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死魂灵
禁卫军一天前就到了,浩浩荡荡三百多人的队伍,惹得沿途居民携家带口出来围观皇室威仪。公主要去精灵家园访问的事闹得妇孺皆知,如今却被迫在威尔史密斯男爵的小城堡里将就。住着侍女认为是“乡下人”的房间,吃着缺乏佐料的饭菜。史密斯家族的城堡规模很小,不具备接待公主车驾的能力。贫穷与人丁不旺,是史密斯这种小贵族的普遍特点。
恶龙军团残部在阿登森林边上被消灭,终结了那场战争,也险些给史密斯家族划上句号。男爵的父亲,男爵的叔叔,男爵家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亲戚大多死在最后的战役里。为了表彰史密斯家族的功绩,皇帝把当时不满八岁的史密斯封为男爵,阿登森林边上这座小城堡以及周边农庄成了史密斯家族的封地。
即便提前有准备,维多利亚仍被史密斯家的女人们吓了一跳。管家是女人,书记官是女人,男爵母亲事实上干着男爵的活。当马车驶入城堡时,她甚至在城墙看见了疑似女性的身影。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男爵家族的女人都表现的像个男人,而刚满二十岁的威尔言谈举止彬彬有礼,细长的身体不仅没肌肉还白的几近透明。
威尔单膝跪地亲吻了公主的手背,举手投足透出一种软弱无力的气质,太没男子气概了!维多利亚提醒自己不要品头论足,史密斯实际上比维多利亚还大了几岁,早已成年当上一家之主。只要不为非作歹,平日按时履行义务,皇室成员便不该对一个贵族绅士指指点点。
她的心思也不在这里,明明是去永恒森林访问,跟星辰咏者重订盟约,却到其门而不得入。精灵给出的理由是爆发了瘟疫,等疾病平息前无法接待贵客,身为一国皇位继承人她不能以身涉险。
既然不远千里而来,空手而归也不可能,公主便暂时住下,耐着性子参加威尔的茶会。威尔生的俊俏,肤白身长,叫来陪伴的都是年轻女士。小贵族拼了命的讨好公主,却不知在都城人士看来,史密斯家乃是十足的乡巴佬。
阿登森林那是什么地方?全帝国数一数二的穷乡僻壤。能有幸得到邀请陪伴公主的已是静心挑选过,除了若干骑士之女,为了凑人数,无可避免的加进了某某面包师的小女儿,某某铁匠家的姑娘。在这些人眼中皇室公主是如同天神般的存在,别说聊天。简简单单的屈膝礼,都有人紧张的踩到自己裙子险些摔倒。
侍女瑞吉娜拉着公主咬耳朵,讽刺说只差没再叫个鱼贩子家的千金。维多利亚笑着拍打侍女的手,要她有点耐性。
女孩们众星捧月围着公主和男爵转圈,无论两人讲什么都会笑,特别是公主一说话,那反应热烈的简直收不了场。这实在太刻意了,公主抬起杯子喝茶,用冒出的水蒸气遮住了脸上的不屑。
边境也有边境的好处,靠着不归之森的名声,男爵领穷是穷了点,治安好的出奇。公主殿下呆在城堡里安全无虞,无事可做的大卫兰斯洛特爵士则充当公主的信使,去传说中的永恒森林一探究竟。
兰斯洛特爵士新婚不久,这么短的时间妻子不可能怀孕,深入疫病之地的任务本该交给别人做。可既然海伦娜维克托女士都带头了,他也不甘人后。其实还有金月小姐,但怎么说呢?兰斯洛特总觉得这位精灵大使心不在焉,眼神空洞。骑士出于礼貌跟精灵法师聊天,得到的回应统统都是傻笑,要么干脆不理。听到自己的家乡疫病横行,焦虑也是正常。爵士不由自主的为漂亮女人开脱,这算是男人的固有弱点。
权力使人疯狂,此处的“人”是没性别,没阶层的。西悠瓦拉金月小门小户出身,这辈子本该注定碌碌无为,即便有魔法血液对她也没太大帮助。偏偏西悠瓦拉就幸运的抓住往上爬的梯子,所以她死都不愿意松手。
教会禁止死灵巫术和恶魔学,直到前些年才松口,允许作为学术研究。不止教会,法师塔亦严厉禁止成员涉足黑魔法,这并非出自傲慢无知。正是因为太了解,吃过太多的亏,人类才对某些东西敬而远之。
可惜金月小姐不明白,她从没试过去理解。每当遇到阻碍,她与生俱来的自卑感就会转化为愤怒,把理智屏蔽在外。
男人追求她,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猎奇。
精灵**师勒高夫李派她通过传送门进入旭日城,是因为她可有可无。
咏者点头同意她作为代表去帝国,暂时压下大使的头衔没给,那是因为看不起她。
人类法师海伦娜维克托不听她那一套关于性别压迫的理论,是因为海伦娜打算告发她,让她身败名裂!
