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无因有果
兄妹俩真好哄啊,雨果牵着妹妹,在小恶魔诱导下朝贴满圣言的监狱大门走去。听起来孩子们都没问倒了一地的卫兵怎么回事,蠢货,魅魔大摇其头。阿什莉藏身的房顶离城堡尚有段距离,她保持着蹲伏姿态,比雪地里中沉睡的卫兵都安静。大个恶魔才不屑于躲躲藏藏,小个子学不会低调可不行。魅魔介乎于两者之间,蛮干能力不突出,隐藏技巧也一般。
论诡计多端,魅魔亦不算优秀,她监视着下方的一举一动。却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干预,干预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阿什莉在想。
她绞尽脑汁的同时,雨果带着妹妹离大门越来越近。掌心伤口没由来的抽痛了下,把她疼歪了嘴。魅魔偷空查看伤口,似乎比起早晨还要糟糕。
小孩总是不停的摔倒,赛琳娜也不例外,哥哥又一次返身搀扶妹妹。男孩抹了下额头,像是在擦汗。今晚的经历对于儿童太过刺激。逃出修道院,躲过巡逻队,爬上屋顶跳下屋顶,他全程都在照顾赛琳娜,一刻的喘息都没有。雨果已经到了极限,他拉不动了,反而因为妹妹的挣扎连累自己也跟着栽倒在雪地里。
今年巴里的雪特别大,成年人都能被埋住靴子,更别说小孩了。呆在屋顶的阿什莉对弱者的苦难无动于衷,下面的小恶魔反应也是类似,不愧是地狱居民,同情心相当之稀缺。然而小恶魔忽略了一个问题,它在扮演这对兄妹的父母,人类父母绝不会放着亲生骨肉不管不顾。
“妈妈。”小男孩很自然的伸出手,向他眼睛里的母亲求助。
雨果眼里的妈妈,赛琳娜眼里的爸爸站在原地动都不动,极其冷漠的与他们对视。幻术不仅仅依赖魔法维持,亦要施法者尽力配合表演才不会露馅。
“妈妈?”雨果的声音全变了,他突然来了力气,拉起妹妹朝相反的方向跑。
小恶魔不明所以,开口喊着“孩子”,声音里哪还有女人的腔调。啊哈,阿什莉被下面这一幕给逗笑了,她嘴角上扬,乐于欣赏同类吃瘪。
仅仅依靠低级魔法所施展的幻术加上恶魔的身份,那边则是恨不得贴满城堡地基的上百张圣言,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小恶魔的把戏被揭穿了,但他并不打算到此为止,对手只是没反抗能力的孩子,也许可以抓住妹妹,要挟哥哥。它扇动起跟地表蝙蝠相同的皮翅,穷追不舍。附近能插手的成年人全都昏迷了,就剩下一个,还不能称之为人。
管不管?阿什莉没来得及想清楚,她其实也不在乎。下面的同类实在太弱,根本不可能让魅魔瞻前顾后。
从剑出鞘到跃下屋顶,再向浮在半空的小恶魔全力冲刺,又递出致命一击,魅魔就像阵致命的寒风。直到被叉成长剑上丑恶的肉串,小恶魔都没来得及摆出震惊的表情。
“你……”显然,比起痛苦,它的困惑更多些。小恶魔体型跟婴儿差不多大,如今那支与初生婴儿无异的瘦弱手臂努力的想要抬起来,去对准魅魔的脸送上临别的指控。
脏东西总能认出彼此,即便魅魔的变形更高级,是能改变生理结构的那种“真正转换”,但阿什莉身上的味儿,对小恶魔也是够臭的。
双手把剑举高,全力往前一挥,让小恶魔尖叫着砸向满是圣言的监狱大门,随之而来的爆炸和火光唤醒了昏迷的卫兵。阿什莉得意的笑了,沉浸在食肉动物捕猎成功后的满足感里。窜起的大火把小恶魔烧的渣都不剩,将之从凡间驱逐,于是阿什莉又多了个不能回地狱的理由。
死亡的恶魔留不下尸骸,这让手持染血长剑的阿什莉非常可疑,大惑不解的卫兵把她给包围了。即便里面有人认识阿什莉,也没放松警惕。半夜三更偷偷跑来监狱,就是个说不清的疑点。阿什莉认命的丢下武器,准备束手就擒。
否则还能怎么样?把这些人都杀了?阿什莉偷偷清点过卫兵的数量,如果是荒郊野外,杀人灭口魅魔绝对干得出来。
“姐姐?阿什莉……姐姐?”
卫兵围成的人墙外传来了雨果的声音,肯定也少不了赛琳娜既害怕又伤心的抽噎。立时便惹得不少人回头去看,包围圈无形之中也散开了。雨果拉着妹妹走进人堆,抱住了魅魔的大腿。
“雨果,赛琳娜。”阿什莉半跪着拥抱了两个孩子,逐一亲吻他们的头发,表现的如同亲姐姐。
这么重要的人证,阿什莉竟然给忘了,她从头到尾就没怎么留意兄妹俩的存在。
既然两个孩子异口同声作证,也确实有卫兵在中招之前好像看见过某种“长着蝙蝠翅膀小婴儿”。圣骑士阿佳妮大人的女随从当即洗清了嫌疑,感激不尽的卫兵队长又特意派人,护送这位小姐和孩子们回圣保罗教堂。好像独立打败了小恶魔的阿什莉需要他们保护,而非反过来。
护送的人尽职尽责,送到大门口不算完,非得要见圣骑士才离开,阿什莉只好干站着等。这儿可是巴里第一大的教堂,圣骑士过了好半天才出现。被迫中断睡眠的伊莎贝尔强打精神感谢了卫兵,带阿什莉和孩子们走进教堂。两人的关系不尴不尬,反正没到朋友的程度,好在时间太晚,双方可以省去礼节,直奔解释与听解释的主题。
来路不明,只知道是里昂老情人的这位阿什莉小姐什么作风,伊莎贝尔略知一二。睡不着了非要出去“逛逛”,嗯,可以理解,毕竟是个怪胎。为什么怪?女人用剑比用菜刀更熟练这就够奇怪了。这女人有本事在恶魔堆里杀进杀出,眼睛都不眨,能老老实实服从宵禁才怪。
关于为什么跑到被封锁的监狱去,阿什莉偶尔发现又见义勇为说辞毫无破绽,两个孩子和跟来的卫兵都是活证人,圣骑士无话可说。她叫来了乔德,要同样半夜起床的侍从把两个孩子送回修道院。
赛琳娜闻言嚎啕大哭,雨果死拽着阿什莉棉衣的下摆求助,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去修道院。
有那么可怕吗?伊莎贝尔·阿佳妮本人亦是孤儿出身,她把自己的经历视作理所当然。只知道打打杀杀,虔诚信神的阿佳妮小姐私生活过于简单,导致不通人情世故。乔德倒不是大傻瓜,孩子的身体语言说明一切。
侍从来自有钱的家族,当着两位女士的面,乔德拍胸脯收下了雨果兄妹俩,郑重承诺不会把他们分开。只待围城战结束,就把这对可怜孩子送去家族在乡下的农庄养大成人。侍从的善举点亮了伊莎贝尔的眼睛,为了捧场,阿什莉露出最虚伪的笑容,是那种讨好男性与之签约的虚伪。
和哈欠连天的圣骑士道了晚安,用假惺惺的微笑目送兄妹俩跟随乔德走远,魅魔走回房间。今晚一过,离周日弥撒还剩两天。
阿什莉捅死小恶魔才不是为了惩恶扬善,救下雨果赛琳娜只是顺带,孤儿是死是活,阿什莉不怎么关心。恶魔的行动基于心血来潮,当初丢一枚金币是这样,刚才从屋顶跳下来劈了小恶魔也是这样。
如今监狱里的东西再想出来,就非得通过她不可。阿什莉的随性之举,无意中把自己推上了舞台。
这会有什么好处呢?恶魔绝不打白工。
走廊里不止她一个人,阿什莉赶紧憋住笑。这里是圣保罗大教堂,谦逊有礼才是被倡导的品质,过于张扬自我只会惹人讨厌。
阿什莉一向很合群,每个魅魔都是角色扮演游戏的高手。
第八十五章:莉莉丝的冠军
神对信徒的占有意识都很强,之所以人类不怎么感觉的出来,大概在于泰拉的信徒多过了头。用弗林特的话说是“你们人类的女人爬上男人大腿就能生孩子”,这话委实不尊重女性,但里昂又能说什么呢?他无数次当着矮人的面照此办理,当众往他大腿上骑的女人没一百,也有五十。
弗林特的年纪几倍于里昂,大概相当于中年男人,但矮人却无一儿一女。反过来里昂婚都没结,到有了私生子。
说起来小里昂是不是就在那次怀上的?他困窘的大力挠头,感叹克里斯蒂娜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不好,非得叫这个。在父子俩屈指可数的接触中,称呼总是个迈不过去的坎。
按照帝国的习俗,有用恩人给孩子命名的,有用爷爷辈给孩子起名的,直接套生父尊姓大名,他算第一个。
克里斯蒂娜起这种名字,不等于告诉大家,我对孩子他爹余情未了吗?可你复活后干了什么?哦,对了,一脚踹了未婚妻,真不愧是大英雄啊。
不管里昂承不承认,这讽刺意味十足的话,竟是卡特琳娜的评语。被附身了哪还有**可言,从他睡过几个女人到用了什么姿势在哪里干了几次,蛇魔都一清二楚。而跟精灵那段相对纯洁却又十分别扭的感情经历,也别想瞒得住他的恶魔绑匪。妖魔鬼怪也需要点娱乐——除了杀人放火之外。
关于信徒的三心二意,泰拉也许宽宏大量,但蜘蛛神后,不对,是自然之神爱与美的莉莉丝绝不会如此。
“你是我重新回归后的第一个信徒。”罗丝直接看进了里昂眼里,里昂发现自己根本移不开视线。女神美得过了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似乎控制不住身体。这不是被附身的强迫,更像是发自内心的崇拜,或多或少带了点身不由己。
“你必须永远忠于我。”蜘蛛神后每句话都围着占有欲打转,像极了她在幽暗地域一手打造的那帮妒忌心极强的女祭司。
话说的过于直白,听得里昂心跳加速,仿佛当场被一道无形的枷锁捆住了手脚。里昂没能从正面理解罗丝的意思,就像他听见女人说“我爱你”后只想逃跑一样,他极度恐惧被同一个女人束缚,连女神也不例外。加之他的生活过于随性,对宗教本质了解极其肤浅,根本不懂得排他性,是所有宗教的共同特点。
女神亲自要求和牧师等神职人员要求,有区别吗?
大地之母的教会看似随和,然而从婴儿呱呱落地那一刻起,人人皆是信徒,这其中谁又是自主选择的?里昂有了迟疑,但他身为屠龙勇者,既然发誓便决不食言。
“我永远忠于你,执掌大自然的爱与美女神莉莉丝。”等硬起头皮把话说完,他得强忍着才没去擦额前滴下的冷汗。
为保险起见,里昂多此一举强调了名字,免得不小心投到蜘蛛神后麾下。这点小聪明惹得罗丝冷哼一声,重新坐了回去。
神后自顾自的盘起腿打坐,把里昂丢在旁边不管。勇者杵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毕竟发过了誓言,他没办法再在罗丝面前摆出一副你与我无关的架势。
“我的女神”岂是白叫的?里昂张了两次嘴,又憋回去。他拿不准该如何称呼罗丝,那种冷冰冰的“女士”显然已经不合时宜,但直接改叫“女神”又太别扭……以他这种粗鄙无文的武夫剑士所能积累的阅读量,加上大段大段在酒馆听吟游诗人弹唱的段子,并不能帮他搞清楚当真遇到一位神祗了,该用怎样的尊称才合适。
“如果陛下对你有那么困难,就继续叫我女士吧,或者小姐,随你便。”
沉默的里昂迫使罗丝睁开眼睛,蛛后直愣愣的盯着勇者,眼睛都不眨。里面既有自尊受伤的愤怒,也有承认现实的无可奈何。
“现在,向我祈祷。”
“嗯?”
“你从来没祈祷过?还是说你是个傻子?”
女神收了声不再言语,男人则颇为尴尬的屈膝低头,做出了臣服的姿势。女神和信徒之间第一次沟通,就在这种不情不愿的气氛下展开了。
罗丝错怪了里昂,他的确不擅长祈愿求神。像屠龙勇者这样的人如果主动走进教堂,那他只会干一件事,祈求女神别让某个姑娘真怀上他的孩子。不要脸的流氓日复一日拿黄段子骚扰泰拉,没准儿小里昂就是神给予花花公子的惩罚。
周末弥撒他一般不会缺席,只是不能保证去了之后不带走某个修女,以便进行“私人忏悔”。靠一己之力,里昂至少促使五座教堂和两个地区教会在周日禁止女性神职人员外出。
你只会想这种事?!
普通人可能到死祈祷都不会有回应,他真幸运,头回祈祷即得到了跟女神直接对话的机会。里昂抬起头偷窥,近在咫尺的罗丝双目微闭,嘴也一样,话说闭着眼睛显得罗丝的长睫毛更长了。
你就这么盯着你的女神想入非非?
勇者惊得低下头只看地面,毕竟是神,钻进人脑子里也没给里昂造成半点不适。相反的,他莫名其妙感到了温暖,也很舒心,犹如坐在自家壁炉旁,手里端着杯温麦酒。
酒?我太多长时间没喝过了。
快许愿吧,乡巴佬。
假如女神别老骂他,就更完美了。
我希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脸颊上传来了冰冷的触感,他猛地睁开眼,是罗丝。罗丝倾身贴了过来正在抚摸他的脸,眼神动作都无比温柔,可惜开口说的话却不大匹配。
“你再这么整天胡思乱想,把祈祷当儿戏,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果然还是蛛后啊,这哪里有半点爱与美和大自然了?
少废话!
