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孤国春秋之七
从天而降的流星尺寸也就车**小,靠着结界保护,桑切斯能就近用肉眼观察整个过程。响应召唤的流星从半空中忽闪现,拖着一条红色的尾巴朝地面冲来。
“那是什么?”魅魔指着流星在天空留下的轨迹,难得好奇了一次。
“哦,因为陨石飞得太快,跟空气产生了摩擦,看起来就像是拖了根尾巴。”每个法师都爱死了卖弄学问的环节。
“空气?”鲁比双眉紧蹙,理解不了这个词。
妻子知识的贫乏令桑切斯无地自容,他偷偷观察了同行的反应。雷斯林全神贯注抬头看天,眼睛跟着那颗流星走。艾米莉处在施法的绝对专注中,她要引导流星击中目标。没人注意鲁比犯蠢,也没人在乎。
没等桑切斯跟鲁比解释清楚什么叫做“空气”,微型陨石已经全力撞向地面。结界或许能挡住气流,沙尘,乃至不受欢迎的恶灵,但它阻止不了地面的波动。大地剧烈颤抖的那一刻,桑切斯觉得心跳都跟着停了下来。艾米莉的流星爆引发了一场小型地震,包括鲁比在内没人还能站着不动。
骚动也惊跑了马儿,几人一会很可能要靠脚走回去了。流星引发的爆炸蒸干了沼泽地里的污水,升腾而起的白烟直冲云霄,不仅臭可不闻,也屏蔽了视线。
“这就是人类的魔法吗?真了不起。”雷斯林倒是不吝他的夸奖。
艾米莉刚从地上爬起来,正在拍打法袍上的灰土,她微微屈膝,以表谦逊。
“这应该能摧毁那个信标了吧?”艾米莉提了个问题,言语中颇有点洋洋自得。
“嗯。”虽说不能完全确定,黑袍法师依然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接下来的工作由精灵同行完成,随着雷斯林对着天空举起那把钥匙,魔法结界又重新退回了之前的位置。两位男法师走向被炸成一个深坑的沼泽地,站在坑边对着下面冒烟的陨石啧啧称奇。
趁着男人忙于满足自己永远长不大的好奇心,艾米莉还有别的事要跟鲁比讨论。骄傲归骄傲,战斗法师出身的她没到盲目自大的程度。
“那个集会所,你还感觉得到吗?”女法师走到魅魔身边,近到手拉手的地步,不是她跟魅魔关系有多好。所谓隔墙有耳,这句话在满是尖耳朵的永恒森林特别实用。
“没有了。”鲁比摇摇头。
“很好。”得到答案的艾米莉迅速跟魅魔拉开距离,她讨厌鲁比,怎么看都不顺眼。桑切斯的魅魔宠物有过抛弃同伴的恶劣先例,鬼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如法炮制。
一次不忠,次次不忠,艾米莉想到了战场上会怎么对付魅魔这样的“逃兵”。法师算是实用主义者,对于知识生冷不忌,但在对恶魔的定义上,她越来越觉得教会说的有道理。
在永恒森林住了许久的玛雅觉得是时候离开了,悉心照料的难民死了大半,投入全部精力的她没得到一丁点感激,活下来的只想把她送上火刑架。而那帮白皮精灵目睹了暴行,却选择冷眼旁观。自己明明没得罪过他们,却受到如此对待,玛雅已是心寒齿冷。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帮助精灵治愈星辰咏者,以及参与了对嫌疑人的拷问。
这片土地从她踏进来的第一分钟开始,对她除了敌意再也无别的反馈。玛雅累了,她虽然早已丢掉了黑暗精灵贵族的做派,但依然保有极强的自尊。
既然这些家伙不接受自己,玛雅也没找到哪怕一个精灵打算皈依大地之母的信仰。她只得打道回府,至少在都城,人们会尊敬的称呼她为“大修女”。
对权力的崇拜刻进了黑暗精灵的骨髓,内心的好与坏,对这都不构成影响。
玛雅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骑士和诗人,克劳斯举双手赞成,雇佣骑士早就厌倦了永恒森林。这里的生活恬静,悠闲,与世无争,一成不变到了令他绝望的地步。而一旦闲下来,死去的妻子和女儿便会找上门,每天晚上都坐在克劳斯的床头,问骑士什么时候才来团聚。
克劳斯试过练剑,毕竟同为武人,他跟门口站岗的精灵卫兵拉上了关系。人类和精灵对彼此的战技都很好奇,忍不住以武会友,然而经过几次比试之后,克劳斯发现精灵都是输不起的自大狂。
从那以后骑士只剩下一个工作,修女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做个体贴的绅士。玛雅当然雇不起这么贵的保镖,桑切斯的开销由大诗人丹德里安负责。
玛雅没指望大诗人同意的,黑暗精灵已经想好了,如果丹德里安不走,她便自行回国。公主的小部队驻扎在边境,教会骑士团的前锋也在,玛雅相信自己会在那里找到合适的岗位。她简直是迫不及待要回到人类身边,短命鬼接受了她,并且把她当做自己人。
“我和克劳斯施罗德先生将很荣幸护送大修女回国。”丹德里安表现的郑重其事,脱下了用白羽毛装饰的宽檐帽,对着玛雅鞠了一躬。
她本来预期一场告别,却没想到反而为自己争取到两位绅士同行。玛雅是位体面的淑女,在此之前是纳夏斯巴农家族的长女,无论哪个角色,她都不太了解什么叫做“花花公子”或者更直接一点说“色狼”。
克劳斯盯着丹德里安不放,眼神很是意味深长。被注视的大诗人不尴不尬的笑了两声,问修女什么时候出发,能否快一点,因为天黑后在森林里旅行可不安全。言下之意,越快越好,最好立刻就走。
雇佣骑士深吸了一口气,两手叉腰摇了摇头。他太了解面前这位雇主,如此急于脱身,后面多半有位受害的纯情少女。他猜的没错,大诗人在前些天便顺利拿下了那位精灵姑娘,可他和精灵姑娘对夺人贞洁便要负责的概念略有分歧,丹德里安决定先和女孩分开,好冷静一段时间再决定婚姻大事。
第一百二十三章:孤国春秋之八
她的坟墓简陋到狗不都如的份上,据说某些狗儿跟人类生活的久了,也学会了埋葬同伴,防止朋友的尸体成为其他动物的口中食。她在乡村长期居住,知道这不过是城里人的谣言,可笑而荒诞。
狗之所以埋尸体,只是为了储存食物罢了。身上那层白布裹得三心二意,两下就扯开了,但头顶那层土可不好对付。蕾雅拼了命的挖,指甲掉了全无痛感,泥土盖住了鼻孔也不碍事。她只在眼睛被灰尘蒙住时才眨一眨,然而没有一滴眼泪能流的出来。
这般变化意味着什么,她是个死灵法师,无需再去找别人寻求答案。蕾雅赛杜变成了一具活尸,行走在凡间的死人。活人有活人的好处,成了死鬼也有些优点。她凭着蛮力刨开了几尺厚的土,爬出了小小的墓穴。惨白的月光照到了她的脸,蕾雅这才能好好欣赏自己的双手。
几个指甲不翼而飞,左手食指已经折断,和手掌只连着一小块皮。看起来无比惨烈,可她压根不在乎,因为一点也不疼。蕾雅扯住折断的指头,丢到曾经栖身的墓穴里。青紫色的伤口没有一丁点血流出来,她的血液已经凝固了。变成活尸的蕾雅头脑异常冷静,把死亡的过程想个遍,清清楚楚记得每一件事。包括跟儿子奈特的分别,她记得,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但她不在乎了。
以前每当想起宝贝儿子,她总会忍不住掉眼泪,可现在,就算体内还有能流动的液体,蕾雅一滴也不想挥洒。难怪书上总说死灵没感情,如今算是有了切身体会。对于自己这副鬼样子,蕾雅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死亡让灵魂残缺不全,蕾雅已经无法发现自己连动物都不如的事实。
精灵们把她埋在某个压根看不见人工建筑的地方,根据这些天在永恒森林居住的经验,这里大概就是边界了。她庆幸精灵没把自己埋在外面,死人之类的脏东西可进不了永恒之森。
蕾雅赛杜,小姐……唤醒她的声音又在脑中回响,蕾雅闭起了眼睛,好集中精神去听这断断续续的指示。至于为何要对从未谋面的人俯首帖耳,她不会考虑太复杂的问题。
请你别忘了,我们,的交易……神秘的声音消失了。蕾雅向着外面的树林走,大概走了五百多步,她撞上了那堵看不见的墙。
所以这里就是边界了,活死人跪在草地上用手指写写画画,要亵渎一片圣洁的处女地,没什么比黑魔法更合适的东西。外面的朋友等着进来,蕾雅要帮忙开一道小小的门。
咒符的部分很快完成,而祭品的鲜血她却找不到死人连当祭品的资格都没有。这难不住蕾雅,永恒森林里住着几十万活生生的精灵,找个牺牲品并不困难。
“女士?”
背后传来的问话悦耳动听,即使只是普通的腔调,依然蕾雅带来了一种听歌般的享受。可惜她死了,艺术细胞业已消亡,同样失去的还有良知。
活死人装作昏倒的模样,趴在画好的法阵前,蕾雅担心自己那副尊荣吓到精灵。
“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这一声离她很近,一只手搭上蕾雅肩头。精灵善良的无可救药,蕾雅觉得她傻得可以。
精灵弯下了腰,好查看这位女士到底怎么了。蕾雅等到精灵挨得很近了才转身扑倒对方,狠狠咬住精灵的脖子。这是位女性游骑兵,脖颈缺乏盔甲保护,很快被活死人咬的鲜血淋漓。精灵虽然手忙脚乱,仍然按照平时的训练,拔出腰间匕首猛刺蕾雅,她连续捅了十几刀才因为气管被咬断而放弃抵抗。
正确的做法是捅脑袋,但游骑兵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濒死的游骑兵有着一头金发,跟罗拉娜差不多,蕾雅觉得每个精灵都长得很像。游骑兵捂着脖子,徒劳无益的想要止血,她脖子的一部分被蕾雅叼在嘴里,活尸嚼了几下吞进了肚。
嗯,真香啊,活着的时候她从未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蕾雅眼看着游骑兵咽下最后一口气,对她身体其余的部分兴趣盎然。
继续你的工作!突如其来的声音像是射来的箭,这次不仅吐字清晰,还有一股恼羞成怒的味道。
蕾雅抱起死去的游骑兵,将受害者调整为头朝下的姿势,鲜血很快浸满了法阵。游骑兵的尸体被丢到一边,刚才还想大快朵颐的蕾雅这会儿看都懒得看。身体早已不归她掌控,但她绝不会想到这一点,就像以前被她操弄过的尸体,蕾雅也变成了僵尸大军的一员。
粗噶难懂的咒语由她口中而出,每个亵渎的字眼都能让最低阶的修女捂着耳朵尖叫。法阵里的鲜血沸腾了,如同煮开的水“嘶嘶”的冒着白烟。蕾雅根本无法理解所念的咒语,这远超她生前的能力,不过她也不在乎。死人不需要思考,仅仅是个工具而已。
游骑兵的尸体突然剧烈抽搐,没一会便从地上爬起来。她生前是个美人儿,死后也不赖,蓝色的眼睛转向蕾雅,游骑兵开口了。
“你做的很好。”从女人口中说出来的却是男性低沉的嗓音,由于声调极度缺乏感情,为周围的恐怖场景增色不少。
死掉的女巫拉起沾满灰土的裙摆向死掉的游骑兵屈膝行礼,寄居在游骑兵躯壳内的恶灵对此相当满意,她点点头转向了边界的方向。
“第四军团!”游骑兵挥着拳头。
只一声,树林便活了过来,或者说,它们等待已久。无色无形的气团涌向边界,借着主人的力量,蕾雅能看清里面的每一张脸庞。
“同胞们,我们又一次重逢了!”女游骑兵继续用着男中音。
气态的死灵分朝两边,为后面那一堆“人”让路。这些“人”死去了太久,**以不复存在,只剩下了骨头。每具骷髅都穿着式样古朴的盔甲,戴着只在历史书画册里出现过的头盔。为首那具骷髅最为特别,头盔上有道竖起的冠。走在它后面的骷髅举着根金属旗杆,上面的布料无处可寻,但旗杆顶部展翅欲飞的雄鹰依然顽强的屹立。
“感谢你,卡西莫多盖尤斯。”为首的骷髅对着游骑兵说道,两个死人隔着结界对话,蕾雅则做了旁观者。
“这是我应该做的,瓦卢斯军团长。”游骑兵右手握拳猛地撞向心脏,行了一个罗马人的军礼。
被称为军团长的骷髅转向后方,张开了双臂,空洞的声调里有着难以想象的激情。
“升起鹰旗!”
骷髅掌旗兵举高了空荡荡的旗杆,来回挥舞。
“今天,是我们复仇的日子!”军团长无肉的手握成了拳头,“第四军团!”
