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军团
这温度一天比一天低,光靠寒冷就能把援军冻结在出发地。公主手下有教会骑士团的先锋和几百人的禁军,又紧急动员了史密斯男爵领平民和附近小贵族支援,大概凑出了四千多人。然而这些人都要分散驻扎,男爵家那栋城堡进去五百人都嫌挤。主要由农夫组成的步兵要保护家人,把兵力集中在一起,粮食也不够吃。
好在经过恶龙战争,国内但凡有条件的村镇都建了围墙,连盔甲都没有的农民兵不用直面白森森的骨头。好在史密斯家的城堡离永恒森林不过十几里的路程,中间一马平常,在城墙上便能监视森林里的一举一动。话虽如此,可她只能守,进攻纯属痴人说梦。
森林里的死人自称罗马军团,公主专门请教了玛雅才搞清楚这称呼的由来。黑暗精灵入教尚未超过两年,已经做到了大修女,有资格去看被教会列为**的东西。然而跃出故纸堆的历史真相毫无意义,无非是让公主明白了这群死人不仅恨精灵,搞不好更恨城堡里的自己。
活人做贼心虚,死人倒是表现的颇具理性,几次三番进行谈判。提出的要求只有一个,把星辰咏者交给他们发落。公主理所当然的拒绝了,精灵是极具价值的盟友。七十多年前跟随商人流落来的克里斯蒂娜母女俩都被当成宝,捧上天,几十万活生生的精灵能给帝国提供多少有价值的东西。
盟友要活着才有意义,谁去理会一群冷冰冰的死人?和谈不成,死人不进攻,公主也没能力在积雪没脚的情况下发动反击,双方陷入了僵局。
每三天就有至少一天会下场鹅毛大雪,史密斯男爵说领地从爷爷那代人开始,从未这么冷过。迟迟不开战,又无提前准备粮食,坐吃山空之下,不少骑士带着侍从和步兵回家了。公主空有冠冕堂皇的名头,背地里她一个铜板都没。的确,她比爱德华王子有魅力,比皇帝亲切的多,可那又怎么样?
身为皇位第二继承人,在弟弟好好呆在都城健康活泼的情况下,她连张空头支票都开不出来。反倒是过度讨好公主,没准会引来皇帝和王子的反感。
今早又送走了一位骑士,来自某个叫做不莱梅的小地方,是维托克公爵的领地。由于公爵本人是法师,不能时常带领封臣上阵博取功名,所以这位名叫施耐德的骑士横跨了半个帝国投奔到公主麾下。可如今他也要走了,施耐德吻过公主的戒指,带着那副咔咔作响的盔甲爬上马。
比起来时,施耐德骑士少了两匹马,有四名长矛手因为冻伤只能躺在马车上回家乡了。公主不顾侍女的警告,又从那早已干瘪的钱袋中拿出十几张马克给骑士。虽然不知道这冰天雪地的能去哪里花钱,但总能抚平她的愧疚。上位者的馈赠不能不受,骑士道过谢带着手下走出城门。
“至少他是个懂礼貌的人。”侍女瑞吉娜在边境呆的久了,不再像皇宫那样遵守礼节,当着别人的面就敢跟公主咬耳朵。
“是啊。”喷薄而出的白雾伴随着每一句话,寒冷打消了维多利亚上城门目送骑士的心思。
瑞吉娜说的没错,有些骑士不告而别,只写了封信糊弄公主。相比之下,专程来告别的施罗德已是毕恭毕敬。
“走吧。”凛冽的寒风催促着她,公主转身回屋,一众随从紧随其后,都为公主没坚持走完全程而松了口气。
当泰拉的牧羊人绝不止是嘴上说说,身体力行才是真正的信士。无论刮风下雪,玛雅每天都坚持沿着城墙走一圈,查看士兵的身体状况。可能的话,跟几个不是那么瞪着眼睛看她的大头兵聊聊天。如果当兵的有需要,她也不介意在城墙上找个人少的地方听对方忏悔。
不过现在这种事她不太敢做了,都城禁卫的纪律绝对没问题,男爵家的兵素质良莠不齐。她被一个色胆包天的步兵借着单独忏悔的时机扑倒在放标枪的阁楼里,若非兰斯洛特爵士刚好路过听见喊叫,都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坏蛋第二天就被吊死了,气急败坏的史密斯男爵当晚亲自提审,才发现这厮竟然是领地里背着几条人命凌辱过许多妇女的凶犯。
这是急速扩军必然出现的情况,通常坏蛋们会憋到敌国领土,等着打胜仗后发泄。可这是场耗时长久的防御战,打输了一无所有,打赢了也只是为贵族老爷尽了本分,于是欲令智昏的歹人便向玛雅下手了。经过那次意外,兰斯洛特爵士给玛雅安排了两位禁军保镖,不管黑暗精灵走到哪儿都要跟着。
她乃是神眷之女,经常得直面个人的求助,后面跟着两个都城来的壮汉谁还敢找修女说话。这么弄了几天,玛雅只得壮着胆子请禁军回去了。弗林特的观点比人类前卫,矮人眼里男女没多大区别,要保护自己的安全终究得靠自己。弗林特为玛雅专门打造了一把小钉锤,她挂在腰间的皮带上片刻不离身。感受到那沉甸甸的重量,黑暗精灵自认为安全多了。
她在早饭前巡视完了南边的城墙,用过早餐后修女马不停蹄,打算在午饭前结束在这里的工作。玛雅已经和史蒂夫约好了,下午跟着他去教会骑士团驻地,为骑士团的兄弟举行一次地母升天节前的弥撒。城堡的庭院被踩的一塌糊涂,黑糊糊的稀泥泛滥成灾,每往前走一步都是一种挑战。夜里下雪,白天人踩马踏,可怜男爵那十几个仆人终日打扫,依然避免不了城堡内部沦为泽地的命运。
都城其实也很脏,被南方王国的富人调侃为“粪堆城市”。但她平时都在圣母大教堂生活,不怎么外出,对脏乱环境容忍度极低。前些天搭在中间供女士们通行的木板不知被哪个骑兵给踩烂了,留出一段足有五米多的空隙,下面全是黑乎乎的泥浆。
我昨天好不容易洗了澡,专门换的新衣服……
“女士,请允许我代劳。”
由身后出现的兰斯洛特仿佛神话中屠龙解救少女的骑士,毅然踩进泥坑对玛雅伸出手。爵士长相英俊,蓬松的金发按照军中标准剃的相当短,他很年轻,特意在上嘴唇留起了胡须,也是金色的。
得到允许后,爵士抱着玛雅的细腰,将修女放到另一端的木板上。
“谢谢。”身为前黑暗精灵贵族,玛雅称得上阅男无数,不会像苏菲那种小女孩红着脸不知所措。
“为你效劳,女士。”禁军骑士彬彬有礼。
这本是帝国体面人一个平常的早晨,却因突然响起的号角而变得紧张起来。玛雅听得不太明白,但她知道军号声越急促越代表着危险。她拉起过长的修女袍,朝着城墙冲,穿全身甲的兰斯洛特轻松超过了她。
等玛雅到了城墙,惹得军号报警的对象已经离得非常近了。白骨的军人骑着白骨的马,举着锈迹斑斑类似图腾柱的金属杆,最顶上装饰有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跟帝国鹰的造型一模一样,没任何区别。
骷髅骑兵约莫一百名左右,停在弓箭射程之外。活死人的恐怖吓到不少人,许多士兵举起了长弓,全靠兰斯洛特压着才没放箭。对峙持续了一小会,带头的两名骷髅骑兵离队朝城门而来。一个骷髅举着鹰旗,旁边那位则戴着与众不同的头盔,头盔上有顶显眼的横冠,多半是个将军之类的大人物。骷髅将军微微抬着右手,白森森的指骨捏着某种绿色叶子。冰天雪地的,真不知道从活死人哪找来的绿色植物。
玛雅的眼睛比所有人都好使,她抢先看到了那串叶子的真容,是橄榄枝。
爵士大声吼令士兵放下弓箭,这些骷髅并非没有理性的死灵,他决定先听听对方想说什么。两具骷髅和可怕的坐骑根本不在意城墙上的剑拔弩张,大咧咧的骑到了城门下。戴头盔的骷髅将军仰起脸,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绿色的磷火。
“我是普布利乌斯奎因克提里乌斯瓦卢斯,日耳曼尼亚行省总督,第四军团军团长!”
上星期的谈判中兰斯洛特见过这位瓦卢斯,只是每个骷髅看起来都差不多,不报名字实在认不出来。
“我来这里,拿着代表和平的橄榄枝,给城里的活人最后一次机会。”骷髅缓缓举起右手,好让上面的人看清楚它想干吗。
“交出背信弃义的精灵,或者跟叛徒懦夫一起去死!”
它没有舌头,可话语仍然饱含着感情,每个人都能体会到那种刻骨的恨意。
“军团长阁下,我无权回答你,请等我去请公主来。”兰斯洛特是城墙上地位最高的,总不能让玛雅一个女人来和可怕的骷髅一问一答吧。
“我给了你们太多的时间,而我已经等够了。”骷髅丢下手中的橄榄枝,和掌旗兵并肩骑回自己人的队伍。
玛雅伸头看着城门下逐渐被飘雪淹没的绿叶,到了最后,战争还是无可避免。
第十二章:北风吹,战鼓擂
“去叫醒公主!”他拉过一个部下。
皮手套用力撞向羊毛斗篷下的铁甲,那张冻得通红的脸上期待与恐惧兼有之,年轻人激动归激动,到没忘了军中礼节。他目送禁卫那身红色斗篷消失在城墙的转角,又盯上一位只穿了件皮夹克的本地弓手,男爵的人需要自备武器装备打仗。比起拿草叉的农夫,猎人已经算好的了。
这人是优秀的射手,只要保证箭靶是鹿和野兔之类的动物。
“你,快去把男爵喊来。”兰斯洛特用力拍着猎人的肩膀,把他的注意力从远方那堆本该入土的骷髅身上吸引过来。
“是,是的,大人。”乡野农夫平时见过地位最高的也就是个男爵,兰斯洛特之于他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猎人飞也似的跑向楼梯,差点失足滑倒直接滚下去。
“女士……”兰斯洛特本想请玛雅下去,但他见识过黑暗精灵修女在战争中的表现。
突厥人围在山脚下敲锣打鼓,山上的人稍有松懈,便有铺天盖地的箭雨飞来。即使陷入这种绝境,黑暗精灵也没退缩。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正看着他,精巧的嘴唇动了动,反驳的话即将脱口而出。
“请做好准备。”爵士神色凝重,对着修女缓缓点头,将她视为防御者的一分子。
骷髅组成的军阵正向着城墙开拔,每个人都守在各自的岗位上,没时间给修女下去披甲了。战斗打响肯定会有不小的伤亡,有能带来奇迹的修女站在身边,会更好的帮助士兵尽忠职守。
“点起火盆!”趁着敌人还在远处不急不缓的行军,走得如同阅兵式一般整齐,爵士又下了一道命令。
现在是大清早,缺乏暖意的日光照耀着洁白的雪地,能见度好的不得了。他打算把火箭当做后续射击的引导,尽可能让每一箭都不浪费。开战前骷髅军团藏于密林,冒险深入的侦察兵有去无回,对于敌方虚实爵士心中没底。星辰咏者倒是提供了一个大概的数目,精灵说如果在把当年死在结界外的罗马人不分军民全部算进来,有差不多四万人。
四万?!如果兰斯洛特说了算,他会选择带着公主撤退,回到都城越快越好。至于身后会发什么,爵士想不了那么远,他是禁军骑士,保护皇室成员安全乃是本职工作。
兰斯洛特生下来便能继承家产,如何理解得了维多利亚的苦衷。从突厥人重围中奇迹般生还,阵斩奥斯曼王子后,维多利亚就像个赌徒,早红了眼睛。要摆脱嫁为人妇,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未来,公主必须得付出几十倍的努力。
险中求存,再捞取军功,直到全帝国上上下下都不能无视她维多利亚为止!于是乎公主殿下好端端坐在城堡里,日盼夜盼,而骷髅显然也没让她失望。
不是没有要求把星辰咏者交出去的声音,莱格拉斯绿叶带着屁股后面那堆骷髅逃过边境,摆明了不安好心。维多利亚把反对的声浪全压下去,兰斯洛特曾以为公主有着更长远的目标。看着雪地里向城堡进军的活死人军团,兰斯洛特觉得他太高看公主了。
殿下只想要一场战争,仅此而已。
“箭上弦!”禁军骑士举起右手,履行他保护皇室成员的忠诚誓言。
“放!”