女神拍了拍他的脸,只稍微用了点力,没顺势抽一耳光,已是罗丝大发慈悲。
中断的祈祷重新开始,这次里昂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甚至用上了一点引以为傲的女性心理学,他得琢磨下自己女神最希望发生的事才行。
我祈祷我们能尽快逃出去。
眼见罗丝站起身,里昂被动的跟着起来。没等发麻的膝盖恢复知觉,罗丝便往前一步,以手轻点他的额头。
“如你所愿。”女神说的郑重其事,板上钉钉。
书本知识的贫乏让他又一次误会了罗丝,神是不能改变过去的,任何神都不行。但神的确能影响未来,可是如果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人也可以影响未来,每个人都可以。
第八十六章:周日弥撒
周日是全城的假日,在这一天,乞丐都会收摊,不再出卖尊严去讨那一两个铜板。站街女也是,周日严禁皮肉生意,至于效果如何另当别论,反正国王已经丢下他的臣民溜之大吉。自从教会完全接管巴里大小事务,乞丐,站街女,到处窜的孤儿,乃至野狗,统统消失了。信仰虔诚的大声叫好,说早就烦透了这种堕落的景象,舍不得产业没资格跟国王走的小贵族小商人私底下骂骂咧咧,这些人大多都开有旅馆酒店和沙龙,全是与卖淫脱不了勾的产业。
围攻在即,恶魔的恐怖故事经由难民口口相传,到了巴里已完全变调。近段时间里教堂挤满了人,更有恐惧过度的违背教义,自我了断免得将来落到恶魔手里。
卡昂城的人没有死绝,所以卡昂人民什么下场,大家都知道了。卡昂号称教堂之城,神圣之城,论起宗教气氛浓厚,蒙受神眷,巴里也望尘莫及。
虔诚信神的典范都倒下了,还有什么理由相信教会骑士团能守住巴里?或者泰拉会管这里人死活?
口才好经验足的牧师能应对类似的疑惑,可仍然架不住惶恐的羔羊前赴后继,总有人不能及时得到安抚。从那时起,阖家自杀的悲剧便偶有发生。不甘心去死又对骑士团没信心的则想尽办法要离开巴里,好像外面的冰天雪地会有一线生机。
想进城想出城的都有,大大加重了守卫的负担。所以巴里需要这场弥撒,不仅要办,还要大办特办。大主教本尼蒂塔斯一言九鼎,国王跑了,由他说了算。被路易国王临时认命的巴里元帅若阿让·缪拉不过是大主教的应声虫,说一句便点一次头。
既然顶头上司屁都不放,伊莎贝尔更没说话的资格,她属于列席。白甲白罩袍的圣骑士站在坐满大人物的长桌后面,和别的男性骑士在一起。他们没插嘴的份儿,只有充当背景的义务,跟远处沿着走廊站岗的卫兵类似。
大主教说的头头是道,列队听讲的骑士堆里也有不少跟着点头的。伊莎贝尔以一个年轻姑娘能做到的方式,翻了白眼以表反抗。否则她还能怎么办,难道跳出去告诉大家,堂堂巴里大主教阁下对弥撒的理解仅仅停留在书本,而她才是有过实践经验的人?
驱邪弥撒她真做过,从穿戴到出席人员再到之后的吃喝,样样都要花钱。为了给黑暗精灵修女艾拉出风头,掏空了当地至少半年的收入,没准更多。那位帝国修女艾拉声称有效果,同样从帝国来的里昂跟艾琳跟着附和,也就没人再去纠集之后在墓地发生的一连串乱象。
如果弥撒真有效果,为什么那些死人还从棺材里爬出来?亲身经历让伊莎贝尔变成了怀疑论者,而非去无条件相信大主教的每句话。
她亲自去城郊收过税,并对不少于三十人的死伤负责,当天修道院收容的孤儿亦拜她所赐。可她压根说不上话,圣骑士的身份没给她带来特殊的政治地位。对此她常常感到愤愤不平,毕竟邻国的克里斯蒂娜随时出入皇宫,又是公主好闺蜜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克里斯蒂娜是孤儿,我也是,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凭什么?为什么?
不着边际的想法差点带动她冲出同僚的人堆,跑去跟大主教耳提面命,还好她忍住了。不然被当场轰出去,可是很丢人的。
伊莎贝尔忽略了很多细节,克里斯蒂娜已经当了很多年圣骑士,克里斯蒂娜有不容忽视的战功。最重要的一点,克里斯蒂娜是高等精灵。
“就在明天,神圣的星期日,献给泰拉的日子,我们将举行这场弥撒。”大主教离开长桌向列席的骑士走来,圣保罗教堂的大厅宽敞明亮,区区一张长桌和近百人的骑士以及数目相同的神职人员,并不能让这儿显得拥挤。
大主教淡黄色的披肩下摆长得拖地,后面跟着骑士团上层,缪拉元帅走在大主教身侧,恭敬的保持了几步远的距离。
不近人情的清规戒律是教会骑士团区别于普通军队的标志,见大主教走近,本来分散的骑士们立刻聚拢,站成了一个铁甲方阵。众人昂首挺胸,把头盔夹在腋下,骑士们都留着模仿旧帝国的短发,除了伊莎贝尔。
身为女性,她被允许保留长发。
“战争的阴霾找上了我们。”大主教在方阵前停下,目光炯炯扫过了每个人,身高差异使得伊莎贝尔被遮挡住,免掉了这份殊荣。
“凭借信仰,”他握住了垂到胸前的圣母像,金光灿灿绚丽夺目,那是由纯金加上钻石打造,“和钢铁,我们必将把恶魔逐回地狱,在那之后……”主教的视线越过了骑士队列,似乎在畅想未来。
“我们挥师加来,把异教徒消灭干净,生擒奥斯曼苏丹,为光荣远征划上句号!”主教充满了激情,也得到了在场听众热烈回应。他适当停了会,才抬手表示要继续:“我当然不会忘了卡昂,那里的人民遭到屠杀,那片神圣的土地则被亵渎。”
尽管隔着两排人,大主教也没看到她,可伊莎贝尔仍然觉得芒刺在背。她在一场单挑中击杀了中邪的卡昂主教,间接帮助德·伯纳德家族攻取卡昂。之后勃艮第公爵没能守住那里,这么说来,伊莎贝尔对卡昂的陷落也是有责任的。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赶紧钻下去,免得被大主教当众点名,丢人现眼。
“我们会光复卡昂,净化那片土地,一如明天,我们将先行净化这座城市。一步一步的,全法兰克都将回归泰拉的怀抱”
大主教结束了他的演说,热血沸腾的骑士拍烂了手巴掌。没人提起过伊莎贝尔,令她长出了一口气,早想不起来要私下截住教会当家人,痛陈在围城战中举行弥撒有多铺张浪费。
白骑士太嫩了,无论年纪还是心灵。
关于夜闯监狱的事,阿什莉对自己的借口很有信心,事后伊莎贝尔也没再说什么,看起来是相信了她。但从那天以后,阿什莉就没了所谓个人时间。早中晚三餐,乔德会准时来敲门,假如阿什莉不在,侍从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到。魅魔故意玩过失踪,结果乔德固执的找了她一下午,逼得她不得不现身。
到了夜里,男人不方便敲门,伊莎贝尔亲力亲为。每天半夜准时叫醒阿什莉,邀请她同去祈祷。
献给大地之母的祷词让魅魔痛不欲生,牙齿打颤,冷汗直流。每次结束祷告,阿什莉都得换一套衣服,而且她还不敢跟伊莎贝尔说。
在这之后伊莎贝尔的确放她独自回房间里睡觉,没进一步贴身监视,但阿什莉也不可能再起来了。旁听神职人员念诵圣言对恶魔跟拷打没什么两样,没当场烈火焚身已是非常不可思议。
到了这个份上,阿什莉只得放弃了再溜到监狱,设法跟里面的存在接头谈条件的妄想。魅魔的大目标只有里昂,如果情况不允许,她可以选择别那么贪心。
除非,某些存在强大到能潜入圣保罗教堂,又钻进熟睡的魅魔脑子里。
乌咔咔……
只一声便激得她从床上跳起来,阿什莉凭本能摆出了格斗的架势,危急关头她顾不上拿放在另一边的长剑。恶魔更习惯于依赖自身战斗。
乌咔咔……又一声。
按说魅魔对传心术之类的并不陌生,可她太过紧张,以至于叫了出来:“谁?!”
隔壁一阵叮叮咣咣,不到一分钟,衣冠不整的圣骑士便撞开了她的门,手里拿着没来得及拔出鞘的剑。事急从权,她听见响动便腰带武器一把抓。
“噩梦,我做噩梦了。”魅魔眼睛都不眨的撒谎。
除掉圣骑士的身份,伊莎贝尔是个年轻女孩,于是她做了每个女孩都会做的事——陪着自称做噩梦的阿什莉睡觉。
不知是不是神职人员存在的缘故,那声音再也没来骚扰魅魔。但阿什莉已不能随遇而安下去。
“乌咔咔”是她的真名,在地狱里都没几个恶魔知道的。逼到墙角,大概如此,她突然想明白了那晚的小恶魔是怎么回事。
从杀了同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取而代之,成了未知存在的走狗。
第八十七章:神的作业
信徒既是力量,跌出神域的罗丝和她的黑暗精灵断了联系,不管幽暗地域的主母们献祭多少新生儿的灵魂,罗丝也享受不到了。同样的,由于她背叛精灵神,放弃了自然和爱与美的神位,就算精灵中仍然有信徒,她也分润不到那份崇拜。在重返老巢前,罗丝只能恢复原来那一面,不这样里昂·伍德不可能投到她门下。况且蜘蛛神教重女轻男,又极端的种族主义,除了黑暗精灵女性,她拉拢别人信教也没用。
她重新拾起三流牧师的传教手段,靠着里昂·伍德,一点一点积累力量。恶魔也许不能占有她的本质,但可以轻易摧毁附身的**。以神明之躯降临到凡人身上,需要对方是个虔诚信徒,并且愿意牺牲自己。黑暗精灵在地表是绝对稀少的存在,她不是没见过别的黑暗精灵,然而那些人早已不再崇拜她,当不了神的容器。
如果这具身体被摧毁,罗丝将无处可去,成为类似于孤魂野鬼一般的存在。等到神域凋零,无人回应的信徒离散之时,罗丝将会彻底死去,或者变成一个凡人,就像现在的莉莉丝。无人信仰的神明,是种比乞丐都不如的存在。
可她也才刚得到了一个信徒,这会儿莉莉丝的冠军勇士出了门,照着女神的指示弄几桶水回来。
恶魔绑匪并不关心祭品与容器想干吗,这帮家伙能上天入地,鼻子超过猎犬,眼睛胜过老鹰,还能用魔法,里昂和罗丝跑不远的。
里昂提着木桶往营地外面走,即使视线里没了令人作呕的各种器官与残肢骸骨,他也放松不下来。恶魔走到那儿就把家搬到哪儿,只要他能看得见的树,都被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没了叶子,树皮干裂,枝丫七拐八扭,像极了冻死在一起的蟒蛇。
蛇……又一个不快的联想。
等等,那棵树确实在动。他被迫停下来等卡特琳娜解除幻术,变回半人半蛇的原形。监视俘虏都得亲自出马,恶魔之间的关系简直糟糕透顶。
蛇的下半身让卡特琳娜只能扭着走路,看起来既病态又恐怖,不管她上身如何像人,如何漂亮,都于事无补。何况等蛇魔一开口,四颗尖锥似的獠牙和细长的分叉舌头也很煞风景。
“去哪儿呢?”卡特琳娜声音里绝对没有责怪的意思,非要说她装的话,那便是温柔的过分了。蛇魔还带了点笑容,不知是不是给未来的恶魔王子准备的,里昂的想法颇为阴沉。
“给你的蛛后打水,她要洗澡。”他提起空桶,在蛇魔面前晃晃。其实大可不必,卡特琳娜不像普通蛇魔牛高马大,她身高与人类相仿,举手投足挺有“人味儿”。
蛇魔爬虫类的刀锋眼突然扩大,占据了整个眼瞳。脑中的紧箍感又来了,卡特琳娜在窥视里昂的思想,勇者对她是本打开的书。
罗丝向里昂承诺过,只要信奉了自己,蛛后会保护里昂的思想。帮助里昂在蛇魔面前重新穿上裤子,拥有**。里昂很想相信罗丝,可他也明白才收了一个信徒的莉莉丝恐怕靠不住。如果这丑八怪知道了我跟罗丝的小秘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罗丝没告诉他多少细节,只交代他“去打桶水回来”。
里昂拿出了必死之人的觉悟,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他是无面者的容器,罗丝是无面者的祭品,相比之下卡特琳娜可有可无。
你敢杀我吗?他的思维充满了恶意的挑衅,想必卡特琳娜已经照单全收。
“去吧。”
蛇魔扭动下身与里昂擦身而过,口气随意仿佛母亲嘱咐出门玩闹的小孩。里昂抬起冻麻的脚,原地站立的时间就一小会儿,他绝对比自以为是的紧张的多。
“等等。”
恶魔才开口,里昂便身不由己以行动响应,他早活成了扯线木偶。卡特琳娜凭空变出一把斧头丢过来,里昂稳稳的接住,默契程度堪称左手传右手,其实也差不多,卡特琳娜是自己传给“自己”。
“你要给那只蜘蛛洗冷水澡吗?别忘了砍柴。”
结束了无微不至的关怀,蛇魔总算走了,脑中的重压随之离去。里昂又重新拥有了身体的控制权,暂时的。
踏过被恶魔扭曲的死树,森林在眼前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落雪压在枝头,堆在地面,占领了全世界。某只胆子过大的兔子正从远处跳着逃离,专为冬天换的白毛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扑面而来的严寒冻得他发抖,又一个还活着的明证。勇者将之当成好兆头,他朝着深处走,据罗丝说那附近有条小溪。
自然女神,爱与美的女神,等看到雪地中没被完全冻住的水流时,他真有那么点信了。
“我要怎么做?”
里昂很急迫,罗丝又何尝不是。
“先从闭嘴开始。”女神看都懒得看沉不住气的追随者,她的神力少的可怜,一点都不能浪费,否则她会强迫里昂安静。
也就一里左右的路程,桶里的水已经结了冰,为了不让蛇魔起疑,里昂又多跑了几趟去准备“洗澡水”。这期间罗丝跟冻硬的冰斗智斗勇,全靠死命的敲才弄到锅里。身为神却弱到这个份上,简直连农家女都不如。
好在锅里的冰现在完全化了,女神照例要求里昂跪下祈祷,她的神力少到可以忽略不计,唯一的信徒不多多跪拜可不行。
“好了。”她松开手,目光仍然没离开锅里的水,像个对画作没信心的初学者。
罗丝虽然这么说,可在里昂看来,锅里的水没什么变化,就一锅雪水而已。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对罗丝傻笑。罗丝当惯了蜘蛛神后,日常玩弄阴谋诡计,顺便坏到掉渣。她没耐心,也不屑于跟信徒,特别是男性分享心里的想法。
神后下令,信徒照做,就这样。
“倒进水囊里,快!”