西悠瓦拉以最恶毒的念头去揣摩这个世界,所得到的反馈亦是非常惨烈。那天和海伦娜沟通失败,她一头钻进小树林,想寻求别的帮助。西悠瓦拉的确有过激之处,但关于海伦娜会干什么她并没想错,西悠瓦拉亲耳听到公爵命令女儿去告发她。
自己使用死灵术的事一旦败露,绝不是不当大使那么简单。精灵是不习惯对同胞实行死刑,在以前喜欢用流放来处理重刑犯。但永恒森林的情况特殊,魔法结界令此地与世隔绝,流放不再可能。
我会被砍头……想象了头颅被砍下拎起来示众的恐怖场面,西悠瓦拉抛掉了最后一分顾虑。
脚下动弹不得的雄鹿正值壮年,分叉的鹿角和强健的腿部肌肉都是证明。精灵靠催眠术制服了猎物,当做召唤仪式必须的祭品。她用匕首划开雄鹿的喉咙,蘸着喷涌而出的鲜血涂满了脸颊,又在额头上画了个十字。做完这些事,西悠瓦拉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着一个的名字。
匕首深深插进祭品的心脏用力一搅,“卡西莫多”精灵女巫念出了那受诅咒的字眼。
死透的雄鹿忽然开始挣扎,经过几次失败,成功的站了起来。雄鹿扭动脖子,对伤口滴落的鲜血并不在意。那双眼睛由深褐色转为冰蓝。西悠瓦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仿佛置身于最冷的寒冬。
“我们又见面了,亲爱的。”动物跟人不同,没那么多表情器官,鹿的嘴唇往后拉,露出了白森森的磨牙。
卡西莫多是在笑,或者是嘲讽,多半是后者,毕竟负面情绪才与阴暗角落钻出来的东西相配。
精灵咽了口吐沫,她跟这叫做卡西莫多的生物也算是老熟人了,以往所提的都是些小事,卡西莫多都满足了她。但西悠瓦拉即将说出口的请求,没有哪一件不是犯了大忌的。
三人由尖耳朵的游骑兵带着在森林里绕来绕去,弄得兰斯洛特一度紧张兮兮以为落入了圈套。海伦娜向躁动不安的骑士使眼色,等兰斯洛特靠得很近了,法师才悄悄的说:“魔法。”
这是种高深莫测的幻术,能赶走不受欢迎的闯入者。带路的游骑兵就在前面,海伦娜不好说太多。兰斯洛特明显不太明白,仍然东张西望,像在寻找埋伏起来的敌人。
一块碧绿的青草地突然闯入眼帘,宣告这场持续了快半个钟头的绕弯子到此结束。爵士松了口气,海伦娜脸带得色,很想给兰斯洛特一个“我早告诉过你”的表情,然而爵士并没有看她。
永恒森林有魔法保护边界,用不着普通的城墙。铺满枯草地的金黄落叶随风打着旋,如同波浪一般冲击着挺直的梧桐树。无遮无掩的平地藏不住东西,来访者很快注意到了远处那堆杂色帐篷。等骑士和法师再看得仔细点,就辨认出营地前那一个个小土包是新挖的坟堆。
跟普通的墓园不同,这里少了来吊唁的亲人,坟前也没表明身份的墓碑。
难道所有人都死光了?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令骑士不寒而栗。带路的游骑兵转过身,警告他们别靠近,离得越远越好。
“这里的人呢?”兰斯洛特还是问了,他无法坐视不理。
“健康的人被我们转移了。”游骑兵语气虽然冷淡,倒不像说谎。
爵士不用问剩下的人下场如何,那堆坟包足以说明问题。
“能快点带我们去见咏者吗?”一直不说话的西悠瓦拉突然插嘴,惹得海伦娜都扭头看她。
“当然了,金月小姐。”对待自己人游骑兵热情的多。
“谢谢。”她甜甜一笑,惹得游骑兵跟着傻笑,为了不冷场骑士也笑了。