“第四军团!”所有的死灵,无论是否有实体都跟着喊,蕾雅也不由自主加入进去。
她早没了个人意志,在蕾雅赛杜体内的可怖存在是不是蕾雅本人都不好说。
罗拉娜只在书里读过关于流放犯的描写,童年时区区两页纸,几十年前的旧闻,至今亦能令她心有余悸。但百闻不如一见,亲身参与到这种刑罚的执行中,即便不是犯人,也不会错过其中的压抑。
当王子又一次宣读犯人永世不能返回永恒森林时,西悠瓦拉哭了。一向坚强的冰山美人哭的稀里哗啦,以至于站立不稳跌到在地。
罗拉娜见识过男人争先恐后讨好西悠瓦拉的殷勤,谣传某些人之所以加入游骑兵,就是为了跟西悠瓦拉套近乎。如今美人垂泪,波修士不说,两位男性游骑兵堪称无动于衷,眼睛都不往西悠瓦拉的方向瞄一下。罗拉娜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走上前扶起西悠瓦拉,跟屁虫奈特则帮忙拍打粘在西悠瓦拉裙摆上的杂草。
“走吧,会没事的。”她把马儿的缰绳塞到西悠瓦拉手中,马鞍上的两个袋子里装着干粮,换洗衣服和一些钱币。流放并不等于死刑,精灵尽可能确保了这一点。
“我妈妈还有妹妹……”银发女孩红着眼睛提到了她的家人。
“我会告诉他们的。”罗拉娜郑重承诺。
西悠瓦拉拽着她的手不放,要不是波修士不停的干咳,这场涕泪四溅的离别不知要拖多久。
“西悠瓦拉金月,你可以上路了。”王子挥挥手,两个游骑兵往前跨出一步,用身体语言逼着西悠瓦拉快走。
银发女孩依依不舍的松开了罗拉娜,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惹得罗拉娜跟着红了眼圈。女法师咬住嘴唇,极力克制又一场即将爆发的哭嚎。她抓着坐骑的缰绳,一步一晃的往前面走。
“哦,对了,金月。”波修士像是刚刚才想起来,他叫住西悠瓦拉。
女法师停下了脚步。
“你不能再用家族姓氏和以前的名字,你得重新给自己起个名。”波修士照本宣科。
女法师抖了一下,在原地站了会,牵着马离开了,她始终没有回头。
第一百二十四章:孤国春秋之九
咏者的时间很少属于过自己,按时睡觉就是个笑话,他得为了治下几十万民众负责。当初留守西方的精灵按照位阶算下来,星辰咏者只相当于一个地方官,也因此,担任咏者职位的绿叶家族并未养成唯我独尊的做派。太阳王廷位于血海边的旭日城,那儿才是精灵统治的正朔所在。大多数同胞不远万里迁去东方,投奔在当地定居的殖民者,留守西方的成了可怜的少数派。
绿叶家族本不显山露水,永恒森林在精灵全盛期不过一座偏远小城罢了。“咏者”是太阳王册封的一种官职,前面搭配星辰日夜,乃至天象皆可。往事已矣,莱格拉斯早学会了不去追忆当年。
自魔法结界升起之日他便不怎么看地图,两块精灵故土东西相隔,四周全是人类的地盘,没什么好琢磨的。前些天回来的东方精灵克里斯蒂娜带来了旭日城毁灭的噩耗,让咏者手头的地图全成了废纸。尽管对旭日城的下场有所准备,等亲耳听到太阳王廷的陨落,莱格拉斯绿叶过了很久都没能缓过来。
这意味着精灵在西方大陆成了绝对稀有的存在,若非这几百年一直坚持派游骑兵刺探外界虚实,对人类社会的良性发展有所了解,他真想把结界再关上五百年。光是活的比人类长,就是个无可比拟的优势。
咏者对着空荡荡的墙壁发呆,去找那面不存在的地图,他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原来的办公室。
若在以往,来访者需要走完那条笔直悠长的石板路,穿过花园从他的阳台下进入室内,咏者的尖耳朵不会错过客人的一举一动。即使他偶尔忘了,也有书记官维康妮娅在门口坐镇,筛选来访者。如今维康妮娅尚未入土,躺在家族祠堂中供人瞻仰,书记官终身未婚膝下无儿无女,父母早已过世,维康妮娅的葬礼全靠亲戚主持。
至于是谁害得她孤苦伶仃,咏者心中有数,莱格拉斯羞愧到无心再选他人顶替维康妮娅的地步。侍卫临时充当了书记官,深夜的来访者也不需要鉴别。进门的是凯勒鹏李和徒弟雷斯林马哲理,最后又跟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类。
女的他认识,那身惹眼的紫色法袍沾着干掉的泥浆,红色靴子已经脏得没了本色,真不知道这位小姐遭了什么难。另一位行商打扮的男人他没见过,只知道名字。侍卫暗地里给这男人起了个“阴阳脸”的外号,保证咏者过耳不忘。
莱格拉斯乃是此地的统治者,先接受了包括**师在内的人的行礼,他才在椅子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坐,诸位。”
凯勒鹏脸色凝重,其他人亦无笑脸。咏者突然一阵没由来的心烦,最近倒霉事那么多,能不能活得稍微轻松点。结果到头来不过是幻想,**师嘴里的消息非常糟糕,不比西悠瓦拉被恶灵附身跑来刺杀他强多少。原来恶灵不是什么孤魂野鬼,而是一整群的徘徊在结界外等着找精灵索命。
罗马人究竟把诸神触怒到何种地步,以至死在外面的几万孤魂野鬼都没被收容,这问题只有天知道了。
也许该举行个安魂弥撒超度了亡灵?说起来这里不是正有个泰拉的修女吗?或许我可以……没等他想好用什么说辞去请动黑暗精灵,紧闭的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游骑兵,年轻人行色匆匆,满脸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绿色鳞甲看得出经历过不少磨难。某些部位的甲叶被刮掉,暴露了染红的内衬。
战痕累累的游骑兵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交谈声停止了。
“怎么回事?”咏者不再坐着等属下先说,上一次游骑兵这么狼狈,他失去了儿子。
“骷髅,僵尸,死人,都活过来了。”游骑兵说话颠三倒四,把礼仪全都给忘了。
“在哪儿?!如果这是别的死灵巫师送上门……”星辰咏者狠狠拍了把桌子,仿佛办公桌本身是某个可恶的黑巫师。
“在城南有一整支死人的军队,有没有巫师我没看到,但它们确实有几头龙。”游骑兵越说越停不住嘴。
“龙?”咏者瞪大了眼睛,凯勒鹏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唯有艾米莉做贼心虚的低下头,有那么一小会,女法师怀疑那头龙是安东尼娅的同伙。
巨龙行踪不定,又贪恋财物,说不好会来永恒森林打劫。
“是死掉的龙,骨架全都露在外面,也不知道那些家伙是怎么……”游骑兵说的口干舌燥,满屋的人只有桑切斯想起来给小伙子递杯水。游骑兵仰头喝干,抹了把嘴接着说,“骨龙飞在天上,僵尸和骷髅满地乱爬。”
“卫兵!”咏者听不下去了。侍卫早在门外待命,就等这么一声喊。
“给我去找……”他本想说凯兰崔尔,然而后者从地狱回来一直状态不佳,至今卧病在床。咏者匆忙说出了替代者的名字,卫兵快步跑开执行命令。
“我们也能帮忙。”艾米莉举了下手,那个“我们”包括了桑切斯跟鲁比。
桑切斯并不想继续呆在这儿,但艾米莉话里话外没留给他选择的余地。黑袍法师唯有强撑着笑脸,装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当初在船上溜之大吉把艾米莉得罪到死,这会万万不能触怒她,否则自己和鲁比在帝国境内再无立锥之地。
“你们是永恒森林的客人,哪有让客人身处险境的道理。”咏者不由分说的挥挥手,要雷斯林把艾米莉他们送走。“请先去境外避难,等一切安稳下来,我再派人告知。”
精灵魔法让咏者有自傲的本钱,何况他也信不过异种族法师。如果此时此刻是克里斯蒂娜,他很可能就答应了,手握的长剑最为可靠,魔法终究有着难以捉摸的特性。桑切斯用眼神压住艾米莉,唯恐这场争论继续下去精灵会问他到底有何特长。还有什么比死灵巫师更可疑的存在吗?
桑切斯认定了走为上策,越快越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孤国春秋之十
她都三十出头了,帝国境内记录在案的关于女人晚婚的最高年龄是三十三岁,再熬一年半艾米莉便有望打破这项纪录。嫁不出去倒也没什么,女法师里面这不算特例,并不丢人。若不是非要吊死在里昂这颗树上,她艾米莉有更好的选择,绝不是哥哥口中什么“非处女没人要”。
女人过了三十岁,青春只剩下一截可有可无的尾巴,智慧和思考能力则相应上了几个台阶,以做为年华早逝的补偿。既然主人不留,同伴亦不情愿,艾米莉便不再勉强。她谢过了咏者,跟着雷斯林走出官邸。还有一场仗要打,雷斯林没有远送,侍从牵来了马,精灵法师站在原地静候客人上鞍。
“还有玛雅,丹德里安,克劳斯。”艾米莉当然不会忘了朋友。
“他们已经走了,现在应该过了边界。”听到雷斯林对同伴的下落了如指掌,艾米莉心里并不舒服。这代表精灵不信任他们,一直在旁监视。
既然没了互信,又非盟友,女法师不再犹豫,她干脆利落的点头为礼,祝雷斯林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好运气。一场大战不是街边斗殴,没片甲护身的法师绝无半路杀进去的资本,她需要专人保护才能发挥战斗力。
“我们走吧。”马上的桑切斯已是迫不及待,他的魅魔老婆更不必说。艾米莉怀疑自己如果强行留下参战,这两个家伙又会重演上次独自逃生的戏码。
还是小娜好,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会留在我身边……只可惜她的克里斯蒂娜化身为六翼天使,振翅高飞,不知去向。
嘴上说的严厉,不并代表她真会收拾桑切斯。艾米莉也怕把黑袍法师逼急了,里昂是从地狱里复活的丑事会公布于众。即使两人的关系不清不楚,她仍会不由自主的替这握不在手心的死男人考虑。但凡涉及到里昂,艾米莉的思维便成了直线型。
“我们走。”女法师压下投身战斗的**,带头打马跑出花园。
桑切斯看了看魅魔,鲁比的表情颇为放松,甚至有了几分笑意。黑袍法师与恶魔并肩而行,保持在艾米莉后几米远,把星辰咏者的私人花园甩在身后。这半年他过的太刺激了,回家的愿景令他迫不及待,也许在那之前先偷偷溜进都城探望一下女儿艾薇。
法师塔有明确的禁令不允许桑切斯再回到都城,但那是梅林的意思,而梅林已死了很久。只要艾米莉能在维克托公爵之后顺利上位,靠着两人不甚牢靠的交情,桑切斯有信心说服她取消这项禁令。一想到这儿,他的心情也变得愉快了不少。胯下的马都受过训练,不用怎么管也会结伴前进。他有了闲暇望向南边,想看看游骑兵口中的白骨龙。
桑切斯用黑魔法最多能驱动些恶心的死尸,能役使死龙的力量他望尘莫及,这亦是桑切斯迫不及待要出城的原因。某个不知名的死灵巫师设置一道信标,就能把鲁比弄得神魂颠倒。要是对上更强大的巫师,鲁比没准会跟他翻脸。在内心深处桑切斯拿不准鲁比是否忠诚,魅魔能眼睛都不眨的背叛朋友们,自然也能背叛他。
桑切斯不是没见过还算有几分人情味的恶魔,那是艾薇的妈妈,只可惜被他无情抛弃。为此他悔青了肠子,桑切斯唯有通过善待女儿的方式来赎罪了。
边境游骑兵是永恒森林的第一道防线,后卫部队分散在城市各处,重新集结需要时间。咏者的近卫分两路,有人去警告驻军,有人则往游骑兵的驻地跑。魔法结界好用过了头,给森林里带来了四百多年的和平。况且几十万人口的精灵也维持不了大规模军团,成年男子和一部分女性以民兵的名义登记在册,平时各忙各的,严格保持战备状态的只有游骑兵。
都知道凯兰崔尔状态不佳,侍卫之所以敲开他的门,是想询问指挥官部下中可有人能统领全局。凯兰崔尔乃是游骑兵部队的指挥官,属下众多,想必有人会代替他上阵。但游骑兵总指挥有着强烈的自尊心,不能容忍敌人打上门自己却躺在床上。那是懦夫行为,从地狱里逃出来后他急于摆脱这个名头。
妻子还在门口跟侍卫说话,指挥官便走下了楼梯,说他会亲自带兵退敌。忧心忡忡的妻子为他披甲,挂剑。她做到了贤内助的本分,带着一双儿女站在门口为丈夫送别,全程没说多余的话。指挥官的状态并不好,眼窝凹陷,颧骨突出,脸色雪白如纸。即使夜晚的黑暗遮盖了更多的细节,侍卫也不会觉得凯兰崔尔适合上战场。
“将军,或许你该……”责任感战胜了阶级,侍卫勇敢的提出了异议。
“你想说什么,士兵?”凯兰崔尔的口气绝对称不上友善,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很大,充满了杀意。
勇气转瞬即逝,迅速被阶级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所阻挡。侍卫顺从的低下了头,对将军行礼。凯兰崔尔的族谱能追溯到大圣战之前,区区一个侍卫,能跟将军说这么多话已是三生有幸。
侍卫识相的让到一边,目送凯兰崔尔离开,刚抬起头他便不小心和将军的妻子看了个对眼,那女人捂着嘴,分明在压抑着一场即将爆发的哭嚎。侍卫跨上马再次弯腰行礼,他狠狠一夹马腹,调转马头冲出将军家的庭院。
他必须警告星辰咏者,凯兰崔尔不堪一战。他必须给贵族妇女留下私人空间,好不伤颜面的大声哭泣。
凯兰崔尔尽忠职守,非常热爱这份代代相传的工作。他的家离游骑兵总部也就隔了一条路,门口没了充当岗哨的卫兵,营房前的训练场站满了神色紧张的男男女女。人口稀少的窘境逼迫精灵征召女性上战场,女军官不算稀有的存在。将军赶到时正遇上一场激烈的争论,听起来男性军官要立刻出发去支援奋战的同胞,而女性军官则认为等着驻军出动,合兵一处比较好。
两边僵持不下,谁也压不住谁,凯兰崔尔来的正是时候。将军萎靡的精神面貌固然煞风景,但他统领游骑兵已经超过了一百年,享有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士兵军官纷纷向着将军敬礼,不少人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伍尔夫,凯德,伊兰迪尔……”将军叫出了军官的名字,被点到的人走出队列。今夜月色无暇,精灵不需要火把照明便能认清彼此。
凯兰崔尔花了几分钟时间恢复秩序,他留下一小队女性游骑兵留守总部,等着跟驻军会师。将军带走了其余的人马,尽管心有疑虑,士兵们依然毫不犹豫的服从了命令,跟着将军走向战场。
凯兰崔尔自打从父亲手中接手游骑兵指挥一职,未尝有过败绩,众人对他很有信心。然而大家选择性的忽略了一件事,他们都是在结界升起后成长的那一代人。
上到凯兰崔尔,下到普通游骑兵,没人有参与大规模战争的经验。跟随凯兰崔尔出营的游骑兵多达一千五百多人,占了精灵军队总数的一半。
骑手骄傲的举高了精灵最爱的丝质三角旗,上面绣着代表永恒之森的梧桐树。战旗迎着夜风,指引战士赶赴沙场。
第一百二十六章:孤国春秋·完