第十三章:雪地初战
着火的羽箭飞向目标,寒冷的天气让人施展不开力量,箭支大多落进地里,那点可有可无的火苗被皑皑白雪轻易吞没。打击效果跟预期的相差甚远,作为指挥的兰斯洛特恼羞成怒,咬着牙恶狠狠的举起手,新一轮箭雨又砸向骷髅堆。事实证明积雪对死人也同样是障碍,骷髅兵走得并不算快。密集军阵是弓手理想的靶子,如果下面的“人”有血有肉的话。
射中手脚,乃至身躯都没用,只有极个别被命中头部的骷髅兵才会倒下。
死人大军在森林里这么多天没白呆,它们抬起左手举高钉成排的树枝,权当盾牌使用。弓箭的威力被进一步削弱,就算有箭支能射中其它部位,也不过是在骨头架子上划道并不明显的刮痕。所幸靠近城门的死人并不多,大概一百出头,算上后面跟着那个枯骨将军观战的骑兵,下面的骷髅总数都没超过五百。
这太蠢了,兰斯洛特脱下头盔,挠着被汗打湿的头发,搞不懂死人打的什么主意。也许是死过一次,所以对死亡无所谓了吧。他把指挥的责任交给了更基层的队长,自己扒着墙垛盯住远处那群白骨骑兵,想看看对手还有什么后招。
步兵方阵缓缓走到城墙下,骷髅梯子也不用,开始一个踩一个向上爬,在保持平衡方面,死人的确比活人要厉害。弓手在此时终于能用箭造成实际的杀伤,可惜男爵家的城墙矮了点,没给弓手太多发挥的时间。白骨的爪子搭上了城墙,眼眶中冒着绿色磷火的颅骨从下方冒了出来。
当兵的拿起手里的武器,冲着往上爬的骷髅猛砸。缝隙过大的骨架能应付弓箭,却架不住士兵的蛮力,没一具骷髅能成功登上城墙。
兰斯洛特把玛雅拉到身后,战斗虽然不激烈,甚至有些一面倒,但他不敢大意。城墙上打的热火朝天,骷髅的数量很快减少到不足以维持“人梯”,剩下的没办法往上爬却也不跑。残存的骷髅呆在城墙下面,仰着一张无肉的脸,对即将被消灭的结局无动于衷。有人丢下了准备好的石块,其他人马上效法,发起进攻的骷髅很快一个也不剩了。
接下来会怎么样?爵士大声吼令,控制住兴奋难耐的士兵,他伸长脖子死盯着正前方。骷髅将军骑在骷髅马上,通体雪白跟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白色的雪地,白色的天空,白色的死人,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兰斯洛特揉着酸疼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瞎了。
骷髅将军率领建制完好的骑兵调转马头,动作整齐划一犹如一人,白骨马队无声无息的退回了树林里。死人不在乎死亡,也不在乎同伴,兰斯洛特至少搞懂了这一点。
他再也没理由反对当兵的庆祝胜利,可身后突然变得寂静无声,比下面碎了一地的骨架子还安静。
“殿下。”兰斯洛特迅速转身,低头捶胸。身为禁军骑士,分辨不出公主的脚步声那叫失职。
“不必多礼。”公主红扑扑的小脸蛋不知是冻得,还是兴奋过度。兰斯洛特倾向于是后者,因为维多利亚嘴角带笑,称得上是满面春风。
公主殿下迫不及待的伸出头,看着城墙根那堆碎骨头啧啧赞叹。一连串的大人物跟在公主屁股后面,难怪士兵们都乖乖的闭上了嘴。男爵和他的骑士,星辰咏者和他的精灵游骑兵,走在最后的是三位女法师,两个人类一个精灵公主。
大人们对着下面的残骸指指点点,连咏者那张苍白的脸都有了些血色。这的确可喜可贺,经历了两个多月的紧张对峙,树林里那群白骨架子如此不堪一击。爵士没见到有士兵倒下,为了保险起见,他吩咐得力的手下沿城墙巡视,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如果歼灭了一百多活死人,自身无一伤亡,那敌人也不过如此。然而兰斯洛特见过气势汹汹的骨龙,那种庞然大物没人敢小看。他不打算当个煞风景的刺儿头,打战最需要的就是士气。
“请开门让我下去”没什么比冬天的一张黑脸和上面的红眼睛更扎眼,厚冬衣和斗篷让修女臃肿不堪,可黑暗精灵仍比兰斯洛特小了一圈,矮了一个头不止。
爵士没有反对,他大概猜到了修女要干吗去给下面的碎骨头超度。修女也没拒绝兰斯洛特陪同,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城墙,沿途小心避开石阶上结冰的部分。
花了三个士兵合力才转动绞盘,把铁栅栏升起来放两人出去。没等兰斯洛特和玛雅走出门洞,铁栅栏又再次放下,万一骷髅杀个回马枪,爵士和修女唯有自求多福。城里有仆人打扫,出去的道路天天有人马走动也还好,一旦跨出这个范围,雪便立刻淹没靴子。身高体长的兰斯洛特尚能应付,娇小的玛雅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挪。
在这样的鬼天气打仗真是疯了,兰斯洛特对修女伸出手,拉着她走向城墙。爵士一手照顾修女,一手拔出剑,战场上诈尸那是常有的事,更何况对手都是死人。
到底以什么标准去判断一个死人真死了?爵士被自己的问题难住,他猛地把修女拉近,仿佛散落在雪地里的骸骨随时都会站起来似的。
“别担心我,爵士。”玛雅的声音一贯的悦耳,只是现在似乎多了点感**彩在里面。
修女轻柔的推开了男人忧心忡忡的手臂,她从斗篷里掏出圣像,举过头顶。赞颂大地之母的祷言脱口而出,随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加持,变得愈发响亮,以至于沿着城墙的拐角穿梭往返,形成了回声。
随着修女的祈祷,地上的骸骨冒起白烟,滋滋作响,温度逐渐高到融化了周围冰雪。兰斯洛特猜的没错,这帮家伙死的并不彻底。
原来这就是骷髅将军打的主意,禁军骑士如此想着,为戳破了敌人的小计谋而自鸣得意
第十四章:冰天雪地
那天早晨的战斗只是一次试探,浅尝辄止。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第四军团持续不断的冲击城堡,投入的兵力逐渐增多。好在男爵家的小城堡不需要多少守卫便能将之变得密不透风,骷髅军团每次都在丢下上百具白骨后退回树林,等几个小时再次出现,比教堂的钟声都准点。
死人不需要休整,城墙下累累的白骨吓不到它们。不管刮风下雪,白天黑夜,也不管城墙上如何严阵以待,箭如雨下,白骨的攻势绵绵不绝。夏夜的蚊子总在人最困的时候出现,在耳边掀起嗡嗡响的杂音,吸饱一肚子鲜血。白骨架子的行为模式也差不多,区别在于,被它们“叮上”是会掉脑袋的。
等你睡着了,妖魔鬼怪就会找上门,这句吓小孩的话在史密斯城堡竟成了血的事实。
北面的城墙因为守卫半夜松懈,被偷偷爬上来的骷髅摸了哨。浑身白骨都被人血染红的骷髅走到控制城门的塔楼才被发现,从此以后守卫就得不分昼夜站岗。人需要睡眠,进食,不能长时间处于紧张状态。男爵留在城堡里的守卫加上禁军不满千人,守是没问题,攻却有心无力。
死人与活人的区别就此体现,骷髅架子可以不眠不休的进攻,踏着整齐的步伐,踩过同伴的尸骨,麻木不仁的迎接新的死亡。士兵们却经不住这种规模的车轮战,每敲碎一个头盖骨,就会有新的从旁边冒出来。这场战斗因为罕有活人死伤而不是那么血腥,但每个经历其中的人都觉得自己活在地狱里。
要和棺材里的活死人作斗争,就得打破自己曾经坚信的常识。绝望的人们愈发对信仰感到饥渴,男爵的小教堂挤满了忏悔往日罪行的士兵。从小时候偷东西到长大了调戏女孩子,堪称事无巨细,士兵们痛哭流涕的祈求泰拉谅解,人人都怕死后沦为不得安息的白骨。于是玛雅和那位牧师也成了两班倒,吃饭喝水都得专门挤出时间。
每逢城头打的一锅粥,那位瓦卢斯便会骑着它的骷髅马在绝对安全的地方驻足观战,对手下步卒的死亡和失败不眨一下眼睛反正它也没有。
大好机会肯定要抓住,兰斯洛特尝试用城墙上的弩炮狙击军团长。他什么都想到了,为了保证一击必杀,兰斯洛特专门请来精灵游骑兵帮助瞄准。玛雅祝福了箭头,罗拉娜上阵操作弩机,亲手松开绞盘。被人们寄予厚望的弩箭直扑不死怪物的头目,仅仅隔了那么一点点,弩箭错过将军,深深扎进雪地里。雪花溅满了瓦卢斯半边身体,它看都不屑于看一眼。骷髅将军不仅对部下的伤亡无动于衷,看起来也不怎么在意自己的生死。
“再来一次!”罗拉娜咬牙切齿的转动绞盘,而一旁看呆的士兵过了好半天才想起帮精灵的忙。
弩炮离着目标足有近千步,这个距离命中全靠祈祷,在人类看来擦身而过已是奇迹。但看看精灵那张因为用力过度而憋红的脸,“差一点点”对于罗拉娜来说并不够。
爵士双手捧着新的弩箭走到玛雅面前,不知怎么的每次看黑暗精灵祝福武器,都会带给他一种莫名的悸动。修女拿着庭院里刚撇下的松枝蘸满圣水淋到箭头,暗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将这杆与长矛同样大小的弩箭神圣化。
比起上回,罗拉娜花了更多的时间去瞄准,尽管遭到狙击,骷髅军团长仍停在原地,一寸也没挪动。自信?无惧死亡?罗拉娜才懒得管这么多。她是位女性游骑兵,生来就得付出比男人多几倍的努力证明自己。若非如此,她大可以继承爸爸的事业,当个养花的园丁,祈祷某一天遇到个好男人嫁出去,就像妈妈爸爸那样。
波修士的脸不合时宜的浮上来,害得她羞愧难当。成为王子的小情人能保证她和她的家庭后半生衣食无忧,罗拉娜为自己甚至动摇过而深感羞愧。
波修士王子是个轻薄女人的臭流氓!女游骑兵恶狠狠的松开绞盘,弓弦全力弹出,将弩箭送去该去的地方。精灵瞪大了眼睛,谁又不是?假如击毙了首领,这场战争也就赢了一半。
弩箭又一次与将军错身而过,将地上那杆箭劈成了两半。如果说城墙上的人看不了罗拉娜和玛雅那般清清楚楚,他们也至少看见两箭都射进了同一位置,好像罗拉娜有意如此。
“这不可能!”罗拉娜惊呼一声,她双目圆睁,眼睛几乎快要脱离眼眶的掌握。盛怒之下,精灵走到墙垛后面,反手取下后背的弓箭,作势瞄准。
“那是魔法,你射一百箭也没用。”艾米莉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她应该呆了一会,看完了全过程,才能得出这个结论。
“卡洛特女士。”兰斯洛特略微欠身,艾米莉简单的点头为礼。
论起战场经验,这座城堡中恐怕连活了五百多年的咏者也无法跟她相提并论,艾米莉卡洛特有自傲的资本。
“放下你的箭。”女法师的声音中蕴含着无法抗拒的权威,罗拉娜不得不从。
弩炮都打不到,弓箭更不可能,精灵不傻,只是气昏了头。既然投机取巧没用,战争便以最残酷的方式进行下去。
步兵尽忠职守抗击着第四军团的又一轮攻势,有位不幸的人用力过猛。战斧卡进了头盖骨,被击倒的骷髅带下城墙。地面上汹涌的白骨堆瞬间吞没了他。骷髅的嘴根本发不出声音,可人会。那家伙掉下十几米高的城墙还未断气,于是每个人都听到了高分贝的惨叫。
骷髅把他剁碎了,血花和残肢洒的到处都是。在雪地里,没什么能比鲜血和人体器官更显眼。
无人能忽略这凄惨的场面,包括三位种族肤色各不相同的女士。趁着士兵吓呆的功夫,死人在城墙上不同地段登顶成功,越来越多的骷髅趁机跟着爬上来。爵士抽出了长剑,防御战打响一个星期,今天将是他第一次出手。
“不准后退,你们这些胆小鬼!”兰斯洛特单手抵住一个吓傻的步兵,硬把他推上去。
城墙上本就回旋余地不大,一方只要胆怯了,阵地立刻便能易手。披着红披风的禁军都是好样的,稳守防线,一步不退。但都城来的精锐太少,其中大部分尚在城堡里休息。史密斯男爵的步兵在几个月前只是些种地农夫,许多人连护体的皮甲都没有。别说骷髅手中的锈剑,即使被细长的白骨抓一下都会流血。
武装起来的农夫守守阵地还行,如今要直面从鬼故事中爬出来的骷髅,不少人吓破了胆,只知转身逃跑,把后背留给敌人。
刚开始爵士跟爬上城墙的骷髅之间隔着堆步兵,前一秒兰斯洛特还推搡退缩的人,痛骂他们懦夫,胆小鬼。后一秒钟,爵士发现自己已是直面白森森的骨头架子。
“躲在我身后!”兰斯洛特大步向前,他成了阻止骷髅对付三位女士的唯一屏障。
两具冲在最前面的骷髅应声倒地,晃动的箭杆表明女士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快闪开!”是艾米莉的声音,爵士赶快让出通道,后背紧贴墙垛。禁军都受过和法师并肩作战的训练,施法者不会无缘无故的想出风头。
炙热的火焰喷涌而出,即使敌人近在咫尺,爵士也得捂住眼睛免得变得瞎子。烈火吞噬了白骨,在兰斯洛特耳中留下了一串噼里啪啦的脆响,好像燃烧不充分的壁炉。
修女的祈祷声令他重新睁开了眼睛,之前杀气腾腾的骷髅只剩下不到十具。幸存的不死怪物被从天而降的神力压得动弹不得,玛雅的祈祷声愈发高亢,到最后竟然引爆了骷髅,将之化为随风飘走的白灰。
无对手可打的爵士收回了剑,对着满地的焦黑耸了耸肩膀,权当自我解嘲。
守军击退了进攻,却没人有心情庆祝胜利。除掉前几天的夜袭,这是骷髅第二次爬上来,失去城墙掩护,农民兵的伤亡高到可怕。呻吟呼救的声音此起彼伏,只要一点点伤口在冬天便足以致命。修女马不停蹄的履行起她的职责,然而伤员太多,总有顾及不到的人。
雪地里那队骑兵纹丝不动,不管城墙上战况如何,似乎都不能影响它们客串某种可怖的雕像。离得太远了,艾米莉粗略估计最少也有七百多米,没一种魔法打得了那么远……除非?
