力都没有。卡特琳娜不吃人肉也不凌辱女人,这是里昂自被俘虏以来,唯一获得的优待。

    不“亲身”参与,不代表他就可以不看。在蛇魔支配下,里昂喝着腥气扑鼻的血液,旁观着每天固定上演的惨绝人寰。

    为了不至于发疯,他拼命在脑子里想别的东西,比如同为俘虏的八爪蜘蛛,罗丝女神。

    恶魔留着罗丝是要当祭品,对于这一点,被抓了那么多天,即使不是屠龙勇者,傻子都该想明白了。恶魔没俘虏的概念,也不留奴隶,它们奴役彼此就够了。名为玛露希露实为罗丝,表面白皮内心黑皮,弄得里昂每次看到她,都得好好调整下被卡特琳娜搅得天翻地覆的思维,别一不小心把罗丝女神当成天真烂漫的地表精灵。

    而他自己会怎样?被恶魔附身像从宿醉中醒来后成了马戏团一员,被迫天天脱光了上台扮演丑角。好在观众不多,最后基本上都死了。偶尔卡特琳娜会故意放走些活口,恶魔懒得每时每刻都对扯线木偶遮掩所思所想,里昂由此得知,败坏屠龙勇者之名也是恶魔计划中一部分。

    名誉?等这件事结束——如果能结束的话,他还有没有口气在都不知道,哪来的精力关心什么名誉不名誉的。

    但恶魔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是真的,折腾了这么多天,难民又不是土里冒出来的。能逃的早逃进了巴里,而不能逃的嘛……里昂鼓起勇气瞄了地上一眼,遍地尽是白骨和污血,以及没啃干净的残肢。这比当年关押他的地狱都恶心,位面之间穿行不易,除了个别倒霉或者胆大的黑袍巫师谁会去那种鬼地方,于是人在地狱属于稀罕物。

    哪像巴里郊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不竭……里昂尽可能让思维变得更加冷酷。假如不把人当做人看待,而是一个个数字,或者恶魔的粮食,那这支恶魔战帮正在面临严重的补给危机。

    其实人吃的食物,恶魔也能吃,但这帮东西怎么说呢。里昂起身离开,没一个恶魔对他的举动有反应,看起来他似乎来去自由。扯线木偶当然自由了,是“主人”在控制里昂的身体,“主人”也很清楚里昂想什么,高兴的话,卡特琳娜会跟里昂聊两句。勇者很少接腔,守住最后的尊严。

    恶魔都是虐待狂,好容易来到凡间非得作恶多端不可,干下一桩又一桩杀人的勾当,不如此恶魔就不会满足。

    你真这么认为?卡特琳娜“插了句嘴”,满是失望之情,打乱了里昂的沉思。

    里昂对地狱的了解极其肤浅,当年他被无面者折磨的不成人形,精神崩溃。阿什莉救出的其实是个神志不清的废物,也因此即便在地狱呆了不算短的时间,里昂仍然不了解这个逐渐死亡的位面。

    和他同为俘虏的罗丝倒是心知肚明,事实很清楚,恶魔天天都在搞血祭,以此取代对契约的依赖。不搞疯狂屠杀,恶魔便呆不下去。而恶魔取悦的对象,罗丝好歹也是天界诸神,对下界存在有着与生俱来的鄙视,她知道,但不屑于寻根究底。

    怎么逃出去,逃脱成为祭品的命运,才是八爪蜘蛛关心的问题。

    里昂·伍德是关键,神后很清楚。别的人类太弱小,都是作为食物被抓来的,很快便会哀嚎着死去,或者遭受难以形容的折磨,哀嚎着只求一死。

    这遭诅咒的活地狱里,屠龙勇者是唯一一个真正的人,而非恶魔。下界生物在神明看来,与蛆虫无异。它们没办法提供神祗赖以生存的食粮——信仰,信徒越多神就越强大。

    曾经的爱与美女神莉莉丝不甘心当应声虫,生生拆散了崇拜自己的子民,如今黑暗精灵全民都算她的信徒,可被束缚在地底又热衷于自相残杀的黑皮数量始终有限,连累她也强大不到哪儿去。不当凤尾,也没做成鸡头。反而因身为极少数的“邪神”,在天界成了众矢之的。幸好闹的那场精灵分裂后果过于惨痛,让东方精灵信仰逐渐多元化,单凭西方精灵崇拜,剩余的精灵神只能自保,无力讨伐罗丝。

    可我仍然不够强,如果我很强,还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吗?!