里昂愣在那儿,一脸的莫名其妙。神后看不得里昂的迟疑,从他腰上抢过空水囊丢到锅里就往里面灌。罗丝的生活能力约等于零,洒了很多水才灌满。
“呃?谢谢你。”抱手旁观的里昂像在看个白痴,或者是笨拙的家庭主妇,正在为出远门的丈夫准备行装。
忍下了给对方一脚的冲动,罗丝递过装满的水囊叮嘱里昂拿好。她喜欢秘不示人是一方面,她知道仅凭现在的自己,没办法完全对恶魔屏蔽里昂的思维。让卡特琳娜突然看不穿里昂也会露馅的,勇者知道的越少越好,他不过是个……
白痴,蛛后亲自为冠军系好水囊,男女之间的距离只差没脸贴着脸。她抬起头审视眼前的男人,以人类的标准,浓眉大眼挺鼻梁方下巴,加上刮不干净的胡子铁青的脸颊,这是充满雄性魅力的大帅哥了。御女无数的里昂竟然被神后看得不好意思,反过来罗丝也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那么一瞬间,他们有了落难战友的共鸣。
罗丝拍了拍水囊,确保里面的液体还有流动性。附体里昂的卡特琳娜是个有身份认同困难的下界渣滓,基本上不吃人肉,虽然喝血,但最近俘虏越来越少,恶魔必须学着节约,因此蛇魔也开始喝水。
这就够了,罗丝轻拍里昂的脸颊以示鼓励。不仅如此,她还额外拿出了一个穿在绳上的木刻雕像,不由分说给里昂挂好。
“这是什么?”勇者捏着罗丝的手工活欣赏,“长角的狗?地狱犬?”
她不是莫德尔,一点都不心灵手巧。
“那是独角兽,蠢货,自然和爱与美的圣像。”罗丝一把抓起粗糙的木刻作品递到里昂脸前,动作极其粗鲁,像是打算插对方眼睛。她最终放弃了,神后拉开男人的领子塞进他衣服里。
“别弄丢了。”
神后嘱咐完里昂,抬手轰走了信徒,一直呆在身边,卡特琳娜可没本事附身。圣水的效用有时间限制,蛇魔越早上套越好。
看着里昂懵懵懂懂的背影,罗丝难得没露出讽刺的笑容,这是她仅剩的机会,不成功就等着当孤魂野鬼吧。
你将会一切顺利,我的勇士。于是她像个善神那样,全心全意祝福了里昂,愿他马到成功。
不对,神应该想到就做到,如果她不这么弱就好了。
第八十八章:奔向自由
连绵不绝的大雪封锁了道路,通往巴里的路标统统被淹没,糟糕的天气终结了难民潮,但恶魔仍然能时不时抓到些倒霉蛋。比如今天这几位,棉衣下面穿有盔甲,骑着战马而非农民的驮马,这应该是巴里的军队,多半是出外侦查的斥候。他们再也不可能把所见所闻带回去了,里昂遇见了他们,卡特琳娜则下了杀手。
为什么不呢?在目睹了许多次毫无意义的屠杀后,里昂已经放弃了揣测恶魔想法的念头。勇者愣在那儿,视线钉在几分钟前还挣扎喘息的死者上,鲜血冒着热气从伤口流出,把周围的积雪染成了红色。
如果卡特琳娜不让他转头,他将会维持雕塑般的姿势,直到倒下。
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悲愤的嘶鸣,即使离得很远仍能被听到,这些马或者幸运的跑回城,或者在路上死于别的掠食者之口,树林里,饿疯的狼群总是不缺的。
今天碰见的侦察队人数太少,仅仅三人,在卡特琳娜来得及从嗜血狂暴中恢复冷静前,这些人就死了。被附身的感觉如同背负了百斤重的枷锁,明明动不了却又非得动不可,别说反抗,他连维持意识清醒的能力都没有。脑中那股挥之不去的重压感令人昏昏欲睡,可偏偏又睡不着。
要真能睡就好了,不用再去听死者临终前的哭喊。然而他连合上眼皮拒绝去看的选择都没有。每一声咒骂,每一声求饶,都没有错过,更无能为力。
被困在自己身体里的囚徒,便是如今的处境。好在操纵扯线木偶似乎是件很累的事,里昂发现自己一屁股坐在受害人遗体上,拧开了水囊。前两天没那么冷时,蛇魔可是直接喝血的。
他的手拧开软木塞,送到嘴边,然后张开了嘴……
烫!烫的要命!明明没有一丁点白烟冒出来,却感觉如同吞了一整个火炉。里昂就像个误饮了沸水的孩子,只想赶快吐出去。
别吐,继续喝!脑中突然闯进了别的声音,是那种明明清脆悦耳,但偏偏口气又十分严厉的女声,爱与美的女神来找信徒了。
这是圣水!罗丝很急迫,干脆揭了谜底。
被恶魔附身期间,不管卡特琳娜做什么,至少从**上,他都是无感的。现在既然能感觉到喉部的烧灼,那……
里昂仰起头,一饮而尽。火烧火燎的感觉顺着喉咙延伸到了胃里,巨大的痛苦让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他两眼发黑,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起来,里昂。
做为响应,他动了下手指。
快起来!!
喊声很大,像是在耳边,对同伴和一张善意的脸的渴望促使他睁开眼。随之而来的痛感,跟强行拉开绣死的门也差不了太多。
他只看到了死人无法瞑目的眼睛和完全扩散的瞳孔,以及冻结在嘴角的血。
别看了,你还没死呢,现在快爬起来。
他躺在原地伸手去摸脖子,皮手套跟毛领成了最大的障碍,他得用嘴咬住手套才脱得下来。
你傻了?
里昂不管脑中的碎念,继续咬掉手套,解开衣领,把手放到了喉结上,以此来展现一个被迫做了很多天木偶的人的尊严。
有厚衣领保护,脖子的温度比手指要高些,但绝对没到着火的程度。圣水对于凡人,不过是无害的液体。
恶魔早走了,你满意了吗?蠢……脑中的声音有了停顿,似乎忍回了某种侮辱性词汇。恶魔已经被我的圣水驱逐,你得赶快回来接我。
即使罗丝不说,冰冷的雪地也不允许里昂继续躺下去。他不是不明白分秒必争的道理,但……里昂又看了眼几步之外倒伏的尸体,想在脑中印下他们的脸。
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不想死更多的人,我建议你抓紧时间回营地,把我接走。
神后不停的催促,里昂也不想磨蹭,但被附体的人是字面意义上的着魔,光靠走路就能赶上寻常战马。反过来假如等他用两条腿跑回营地,什么都晚了。
我该怎么办?他只是想想,罗丝就迫不及待跳出来为信徒授业解惑。
听到前方有马在叫了吗?顺着声音走,那里有匹战马在等你。
尽管对接近刚刚痛失主人的马儿没信心,他也得照做,罗丝的确没控制里昂一举一动,但随时随地在脑子里嗡嗡响,也够烦人的。
听罗丝“说”简单,为了找到那匹马,里昂差不多在雪地里走了几百步,以至于不得不扶着树干大口喘气,他都不知道自己体力差到这个份上。
鞍具,缰绳尚算完好,无主的坐骑盯着他看,喷出的鼻息带起长长的白烟,这匹马戒心很强,随时准备逃跑。两条腿追四条腿,里昂可没信心。
拿出我的圣像,举高给那匹马看。女神的关怀随时都在,换做一般信徒恐怕早感动到涕泪皆流。
他没任何迟疑的照做了,少了坐骑,别说救罗丝,自己能不能走出雪地荒原都成问题。
才将那枚看着像狗实际上是独角兽的木雕举到胸前,那匹战马就突然转向里昂,主动跑过来把头往大英雄胸口拱。不对,应该是想触碰里昂手中的圣像。
原来你真是自然女神。里昂翻身上马,经过一阵东张西望,找准了记忆中恶魔营地的位置。
废话。女神评论道。
马儿撒腿狂奔,扑面而来的寒风冷彻心扉,他缩紧脖子眯起眼睛,只管坐在马背上。这匹战马是受到了女神召唤,正在赶去见它的主人,跟以前一样里昂又成了看客,只是这次,他终于能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哈,哈,哈!”他故意大笑了几声,以体会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战马被栓在离营地半里外的地方,寒冷天气有助于阻碍气味传播,他一会还得用上坐骑逃跑,马决不能被某只饥渴的恶魔给当点心吃了。扭曲枯死的树像是恐怖的信标,宣示了营地的所在,走过这排树,从环境到气温都反常的不同。
恶魔走到哪儿就把地狱搬到哪儿,人骨是它们的装饰和家具,而某种里昂无法解释的现象让这里屏蔽了外界的严寒。腥臭,闷热,恶魔时不时对彼此发出的呼噜声,让这儿像极了大型猛兽的栖息地。
容器与祭品照旧得不到关注,他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尽可能快的走到了罗丝那儿。里昂掀开帐篷,发现黑发白肤的女神早在等了,看起来和他一样迫不及待。
“我们走吧。”里昂抓住女神的手。
“嗯。”罗丝不仅点头,还回握了他。
如果对象不是八爪蜘蛛,里昂可能会把罗丝眼中那抹闪过的水波当成喜极而泣的前兆。怎么可能呢?大英雄微微摇头,喜欢活祭婴儿,以发动战争为乐,坏到掉渣的罗丝会哭?他掀起很可能由人皮制成的门帘,牵着罗丝走了出去,带他的女神奔向自由。
第八十九章:逃
走出去仅仅是第一步,恶魔的确不管他是真的,卡特琳娜经常穿着这件叫做“里昂”的衣服出门,所以大英雄不会受到阻拦。没有哪只恶魔敢冒着激怒蛇魔的危险,去询问里昂:“你现在到底是本人还是卡特琳娜?”
然而罗丝出帐篷的次数屈指可数,原来还偶尔倒到马桶跟吃剩的食物,等跟里昂熟悉后,这些脏活一概由勇者代劳。罗丝是没有凡人女性那种羞耻感的,她不觉得让一个男人去把自己的排泄物端出去,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在罗丝眼里,里昂是如同昆虫一般的存在。
女神的懒惰现在给自己和信徒带来了大麻烦,两人手牵着手还没走出十步远,就被卡特琳娜的蛇魔拦住。这些足有九尺高,长着六只手,上身人下身蛇的怪物充当了卡特琳娜贴身侍女的角色。以恶魔的标准,它们堪称忠诚典范。
只可惜比起主人,蛇魔一开口就暴露了满嘴尖牙,还有那爬虫类特有的嘶嘶声,光是分叉舌头跟发黄的蛇眼,也足够吓人了。
“你想去哪儿?”
蛇魔高高在上,里昂被迫抬起头与之对视,身旁的罗丝什么表情来不及看,但抓他手的力道确实加强了。
蛛后竟然在怕,堂堂天界诸神之一竟然感到了恐惧。
“杀人,散步,出去走走,你管得着吗?”里昂尽可能无视身高差距,摆出用鼻孔看蛇魔的傲慢姿态。
附体是双向的,卡特琳娜看得见里昂的光屁股,反过来里昂也不会客气。恶魔之间没有互信,更没有亲密关系,这是他从卡特琳娜身上学到的经验。如果换做人类的侍从,这会儿早就动手了,用得着开口询问吗?
挡路的蛇魔根本不了解主人的情况,里昂敢打赌,也不得不赌。被识破的话,他不认为自己还会有下次脱逃的机会。里昂忽然理解了罗丝,他们非得成功不可。
人蛇特征兼具的脸上出现了踌躇的表情,蛇魔果然不清楚卡特琳娜到底怎么样了,也不敢去问。低阶恶魔询问高阶恶魔的身体状况,只会被当做有野心的表现,恶魔没人类那么多弯弯绕,发现挑战者当场就会杀掉。
圣水直接入喉足以杀死恶魔,再不济也能将之从凡间驱逐。里昂偷偷观察了蛇魔身后造型夸张的骨制帐篷,鉴于圣水是他喝的,那顶多把卡特琳娜给弄昏了。
一旦蛇魔醒来……
“滚开,别挡路。”他得争分夺秒才行。
蛇魔怏怏让到旁边,甚至被吓得六只手臂低垂,没一只手上拿着武器。恶魔自私,恶魔没有互信,所有的不利因素加在一起,导致侍女没法向主人尽忠。
里昂拉起罗丝就走,他也不敢跑,只得忍受着蛇魔恶毒的视线烙在后背。强烈的恨意不必回头也感受得到,炽烈的好像能烧穿厚实的棉衣。
除了卡特琳娜的侍女,路上遇见的其他恶魔根本懒得看两人一眼,许多体型瘦小的主动避开,完全是把罗丝当成了瘟神。这哪里是军队,根本就是匪徒都不如的乌合之众。等穿过由枯死大树促成的诡异木墙,两人撒腿就跑,跑出了很远才停下来喘气。
马儿老老实实在原地等着他们,除了被恶魔气味吓到耷拉着耳朵,看起来一切如常。罗丝捧起马头说了两句,让这匹战马重新恢复了精神。
按照礼节他先将罗丝扶上马,接着才轮到自己。而接受绅士帮助的女士本该老老实实扶住鞍桥,让出操纵的空间。可罗丝竟然不加思索的踩进马镫,抓紧了缰绳,等一套动作完成后,看也不看里昂,调转马头直接一走了之。
“忘记我了?”里昂冲远去的马屁股挥手,他都没抬高音量,生怕被恶魔听见。
大英雄不是个自私的人,如果罗丝就这么抛弃了他,那他也认了。总比大喊大叫引来恶魔,害得两个人都跑不掉要好。
罗丝跑出了好长一截才停下马,蛛后扭过头看他,隔得太远里昂看不清她的表情,勉强能听到她在说什么,“我以为你找了两匹马。”做为时刻在里昂脑袋里给予指示的神,借口找的实在不怎么样。
但是肯找借口,至少说明还愿意相处。里昂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朝马跑去。她是个邪神,你还想怎么样?