她把全部注意了放到领头的白骨将军身上,艾米莉之所以能认得出谁是领头的,全靠了将军旁边寸步不离的掌旗兵。那根只剩下金属支架的旗杆反射着日光,远远看去,甚至有些晃眼。
我不能在怪物们头上召唤一颗流星……女法师揉着长时间看雪地而目盲的眼睛。既然这家伙能扭曲空间,让弩箭怎么也打不中,那它肯定有对付魔法的后招。在进入决胜局前,艾米莉不会过度暴露实力。法师之间的对决如同牌桌耍诈,沉不住气的人将是输家。
到目前为止,除了耐心好会点小花招,艾米莉没看出第四军团有什么特别之处。
第十五章:决战之前
刚开始,他是要去援助深陷困境的法兰克兄弟,走到半路接了军使的信又当起公主殿下的仪仗队。到了阿等森林屁股没坐稳,精灵重新竖起的魔法结界和活死人军团封锁了道路,史蒂夫的角色旋即转为维多利亚麾下的后备军,随时听从调遣。
从离开都城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月,史蒂夫离预定目标越来越远。他被瞬息万变的形势弄昏了头,白白浪费了父亲一颗私心。
骑士团原计划是在法兰克边境建立前进基地,就地过冬,侦查收集情报,为来年开春抵达的大部队探路。结果突然冒出来一个精灵王国和一条可能的坦途,谁不是喜出望外。毕竟多个盟友,就多一份力量。《圣典》里的故事从农夫到贵族皆是耳熟能详,一想到有可能重演两千年前那传奇的联盟,从公主到史蒂夫,再到普通骑士,无人不是跃跃欲试。
现成的宗教兄弟被放到一边,帝国开足马力往跟精灵结盟的路上狂奔。期盼已久的精灵盟友确实找到了,只是人数比较少,把星辰咏者莱格拉斯绿叶本人算进去,都没能超过二十个。
在众目睽睽之下,星辰咏者一路高呼“友谊”朝城门纵马狂奔,寥寥无几的骑兵紧跟精灵的统治者,再往后是一整支骸骨组成的军队。咏者抢先一步钻进城门,当兵的手忙脚乱升起吊桥,没想到会在这里遭遇敌人。
目睹咏者钻进城堡,难以计数的骸骨军团在森林边缘整整站了一夜。眼眶里熊熊燃烧的磷火仿佛点燃了树林。
逃脱了死亡的精灵骑兵滚下马鞍,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咏者稍好些,至少能撑到别人伸手帮忙。众人七手八脚架着精灵进了城堡的宴会厅,想得到答案的人不只是骑士老爷。步兵和佣人挤在庭院里,靠站在最里面耳朵贴着门缝偷听的人传话。
那晚史蒂夫也在,他是有资格坐下旁听公主和咏者谈判的贵族之一。
咏者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隐瞒,精灵直言只靠永恒森林的力量对付不了死人大军,非得求助于帝国不可。关于为什么升起魔法结界,而不是先守住再求援的问题。咏者如此辩解,那样做的话,森林里的居民可能要死伤几万人。
“难道你就不怕我们死个几万人吗?”史密斯男爵逐渐抬高的声调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毕竟年轻,又是此地的领主。全男爵领的人口刚过一万,威尔史密斯没办法接受星辰咏者的逻辑。
“照你这么说,好像精灵比我们高贵似的。”男爵越说越气,忍不住拍了桌子。
跟着咏者突围而出的游骑兵挺身护主,站到长方形宴会桌旁簇拥着领头人,那架势像是打算在这里开战。跟史蒂夫有过一面之缘的罗拉娜也加了进去,大厅里的精灵人数出于绝对劣势,女游骑兵必须护着自己人。
异种族嚣张的态度不止激怒了男爵,有头有脸的骑士纷纷踢开凳子跟精灵对峙,不少人已经在脱手套了,看样子是打算跟对方决斗。史蒂夫被迫跟着起立,他选择当和事佬,站在一位骑士和罗拉娜之间,避免双方从大眼瞪小眼发展到动真格的。
东方人充当了帝国与东方精灵的中间商,普通人这几百年来压根没接触过尖耳朵。《圣典》里把精灵描写的太过美好,白骑士克里斯蒂娜又让这种刻板印象深入人心。宴会厅里的骑士无法相信异种族视自己为草芥,星辰咏者则摆出了理所当然的嘴脸,只差没明说一百个人类也不如一个精灵了。
嫁祸于人的伎俩激怒了大多数,公主是仍然保持镇定的极个别。维多利亚清了清嗓子,侍立身后的兰斯洛特爵士马上提高音量,要求所有人安静。维多利亚力排众议收容了莱格拉斯,正经八百的跟咏者签订盟约,好像对方仍然管理着一座精灵城邦。
大人物不过是拍拍手,史蒂夫就得负责擦屁股。他率领的前锋多达三千人,称得上兵强马壮,可为了解决这三千人加上马匹的吃用,每天都让他忙得像是在战争中。男爵领不仅穷,而且居民少,骑士团财大气粗从不赊账。但在这边境上的穷乡僻壤,有钱也常常买不到东西。
他只好组织士兵出去打猎,勉强维持住供给平衡。靠着本地猎人做向导,能抓到各种各样的猎物。男爵领地广人稀,过冬前动物总把自己吃得很肥,白白便宜了史蒂夫的部下。今天,狩猎小队给指挥官大人带回了点不同的“收获”,一位长着细长尖耳朵的女士。
史蒂夫首先确认了不是罗拉娜,精灵游骑兵有着浓密的金色卷发,而这位很特别,冻硬的长发闪烁着银色的光辉,不细看还以为是白的。他斥退了在帐篷外探头探脑的士兵,把冻得几乎失去意识的女士扶到床上,为她盖上能找到的厚毯子,往火盆里装满了新柴。
身为严以律己的绅士,他忙完后自觉走出帐篷,吩咐侍从守好门,谁都不准放进去。史蒂夫朝着镇中仅有的几栋石头房子走去,那里被骑士团征用来当厨房,雇了平民女人帮忙做饭。
得给她洗个澡,换身衣服,骑士边走边想。
胜利的喜悦转瞬即逝,就算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也明白坐困愁城的下场。城墙上的兵几乎全部带伤,一等换防的人上来,幸存者争先恐后离开了自己拼命保卫的阵地,假装没看见远处那快要与风雪融为一体的白骨骑兵。
我要不要出去追击?这些天反复思考的问题又冒了出来。
死人将军带着死人士兵齐刷刷转身,把禁军骑士从思想斗争中解放出来。在目睹过精灵狙击失败后,兰斯洛特已经失去了野战挑战对方的勇气。爵士颓然的挥挥手,要聚拢过来的部下去清点伤亡数字。他把墙上的指挥权交给一位留着小胡子的骑士,兰斯洛特跟着女士们走下台阶,在下次进攻来临前,他大概有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战死者超过了五十人,混战过程中有人被拖下去,积雪掩盖了尸体,给清点工作造成了不小的困难。靠着牧师和修女全力救助,大多数伤员一觉醒来便能痊愈,只有不到十人落下了终身残废。至于消灭的活死人,光是完整的颅骨便点出了四百多,而且还没算城下的。
可这很难称得上是一场胜利,不过是在下次进攻来临前争取到的喘息罢了。敌人已经第二次爬上城头,说明男爵家的城堡比想象的还脆弱。禁军的使命是保护公主,而非战场上争个高低,爵士强烈建议殿下尽快离开,公主眼睛都不眨的拒绝了。她说得也没错,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走不出十里,便会被养精蓄锐的白骨骑兵追上。
爵士坐回椅子,他不得不承认公主是对的,并去考虑一个更可怕的事实。或许这才是第四军团的目的,把城堡里的人逼出来杀光。它们在森林里呆了将近三个月,没赶制任何的攻城器械,连进攻也打得三心二意,确实可疑。
比起紧张兮兮的禁军,艾米莉镇定得多。她出示了珍藏的卷轴,表示苏菲会把公主送回家。维多利亚毫不犹豫的否决艾米莉的方案,速度之快让人觉得公主都没好好思考。
“我要打赢,而不是夹着尾巴逃跑。”维多利亚拍着桌子强调她的话。那副不容置疑的嘴脸害得兰斯洛特精神恍惚,以为面前的是皇帝陛下而非公主。
皇帝通过一封亲笔信给了公主指挥军队的授权,在过去王子领兵打仗也是常有的事,奈何爱德华王子是个小屁孩,只能被维多利亚越俎代庖。
坚守的豪言壮语惹得男爵和一众本地骑士不住的点头,个别太激动的鼓起了掌。这里是他们的家乡,禁军大可以拍屁股走人,本地人却是无处可逃。同样深表赞成的当然还有星辰咏者,引发这次围城战的罪魁祸首颔首赞许,夸奖公主是“泰拉在世”。
玛雅深吸了一口气,大厅变得鸦雀无声。将人比作至高无上的大地之母,乃是上火刑架的亵渎之罪!看见众人变幻的脸色,意识到不对劲的莱格拉斯赶紧道歉,阻止了一场小规模圣战的爆发。维多利亚干笑两声,把注意力都吸引到她身上。
公主拿出了她的方案,要分散驻扎的军队向城堡靠拢,依托城墙跟第四军团好好打一仗。
“粮食怎么办?”男爵最关心这个,他已经被外地来的援军给吃穷了。
“龙呢?”兰斯洛特怎么会忘记曾经在他头顶耀武扬威的骨头架子。
公主和艾米莉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女法师向忧心忡忡的先生们保证,她和苏菲还有那位精灵蒂德莉特会对付骨龙。既然公主胸有成竹,绅士们便不再多言。延续两百多年与帝国同岁的瑞克家族都能被殿下扳倒,小贵族哪里还敢在她面前废话。
求援的信使分成几批出城,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行进,离城堡最近的是教会骑士团。史蒂夫带着他的人驻扎在附近的镇上,八天前才和城堡有过一次联络。
第十六章:骑士与流放犯
都城在史蒂夫走后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比如他老爹鲁道夫时常去探望宝贝孙子汉斯,似乎想不起来当年是怎么因为儿媳安德莉亚出身低贱,而百般刁难,婚礼都不曾露脸。还有他的大舅子,安德莉亚的哥哥又重操旧业,再次当上一艘海船的船长。又或者,某位精灵大使在都城引发了一场骚乱,传闻其中涉及到了黑魔法。
顺便一说,那位精灵大使有着白银般的闪亮秀发。
他不了解这些,就算史蒂夫清楚都城有这么一位精灵大使,他又如何能知道之后那一连串的“意外”。官方的正式说法是西悠瓦拉小姐不畏强暴击退了流氓,魔法是压根没提。关于之后在星辰咏者大宅里发生的不幸,目击者海伦娜被公主早早打发走,而兰斯洛特又是禁军骑士,那张嘴比做工良好的盔甲都严丝合缝。
史蒂夫一无所知,眼里只有这位生命垂危的美丽女子。他从食堂找来了帮厨农妇,亲眼看精灵被安顿妥当才稍感安心。骑士悄然无息退出了帐篷,真正的绅士绝不会趁人之危,何况他结婚了。安德莉亚是他一生所爱,难道不是吗?史蒂夫努力用妻子的脸把银发精灵挤出去,假装自己没想象帐篷里面的场面。
农妇粗糙的大手剥下精灵破烂的衣服,用浸满热水的湿毛巾给她擦身子……
“啪!”史蒂夫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路过的巡逻兵诧异的看着指挥官,史蒂夫硬挤出假惺惺的笑容,胡扯了两句关于天气和敌情的事,把热心过度的士兵给打发走。
他的心虚并非空穴来风,假如是座普通军营,没人会对史蒂夫有那么高的道德要求。但这里是教会骑士团,在和同来的军团士兵分开驻扎后,偌大的镇子连年轻女人都看不见几个。妓女们私下将骑士团称作“无趣的修士”,结伴去其他地方挣快钱了。
大地之母不干涉男欢女爱,但教会显然有更高的要求。嫖宿狎妓者赶出骑士团,永不叙用。胆敢奸淫掳掠,军法必杀之。身为已婚骑士的史蒂夫别说去做,光是想象一位女士衣不遮体的样子已是极其不道德。
狼皮斗篷被他扯下丢在帐篷门口,史蒂夫头也不敢回,唯恐再次心猿意马。冬天从四面八方热情拥抱了他,寒意穿透皮衣渗进了骨头里,令他不由自主的发抖。史蒂夫张大嘴哈出一口白气,对着风雪弥漫的镇子迈开了脚步。
只穿单衣巡视全镇,是他的自我惩罚。苦行僧备有带铜钉的皮带,不用时系在腰上时刻提醒自己别吃得太饱,免得犯了饕餮之罪。假如做了不该做的事,就必须拿皮带狠狠抽打后背,不到鲜血淋漓不算完。骑士团中有不少人也会这么干,如此看来,史蒂夫的信仰还不够狂热。
碗里的肉汤非常之醇厚,猪肉早已融化,一勺舀起,喷香的汤汁粘而带丝。这锅汤放在火塘里熬了很久,本意是保证巡逻回来的年轻小伙随时都能喝到。骑士团的人都是好样的,镇上居民很喜欢这帮外地小伙子。征用房子付钱,买毛皮付钱,甚至一块面包也绝不白拿。两相比较,男爵的手下和早前出现过的军团士兵实在差的太远。
骑士团的骑士彬彬有礼,指挥官更不必说。史蒂夫既有吩咐,帮厨大妈岂会不上心?厨娘扶起精灵,让她靠着床头坐好,端着碗舀了一满勺送到精灵口中。
“喝吧,小姐。”厨娘循循善诱,满意的看精灵闭着眼睛囫囵咽下去。
“咳,咳!”不知是噎住还是怎么的,精灵突然咳起了嗽。
经验丰富的厨娘早备好毛巾,为精灵擦干净沾满嘴角和下巴的肉汁,又轻柔的替她拍背。
“谢,谢谢。”精灵开口了,与那头银发不同,她的眼睛乃是冷冽的蓝,犹如十二月里凝结的湖泊。
“别放在心上,小姐。”亲切的笑容带起了眼角的皱纹,厨娘在心里感谢泰拉保佑,才能目睹这般美妙绝伦的奇迹。
之前的事她记不太清了,迷迷糊糊的任人摆布,等睁开眼才意识到不对劲。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明明记得躺在林中小屋,裹着冻硬的毯子抖得像是离了水的鲱鱼。仅剩的食物已在三天前吃完,而带给她热饭热菜的猎人在半个月前失去了联系。
西悠瓦拉不敢跑到镇上去问,去打听。她怕被人认出来,然后面对一堆令人难堪的问题。西悠瓦拉金月小姐虽出身平民百姓,然而毕竟曾经爬的很高,眼看着贵族阶层已经敞开了怀抱。精灵对时间流逝的感觉比人类迟钝,对她来说,那不幸的一幕幕仿佛发生在昨天,乃至几小时之前。
来时风风光光,人高马大的禁军骑兵在两侧保护公主车驾,路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男男女女。马车特意掀开顶棚,好让边境居民一睹殿下的芳容。她和海伦娜维克托与维多利亚相对而坐,当公主向人群招手时,她也跟着笑了。
“看呐,公主的马车里坐着精灵大使!”赞叹的话语从衣着精致的贵族向普通人蔓延,很快西悠瓦拉成了受人瞩目的对象,隐隐盖过了维多利亚的风头。
前任精灵大使,现在成了一文不名的流放犯。
游骑兵罗拉娜尽忠职守,将她驱逐出永恒森林的边界才罢休。不久以后发生的异变比法律更恐怖,森林中的尖厉嚎叫不是死灵又是什么,遭到过一次附身的西悠瓦拉比谁都清楚其中的厉害。她转身就跑躲进了人类的地盘,但没走远。每一天她都会登上那座能遥望永恒森林的小山包,远远看着魔法结界将家乡的美景扭曲成乏味的针叶林。
很难说她是故土难离,放心不下家人。抑或是受到仇恨驱使,非要亲眼见证死灵毁了同胞手足。西悠瓦拉曾想过回去助游骑兵一臂之力,可走到半路,又记起当初是怎么被不依不饶的驱赶,仿佛她是碍眼的害虫。