    女神无意识的握紧了拳头,伴着自言自语怒砸地面,除了激起几缕灰尘,她什么都做不到。

    可怕的绑匪懒得专门看管她,罗丝也绝不自暴自弃,像那些被抓来的人类。求恶魔慈悲?别逗了!女神一有机会就尝试逃跑,恶魔每次都能抓到她,这逐渐成了游戏,恶魔玩的很开心。女神屡败屡战,从不气馁。

    然而她从没成功跑出超过营地一里的范围,恶魔抓她不比抓一只鸡更难,她都不够格让追兵生气,再给她两下。

    恶魔偶尔会剥光蜘蛛神后的衣服以为羞辱,但仅此而已,绝不会再动她半根毫毛。某次有个块头大长牛角的控制不住爪子,真弄伤了罗丝,冒失鬼当即被卡特琳娜那帮蛇魔剁的粉碎,以儆效尤。

    杀完了不算,蛇魔还召集部下训话。

    恶魔之间可不讲帝国语和法兰克语,它们或是叽里咕噜,或是对彼此吼叫。罗丝刚好听得懂下界语言,在笨蛋卡特琳娜反应过来对罗丝保密之前。她已经听到了“无面者”,“专属祭品”这些词汇。

    罗丝清楚无面者是谁,她也算号角堡之战的参与者之一。无面者的祭品?神后瞬间便搞懂了恶魔想干吗,从那时起,罗丝就非常怕死了。

    假如她真成了祭品,绝非被用于剖出心脏,扯着大肠跳舞这种低端活动。她原以为自己是取悦地狱之主的开胃菜,听到了无面者,她才明白恶魔打的什么主意。

    自己是神,杀了自己,天界会空出相应的神位。恶魔王子便能得到神格,取她而代之,成为新的神明。

第八十三章:信仰我,崇拜我

    非要给恐怖的扯线木偶生活找亮点,那便是里昂呆在罗丝身边的闲暇时间。恶魔驻扎的营地跟从不打扫的屠宰场没什么两样,鲜血,断肢,乃至人的头颅,各种各样,根本避无可避,除了罗丝那儿。

    凶神恶煞的卡特琳娜以及背后的无面者让一众妖魔鬼怪对罗丝兴趣缺缺,别说靠近,避之都唯恐不及。恶魔的心理他能猜,但他解释不了,为什么连血与残肢都沾染不了此地。以蛛后所处的帐篷为中心,周围一圈积雪在遍地狼藉中竟然保持了本色。

    奇迹,他边走边想,始终不敢用神迹来形容。里昂的滥情证明了自身信仰的不坚定,但这并不代表他敢于挪用属于大地之母的词汇。

    如果说地狱的经历给了他什么教训,那便是不想发疯就得找个人聊聊,或者更直接点,睡她。阿什莉的脸在脑中闪了下,勾起了某种类似于温馨的迟钝感。里昂觉得阿什莉挺好,虽然他说不清魅魔为何对他如此无微不至。

    掀开帐篷的“布帘”,又不请自来的走了进去——他已经懒得计较那是人皮还是别的什么。里昂坐在神后右手边的位置,打算开始真正属于他的短暂时光。

    天神的领域不容下界生物亵渎,卡特琳娜的影响立刻便从他体内被驱逐出去,消失的一干二净。或许落难,或许手无缚鸡之力,可神仍是神,是不能参透的存在。

    白皮黑发尖耳朵的玛露希露,若非嘴角随时随地不加掩饰的讽刺性上翘,罗丝看起来还真像个高等精灵,亦或是高等精灵的神。圣战前后那点事儿,蛛后曾跟里昂提起过,反正同为被绑架的受害者,人和神不可能完全不做交流。

    莉莉丝,里昂都不知道坏到掉渣的罗丝曾有光明的一面。身为掌管爱与美的女神,她浑身上下每个细节都无可挑剔,克里斯蒂娜,游侠艾琳,根本不够看。能给眼前这位真正意义上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贵神祗当侍女,那是她们的荣幸。

    里昂动作幅度夸张的甩着脑袋,刚才的“话”绝非发自内心,更像是强行塞进来的。罗丝毕竟是神,能毫不费力的影响身边人的思维。

    女神席地而坐,目光空洞并不看里昂。考虑到恶魔的习性。这里每件家具取材都极其可疑,坐地上可以照顾洁癖。

    “我的女士。”每次一靠近罗丝,脑中那种铁箍般的感觉就会烟消云散,依赖关系一旦形成,里昂也是越来越有礼貌。

    神后停止了与发呆无异的冥想状态,歪头看着里昂,淡蓝到接近无色的眸子能清晰映出里昂现在是什么德行。

    “你要不要崇拜我?”

    赶在里昂的绅士病发作,大肆整理仪容之前,蜘蛛神后有话直说。

    “啊?”这话没头没尾,里昂又刚从卡特琳娜控制下脱离,脑子转得慢也属正常。

    “崇拜我吧。”神后正视里昂,当注意到对方别扭的表情后,又根据她这些天得到的新认知,换了个说辞,“我是说,你该信仰我,把我当做你的女神。”

    站在蛛后角度看,人类对泰拉也是俯首帖耳的跪拜,但双方似乎有意回避这一点。泰拉扮演慈母,人类充当子嗣,以类似于家庭成员的关系忽略掉凡人与神的绝对不平等。

    里昂嘴上不说,皱起的眉头和下意识往后退的动作已经暴露了态度。披着玛露希露皮的罗丝很清楚里昂这种凡夫俗子怎么看自己,什么样的神就有什么样的信徒,或者反过来说也没问题。