游骑兵惯于和法师配合,剑与魔法才是完美的战舞,然而战士们今夜却孤军奋战。四百多年前,永恒森林尚能集结起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披盔戴甲,整整齐齐的列队观看盟友全军覆没。魔法结界提供了难以想象的庇护,帮助精灵躲过蛮族侵袭,诸神的愤怒,这魔法是如此有效,以至于精灵忘记了战争的滋味。
如今拿起刀枪的男女战士,嘴上不说,私底下极力压制手脚颤抖的绝不止一两人。城市驻军成了仪仗队,节日的时候出来走两圈。相对活跃的游骑兵,也不过是钻出结界在森林里装神弄鬼吓唬迷路的猎人。精灵还没准备好面对一场大规模战争,但死神何时又提前预告过自己的到来。保家卫国,本就是一件别无选择的事。
恶灵是场活生生的瘟疫,会行走的骷髅只是呈现在生者面前的表象。
白骨组成的身体披挂当年的盔甲,虽然腐朽掉色,缺少这样那样的部件,但整支军队的模样依然清晰可见。复生的罗马人摆出昔日的阵型。然而木制盾牌熬不过岁月侵蚀,白森森的右手握持短剑,左手抬在胸口仿佛那里还有一面盾牌。
阴森的骨架聚集成行,手拿无法反射月光的破铜烂铁,这便是军团的外在形象。死掉的罗马人花了很长时间集结而非追杀逃敌,等凯兰崔尔率部赶到战场,他尚有空闲收拢被打散的前锋。
在草地上行进的骷髅白茫茫一片见不到尾,如此大的规模不是一队或者两队游骑兵能应付的。被招来问话的幸存者警告将军,声称曾在空中目睹过全身尽是白骨的龙,由此造成的恐慌亦是前锋被击溃的原因之一。
凯兰崔尔瞪着天上看了好一会,除了月亮星辰与飘过的黑云什么都没发现。等将军再次跟属下对视,眼中有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发誓,将军!”幸存的游骑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找不到证据,唯有靠诅咒发誓挽回荣誉。
凯兰崔尔打了个手势压住他,成千上万的骨头架子在一里之外虎视眈眈,将军没时间去判断某个大头兵是不是懦夫。
“呜……”骷髅军团的方向传来了悠长的号声。
看来罗马人保存下来的不止是盔甲和武器,严苛的军纪战胜了死亡,锈蚀的鹰徽指着精灵,骷髅军团在月亮底下行军,无肉的骨骼被月光照的愈发惨白。
每个游骑兵都是弓箭手,将军命令部下分成三个前后交错的小方阵。弓箭上弦,每个精灵战士都找好了目标。凯兰崔尔骑着战马立于阵前,以身作则给士兵们勇气。
骷髅架子没什么了不起,瞧那摇晃的步伐,很可能没走过来就散架了。我在地狱里见过更厉害的……将军强行中断了回忆,抬起右手,准备给出射击的命令。
“游骑兵……!”凯兰崔尔拖了个长音,大战在即,指挥官的气势决不能输。
三支羽箭穿破黑夜击中了将军,护体的鳞甲做工精良,挡住了两箭。但胯下的战马并未披甲,头部受创。在被战马掀下鞍座前,将军在骷髅堆里见到了金色的反光,下落不明的部下已经加入了死人军团。
以前的凯兰崔尔会及时跳下马鞍,至少也能在倒地前发令。可惜将军大人卧床太久,雄风已矣。他摔得七荤八素,眼前多了无数闪光的金色小星星。
又是一声军号,这次短促的多,骷髅军团冲锋了。没了舌头的嘴巴长得再大也叫不出声,但如此多的白骨踩过大地,动静可小不了。
“放箭!放箭!”凯兰崔尔半坐半卧的吼出了命令。
引弓已久的精灵战士释放了第一波箭雨,前冲的骷髅全被砸倒,第二轮,第三轮立即跟上,在骷髅军团接近到能肉搏的距离前,游骑兵总共放了五轮箭。精准的射击在死人堆中造成了巨大的缺口,如此惨烈的伤亡足以令大多数军队打退堂鼓。可这些家伙死过一次,不再乎又死一回。冲锋的战线被打凹进去,可是骷髅比游骑兵多了太多,战线拉的很长,反而以此为优势,由两翼往游骑兵背后绕。
“伊兰迪尔带着你的人跟我来!”将军从后排一位游骑兵手中接过了马,他不能坐视自己人遭到合围。
前排战线已经陷入了肉搏无法脱身,后面的方阵是仅剩的机动兵力,任由死人绕后,兵力不足的游骑兵必定落败。
骷髅的盔甲跟预料的一样腐朽不堪,纯粹由白骨组成的身体也脆弱到可笑的地步。马队在白骨堆中摧枯拉朽,无一合之敌,凯兰崔尔率领后军骑马冲出包围圈,跑出几百米才停下整队。仍有一大半人被骷髅围住,犹如白色浪潮中金黄的孤岛
突围过程中几乎无人伤亡,这带来了极大的自信,无需指挥官多言,游骑兵迅速排成进攻线。受制于人数,仅有薄薄两层。
敌众我寡,因此凯兰崔尔必须冲在第一个。骑马的战士在跑动中保持住队列整齐,进入到离敌人百米距离之时,统一将长剑伸向前方,马匹带来的冲击力会完成之后的工作。
包围圈内的战友顽强抵抗,给外围逼近的骑兵争取时间。如果敌人有血有肉,而不是骷髅的话,由背后袭来的精灵骑兵会取得重大战果。毕竟在黑夜中,没别的生物能比精灵看得还清楚。
罗马人的骷髅军团以不可思议的整齐集体转向,只留下内圈跟被困住的游骑兵纠缠。骷髅与骷髅挤在一起,到了不分彼此的境地。死人不会畏惧,绝不退缩,满是缺口锈迹斑斑的短剑指着骑兵,死灵纹丝不动,如同一堵白色钉墙。
他骑的不是自己的马,从冲锋开始就落后了,将军只能眼看着他的人撞进骷髅堆,战马与游骑兵同时飞到了半空中。牺牲者的鲜血洒向前排的骷髅,只一会惨白便不再是主色调。精灵看得见,战马却没夜视眼,马儿全靠主人引导方向,没得到指令的战马只会死命往前冲。
凯兰崔尔硬拉住马头,险些被后方跟进的游骑兵撞倒。
“退回去!退回去!”他挥着手大喊。
深陷重围的部下仍在战斗,自己却要后退。外围骷髅继续保持集合成墙的姿态,内圈已经开始高效的屠杀,任游骑兵武艺再好,训练了半个世纪,也抵不过同时刺来的十几把剑刃。
“退,都给我退!”心如刀绞的凯兰崔尔下了这辈子最艰难的命令。将军调转马头,率先咽下了抛弃袍泽的耻辱。
还有机会,如果我把人分散开,从不同的方向冲……他在马鞍上冒险回头,想从白骨堆里找出点破绽。
起初,空中的白点没引起他或者别人的注意,等那些“白点”变大了,到了能遮蔽月光的规模,将军总算看清了。是溃兵嘴里说的骨龙,从摇摆的爪子到挥动的翅膀尽是森森白骨,只有老天才知道这种怪物是如何飞起来的!
优秀的指挥官懂得进退,深渊魔域并未夺走他的理智,凯兰崔尔张大了嘴。
“撤退!”这等于宣判了包围圈中那些男男女女的死刑,却不一定能挽救剩下的人的性命。
骨龙多达十几只,死灵背向月亮俯冲而下,全都以骑兵为目标。
没人赞成他来到前线,从贴身侍卫到**师,都说这没必要。但他就是来了,行走的骷髅,会飞的骨龙,这绝对不是游骑兵能应付的。他活了五百多岁,凭几句话便能断定情报真伪。
报信的游骑兵绝非夸大其词,何况他亲眼目睹过那场绝望的战斗。巨龙与金属龙舍命厮杀,最终也逃不过死亡的魔爪。瓦卢斯率领的军团加上安东尼娅带来的巨龙,以及跟随军团撤退的家属和罗马公民……莱格拉斯匆匆在心里算了笔账,游骑兵和驻军拧成一股绳也对付不了。
等到城里的民兵完成动员,只怕半个永恒森林已经被愤怒的亡灵给毁了。
实际情况也跟预想得差不多,他匆匆赶到了游骑兵驻地,迎面撞见一群惊慌失措的女兵。咏者以此判断凯兰崔尔失败了,不久后逃回来的人则印证了这一点。而且更糟,有人说游骑兵指挥官被骨龙当场击杀。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莱格拉斯忙着懊悔,其他人可不会闲着。侍卫就地展开防御,女游骑兵把逃回来的战友扶进营房。凯勒鹏李闭起眼睛念念有词,想必是在通知自己的学生赶来参战,雷斯林比其他人镇定些,偶尔才舔一舔嘴唇。
他们挡不住的,没人挡得住。咏者长叹一声,既然祸由我起,就由我终结吧。
“把结界缩小,凯勒鹏。”咏者抬手压下**师的质疑,“照做吧。”
莱格拉斯也是个法师,知道结界越小便越难穿透。这意味着永恒森林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地盘,但至少保住了城市和绝大多数人口。
但还远远不够,既然死灵能钻进来,就能干第二次。
莱格拉斯用魔法把自己的声音扩大了数倍,他扯着嗓子朝南边喊:“我就是莱格拉斯绿叶,那个背弃誓言的精灵!来找我吧,瓦卢斯军团长!”
远方立刻响起了非人的嚎叫,光是感受那股怨恨,就有人捂着耳朵倒地不起。
所有精灵都停下了脚步,脸上全是难以置信。莱格拉斯没时间解释了,他爬上坐骑,对瞪大了眼睛的凯勒鹏说道:“我不在时,由你代行咏者一职。”
“谁敢跟着我,以叛国罪论处。”星辰咏者转向周围的人,确保都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恐怖的嚎叫接近了,咏者打马跑出营地,对身后的马蹄声并不感到意外,他不再反对只顾着往前跑。老实说,当诱饵,一个人确实没信心。至于谁来接这烫手山芋,咏者已经想好了。
兵力雄厚到足以对付有骨龙的亡灵军团,非帝国莫属。四百年前你们的祖先屠杀了这些人,四百年后就请跟我一起接受迟来的复仇吧。
咏者伏在马背上,驱使坐骑朝着远离城市的方向跑,忠心耿耿的侍卫不离不弃,在他们身后是难以计数的骷髅和新近死去的精灵战士。骨龙缓缓盘旋在军团上空,因为军团长不允许任何人抢在他前面。
“你的心脏属于我,老朋友。”
鹰徽指向咏者的方向,瓦卢斯誓要完成自己的复仇。
第六卷:孤国春秋全文完
第一章:极北之境
大公国本是一片蛮荒之地,冬季漫长而残酷,夏季短暂到来不及回味,连对土地有无限贪欲的罗马人都不愿意靠近。在打下一小块地盘后,军团长自感能向罗马皇帝交差,便裹足不前。将军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推三阻四,让远在罗马的皇帝无话可说。跟随军团出征的某位牧师却不这么想,他乃是闻名后世的彼得西门。
年轻的牧师侍奉大地之母,算不上罗马的主流信仰。但那些朱庇特的祭祀更喜欢呆在文明人的城市,肯跟大头兵来化外之地吃苦的也就泰拉的牧师了。
牧师的事迹写在《圣典》里,身为向蛮族传播泰拉之道的第一人,他死后被封为圣徒。但即使有圣彼得这样勇于自我牺牲的信士,绝大多数北地居民依然拒绝改变信仰。在罗马军团和新皈依者的联合进攻下,他们被迫放弃世代居住的土地,遁入荒野,双方实现了某种程度的和平。
而和平注定是用来打破的。
彼得乌斯蒂诺夫是位边境领主,他刚从父亲那儿继承了男爵的称号,正式头衔还要等待帝国皇帝和罗曼诺夫大公首肯。大公国受帝国保护,算个半独立的附庸,罗曼诺夫大公本人亦要向皇帝宣誓效忠,更何况手下封臣。他的任免文件首先送到基辅,大公签了字盖章,再呈送皇帝,皇帝批了又给大公。到那时彼得需要到基辅去领任命状,并向大公和帝国大使屈膝。
自从新帝国与北境王国建立宗主关系后,这传统维持了两百多年。最早时,公国的封臣要在基辅和都城之间来回跑。随着帝国逐渐扩张她的疆土,把触角延伸到罗马人曾经踏足过的地方,这仪式才逐步取消。帝国太大,一切从简。
有传闻说现任皇帝有意放大公国独立,升格为王国,不知真假的谣言在亚历山大王子和帝国公主订婚后达到顶峰。北方人对此翘首以盼,然而王子殿下不幸听到了未婚妻和勇者的绯闻,这桩婚事也就耽搁了。贵族有贵族的消息来源,平民亦不是耳聋眼瞎的白痴。
大公国居民有权加入帝**队为皇帝服役,不少人跟随皇家军团打到瑞克领。士兵们见证了大贵族的覆灭,顺便也把公主和里昂过往甚密的种种看在眼里。
亚历山大王子对谣言大肆传播负主要责任,他放着一个年轻貌美,又出身上国的公主不娶,由不得大家不乱猜。一传十十传百,维多利亚没跟里昂睡过,也跟里昂睡过了。
在北境,繁衍生息才是第一位,什么处女,贞操,对伴侣忠诚都得往后靠。何况里昂伍德出身大公国,一直都被北境居民当做自己人。美女爱英雄嘛,可以理解,这句话成了人们日常在酒馆碰杯之后的叹息。老百姓从未设身处地的为王子想过,亚历山大血统高贵,却没结婚就戴了一顶绿帽子,这般奇耻大辱他怎么受得了。
王子不去都城接未婚妻,皇帝不会松口放大公国自由。不过这对彼得乌斯蒂诺夫大人没什么影响,一个小小的边境贵族,连大公本人都在地母升天节的宴会上忘记过他的名字。
公国或者王国,与他有什么关系?反正帝国不会来这里征税,罗曼诺夫当上国王仍然记不得他是谁。
靴子里的裹脚布总是卡住脚趾,多半是佣人没给他弄好。男爵被迫中断了自己在城堡中的巡视,倚着马圈外的木栏脱掉靴子。重新缠裹脚布是个复杂的工程,可他又舍不得弄脏紧身裤坐在地上。彼得最终设法找到了平衡,等把脚塞回靴子已是满头大汗。
他无意指责佣人,老伊娃从彼得小时候就照顾他直到现在。要怪就怪自己太穷吧,父亲需要一个体面的葬礼,生病的母亲需要请医师,快到出嫁年纪的妹妹需要嫁妆。家族的重担在父亲身亡后全压到彼得肩上,他才二十岁,一头棕发已经起了灰。
彼得买不起羊毛织的棉袜保暖,戴不了时髦的羽毛宽檐帽,也没昂贵的丝绸披肩,紧身裤是他唯一比较像贵族的家什。
男爵如此,治下领民更惨。这片土地有长达半年的时间无法耕种,出门当兵比种地更靠谱。说帝国完全对大公国不征税也不对,大公国居民有到皇家直属军团参军的义务,宗主国将此视为大公效忠的体现。
男爵领内生活着一千多人,除去无人身自由的农奴,大部分自耕农都把田地反租给男爵,自己去帝国当兵打仗。自耕农享有完全的帝国公民权,男爵无法阻止他们离开又一个帝国控制大公国的明证。
父亲追随王子征讨蛮族,自己死了不说,还搭进去了大部分家兵。彼得手里能战斗的人不到一百,勉强够守住城堡和组织两个轮班的巡逻队。
亚历山大王子答应过要给彼得补偿,可从秋天等到冬天,王子只差人送来了一套骑士甲,一匹马和一把长剑。彼得死了父亲,领地里多出了上百个寡妇和孤儿,王子殿下未免把人命看得太轻了些。别人可以看不起他,彼得不能看不起自己。那套行头他原封不动让信使带回去,反正名义上彼得乌斯蒂诺夫也是皇帝的封臣,还真不怕得罪大公。
城堡里没什么好转的,不过是个百米见方的庭院,西边是马圈,东边是水井,水井旁边那栋依附着城墙的木房子是食堂。北边箭楼下面早掏空了,给守卫当宿舍。男爵的住所在南边,是栋紧挨着城墙搭建的三层砖房。时不时还能听见母亲在大声咳嗽,而且越咳越严重。
彼得走到楼下,两手放到嘴边做喇叭状:“玛莎!”他喊道。
“怎么了?”妹妹出现在走廊外,她低头往下看。不像哥哥,玛莎有一头浓密的金发。
“给妈妈吃药了吗?”当哥哥的问。
“难道你觉得我会忘?”妹妹翻了个白眼,狠狠摔上门。
大小姐的脾气仆人都知道,当年也以同样的态度顶撞过男爵,彼得并不生气。他有时候都在想,如果自己是女人,又生在这种边境穷贵族家庭,那16岁还真是个尴尬的年纪。别人家的闺女早被媒人踏破了门槛,玛莎天生丽质却无人问津。因为哥哥彼得什么都给不了,娶玛雅的价值甚至不如找个商人之女,虽说没地位,至少有钱啊。
他唯有祈祷等来年开春,饥饿的黑熊爬出洞穴觅食,等那时候,几件黑熊皮和熊骨能在帝国卖到个好价钱。想到这里,彼得有些后悔赌气没要王子送的礼物了。
把盔甲装备卖了,应该能凑够玛莎的嫁妆。
“大人!大人!”