西悠瓦拉是有着一头闪亮银发的大美人,单靠魅力便能令男人跟着她的心思起舞。海伦娜倒是没笑,女法师眉头紧锁。从那天晚上两人不欢而散之后,西悠瓦拉表现的越来越不对劲。海伦娜不记得金月小姐之前主动对哪个男人笑过,父亲说得对,这女人是不正常。
法师朝着坟堆送上最后一瞥,跟来时的好心情说了再见。
第九十三章:死魂灵之二
为了增加说服力,蕾雅赛杜解除魔法对儿子显出真容,反正只有罗拉娜和波修士见过女巫,这会儿两人都不在。她在水里下了毒,趁着为精灵帮忙的机会,又给游骑兵的食物饮料捣了鬼。能做的她都做了,奈特的身体总算逐渐恢复,似乎每当母亲干一件坏事,就能一点点把儿子从死神那里拖回来。
如今奈特已能下地活动,当妈的便打算带着儿子溜之大吉。不管恶魔对这里有什么计划,她不会想要留下来看结局的。奈特却不跟她走,即便脱下脸上那块偷来的皮,蕾雅也拉不动儿子。
“罗拉娜病了,妈妈。”奈特的心思全在精灵女孩那儿。算下来两人相处最多不过两个月,儿子竟然忘不了她。
“有人会照顾她的,波修士王子,你记得吗?”当妈的蹲下来跟儿子讲道理。女游骑兵病倒后便被波修士接走,只要不出意外,享受王家治疗的罗拉娜应该能恢复健康。
罗拉娜是她在精灵中挑的第一个牺牲品,为此她从有毒的苹果酒中为罗拉娜倒了一壶。罗拉娜刚发病,儿子就从床上站起来,正说明她极大的取悦了地狱里的主子。
“我想去看看她。”儿子提了个再正常不过的要求。
且不说波修士和罗拉娜会认出蕾雅,就算去了,又能怎样?儿子对着精灵女孩的尸体痛哭一场,绝非蕾雅愿意看到的。她没时间了,必须尽快脱身。
“罗拉娜会没事的,我们以后再来看她。”蕾雅双手扳住儿子肩膀,“该回家了。”她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
“不,我不想去那个满是死人的鬼地方!”奈特小孩脾气发作,摇晃着身体想要挣脱母亲的束缚。
几十米外有游骑兵在营地前设立的岗哨,防止人类乱跑。儿子大吵大闹,引得站岗的精灵转过身看向这边。她冲着精灵战士露出最无辜的笑容,一把将儿子按在胸口,防止奈特继续说下去。黑袍女巫念了一段话,既非法兰克语亦非帝国语,总之精灵听不懂就是了。
小男孩的身体很快软了下去,她顺势抱起奈特混进了人群。营地里大多是男人,女人和孩子寥寥无几,这都拜蕾雅所赐。
她的法阵设立在溪流边污染了水源,来此取水的难民最先遭殃。比起女人孩子,男人更喜欢喝酒,于是走狗屎运逃过一劫。难民的补给跟游骑兵是分开提供,这帮男人又躲过了之后的投毒。如此一来才有力气绑架黑暗精灵修女,意欲施以私刑。
有骚乱发生,游骑兵不再允许男人随意外出,搭起围墙设立了岗哨,把幸存的难民当做囚犯对待。蕾雅带着儿子也出不去,她被迫冒险等到晚上再开溜。
哦,该死的,精灵有夜视能力。黑袍女巫突然想到一个严重问题,这给脱逃增加了不小的障碍。
每段恋情的初始阶段,男女双方都倾向于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如果这层关系是陌生人,那其中的礼貌成分只会更多。
很可惜,王子跟游骑兵不仅开始的不够美妙,现在亦是如此。
床上的罗拉娜形容枯槁,眼窝深陷,房间里的味道已经不能用难闻来形容了。马桶随时随地更换,那股味道仍然无法根除。罗拉娜是第一个病倒的,但不是最后一个。她很幸运,被及时发现救回营地,又刚好遇上“偶尔”路过的王子,波修士不顾随行人员反对把罗拉娜抱上了马车。