我被附身了,我本不想那样,我能怎么办?!在自怨自艾中她原地傻坐了十几天,直到吃光了干粮才反应过来去找食物和容身之所。
帝国这一侧的树林比精灵那边热闹多了,有成群结队的伐木工,背着弓箭的猎人,她还遇到了一位鼓捣草药的老太太。药剂师的屋子里怪味绕梁,经久不散。伐木工太老实,大字不识一个,见了她这样的漂亮小姐,除了脱帽子鞠躬什么都不会。
大家很乐意给她些吃的喝的,但药剂师神神叨叨,半夜抱着个骷髅头喋喋不休。西悠瓦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夜便逃出了药剂师的家。她更不敢去找伐木工,那帮看似老实巴交的壮汉,老盯着她的胸脯挪不开眼睛。
走投无路的西悠瓦拉在树林里乱晃,发现不止是她才有一双发亮的眼睛。听到呜咽的低吼,她惊觉被狼给盯上了,精灵法师夸张的朝树丛中的绿眼丢出火球,却忘了自己近在咫尺。火焰杀死了狼,顺道点燃了长裙。
那位猎人正是在此时出现的,西悠瓦拉记得他叫乔治。
火苗顺着裙摆往上窜,她吓得不知所措,是乔治一把推倒她,拿着斗篷狠命拍打,又强迫她在地上打滚,一番折腾总算把火给扑灭了。
“我说,你们城里的小姐从什么时候起喜欢在林子里乱窜了。”猎人拉起了西悠瓦拉,精灵那双特有的尖耳朵从头发下露了出来。
“泰拉啊,是个精灵。”震惊之余,猎人松开了手,看看她又扭头去看着火的树丛。“那是我设的陷阱,精灵小姐。”猎人脱下了头顶的毡帽垂到小腹前,两手捏着帽檐不停的来回交替,好像找不到放的地方。
“像你这样体面的淑女不该一个人来林子里,还请接受我的护送。冒昧的问下,你的仆人和马队在哪个方向,小姐?”猎人一口气把话说完,弯腰鞠躬。动作虽不连贯,至少看得出来他很有礼貌。
尚未熄灭的火焰爬上枝头,照亮了精灵的脸。
“我记得你是那位大使阁下。”猎人显然有着良好的记忆力。
“不再是了。”西悠瓦拉已经厌倦了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人类有着很强的好奇心,而她又不能凭空变出一支“大使车队”来。
她尽可能简短,以猎人能理解的方式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成了有家不能回的流放犯。三更半夜对陌生男人透露孤立无援的事实很危险,西悠瓦拉是有恃无恐,而非吓昏了头。猎人挎在右腿的箭囊里装着些箭,西悠瓦拉抬抬手,便能像对付酒吧流氓那样对付他。
猎人听完了西悠瓦拉的故事,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问精灵小姐,天已经很晚了,不介意的话可以去他那里休息。
“我有个女儿,小姐,她会很高兴见到一位美丽的精灵。”这句话让西悠瓦拉放松了戒备,她答应了,反正她无处可去。
第十七章:流放犯与猎人
尽管指挥官意志坚决,他的悔罪之路仍然半途而废。鲍勃斯威夫特从后面追上来,侍从手里拿着他丢下的毛皮披风,与一副胸甲。
“怎么了?”史蒂夫顺从的张开手臂好让侍从帮忙披甲。鲍勃是个老资格,追随过他老爸,陪过克里斯蒂娜,因为某些原因,现在鲍勃又跟着他。
都怪精灵小姐任性跑路,否则这位斯威夫特家的男孩本该从精灵手里接过马刺。
失去了圣骑士能力的克里斯蒂娜处于不名誉状态,无形中也就失去了推荐侍从进步的资格。男孩一度垂头丧气,考虑到斯威夫特先生对骑士团的献金,团长破例让儿子带上鲍勃,趁着这次战争给男孩积累功勋。
“哈夫曼骑士带回了些……大人你最好亲眼看看。”侍从从背后把胸甲扣紧,考虑到鲍勃戴着皮手套,男孩称得上心灵手巧。
哈夫曼骑士今早率领一队骑兵出去巡逻,鲍勃欲言又止那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没准是具尸体,或者逃兵?关于后者的联想令史蒂夫拉下了脸。这场对峙旷日持久不见尽头,其他各部队都有出现过零星的逃兵,唯有骑士团独善其身,如今看来这项值得骄傲的光荣传统也要丢了。
镇上有石制围墙,足有一人多高算得上牢固。但很多部分都在上次恶龙战争中被毁,随之而去的还有镇上一半人口。幸存的居民无力负担修缮石墙的花费,便用木头补上了石墙空缺的部分。史密斯男爵领背靠阿登森林,不归之森的名头很响,这鬼地方是个逃犯都不愿意踏足的荒郊野岭,不幸被恶龙军团盯上纯属那帮蜥蜴人已经走投无路。
史蒂夫来了之后便从附近的采石场搞到了石头,把围墙缺口填好又重新加固大门。这会儿哈夫曼的人在新修的大门边站着,围成一个空心的圈,交头接耳的声音在远处听的不是太清楚。
中间那就是尸体?逃兵的尸体吗?史蒂夫心不住的往下沉,骑士团出了懦夫,自己却不能亲手惩治以儆效尤。
“哈夫曼。”史蒂夫拍拍骑士的肩膀,冰冷的铁质护肩几乎冻伤了他的手。
“史蒂夫指挥官。”骑士点头为礼,史蒂夫在骑士团资历并不深,无论年龄或者贡献都不算亮眼。单靠团长老爹不足以让人对他俯首帖耳。
他们果然围着一具尸体,地上的遇难者不是普通人,而是位穿着盔甲的骑士。一件斗篷盖住了遗体,只露出肩膀以上,大头兵可负担不起全身甲和黑熊皮斗篷。史蒂夫越看越觉得那张脸面熟,他半蹲下来好看的更仔细点。
“是施耐德,可怜的家伙。”哈夫曼帮他省掉了辨认尸体的麻烦,骑士摇头叹气,“我在外边发现他的,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混蛋下的手,我也没找到他的部下。”
史蒂夫跟施耐德有过几次接触,这位维克托公爵麾下的骑士不远千里响应公主的号召。被维多利亚当成了座上宾,每次只要去男爵城堡就能见到施耐德。施耐德家不算宽裕,盔甲和武器是祖传的,搞不好这件斗篷都是。穷鬼骑士身边的骑兵连上侍从不超过五人,步兵大概有十来个。这么点人的确有可能被袭击,成为不法狂徒的目标。
偶尔也有法兰克难民拒绝精灵的收留,坚持往帝国走,但这些人都在帝国有亲戚投奔,用不着杀人越货。盖住施耐德的熊皮斗篷虽然在搏斗中被扯烂了,但缝缝补补仍然能用,很难想象有强盗会在冬天不拿走御寒的衣服。
难道是?史蒂夫抛开不吉利的想法,伸手掀起斗篷。施耐德那副历史悠久的盔甲造型独特,并非帝国骑士惯常穿戴的板甲和锁甲,而是一片片鱼鳞状铁皮构成的鳞甲。施耐德对此颇为自豪,吹嘘说是曾祖父花了大钱从东方商人手里买来的。盔甲上有一道很深的划痕,少了几片甲叶,大体完好。
致命伤在颈部,施耐德没穿戴护喉,大冷天的浑身戴着铁家伙是跟自己过不去。小小的疏忽要了他的命,伤口的血早已被冻住,史蒂夫对着黑色的创口看了又看。他眼睛盯着尸体,举起了右手。“把匕首给我,哈夫曼。”史蒂夫说道。
手举了半天掌心仍然空空如也,史蒂夫只好抬头对哈夫曼重复了一遍要求。严格的纪律绝非虚设,骑士极其不情愿的把匕首给了他,末了不忘在胸前画了泰拉之矛,旁边的人马上效法。史蒂夫即将要做的事,是对信仰的亵渎,他竟然用利刃打扰死者的安眠。侍从鲍勃倒是面不改色守在主人身边,史蒂夫不清楚男孩是出于对忠心,还是跟着克里斯蒂娜和艾米莉旅行时,见到了某些不该见的东西。
即使史蒂夫跟艾米莉并肩作战一百次,他也不会真正信任巫师。各国的教会骑士团都有对内镇压,监视施法者的义务,史蒂夫自然不会忘记。
头顶上的吸气和惊叹比夏夜的蛐蛐还吵,史蒂夫强忍心中的不耐烦,将匕首顺着伤口轻轻往里捅。
“哦,泰拉啊。”听起来哈夫曼已经崩溃了。
匕首尖端抵到了某种硬东西,那里是哈夫曼的喉部,不该有扎到骨头的感觉。他将匕首上翘,靠牙齿脱下左手手套,伸着食指探进伤口。
“呕……”在指挥官背后呕吐的绝不止一人。
这帮家伙会杀人,可以目睹战友被杀,必要时也能献上自己的生命,却看不得我寻找真相。他触碰到了哈夫曼脖子里的异物,手指一够将之带了出来。
是一截指骨,沾了太多的血,已经看不见原来的本色。史蒂夫原地起身捏着指骨展示给部下看,免得他们以为自己是疯子。
“是,活死人。”哈夫曼捂着嘴,口齿不清的说道。
“没错。”指挥官的语调非常之阴沉,在场的人都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
“去把部队叫醒。”本来后面还有一句派出信使,考虑到施耐德的下场,史蒂夫没说出口。
与其放出几十个骑兵在外面乱跑,被对手在雪地里一一杀掉,不如先等等看,瞧瞧活死人有什么能耐。鲍勃以拳捶胸,跑着去执行军令。哈夫曼把马交给别人,钻进围墙下临时搭好的木屋。里面有火盆,能帮助骑士暖和暖和身子,以便在大战来临前舒筋活血。
猎人乔治的房子位于村庄边缘,远离众人的窥探,这正和西悠瓦拉的意。人类的习惯也跟精灵差不多,猎人家因为常常需要囤积猎物,味道和观感都不太好,被迫离群索居。
乔治很可能是个鳏夫,这是西悠瓦拉看他女儿熟练操持家务的模样猜的。
小女孩欢迎了回家的父亲,精灵的到来固然惊喜,但仍没让她忘记照顾满地爬的弟弟和盯着火塘上的炖锅。
永恒森林的普通人家中也用得起玻璃,而猎人的木头房子都是窗户板,入夜了为防止蚊虫必须放下。客厅同时兼了餐厅和厨房,火塘是屋内唯一的照明。全家人包括客人西悠瓦拉在内,都围着火塘坐下。西悠瓦拉有个木头椅子可用,待遇超过了主人不会说话的儿子,猎人和他女儿则坐在一块毛皮上。
这家人真穷,西悠瓦拉忍着屁股上的不适感,有屋顶遮风挡雨好过露宿野外。而且这家伙还有两个孩子,应该不至于打她的坏主意。
“小姐。”女孩子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碗汤,表面昏黄看着很糟糕,闻起来味道还不错。
饥饿迅速打败了矜持,西悠瓦拉伸手接下,木碗缺了个口,她便顺着缺口往嘴里倒。猎人虽穷,倒不缺肉吃,她吞下随着汤汁滚落的肉块,几天来首次觉得胃中有了暖意。西悠瓦拉边喝汤便观察这家人,女孩老偷看她,这很正常。男主人相对镇定,不过看他刻意不往自己这边看的动作,就知道是假装的。
小男孩在地板上爬来爬去,逐渐远离了火塘,当姐姐的只好放下碗,把弟弟抱起来。乔治接过儿子在怀里晃着,好让女儿能吃上那么两口。
“他们的母亲去世了。”猎人看着女儿,又在儿子头顶亲了一口。
“我很遗憾。”西悠瓦拉随口便答,文明社会在这方面礼节通用。
“你孩子,他们多大了。”西悠瓦拉提问是出于礼貌,她很快就后悔了。
“艾玛7岁,强森还不到2岁。”
西悠瓦拉眨眨眼,给了猎人全家一个僵硬的笑容。精灵和人类在年龄上完全没有共同点。彼此询问对方的年龄纯属自寻烦恼。好在人类有着某种古怪的习俗,认为问女士的年龄很失礼,她在都城就体会过。
果然,猎人只对她笑,没像个正常的精灵那样反问西悠瓦拉多大了。
乔治家床位有限,她和小女孩艾玛共享了主卧室的大床,猎人带着儿子睡在偏房。西悠瓦拉对着昏暗的天花板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一转头却见小女孩瞪大眼睛看着她。
“怎么了,艾玛?”
“你的眼睛在发光,好像猫哦。”
精灵笑了,西悠瓦拉摸着艾玛的头,帮她理顺额前的乱发。流放犯在猎人家住了下来,把这里当成容身之所。
第十八章:军团长
战斗已经结束,冬天打仗最大的好处在于没有冲天的浓烟,这样的天气一点点火苗实在难以生存。没了烽火,便没了警讯。敌人派出骑兵突围送信,但谁逃得过无肉的骑士和骸骨马呢?在雪地上,瓦卢斯的骑兵拥有最快的速度。
军团长走过围墙,脚踩着难以计数的颅骨,臂骨,肋骨与大腿骨。这都是倒下的军团士兵,是敌人英勇奋战的证明。经由倒塌的木墙,他走进被攻陷的村落。即使打破了外墙,里面的士兵仍不放弃,聚集起来试图用肉身铸成新的防线,他们失败了,如今死在一起。
瓦卢斯在敌人的尸堆中闲庭信步,看着雪地里殷红的鲜血汇集成潭,他很想笑。然而瓦卢斯笑不出来,笑容需要足够的脸部肌肉和皮肤,以及舌尖与牙齿相配合。以上器官他一样也无,从外观上看,瓦卢斯是个穿着生锈盔甲披着破烂红披风的骨头架子。他不是没试过去笑,只得到了一阵自己听来都毛骨悚然的空洞嘶吼。尸堆中不时传来呻吟与哀嚎,间或有有低沉的啜泣,敌人并未全部死去,很多倒下的人只是受了伤,如果及时治疗也许能活命。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在过去,战场抓到的俘虏是军团重要的财源。可罗马都没啦,更没什么奴隶商人和市场。但他也没下令士兵补刀,寒冷会成为军团的助力,将幸存者统统扼杀。这些尸体他有大用,戳的到处是洞有碍观瞻。军团长走到一堆规模空前的尸堆前,斜指着天空的红旗被掌旗兵抱在怀里,至死也不松手。红旗中央有一只将羽翼伸展到极限的雄鹰,这图案熟悉到令人心痛的地步,只可惜抬头仰望的“人”没有心。
帝国鹰……如果瓦卢斯能叹气,没准会当场发一通感慨。罗马尚红,这个国家也尚红。罗马以雄鹰为标志,军团的鹰旗浮雕与旗帜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难道这些人是我们的后裔?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瓦卢斯迟迟没动手,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出了宽大无边的条件。
“交出背信弃义的精灵”这很难吗?罗马的仁慈是有限度的,瓦卢斯从落叶等到下雪,斥候带回来的情报告诉他,对手一直在到处求援。既然如此,管你们是不是罗马后裔,都去死吧。
冷风裹挟着白雪一股脑朝他乱砸,鹅毛般的雪花穿过没被盔甲遮盖的骨骼之间的缝隙,向后方飘去。将军的荣誉卫队排成三行跟着他,最受信任的百夫长普利乌斯负责管理卫队。百夫长落后将军半个身位,以此凸显瓦卢斯的权威。
幸存下来的俘虏被集中在村落中央,跪成一排等候将军发落。有年轻人,也有老人,其中不少没穿盔甲也没武器,瓦卢斯知道这是抓来的村民。
瞧瞧这群野蛮人,瞧瞧他们。普布利乌斯奎因克提里乌斯瓦卢斯,日耳曼尼亚的总督,第四军团军团长。他有很多类似的光荣头衔,如今都随着帝国覆灭而归于烟尘。
罗马有战争守则,即使敌人拒不投降,亦不鼓励战后杀俘。罗马军团是光荣的征服者,粉碎野蛮人的铁拳。亦是臭名昭著的奴隶贩子,拆散无数家庭,卖掉丈夫,卖掉妻子,再卖掉哭泣无助的儿女。
我该怎么处置你们?骷髅空洞的眼眶里飘着两团暗绿色的磷火,瓦卢斯能透过俘虏的眼睛看清楚自己的尊容。俘虏一个个低下了头,不由自主的发着抖,可能是因为气温,也可能是因为正被不死生物凝视。