爬上马鞍,接过缰绳顺便搂住神后的细腰,那股女性特有的味道扑鼻而至,真是久违了。通过感受罗丝缩进怀里的小女人姿势,里昂换回了点受损的自尊,他勉强压住怒火,猛甩缰绳向远处跑去。
魅魔之所以叫魅魔,不止是抛媚眼靠姿色勾引男人那么简单,她会的多了。比如和他人独处时盯着对方眼睛不放,再说几个字,便能达到某些目的。
乔德是位忠心耿耿的侍从,心也不算坏,但是这关阿什莉什么事。一个人的忠臣,只会是别人的讨厌鬼。
夜里的遭遇让魅魔心烦意乱,泄露了真名,对恶魔跟死也没差别。靠真名就能让恶魔言听计从,从帮我杀个人到滚回地狱,无论要求多么不可思议,都得照做不可。
危急关头,屁股后面再跟着个盯梢的,就不太好了。于是趁乔德来邀请她吃晚饭的功夫,阿什莉出人意料捧住侍从的脸。
“小姐?”乔德有些手足无措,毕竟阿什莉长得漂亮可人,若是再论起刻进骨子里的媚态,只怕伊莎贝尔拍马难追。
“阿什莉小姐不舒服,不来吃晚饭了,她想休息,不能被打扰。”
看进受术者的眼睛,说清楚每一个字,此乃最基础的催眠术,法师学徒都会。
“阿什莉小姐不舒服,不来吃晚饭了,她想休息,不能被打扰。”
听完乔德以最呆板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瞪圆了双眼像个最傻的白痴。阿什莉满意的松开手,放他离开。这之后到夜里两点,应该没人会来打扰她。
尽管不能排除伊莎贝尔又来陪睡的可能,但有些风险她非冒不可。
要么主动出击去搞清楚怎么回事,要么干等着被对方再次打上门,下一回,恐怕不会只是念念真名那么简单。
第九十章:林中小屋
无处不在的积雪将周遭一切都变得极其单调,深色树干算是单纯惨白中的少有点缀,不管往哪个方向看,所见所闻都是一致的。何况就算没被附体,做为没头没脑闯进来的异乡人,里昂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两人一马给坐骑造成了不小的负担,等进入了积雪能埋住马腿的地方,他下了马牵着缰绳在前面开路。
牵马总比牵罗丝简单,处境艰难若此,大英雄也没忘记自我打趣,真可惜不能和女神分享这灵机一动的笑话。
里昂不时回头查看同伴的情况,罗丝端坐在马鞍上,脸藏进带绒毛的兜帽里,除了因呼吸而起伏的胸部,几乎没别的动作。
之前在我“耳边”唠叨的劲头去哪儿了?不慎踩到的深坑打断了他渎神的念头,在冰天雪地里折断腿的幻想强迫勇者把注意力转回路面。
飞雪如絮,劈头盖脸往下砸,里昂是走路还好。罗丝就惨了,没过多长时间,白色已经盖住了她的熊皮斗篷,将之染成了能跟环境融为一体的色彩。恶魔反正不需要衣服,于是两个俘虏一个穿的比一个更像贵族。然而再厚的御寒衣物,也总有顶不住的时候。
“啊……啊……啊……”马背上的“雪人”一连啊了几声,好容易送出一个喷嚏,顺带抖掉了雪。
寻常男人会立刻嘘寒问暖,可他是屠龙勇者,罗丝也绝非“普通女人”。这声喷嚏暴露了一件事,黑发白肤长成地表精灵模样的女神,仍然是个**凡胎。神和信徒太像了,并不一定是好事。
“往西边走。”罗丝的谈话风格一如既往省略开头,直奔结尾,听口气都没打算要里昂回答。
照做就是了,蠢货。里昂耸了下肩膀,继续沉浸在想象里的怪腔怪调。被附体时间太长,还以为罗丝会像卡特琳娜,随时在他脑子里乱窜。
不管里昂猜中没有,反正罗丝没做回应。他牵着马只管按照女神指引的方向走,同样没去问“那里有什么”,又一个当多了扯线木偶的习惯使然。
雪中的艰难跋涉超乎想象,他不止一次双手拽住缰绳,才能强迫战马往前,而非留在原地跟罗丝一起变成冰雕。打在脸上的雪,埋住靴子的雪,钻进衣服的雪,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他生在大公国,知道什么是“雪盲”,这意味着人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女神再次说中,他竟然真看到了一座被积雪半埋,以枯死灌木为篱的荒废木屋。希望摆在眼前,剩下的路便没那么艰难了。等挣扎到了屋檐下,里昂伸手去抱罗丝,女神以极其僵硬的身体动作回应了他,若是没了口中偶尔呼出的热气,里昂感觉就像是在抬冻硬的尸体。
木屋毫无意外的没有主人,智商正常的本地居民早逃进巴里城了,而不知死活的嘛……他及时打住了不快的联想。一手搀着罗丝,一手用力去推冻住的木门,勇者很忙,没胡思乱想再陷入愧疚自责这种死循环的奢侈。
逝者已矣,我又能怎样?
推了两次拉不动后,他要罗丝背靠木墙站好,想凭蛮力去撞。
“别。”
罗丝不说话还真像个雕塑,女神扭过头,只一个眼神,战马便乖乖转身对准封死的门扬起后蹄。
自然女神,嗯,里昂突然有点佩服了。
是座被遗弃的小屋没错,可从给马准备的封闭过冬马圈到屋内的壁炉还有堆积的柴,再算上铺地板的动物毛皮,堪称样样不缺,看得出主人用心良苦。罗丝才进屋就缩到了壁炉边双手抱胸继续发呆,于是从生火到照顾马,包括翻箱倒柜找吃的,苦活累活里昂责无旁贷。为了照顾女神的身体状况,里昂把优先生火放到了第一位。
谢天谢地,木柴没全部受潮,总有能用的。打火石摆在壁炉边,显示当初主人并未想到会离开那么久。又一个得赶紧打住的坏念头,他从地板的铺垫中割下薄薄一层带毛的皮,拿起打火石跟匕首反复摩擦,直到溅出足够多的火星。
里昂唯有祈祷屋主及时进城避难,而非沦为恶魔的口中食,或者卡特琳娜的“饮料”。
先引燃毛皮,再把木柴凑过去点着,等烧旺壁炉,还得出去照顾马。罗丝全程旁观里昂忙活,她又往壁炉边挪了挪,大概算是对男人努力的认可。
等勇者想办法喂了劳苦功高的坐骑——全靠几个从篮子里找到的又硬又干瘪的苹果,回到屋里,罗丝仍维持着歪坐在壁炉边的姿势。
要是一般女人,等我进来,已经在架锅煮汤了。由于他是用“想”的来抱怨,不管被指责的对象是否有听到,沉默依旧是屋内主题。
炉火温暖了人的身体,炉火带来的暖色调则衬托出罗丝是个美到不像话的地表精灵。她的美丽无法形容,就算只看一眼也能使人沦陷。炉边美人背对着他,里昂站在那儿一阵张口结舌,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
灶台,锅,厨具全是现成的,在屋内略加搜索之后,连酒都有。里昂已经跳过了小偷的心理障碍,把自己当成主人。
他没忘记拿一瓶给罗丝,女神难得抬眼看了看他,随即又回到那种有自闭嫌疑的冥想中,放在脚边的饮料被视若无物。
“你最好喝点。”里昂也是好心。他帮罗丝倒过马桶,很清楚即使女神亦需要吃喝。
罗丝的视线在他和酒瓶之间转了两圈,依然无动于衷。
她要你给他拧开软木塞,她要你给他找杯子,没准她还要你给她揉脚呢!靠睡过无数女人培养出的厚脸皮,他并不会把美貌当做女人可以交换乃至要挟男人的条件。里昂背靠木墙享受着壁炉的热度,自顾自的喝了口瓶中的液体。
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罗丝认命的拿起酒瓶,咬掉塞子,仰起头直接喝干。女神把空酒瓶丢到一边,昂着头与勇者对视,那双大眼睛反射着炉火,堪称目光炯炯,亮如明盏。两人从营地逃走时已是下午,现在更晚,加之窗户板紧闭,屋里照明全靠壁炉。
光线太过昏暗,有意无意把这对孤男寡女往暧昧不清上引,再说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够远,至少不符合社交场上绅士和淑女该保持的界限。陋室独处,死里逃生,本来就是全世界最强的催情剂。
“你是我最差劲的信徒。”不等大英雄有时间想歪,罗丝抢先下了结论。
里昂31岁了,同龄的男人很多都做了父亲,他也一样。这能让人成熟,不会去跟女人拌嘴。
对于女神的指责,里昂只是笑,仅此而已。
“你不承认吗?”
没想到罗丝却步步紧逼,表现的跟一般女人并无二致,即是说在争吵中,男人不做回应更会激怒女人。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信徒了。”既然对方不依不饶,里昂干脆直说了,“你需要我救你出来,带你逃跑,我都做到了。或是说这些仍然不够,你还想要我出去找两个大活人,然后念着你的名字杀给你看?”
罗丝闻言一愣,里昂趁胜追击。
“如果你在期待这种事的话,我会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之后的路你就自己走吧。你去当你的蜘蛛神后,我继续做我的普通人。”勇者一口气说了个痛快,这两天里关于误打误撞信了邪神的怀疑逐渐滋长,成了愈发沉重的道德负担,里昂快要承受不住了。
“我没那个意思。”女神难得屈尊解释了下。
罗丝的表态让里昂很满意,他见好就收,正想站起来去给罗丝再拿一瓶酒。
“而且你也没带我逃出去。”
两人都在看彼此,里昂没能听懂罗丝的意思。
“我们离安全差得远,差的很远。”
啊,他终于明白了。
第九十一章:自以为是
猎人小屋最多的是肉食,至于别的什么,说实话他又不会做饭,要那些有用吗?水烧开,肉切小倒进去,再加点佐料比如猪油和盐还有胡椒什么的,然后用手伸进去试试味道。这是所有冒险者通用的烹饪方法,顾及到神后在侧,他稍微讲究了点,用找到的木勺代替手指尝味儿。
“可以吃了。”屠龙勇者宣布,蜘蛛神后则是头都懒得点,凭借傲慢到不近人情的举止,使她顺利荣登里昂所见过最难搞的女人。
即使反应缺缺,吃还是要吃的,并且不忘发表评论“真烫”。
勇者该深感荣幸才对,以罗丝的标准,这已经是闲聊了。大把的黑暗精灵女祭司杀的尸山血海,乃至献祭亲生儿子,也得不到蛛后半点特殊关怀。
幸运儿并没有感激涕零的想法,罗丝的挑剔让他很反感。
你在上面的时候吃东西吗?还是说,你是在生啃婴儿的心脏?里昂忍不住腹诽,脑中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并无“别人”。罗丝是神,有神的矜持,不会整天往信徒脑子里钻,哪怕她只有一个信徒。
做饭是他,收拾是他,找毛皮给罗丝铺床还是他,罗丝用行动诠释了比贵族大小姐都夸张的一根指头不抬,一丁点客气没有。期间她还想把里昂轰出去,因为要方便。
“呃,不应该是你去外面吗?”里昂忍无可忍伸出手指对着低矮的屋顶绕了一圈。
“嗯?”神后皱着眉,缺乏表情的脸生动了起来。
“味道散不了。”三岁小孩也能在生活常识方面打败罗丝。
莫非天上的神都这样?不吃喝拉撒的?同伴的白痴表现刷新了里昂的认知,让他冲着在罗丝身后关闭的门发起了呆。寒风与雪花见缝插针,他瞬间有了个罗丝冻掉屁股的联想。意淫一位女士的臀部可不太好,他赶紧甩掉这个想法,里昂只是曾经的色胚,现在的他正极力往禁欲修士上靠。
身边有位神明也不是全无好处,等他极其绅士的为罗丝弄好床铺,动身去马圈守夜顺便睡在那儿时。罗丝突然从一堆毛皮中直起上身,难得用正眼看了他。
照明能力不足的壁炉随时随地都在渲染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一片昏暗中神后那双精灵眼睛犹如泛光的蓝宝石,像是月夜下的湖泊,令人浮想联翩。
“你不用出去,森林里的动物会保护我们。”罗丝说完倒头就睡,特意把后背朝向里昂,摆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就像她平常那样。
真是个刻薄的女神,里昂摇摇头,躺在罗丝旁边。这既是为了安全,也跟木柴即将消耗完有关。人的身体是稳定的热源,靠得越近效果越好。
就算这匹马着了罗丝的道,比平常能跑的多,也绝没远到恶魔够不着的程度。明天一早就得走,在闭上眼睛前,大英雄告诉自己。罗丝才没他那么多担心,睡熟的女神到处乱滚,不一小心就成了紧贴男人的姿势。以额头顶着他的下巴,而胸部嘛……幸好衣服很厚,否则光是那股炙热的鼻息就让人受不了。
爱与美的女神近在咫尺,里昂依然无动于衷。他已经很累了,头刚挨到毛皮堆成的铺垫就再也睁不开眼,女神和勇者开始了空屋独处的第一晚。
被恶魔在眼皮子底下搞了渗透,导致监狱周围的守卫增加了一倍不止,让潜入难度变大了很多。但法兰克人始终有个不可思议的弱点,至少在阿什莉看来如此,他们没有法师,也不防备施法者,因此无法阻止魅魔在角落里控制了卫兵,再让中了招的受害人去把同僚引开。
鉴于所掌握的催眠术非常低级,没办法做到类似“把刚才看到我的事给忘掉”这种高难度操作,她唯有争分夺秒。几乎就在门口那个讨厌鬼跟随被魅惑的傻瓜转身走开时,她便从藏身处跑出,直冲监狱大门。
在积雪与污泥的混合物中狂奔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幸好讨厌鬼和傻瓜陷入了“为什么我要去看”的争吵中,这才掩盖了魅魔的鲁莽。
圣言由被祝福过的封蜡粘在门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有风吹过便随之飘舞,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树叶呢。小恶魔才沾到就烧成了灰烬,强行硬碰硬,阿什莉也是死路一条。她很想停,只可惜脚不太听使唤。说被操纵也不对,她其实能够控制每一根脚趾,这场舍命狂奔更像是遇到了难以抗拒的莫名吸引。
魅魔在离门不到三步远的距离堪堪停住,死命的拍打脑袋,像是河边徘徊的醉汉急着要把清醒找回。
乌咔咔……该死的呼唤又来了,简直是逼她用头去破门。
这家伙是把活人,不,把恶魔当做钥匙用,阿什莉全明白了。
乌咔咔,乌咔咔,一声连一声,显示了背后的主人有多不在乎魅魔这条贱命。幸好比起小恶魔,阿什莉有个无可比拟的优势,她是有主的。契约的强制性大到不可思议,能保证混乱无序的恶魔不会因为临时起意而杀害主人,或者另谋高就。
乌咔咔!对面感觉到了阿什莉的抗拒,于是失望变成了愤怒,迫不及待的要强迫魅魔一头撞死在大门上。
滚出我的脑子!阿什莉冲紧闭的门呲起牙,仿佛她还是个长着犄角的恶魔,而非一个漂亮姑娘。
“我说你傻了吗?”远处传来的责骂声点醒了她,阿什莉放弃了对峙贴紧墙根一溜小跑,沿途没忘记避开每个通气孔,那里也贴有圣言。缠在左手的绷带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东西有多可怕。
“……我说了是上次那位小姐。”听起来被骂的人很不服气。
一声“哎呦”和重物坠地的声音表明了,这里的纪律不开玩笑。
“我没心情陪个傻子做春梦,再讲蠢话我就告诉队长,让他抽你鞭子。”
争执结束了,这意味着被责骂的卫兵即将开始像刚才那样,围绕城堡兜圈子,不放过每个角落。刚才阿什莉就是这么跟他碰到的,催眠属于临时起意,同样的招数可没法用两回。
快说,你找我来干吗?!魅魔蹲在墙边的一个透气孔旁,恶狠狠的“想”,这里同样贴有她碰都不敢碰的纸。
……我想出去,你必须帮我。
魅魔气歪了嘴,真够直截了当的!