父亲去世了三个月,他都没听习惯这个尊称。
“大人!”这声喊仿佛就在头顶,终于引起了彼得的注意。
“怎么了?”他边说边往北边的城墙跑,彼得能错过“大人”的称呼,绝不会听漏了报警的号角。号声一遍比一遍短促,一遍比一遍尖厉,听起来像是吹号的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家族的贫困体现在很多方面,吃穿住行都受影响,只有一点从不缩水。大公国的边境贵族,绝不会在修城堡上省哪怕一个马克。他走了近百级台阶才到城墙,又顺着梯子爬上箭塔,下方情况不明,彼得需要良好的视野。跟着卫兵的指引,他最先看到的是远方那片黑点。之后离城堡稍近的位置是农奴居住的田庄,已被点着了火,滚滚升腾的浓烟在一里之外都看得清楚。
这火是自己人放的,父亲在出征前专门教过,宁肯冻死几个农奴,也不能让敌人有取暖睡觉的地方。早上派出去的巡逻队正在把农奴往城堡这边赶,他们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彼得眼见马上的骑手用鞭子抽打动作慢的,强迫所有人跑起来。
这也是父亲交待过的应对策略,如果把农奴留给敌人,这些下等人会砍伐树木,制作攻城塔,会给敌人做饭洗衣,会在敌人逼迫下用尸体填满护城河。
不要留任何东西给那帮蛮子,父亲走前如此交代儿子,彼得一丝不苟的照做了。边境贵族跟蛮族拼杀了许多个世纪,太了解这帮强盗。只要坚壁清野,蛮族在城堡外的荒野一个星期都坚持不了,考虑到现在是冬季,时间有望缩短到三天内。
城堡白天不关门,拖家带口的农奴已经走到了城门口,被卫兵指挥着依次通过吊桥,照这个速度能在蛮族到来前撤进城堡内。冰天雪地里养不了马,蛮族靠两只脚行军,这给了彼得充分的时间保护家族财产。农奴的宅子本就像猪窝,烧了再搭便是。
彼得在城墙上站的稳稳的,显得很有信心。关于对付蛮族的最后一点,父亲言传身教过。对峙了几天后,给蛮族酋长点钱,把这帮乞丐打发走。
蛮族和大公国的居民本系同族,花钱避免流血牺牲,双方都乐意。黑点仍在远处不急不缓的行进,彼得干脆一屁股坐在箭筒上,没准是哪个部落出来交易呢?那不用打猎,便能以极低的价格买到熊皮。
他都有点后悔把农奴的房子给烧了。
第二章:寻
皑皑白雪不止抹掉了绿色,也掩盖了尸体,偶尔不小心会踩到一具。帝国大道已被彻底遮盖,路牌踪迹难寻,能充作地标的唯有那些挺立在白雪中的建筑。里面多半没什么人,是个安全过夜的好地方。
安全?她撇撇嘴做了个怪相,从什么起一个恶魔会感到害怕?也许是这鬼天气吧。阿什莉背着行李向那栋多半曾是谷仓的房子前进,马在十多天前死了,可怜的牲口,撑不过滴水成冰的季节。鉴于马儿陪伴了她差不多三个月,阿什莉没忍心吃,她大费周章挖坑埋葬了鞠躬尽瘁的坐骑。从那以后路全得她自己走,如同这趟该死的旅程一样,阿什莉独自开始,并坚持至今。
积雪埋过了小腿,每走一步都是挣扎,即使阿什莉是恶魔,也无法过度打破人类的极限。白天冷得要命,晚上则可以杀人,不信的话,去问雪下的尸体吧。
区区一百步不到,她走得浑身冒汗,等魅魔终于摸到门口,她首先确认了里面没人。人类在她闻起来类似于烤猪肉,很适合入口,谷仓里只有股霉味。太好了,阿什莉带的补给全是肉干,她已经很久没吃过新鲜食物。又冷又饿的情况下,魅魔不愿意再跟香喷喷的诱惑同处一室。
铁质的扣环锁不翼而飞,固定住门的是由屋檐落下的积雪,起到了门栓的作用。她费了点力气推开门,又迅速转身把门再次关上,将风雪挡在屋外。谷仓挺大的,能放下几百斤小麦,或者十几头猪之类的家畜。可现在什么都没了,她只在角落找到了一个没底的木桶,阿什莉将之用来抵住门。
饥饿的法兰克人刮地三尺寻找食物,这里也不可能被放过。假如找不到充饥的东西,法兰克人会将目光投向彼此。旅途中阿什莉不止一次遇到食人的暴民。魅魔把他们都杀了,而且没碰尸体。
如果你想跟人类一起生活,必须戒掉把人当食物的习惯,这算是阿什莉给自己的约定。
谷仓里剩下的木柴被她集中起来,魅魔不需要打火石。召唤火焰是很低级的魔法,她只需盯着木柴堆,想象将之点燃即可。恶魔的魔力与生俱来,到不了法师那种控火伤人的程度,用来生火做饭倒是足够了。身体是人类形态,该有的生理需求很是强烈,她不敢太勉强。
出门旅行没了代步的马和驮兽,让阿什莉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当初走的时候,有头灰皮小驴驮着锅和不少吃的,大黑马负责载着阿什莉,免得魅魔小姐脚底起泡。
驴子是最后死的,损失掉的还有阿什莉半数的补给。一头恶魔在阿什莉去河边方便时袭击了驴子,可怜的驮兽被恶魔给活吃了,等阿什莉闻声赶回,驴竟然还没断气。血水在地上冒着热腾腾的白烟,恶魔扯开驴子的腹部,埋头大嚼里面的内脏。
这头恶魔她叫不出名字,体型跟炎魔差不多,却长着狗头,背后又有翅膀。孤身一人不能轻举妄动,阿什莉等到恶魔满足了食欲离开才走出藏身处,万幸的是恶魔对干粮没兴趣,不然接下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了铁锅煮不了热食,她只能坐在火堆边啃着比木头都硬的肉干。吃之前必须用匕首割成小块,放入口中靠唾液慢慢软化。冷冰冰的食物把吃饭从享受变成了酷刑,这还不是最令阿什莉难熬的。
睡觉需要温暖,可火光又会暴露位置,她没有轮流守夜的伙伴,安全问题全靠恶劣的天气解决。在此之前,还有两头牲口能帮忙,现在她什么都没了。从背包里扯出冻成硬块的毯子,拿到火边烤了很久才稍微有几丝暖意。不管心里怎么想,在雪地中跋涉了一整天已经耗光了她的体力,阿什莉很快睡着了,又去做那个千篇一律的梦。
没人相信竟然打赢了,毕竟恶魔不是普通生物,没有尸体能留下给人清点战果。普通人看到的只是恶魔打过来,杀死了许多人,然后又消失不见。矮人王瓦兰,伯纳德公爵两位头面人物亲自解释也只让大家半信半疑。最终靠着哈特曼牧师和那头黑龙,信仰与力量相结合,人们才勉强相信恶魔被打退的事实。
伯纳德公爵本想请里昂出面,死而复生的屠龙勇者是走动的奇迹,里昂就算说太阳从西边升起,也能忽悠一大批人。然而传令兵跑遍了能呆人的地方都没找到里昂,直到此时所有人才发现勇者不见了。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位叫做“玛露希露”的精灵小姐。
听地底侏儒描述完精灵小姐的体貌特征,艾琳哼了一声扭头走了。不过游侠在离开前透露,她曾经目击过里昂抱着位长相跟侏儒说的差不多的女人,至于里昂最终去哪儿了嘛……
红发游侠两眼一翻,说关她屁事。
公爵嘿嘿的笑着,矮人王的表情也很暧昧。打了胜仗,美女遇到英雄,不发生点什么才不对劲。坦尼斯挠着头说要去睡一觉,艾拉和伊莎贝尔亦有照顾伤员的任务在身。
大家各忙各的,现场只剩下了阿什莉。魅魔气得咬牙切齿,你里昂拒绝了我,却跑去睡萍水相逢的野女人!有那么一小会,阿什莉考虑过把里昂给杀了,只是一小会而已。阿什莉迅速完成了自我说服,想当然的认为里昂被精灵荡妇勾引,于是阿什莉的杀人名单上多了个“玛露希露”。
她不需要打听里昂在哪儿,这纯属自取其辱。想想看,一个女人到处找大英雄,而别人又知道大英雄正和其他女人鬼混。如何找到里昂,抬起头往空气中一嗅即可,熟悉的味道阿什莉怎么会忘得了呢。那股味道引导她走出山洼,沿着石阶过了号角堡的大门,又往里面钻。守门的矮人卫兵拦住阿什莉,正当魅魔想发火时,矮人塞给她一支没点燃的火炬。
“里面黑。”隔着胡须矮人的声音嘟嘟囔囔,听不太清楚。
“谢谢。”阿什莉确实需要,人类可没什么夜视眼,也因此,没人会喜欢呆在黑漆漆的山洞里。
“呃,请问,见到过里昂吗?”她随便一问,本也不指望矮人认识里昂。
“哦,你说那个红发的屠龙勇者,嗯,让我想想。”矮人卫兵浓密到遮住眼睛的眉毛相互靠拢,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最后他摇了摇头,“我们这一班是没见过他,对吧,沃尔夫。”
“诶。”一同站岗的搭档印证了他的说法。
门后面那宽敞的通道还好,两边凸出的平台点着火炬,阿什莉无心看什么壁画。她搞不懂艺术,对矮人历史全无兴趣。恶魔的直觉告诉她,假如是场速战速决的乱搞,没必要深入地底。门口杵着矮人卫兵,如果里昂拉着个精灵**进来,他们不会错过的。
阿什莉又把同样的问题抛给路过的矮人巡逻队,带队的矮人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他提醒阿什莉别掉了火把,因为“里面有很多地方你们人类看不清”。
“你们人类”阿什莉被这说法逗笑了,她觉得其实不赖。
号角堡内部的地下城死寂而萧条,外面正在筹备庆祝仪式,大部分矮人出去帮忙了。有那么多的空房间能保护**,里昂却像是中了邪似的偏往深处钻。她把火炬点着,接下来的路没有照明可走不了。
人类不住地下有很多原因,没了光线不说,失去日月星辰会失去方向感才是最要命的。阿什莉靠别的东西,她像猎犬那样抽动鼻翼。男人的汗液混合着金属与皮革,以及一点点的血,她爱死这种味道了。
找到目标的喜悦害得她有点分心,不慎绊到了一块砖,阿什莉失足倒下,火炬也摔灭了。幸好地板挺软的,她才没受伤。
软?魅魔抬手一摸,碰到了浓密的胡须和矮人特有的宽下巴,大鼻子,这才是血腥味的源头。她摸索到熄灭的火炬,将之别到腰带上,假如这里躺着个刚死不久的矮人,还是别暴露为妙。阿什莉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无声无息的往前移动。
没了照明,她可以靠里昂的气味搞清楚怎么走。死人意味着里昂也有危险,不过魅魔深知傻乎乎冲出去,对谁都不会有帮助。扶着阴冷的砖墙往前大概走了一百多步,她发现了光源,这让接下来的路容易了许多。两具矮人的尸体横躺在前面,魅魔小心的迈了过去。矮人是熟练的战士,能一次杀死三个矮人……她越来越担心里昂了。
里昂?阿什莉加快了脚步,地下城只有人类需要火把照明。光是从过道尽头照进来的,她蹑手蹑脚往那边走。
“里昂?”浓重的体味充斥了鼻腔,里昂就在不远处,她忍不住叫出了声。
魅魔的心上人站在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边,手里提着装酒用的皮囊。刺鼻的味道告诉阿什莉,那绝对不是酒。而她恨得咬牙切齿的第三者正躺在火堆边,不像死掉的矮人,精灵坚挺的胸脯一起一伏。玛露希露闭着眼睛,对阿什莉折腾出的动静没任何反应。
“啊哈,你来了,我的小心肝。”勇者不急不缓的转身面对阿什莉,对她的出现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即使在地狱,里昂也没这么叫过她,更没用过下流的表情,也不会满手鲜血!
“啊!”她被吓醒了。
火堆已经熄灭,阿什莉裹紧毯子,趁着还有余温她得再睡会。里昂不知去向,而阿什莉好像成了这世上唯一还在乎里昂的“人”,她非找到他不可。
第三章:艾米莉·卡洛特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上回这么冷还是十多年前。历史学家中一直有种说法,极寒的天气总能引来巨龙。她也不能说对,也不能说不对,法师博览群书只是打发时间,每天光是重复背诵咒文就耗掉了她大部分精力。
难怪没几个女法师结婚的,她本来在斗篷下缩成一团,却又被自己给逗笑了。是啊,谁能想象女人扛着大肚子快要临盆了,还得忍痛复习明天要用的法术。
艾米莉没生过孩子,严格说来她不懂得那种感觉,只是听人说“很疼”。但她是谁,高阶法师卡洛特,搓搓指头能无中生有的人。生孩子的疼痛难不倒她,找谁生才是个严肃的问题。冷风顺着兜帽往里面灌,活像有把刀在割她的脸。烧旺的炉火和热茶硬闯进大脑里,跟一种叫做“职责”的东西殊死搏斗。
“女士。”嵌钉皮手套砸胸甲的声音清脆响亮,震醒了艾米莉。
“嗯?”巫师拉下毛皮斗篷,眨了眨眼,好适应这片银装素裹和立正敬礼的禁卫。
“他们回来了。”皇室禁军指着下面。
骑兵很好认,不管离得有多远,浅色天空,白色雪地,让代表帝国的那面大红鹰旗非常惹眼。史密斯家族的黑底狼头旗小了些,紧跟在帝国鹰的后面。
她没像城头的士兵那样伸长了脖子,艾米莉顺着楼梯往城墙下走,扶住了冰冷刺骨的石制护栏,免得不小心滚下去。这些天已经产生了很多倒霉蛋,把玛雅忙的不可开交。后来见多了,艾米莉忍不住怀疑某些人纯属故意。石阶和城墙有人天天打扫,却总有人会那么“不一小心”,确实表演的嫌疑。
无论黑皮白皮,精灵就是精灵。假如习惯了那双红到滴血的眼睛与炭黑的皮肤,玛雅其实挺漂亮的。不像那位精灵游骑兵罗拉娜赛拉沙,大修女玛雅平易近人,笑容亲切。男爵的城堡里明明有个牧师,不喝酒不沾女色,见了谁都点头。大头兵却一窝蜂的找玛雅忏悔,难道这还不够明显吗?
罗拉娜赛拉沙小姐,如何形容呢?年方三十二的艾米莉阅人无数,看得出来精灵有颗善良的心,否则怎么会如此关爱一个人类孤儿。但精灵小姐身上有那种普通女孩的臭毛病,一旦被人夸赞的多了,自己也就跟着飘飘然起来。然而正因为她是个出身普通的精灵女孩,当兵的才肯动动嘴拍她马屁。
蒂德莉特绿叶公主殿下就好多了,贵族绅士见了她摘帽子,普通男人则忙着弯腰鞠躬,压根没人跟她多说一句。男人嘛,艾米莉脱离了结冰的石阶,平安抵达地面。男人是种无利不早起的生物,鉴于先头骑兵已经进入了城堡内,她迅速完成了结论,腾空大脑应对接下来的事。
史蒂夫鲁道夫,大卫兰斯洛特爵士,威尔史密斯男爵,以及苏菲德伯纳德小姐。真不知道这帮家伙怎么想的,谈判不带上她,却找个外国法师同去。
走之前史蒂夫再三向艾米莉解释过,万一谈判破裂,对方当场翻脸,那去的人都得死。剩下的人需要艾米莉这样一个战场经验丰富的法师坐镇,而非某个漂亮却明显没长脑子的贵族花瓶。这种谈判公主不能去,星辰咏者更不能,得有个头衔高贵的人撑场面。史蒂夫如此考虑,艾米莉却不太能理解。
史蒂夫的直白把艾米莉气的够呛,她三十二了不假,但自信容貌不输这二十岁的红毛小丫头。女法师抬头打量苏菲那张冻得通红的脸,难道我就不漂亮吗?该死的男人!