只有一位老人敢于正眼看瓦卢斯,军团长本以为他很有勇气,可一开口又破坏了这种印象。
“求你放过这孩子吧。”老人皱着眉头似乎想哭,也许是寒冷冻住了他的脸。
放过?哦,原来老头是指手边缩成一团的小男孩。
罗马人的确喜欢小孩子,不论男女都是绝佳的奴隶。瓦卢斯转过身,刚好对上他最欣赏的百夫长。
“都杀了,用绳子勒。”军团长交待手下。
四团磷火映照着彼此惨白的骸骨,百夫长点了点头。
当年的普利乌斯会极力反对,抗议说谋杀老人孩子是“不荣誉的”。如今这位却一言不发,只管带领卫队扑向俘虏,对讨饶和哭泣完全没反应。
老实说,瓦卢斯很失望。并非所有部下从死亡中复活都保存了原来的性格,许多人变得沉默寡言,不比一头骡子更喜欢表达感情。瓦卢斯越走越快,意欲甩掉俘虏临死前的哽咽。他的脾气和性格都成功复活,却陷在这幅没法做出表情的骷髅架子里,真是为难了他。
“总督大人。”一位女性精灵从尸堆后走出,右手捂着心脏对瓦卢斯鞠了一躬。
听女人说着男人的腔调,使用男人的礼节相当别扭。比起他这具骷髅,女性精灵更加面目可憎。鼻子是最先烂掉的部分,其次是眼皮,失去了拘束的眼球向外凸出,随时可能脱离眼眶。而每次女精灵张开嘴,瓦卢斯都被迫去看那口烂牙和变成深紫色的舌头。
其他部分能靠衣服遮掩,脖颈以上无法直视。
“卡西莫多。”总督兼军团长停下脚步,与精灵面对面。
“你的魔法也阻止不了**腐烂,没灵魂的躯壳终究只是具尸体罢了。”瓦卢斯也没本事唉声叹气,只能听着自己那空洞而缺乏情绪的话语随风飘散。
“或许吧,总督大人。”游骑兵与将军擦肩而过,走向死去的俘虏。每个复生的人都失去了点什么,对于瓦西莫多,失去的是礼貌与热情。瓦卢斯记得这位微胖秃顶的中年法师每天都面带微笑,连对奴隶都会说声谢谢。
女精灵对准地上的死人比划着繁复的手势,嘴里念出的语言亦是无法理解,哪怕瓦卢斯是个死而复生的怪物,也听不懂咒语。不过他知道有什么效果,俘虏在剧烈的抽搐后,一个接一个重新站了起来,包括那个小男孩。
这就是瓦卢斯的不死军团,不管敌人击败他的士兵多少次,士兵们总能找到新的尸体再次回到人间。第四军团不可战胜,瓦卢斯发誓,只要他“活着”一天,罗马就必将重新统治这片大地。
在此之前,一定要把星辰咏者千刀万剐。
第二十三章:你能回来真好(封禁章节补遗)
皇宫前的广场是个休闲的好去处,有高大十几米的圣乔治像,《圣典》的作者脚踩某只大恶魔长角的头颅,高举长剑。围绕雕像,建有一座拥有圆形喷泉的广场。花匠在这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观赏植物,每逢节日会有表演马戏的小丑和一试身手的法师学徒,想靠幻术吸引女孩和儿童的注意力。
里昂冲着一个喊他名字的姑娘招手。女孩眼里含笑,若是以往又是段露水姻缘。但他现在身负重任,前几天晚上发生的事,也毁了他跟女人独处的信心。
“公主,维多利亚公主!”受欢迎的不止是他,侍女为公主举着遮阳伞,维多利亚在禁卫簇拥下走大门。按照她的本意不需要那么多禁卫,但父亲坚持,有些事发生后,多点防备也是自然。
激动的人群控制不住的向前挤,禁卫手挽手才勉强挡住。既然近不了身很多人便伸长胳膊,希望得到祝福,维多利亚微笑着满足了他们。公主挥别了意犹未尽的支持者,走向整装待发的车队。勇者站在马车旁颇有绅士风度的贡献出小臂,公主谢过里昂,扶着他的手上了车。
皇帝站在自家露台上目送女儿的车队除非,眼神很是慈爱。等回头看着德瑞克牧师时,那张脸却有了几分寒意:“希望你们没得出错误的结论。”
“陛下,里昂伍德先生的复活虽然蹊跷,但经我和主教鉴定,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没错。”德瑞克摸着胸前的圣像,暗示答案的出处。
德瑞克算得上皇帝的私人牧师,陪着维多利亚和爱德华长大,皇帝相信他不会马虎。但女儿是第一次独自离开都城,做父亲的怎能不担心。
勇者归来的狂喜并未持续太久,皇帝很快恢复了理智。他读过前线的每一篇战报,圣骑士也当面向他描述过恶魔召唤死人的把戏。表明是,皇帝提供了浴室给里昂沐浴更衣,暗中请主教用修女顶替宫中的女仆,又要德瑞克牧师把普通的洗澡水转换成圣水。
这是第一关,神职人员的碰触,皇帝很满意。
里昂走向浴室中央热气腾腾的泡池,抬起一只脚往下放。结果才接触到水面,便大叫着缩回去,反应如同踩到了尖刀。皇帝瞬间瞪大了眼睛。但必要的话,就算这人是朋友……
直到勇者没入浴池,门外的偷窥狂才松了口气,原来是水太烫了。这种教会的风纪问题不值得陛下关心。他的国家需要一个奇迹,里昂来的正是时候。
霍华德大师宁可坐马车,大师深有同感。可惜车厢里是皇室公主和她的侍女,一个大男人挤进去恐怕不妥。他转向旁边的里昂,准备靠聊天消磨时间。
“复活后,你身体有什么不适吗?”大师抑制不住学者之魂。
“呃,还好吧。”里昂不知如何作答。
“那为什么卡洛特半夜从你家离开。”霍华德提这个问题纯粹是为了学术研究。
“这……”勇者无言以对,这些天,他就像个畸形的侏儒,一举一动都引起别人的惊叹。但涉及到艾米的名誉,他非解释不可。
“艾米莉是作为老朋友来看看我。”他把最无辜的眼神送给法师,暗下决心回去就把家门口的好事之徒统统赶走。
“哦,原来如此。”学者以一贯的低情商,全盘接受了这番胡说八道。
只是……在地狱时,里昂为了防止自己发疯,进而对恶魔的把戏信以为真,他在心里默默的计数。假的艾米莉总共被杀了四百五十次,假的克里斯蒂娜待遇稍好,只死了三百多次。
恶魔将游戏升级,弄来魅魔变成精灵和法师的模样。魅魔靠着里昂的记忆,把他的女友们扮演的惟妙惟肖。每个魅魔都会妻子似的跟他独处一段时间,然后当着他的面被拖出去。
魅魔顶着艾米莉的脸,长着精灵的尖耳朵,向勇者苦苦哀求,“你不是大英雄吗?里昂,救我啊。”魅魔是真真切切的被杀,所以她们的祈求也无比真实。里昂不小心流露出了同情而非麻木,逗得恶魔狱卒哈哈大笑。为此,近千魅魔被杀。
再后来,他就疯了,恶魔无法从一个疯子身上取乐,干脆把他丢进荒野,任其自生自灭。生存本能强迫他遗忘,才苟延残喘至今。
那晚的经历,让他明白了记忆并不会消失。像是冬眠的蛇,潜伏在暗处,随时准备咬上那么一口。
“这儿好漂亮啊。”维多利亚从马车里发出一声惊叹,夏日的梧桐枝繁叶茂,配合鸣叫的鸟儿,以及轻柔的微风,确实很美。
“勇者阁下?”听见公主的召唤,里昂骑马到了车厢旁。
“我们能停下来吗?就一小会?”谁能拒绝少女的要求,何况她还是公主。里昂叫停了车队,他跳下马跑到马车边打开了门,照例伸出胳膊。
“谢谢你。”公主挽住他的手,看来是选定他作为陪伴散步的骑士了。
里昂挺直腰板,尽可能在步子上照顾到公主的身高,他很久没跟女性相处。回到了凡间,无论克里斯蒂娜还是艾米莉,都表现的过于急迫,而忽略了他自身的问题。两个禁卫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跟在后面,好让公主能和勇者独处。
“父亲本想让你多休息些日子,可我觉得伍德先生更需要点新鲜空气。才冒昧请你护送我去大公国旅行。”他死前公主才十二岁,只是个缠着他要讲故事的小女孩。如今,女孩长大了,几乎可以称为女人了。褐色长发下的蓝眼睛炯炯有神,白皙的手指不输于女诗人……里昂移开目光,他能闻到维多利亚头发有股淡淡的香味。
“叫我里昂吧,殿下,就像以前那样。”他掩饰自己的失态。
“哦,那你叫我的名字啊。殿下长殿下短的,累不累呀。”公主歪着头靠在里昂肩膀上,她长高了。
“殿……维多利亚。”公主扬起一边的眉毛,直到他改变称呼。
心脏不争气的狂跳,血液涌上了脸。公主说得没错,他确实需要点新鲜空气。还有个原因里昂不敢承认,他想从艾米莉和克里斯蒂娜身边逃开。
维多利亚见到了里昂的大红脸,她挽住勇者在梧桐树下缓步而行。沉默持续了一会,两人彼此熟悉,倒也不尴尬。她停下了,里昂也跟着站住。
少女抬起脸,阳光透过了树梢,在她脸上留下斑驳的阴影。
“你能回来真好。”她低下头,长发遮住了侧脸,维多利亚搂紧了里昂的胳膊。
公主和她的骑士又走了很久,风吹乱了维多利亚的头发,打在里昂的脸颊上,他喜欢这一刻的宁静。
心里的怪物消失的无影无踪,里昂再次有了活着的感觉。
第三十四章:骑士侍从(封禁章节补遗)
鲍勃斯威夫特乃是皮革商之子,斯威夫特家族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四个姐姐。他的出生全靠老爸在教堂许愿,如果下个孩子是男孩,就让儿子当牧师,一辈子侍奉大地之母。两年后母亲再次怀孕,将鲍勃带到了这个大家庭。
儿子有了,皮革商却毁了约,他的生意已小有规模,不甘心真送孩子去当个清心寡欲的修士。他转而选了一种折中的方案,捐了大笔的钱给教堂,足以装上最时髦的彩色玻璃和尖顶,以此堵住牧师的嘴。至于大地之母那边,他送孩子进了教会骑士团,理论上说亦是敬神。皮革商早看不惯家里五个女人把鲍勃宠上天的做派,“男子汉嘛,就要出去见见世面。”父亲在马车上如是说,小鲍勃只顾向挥舞着手帕的母亲和姐姐们告别,懵懵懂懂不知什么是男子汉。
算起来,他都离家三年了,只在地母升天节回去过。他先是跟随明斯克骑士,骑士牺牲后,闲了没几天便补了弗兰克的缺,成了大团长的侍从。12岁的男孩已长成了15岁的少年,懂了很多道理。明白自家虽有钱,照样被贵族看不起,又被平民妒忌,左右不是人。家里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只要鲍勃当上骑士,父亲便能摘掉暴发户的帽子,姐姐们也能找个体面夫家。最年长的姐姐为了逃避嫁给父亲同行的命运,到了《圣典》不离身的地步,经常作势要进修道院,吓得母亲再不敢接待媒人。
二姐也快到了出嫁的年龄,自从在舞会上看中了城里法官的儿子,一直可怜巴巴痴等人家上门提亲。写给弟弟的信里,都有了眼泪污损墨水的痕迹。姐姐们的殷殷期盼,给了鲍勃非常大的压力。
少年潇洒的抛出了一枚银币,马童笨手笨脚没接住。伺候旅客马匹的小厮没片刻犹豫,弯腰低头把钱币从泥水中翻出来,装进了口袋。
“我们的马要吃燕麦,不要喂角落里那堆枯草。吃饱了给它们擦洗下,特别是圣骑士的白马,它得吃苹果,明白吗?”鲍勃瞪着马童,确保他听进每一句话。当侍从之前,鲍勃在父亲的店里跑腿,很是学了些使唤下人的办法。
马童点头哈腰的牵着马走了,鲍勃瞪着旅店脏兮兮的门,表面已被某种污秽的黑色油脂盖住了。他真不想在这种快要倒塌的破房子过夜,可连绵的阴雨并没给他太多选择。少年叹口气,庆幸还戴着手套。侍从推开门立刻闪到旁边,为后面的女士们让路。
圣骑士一如既往的冷淡,精灵女子略微点头算是感谢,全程跟他没有眼神接触。法师边抱怨雨水淋湿了斗篷边往里面挤,恨不得跟圣骑士同时进去。最有礼貌的反倒是黑暗精灵,修女掀开遮脸的兜帽对侍从微微一笑,红眼睛闪闪发光。
见修女露出了捉弄人的眼神,鲍勃知道他又看傻了。赶在店里别的客人抱怨前,鲍勃关上门,把风雨也挡在了外面。
熙熙攘攘的旅馆突然鸦雀无声,他能听到狂风捶打门板,雨滴砸向屋檐,唯独缺了旅馆里客人的声音。见顾客都是些男人,侍从耸耸肩表示了理解。精灵已是绝无仅有,黑暗精灵很多人更是一辈子都没见过。店主从吧台后小跑着出来,肥胖的中年人在围裙上搓着手,脸上挂起职业性的微笑。陷进胖脸里的小眼睛在几位女士身上来回转动,谨慎的跟黑暗精灵保持了安全距离。
“圣骑士大人光临,是我的荣幸,请问几位是要用餐还是住店?”店主殷勤的鞠躬,屋顶的蜡烛台虽然昏暗,依然能照亮斗篷下的白甲。
在精灵说任何话之前,鲍勃接过话头:“给三位女士葡萄酒,新鲜面包和烤肉,还有你店里能填饱肚子的其他东西,我喝麦酒就行。”目睹了精灵在第一家酒馆的表现后,点菜和接洽都由鲍勃负责。
“再给我们准备三个房间。”他冲着店主奔向厨房的背影喊。
姑娘们在靠近壁炉的桌子安顿下来。鲍勃坐到黑暗精灵旁边,从内衣口袋掏出了个长条形的圆筒,拧开盖子倒出一封信,再次确认了上面封蜡的完好。
“你再这么拿出来放回去的,上面的蜡迟早会掉。”法师脱下了斗篷,露出了里面的紫色法袍,这个动作再次让刚恢复了生气的酒馆,又沉默下去。
侍从陪着笑脸把信筒装回口袋。艾米莉骑术不佳,穿着累赘,不幸在路中间的泥坑里跌下马背,她的心情肯定糟透了。鲍勃才不会上她的套,给她当出气包。
“我过会就让店主给你准备洗澡的热水,卡洛特女士。”鲍勃安抚她。艾米莉眼睛一亮,侍从说的正是她所想的。
“你看吧,小娜,我老早就要你找个侍从。”法师用手肘顶着精灵挤眉弄眼。把精灵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鲍勃身上,男孩紧张的要命。好在精灵旋即移开了目光,盯着炉火发呆。
侍从界有个传说,在百年前,骑士团有位女性骑士。她的战绩想必不出名,涉及到她的记载仅有寥寥数语。但关于她的侍从,那真是花边新闻一大堆。最接近现实的版本中,可怜的男孩被迫每月给骑士准备棉花和草木灰,佣人不在时,还得帮她清洗沾血的衣物。
外出行军打仗,带不了太多帮手,很多侍从都会给骑士洗衣服。但洗女人的东西,还是带血的那种,鲍勃想着就头皮发麻。拜姐姐们所赐,他清楚草木灰和棉花的用处。鲍勃尽可能不引人注意的抹掉额头渗出的冷汗,
话说这壁炉也烧的太旺了,我们的菜呢?男孩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店里连个跑堂的都没有,鲍勃只能亲自动手,也省得精灵改变主意要他当侍从。
碗里的炖肉腻的发亮,克里斯蒂娜兴趣缺缺的用木勺搅着,不幸找到了一撮未弄干净的猪毛。如果炖菜完蛋了,那面包也够呛。精灵把圆面包掰开怀疑的嗅着,从手感得知是刚出炉的,她认命的咬了一小口。精灵太饿了,她甚至切下两块相对不肥的炖肉嚼了下。早上出发就惨遭大雨倾盆,在路上挣扎到太阳下山,才遇到这家旅馆。
肮脏的外墙,随着每一次风而抖动的招牌。若非艾米莉浑身湿透,喷嚏连连,她宁肯再往前走走去碰运气。
所以饭菜再糟糕,她都得忍着。艾米莉也没好到哪去,法师一贯讲究吃穿,只勉强啃点了面包,葡萄酒的口感差到法师才喝了一口就喷到地上。坐在两位老友对面的黑暗精灵和侍从,不仅吃光了炖菜,侍从还抬起碗喝汤。修女稍好点,她用木勺舀着喝。
见精灵和法师瞪着自己,黑暗精灵笑着说:“我被关在修道院下面,吃了一个多月发霉的豆子和馊面包。”尴尬的圣骑士再次盯上了壁炉,法师把碗往中间推,招呼店主快来收拾。