如果我不呢?没想到对契约主人的义务反而变相保护了她,这里面的东西似乎也斗不过能对大恶魔都生效的约束条款。
圣言是张裁剪成长条的羊皮纸,一头粘有封蜡,为了防止天冷结霜掉下来,钉有加固的铁钉。魅魔隔着这张薄纸条瞪视透气孔内的黑暗,想象里面有一张气急败坏的丑脸。
卫兵的脚步声逐渐由远至近,魅魔带着极大的满足感抽身离开,她和一个知道自己真名的未知存在斗智斗勇,并且全身而退。暂时对付不了也没关系,等周日大主教做完弥撒,一切都会结束。
魅魔志得意满的过了头,加上要和卫兵周旋而分了心,她竟然没看到就在不远处,有个小小的黑影蹲在墙角动也不动。如果她稍微留神便会发现,那是赛琳娜。
女孩想见妈妈,她对心中的话语言听计从,那声音告诉她:“好孩子,把那片破纸撕了,爸爸妈妈在下面等你。”
巡逻的卫兵最终还是发现了阿什莉,被误会的傻瓜如获至宝的大声嚷嚷,对于证明自己不是发春处男相当热心。喊声引来了附近的同僚,魅魔撒腿狂奔,守卫穷追不舍。
成年人和成年恶魔忙于折腾彼此,把小女孩丢在了死寂的城堡旁。
“快来吧,我的孩子。”
小女孩闻言跑了起来,她可真听话啊。
第九十二章:空屋独处
神有梦吗?其实罗丝压根没注意过这种枝梢末节。她只是单纯的累,想闭上眼睛而已。躺倒在身边的男人威胁要离开自己,这仇罗丝记下了,有朝一日回归神域,她有上千种办法跟里昂把账算清。
是当着里昂的面玩剖出心脏给受害者看的老把戏呢,还是一刀刀慢慢把大英雄切碎?或者,在做这一切之前,先把他阉了?做为世上首个唯女独尊社会的缔造者,说罗丝不憎恨男性,那是假的。
女神翻了个身,刚好对上里昂那张方脸,她借着装睡做掩护往对方怀里蹭,手顺着往腰上摸,男人总在那里挂武器。
身为生活常识为零的神,她竟然忽略了睡觉前会解下腰带这种事。摸了半天,除了碰触到某种疑似“匕首”的东西,罗丝一无所获,也顺便从杀戮的幻想中挣脱出来。
杀了他,我该怎么办?如此弱鸡如此女性化的想法竟然出自蜘蛛神后的脑子,有朝一日被幽暗地域那帮信徒听了去,谁还会崇拜罗丝?
既然背对壁炉,前胸紧贴男人的睡姿很好的保持了温暖,她索性维持下去。里昂不过是个工具,而工具里本来就包括给主人取暖的用途。神后边想着边往里昂那边凑,这男人真够壮的,侧身而睡的姿势足以在冰冷小屋中给罗丝当遮掩。
她偷偷睁开眼,发现里昂没在看她,里昂早睡了。那就随他便吧,蛛后叹口气尝试重新入梦,可惜气温总和她过不去。堂堂自然女神本该翻手云覆手雨,精灵当年也确实向她祈求风调雨顺来着。可她现在仅靠里昂一个信徒,勉强做到了暗示动物,也就比精灵游侠强那么一丁点。
在很久很久以前,只要她想,雪便会停,而非像如今这般寒冷刺骨。屋内这样,屋外更甚,在房檐下结成的长条状冰晶,间或支撑不住坠向地面。“啪嗒”,“啪嗒”的噪音持续不断,严重干扰了罗丝的睡眠。
幸好这男人不打呼噜,突然,她嘴角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着,有了个类似于“想笑”的情绪。在神域,罗丝的全部欲念都靠杀戮和阴谋以及折磨人来满足。如今堕落为凡人,她逐渐产生了点别的想法,不止是吃跟喝。
黑暗精灵女性可不懂得什么叫做腼腆和勾引男人来脱自己衣服,女权社会历来都是女人主动。说干就干,精巧的手指勾住了里昂胸口的毛领,神后很想见识见识勇者结实的肌肉线条,好好抚摸其上的每一寸……想想那是什么滋味。她不由自主的发了下抖,跟寒冷无关,因为脸颊跟着滚烫了起来。
不!这太下贱了!
颤抖的手又收了回来,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涌上心头,“妓女”,陌生而又尖刻的词汇霸占了她的思维。
罗丝无声无息的咧嘴苦笑,矜持的表现是莉莉丝神性回归的迹象。虽然很弱,弱到只能以跟动物“当朋友”来求得帮助,但莉莉丝确实存在,一直顽强的活在她心中某个地方。
须知自然和爱与美的女神绝不是荡妇,会随随便便就宽衣解带,或者脱男人的衣服。
一件“好事”做不成,就做另外一件,她合上眼,把思维发散出去。首先碰到的是马圈里站着睡觉的马,这牲口太重要了,不能动。罗丝转向下个目标,老鼠无处不在,只要稍微找找,成天糟蹋粮食又怎么都死不绝的小家伙到处都是。有一只正好奇的看着马,在老鼠的观念里,大牲口意味着人类回来了,而人类会带来食物。
正憧憬美好生活的老鼠成了自然女神的牺牲品,由此看来,莉莉丝对跟谁睡觉很有道德洁癖,但似乎不怎么心疼动物。
罗丝操纵小老鼠一路往下,沿着那弯弯曲曲的隧道钻出了屋子。假如可怜的老鼠在雪地里爬不出几百米就冻成冰棍一命呜呼,女神绝不会在意。
动物死了,尸体可以滋养植物,女神爱的是自然界本身,而非具体的一草一木。
小老鼠在风雪天里努力前进,脆弱的生命好似风中之烛,那点毛皮保护不了它,比人轻得多小得多的身体帮助老鼠在雪面上走了将近一里路才彻底死亡。一只在晚上冒险出来为幼崽觅食的狐狸盯了老鼠很久,不用费力气的食物很受欢迎。母狐狸叼起老鼠,让自己成为女神接力的工具。
老鼠死了,狐狸妈妈也坚持不了太久,这意味着有整整一窝狐狸幼崽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结。
就这样一个生命接着一个生命接力,等狐狸变成了狼,罗丝终于找到了她想找的东西。罗丝透过狼那发绿的眼睛,捕捉到了一只三头地狱犬。与此同时长有三个狗脑袋的怪物,也发现了这只似乎并不惧怕的狼。
地狱犬并未跟从本能去撕咬这不知死活的凡间生物,三头狗后面跟着主人,一个,两个,三个……罗丝没能继续数下去。一支飞刀破空而至,把野狼劈成两半,她只来得及看清了那远多于常人的手。
“啊!”
罗丝太久没干自然女神的差事,砍到狼头的刀仿佛也击中了她,至少感觉如此。女神捂着头惨叫,惊醒过来的里昂抱住乱滚的罗丝,硬扳开她的手查看。
什么都没有,既没血也没伤口。
“噩梦?”里昂只能想得到这种答案。
又疼又气的罗丝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被里昂按住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一时间谁都不甘示弱。
“恶魔就要来了。”拼不过力气,罗丝被迫认怂。
再说跟一个男人保持这种姿势——罗丝是躺着的,而里昂伏在她上面,还按住了她的手,就算是蜘蛛神后也会觉得不合适。
勇者马上起身准备行李,两人是和衣而眠,这没耽误多少时间。
“还有多久到?”
见识过女神的本事,里昂不会再费力气多余问“你怎么知道的”,他把罗丝举上马背,这回女神老老实实的等着,没再出现打算独自逃跑的举动。
“半……”她重新考虑了恶魔非人的行动速度,“我们快走吧。”
罗丝催促里昂,只凭一个半吊子神和顶着屠龙勇者名号的战士,他们毫无机会,唯有尽快逃走。
女伴的紧张已经接近于恐惧了,里昂停下上马的动作,很认真的看着罗丝。
“还是你走吧。”
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两人一马,雪夜狂奔,最终结局无非就是摔断马腿,双双被抓,谁都跑不了。
即将做出自我牺牲的男人拍拍罗丝的手以示鼓励,里昂把缰绳递到她手里,做了个笑脸。可惜笑容有些扭曲,加重了慷慨赴死的悲壮。
我在怕,他也在怕,罗丝忽然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从马背上俯身按着里昂的肩膀,说了句自认为的漂亮话:“我允许你自作主张了吗,里昂·伍德?”
……至少罗丝这么认为。
勇者听话的上了马,一甩缰绳带罗丝冲出木屋。女神紧紧抱住里昂的腰,感受着他宽阔结实的后背。
激励信徒,乃是神的日常工作。
第九十三章:凡人的仪式(上)
魅魔乐于讨好人,侍奉人,她们就是为了干这种事而生。但不管一个魅魔跟人类相处多久,她只能“知道”人类的规矩和习惯,并不会真正认同。
宵禁关她屁事,被圣骑士逮到了又怎么样?对于说谎,她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面对伊莎贝尔的质问,阿什莉摆出了老脸厚皮的架势,打死不承认到过城堡,反正她跑得够快,足以甩掉追兵还不会被看清长什么样。只有被催眠的那位看过她的脸,但说辞只是一对一,且缺乏佐证,虽然全巴里都找不出几个穿裤子又跑得快的女人。
现在的阿什莉这么想,刚才找上门的监狱守卫也这么想。
无论大头兵还是队长都不敢得罪教会势力,没了国王支持的巴里守备队早已沦为教会附庸,过得仰人鼻息。这种矛盾心理导致队长带着手下到了门口,连个求见圣骑士的理由都说的含混不清,紧接着又告诉门卫不用了。
忠于职守的人怏怏离去,看起来魅魔似乎是逃过了一劫,却刚好被出门寻找阿什莉的伊莎贝尔听走了墙根。
她敲过房门无人应答,便自作主张推门进去想探望下声称“身体不适”的病号,伊莎贝尔只看见了一张空床。由于很少有人对圣骑士说谎,于是伊莎贝尔找遍了女浴室,花园,祈祷间,以及任何她能想到觉得阿什莉会去的地方。
在围墙后偷听完来访者的犹豫不决,她才算意思到自己被耍了。圣骑士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她原路返回而不是接着往前,免得被门卫说漏嘴落人口实。伊莎贝尔重新来到阿什莉的空房间,她搬了张凳子坐好,没一会就把推门而入的魅魔抓了个正着。
一边坚决不承认去过监狱,一边则是认定了这件事,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违反宵禁的惩罚是被拉去做劳役,身兼城防指挥官一职,于公于私她都要处理魅魔。但她对阿什莉的能打有很深刻的印象,加上被魅魔救过命的原因,伊莎贝尔自我说服,放了阿什莉一马。
魅魔很幸运,圣骑士没能参透比起偷偷溜走更严重的罪行——阿什莉以魔法催眠了乔德,上纲上线的话,在法兰克可以被当做滥用巫术了。
恶魔才不会把人类法律当回事,她不带半点懊恼的躺上床,为今晚取得的小胜利自鸣得意。
神圣的第七天,周日弥撒终于来了,围城在即的阴霾也阻止不了大主教特事特办的决心。城堡旁的空地挤满了人,伊莎贝尔是堂堂圣骑士,自然有资格陪同巴里元帅缪拉侍立在大主教身旁,成为两位荣誉护卫之一。
这是何等荣耀,在上千人的注目中,白甲圣骑士,银甲的巴里元帅,一左一右陪同大主教走上搭好的讲台。
等三人转过身,迎接他们的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大主教说的没错,全巴里都需要这场弥撒冲冲晦气。
圣骑士激动的满脸通红,早把昨晚的不愉快甩到了脑后。她尽可能在不影响仪态的情况下,从左边亦是临时搭建的观礼席中寻找阿什莉的身影。圣骑士的生活中极度缺乏亲密关系,阿什莉已经是她最接近于朋友的存在了。
魅魔的视力比一般人好得多,她见圣骑士在左顾右盼,便抬起手回应。沾了圣骑士的光,无名无职更不是贵族的她在观礼台取得了一席之地,即使是最边上的角落,也非常光荣了。
要知道乔德都没资格参加,圣骑士的好侍从这会并不在此地。雨果一早哭哭啼啼找到了他,说妹妹失踪了。两位女士一人职责在身,一人漠不关心,帮忙寻找失踪小女孩的重任落到了侍从肩上。
好的位置意味着能近距离聆听大主教祷告,在普通人看来三生有幸的大好事,对于魅魔则成了严刑拷打。宗教仪式她最怕参加,之所以来,全是因为圣骑士坚持,加之她也想修复两人的关系。恶魔可没本事净化被附体的里昂,阿什莉需要伊莎贝尔鼎力相处。
得到了圣骑士专门给朋友的微笑,阿什莉才收回举得发酸的胳膊。魅魔本来有更能打动人心的方法,两人又共享过一张床,可惜伊莎贝尔不喜欢女人。
欢呼声暂时停止了,一位修女捧着装满圣水的银盆走上讲台,恭敬的举到大主教面前,在胸口画完泰拉之矛,大主教拿起一根从树上摘下的枝条。
来了……魅魔硬起头皮,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无意识的握紧。冬天的树枝没有叶子,大主教分别朝观礼台和远处的人群虚晃几下,便结束了对教众的祝福。
没等她松口气,由大主教领读,在场所有人复诵的祈祷开始了。才听了几句阿什莉已经头疼到仿佛要裂开,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砸,上衣很快被打湿了一片。她咬牙硬挺,把手心抓出了血,给左手的伤情雪上加霜。
诵读《圣典》的流程仍在继续,每句话乃至每个词都如同用钉头锤重击魅魔的脸。
幸好,大主教引起的宗教狂热让大家全情投入,许多人是闭着眼睛的,没人东张西望,阿什莉的惨相只有自己知道。
也幸好,突然从监狱传出的连番狂笑打断了这场献给泰拉的弥撒。
“什么人!?”