伯纳德大小姐被冻得够呛,下马全靠兰斯洛特爵士搀扶。爵士扶住淑女的腰,举重若轻将她放下来,苏菲那张红扑扑的脸变得更红了。苏菲站稳了脚跟,眼睛对着地面不敢看兰斯洛特,一句法兰克语的谢谢说的像是蚊子叫。
哇哦,艾米莉没想到兰斯洛特爵士魅力如此之强,真遗憾爵士已经结婚了,她怀着恶意在心里对苏菲冷嘲热讽。重要的事不能在外面说,艾米莉跟着史蒂夫往走,男爵的城堡小的可怜,没地方给这么多大人物落脚。食堂被充作会议室,餐桌拼到一起勉强够放地图。
等吃饭了又得撤开,留下来的油腻味道极度不利于思考,运气不好还会踩到一根没啃干净的骨头。等他们走到,精灵早在里面等着了。有艾米莉认识的,也有叫不出名字的。精灵是个封闭的小圈子,哪怕总数仅仅十几个人,也基本和人类没交集。
公主在和咏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内容平淡如水,双方纯粹是出于礼貌。维多利亚是帝国方面最高权力的代表,而莱格拉斯是这一小队精灵的绝对核心。当初管理几十万人加一个城邦国家,现在沦为给十几个小兵当头子。生活如此大起大落,莱格拉斯倒没显出什么明显的不适应。
咏者唯一的失态是史蒂夫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莱格拉斯转头看过来的速度稍微有点快,不慎暴露了他急躁不安的内心。史蒂夫首先向维多利亚鞠躬,再向咏者行礼,其他人跟着照做。得到公主允许后,劳苦功高的谈判代表们才坐到桌边。
桌上有副放大的地图,画师用了许多色彩,描述清楚了图里的每个细节。到了永恒森林的部分,惯常代表植被的浅绿被白色取代,白茫茫一大片。上面摆着临时赶制出来的木刻棋子,有龙头,也有骷髅头的。
代表帝**队的战棋也不少,其中一枚雕成皇冠被其他兵棋众星捧月。木匠假公济私表达了对公主的热爱,维多利亚爱死这枚棋子了,艾米莉见她有机会就拿在手里把玩。小公主有意皇位,从未试图隐藏过这种想法,在艾米莉反应过来之前,她已被贴上了公主党的标签。
小王子年方十二,久居都城,无尺寸功于国,反观看维多利亚……难怪公主觊觎皇位。她暂时把这掉脑袋的胡思乱想推开,集中精神去听咏者跟史蒂夫的一问一答。
“鲁道夫先生,那边有提什么条件吗?”单听莱格拉斯的话看他的脸,完全没办法找到异样的情绪。但他两手握在一起不放,算是个破绽。这也要怪他女儿,蒂德莉特老爱把手放在父亲手上表示关心,无形中削弱了咏者极力营造出来的沉稳形象。
史蒂夫先看了公主一眼,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老样子,要我们把你交出来,他们才不会进攻帝国。”说的内容果然很糟糕。兰斯洛特爵士黑着脸,苏菲幅度夸张的直点头,佐证了史蒂夫的话。伯纳德小姐是个法师,所以免不了加进些个人感慨。
“森林里不对劲,我一进去便喘不过气,浑身出汗。感谢兰斯洛特爵士,”苏菲看了眼兰斯洛特,其中的意思傻子都懂,“我才没从马背上跌下来。”苏菲的帝国语带着法兰克口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很是顺耳。
“这是我的荣幸,小姐。”爵士回答的一丝不苟,笑容内敛而含蓄。
光明正大的绅士肯定不会隐瞒结婚的事实,等这丫头知道了得有多伤心啊。艾米莉禁不住对苏菲生出几分同情,她太年轻,满脑子都是书本里写的爱情。见到模范骑士兰斯洛特先生,便不由自主的带入角色。
“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艾米莉硬插进去,生生打断春心洋溢的苏菲。听大小姐描述,是非常典型的被某种力场或者结界打乱自身魔法血液后的反应。她太嫩了,又没经过系统学习,才会误以为是身体不舒服。
咏者身边的蒂德莉特也瞪大了眼睛,瞧啊,同样养尊处优,我们的苏菲在魔法上还比不过跟人私奔的精灵公主。
“这是因为死灵魔法和精灵魔法互相排斥导致的,不止是你,每个进入那片森林的法师都能感觉到。”星辰咏者好言安抚了苏菲,也暴露了自己施法者的身份。
这都三个月了,还真沉得住气。艾米莉撇撇嘴,她从未见咏者施展过魔法。倒是他女儿懒得出奇,拿杯子都是对着空气勾勾手指,让酒杯和酒壶在半空中互相合作。精灵公主完全不顾及周围诧异的目光,这也是没任何人找她搭讪的原因之一。帝国把魔法视为洪水猛兽,必须拴上链子才安心,精灵则将之当成吃饭喝水之类的平常事。
没等在座的法师同行进一步讨论结界相冲的问题,公主开口了。
“我不会同意死人的要求,把帝国的贵客交出去。”维多利亚说的理所当然,不容置疑,好像她是皇帝本人,“没记错的话,我们跟精灵可是盟友呢。”维多利亚意味深长的看了咏者一眼。
莱格拉斯浅笑着颔首致意,他女儿的笑容则明显是松了口气。
这傻丫头根本不知道维多利亚的话意味着什么,艾米莉抬起杯子喝了口热茶。啊,风雪天里,没什么比掺了葡萄酒的茶更暖和的了。
第四章:克里斯蒂娜
她的身份最终还是被发现了,货船总是很挤,可能的地方都被填满,留给人的空间有限。船上住宿条件简陋,女人麻烦事又多,没办法像男人那样直接扒着船尾朝外解决问题。一个眼睛到了晚上就会发光,头发如同闪耀火炬的女人怎么也藏不住。不过出乎预料,表面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异教徒船长仅仅是耸耸肩,伸着懒腰消失在他的私人船舱。
精灵在甲板上站了会,值更的水手在另一侧打盹偷懒,其他人包括同伴都在下面的船舱觉。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扇没关严的木门,我该进去把他杀了……克里斯蒂娜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她是个圣骑士,因为疑就杀人,那是佣兵都不屑于干的脏事。她保持了一晚上的高度警惕,伴随着赖利的梦话,想象船长要如何在这大海中的一叶孤舟上出卖自己。
事后船长私下找到赖利,精灵不用很刻意便旁听了两人的争论。为了“尖耳朵小妞”,赖利又多付了点船费。四个金币买到了船长和船员的沉默,免得要用刀架着逼他们开船。精灵干脆光明正大的于白天出现在甲板上,依着栏杆看海,这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皆大欢喜。
只可惜奥拉沾不了光,矮人很坚强,但没几个矮人适合航海的。她呆在船舱不敢上去,晃动的船身会给乘客造成一种水面倒扣过来的错觉。对矮人来说示弱很丢脸,所以她宁可呆在昏暗的甲板下,也不愿意当着大家的面吐得稀里哗啦。偏偏这趟折磨还持续了很长时间,船并未走克里斯蒂娜想象中的直线,而是沿着海岸航行,在每个遇到的港口都停那么一下。这些港口大部分处在奥斯曼突厥控制中,一旦船只靠岸,伙伴们便要躲进船舱屏住呼吸。
船长和船员收钱办事,信守了承诺。即使登船检查的奥斯曼官员和士兵脚踩甲板,与克里斯蒂娜只隔一层木头,讨海人也从未出卖过伙伴们。不过慢悠悠的航行依然耗光了精灵的耐心,大海偶尔一看还不错,天天都是碧波荡漾未免太过无聊。某天在又对着海平面发完呆后,克里斯蒂娜在船尾找到正和大副交谈的船长。
“尊贵的小姐。”奥斯曼讨海人鞠了个幅度夸张的躬,头朝下,右手则恨不得扬到天上去。
克里斯蒂娜差点被逗笑了,角不由自主的往上提,但她选择绷着脸不跟异教徒嘻嘻哈哈。
“我们为什么不……”精灵那纤细修长的手指在船长脸前划了条直线。
“哦,我的小姐。”船长伸出手,请克里斯蒂娜站到左舷,面朝大海的那边。
“你看到了什么?小姐。”船长指着一望无际的海平面问道。
这太蠢了,蓝天,白云,海?一群海鸥掠过她的视线,让单调的画面稍微生动了些。克里斯蒂娜摇着头,不明所以。
“请看仔细点,小姐。”船长朝前指的更用力了,“我听说你们精灵都有着鹰的眼睛。”
哈?你还挺懂的嘛。克里斯蒂娜没理会异教徒对自己生理特点的评头论足,何况别人说的也是事实。她又盯着海面看了一会,若非此时掀起了一阵波浪,她还不知道要看多久才能结束跟船长的猜谜游戏。
“血海……”克里斯蒂娜想起来了,暗色海水与里面可怕的怪物,以及之后的船难。
“嗯,非常正确。”精灵女孩的表情说明了很多问题,船长背着手满意的走了。
这么走走停停,花了半个月才在米兰登陆。奥斯曼人跟帝和法兰克大打出手,克里斯蒂娜本以为亚平宁的人也会同仇敌忾。她错的离谱,登船检查的官员穿着南方王风格的艳丽服装由五根不同色羽装饰的帽,夸张的泡泡袖上衣和白丝高筒袜,当然更不能忘了那翘起的尖顶靴。
税官和同来的士兵跟奥斯曼异教徒热络的打着招呼,反倒拿明显是帝人长相的赖利看了半天。深色皮肤的女佣兵纳索姆和矮人奥拉让税官的眉连成了一条线,他双紧闭表情严肃,似乎这三人才是可疑对象。等克里斯蒂娜走出船舱对税官表明了身份,气氛才缓和下来。
四人挥别船长,踏上了平稳的陆地。异教徒船长虽说有坐地起价的行为,不过他也的确冒险给伙伴们打了掩护,算得上合格的生意人。
“再见,精灵小姐。”船长又一次行了个幅度夸张的鞠躬,这回克里斯蒂娜总算露出点笑脸。
岩石之子名不虚传,鞋跟刚触到石板路,奥拉苍白的脸色便恢复了几许润。如蒙大赦的不止是矮人,在海上折腾这么多天,克里斯蒂娜到现在都觉得脚下的地面在晃。精灵本想请教税官哪里有旅店的,纳索姆突然拉住她只顾往前走。直到看不见税务官的影子,女佣兵才告诉精灵。
“在港口,旅馆等于妓院。”
短短一瞬间精灵就了脸。
“嗯,没错。”赖利补充了一句,泰勒爵士的卫队长和精灵分别了将近二十年,以人类的角度看精灵怎么都该“成熟”了。
这下连白色的耳尖都染了,克里斯蒂娜唯有加快脚步,甩掉那一连串接踵而至的困窘。二十年对她,太微不足道。公开场合谈论任何与下三路有关的话题,对于一个大概相当于人类18岁少女的她,实在过于刺激了些。四位伙伴在看得到教堂的街区找好了落脚旅馆,教堂从早到晚鸣钟三次,早上六点敲第一次种,晚晚起的妓女可受不了。
冬天是旅馆的淡季,大床房空置到每人都能分到一间,美中不足的是食物不够新鲜,亦不可口。为此老板对着精灵点头哈腰,用口音极其浓重的帝语解释:“厨师回家了,还请圣骑士大人原谅我妻子的厨艺。”
纳索姆眨了几次眼睛,对老板的卑微感到不可思议。之前忙于打打杀杀,女佣兵都忘记了精灵的身份白骑士克里斯蒂娜。
该死的,又是个操蛋的显贵。这世上除了家乡那帮不争气的男人,就数高高在上的绅士小姐最让她看不惯了。
克里斯蒂娜甚至没穿白甲,补过的紧身裤,皮赶制的厚斗篷,说是穷人都不为过。值钱的唯有腰间那把符文剑,然而矮人的神兵利器只要不出鞘,任谁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精灵一下船,从税官,路人,到旅馆老板,大家都认识她。对了,肯定是那张脸。瞧那白瓷般的皮肤,梳成马尾的金发竟然微微发着光。直视克里斯蒂娜同时保持严肃客观是不可能的,一旦和那双翡翠绿的大眼睛对视,整个人都会陷进去。
犹如两把短匕首的尖耳朵又恰到好处的给精灵增加了几分俏皮感,使人不由自主的把她跟兔子联系在一起。纳索姆完全理解了赖利,这确实是个让你控制不住就想帮她安排好衣食住行的女孩。
奥拉没那么多抱怨,埋头小口喝着炖汤。女矮人在船上吃什么都吐,只有一种水手用来充饥的饼干尚能入口。
“早知道那艘破船也是沿着海岸走,真不如租辆马车。”喝完热汤,奥拉说出了半个月来第一句完整的话。
“是啊,只要我们能说清为什么要和一位精灵大小姐同行,并保证沿途每个突厥兵都是不打女人主意的活圣人。”女佣兵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
奥拉只是白了她一眼,没太大的反应。在船上照顾女矮人的工作基本是由纳索姆独立承担,两人早建立了友谊。赖利是个男人,没法插手,而克里斯蒂娜,没人指望过她这样的美人帮忙倒马桶。那画面不堪入目,如同亵渎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
“我猜接下来该去爬山了?”男只有赖利一人,于是有意无意的扮演起队长的角色。
“爬山?”奥拉嗤之以鼻,“没人会想在冬季去爬阿尔卑斯的。”说话的口气好像她自爬过许多山峰,而非生在人类的城市,过得像个普通姑娘。
“那怎么办?”这下换成克里斯蒂娜不爽了,之所以放着法兰克的妖魔鬼怪不打跑来亚平宁,不也是为了那所谓的“矮人援军”吗?