鲍勃没坐在桌边陪女士们磨牙的闲情,他叫店主去烧洗澡水,胖店主答应了一声又跑进厨房,丢下前台无人值守。侍从环顾四周,大部分客人都在,并非只有他们这一桌,但店主似乎没关心过顾客是否付钱的问题。侍从跟着走进厨房,店主正吃力的拖着一个不知多久没用过的大木桶,他伸手去摸边沿,搓下了一层灰。
店主结结巴巴的解释,来这里的大部分都是男人,鲍勃将信将疑。少年觉得这眼神闪烁的胖子,大概没表面上那么憨厚。
艾米莉把头发用毛巾裹住,坐进了木桶。法师心满意足的叹口气。饭菜这么糟糕,要是再不能好好洗个热水澡的话,她会发狂的。“军队的厨子要是敢这么做饭,早被当兵的揍了,你说是不是?小娜。”法师闭着眼睛躺在桶里,也不忘跟精灵聊天。克里斯蒂娜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有人在敲门,法师被吓了一跳,她整个身子泡进桶里,只露出头。精灵从床上跳起来,把门拉开了一条缝,是鲍勃。她跟着侍从来到了走廊里。
“大人,这家店有问题。”鲍勃压低了声音,可惜不太成功,玛雅推开隔壁的门,显然是听了墙根。
克里斯蒂娜这才注意到店里只剩下了他们几个。精灵竖起了耳朵,到处都捕捉不到胖店主的体重碾压木地板的嘎吱声。玛雅的尖耳朵也贴紧了头发,黑暗精灵怀疑的眯着眼睛,显然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玛雅对她比出几个稀奇古怪的手势,转身回了房间,她只能猜测黑暗精灵的意思是:“明白了,这就去做准备。”
精灵让鲍勃穿好盔甲去马圈牵马,自己轻轻带上门。艾米莉没事人一样的泡在澡盆里,哼着首精灵没听过的曲子。精灵把食指放到唇边,要好朋友嘘声。法师笑眯眯的伸着懒腰,对她眨了下眼睛。克里斯蒂娜气急败坏,她正要开口警告艾米莉。
一个冒烟的罐子顺着窗户板的缝隙滚了进来,转眼间又是另一个。
第八十七章:尊重(封禁章节补遗)
战斗过程很简单,别说是一队骑兵,就算半个营地的突厥人一起上,也最多能逼得魅魔张开翅膀飞走罢了。面对闯入凡间的恶魔,一无所知的突厥兵没有半点机会。异国来的强盗撞见了化身为人的鲁比,满脑子尽是猥琐的念头,以为走了好运,遇上了个只能任人摆布的漂亮妞。现在他们变成了余温尚存的尸体,其中不少至死都没来得及拔刀。魅魔杀的入了迷,等她清醒过来,只剩下两个活人。
鲁比一手拎着一个,把吓破胆的俘虏丢到一边。魅魔不怀好意的奸笑,想到了无数种办法,将这个无聊的下午变得稍微刺激些。
她更喜欢第一个,忽略了眼窝深陷导致的凶狠眼神,突厥兵其实长得不错,人又年轻。扒开了盔甲和遮体的衣服,结实的肌肉令魅魔爱不释手。但他废话太多了,每一次触碰都换来他高声怒吼,鲁比只是在摸,还没见血呢。她逐渐没了耐性,偏偏对方咬牙切齿说的帝国语是“臭婊子”。
魅魔徒手扯掉了突厥兵的喉结,抱着手欣赏了一会敌人的垂死挣扎,很快失去了兴趣。不顾满手的鲜血,她走向了第二个俘虏。
肥胖的突厥人被反绑在树上,同伴的下场令他深受启发,嘴巴上乖了许多。鲁比赏了他个痛快,用锋利的指甲划开了喉咙。胖子在临死前,含糊不清的诅咒着魅魔。魅魔无所谓的甩着手,任由受害者的鲜血顺着指尖滑落,她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要怪就怪突厥人运气不好。没遇到鼻孔朝天自以为美的冒泡,又充满了正义感,善良到让人想吐的的圣骑士大小姐吧。
鲁比知道同伴不久之后就会跟上来,而某些人的死法委实奇怪了点。她得想办法补救,用剑剁下了尸体的头,以遮掩脖子上可怖的伤口。
切口处流出的鲜血害得她心猿意马,魅魔克制住趴下去舔的冲动,她感到桑切斯接近了。契约能让订立双方感觉到彼此的存在,距离越近效果越强。鲁比灵光闪现,一个主意成形了。
她拿剑在地上刻着字,魅魔卸下盔甲武器,放走了坐骑。她即将去干的事情用不着这些东西。
“你觉得地上几个字写的是什么?”艾米莉都快把脸贴上去了,也只认出“我”和“等等”这两个单词。其他字母刻的歪歪斜斜,像是作者刚学会写字,旁边惨不忍睹的尸体又太让人分心。
“鲁比说她要潜入突厥人的营地,叫我们在这里等她。”桑切斯当然看得懂“老婆”写的字啦,都是他教的。
“哦。”艾米莉才不会担心一个恶魔的生命安全,马鞍快把她大腿磨破了皮,这才是要紧的事。法师刚想坐下喘口气,却不小心踩到一滩血水,恶心的她只吸凉气。
“谁来把这些人埋了。”法师理所当然把自己排除在外。
混进营地并不难,表面上看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女人。鲁比才看见营地的帐篷尖,就如愿遇到了巡逻的骑兵。她假装惊慌失措转身逃跑,本想自己故意摔倒在地上的,后面冲来的突厥人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抱上马。
鲁比很欣赏骑手的力量和敏捷,对动手动脚的毛手相当不爽。碍于人多眼杂,魅魔只好忍耐。
突厥人似乎知道没有军队会来攻击他们,连最基本的木墙都没设置,只是简单的挖了壕沟,后面插上些削尖的木棍当作拒马。沟里干活的人全是抓来的村民,突厥兵在边上守着,谁敢磨蹭劈头就是一鞭。
至于女人被丢到哪儿了嘛……鲁比心想她马上就能见到了。摸着她的大手突然狠狠捏了下,粗暴的动作把魅魔彻底激怒了,她牙齿咬得咯咯响。
动手吧,反正没一个人打得过我,魅魔正欲拧断令她作呕的脏手。路边帐篷里一闪而过的黑色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虽然戴着兜帽,外露白发和黑漆漆的手臂还是暴露了异种族的身份。
黑暗精灵,还是个法师。魅魔强忍了乱杀一通的念头,她扭过头记下那人的长相,暂时满足于翻来覆去的血腥妄想。突厥兵龌龊的事干得太多,早没了良知。
梅斯堡是座高度军事化的小城镇,男人走光了,绝大多数酒馆被迫关门歇业,新来的众多军人也没能照顾生意。骑士团自有严格的清规戒律,每天早晨都会对敢于跟当地姑娘眉来眼去的新兵抽鞭子,可笑的是这种公开处刑逐渐成了城里新的娱乐项目。除了在边上擦眼泪的姑娘,大家都看得很过瘾。很多寂寞难耐的军属嘴上不说,实际上从未缺席过一场处刑,她们这个环节了。
军法中的鞭刑有着详细的规定,针对特别顽劣的,鞭子不是抽打背部。而是脱下裤子,像教训小孩那样打屁股。每当此时,台下的气氛都异常火爆,军属们目不转睛。
粗俗市烩的场面公主不能涉足,也没太多的事情可作,她的军事知识大多来源于书本,加之托马斯爵士个性强硬,教会骑士团地位又特殊。维多利亚列席了几次军事会议,见自己只是被人当成摆设,便不怎么去了。她的年龄和性别都成了劣势,但她的身份又过于高贵,每每让在场的军官欲言又止。她一旦出现,男人们便用眼神交流,每当她离场,所有人都为她起立,喧嚣也会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回来。
好吧,她自我安慰,要这群谢顶的老男人向个女孩俯首帖耳也不太现实。她想到了克里斯蒂娜,即使是一百岁的精灵女人,也经常在这种会议上受到排挤。也许有一天,我会招些自己的幕僚,到时候一个男人都不要!让你们不把我当回事!公主气急败坏。不行,得为里昂破个例,我那么爱,不,我那么喜欢他。少女的心思总是飘忽不定的。
穷极无聊之下,维多利亚只好重新扮演起母亲的角色,带着侍女访贫问苦,穿梭于难民的临时住所。她做的很好,安抚住了拖家带口逃到梅斯堡的可怜人。难民争先恐后的来摸她的手,喊她的名字,公主深受爱戴,享受到了平民的瞩目。
可她要的不是这个,身为言行举止历来都很得体的公主,“爱戴”是她最不缺的。都城的平民更爱她,可那也挡不住射来的箭,改变不了远嫁他乡的婚约。女人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竟是这般艰难。
路过的小女孩拉起裙摆,向她行礼,不熟练的动作把公主逗笑了。瑞吉娜没主人那么放松。公主乐善好施,每个有心无意的礼貌都能得到赏赐。侍女从钱包里掏出几枚铜币,散给了孩子们。
有了榜样带头,更多的孩童涌上来。公主只管微笑就好,侍女累的苦不堪言。钱包渐渐干瘪,可难民的人数一点也不见减少。
从城门进入的搜索队吹响了归来的号角,把孩童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帮助瑞吉娜摆脱了累断手臂的危险。天性驱使下,孩子们更愿意追逐穿盔甲的骑士,而非受父母的教唆,去榨干公主的钱包。
维多利亚在路边站好,为首的骑士翻身下马,走到离她几步远单膝跪地。史蒂夫带来了令公主兴奋不已的消息。
“突厥人,突厥人来了。”男爵夫人反复念叨着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字眼,她才三十多岁,理所当然对异教徒的威胁不清不楚。长久以来帝**队的作战对象都是非人生物,并且连续取胜,正所谓威名远播,无人敢惹。
上次异教徒入侵的危机,还是珍娜以故父亲年轻的时候,战场位于大公国威尔堡。这段吓唬小孩的故事很快就被漫天飞舞的巨龙给取代了。
“怎么连个信使都没见到?”托马斯锤着桌子,说不清是异教徒还是知情不报的大公国更让他恼怒。
“大人,筑起堤坝坐看邻居淹死的事可发生过不少。”史蒂夫也很愤怒,但乱发火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该怎么办?”珍娜看着地图上乱七八糟的箭头,试图理出个头绪。要是格林在就好了,他一定会有办法。毕竟才当上贵族,家庭主妇的思维还是会时不时冒出来。
“我们出兵。”大门被全副武装禁卫军推开了,公主披盔戴甲,马靴强有力的撞击着地面,令她每踏出一步都引人侧目。
“还是说谁有更好的主意,嗯?先生们?”维多利亚径直走到长桌正中央,双手撑住桌面来回扫视与会者。皇族那种与生俱来的权威令托马斯不由自主的往旁边退。
没人回答,史蒂夫刚才就说了,突厥人似乎没有攻城略地的打算,而是一门心思的抓捕难民。在城墙后面当缩头乌龟,任由同胞被异教徒掳走,这名声要是传出去,在座的骑士老爷就不用在贵族圈里混了,都城的皇帝饶不了他们。
兰斯洛特爵士亲手举着鹰旗,与骑士团的旗手走在一起。两面不同色调的旗帜,代表着边境仅剩的守护者。
维多利亚自马鞍上转过身,朝城头上举起了拳头,重新披挂上阵的女兵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以女性特有的清脆声调回应了公主。澎湃的激情充盈着她,一如那越跳越快的心脏。公主目视行进中的军队,每个走过的士兵都挺起了胸膛,盔甲与矛尖发出的耀眼反光,比皇宫花园的景色好看多了。
公主打马冲到最前排,骑士们给她让出了正中间的位置。
尊重,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第十九章:知恩图报
西悠瓦拉醒了,呆滞的双眼看着屋顶好半天回不过神。猎人家的屋顶是暗红色的圆木,后来供她独居的小屋也是类似的颜色。这里的房梁都是上过漆的长方形木头,光是能把树干削成想要的样子,就不是乔治做得到的。她抬脚下床,看见自己那条光洁的大腿才意识到什么都没穿。
她缩回床上躲进被子胡乱摸索,凭着年轻女人的本能没发现什么异样。穿过的衣服堆在床头柜,叠得整整齐齐,精灵伸手一拎,只见衣服上破烂的部位已经被缝好。
强盗才不会好心替人质缝缝补补,松了口气的她开始穿衣服。之前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发现她的人一口一个“女士”的叫着。这些人太讲礼貌,不像法外之徒。西悠瓦拉三下五除二穿戴整齐,大致看了下周围环境,她身处于一个小房间,房门在十几步之外。精灵随手推开门,难怪鼻子闻得见食物的香气,原来是睡在厨房隔壁。
半人高的大锅白烟渺渺,烤肉架上有十多只熟透的烤鸡,成排的面包平放于长桌上和面粉、案板以及一筐削好的胡萝卜做邻居。洗干净的陶碗与锡杯堆的像座小山,看起来正在准备上百人的餐食,一切就绪只待厨师。
她不仅没搞清自己所在,又产生了一个新问题,大家都去哪儿了?圆面包刚烤好,摸起来余温尚存,她抓起来就往嘴里塞。我只吃一个,西悠瓦拉想的挺好,实际上她连吞四个。那烤鸡也不错,刷了油的鸡肉表面金黄,闻着让人流口水。她捧着铁质烤架不用餐具直接啃,一小会便吃了半只。
精灵吃的太急不小心噎到了,细长的酒壶里显然装着饮料。她双手举起对准瓶口,把嘴里的肉和面包统统冲进胃中,不小心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女士做出如此不雅的举动相当难为情,然而又没人会大惊小怪。她干脆又打了一个,用力拍拍胸口才感觉像是活了过来。
不管这里的人是什么身份,对她确实不错,西悠瓦拉仔细的用手抹掉嘴角的油脂,打算给陌生人留个好印象。她在帝国都城生活过一段时间,虽没见过克里斯蒂娜小姐,倒也对白骑士的生平耳熟能详。
人类优待异种族,特别是像她这样的大美人。西悠瓦拉在教堂的小册子上看了克里斯蒂娜的彩色画像,自信比白骑士漂亮一百倍。
也许我该请他们把我送到村子里,看看乔治一家子。精灵对时间的流逝感觉迟钝,乔治失联了半个月,她在吃光存粮后才反应过来。换成人类女性早就大发脾气,没准已经负气出走,或者打上门兴师问罪。
在这小半年里精灵的生活节奏委实太快了些,西悠瓦拉找了把椅子坐下,抱着个面包细嚼慢咽。有点果酱就好了,反正四下无人,她干脆把一双长腿搭上桌面。长寿种族的懒散刻进了骨子里,对于一时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便习惯性往后推,将之交给近乎无限的寿命去解决。
精灵在乔治家安稳的生活了几天,毕竟是个大活人,总得出来走动走动,猎人想要金屋藏娇都不可能。如果她是乔治在树林里捡来的陌生女人,邻居会喜闻乐见,急吼吼的帮鳏夫操办续弦的喜事。可她是个精灵,这就坏事了。小孩子围着她不肯走,成年人躲在屋檐下偷窥,交头接耳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听墙根这事,精灵说第二,没人称第一。男性村民有的意淫她,说着下流话不堪入耳。有的眼红乔治好运气,恨不得自己也去树林里捡个精灵女人回来。女人则是妒忌和同情兼有之,不过村民们在有一点上很统一,都把她当成了了不得的大人物,急于去男爵的城堡报信。