    黑暗精灵是种不亚于恶魔的邪恶存在,膜拜黑暗精灵的神祗,别开玩笑了!直来直去不行,那就换个方法,她有八条腿与数不清的阴谋诡计。

    “你看我手是黑的吗?”罗丝半是玩笑半是表白的对里昂伸出手。

    纤纤玉手,十指介白,能看到其下纤细的紫色血管。

    “我是莉莉丝,爱与美的女神。”罗丝很认真,也很严肃,“你不用屠杀婴儿,掏出跳动的心脏来取悦我。你也不用杀掉仇人一家,哄我开心。你更不用给自己老爸一刀,上演完美的权力争夺。”

    其实是给老妈一刀,基于人类的社会形态,罗丝稍微改变了下说辞。

    “你不用违背你的良心,去做任何你想得到的坏事。”

    如果你还有的话,罗丝明智的没说出来。

    “热爱恋人,倾慕美貌,对镜子梳妆打扮,穿时髦华服,以价值连城的珠宝为装饰,画最美的画,铸造最雄伟的雕像。”

    她像个走进愚昧乡下的传教士,用最动听的语言,散播信仰的光辉。

    “这就是崇拜我,信仰我。”

    女神张开双臂,长睫毛修饰下的美目微微闭着,万事俱备,只待里昂纳头就拜。

    “不了,罗丝女士。”

    她却听到了冷冰冰的拒绝,等睁开眼,里昂已经退到几步之外,从眼神到姿势写满了防备,随时准备离开。

    狂怒涌上了脸颊,滚烫的感觉让帐篷里供暖的火盆都相形逊色。想想忤逆罗丝,伟大的蜘蛛神后会有什么下场!

    话到嘴边硬被她咽了下去,神很少会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罗丝更不屑于从里昂的角度看问题。崇拜邪神,即使活罪得免,死罪亦是难逃。慈悲为怀的大地之母泰拉能容忍三心二意的信徒,教会那么多半点治疗奇迹都施展不出的牧师修女便是明证。在极端的例子中,甚至压根不信她都无妨,但转而对着她的对立面顶礼膜拜……

    里昂已经下过一次地狱了,没兴趣再来一回。

    “要么崇拜我,要么当那个恶魔的容器,只要活着一天就睁着眼睛杀人放火一天。”好言无效,便来硬的。

    罗丝好歹也是神祗,里昂拒绝献上崇拜本该当场处死,但她少了帮忙的刽子手和亲力亲为的能耐。地表精灵都是高个儿,无视体型差异,玛露希露只比里昂矮了半个头。然而真打起来,里昂一拳就能打晕她,罗丝又不是没被里昂打过。

    神后不得不咽下这口苦涩,硬挤出个笑容以稳住里昂。被迫礼贤下士的神后索性和盘托出,那个她偶尔听来的恶魔大计划。

    以恶魔之躯直接弑神,无异于对天界宣战,那样一千个恶魔王子都不够诸神打的。但借着里昂的**凡胎,无面者就钻了空子。

    凡人能够升神,泰拉既是明证,罗丝又是那么的邪恶透顶,真死翘翘了也没天使会为她擦眼泪。

    “……那好吧。”形势比人强,一想到会沦为自己躯体内永恒的囚徒,勇者不寒而栗。总有恐怖能超越死亡,这真是个疯狂的年代啊。

    “跪下。”罗丝话里的得意显示她在趁火打劫,闻言大囧的里昂和玛露希露对视,那双浅色眼睛里果然装着太多的捉狭。

    “我……”凭借屠龙勇者这种大英雄身份,除了各国王室和圣城的教皇,礼节上他谁都不用跪。当然,床上除外。

    “跪下!”玛露希露那张俏脸变得无比严肃。

    里昂长叹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弯下了左膝。

    “用上你的两条腿。”女神对程序一丝不苟。

    事已至此,大英雄无可奈何全盘照做,对爱与美的女神莉莉丝宣誓效忠,成了这位被遗忘的精灵神在世间绝无仅有的信徒。

    据说东方精灵中还有少数莉莉丝的崇拜者,但天远地远,她感受不到那份信仰。

    等里昂发誓要传播爱与美之道和莉莉丝的威名之后,女神两手扶住里昂双肩,俯下身亲吻了他的脸颊。

    “起来吧,我的勇士。”女神如是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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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部落讨伐战介绍:
本书目前已经写了110万字,共六卷。记述了高等精灵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屠龙勇士里昂和他们朋友的冒险故事,是一本非常纯粹,严格按照DND规则,比照《龙枪编年史》,《黑暗精灵三部曲》来写的西方奇幻。阅读警告:没后宫,没滥情,没种马(男主角里昂的种马生涯只是作为背景),没穿越,也没作者的外挂。剧情杀倒是有点绿皮部落讨伐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绿皮部落讨伐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绿皮部落讨伐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