“我们去银行,米兰的银行大部分都是矮人开的,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奥拉脸长得年轻,实际上她比精灵还老了几十岁,算是个大姑娘了。
“然后呢?”赖利轻松的口气表明他从一开始就不想顶着严寒登山。
“银行老板会把我们的请愿转交给至高王,他愿意的话会有使者下山来接。”
“所以还是要爬山。”
“没错。”
“那为什么不能先走一步,等入冬了大雪封山,谁都上不去。”纳索姆插进赖利和奥拉的一问一答,女佣兵的担心非常现实。
“按照传统,至高王廷非请莫入。”奥拉那张毫无笑容的脸预示着谈话到此为止。
矮人跟顽固从来都是个同义词。
第五章:一个老矮人
矮人错过了号角堡的大战,他通过信使得知铁砧氏族击退了恶魔,以及屠龙勇者里昂伍德失踪的事。这消息如同有人往他肚子上打了一拳,半天缓不过劲来。弗林特才刚接受了克里斯蒂娜消失的事实,并在心中希望精灵没遇到太多麻烦。几十天前艾米莉亲口告诉他,克里斯蒂娜背生羽翼,振翅高飞不知去向,关于精灵身处何方的问题,艾米莉表示她一有空闲就会想办法寻找。
法师和精灵有着深厚的友谊,弗林特知道艾米莉说到做到,只要她有时间的话。
实际上艾米莉已是力不从心,把星辰咏者都算上城堡里总共有四个法师,能应付当前局面的,只有艾米莉一人。无声无息的对峙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上演,其中一方不怕寒冷,也不需要食物供给。永恒森林里聚集的死人每天都在增加,一个月前侦察兵已无法靠近森林。会飞的骨龙成群结队掠过城堡上空,炫耀武力。虽说不进攻,也把大家吓得够呛。
好在那群死人保持了不可思议的理智,竟然主动提出要跟帝国方面谈判。有思想的骷髅比僵尸还恐怖,每个还能喘气的人都绷紧了神经。
名为谈判的休战由深秋延续到初冬,自称“罗马第四军团”的骷髅头似乎并不想跟帝国交战,它们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到了森林里。而帝国方面受制于季节原因,也极力避免在风雪天里开启战端。援军已整装待发,因为季节的缘故,开春才能赶到。
公主本该回都城,她却选择留下来,再次成了帝**队名义上的统帅。公主上打突厥异教徒,下压叛变大贵族,武功赫赫,没人包括都城的皇帝质疑她的资格。
来自号角堡的使者在落雪那天抵达,是位棕发的勃艮第小伙子,见到苏菲马上单膝跪地。年轻人带着四封信,袋子鼓囊囊的活像个邮差。
伯纳德公爵和矮人王各写一封信给帝国公主,公爵表达了结盟的意愿,矮人王的意思也差不多,顺带向帝国宣布铁砧氏族对号角堡恢复统治。公爵又单独写了封信给女儿,表示自己一切安好。最后的信就比较古怪了,信使声称这是“阿什莉女士呈送伯纳德小姐亲启”,正是这封信提到了里昂失踪的前因后果。苏菲为人谨慎,只在小范围内透露了信的内容,所谓的小范围,是大小姐亲口读给矮人和艾米莉听。法兰克贵族心思缜密,她连公主都瞒了,大修女玛雅更不在话下。
弗林特跟化名阿什莉的魅魔不熟,鉴于地狱生物好撒谎的名声,他拒绝相信里昂是个绑架了精灵,并杀害三个矮人逃走的凶手。哪怕信中一再声称,这是里昂着了恶魔的道,他也拒绝承认这是真的。苏菲不和矮人争论,把信交给弗林特让他自己看。
弗林特捏着信纸在房间里来回乱窜,满红耳赤的,好像被困住的公牛。对于人口稀少的矮人,最大的悲剧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想到铁砧氏族三个不满一百五十岁的小伙子死于非命,弗林特便心如刀绞。阿什莉在信里说的很详细,包括里昂怎么掉进恶魔的血池,以及随后自己是如何在地下城中发现了里昂。仔细品味其中细节,会发现如果阿什莉是个普通人,早已被里昂杀害。
然而即使是恶魔,也无法阻止里昂绑走精灵,跑得无影无踪。
克里斯蒂娜变成天使他可以接受,不出意外精灵肯定能回来。里昂却明显是被某种东西上了身,未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视克里斯蒂娜为从未出生的女儿,将里昂当成生死与共的好友,如今弗林特先后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人。
当晚他喝得伶仃大醉,这可是从妻子琳恩病逝后头一回。艾米莉当然也很伤心,但她是个法师,这种人总是倾向于相信不着边际的事情。弗林特私下找过桑切斯请教,黑袍法师给的答案跟身上穿的袍子也差不多。桑切斯明确告诉弗林特,里昂是被地狱里强大的恶魔附身了。
“你能打破这种附身吗?”矮人唯恐桑切斯没听清楚,又加了句,“你能救他吗?”
桑切斯和同屋的女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对着矮人摇了摇头。“我得见到人才行。”这回答滴水不漏,弄得弗林特无言以对。
“也许你该请教下玛雅修女。”对着矮人离去的背影,桑切斯如此建议。
弗林特怎么敢,只怕教会那帮宗教疯子从听见里昂被附身第一秒钟起,便会将里昂伍德宣布为新的圣战目标。
修女不能告诉,公主也不行,即使她跟里昂的关系暧昧不清。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告诉弗林特,小维多利亚长大了,想当皇帝。人迷上了权力,眼里便不会再有别的存在。
他以前就见过公主,身为屠龙勇者传奇的伙伴之一,弗林特火炉在某个时期算是宫中常客。十年前的维多利亚小巧玲珑,天真烂漫。一头棕色卷发衬托着略显婴儿肥的娃娃脸,惹得丧偶无子的矮人也藏不住笑容。弗林特曾经拿胡桃木给小公主做了些玩具,维多利亚显然是没忘,偶尔会在餐桌上提那么一提。
昔日的小公主长大了,她位高权重,即使本人不摆架子,矮人亦得停下进餐,用手背抹掉胡子上的油,说殿下你过奖了。
在帝国生活的久了,耳濡目染之下,弗林特不由自主的学起人类那套多余的礼貌。
公主为人处世无可挑剔,矮人见过维多利亚顶着鹅毛大雪爬上城墙,只为给当兵的鼓劲。明明可以白拿,她仍然坚持用私房钱买这买那,当做给禁卫的奖赏。甚至有一回,弗林特碰见公主被侍女搀扶着往房间里走,因为在招待本地贵族乡绅的宴会上,维多利亚不胜酒力,却又不得不喝。
礼贤下士,爱兵如子,又是交际场上耀眼的明星……公主打得什么主意,矮人大概猜得出来,他觉得与自己无关。谁当人类的皇帝关他什么事,要是维多利亚不掺合里昂跟精灵那点事就更好了。
脖子上的伤疤想遮也遮不住,里昂跟弗林特一五一十的坦白过精灵为什么离家出走。勇者与公主的荒唐事听得矮人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短短十年,对矮人相当于由春至夏,已经能让小屁孩长大到跟童年偶像抢男人。人类成熟的太快,弗林特总忍不住在心里用兔子跟人类做比较。
弗林特不想克里斯蒂娜再和里昂纠缠下去,这对谁都不好。屠龙勇者和他的前未婚妻都是弗林特在意的人,矮人不愿意看到其中任何一方受到伤害。
公主这个第三者横空出世,给精灵尚未愈合的伤口狠狠洒了一把盐。
妻子琳恩走得早,席卷了铜须堡的瘟疫没放过她,从那以后弗林特火炉都是一个人过活。有很多贬义词形容矮人的性格和行为习惯,比如顽固,贪财,小气。但即使最讨厌岩石之子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矮人从不好色。这或许是个不错的品质,牧师每逢周末布道,没拿少矮人从一而终来鼓励教民们忠于伴侣。过高的道德水准导致矮人的人口一直上不去,乃至于略有减少。
琳恩死了二十多年,弗林特就当了二十多年的鳏夫,没再看过其他女人哪怕一眼。臣民可以是老顽固,高兴的话抱着祖宗法度去死也行,铜须堡的王没食古不化的资格。瘟疫的幸存者中有不少寡妇,矮人王不惜说动了莫德尔的牧师,要他们给这些开第二春的男人女人主持婚礼。
弗林特的顽固超过了号角堡的大多数同胞,忘不了妻子的火炉大师跑进人类的地盘,一去几十载。自己无法养育孩子,矮人不可避免的产生了移情。为了克里斯蒂娜在泰勒爵士的封地一呆便是十年,又陪着精灵去都城落脚,在内心深处矮人早把精灵当做女儿看待。
跟在泰勒爵士手下老吃苦头还挨训不同,等精灵再次回到都城,生活终于对她微笑了。原想骑士团会拿她是女人事的做文章,矮人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整套说辞抨击教会搞性别歧视。结果泰勒爵士的举荐信才递上去便被一把接下,满脸堆笑似乎等待已久的牧师专门为克里斯蒂娜安排了住处。
从去教会骑士团送信到精灵领到她的金马刺,只花了一个星期,某些大贵族的儿子都没得到过这种待遇。很明显,有位高权重的人在暗中运作,但弗林特不想扫了精灵的兴。可怜的孩子四十多岁便失去母亲,之后辗转于孤儿院和修道院之间,又给个严厉的老贵族当了十年侍从。克里斯蒂娜值得被温柔对待,哪怕稍微有些作弊,这也是精灵应得的。
他想看克里斯蒂娜找个好男人,安顿下来,也盼着花花公子里昂生儿育女,拥有完整的家庭。
如今,两个愿望都落空了。
火炉大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埋头敲打尚未成型的剑身,唯有把自己投入到劳动中,他才不会为了那失踪的两人牵肠挂肚。
第六章:至高王的代表
她确实活了一百多岁,至于具体年龄,克里斯蒂娜大概记得最后一次过生日是三年前,算下来今年应该108岁了。105,108对精灵没什么意义,除了三十岁以下的幼童,精灵过生日是按照十年一过。这规矩妈妈言传身教,克里斯蒂娜一直记得,可惜朋友们不按照她的习惯走,每年一次的生日宴会从不落空。特别是绿皮讨伐战那两年,里昂死了,她又跟艾米莉交恶,身边只有个小婴儿和带孩子的保姆。
精灵美人儿过得孤苦伶仃,这还了得?!皇后自掏腰包为她大办特办,请了许多精灵根本不认识的贵族来凑热闹。帝国的年轻绅士对克里斯蒂娜众星捧月,大献殷勤,无形中对小寿星又是一种折磨。
当年里昂好好的躺在棺材里,而养子小里昂则刚学会走路,还没后来那么多个为什么。比如问精灵:“妈妈,为什么你有尖耳朵我没有。”
关于当妈的事精灵绝无越俎代庖之意,她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跟二八少女没什么两样。虽说在乡村十八岁已经生了头胎,可都市的姑娘并不流行早婚。于是克里斯蒂娜又花了两年时间矫正小里昂,要他别叫自己妈。后来小里昂的确没叫了,男孩也不傻,匕首耳朵加上发亮的头发和眼睛,有没有血统关系三岁小孩都想得明白。
于是小里昂“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上了,慢慢的也对克里斯蒂娜冷淡了不少。精灵很想好好补偿这个生下来就没了妈的可怜孩子。但她忙啊,总是不停的卷进这样那样的事。即使偶尔能停下来,又立刻被那个死男人和不要脸的第三者给气跑了。
我为什么要砍他?克里斯蒂娜抽出长剑,剑身的符文立刻与周围的空气产生了反应,气温瞬间变得更低。
“signorina?”
“瑟扭丽娜?”警卫连喊了两遍才把精灵从回忆里拉出来。
“啊?你叫我?”精灵反应过来警卫在用亚平宁本地语言称呼她为“小姐”。
“si。”警卫压根不会说帝国语,纯粹是看精灵的手势乱猜。警卫指指精灵的剑,又把头朝着其他人的方向晃了下。
不止一位女士搂着好奇过度的孩子,对精灵露出指责的目光。
“对不起。”克里斯蒂娜收了剑,不管大家听不听得懂,至少看得懂她抱歉的笑容,某位热情过度的当地绅士特意举手向精灵碰了下宽檐帽。
谣传法兰克仍有成规模的恶魔在活动,异教徒仍然盘踞在加来港,剩余的地方则闹起了饥荒发展到人吃人的程度。可在南方王国,精灵看不到一丝一毫紧张迹象。
南方人没打算对法兰克宗教兄弟见死不救,可现在什么季节。入冬后阿尔卑斯山便成了无法穿越的天险,任谁也不过去,除非长了双翅膀……
她曾经无数次试着唤醒过天使,只要能去法兰克参战,即使把身体再交出去也心甘情愿。无论六翼天使还在不在,都没理会精灵,她被迫老老实实呆在米兰,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今天是约好的日子,她陪着奥拉铁砧来银行等至高王的使者。
距离上次送信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把山上恶劣的交通环境考虑进去,至高王的人怎么都该来了。
矮人不怎么参与人类之间的争斗,除非其中涉及到别的东西。两千年前的圣战便由此而发,也许两千年后矮人也愿意走下大山,去法兰克抗击妖魔鬼怪。
她陪着奥拉等到了银行打烊,才见到一位撞门而入的矮人顾客。垂到膝盖的胡须上挂着六个嵌有钻石的金色坠环,每走一步都发出不亚于节日游行队伍的声响。矮人边走边嘟囔,说的应该是亚平宁语,只看顺着熊皮斗篷往下掉的雪,矮人的抱怨多半和天气有关。
本地警卫迎上去,客客气气的把矮人往二楼领,那里是接待大客户和老板熟人的地方。此时的银行已经只剩下克里斯蒂娜和奥拉,矮人一眼就发现了坐在角落里打瞌睡的两人。
“你就是奥拉铁砧!?”两边隔着宽敞的大厅,矮人的大嗓门仍然直接撞进了精灵的耳膜。
“诶,是的!”奥拉揉着眼睛吼回去,仿佛她不是刚睡醒,“请问你是!?”用词很礼貌,口气却像吵架。
法兰克矮人和亚平宁矮人之间说的是帝国语,精灵不想听也得听。
“法沃石墙!”矮人双手叉腰,下巴高高扬起。他若不是长得太矮,能被克里斯蒂娜看到鼻毛。
“幸会,石墙先生!”奥拉也插上了腰,摆出类似的姿势。女矮人挺胸抬头,直视对方,两脚分开站的非常稳。
完了……守卫耸耸肩走去关门,克里斯蒂娜又坐回原位,她太年轻,没资格打断一场瞪眼对决。矮人彼此瞪视对方既是比试,更是尊重,只有极端没地位的矮人,比如罪犯才会被人无视。
瞪得时间越长,两个矮人便越尊重彼此。说起来克里斯蒂娜当初陪着弗林特回老家,可是在铜须堡被结结实实围观了一把。每个矮人都睁大眼睛瞪着她,其中很可能包括了还在母亲怀里的婴儿。在顽固的背后,矮人有一整套礼仪,年轻的要让年长的,地位低的要让地位高的。
在感觉时间长到号角堡不会被小瞧后,奥拉眨了眨眼。女矮人挺直腰板,头往下垂,这便是矮人礼节。法沃爆发出一阵能掀翻屋顶的大笑,迈着步子朝两个女孩走来。克里斯蒂娜赶紧起立,对矮人微微屈膝。