这怎么了得,公主住在男爵那儿,对西悠瓦拉干的坏事一清二楚。流放犯和收留她的共犯冥思苦想,乔治被迫把西悠瓦拉藏到打猎时暂住的小屋,决定先避避风头再说。女法师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乔治突然失踪,她的隐居生活才告一段落。
吃下肚的食物和饮料逐渐发挥作用,帮助西悠瓦拉将以前发生的种种一一理顺,就在此时厨房另一边的门被猛地撞开,有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堆满长桌的餐具掩护了精灵,闯入者没看到西悠瓦拉。
只是个普通的胖女人,那张脸西悠瓦拉有些印象,喂她喝粥帮她擦过身子,是个热心肠。胖女人跑过了三分之二的长桌,才想起回身去关门,一转身终于看见了翘着脚的西悠瓦拉。
“小姐,快躲起来!”胖女人说的西悠瓦拉莫名其妙。她突然扭头瞪着门口,眼睛恐惧的睁大,手在桌上乱摸像是要寻找武器。
精灵也跟着往门口看,那里多出一个顶着破烂头盔,浑身上下都是骨架子的骷髅。不死怪物绝不犹豫,在精灵做出反应前,冲上去将胖女人扎了个透心凉。骷髅抬脚踢翻濒死的受害者,拔出剑转向西悠瓦拉。女法师赶快扬起手,对跳上长桌的骷髅比了个扇巴掌的动作。一半的碗碟和烤架随着她的手势起飞,砸烂了骷髅。
精灵绕过桌子跑去查看胖女人,见对方睁着眼睛却没在看她,已经没救了。西悠瓦拉摇摇头,替死者合上了眼睛。到底怎么回事?她竖起了尖耳朵,之前被饥饿蒙蔽的感官再次运转,带来了外界的消息。
靴子踩在雪地上,步伐凌乱,许多人拼命的喘气,像是在逃跑。如果是战斗,应该有鼓励士气的呼喊才对。更为轻巧的脚步声紧跟在后面,喘息很快转为惨叫。听起来追逐的一方并不需要呼吸,如同她脚边粉身碎骨的骷髅。
西悠瓦拉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战场法师,不是坐在书房里为导师抄写卷轴的学徒。她保持了高度的自制,等到喧闹结束才安静的朝骷髅闯进来的那扇门移动。精灵随手抓了两把餐刀,她不懂剑术也没人指望法师去打肉搏战,这是给她魔法使用的“弹药”。
精灵法术不鼓励无中生有,讲究就地取材,有什么用什么。
谢天谢地,西悠瓦拉绷紧神经走过厨房,又踏进当做食堂的大厅,也没遇到一个敌人。对啊,西悠瓦拉心想,厨娘之类的小角色怎么可能引来一堆怪物追呢。
侥幸归侥幸,行动上她不敢有丝毫大意。精灵侧身靠住墙壁,伏低身子接近墙边敞开的窗户板。这扇木制窗户板是半开着的,风雪顺着空隙往里飘在地板上留下了湿漉漉的水印。碍手碍脚的长裙害得她做不出更隐蔽的动作,精灵以相当别扭的姿势半蹲着挪到窗户下方。
冷风吹疼了尖耳朵,雪花落进了银白色的长发里,西悠瓦拉一动不动,像个真正的游骑兵那样将呼吸调整到几不可闻。
外面的追逐已告一段落,被更为整齐的脚步声取代。很遗憾,那不是活人发出来的。纪律再严格的部队,也得允许士兵喘气吧。骷髅没了**,在雪地里行进比人类轻巧的多,西悠瓦拉已经学会了如何辨认。
等等,还有人活着,不死生物连知觉都没有,怎么可能冷的牙齿打颤。她已是全神贯注,上下牙高频率碰撞所产生的噪音在她听来犹如当街鸣钟。
西悠瓦拉才一百三十岁,这个年纪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好奇。如果她老上个一百岁,没准已经悄悄溜走。当法师想要逃跑,从最基本的隐身术到高级点的传送门办法多得是。
好奇害死猫,好奇驱使西悠瓦拉缓缓探出了头,向窗外窥视。除了满足一探究竟的**,她亦是于心不忍。外面的活人很可能救过她,自己就此溜之大吉,岂不坐实了流放犯的坏名声。俘虏只有一位,是个留着金黄色短发和小胡子的男人,那张脸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两个骷髅兵一左一右夹住俘虏,正前方则站着更多的骷髅,数量超过了一百具,这便是西悠瓦拉听到的“更为整齐的脚步声”的来源。摆出这么大的阵势,都是为了衬托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骷髅,相比别的死人,这家伙的装饰未免太多了点。
破烂的红披风,有冠的头盔,保存相对完好勾勒出肌肉线条的胸甲,西悠瓦拉猜它是活死人的将军。
骷髅将军迈着做作的步子走向俘虏,两名看守踹了俘虏一脚,强迫他跪下。西悠瓦拉旁听了将军跟俘虏对话,将军声音死板了点,但胜在词汇丰富,挺像个人。比如它许诺俘虏,只要给公主带句话劝降就放他离开。
俘虏朝将军白森森的脚啐了口血唾沫,旋即被看守打得倒地不起。骷髅将军旁观了一会,似乎觉得厌倦了,临走时对看守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西悠瓦拉忍到将军和它的卫队消失才动手,区区两具骷髅,她乐得还个人情。
第二十章:毫无胜算
在绝对优势的数量面前,仅仅靠堵两米高到处都有破损的石墙起不了什么作用。开战前史蒂夫就该想到这一点,可惜他太年轻经验不足,被各种各样的客观条件逼得一步步朝失败这条路上走。
总人口勉强过万的男爵领养活不了那么多当兵的,公主又不肯撤退,非要在边境跟数量不明的敌人对峙。上命难违,做为兵力最多的统军将领,史蒂夫把麾下三千出头的部队再做拆分,自领一千多人的骑士团本部驻扎在镇上。小贵族的部队被他指派了新驻地,史蒂夫不爽对方很久了,乐得眼不见心不烦。
想当初正是这帮嫖客,把好好的军营变成了妓院和垃圾场,令他在异种族同行面前蒙羞。
两年前在边境行省的激流镇他对抗过恶魔,并战而胜之。史蒂夫打算在这座小镇也照此办理。他堵住围墙,修好了门,整顿部队纪律,但有意无意忽略了很多关键问题。
那时候的指挥官是克里斯蒂娜,白骑士小姐本身就是活生生的奇迹,还有两个施法者鼎力相助。不管是艾米莉卡洛特,还是桑切斯坎贝尔都是法师中的佼佼者。
如今挡在史蒂夫和围墙外一望无边的骷髅之间,只有一堵围墙和虚无缥缈的信仰。弓手早已上墙,他的人不多,幸好骨头架子也不打算四面进攻,全围在正门这一处。
步兵被他安置在门后,骑士与持矛骑兵都已上马,随时准备对突入墙内的敌人进行反冲击。能做的史蒂夫都做了,胜算不大也强过跑出去送死。骷髅列成几十个方阵,白茫茫一大片和雪地已是不分彼此。在步兵队列两侧有骑着骷髅马的白骨骑兵。目测每个方阵最少有一百多骷髅,史蒂夫舔了舔被冻裂的嘴唇,他的人太少了。
“瞧那些家伙,全是骨头一碰就散,干脆一次给我来二十个好了。”哈夫曼的自信感染了士兵们,引发了一阵紧张的笑声。
是啊,无肉的枯骨不该比僵尸更难对付。史蒂夫虚握着剑,天气寒冷,他提前活动开手脚,免得一会扭到关节。骷髅跟僵尸的确不一样,进攻前竟然吹响了军号,最前排的五个方阵朝围墙进逼,后面的大部队停在原地。
这下没人笑了,骑士团面对的是军队,而非蠢笨的活死人。
“箭上弦!”史蒂夫举起长剑,人少加之寂静无声,用不着掌旗兵传递命令。弓手拉满弓,在远处攒动的颅骨中选好目标。这很容易,敌人太多,自己人太少。
没等史蒂夫喊出“放”的口令,移动中的方阵收拢队形顶起盾牌,迅速组成一堵方形的“墙”。临时赶制的木盾粗糙不堪,防箭倒是够用了。
“放!”史蒂夫挥下了剑,他总得试试。
一部分箭支落在盾墙上,更聪明的射手则瞄着前排骷髅。围墙很矮,直射并不困难。可惜骷髅特殊的身体结构浪费了弓手的努力,大部分箭支无害的卡在骨头里,晃来晃去让人想吐。
“射头!”史蒂夫急得恨不得跳下去,一轮箭雨过后,倒下的骷髅不超过二十个。
骑士团令行禁止,可第二轮的打击效果更糟,骷髅方阵已经走得很近了,在这个距离,射手只能对着雪地里踩来踩去的小腿骨干瞪眼
他遣散了弓手,招呼步兵上墙。哈夫曼吹牛说能打二十个,一旦围墙被突破,人人都必须打二十个了。骨头架子没携带木梯,没撞门用的粗大圆木,也没绳索,史蒂夫猜测怪物打算靠叠罗汉的方式往上爬。类似的战术他在激流镇见过,事已至此,只能见招拆招。
步兵跑步上墙,长矛手将武器倚墙搭好,为即将到来的肉搏战储存体力。
取人性命的锋利长矛悬在头顶,骷髅依旧不急不缓保持举盾的姿势,等前排靠近了墙壁便不再移动。军号又一次吹响,在后方待命的方阵闻声而进,不像之前的死气沉沉。骷髅兵踩着没过小腿的积雪全力冲刺,速度绝非活人可比。
到这个份上,傻子都看得出前面的方阵是打算给后面的步兵当台阶。
史蒂夫抱起旁边的火盆往下丢,盆里的炭火在盾牌上铺散开,什么都没能引燃。天气太冷,已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拿石头砸!”哈夫曼说着举起事前准备好的碎石,士兵们效仿骑士,把修补围墙用剩的砖头朝下扔。
这里不是城堡,守军所处的位置两米不到,远远谈不上居高临下,人手所能搬动的石块没多大冲击力。墙下的“阶梯”屹立不倒,就算偶尔有被砸中的,空隙在一瞬间便被补上。不知畏惧,不知死活,在这点上骷髅跟僵尸很像。
“举起武器!”史蒂夫拔出了剑。
这边想尽办法打散下面的阵型,那边也没闲着。雪地里凭空掀起了白雾,雾中是全速冲击的骷髅。怪物数量众多,跑的太快,被无数只腿骨带起来的雪形成了看不透的雾。
活生生的白骨接二连三跃上盾墙,给史蒂夫一种雪地在动的错觉。再下什么命令都于事无补,指挥官必须以身作则,靠英勇奋战来鼓舞士气了。他盯死跑在最前的骷髅,怪物也盯上了他,眼眶里幽幽的磷火因为跑得太快,竟然也在跟着晃动。
我一剑就能砍下这怪物的脑袋!史蒂夫想好了战术。骷髅拿着把短剑,除此之外既没盔甲也没衣物遮体,脑袋与肩膀之间靠一段细长的颈骨相连。破铜烂铁伤不了披甲的史蒂夫,而史蒂夫则能让它掉脑袋。
指挥官犯的第一个错误是用活人思维去想当然,骷髅不计生死,根本不怕史蒂夫手中的利刃,它飞快的跑着,一如在盾墙上的同伙。在接近石墙的刹那,冲在前面的骷髅全部起跳,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撞向目瞪口呆的守卫。
挥出的剑狠狠砍中了骷髅,砸断了臂骨和若干肋骨。如果对手是人早就死了,可如果是人的话,又怎么可能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战术。史蒂夫被推下了墙,跟着倒下的还有大半在墙上坚守的步兵。骷髅不计较伤亡,也不管仍在上面战斗的人,它们鱼索而下,攻击墙后的部队。突破石墙的骨头架子密密麻麻,远远看去像是给石墙染了一层惨白。
骷髅攻击待命的弓手,把骑士拖下马。有盔甲的人尚能坚持,可马儿却抵御不了从四面八方刺来的短刀。士兵靠胸甲逃过了致命伤,但没几个人能以一当十。不想死唯有背靠背,以密集队形对抗恐怖的数量。骷髅顺利占领了大门,将活人往镇内压缩。
拧断两指粗的胫骨何其简单,咬紧牙关便能做到。等史蒂夫找到平衡重新站起来,大门已经失守了。成列的骷髅正在通过敞开的木门,步伐整齐像是在进行阅兵式,这其中包括了模样骇人的白骨骑兵。行军队伍无视两边的战斗,只管往里面走,踩踏积雪的咯吱声是它们发出的唯一动静。
周围的士兵倒下了许多,他没看见哈夫曼,只希望那家伙能像自夸的一样,有一打二十的战技。在远处他捕捉到了幸存者的踪迹,里面应该有人指挥,秩序并未完全乱套,士兵仍能维持战列。如果他能赶过去和大家汇合,这场战斗还能打下去。只要能越过面前那近百的骷髅兵就好了。
“撤退!撤退啊!”史蒂夫挥着手臂大喊大叫,发出最后一道命令。
他不仅引起活人的注意,附近的骷髅全都齐刷刷转了过来。史蒂夫双手握剑,不管不顾向大门前行进的白骨堆猛冲。他的奋不顾身带动了残存的士兵,战士们向敌人发起了反击。
假如远处的战友还想逃跑的话,这便是机会。
刚才在墙上他表现不佳,现在史蒂夫已进入状态。靠狂野的冲锋把挡路的骷髅一一撞倒,等力竭之后,史蒂夫挥着长剑舍命向前,每一击都打碎了至少一颗颅骨。史蒂夫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了,他眼里只有该遭天谴的不死怪物。指挥官奋力冲杀,向泰拉祈祷降下奇迹。然而奇迹并未发生,他的后脑遭到重击,倒在雪地昏迷不醒。
谁说不死怪物没有感情?史蒂夫觉得它们明明有很强的报复心,自己发起的决死冲锋打乱了怪物杀光活人的计划,于是史蒂夫得到特殊照顾。被迫旁观骷髅用绳子勒死被抓住的人,不幸的俘虏中既有他的部下,也有镇上的居民,其中还有些孩子。
大家都看着他,眼神中从绝望到祈求皆有之。勇敢的人至死一言不发,而普通人则大声哭泣,被勒的屎尿横流。最惨的是年幼的孩子……光是回想那可怕的场景,他就不想再苟活于世。
指挥官闭上了眼睛,想象中的绳索迟迟不往脖子上套。史蒂夫等待死亡,却等来了一个大活人。
“别装死了,你给我动起来!”清脆悦耳的女声唤醒了他。
史蒂夫睁开眼,被那抹跳动的银色晃得头晕。指挥官看见了这辈子见过的第二漂亮的女人,不,是女精灵。他把冠军宝座留给克里斯蒂娜小姐,妻子安德莉亚的排名只能再往后靠了。
第二十一章:风雨欲来
恶魔都喜欢夏天,闷热无风的日子总能让这群丑八怪想起家乡。烈日灼烧着地平线,被从空气中蒸发的水分扭曲了视野,远远看去,像极了地狱中随处可见的熔岩池。恶魔侵入法兰克已是深秋,对恶魔是个糟糕的季节,但远不能跟紧随其后的寒冬相比。
大片的小麦烂在田里,因为收割的农夫已成了恶魔血腥盛宴的牺牲品。地狱的蠢货及时行乐,不管不顾。以卡昂主教区为中心,方圆数百里的活人不是死了,就是即将死亡。
屋顶的烟囱不再冒出炊烟,教堂里没了称颂地母的信徒,狂怒的大自然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有史以来最冷的凛冬降临了。
它们恨透了冬天,恶魔对于寒冷的耐受性远不如凡人,肆虐的北风将非人之物冻到血液凝结,寸步难行。魅魔靠魔法把自己变成了人样,勉强能在风雪天里行动。
当她跟艾琳说能闻到里昂的味道时,她并未完全说实话。魅魔不只闻到了里昂,她还闻到了更多更可怕的同胞。
公爵和矮人王自以为在号角堡取得了大胜,实际上这是场双赢。恶魔达到了它们的目的,凡人也得以苟延残喘,对猎物赶尽杀绝不是好猎人。
凡人爹生娘养,长大成人是如此艰难。恶魔乃是混沌之风的造物,这般肮脏恐怖的生灵深渊魔域要多少有多少。死一千,死一万,不死自己就行,没有恶魔会为别的恶魔掉一滴眼泪。