更多的游骑兵不是死亡,而是失踪,他们的尸体被同僚陆续找到。死去的游骑兵或倒或卧,呕吐物与顺着嘴角流出的血成了唯一留下的信息。
这不是传染病,是投毒。医师查验过尸体真相便一目了然。至于谁是投毒者,外来难民嫌疑最大。游骑兵以隔离病患的名义封锁了难民营,审讯即将开始。
这些事有专业人士去操心,照顾罗拉娜的工作亦由咏者的私人医生和王子的侍女分担,波修士绝大多数时间里被要求站在门外,免得被传染了。
罗拉娜在半昏迷状态听到过医师和王子的只言片语,他们说我被下了毒?罗拉娜肿胀的脑袋转了好半天才想到该怀疑谁,是红发女孩劳拉帮自己接的饮料。本来因为奈特病情加重,她走得很急打算口渴了路上解决,是劳拉不辞辛苦给她送来了满满一壶苹果酒。
奈特!奈特危险!罗拉娜狂乱的扯开被子就想往屋外跑。游骑兵刚从昏迷中醒来,两眼昏花头晕脑胀,完全没考虑清楚,也没顾及周围的环境。罗拉娜引发了一声惊叫和碗碟在地上摔碎的声音,冒着热气的肉汤撒到了她身上。实在太烫了,罗拉娜忍不住张嘴惨叫,发出的声音却是如此嘶哑低沉。
她久卧病榻,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殿下!”侍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人分开,仿佛游骑兵会伤害王子。
罗拉娜靠着咏者私人医师全力抢救才从鬼门关回来,一头蓬松卷曲的金发变得像地里的枯草,脸则能比肩画家雪白的素描纸。连续几天上吐下泻加之无法进食,使得她拥有了能钻进任何小号女装的身材。侍女与其说是护主心切,不如说其中掺杂了几分女人的妒忌。
既然王子殿下能对个花匠的女儿这般倾心,那就别怪一干平民姑娘有了别的想法。波修士笑着推开了过于积极的侍女,亲自拿起手帕想帮罗拉娜擦身子。等手伸过去他才发现不合适,侍女给游骑兵换的是丝绸睡衣轻薄而又半透明的那种。
大为尴尬的王子赶紧蹲下来装作擦地板,以此为掩饰,可惜他太笨手笨脚,一不小心便被陶器碎片划破了手指。忍无可忍的侍女再次出手,这回连殿下的称呼都省了。她夺过王子流血的手指,缠上自己的白手帕。侍女瞪了游骑兵一眼,转身出门找人收拾地上的残骸。
躺在床上的罗拉娜张了张嘴,是想表达什么。没了侍女监督,波修士老实不客气的贴上去,做聆听状。
“奈特。”一个名字都害得罗拉娜气若游丝。
王子正想回答说男孩很安全,但游骑兵还没完。
“奈特,有危险。”游骑兵长出一口气,细密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滑,再由脸颊滴到锁骨,流进拉开的衣领中……
身陷囫囵的波修士都敢对罗拉娜上下其手,这会王子发现更难以控制自己。阿尔汉娜星光算什么!?还不佩给罗拉娜提鞋!她是大贵族,我还是王子呢!一个又一个不着边际的妄想涌了上来,侍女走了,屋里只剩下他跟罗拉娜独处。
那件丝绸睡衣太薄,欲盖弥彰反而增加了罗拉娜的女性魅力。波修士从未这么想把她拥入怀,他以前就在井边干过。精灵王子回想着罗拉娜臀部留给他的触感,以及随之而来的冲动。波修士舔了舔嘴唇,感到非常的口干,而这种饥渴靠喝水可解决不了。
他看着罗拉娜,他眼里全是罗拉娜,游骑兵是如此美丽动人。就像压弯了枝头的粉红苹果,只待他来采摘。等波修士恢复清醒,他脖子上多了个牙印,袖管则被听到动静赶回来的侍女扯下了一半。