“这就是你在信上提到的精灵。”矮人毫不客气的将克里斯蒂娜从头看到脚,又从靴尖再次往上直到克里斯蒂娜的绿眼睛。
“我都说不清上次什么时候见过精灵了。”矮人如此评论,“也许是从没有过吧!”他又用刺耳的大笑结束了自己的话。
法沃说的没错,西方大陆的精灵销声匿迹,克里斯蒂娜那边的东方同胞对来泰西可不热衷。
“不过能再见到活生生的尖耳朵也挺好。”矮人伸出手,手背朝着精灵,无名指上那颗蓝宝石戒指又大又圆。
她弯下腰拉着矮人多毛的大手上下晃动,生生把矮人想象中的吻手礼变成了握手。
“我是克里斯蒂娜,大地之母的圣骑士。”人靠衣裳马靠鞍,女人的身份加上寻常旅行者的打扮,克里斯蒂娜觉得有必要强调下自己的头衔。
“法沃石墙,至高王在米兰的全权代表。”矮人咧嘴大笑,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显示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粗豪。
第七章:阿什莉
风餐露宿的每个早晨都这样,起来后手脚冰凉,又饿又累,因为一晚上睡在硬邦邦的地面而腰酸背痛。今天似乎更严重些,她花了好一会才从冰凉的毯子里钻出来,进入谷仓这个更大更空旷的冰窖。
强行睁大惺忪的睡眼瞪着未烧完的柴火堆,却怎么都无法唤起新的火焰,寒冬将血液中的魔法都冻结了。这是阿什莉来到凡间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她缺乏相对应的经验。腹中的饥饿感驱使她将手伸向旁边的背包,阿什莉摸到一个破洞,顺着洞口碰到了个长尾巴的小家伙。
死老鼠维持着生前的姿势,嘴里叼着肉干不放。不知是低温还是饥饿先完成的杀戮。她把老鼠和那块肉干都扔了,魅魔不怕凡间绝大多数疾病,可她现在是**凡胎,染上瘟疫便死定了。变回恶魔可以摆脱疾病,但也会把位置暴露给方圆百里内的同类。
恶魔只靠闻味儿就能找到彼此,而她的下场会比死都难看。区区一个魅魔罢了,又孤立无援,只能选择低调行事。阿什莉把毯子摊开,将全部的干粮倒在上面挨个检查咬痕。算她走运,老鼠死的太快,没来得及发挥。拿绳子捆住破洞稍微费了点时间,在出门前她反复检查了衣服,确保斗篷严丝合缝,没有任何暴露在外的部分。
魅魔踢掉抵门的破桶,用力将木门推开了够她走出去的空隙,下了一夜的雪比门栓管用得多,已经没到了她的膝盖。寒风裹挟着豌豆大小的冰晶轻易穿破斗篷的防御,砸了她一头一脸。魅魔逃命似的跑回谷仓,再次用背顶住门。狂风整晚都在这栋建筑,到了早上也没停歇,让她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气候的变化。听着冰雹肆虐的噼里啪啦也不知屋顶能撑多久,可她没地方去了,阿什莉走到角落。那儿有半截用砖墙隔出来半封闭空间,既然生不起火,就得全力保暖。
再不想办法生火烤热身体和衣服,吃点熟食,她很可能撑不到明天。背上的包裹从未如此沉重过,坠得她失去了平衡,精疲力尽的阿什莉不慎摔到在地。她感觉到屁股下面异样的触感,那不是阴冷的泥土,而是木头。都说农夫会想办法保护自己的财产,魅魔迅速来了精神,翻过身一寸一寸在这暴露出的木板上敲敲打打。
下面是空的,主人走之前埋过一层土试图隐藏地下室入口。很可能是急着逃走,才没完全盖住。靠着匕首阿什莉挖出了门锁的部分。锁已经和铁栓锈蚀成为一体,这难不倒魅魔,她反转刀柄两下砸烂了锁芯。那股扑鼻而来的霉味意味着安全,魅魔沿着木梯走下来,惊喜的发现了一座吊起来的蜡烛台。
眼睛一瞪,火光便在灯芯上跳跃起舞,蜡烛发挥了原有的功能。主人很精明,存了许多粮食,墙上挂着熏肉,货架堆着面粉。瓶瓶罐罐里多半是某种腌菜,她还闻到了酒味,地下室的储藏足够一个家庭过冬了。地窖里比外面暖和的多,阿什莉幸福的打了个颤。她原地丢下背包,跟地窖里的储藏比起来,背包里的干粮简直是垃圾。被冻麻木的感官逐渐恢复,在点亮了壁炉后,她看见了蜷缩在那儿的遇难者。
低温延缓了腐烂,小女孩的遗体大致完整,难怪当爹的用土掩埋地板时三心二意。没准大人自以为能去去就回。这孩子太小,看身高和脸蛋只是个幼童,所以呆在满是食物的房间也能饿死。恶魔不会对尸体动容,即使对象是无辜孩童也没什么影响,阿什莉出于别的原因把女孩抱出地下室,她不知自己还会呆多久。恶魔嗅觉极其灵敏,随着室温逐渐升高,闻着尸体的臭味可吃不下食物。
她本想把女孩丢进风雪天里,大自然会充当女孩的棺材。本已走到谷仓大门口,她又突然停下,魅魔最终决定把女孩放在地下室入口边的木板上,用那块毛皮盖住了她这是女孩临死前找来保护自己的东西。
阿什莉关上盖板回到了地窖里,外面的冰雹不会再打扰她了,挨着炉火魅魔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了身上每个部位的存在。心里想着要吃食物,可倦意仍然先打倒了她,阿什莉再次睡着,响亮的鼾声犹如冬眠的熊。
她不是没考虑过附身的可能性,无面者对里昂觊觎已久。指示阿什莉杀了里昂,又在里昂逃出地狱后逼着阿什莉潜入里昂体内。当时里昂掉下血池,她就觉得不对劲,但魅魔心存侥幸,也有意帮里昂隐瞒那见不得人的过去。
眼前坏笑的男人是里昂没错,但又绝对不是里昂,而是某种别的东西。她投鼠忌器,没法抢先动手,要驱逐一个附体的恶魔非得牧师不可。或者阿什莉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吓退对方的程度。趁着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里昂”朝她走过来,手里那把剑已经被矮人的鲜血染红。
阿什莉不再缩手缩脚,背后的皮翅撑破了衣服,她现出恶魔的真面目。不管在操纵里昂的是什么,都受限于人类的**强度。
我先打掉那把剑,再想办法将他捆住……阿什莉仗着自己力气大,迅速想好了对策。里昂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突然硬扭出一个笑容,“真聪明啊,我的小美人儿。”听男人的嘴里说出甜腻的女声非常别扭,魅魔明白了是谁在操纵里昂的**。
“给我滚出来,卡特琳娜。”这回换成阿什莉大踏步向前走,近身肉搏她有十足的把握制服里昂。
“里昂”把剑当飞镖朝着她扔,阿什莉晃了下脑袋便轻松躲开。卡特琳娜操纵里昂转身逃跑,阿什莉跟在后面肆无忌惮的嘲笑对手:“你无路可逃了,蛇魔婊子。”
此地原本是被矮人当做仓库用的地方,空间虽大,出口只有一个。阿什莉慢悠悠的走着,大声嘲弄卡特琳娜,心中思考怎么才能毫发无损的帮助里昂脱困。
被附体的勇者跑回了精灵身边,弯腰抱住俘虏,消失在一团若隐若现的紫色光晕中。阿什莉竟然忘了高阶恶魔都是法术高手,真不应该。
第八章:师傅
海伦娜维克托失败了,预定的两个目标没完成半个,倒也不能完全怪她。在盯紧“那个女巫”这件事中她确实做的不够好,没有先下手为强,星辰咏者全靠随身佩戴的法器活下来,跟她海伦娜没半点关系。所幸刺客是个精灵,海伦娜和兰斯洛特爵士才能把自己撇干净,对两国关系没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但毕竟办事不力,海伦娜还是被公主遣回都城。明明活生生的白骨正在永恒森林里集结,一场大战即将打响,这节骨眼上却把她送回去,所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她被殿下打入冷宫,彻底失去了进入公主闺蜜圈的机会。
当大使常驻永恒森林的计划也泡汤了,星辰咏者自己都成了寻求庇护的流亡者,跟公主低头不见抬头见,哪用得着什么大使。
维克托大小姐风风光光的走,垂头丧气的回,可谓灰头土脸,父亲气的好几天没搭理她。海伦娜更生气,干脆住进法师塔。她不怕父亲,海伦娜是不想见到热心过度的母亲。
假如她呆在家里闷闷不乐,母亲为了哄她开心,会发动贵妇的小圈子给女儿介绍如意郎君。但不管媒人说得有多天花乱坠,海伦娜很清楚无人会上门提亲的。根据社交场那经久不息的谣言,她已经被里昂伍德“用过了”。配得上维克托家族的年轻才俊皆是大贵族出身,谁愿意找个名声这么烂的女人。
比起未能及时发现潜伏的刺客,这件事更有可能引发了公主对她的厌恶。想想看,两个女人都被牵涉进与同一个男人的绯闻之中。于是她莫名其妙成了公主的情敌,被打发走才是理所当然。
还是别想这些事了,她揉了揉因为长时间发呆而忘记眨的眼睛,抬起杯子喝了口。茶早凉了,口感也比不上葡萄酒,今天她要考察山姆威利大胖子把她学生教的怎么样了,需要保持头脑清醒。
女法师调整好略显稀松的坐姿,准备检查学生赵雯对魔法的掌握程度。这极具天赋的女孩自打来到法师塔就成了宝贝,谁不想教个尖耳朵精灵呢?哪怕是半精灵,也足以让女孩的师傅在法师塔的历史上留下一笔。
“阿斯特,塔沙克,西米拉蓝,克里那威。”咒文念完后捏一撮白沙撒到笼子里那只兔子头上,整个施法过程便结束了。这很简单,也很安全。
可为什么山姆紧张的两手搅在一起?海伦娜察觉到了不对劲,她保持沉默静观事态会如何发展。
“赵,雯。”她的精灵语并不差,只是这名字对她来说确实很拗口,海伦娜吞了次口水才念出女孩的名字。
“开始吧。”海伦娜指了下笼中的兔子,小家伙紧张的要命,挺直了上半身到处看。竖起的耳朵穿过木笼的间隙,到处转动。
精灵特有的匕首耳朵晃个不停,把赵雯的紧张展现的淋漓尽致,神态跟专程来看她的母亲差不多。法师塔从未阻止过父母探望孩子,甚至偶尔允许家长在旁观看讲课过程。这是教会的主意,施法者爱死了神神秘秘的作风,何况魔法经常会造成这样那样的意外。但在**师之上,是大主教说了算。法师只有乖乖听话,在画好的条条框框里翩翩起舞。用大主教的话说,向父母开放教学过程,能让大家不那么敌视魔法。他说的没错,如果大主教不要总试图将自己的人伪装成学徒的亲戚,监视法师塔内的一举一动就更好了。
不过这种事绝不会在今天发生,除非大主教阁下有本事去找个东方人,硬说成是黑头发半精灵失散多年的远房亲戚。
女孩的母亲名叫艾琳,那双尖耳朵贴着火红的头发,把母亲对孩子的关心表露无遗。不就是个催眠术,至于吗?海伦娜偷偷翻个白眼,等着学生展示学习成果。
“阿是塔塔沙克西米拉蓝克来那威!”小女孩把咒文一口气念完,错了好几个音节。
兔子困惑的眨着红眼睛,落下的砂砾弄得它很难受。惹得兔子伸出前肢,在脸上来回蹭。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发生,赵雯雯看看她,又去看母亲,最后眼巴巴的对上了胖山姆。
“没事,再做一遍。”山姆绝无半点指责女孩的意思,口气温柔的不像个体重超过一百斤的大胖子。
于是赵雯又做了一遍,依然没创造出什么“魔法”。
“咒文不对。”小女孩嘟着嘴,刚开始发育的身体与娃娃脸相互配合,让她有种怪异的可爱。
海伦娜想明白为什么山姆一事无成了,男人啊,男人……她摇摇头,对漂亮姑娘就会心软是吗?她扶稳把手从座位上站起来,赵雯已经在长个儿了,但仍比不过海伦娜,女法师用直白的身体语言告诉小屁孩谁说了算。
“刚才的咒语你再念一次。”
半精灵女孩依然嘟着嘴,表现的满不在乎,眼睛在看自己妈妈,权当海伦娜不存在。这种时候父母本该帮着老师教育孩子,可这位精灵母亲只是笑,好像顶撞老师很光荣似的。
“山姆。”
胖法师立马从座位上弹起来,动作快到跟体重不符。
“把这位女士请出去。”
是时候打打小朋友的屁股了,帝国权贵的家教相当严厉,难以容忍目无尊长的举动,她打算对半精灵如法炮制。
红发游侠也站起身,却没离开,而是朝着孩子的方向走。“我们不学了,可以吗?”艾琳说着便要抱起赵雯。半精灵向母亲伸出手,嘴角挂着阴谋得逞的笑容。
她以为自己孩子多大了?三岁吗?!即使皇帝陛下都不能无视海伦娜的存在,远道而来的外来户有什么资格蔑视大贵族家的千金?
“请你出去,别影响我教育学生。”海伦娜耐着性子重复了自己的要求。
“我说过我们不学了。”游侠转身面对法师,把女儿挡在身后。她的动作干脆利索,举手投足间有种杀人于无形的冷酷。山姆在边上畏畏缩缩,不敢再靠近。
“在帝国,具有魔法天赋的孩子必须接受法师塔的系统性教育。”海伦娜盯着精灵的绿眼睛,一字一句,“你不能拒绝。”
游侠不再说话,圆睁的绿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与此同时,屋里凡是比桌子轻的家具都浮到了半空。小女孩不再躲在母亲身后,赵雯伸出右手食指指着海伦娜。椅子,鹅毛笔,水杯,书,墨水瓶,统统把尖的一端转向女法师。时间过得太快,海伦娜已经忘记她曾经和小女孩手拉着手往瑞克公爵脑袋上砸了一颗流星。
有魔法血液的人非得接受教育,学会控制体内的力量不可,这是法师塔和教会达成的共识,不容践踏。
每个法师都备有石肤术防身,区区几件家具砸不死人,但这种对抗老师的念头可要不得。海伦娜调整着呼吸,打算给这对母女来次定身术。
“女士们,女士们!”
山姆硬插进去,仗着体型优势挡在中间,这下两边都没法越过他去看对方,一场对峙被迫中止。
“向维克托小姐道歉,雯雯。”山姆低头看着站在母亲脚边的赵雯,念着半精灵的名字,他语句连贯,没任何别扭之处。
“凭什么。”小女孩不自在的扭动身体,满脸不情愿。
“她是你老师。”
师生关系给了海伦娜某种道德制高点,半精灵和她母亲都不说话了。
“这次考试她没通过,是我教的不好。”山姆又扭头对着海伦娜,替学生顶罪。
该死的老好人,维克托小姐叹口气坐回了原位,悬空的瓶瓶罐罐也跟着落下去,没发出一丁点多余的杂音。真遗憾赵雯没能把这种能力用在该用的地方,游侠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抱胸站的笔直,依然拒绝离开。
“再做一次,赵雯。”海伦娜懒得理会艾琳,看在山姆的份上她又给了赵雯一次机会。再通过不了,海伦娜会送小女孩去传送室擦半年的水晶球。反正你们精灵有的是时间,对吗?她不无恶意的想着。
山姆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摊开肥厚的大手给赵雯递上施法材料。小女孩捏起细沙,对着兔子正要开口,咒语却变成了一声惊叫。
“它死了,兔子死了!”