没等脸色铁青的大主教发作,缪拉先跳了出来。国王封他为巴里元帅,可他又是骑士团大团长,身份过于矛盾,不得不随时向顶头上司大主教表忠心。路易国王丢下都城逃之夭夭,表现的贪生怕死,在法兰克贵族中已与死人无异了。
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一声怒吼却没吓到胆大妄为的狂徒,刺耳的笑声反而更加响亮,现场那么多人都在听,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监狱。不会有错的,在场的人里没谁敢对抗大主教。
急于尽忠的缪拉拔出了剑冲下讲台,气势汹汹的大团长屁股后面跟着许多骑士。这些披甲壮汉无论虔诚与否,直接对抗才是他们喜欢的内容。
观众瞪大了眼睛等着一场战斗爆发,甚至可以说是期待,没人再看讲台上的大主教和圣骑士,弥撒被迫暂停。
“以泰拉的名义,从里面滚出来!”元帅亲自率领部下走到大门前喊话,人人皆是披坚执锐,乍一看,比讲台上干站着的大主教都可靠。
挑战既已发出,岂有不接之理?
贴满圣言的监狱大门猛地抖了下,震掉了一大半的羊皮纸,仅仅两个来回,百斤重的包铁门便被撞向两边,其中一侧全靠仅剩的门轴与石墙维持连接。恢复了精神的阿什莉跑向观礼台最上方,而不像别的观众跳下楼梯打算开溜,她对里面到底有什么鬼东西充满了好奇。伊莎贝尔以身体护住大主教,她按着剑柄,从讲台到门口尚有一段距离,暂时用不上她这把剑。
破门的“怪物”走了出来,没有三头六臂与吓人的身姿,亦缺乏尖牙利齿,站在一众武装骑士面前的,不过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
“赛琳娜。”阿什莉认出了雨果失踪的妹妹。
第九十四章:凡人的仪式(下)
巴里元帅怎么会沦落到砍一个小女孩的地步,眼前的孩子还不如他手里那把剑长呢。但既然身为宗教骑士团的领袖,“被附身”这个概念第一时间就跳进了他脑子里。否则没办法解释小女孩身后歪倒的门,以及女孩脸上明显与年龄不符的坏笑。
“听说你找我?”
一张嘴就更不对劲了,粗噶刺耳如同野兽,哪里还有所谓稚嫩的童声?
“伊莎贝尔!”
缪拉做了正确的判断,命令麾下唯一的圣骑士来助阵。与此同时小女孩步步紧逼,每往前一步,都在雪地里留下了能压过污泥的脚印,那是血,久经沙场的老手光用鼻子闻也能知道。可他们又能怎么办?难道在众目睽睽之下劈了这孩子?
净化历来有两种方式,绑起来念《圣言》驱魔,或者干脆给受害人一刀,一了百了。前者需要信仰坚定的神职人员,与一颗仁爱善良的心。后者只需刀剑,或其他能杀人的道具。
“围住她,等伊莎贝尔!”大庭广众之下必须考虑政治影响,巴里元帅叫住了某些肌肉大脑袋小的莽夫骑士。
“包围我,就凭你们?”小女孩饶有兴趣的歪着脑袋,把周围剑拔弩张的成年人看了遍。问题在于她看后面的人时并未转身,而是直接扭过了头,再转回来。那动作跟猫头鹰一模一样,只是狰狞恐怖的多。
“天呐!”
阿什莉旁边当场就昏倒了几位女士,这还是胆子大敢于留下来看热闹的。但凡看清楚了监狱门前一举一动的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能媲美刚挤出的牛奶。观礼台下面的人视线受到严重阻碍,没能看到遭天谴的一幕,他们真幸运。
被附身的人之所以会死亡,全因为附体恶魔总喜欢做些非人之举,比如刚才那个把头转了一圈的举动,小女孩的脖子毫无疑问是骨折了。
缪拉摇头叹气,举高了剑,可怜的孩子,让我停止你的痛苦吧。正在朝这边走的圣骑士看到了大团长的动作,被迫放弃戒备姿态改为冲刺,大地之母赐予了她诸多奇迹,致命伤也不是救不回来。可她已经来不及了,大团长对准中邪的女孩,挥下了剑。
“不要!”伊莎贝尔徒劳无益的试图阻止劈下的剑刃。
“啊!!!”小女孩仰起头,扯着嗓子尖叫。
仅仅一声而已,便把骑士的包围圈冲得东歪西倒。大团长首当其冲,若非身后站满了人,无形中起到缓冲的作用,他不知要飞去哪里。伊莎贝尔离得较远,仍然被震得一个踉跄,险些失去平衡。
这下,在场所有人都拔出了剑。没等乱劈女孩的惨剧上演,赛琳娜又张开了嘴,有了上次的经验,骑士们纷纷蹲下来堵住耳朵,准备迎接冲击。于是离得最近的人看到了更加恐怖的场面,小女孩的嘴一直张大,张大,直到嘴唇两边的皮肤撑不住了撕裂开来,即使这样,也没阻止那模仿蛇类的举动。
鲜血喷薄而出,随之到来的尖叫足以穿透靠手掌和铁甲形成的防护。
“嘭!”,“嘭!”仿佛是石弹落地的声音,又像是装得太满的啤酒桶被摔炸了。
观礼台提供的角度非常好,居高临下,阿什莉能看到某些骑士的脑袋飞上了天,喷出的血负责标记哪颗脑袋属于谁。
达官贵人们魂飞魄散,狂喊乱叫着从台上逃离,有些人抢不到楼梯,干脆就从旁边跳,让地上又多了些断腿断脚的伤者。恐惧是能传播的情绪,即使搞不清楚前面到底怎么回事,光看贵族老爷就行。观礼的平民几乎是一哄而散,士兵受到纪律约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能给他们下命令的人已经死了,在阿什莉方才见到的脑袋中,数巴里元帅那颗飞的最高。
魅魔也是用跳的离开观礼台,她当然不会断腿断手,虽然着地时做支撑的左手疼的她直吸气。伊莎贝尔那身白甲相当抢眼,魅魔可没错过圣骑士倒下的一幕,还好,伊莎贝尔并未身首异处,从远处看只是跌倒了。
白骑士是她拯救里昂的希望,魅魔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伊莎贝尔不管。她往已沦为修罗场的监狱大门猛冲,期间目睹赛琳娜大杀特杀,像个搞破坏的任性小孩,只是现在被她糟蹋的玩具全是活生生的。
成年男子加上盔甲武器,足有百斤之重,小女孩单凭两只手就把大活人扯成几截,好像那是羊皮纸。惨嚎甚至都不算最骇人的,上下身分离时恐怖的出血量和掉落的内脏足以吓疯战场老兵。
着了魔的赛琳娜浑身浴血,粘稠的人体脏器成了她的装饰品,由此呈现出的非理性模样不亚于阿什莉见过的大多数恶魔。没一个士兵敢向前支援惨遭屠杀的骑士,阿什莉成为极少数逆流而上的勇敢者,但她不是唯一。阿什莉眼里只有倒地不起的伊莎贝尔,忽略了大主教的存在。
她抱起圣骑士转身就跑,全然不顾对方微弱的抗议。直到此时,她才无意中和大主教看了个对眼。阿什莉没做停留,她不关心某个穿着过度华丽的男人的死活。
“恶魔,以大地之母的名义,我命令你!”一声沉稳而又中气十足的男中音由背后传来,大主教开始了驱魔,就像魅魔想象中的那样。
大主教肯定不是对着她喊的,然而照样挡不住阿什莉脚下一滑,带着伊莎贝尔栽倒在泥地里。没想到看起来装腔作势的男人是位真正的信徒,他每说一句话,就让赛琳娜的声音变得更小,更尖细,也逐渐无害。
可他说的每句话,都让阿什莉更加难受。她再也顾不上圣骑士的死活了,魅魔几次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逃跑,又几次失败。到最后,阿什莉只能把头往伊莎贝尔身下拱,以逃避脑中针扎一般的感觉。
所幸大主教镇住了被附身的女孩,给士兵们带来了勇气。来帮忙的人七手八脚抬起了阿什莉和圣骑士,耳闻目睹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没人会怀疑阿什莉有问题,只把她当做受害者之一。
连圣骑士都中了招,又怎么能去强求普通人呢。
被恶魔附体的小女孩再也发不出声,在大主教面前蜷成一团。等待已久的修女端起仪式中用过的那盆圣水,小跑着穿过人群,朝赛琳娜当头浇下。
“啊!”又是一声尖叫,这次再也没人受害,因为此乃小女孩原本的嗓音。
赛琳娜倒在地上,剧烈抽搐的身体像是再次中邪。大主教抢先一步将她抱在怀里,手摸着女孩的头,为她祈祷。
只要听不见那该死的祷词,阿什莉就能恢复正常,她从别人手里接过照顾圣骑士的工作,拿着要来的水囊送到伊莎贝尔嘴边。圣骑士勉强喝下,旋即喷出了一口掺了血的饮料。
这是内伤,魅魔慌忙抬起头到处看,想找个穿白袍的修女或者牧师。
“不用了……”伊莎贝尔哪怕是气若游丝也要阻止阿什莉滥用宝贵的医疗神力,她勉强抬起了手,却克制不住高频率的颤抖,最后全靠魅魔帮忙才按到胸口。
蓝光忽闪忽闪,圣骑士的呼吸逐渐恢复了平稳,她头一歪,跟随医疗神力进入了睡眠状态。
阿什莉被迫维持这个姿态,把膝盖给伊莎贝尔当枕头,她不想在那么多双眼睛面前抱起圣骑士就走。没正常女人能抬得动穿盔甲的伊莎贝尔,即使男人也很困难。她索性梳理起圣骑士散乱的额发,演足了好伙伴的戏份。
大主教牵着小女孩朝这边走来,所过之处,男人鞠躬,女人屈膝,当众展现的神迹轻松为他赢得了爱戴。阿什莉本打算蒙混过关,没曾想她这儿才是大主教的目的地。在她犹豫着是否丢下圣骑士起身行礼时,两个不知从哪来冒出来的骑士用力按住她的肩膀,还把她的手往背后扭。
“你们干吗?”阿什莉当然能轻松甩掉区区两个男人,但她还不想露出破绽,只能先扮演无辜。
“抓住这个恶魔婊子。”大主教指着她,那根手指险些戳到魅魔鼻尖。
有了大主教当面指控,人群马上散开,形成了以魅魔和大主教居中的空心圆。
“赛琳娜,好孩子,告诉他们我不是恶魔。”阿什莉决定先喊冤枉。
“怎么……?”吵闹声惊醒了被丢在地上的圣骑士,她迷迷糊糊坐起来想搞清楚情况。
看着逃难路上总围着她转圈的女孩躲到了大主教背后,阿什莉知道自己再也没了瞒过去的机会,她准备反抗。
“乌咔咔。”没想到她的真名竟然被大主教念了出来,听得围观者莫名其妙。
“别动。”大主教又说。
无形的力量让她瞬间就成了雕塑,骑士得用抬的才能把阿什莉带走。看来当面由大活人念出的真名,要比在脑子里“说”强得多,她没机会后悔了。
第九十五章:磕磕绊绊
每个生命都有极限,而夺路而逃这种极限运动最能体现出这一点。人还好,无非是里昂负责骑,罗丝负责死抱着他,马驮着两个人那是相当凄惨。坐骑坚持不住的迹象愈发明显,时不时就疯狂的摇晃脑袋,狂乱的鼻息像极了哮喘病患者,里昂被迫在失去战马前勒住缰绳,停止了这场折磨。
他有他的想法,然而身后的人似乎并不赞成。
“你干什么?”罗丝的紧张不是装的,不必回头看脸,只用去感受贴在背上那具躯体的颤抖即可。夜晚的成功逃脱,日间的太阳,勇者的陪伴,加在一起都没能让她觉得安全。
“把马累死我们更逃不了。”里昂坚持,有些事不能勉强。
邪恶与否,罗丝都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大概从未体会过被追杀的感觉,失了态也很正常。但他不行,白痴当不了屠龙勇者。
恶魔或许是第一个能要了蜘蛛神后命的威胁,对里昂却只能算是众多敌人之一。他打过艰苦卓绝的恶龙战争。只看本质的话,恶魔所作所为跟当年龙类造成的恐怖也差不多,村庄整座整座的消失,有时候还包括城堡和大的镇子。迎战的军队被烧成粘在地里的黑炭,类似的惨景到处都是,往往连绵数十里,把每个不幸路过的目击者吓疯。
龙可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漫天飞舞的怪物,比起恶魔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他都有点想念黑夜了。假如那头龙小姐在身边,何至于如此狼狈。
想归想,不开口同伴永远都不知道,里昂才下了马,就不小心撞见罗丝俯身跟马咬起了耳朵。
马就是工具,不知道她又怎么看我?既然联想都不愉快,那等开口说话也不会客气。
“别这样。”里昂无礼的打断了女神,成功赢得了对方高高抬起又放下的手。动粗不能,情绪总归要发泄,于是取而代之的是个大白眼,看来她对昨晚被里昂按在地板上的经历印象深刻。
罗丝好像很喜欢抽人耳光,只可惜里昂讨厌挨打,就算是代表爱与美的女神也不行。
如果等她够强大了,会不会一时兴起杀了我?信徒忤逆神明,特别是对蛛后这样的邪神,下场都不会太好。自然女神?根据罗丝最近几天的表现,里昂发现这个定性很中立,被冠予自然和爱与美的名头并不代表心地善良。被突发洪水冲走,被严寒冻死,因为天灾歉收而家破人亡的农夫,不也是大自然的功劳吗?