侍女异常强硬的拖走了王子,否则他很可能会跪在罗拉娜的床头忏悔。在退出房间前,波修士至少说了五次以上的对不起。游骑兵缩在被子里,用能杀人的眼神瞪着他。
永恒森林是个与世隔绝的小国家,加之漫长的寿命,精灵不怎么热衷于大兴土木。星辰咏者的宫殿在兰斯洛特爵士看来,还不如他老爸的大宅子。小则小矣,倒是称得上独具特色。精灵的建筑学效法旧帝国,房檐下排列整齐的大理石柱乃是往日的遗产。都城也做不到遍地砖石路,在这永恒森林则铺满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喷泉与雕像充当了指路牌的作用,通往咏者宫殿的道路笔直且长,全被金黄的落叶所覆盖,爵士沿着这条路从头走到尾,美得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负罪感。
禁卫军骑士见多识广,贵族家大小姐亦不遑多让,然而两人都被永恒森林的一草一木所征服,陷入其中不能自拔。西悠瓦拉却目不斜视,全无回到家乡的激动。游骑兵带着他们穿过广场,在台阶前停步。来访者跟着向导下了马,把坐骑交给佣人照顾。
一位可能是兰斯洛特见过最美丽的精灵女子在台阶上等待,游骑兵朝她深鞠一躬,对访客们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骑马离去。
“欢迎你们,我是维康妮娅杨,星辰咏者莱格拉斯绿叶的书记官。”精灵女子缓缓走下台阶,帝国语说的字正腔圆。全靠这过于小心谨慎的肢体动作,和那头闪亮金发中偶尔一现的银白,爵士才大概猜测出对方的年龄。
一想到咏者的书记官很可能跟自己曾曾曾曾祖父比肩,爵士的吻手礼便行的异常恭敬,连精灵的眼睛都不敢看。
“咏者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这次愉快的会面如果没带金月小姐该多好。精灵大使表现的既粗鲁又急躁,好像匹脱缰的野马。
第九十四章:死魂灵之三
星辰咏者的称号再响亮,他也是个失败的父亲,否则怎么会连亲生女儿都管不住。蒂德莉特当着一众精灵贵族的面跳出了结界,反手便把出口关上,从此音讯全无。其实只要他想,永恒森林人才济济,找回个逆反的女儿易如反掌。但他不能这么做,如此一来便意味着把绿叶家族的**放到大众眼前,让全体精灵重温病逝的弟弟是如何被妻子带了绿帽,又生出混血儿的丑闻。他的宝贝女儿偏偏跟了这么个杂种私奔,简直是丑闻中的丑闻。
然而打落牙齿和血吞也绝非星辰咏者的作风,咏者活了五百多年,从未感到如此屈辱过。很多时候他甚至幻想过女儿干脆和那个杂种死在外面算了。不过气急败坏只是一时,他很清楚女儿不会有事。里昂伍德乃是屠龙勇者,这封号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女儿跟着人类的大英雄不会有事,只要里昂顺利干掉凯兰迪尔,咏者便会把功劳分润些到女儿头上,帮助蒂德莉特风光回归。
谁知到最后旭日城的索命巫妖却被别人给除掉了,咏者乐观其成,如此一来女儿便不会再有危险。当不了英雄也无所谓,谁没年少轻狂过?等事态平息,他就派信得过的手下去把女儿找回来。
至于坦尼斯,咏者已在心里把他判处了流放的极刑,不提也罢。婚外偷情的产物,真不知道当年自己是哪根筋不对,没把这小子丢去喂狼!