三个成年人这才想起去看笼里的小东西,可怜的实验对象趴在笼中,已无半点生气。鲜血从它的嘴,红眼睛,还有那双长耳朵不停的往外流,在大理石地板上汇集成了扎眼的小血泊。
魔法小天才不是没杀过人,那颗流星干掉了瑞克领半支舰队,淹死了不计其数的士兵。可那只是远远一瞥,哪有脚下惨死的兔子人。
海伦娜看着游侠一言不发,在那张精雕细琢的脸蛋上发现了一丝紧张。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强制教育生来便会魔法的人。”她指着地上的死兔子宣布道。
精灵复杂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经过了那么多次失败,海伦娜总算扳回了一局,她会好好教育这个学生的。
第九章:在路上
法沃石墙先生身份高贵,连一向对亲族同胞奥拉爱理不理的银行老板也下来了。矮人通常以氏族名为姓氏,但这位银行老板明显另起炉灶,因为克里斯蒂娜很难想象有矮人氏族会叫做“铜币”。奥尔夫铜币开着米兰最大的一家银行,本人则拥有很可能是米兰最大的肚子。
奥尔夫穿的像个人类,言谈举止也差不多。他摘下绅士间流行的宽檐帽,朝法沃深鞠一躬。
“哎呀,是什么风把至高王的全权代表给吹来了。”银行老板搓着手,嘴角挂着虚假的笑容,对近在咫尺的奥拉和克里斯蒂娜视若无睹。
法沃白了他一眼,“你很清楚我为什么来,铜币先生。”
话虽如此,代表阁下倒没拒绝警卫帮他脱下熊皮斗篷,斗篷之下法沃捂得严严实实,可见山上冷到什么地步。奥尔夫以一阵夸张的大笑响应法沃,等笑完银行家瞄了眼奥拉才说。
“看来你收到小姑娘给的信了。”
“是号角堡国王,瓦兰铁砧的信。”其实奥拉也算是号角堡在此地的全权代表,她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铁砧氏族的荣誉,女矮人肯定不能容忍对方称呼她为“小姑娘”。
“哦,请原谅,我们都没忘记号角堡的秘银坑。”奥尔夫飞快接过奥拉的话,他拍着石墙的肩膀,示意在场的人都跟着往楼上走。“唉,我的礼貌到哪儿去了,竟然让客人站着说话!”直到此时,银行家才显出了几分矮人的脾气。
克里斯蒂娜长这么大,除了跟母亲在丛林里求生那半年,她还真没怎么被人无视过,今天算是头一回。精灵插不上嘴,只有被动的跟着走。领先她几级台阶的银行家忽然回过头,在这个高度差上,矮人和精灵刚好能够平视彼此。
“我希望你酒量不错,克里斯蒂娜小姐。”他眨眨眼,“我听说精灵只能喝那种甜得发腻的葡萄果汁。”
这句调侃惹得众人都停下脚步看她,精灵脸颊发烫。全权代表也好,银行家也罢,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精灵,但不妨碍他们将精灵视作软弱的娘娘腔。克里斯蒂娜虽是女儿身,可她腰挎利刃,穿衣打扮都是男子作风,这下便得接过捍卫种族荣誉的大任。
“我能喝你提供的任何饮料,铜币先生。”克里斯蒂娜梗着脖子吹牛。
两位矮人绅士相识一笑,携手并肩拾级而上。奥拉故意慢下来,等她跟精灵位于同一级时,女矮人拍拍精灵的细腰。
“你不用勉强。”
“好的。”精灵只顾盯着银行家的背影,显然没听奥拉在说什么。
女矮人轻叹一声,拍了下克里斯蒂娜的腰算是鼓励。
当晚,银行家安排了专供贵宾的马车把奥拉和克里斯蒂娜送回旅馆。精灵喝的太醉以至于钻了桌子,奥拉的身高架不住她,又不可能倒拖着克里斯蒂娜的长腿把她拽回去。
“醒醒,醒醒。”有人在晃她的肩膀。
该死,我还要睡会,精灵转了个方向,尽可能远离推她的那双手。床猛的一沉,看样子催促的人爬了上来。
“要走啦,我们要走啦。”肩膀又被人抓住,持续不断的来回摇。
克里斯蒂娜索性面朝向下趴着,两手抱住枕头反扣到头上。这不能怪她,精灵从未像今天早晨这般头疼过,好像有一小支穿盔甲的步兵队在脑袋里行军。哪怕一会都好,让我睡吧。
“弄桶水浇她头。”新加入的声音听起来冷酷的多,没前一个声音有耐性。
精灵继续装死,才不管那么多。她实在太累了,在这间旅馆是几个月来第一次睡到真正的床上。塞满羽毛的枕头软的不像话,棉被和壁炉则将室温维持到可以穿着内衣走动。
凭什么我就不能睡懒觉?她顽固的拒绝起床。
纳索姆叉着腰,对奥拉说:“你把她翻过来,我去拉窗帘。”
冬天的阳光既不刺眼也缺乏温度,不过对一个宿醉的酒鬼来说杀伤力足够了。被奥拉强行扳正的克里斯蒂娜惨遭日光荼毒,发出的哀叫能惹得最严肃的人心软。可即便如此,精灵依然不起,反而利用自由的双腿夹着棉被往头上送。女佣兵眼睛都不眨的当头浇下了一脸盆冰水,她在敞开的窗台放了好半天,专治赖床大小姐。
“啊!!!”精灵瞬间从床上弹起,闪亮的金发成了道滴水的帘子。
“起床时间到,亲爱的。”纳索姆提着空盆,一脸的不在乎。
全权代表阁下包了辆马车供伙伴们乘坐,他自己则和货物共乘一辆,上面装满了从米兰采购的物品。多数是酒,奥拉悄悄告诉克里斯蒂娜,精灵赶快捂着嘴压下一个呼之欲出的酒嗝。她和奥拉坐一边,两位佣兵坐在对面。车厢里空间有限,四人差不多是膝盖挨着膝盖,有教养的小姐怎么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嘴里现在有多难闻。
“之后怎么办?请那位至高王发援兵吗?”纳索姆一直不大相信瓦兰的计划,但她身为佣兵,只要不是自杀性任务都会接。
“我不知道。”奥拉并不隐瞒心中的疑虑。女矮人和三位长腿儿可谓患难与共,能称为朋友了。
“号角堡落被那些东西,”赖利忍着没说出某个遭诅咒的词来,目睹同伴被生吞活剥,这画面会伴随他到永远。“占领了两百年,至高王也没发一兵一卒援助你们。”
奥拉低着头眼睛只看膝盖,赖利说的是事实,她又不傻。
“要我说,不如以号角堡的秘银矿石为担保,去印地雇两个佣兵团。”纳索姆来了兴致,这是她少有提起家乡还会高兴的时候,“印地人无论男女都是合格的战士。”
奥拉抬头看了眼兴致勃勃的女佣兵,撇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要趁早,不然等号角堡被……”女佣兵穷追不舍,循循善诱。
赖利按住纳索姆的肩膀,打断了她。
然而伤害已经造成,女矮人瞪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思考这个可能性。法兰克打成一锅粥,即使在阿尔卑斯山没封山时,也没信使愿意过去,或者那边有信使过来。流落到米兰的难民带来了些破碎的消息,这些可怜人饱受惊吓没法理性思考,在他们嘴里,似乎全世界都要完蛋。
伙伴们根本不知道山的那一边到底怎么样了,赖利,纳索姆,克里斯蒂娜这三人无论如何去想,都没法做到与奥拉感同身受的。
“号角堡不会陷落……”矮人的话音小到像是自言自语。
大家接腔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就这么愣在那儿。马车碾上路中央一块大石头,颠到了车厢里的乘客。小小的插曲把大家从尴尬中拯救出来,赖利很快想到了个新话题转移奥拉的注意力。
“我说,你们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佣兵边说边用眼睛瞄克里斯蒂娜,摆明了要精灵当丑角。
“哦,饶了我吧。”克里斯蒂娜捂住眼睛,逗笑了赖利,连奥拉也跟着笑了两声。
第十章:艾琳
那金发泰西女人说的不错,女儿确实需要教育。毕竟能用催眠术把兔子变成七窍流血的尸体,不仅南辕北辙,后果亦无法接受。在今年入秋雯雯便已满五十四岁,按照精灵的标准大概介乎于女童和少女之间。她有人类血统,发育的比纯血精灵快些。
“娘,求你带我走吧,雯儿不想呆在这里。”当着导师的面,女儿挤眉弄眼故意说起精灵语。耍小聪明要不得,只瞧瞧海伦娜和山姆憋笑的表情,就知道这两个家伙是装作听不懂。
“好好学,听维克托小姐和威利先生的话。”当妈的极其轻柔的按住女儿的肩膀,摸了摸那张小脸蛋。在自己双腿发软走不动前,游侠狠狠心离开了。
“艾琳女士,请允许我护送……”胖山姆在背后喊道。
“不用了,谢谢。”艾琳头也不回走出教室,不是她忘记了礼貌,而是怕再看见女儿的脸。对孩子心软是每个母亲的弱点,艾琳比较严重。
她太娇惯雯雯了,明明是小门小户出身,却把孩子养成了百年一遇的娇小姐。哪怕流落泰西也不知悔改,恨不得走到哪里都抱着。送到法师塔学习了半年多,却闹出这么大的笑话,静下来想想做母亲的也觉得丢脸。是时候让孩子承担起责任啦,既然自己做不到,那便由老师代劳吧。
游侠硬着心肠走下台阶,两边都是刷白的石壁,巴掌大的砖石整整齐齐严丝合缝,巧夺天工不似人力所为。青灰色的楼梯螺旋向下延伸,每下几十级便是一层有若干房间的平台,必须绕大半个圈才能看见到通往楼下的台阶。
山姆领着她上来的时候专门介绍过,胖法师很骄傲,说这种设计是为了避免人不慎顺着楼梯滚下去受伤,同时也不会产生眩晕感。艾琳觉得他说的没错,泰西人建立的城堡固若金汤,只是箭塔内部的阶梯往往悬空,大头兵摔死摔伤都是常有的事。如果山姆不是边走边喘气,到了后面要靠魔法减轻体重的话,应该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法师塔是座圆柱形的雄伟建筑,整座塔楼非常之高,在大雾弥漫的季节,总会给人某种冲入云霄的错觉。法师不管社会地位如何,最底层靠算街头杂耍维生的幻术师都跟贫穷不沾边,于是便把有钱花体现在方方面面。圣母大教堂一面墙有十二扇等人高的彩色玻璃,法师塔每一层都有这么多。施法者不太信神,更依赖自己的判断,所以他们把玻璃弄成了透明的。只要往每层的窗台前一站,便能将都城风光尽收眼底。
凑巧之处在于法师塔是圆柱形的,而且处在市中心,无论是皇宫抑或码头都看得一清二楚。曾有人指责这是法师不信任教会的表现,否则为什么把法师塔修得像个洞察秋毫的望台。艾琳并不清楚泰西人间的纠葛,把宝贝女儿交于别人害得她情绪低落。罕见的美景近在眼前,她却无心透过敞开的玻璃窗去触碰冷冽的空气。
城里已经下起了雪,可在塔上,却会有种身处夏日的感觉。到处都找不到火盆,她便将此归结为魔法。精灵游侠尽可能走得快些,因为每层总会能遇见那么几个张口结舌的男法师,笨手笨脚的掀开兜帽,向她问好。艾琳早不是小姑娘了,男人的殷勤固然令人愉快,但见得多了也就那回事。
她尝过嫁入名门的滋味,论起丈夫在赵府给她和雯雯提供的优裕生活,只怕全泰西都无人能比。改嫁总归是女人心中难以逾越的坎,她不是没动过心,奈何斯人已去,机会转瞬即逝。
汉人很奇怪,既不鼓励寡妇一辈子守节,讲究所谓多子多福。又为那些真做到的女人立贞节牌坊,并传为佳话。精灵则直白的多,哪个死了配偶的女人敢改嫁,便会遭到整个社会唾弃。
难道我想当寡妇吗?游侠越走越快,眼睛与动作完美结合,每一步都恰到好处。精灵的反射神经远比人类强大,不会出现山姆口中那种失足从楼梯滚下去的事。
她为轻率的爱情付出了惨重代价,边境游侠队因未婚先孕的丑事将她除名,父母亦是闭门不纳,逼得她在荒野里打猎为生。野人般的生活持续到几近临盆,她的赵姓情郎才乘坐自家大船姗姗来迟。其实暗地里有许多双眼睛都盯着这件事,赵公子才登上岸,就被艾琳的前队友不由分说领到林中一处废弃小屋。在那里他震惊的发现了挺着大肚子的艾琳,这才知道自己春风一度竟然有了结果。男儿有泪不轻弹,赵公子拉着艾琳肿胀的手,眼泪已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幸好他不是个玩弄女人的败类,否则那些虎视眈眈的游侠不会放赵公子活着回去。深感愧疚的丈夫对她百般宠爱,带她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抛开种族差异,穷人就是穷人,不会因为长着尖耳朵而有什么不同。
如果我能生个儿子就好了……和丈夫种种不愉快又浮现在眼前,她吹了口气全部吐出去。不管丈夫再怎么样,起码在最后的日子把她和雯雯送上了船。赵府纳的妾和妾生的孩子都没上船的资格。城破之日,蒙古人大肆屠杀,全城百姓几无幸免。即使丈夫重金请来的泰西商船也是靠着她艾琳那手无人能及的射术,才在蒙古舰队中杀出一条血路。
赵雯成了赵家活在世间的唯一血脉,艾琳下定决心要让女儿出人头地才对得起丈夫在天之灵。草原上来的鞑子可以夺走她的家,她的丈夫,但绝对夺不走艾琳的心气。
等走到一楼大厅,艾琳也想起了当初为什么要来泰西。在家乡没人愿意教一个混血儿,顶着前朝宗室的名头中土是回不去了,她来这里是想给女儿找个教魔法的师傅。真傻呀,她禁不住苦笑一声,泰西人待母女俩不薄。法师塔把她交的学费全退了,分文不取。
彼人热情如斯,吾却险些恩将仇报。看门的学徒一见到精灵,便忙不迭的起来为她开门,艾琳特意露了点笑脸给这个男孩。冬天透过越来越大的缝隙钻了进来,迫不及待的宣扬冷酷的存在感。屋内屋外明显的温度差让她连打几个喷嚏,精灵裹住斗篷,用兜帽遮掩耳朵。法师已经算是有知识有文化的群体,照样拿着她看个没完没了,换成外面那群普通人,不围住她瞧个够才怪。
听说维克托小姐的母亲在两年前被饥民把衣服都给扒了,艾琳只能低调行事。今日时辰尚早,来得及去探望大英雄的私生子。
里昂从未拜托过这件事,完全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考虑到里昂特殊的处境,也不可能交代朋友帮忙照料孩子吧。游侠走进了积雪的街道,低下头避免与人对视,那双大而圆的美目犹如两盏明灯,一样会暴露身份。她终究不是白骑士克里斯蒂娜,地位崇高到让人只知顶礼膜拜。
打完胜仗没多久,矮人王赠送的赏金都没点清楚,艾琳就被阿什莉叫走了。魅魔鬼鬼祟祟,顾左右而言他,惹得精灵游侠怀疑这恶魔是不是有什么坏主意。毕竟里昂莫名其妙的找不到人,魅魔又引着自己往地下城里走,这确实太奇怪了。她装着胆子跟魅魔走了很远,远到握在手心的刀柄都被汗给浸湿了。
万一打起来,她自认不是魅魔的对手。
阿什莉忧心忡忡,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到了号角堡深处,艾琳也闻见了那股血腥味,她停了下来不再跟着魅魔往前走。继续前行的话,会进入一条狭长的走廊,艾琳必须搞清楚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游侠皱着眉头,她的黑暗视觉受到火把干扰,眼里很难受直想流眼泪。
魅魔不用说,她也猜得到是跟里昂有关。
“里昂失踪了。”阿什莉声音里的慌张不是装出来的。她说完便率先钻进走廊,都没看游侠是否跟上来。
“他去哪儿了?”艾琳追上魅魔。阿什莉对里昂的爱意绝无半点虚假,魅魔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
魅魔向游侠展示了三具矮人战士的尸体,和一个魔法阵。关于里昂失踪的部分确实很离奇,难怪阿什莉非得带她看了现场才和盘托出。她请求游侠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得把三个矮人的死给圆过去。阿什莉自己来路不明,如果面对牧师测谎,恶魔的身份迟早会暴露。
“那你呢?”艾琳大概猜到了魅魔想干吗,但她还是得亲耳听到,恶魔的名声实在太差。
“我去找他,靠着魔法走不远,我还能闻到他的味道。”
魅魔交给艾琳一封信,上面写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请她想办法送出去。阿什莉说走就走,艾琳送魅魔出了山间隧道,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荒草地里。
魅魔这样单纯的爱着里昂,完全不求回报,艾琳其实挺羡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