自然女神的本质是残酷的,能觉得秋日落叶美丽非常,也会认为躺满尸体的战场值得欣赏。在她眼里,我和一棵树又有多大区别?这些天的经历逼得里昂常常思来想去,无意中逼近了在乡村里骗吃骗喝的神棍水平。
刚开始他以为女神能像施展医疗奇迹那样为马恢复体力,到了后来才意识到,这更类似于在战场上给士兵鼓劲,好让他们激情澎湃的去进行死亡冲锋。
“我们需要它,”注意到罗丝不友善的目光,里昂临时增加了称呼,“女神陛下。”
喊得如此僵硬,被叫的神怎么可能高兴。
“你就叫我莉莉丝吧,其实玛露希露也行,如果称呼女神那么让你痛苦。”
故意自降身份是罗丝发泄怨气的方式之一,勇者已经很熟悉了。睡过的女人多如牛毛,他对女人绝对算得上了解,反正罗丝那点花招也始终脱离不了性别限制。
两人的脱逃始于后半夜,女神有女神的尊严,不会吓得大呼小叫,可她照样控制不了过于诚实的肢体动作。每当抱住腰的胳膊突然勒紧,里昂就知道八成是罗丝又发现了什么怪东西。仗着役使动物的本事,两人半步都没停歇,等到冬日的太阳羞羞答答洒出了寥寥数缕宣告了白天的登场,这场有惊无险的追逐才勉强止步于惊,而未造成险。
没了他做容器,没了心甘情愿的契约主人,恶魔在阳光下寸步难行。这个白天能走多远,决定了夜晚来临时的生与死。
称呼?那是给活人和活着的神用的,傲慢成了消费不起的奢侈。道理浅显易懂,哪怕是八爪蜘蛛都该明白。想通的罗丝恢复了惯常的沉默,不再试图干扰里昂,以此显示自己的高高在上。
用近乎于小女孩闹别扭的方式来捍卫早已不存在的尊严,里昂就是这么看罗丝的。
昨晚她浪费了太多神力,又碍着面子不想开口让里昂就地祈祷,蛛后已经不能再使唤动物了。所以不管哪个神的教会,都规定了一日多达数次的祈祷。
这是怎样糟糕的信徒啊,兜帽里的视线排除了绒毛和马头的干扰,落在里昂身上。眼神杀不死人,罗丝早试过了,她纯粹是无聊,不知该看哪里。厚重的冬衣遮挡不住宽阔的后背,身前的男人每迈出一步都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感,这家伙可真够壮实,比她在地底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男性信徒壮的多。至少在被追杀的时候,把脸紧紧贴上也能起到些许安心的效果。
如果他听话点就好了……身为精灵分裂的罪魁祸首,罗丝让人言听计从的办法绝不止有用威胁一项。然而此地到处都是茫茫白雪,离开了那间小木屋,再多的女性魅力也无处施展。
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害得她没能在里昂再次回头时调整好情绪,继续装出以往那种满不在乎。结果让里昂看到了这么一张脸——不知所措,担惊受怕,甚至还带了点对男人的期待。
“你不会碰巧知道巴里是哪个方向吧?”勇者提出了关键性问题。
她抬头盯着与地面差不多同样惨白的天空,过了很久都看疼了眼睛才发现一只偶然路过的老鹰。
“跪下。”神后总这么不着调,太过生硬,且十分粗鲁。好在她确实没时间考验信徒的虔诚,马上补了句说明,“向我祈祷。”
斜眼瞄着里昂犹犹豫豫的下跪,罗丝没由来想到了曾经遇到的难民,那些人为了求生,她不也在求着信徒向自己祷告吗?
谁更可怜呢?也许彼此彼此。
大英雄的祷词磕磕绊绊又词不达意,打油诗都算不上,非常符合半文盲的水平。但确实能给予她神力,这就足够了。
心诚则灵,是所有信仰的基础。
她“抓”住了天际翱翔的雄鹰,钻进了那具躯体的每一根羽毛。在鹰的眼睛里,自己和里昂只是个小小黑点。巴里在哪儿她也不知道,罗丝选了个大概的方向,命令猛禽去那里碰碰运气。
里昂在雪地里跪到膝盖发麻,冷的浑身发抖,牙齿不停的打颤。他不止一次偷眼去看罗丝,女神都处在闭目冥想状态。等默数到第五百下,膝盖和小腿也失去了知觉,好在女神总算回来了。
“我们朝南走。”女神告知了方向,信徒却跪在那儿没有反应,只是不停的冲她眨眼。
“我们朝南。”罗丝加重语气,对里昂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敬,她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忍让,不做惩罚。可这会儿都告诉他该朝哪里走了,为什么还跪着不起来?
嘲笑我吗?!罗丝真恨不得当场变出个蜡融妖把该死的男人碎尸万段。要不是明白打不过里昂,罗丝已经亲自扑过去捅他个十刀八刀的。
“我起不来了。”
听到这句因为打寒颤而口齿不清的解释,罗丝扬了下眉毛,算是原谅了他。
“朝南走。”女神下令。
“我说我起不来了!你聋了吗?!女人!真该死!”里昂歇斯底里的大叫,生生把罗丝吓得缩起脖子,捂住嘴瞪大了眼睛——又一个不经意间的女性化动作。
能把好好先生,全帝国,不,全大陆女性的梦中情人惹得对女士发火,罗丝真不愧是女中典范。
第九十六章:插翅难逃
不算地狱里那种更像是折磨人的所谓“治疗”,他活这么些年,也只被泰拉的牧羊人治愈过。说起来,克里斯蒂娜并非第一个医治过他,又给了他点“添头”的女性神职人员。大英雄经历过的神眷之女多了,害得其中几位不得不提前退出了敬神的行列,可谓臭名远扬。抛掉个人操守不论,被神明亲手治愈,这种经历堪称绝无仅有。
怎么形容正在抚摸自己膝盖的那双手呢?这个半文盲绞尽了脑汁,极其匮乏的词汇量压根帮不上忙,不添乱就不错了。于是他明智的闭上嘴,专心享受女神亲赐的恩泽。
泰拉的神力总伴随着媲美蓝天的绚丽色彩,罗丝,不对,应该是莉莉丝的奇迹则泛着绿光,令里昂联想到春意盎然的青草地。只可惜那点绿色太弱了,闪了两下旋即熄灭,活像是被冷风吹的。里昂膝盖的疼痛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因为神后的蛮干加重了。
罗丝不是个有耐心的女人,每次失败都让她按住里昂膝盖的手更用力。
“我试试走走看……”大英雄嘴里嘟囔着想站起来,再傻的人也该看得出罗丝神力的极限。
“坐下。”神后这次用上了两只手,与其说是治疗更像是赌气。里昂什么都不敢说,刚才失态的大吼大叫让他至今都对女神心中有愧。
长时间跪在雪堆里祈祷害惨了他,偏偏罗丝又肩不能扛手能不抬,光是扶起里昂就让她喘不过来气,而走向几十步外那个树桩,难度已经比肩让神后再创造个新世界。搀扶男人往前挪的罗丝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竟然带出了点青草的味道,很像春天,可惜给神后倒马桶的画面不时闯进他脑子,狠狠煞了一把风景。
冻伤的膝盖帮不了任何人,罗丝捂着他痛处的手也没发挥什么作用,连暖意都没带来。实在看不下去的里昂干脆闭上眼任由罗丝瞎弄,心里想着希望能快点好过来。一个单纯的愿望罢了,垂头丧气的人都会这么想。
“可以了!”罗丝很少能有情绪波动,更遑论惊喜,欢呼是由掌心突然泛起的绿光引发的。
原来这样也算祈祷,那你还非得要求我跪下……里昂俯视女神漆黑如夜的长发,不自觉的想到了别的精灵。克里斯蒂娜的金发能反射光线,艾琳的红发也可以。罗丝的是黑且亮眼,一对伸出发梢的尖耳朵成了这道黑瀑布的点缀。飘落的雪花掉到她头顶,渐渐堆积成了薄薄一层,神力微不足道,神后必须专心致志。
反正我以后不会再下跪了,勇者暗暗发誓。又一次选择性忽略了信徒对泰拉祈祷时,往往也会双膝跪地的事实。
绿光闪过,让伤痛不再成为困扰。倍感轻松的他差点出于习惯去抚摸罗丝的头发,手伸到一半才勉强忍住,却不巧对上了女神闪闪发亮的眼睛,摸也不是不摸也不是,弄得不尴不尬的。
好在女神的表情一如既往的缺乏波动,她似乎没理解里昂伸出手所代表的含义。
路边的小插曲很快被抛到脑后,女神和她的冠军继续逃难的旅程,根据鹰眼观察,此地距离巴里大概还要走三天。这三天是按照马能走的速度,由于罗丝缺乏在凡间的生活经历,她的估算并不可靠。
里昂未发一言,放任罗丝享受了大局在握的成就感。如今的蜘蛛神后在他眼里,越来越接近一个小女孩了,脑子12岁,身体18岁的那种,真是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理想对象。
不着边际的妄想怪不了里昂,罗丝抱得太紧,只差没把他腰给勒断。感谢厚冬衣与迎面吹来的风雪吧,全靠客观条件帮忙,里昂才能在女神面前保持住绅士形象。
太阳终会落下,这会儿轮到了月亮来当天空的主人。失去了叶子的林木也没让能见度好多少,在马儿彻底看不见前,两人又走了很远,远到罗丝坚持不下去为止。前面的积雪越来越厚,马蹄每次踏下去,都能埋进小半截马腿。
马和人都到了灯枯油干的份上,就算屁股后面真跟着地狱犬,也必须停下休息。
别的神可以无中生有,唯独罗丝不行,适合过夜的猎人小屋再也没遇到过。自然女神小小的显了下灵,指出前方某棵树下有能过夜的洞穴。快被雪埋住的两人硬挤了进去,在充满了尿骚味,闻起来像是熊窝的洞里寻求庇护。战马被栓在外面,里昂本想祈祷马儿别被外出觅食的野兽伤害,但他适时感觉到了靠在肩膀上的重量,精疲力尽的罗丝已经挨着他睡着了。
想明白了自己的祈祷无非是打扰同伴休息,他只得作罢。里昂合上眼效法女神,试着在臭气熏天的熊窝里睡过去。
她不嫌臭,是因为罗丝活在……里昂中止了纯属道德洁癖引发的恶意揣摩,罗丝再坏再邪恶,也带着他逃了出来。而泰拉呢?
不,我不能否定一个,赞成一个。勇者的脑袋没法挑战这么复杂的神学问题,才一小会儿便困得不行。临睡前,他都忘了问罗丝,你把那头熊弄去哪儿了?