女儿为爱私奔的事还没完,儿子又跟游骑兵罗拉娜搞在一起,不顾影响三番五次去营地探望那女孩,闹得满城风雨。吸取了蒂德莉特的教训,咏者没有再简单粗暴的棒打鸳鸯。莱格拉斯足智多谋,甚至连儿子和游骑兵的关系他都想好了。哪个男人没个情妇?只要女游骑兵不要名分,那咏者便会容忍她的存在。
莱格拉斯绿叶不是残忍好杀之徒,否则他也不会派私人医师全力救助罗拉娜。背地里对药方搞点鬼,便能除掉这小丫头。咏者其实很欣赏罗拉娜的勇气,没有游骑兵帮忙,儿子恐怕无法从女巫手里逃脱。
家事先放一边,帝国公主到访才是永恒森林几百年来难得一遇的盛事。瘟疫爆发的很不是时候,咏者给公主准备的欢迎仪式都泡了汤。
关闭边境是无奈之举,精灵和人类互相隔绝了四百多年,对精灵不算长,也就一代人。对人类造成影响却是无可挽回,那帮蠢货竟然认为西方大陆上没有精灵存在了。他得慎重点,别把对人类来说的第一次接触给搞砸了。瘟疫在难民中流行,死者每天都在增加。有人暗中给他的游骑兵下毒,在找出罪魁祸首前,还是让帝国的小公主呆在安全地带为妙。
莱格拉斯很有耐心,但他毕竟有太多年没和人类相处过。早忘了短命鬼的耐性有多差。没提前打招呼,公主就大咧咧的派了人要来一探究竟。还好只是个代表,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一下便可。星辰咏者在窗台目睹完维康妮娅接待访客的过程,走回书桌坐好,思考着怎么才能给人类留下合适的印象。
既不能太疏远,也不能太热情,其中的尺度并不好把握。门被敲响了,客人来的速度比他想的要快。咏者从桌子后面走上前,嘴角挂着习惯性的微笑。
书记官带进来三个人,其中一位无需介绍,正是西悠瓦拉金月。咏者很看好这位年轻的女法师,为她的前途做了不少规划。
西悠瓦拉,哦,我可爱的西悠瓦拉。卡西莫多终于占据了这女孩的身体,而非之前那些用来宰杀的祭品。愚蠢的精灵女孩根本不知道用动物的嘴去说话,是件多么痛苦的事。他脱离**太久,也没机会接触西悠瓦拉以外的凡人。社交礼仪忘得差不多了,直到看见莱格拉斯很奇怪的看着自己,“西悠瓦拉”才想起来模仿旁边的骑士鞠躬。海伦娜则是拉起法袍的下摆,略微往下弯曲了膝盖。
名叫卡西莫多的幽灵无意中作对了,精灵女性并不像人类女性那样行屈膝礼,幽灵顺利蒙混过关。维康妮娅点了个头,转身离开书房,但留着门没关。咏者请三人在他对面落座,卡西莫多并未熟悉西悠瓦拉的身体,很不适应过于敏锐的听力和视觉。幽灵看得清咏者脸上每一个毛孔,以及窗台下佣人对访客的品头论足。
专心点,想想你为了这一天等了多久!幽灵排除杂念,把注意力集中到如何报仇雪恨上。
过了四百多年,卡西莫多终于回到了永恒森林,这片曾经短暂停留过的地方。他曾经是军团的法师,活着目睹了精灵的背叛与军团的崩溃,以及野蛮人虐杀军属的惨景。蛮族将军等他看完这一切,才大发慈悲的割断了卡西莫多的喉咙。
他不知道是什么束缚了自己,害得灵魂无法飞升,成了树林中的孤魂野鬼,他认为是仇恨。巫师发现自己并非唯一在此地徘徊不散的阴魂,但他是保持了理智最久的一个。惨烈的死亡,对尘世的留念让化为幽灵的同胞接二连三的发疯,追逐误入森林的旅客,将罗马与蛮族的战争延续下去。卡西莫多奇迹般的独善其身,等到了精灵重新出现。
在死前他发誓要对蛮族复仇,要报复精灵的背信弃义,要为几万冤死的人伸张正义!西悠瓦拉金月是他的第一个猎物,这女孩野心和实力明显不相称,却死都不肯承认。略施小恩小惠,稍微教了些魔法运用上的窍门,卡西莫多就成了表面冷漠,内心极度自卑的女孩的“朋友”。