她能闻到别的同类,别的同类也能闻到她,正所谓臭味相投。阿什莉不敢显出魅魔的样貌,飞行的便利可比不上活着的美好。
恶魔的体味跟实力直接挂钩,大恶魔压根不屑于隐藏。对于阿什莉来说,里昂和他身边的怪物称得上臭气熏天,闻起来类似于飘满秽物的下水道。没有猎犬,或者魅魔能无视这么刺鼻的线索,即便相隔甚远,阿什莉也不担心会跟丢。
她在谷仓的地下室呆了三天才恢复元气,这三天里,那股恶臭并未因为低温有所缓解,或者鼻子的主人身处地下而减弱半分。到了今天早上,久违的新鲜空气光临了她的鼻腔,阿什莉知道这是恶魔战帮又开始了移动。由各种各样的恶魔临时组成的群体在地狱被称为“战帮”,行为模式跟凡间的兽群有许多相似之处,它们都是朝着可能有食物的方向迁移。
魅魔一路跟来,见识过不少战帮留下的宿营地。脏乱差是其次,满地堆积的血肉尸骸凡人看一眼便会发疯。每根骨头都被啃得干干净净,其中绝大多数是人类的骸骨。恶魔不是非得吃人,但在严寒的冬季猎人比猎动物轻松多了。她料到了这一点才坚持独自上路,阿什莉不想也不敢让其他人见识到这种场面。万一撞上里昂正在大嚼人肉,除了阿什莉没人会再原谅里昂,接受里昂。
她拿食物塞满了背包,仍然剩下很多。阿什莉不是头驴,只得忍痛放弃。魅魔走出温暖舒适的地窖来到空旷寒冷的谷仓,小女孩仍安静的躺在被她放下的位置,样貌没有变化,没发臭。寒冷是最好的防腐剂,也能让人产生惰性,掀开木门后吹进的第一缕寒风便险些将她推回地下,再呆上个几天。
我一定要找到他,把他带回来。阿什莉系紧斗篷,在脖子上缠好地窖里搜出来的毛皮,向上拉遮住口鼻,只留下眼睛视物。即使这样,寒冷依旧无孔不入。谷仓的门经过这些天的折腾已是不堪重负,靠非人的力量她硬把门推开一道刚够挤出去的缝隙。如果在谷仓内算冷的话,外面已是在用刀刺了。寒意深入骨髓,冻得她不住的打冷颤。
她用脚把以前抵门的破木桶拨过来,卡住门缝。阿什莉又走回地窖口,昨晚残留的热气顺着木板缝隙往上冒,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削弱魅魔踏入雪地的决心。阿什莉俯身抱住冻硬的小女孩,毅然走进了漫天的飞雪中。
她要找个地方安葬这可怜的孩子,之后再去追逐她的好里昂。魔域深渊在上,代表里昂的臭味一直在往西方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凡胎的里昂怎么可能忍受得了杀人的严寒,除非……阿什莉拒绝往下想。魅魔紧紧抱住女孩的尸体,在白茫茫的积雪中艰难跋涉。雪已过膝,她却连一丁点足迹也留不下来。飘落的雪花盖住了魅魔踩出的浅坑,不快些走她也将被淹没,如同雪面之下葬身的许多无名氏。
以沦陷的卡昂城为界,法兰克被一分为二。如果把奥斯曼入侵和恶魔大屠杀所引发饥荒与疫病加上,法兰克邦国已沦为各自为战的碎片。实力强的诸侯,比如大贵族德伯纳德尚能自保。不幸是个小贵族,又不像雷诺男爵及时抱住粗腿,那这个家族很可能被从地图上和法兰克贵族的盾徽谱中抹去。
坐困愁城之下,极少数小贵族甚至跟占据了加来的苏丹眉来眼去,低头纳贡,只为换得领地不被奥斯曼人入侵。假如现在是春天,而非寸步难行的隆冬,也许法兰克做为一个整体已不复存在。
贵族要为接下来可能的战斗做准备,于是刮地三尺搜集粮食,干的特别过分的,连农民过冬的救命粮和来年的种子都不放过。贵族老爷识文断字,看得懂皇家信使送来的战报,能做到胸怀天下。底下的文盲老农才不管那么多,恶魔,呸!你骗鬼吧。奥斯曼异教徒,哼,让他们来好了,难道还能比城堡里的老爷更差吗。
饿疯的农夫不知道什么是恶魔,牧师在讲台上描述着地狱的惨景,激动得吐沫星子横飞。然而在台下,没几个人听得见他说什么,腹中的轰鸣盖过了牧羊人的演讲。人们之所以肯在这寒冬腊月出门,只因教堂会在礼拜结束后提供松饼和掺水的葡萄酒。
爱家的农夫往往会省下这块松饼,偷偷塞到衣服里带回家,好让饥饿的孩子在吃完自己那块后有一次惊喜。妻子含着眼泪看丈夫做出如此的牺牲,心里却担忧家里的顶梁柱什么时候会像邻居的丈夫,在某个寒冷刺骨的早晨撒手人寰。于是妻子咬咬牙,去抢夺孩子手中的松饼。孩子死也不放,在和母亲的拉扯着那块饼碎了,落了许多在地板上。孩子趴下去就舔,没半分犹豫。
妻子捂着嘴痛哭流涕,农夫抱着爱人,心里痛骂自己的无能。熊熊的怒火正在燃烧,掀起风暴的主角并不总是异邦来的异鬼。
伊莎贝尔是圣骑士,她归属于巴里教会骑士团,是教会的武装力量。既如此,便承担了下乡收取什一税的任务。按理说白骑士不该参与过于世俗的工作,但时下乃是用人之际,大主教被农夫此起彼伏的抗税愁破了头,便把伊莎贝尔也派了出去。
“去吧,伊莎贝尔,我的孩子,告诉那些……”主教顿了顿,“那些可敬的农夫,他们的奉献能帮助骑士团对抗即将到来的邪恶。”
“是的,阁下。”白骑士毕恭毕敬低下了头,伊莎贝尔很确定主教本想说“那些该死的农民”。
“这也是他们对大地之母应尽的义务!”主教咬着牙齿说完最后一句,对伊莎贝尔伸出了左手,无名指上那颗雕着泰拉之矛的金戒指偌大无比,以至于盖住了旁边两根指头。
白骑士不为所动,她抬起头目视主教。
“哦,请原谅一个老人的糊涂。”主教讪讪的收回手,眼里闪烁着不悦的光芒,“圣骑士伊莎贝尔阿佳妮小姐。”
伊莎贝尔双手贴住腿甲,绷直上身微微弯腰行了男人的礼节。主教嘴唇动了动,忍着没说什么。法兰克教会第一人拂袖而去,披在身后的天鹅绒斗篷染成了鲜红色,和一尘不染的丝绸白袍配合良好。
主教阁下是那般雍容华贵,权势亦达到了顶点。跟饱受割据之苦的路易国王不同,试问法兰克上下,谁敢说不是大地之母的信徒。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国王能缩进位于巴里城内的堡垒,对外界的天翻地覆视而不见。大主教却不行,异教徒必须铲除,恶魔更要优先讨伐。哪一样没完成,他便不敢安心立于圣母像之下,在周末的布道会上慷慨激昂。
大地之母会记住你们的贡献,也会记住我,法兰克的大主教克莱门特。圣座已是垂垂老矣,在各国有望竞争教皇之位的人选中,克莱门特是个大热门。假如他击退异教徒,又驱逐了恶魔,那走向圣城更进一步便是板上钉钉了。
哦,泰拉啊,请让我侍奉你吧,为你在这人世间代言……心潮澎湃的主教握住胸口的圣像,在十二月的飞雪中目送白骑士伊莎贝尔和征税部队出城。
窗外的世界银装素裹,屋里的壁炉烧得滚烫。“噼啪”一声,火焰窜的很高,很高。
第二十二章:琐碎的生活
严格说来,她的正式身份是保姆。但就像老爷长年出征在外,久居城堡的管家便会有意无意接过老爷的权威,成了临时性的主人。
艾薇的情况也类似,刚开始人们称呼她为“精灵家的小姑娘”。随着克里斯蒂娜消失的时间愈来愈长,对艾薇的称呼也变了。她现在被人毕恭毕敬尊称为小姐,艾薇去城外集市采买时,已有绅士会对她脱帽行礼。这跟艾薇穿着打扮有很大关系,丝质长裙,黑貂皮手套,黑貂皮披肩,金项链银耳环宝石戒指。半魅魔从头到尾,俨然是向都城贵族的时尚靠拢。
圣骑士小姐不止人长得漂亮,耳朵尖。个子也高,身材娇小的艾薇穿不了克里斯蒂娜的衣服,又不甘心对着衣柜里的漂亮裙子发呆。好在她心灵手巧,略作修改便将女主人的衣服穿上了身。
克里斯蒂娜收养的小里昂除了为艾薇拍手叫好,从来不做干预。记事前小男孩由保姆养大,可怜的保姆在绿皮讨伐战中失踪,下落不明。半路杀出的艾薇是小里昂会说话后接触时间最长的“女性”,比克里斯蒂娜都亲近。
衣服穿得太好,半魅魔也就不情愿再去诸如城外集市之类“不适合淑女的地方”。贵族区有专门为小姐绅士跑腿的穷汉,额外给点小费,从妓女到烤猪,都能给你弄回来。
艾薇双手杵着下巴,手把手教里昂学打牌,寒冷过头的冬天,想要窝在家里必须会点娱乐。
“这是……”小男孩对着一张方块五支支吾吾,明显是记不住,又怕被艾薇责怪。
“一,二,三,四……”艾薇耐着性子用手挨个点过扑克牌上的红色方块,把手指悬在最后一个上空,等里昂说出答案。
艾薇看着里昂,眼里充满了期待,里昂也看着她,眼神非常无辜。里昂知道姐姐想要他干吗,于是小男孩迟疑的说:“一?”
只差一点点,艾薇便抡圆了巴掌扇过去。身上恶魔的那一半尖叫着要她把小男孩吊起来打,打完再丢出二楼窗户。可她毕竟还有人类血统,远没纯血恶魔那般暴躁残忍。
“啪!”艾薇一拳砸中桌子,在桌上留下了清晰可见的拳头印。类似的痕迹有许多,每个都代表了她被小里昂惹毛的以往。
扑克牌落得到处都是,她辛辛苦苦给自己泡好的混合了牛奶,蜂蜜与苹果酒的热饮全便宜了木地板。尽管类似的场面已经有过很多回,小里昂依然二话不说捂着眼睛大哭。
“闭嘴!”艾薇咬牙切齿,“否则我把你头拧下来!”她不是没想过。
里昂被吓的停止了哭泣,小男孩隔着手指缝隙偷看艾薇。艾薇顺手抓起一条干抹布丢过去,警告里昂擦不干净地板,不准吃晚饭。
这样的惩罚也做过很多次了,艾薇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教不好小男孩。如果克里斯蒂娜在家,或许会跟艾薇指出她的错误自己就是半文盲,怎么教的好别人。明智的做法是把里昂送去正规学校,最少也得给他请个私人老师。但半魅魔把克里斯蒂娜的薪水花的一分不剩,哪来的钱送小里昂去接受教育。
身为恶魔母亲在地狱养大的野孩子,她脑袋里面根本没有正规教育的概念。
“这里,这里还没擦干净,你有用过力吗?是不是没吃饭?”艾薇叉着腰监督里昂,不放过地板上任何一点污渍。
“……那你昨晚留下的。”小男孩低声抗议。
“什么?”
只一声就把里昂吓得埋头猛擦,艾薇的做派全是从母亲那儿学来的。胎生子在深渊魔域本就不受欢迎,恶魔更倾向于认为自己是混沌之风直接创造的。魅魔母亲肯把她拉扯大,没将艾薇抛弃已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了。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
“好好擦,不准停!”艾薇小跑着去开门。她今天订了城北点心师的新作品,是种酥软的曲奇饼干。还有城外刚出炉的烤羊腿,天气虽冷,回家加热下就能吃了。
大冬天肯出门坚持为顾客办事的人不多了,剩下的跑腿穷汉趁机提高了收费,艾薇眼睛都不眨的就把钱付了。半魅魔越来越懒,克里斯蒂娜小姐的钱包也随之越来越瘪。
然而门一开,外面的人却不是她期待已久的跑腿帮闲。
“你,是你。”看半魅魔伸手指人的样子,她似乎打算用手指头戳穿对方脑门。
“对,是我。”来人拉下防寒的斗篷,露出左脸颊那块胎记,“不请我们进去吗?”
人类的血缘关系天生就这么神奇,当爹的哪怕没养过女儿一秒钟,都自认为有权对她呼来喝去。桑切斯坎贝尔带着他的魅魔老婆鲁比,来看自己以前跟其他魅魔生下的混血种。
钱是种越花越毛的东西,艾琳深有体会。上个月买一条新鲜白面包、几根熏肠和一瓶葡萄酒只用五十马克,到了这个月,已经翻了一倍。部分商家趁机宣布拒收纸币,逼得平民到银行换金马克银马克来消费。而每年这个时候,纸币对贵金属的比价都会“略有浮动”,收割百姓钱袋的鬼把戏年年上演,屡禁不绝。
矮人王发的赏金全是金属货币,艾琳当时留了个心眼没去银行兑换,不过她仍然没商人滑头。帝国自称是旧帝国的继承人,言下之意别国的货币便不能在此流通。艾琳才用了几回就被商家拒收,非得说她手里印着矮人王头像的银币成色不足。
“你怀疑矮人手工的品质?”见识过人类对矮人铁匠的非理性追捧,她无法相信自己手里的钱币会被拒收。
“诶,精灵小姐,上面印着矮人头像没错。”明明说的是钱的问题,可面包师看都不看柜台上整齐排列的银币一眼,“但谁知道是不是矮人打造的,嗯?”他摊开了手。
艾琳气得要死,她是谁?堂堂赵府女主人,说一不二,走到哪里身后丫头小厮没十几二十个跟着屁颠屁颠?什么时候跟钱打过交道,看上什么只管使个眼色,自会有人去采买。
如今自己家破人亡,流落到这在中土汉人看来遍地蛮夷的泰西。汉人说的不错,这里还真像个化外之地。夏天的都城乃是座特大号粪坑,谁家要倒马桶了,打开窗户大喊一声:“倒马桶啦,外面的人注意!”
话音刚落,兜头就泼下来。法律上明文规定过,只要屋主尽过提醒义务,被泼到便纯属活该。冬天更惨,夜里落下的积雪第二天会被往来的人群车马踩成稀烂的黑泥,只有老天知道里面有没有掺了排泄物。当然不是所有地方都那么遭,比如克里斯蒂娜,那位东方的精灵同胞住的地方就很好。街道整洁宽敞,地面铺着鹅卵石,种满花草的广场美不胜收,到了夜里还有专门的街灯提供照明。
但她买不起,也租不起那边的房子。精灵游侠只能跟劳动者挤在木制的阁楼,每晚伴随着隔壁妓女的大声叫唤艰难入睡。她没接走雯雯,跟自己不体面的居住环境也有很大关系。
住的糟心,吃的恶心,都到了这个份上,该死的老板竟然还怀疑她的钱有假?艾琳的脸色迅速向火红的发色靠拢。精灵游侠离爆发只差了一点点。这死胖子敢再说一个字,我就……
男人有小瞧女人的毛病,总会对漂亮女人想当然。面包师傅显然没料到那点投机倒把的心思会逼得精灵恶从胆边生。
这漂亮妞是挎着把刀,哪又怎么样?下城区治安不好,人人带刀,站街妓女亦有匕首防身。面包师理都不理精灵,只管低头擦着柜台。面包放在时髦的玻璃橱窗后面,他得随时小心伺候。
“精灵小姐该付你多少钱?”一个悦耳的男中音从后面传来。
“连上昨天的那份,一枚金马克。”面包师头也不抬,继续擦拭橱柜。
男中音吹了声口哨,轻浮的表现竟然也夹带了几分街头小曲的滑稽。
“一枚金币换几块面包,我的好先生,你不如干脆去街上抢劫吧。”
艾琳每天都能遇到拔刀相助的绅士,早见怪不怪了。如果那些人不要老盯着她胸脯看,并在事后坚持邀请精灵去家中“共进晚餐”,艾琳其实挺乐意占男人便宜的。所以精灵也懒得回头看,只管怒视老板,在心里把奸商大卸八块。
面包师被来人的言语戳到了痛处,他抬起头准备回应,却马上变了腔调。
“丹德里安大师。”面包师傅从愤怒到巴结之间转化太快,艾琳相当佩服他的厚脸皮。挺身而出的骑士终于引起了淑女的注意,精灵转向他,绿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既然身份被人戳破,大诗人干脆摘下羽毛帽放到胸前鞠了一躬。
“我叫丹德里安格兰特,任你差遣,美丽的女士。”语毕不由分说抬起精灵的纤纤玉手,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