梦是种令人困扰的东西,带来的烦恼总是超过了快乐,对里昂尤甚。每当他做梦,相同的场景千篇一律。首先登场的是血,流淌的鲜血从看不见的地方冒出,经由脚边涌向后方,那血是温热的,提醒脚的主人这血有多新鲜。接着来的是火,不需要可燃物就能维持的那种燎原大火,藉此被照亮的世界除了红,渗人的红以外,再没了别的颜色。
笑声做为压轴的部分,来的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甚至听不出是愉快还是为了表达讽刺,抑或只是单纯的虐待狂。
里昂所能做的就是在一场噩梦里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梦,都是你想象的。
真是这样吗?那个声音不依不饶,不男不女,极端平板,缺乏情绪起伏,仿佛对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
你确定这都是假的?现在也许没错,将来可不一定。因为你的世界最终只会剩下血与火,再也没有别的事物存在,我不过是把未来提前展示给你,里昂·伍德。
不管那声音说的听起来有多板上钉钉,他都拒绝回答,被无面者折磨那么久,这是他学会的抵抗。
哈,你说那家伙?死板程度直逼大理石的声音再次笑了起来,笑声如同铁钉坠地,噼里啪啦,折磨听众的神经。他,不值一提,而你,才是我最在意的。
不知梦里会不会出汗,但他确实感觉到类似的液体,和那种被盯上的紧张感。
不要信,不要听!这次的声音属于一个女人,他太熟悉了。并不是克里斯蒂娜的,两个女人都是高等精灵,但自然女神的声音更加成熟,沉稳,也离得最近……
突如其来的汹涌青绿刺破了血红,罗丝向他跑来,一只手伸得很长。“快抓住,里昂!”女神在喊。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这场梦也宣告结束。他以最快速度睁开了眼,外面的阳光照在洞口三步远的距离,全靠噩梦衬托,稀疏的光线显得分外明媚。
失去知觉的手臂引得他转过头,罗丝枕着他的胳膊睡的很熟,两人不知什么时候成了相拥而眠的姿势。
不管罗丝到底做了没有,梦中的经历让里昂看女神愈发顺眼,他起先打算搂着罗丝继续睡,又很快意识到这似乎不是表达尊重的好办法。凭借无数次从不同女人床边趁夜溜走的经验,他轻轻松松在不弄醒同伴的情况下抽回了胳膊。
里昂走出洞口,伸了个懒腰,打算看看在外面独自过了一夜的战马。
“里昂,亲爱的,好久不见。”
哪里还有马的影子,就剩下卡特琳娜和她牵着的地狱犬。
第九十七章:闺中密友
恶魔?对阿什莉被逮捕的细节她记得不是很清楚。医疗神力造成的昏睡绝非单靠意志力所能抗衡的。当心目中的好友被带走时,圣骑士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便又昏了过去。
醒来后的伊莎贝尔懊恼不已,她极力回忆从遇到阿什莉后的一点一滴,不放过任何细节。那姑娘确实很能打,不,是太能打了,不算以前那些事。光是城门上独立解决了击败自己的怪人,这就很不可思议了。自从号角堡一别,阿什莉到底怎么来的巴里,去问问两个小孩子也能搞清楚。
雨果接回了妹妹,阿什莉小姐是恶魔的消息冲淡了重逢的喜悦,男孩好半天都愣在那儿,表现的不知所措。是啊,伊莎贝尔理解他,失去了双亲,阿什莉就成了男孩记忆中最接近亲人的存在。圣骑士陪孩子们说了会话,顺便询问路上的经历。
伊莎贝尔对着摊在桌上的地图发起了呆,小孩可能会记不住地名,但对家乡名字总不会说错。就算两边是在雨果家门口碰头,阿什莉也独立走完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路程,没人能做得到,一支小规模部队也不可能。
女圣骑士想破了头,无非就得出个结论——不是人。她做的这些事缺乏实际意义,阿什莉早被丢进了圣保罗教堂下的地牢,是由大主教本人做的安排。圣骑士大费周章的瞎折腾,都是赎罪心理作祟,怪自己竟然放了个恶魔在身边而不自知。
各国教会中数巴里教会信仰最狂热,最喜欢搞连坐式猎巫,和阿什莉关系密切的伊莎贝尔没受波及,全是看她身份特殊,还能施展医疗奇迹。
女神可以不放弃圣骑士,毕竟神的意志无从揣摩。但凡人也有凡人的打算,不用劳动大主教,伊莎贝尔自觉请辞了负责两座城门的城防指挥官一职。由于统领全局的巴里元帅身死,接替人选暂未出炉,伊莎贝尔的辞呈无人批阅。得不到回复的她索性呆在房间里自我禁闭,反省罪责。
再又一次对着墙上的圣母像长跪不起而得不到答案后,伊莎贝尔做出了年轻人都会做的举动,她扯下祈祷用的朴素白袍,穿起平日模仿青年男子的行装。临出门前,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把剑挂上了腰带。沉甸甸的武器给了她不小的安心感,在此之前,她也能从阿什莉那边感觉到。
我把一个恶魔,一个脏东西当成了朋友!圣骑士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激愤的表情惹得路过的修女侧目,伊莎贝尔理都不理,没跟教会姐妹打招呼。
身为舞刀弄枪的异类,她被女人群体排斥,又融不进男性同僚的圈子。伊莎贝尔出了孤儿院,过得还不如孤儿院。最起码当孤儿的时候,还有那么几个朋友,等披上了白甲,她已是与世隔绝。
孤零零的圣骑士拖着狭长的影子,朝位于教堂后门处的地牢走去。
理论上说神的居所会极大的压制恶魔,因此关押恶魔的最佳场地就是教堂。在实践中凡人很少有机会遇到地狱生物,教堂随即成了关押巫师的地方。法兰克教会以猎巫闻名于世,连圣保罗大教堂这样金碧辉煌的殿堂,也设置有相应的地下监牢。
里面有稀罕的秘银,辟邪的圣言,对付平凡的小角色足够了。
人人都知道魅魔最基本的能耐是勾引男人,于是看守除非必要绝不靠近她的牢房。刻着圣言的镣铐分别扣住了手脚,不仅限制了行动自由,让她连变回去都不再可能。法兰克人不信任魔法,便在神学研究上变本加厉,无论是狠辣还是专业都超过了帝国的同行。
他们也不给她吃喝,魅魔会魅惑人嘛,那人自然是不能靠近的。照明,食物,新鲜空气,样样没有。一旦见不到自然光,感受不了天气变化,人就会失去时间概念,恶魔也差不多。
阿什莉自认为被丢进来了三天,这是根据口渴程度推算,头两天,她还能喝自己的尿。而现在连这也做不到,所以她认为已经至少过了第三天。
假如饿死,或者被砍头,吊死,烧死,总之不管怎么样,阿什莉都将回到地狱。老家有她绝对不想面对的敌人,魅魔搜肠刮肚的想求生之法,很可惜她只能先从喝尿开始。当众点出她真名的大主教对她不屑一顾,想象中的审讯迟迟不到,让她出卖自己都没机会。
如果教会打算让她在地牢里烂掉,目前一切进展顺利。
摄于恶魔的名声,倒马桶换床铺的好事想都不用想。四条秘银链所提供的活动空间并不足以靠近墙角,阿什莉的居住环境恶劣到了极点。
如果是人早就放弃了,但无面者都不曾打垮她,人类的监牢更不行,阿什莉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魅魔随时都在聆听的耳朵捕捉到了脚步声,那是伊莎贝尔,一板一拍的对她太熟悉了。明明是女人却老想像男人那样走路,每一脚都在用鞋帮跟地板过不去。可惜力气体重都不够,因此分辨圣骑士成了件很容易的事。
“你……你来看我了?”过了三天滴水未进只有尿液维生的日子,魅魔的铜铃嗓子也废了,她险些没能完成第一句话。
没访客的囚犯不值得浪费蜡烛,这里不像城堡监狱也没留透气孔,就是为了防止巫师跟同伙联系。少了太阳与月亮,牢房和外面的走廊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所幸圣骑士自带了照明。她将火把放进外墙的铁架,随着阴影晃动,阿什莉看到她左手提着个木箱子。
可能是在屎尿中呆了几天的缘故,她失去了嗅觉,没能第一时间闻出香味。
火把的照明效果很差,让伊莎贝尔的脸变得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两个女人隔着铁栅栏对视了很久,久到阿什莉不得不采取主动。
“你本想看到一个长着獠牙的怪物吧,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圣骑士嘴角的抽搐让阿什莉知道自己说中了。客观的讲,魅魔原形除了小腿是反关节羊蹄,头顶长了犄角以及背后的皮翅之外,跟寻常女人也没十分大的区别。
据传有些男人就好这口,反倒不喜欢人类女子。而且拜秘银镣铐所赐,她现在就是个女人,一个被折磨的很惨的女人。
“看够了吗?不介意的话我要睡觉了。”阿什莉完全在胡说八道,秘银镣铐的长度故意设计成让受刑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不能躺倒,这本身既是一种刑罚。
她的样子想必非常凄惨,因为魅魔竟然看到圣骑士在度过了最初的愤恨后,眼里有了同情的色彩。
这小妞太嫩了,才会可怜一个恶魔……不管怎么样,阿什莉都记下了,打算有朝一日加以利用。
圣骑士放下木盒掀开盖子,把食物和饮料隔着铁栏递进来。魅魔瞪着吃的喝的口水直流,可她够不到,都怪该死的镣铐!
“你能再放进来点吗……”她收起了冷嘲热讽,声音里的凄惨不全是装的。
圣骑士看了看她,侧过身子尽可能把食物往里推,有几次阿什莉其实已经能拿到了,但她在犹豫是否趁机抓住伊莎贝尔,把圣骑士当做人质。
魅魔否定了这疯狂的念头,她太虚弱了,刑具在身一天,她就是个连三岁小孩都打不过的废物。
“谢谢。”
魅魔低头跪地,尽量在秘银链允许的范围内,抓起食物往嘴里填。伊莎贝尔发出一声叹息,挨着铁栅栏缓缓坐下,在充满恶臭的监牢里旁观阿什莉像饿死鬼那样胡吃海喝。
等等再杀她吧,圣骑士自我安慰,自以为是的觉得她可以把差点成为朋友的某人一剑捅死。
第九十八章:真心实意
恶魔怎么能在白天行走?等伸手拔出了武器,看清了周围到底怎么回事,他才意识到这会儿还是夜里,刚才照进洞穴里的“阳光”,是蛇魔举在手里的火把。噩梦过于真实,让他花了点时间才接受了此时此刻所看到的一切。
寒风刺骨,其中夹带着脏东西挥之不去的腥味,里昂举高了剑,对极端的劣势发起了挑战。
蛇魔数量不多,胜在每个蛇魔都有六只手臂,四只拿火炬,还能空出两只手拿刀。仅仅五个六臂蛇魔,就能比肩一整队士兵共同举火才能达到的亮度,没准它们的手还更多一点。
当头儿的卡特琳娜只有两只胳膊,除了下身,无论姿态还是样貌,都比后面助威的喽啰像人的多。如果再跟身旁那条地狱犬比,无面者的宠妃称得上美丽动人了。
“是乖乖跟我回去,还是我得用捆的,嗯?”既然胜券在握,蛇魔头子不介意把凶残转为讽刺的俏皮话,语言也是折磨的一部分。
“你不会偷吃了我的好祭品吧?”卡特琳娜满脸的作弄人,歪着脑袋直往里昂身后看,全然不在意大英雄手里紧握的剑。隐约可见鳞片的细长脖颈滑进了长剑的攻击范围,如果不是被地狱犬拿六只眼睛盯死了,里昂真会孤注一掷。
卡特琳娜口中“吃”所指代的意思连后面快没了人样的跟班都懂,恶魔不知道什么叫做控制情绪,当下就有笑弯腰的,似乎是卖了不小的破绽。五个蛇魔不算多,但每个都有把里昂打趴下的能耐,对付恶魔是圣骑士的工作,最少也得有牧师配合。只靠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能否刺破蛇魔身体上的鳞片都成问题。
而三个脑袋的地狱犬比蛇魔更恐怖,一方至少看脸还有理性尚存,而一方只有三张急于咬死人的血盆大口。外形似狼又像犬的怪物死死盯住里昂,顺嘴角往下流的口水把雪地砸出了个许多深浅不一的小坑,不是卡特琳娜拽着缰绳不放,早扑过来撕咬了。
他的视线在几个恶魔之间转来转去,脱身的办法想了很多,可惜没一种能行。
战技,经验,在压倒性的优势面前,屁都不算。他需要克里斯蒂娜,需要艾米莉,需要弗林特。里昂能把背诵人名的游戏一直进行下去,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只有个半吊子神,不知这会儿醒了没。
恶魔缺乏严格的上下级关系,挟持威胁未必管用,何况就算要不顾一切拿下卡特琳娜,也得先打败地狱犬才行。比小牛犊都大的身体,三个随时乱动几乎不存在观察死角的脑袋,让地狱犬成了比蛇魔都难对付的怪物。嘴里泛起的苦味加重了心中的绝望,他偷瞄着卡特琳娜的小脖子,奢望能至少拉一个恶魔垫背。
没能保护得了罗丝,这有史以来最坏的邪神,他还挺遗憾的。
身后传来了靴子踩进雪地的声音,女神弯腰钻出山洞,和她的冠军并肩而立。卡特琳娜比刚才更用力的拉住了地狱犬,显示出祭品和容器的价值孰高孰低。
罗丝握住了里昂没拿剑的手,掌心传来的热度到了烫人的地步,里昂忍不住偏头看她。玛露希露的眼睛本是蓝色,然而这会儿全都成了绿。没有瞳孔,也没有眼白,仿佛罗丝刚才在洞里挖出了眼睛,以碧绿的池水取而代之。
“几天没见,感情越来越好了嘛。”卡特琳娜的讽刺夹带了浓浓的酸味,她曾经占据里昂的身心,钻进了他最阴暗的记忆里,并以此为乐。如今见到玩具不再属于自己,蛇魔的失落可想而知。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们该回去了。”话里话外是根本不把里昂放在眼里,卡特琳娜急于在日出前赶回去,或是找到能躲避阳光的地方,以至于忽略了罗丝一些微小变化。
没等冠军挺身捍卫女神,她就抢先一步采取了行动,罗丝抬手去按卡特琳娜额头。这动作本可以轻松避开,但蛇魔过于大意,又不敢伤害罗丝。碰触她前额的手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的卡特琳娜厉声惨叫,她松开了地狱犬的狗链,腾出两手去抓罗丝,却推不开她。
神后与蛇魔像是融为了一体,只有死亡才能把她们分开。
蛇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几个跟班还没做出反应,地狱犬就先行一步。急于护主的忠犬忘了里昂的存在,等察觉到从上而下斩来的剑,扭过来的一个狗头又不足以跟另外两个争夺身体控制权。
下颚骨卡住了剑,但没了上颚的狗头也废了。这一击成功惹怒了地狱犬,它转而把里昂当做对手。
蛛后净化卡特琳娜,里昂对抗地狱犬,而剩下的五个蛇魔……火把照耀不到的森林深处传来了彼此呼应的怒吼,巨大的黑熊一头接一头走进了被火把照亮的地方,里昂终于知道熊窝的主人去哪儿了。
中断冬眠的熊,饥肠辘辘的狼,小巧的狐狸,乃至鹿,兔子,连最微不足道的松鼠也爬上枝头。动物们奋勇向前,引起的动静不亚于一场小型地震。
不止是动物响应了召唤,森林里的生命历来丰富多彩,植物亦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半人半蛇的怪物剧烈的扭动着身体,想要跟地底突然钻出的树根搏斗,而树的根茎以远胜于蟒蛇的粗鲁抓牢了下界渣滓。
在这充斥了太多死亡的冬天,大自然活了过来,为了回归的女神。
但罗丝终归还不够强大,假如里昂熟读《圣典》就该知道,历史上有许多位圣人仅靠只言片语,就能把恶魔驱逐的渣都不剩。
罗丝太弱了,区区恶魔王子的宠妃而已,本该一个眼神就令其灰飞烟灭。卡特琳娜手不多,和正常人一样都有两只,但拿刀也足够了。里昂正在狂砍少了个脑袋的地狱犬,黑熊和它的大家族跟蛇魔杀的难解难分,小动物都在助攻,没谁注意到卡特琳娜的鬼鬼祟祟——右手变出一把短刀,捅进了罗丝小腹。
容器不容器的,与她何干,就让无面者的大计划见鬼去吧!神后捂着肚子倒下了,刚刚解决地狱犬的里昂一剑斩掉了蛇魔的头颅,可也于事无补了。
“一百年后,我会再来到人间,找你的孙子算账。”
在大火吞噬掉那颗孤单的头颅前,她做出了复仇的承诺。勇者哪有时间听她废话,里昂把罗丝抱在怀里喊着她的名字,女神的眼睛恢复成了淡蓝,女神的血正在浇灌大地。
幸存的动物们围拢过来,黑熊趴倒在蛛后身前,它的一只眼睛没了,背上全是利刃砍开的伤口,即使这样,它那颗黑眼珠里的哀伤并不是给自己的。狼群仰头嚎叫,为得而复失的女神悲泣,小动物紧紧环绕着罗丝,以身体为母亲取暖。
里昂大力的吸鼻子,疯狂的眨着眼,他从没想过一位邪神的逝去会让人如此哀伤。垂死的罗丝伸出手抚摸里昂脸颊,失去了血色的精巧嘴唇一张一合,像是要说什么。
“吻我……”
里昂不敢确定,他俯下身,耳朵已经能听到那越来越弱的心跳。
“吻我,真心实意的……”
神后的眼睛渐渐失去光彩,里昂又怎能不满足死者临终的遗愿。
于是,嘴唇贴上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