西悠瓦拉希望卡西莫多帮助自己渡过难关,卡西莫多当然会帮忙。等罗马巫师的幽灵把永恒森林变成一片修罗场,自然就没人追究金月小姐用黑魔法那点破事。
军团巫师卡西莫多可不会欺骗一个精灵小女孩,他是讲信用的。
第九十五章:死魂灵之四
尽管气得手脚发抖,恨不得放火把这小房间给烧了。但她不敢,自己不过是个游骑兵,普普通通的花匠之女。就算刚才波修士得逞,她也无处申冤。
我得赶快离开这儿,罗拉娜做出了醒来后第一个正确决定。盔甲装备堆在角落,游骑兵下了床走过去。罗拉娜误判了身体状况,她大病初愈,光是胸甲便差点穿不上去,盔甲护具通常由队友帮忙穿戴,她对着镜子完成了这项高难度动作。
镜中的罗拉娜颧骨凸起,眼窝下陷,脸颊上看不到肉,头发有股馊味。她确实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侥幸没死。波修士的确救了她一命不假,但不是肆意妄为的理由。
游骑兵罗拉娜赛拉沙不喜欢波修士,她早有心上人了。平民和贵族之间的感情不会有好结果,没事儿多看看故事书,哪怕听听歌手口中的爱情悲剧也能知道的七七八八。
她非常虚弱,颤抖的手指连结合前后装甲板的皮带都拉不稳,费了很大力气才扣好。系武装带时她多向内拉了一个扣眼,本就纤细的腰如今真成了盈盈一握。有人肯定换了她的佩剑,不然怎么会这么重?她最后才背上弓,却没力气把弓弦装好。
这里是咏者的居所,水果点心和饮料即使客人不用也一定要准备好。她往嘴里胡乱塞着专供贵族的糕点,桌上的每样东西她都吃过,波修士为了讨好她没少“偶尔”路过并带上礼物。
别想那个混账了!罗拉娜暗骂自己的软弱。她不用杯子就着酒壶灌了一肚子甜酒,酒浆顺着脖子流遍了全身,粗鲁的动作给了她几分报复的快感。
一手推开门,罗拉娜赶快抬起另一只手遮住太阳。新鲜空气与秋日同时扑向她,而这两样东西她都有些不适应。更奇怪的是她竟然看到了人类,男人穿着全套盔甲,样式和史蒂夫穿的差不多,外观上镀了一层金黄。这男人盔甲上的罩袍绣着一只雄鹰,不同于史蒂夫胸前那柄长矛。骑士边上跟着两个女人,银发的西悠瓦拉她当然认识,金发那位是个人类女性,看打扮和右手握着的木杖,多半是位法师。
新来的客人和星辰咏者的书记官在台阶前说说笑笑,吸引了包括侍卫在内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罗拉娜扫了一眼没看见王子,她趁机开溜。来时坐的是马车,为了报复王子对她的轻薄,游骑兵理所当然从咏者的马圈中牵走一匹马。看管马圈的佣人没阻拦罗拉娜,殷勤的帮她装好马鞍,还讨好的鞠了躬。
哼,都把我当成王子的情妇啦?游骑兵冷哼一声,踩着马镫翻上马。如此简单又熟悉的动作害得她差点摔下来,佣人眼疾手快托住游骑兵帮她坐稳。
“你没事吧,小姐?要不要我去请王子过来。”佣人打量着游骑兵的装束,眼里的怀疑逐渐增多,“你这是去哪儿?”
“用不着你管!”罗拉娜瞪着佣人,双腿一夹马腹跑远了。
她对波修士太失望了,当初是三人一起逃走,算是患难与共。明明告诉过他奈特有危险,可这家伙除了扑倒自己,什么都不会想。罗拉娜贪婪的呼吸着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大脑逐渐对身体恢复掌控,她有很多话要跟“热心肠的劳拉”好好谈谈。
被人绑起来差点烧死不是什么好经历,事后得知白皮精灵就在百米之外冷眼旁观刺激更大。玛雅纳夏斯巴农低下头被艾米莉臭骂了一顿,被迫回到精灵提供的住所老老实实呆着。
白皮精灵对黑皮肤血亲的态度是明摆着的,为了确保玛雅的安全,艾米莉拜托克劳斯跟丹德里安寸步不离保护修女。
活着才能继续传播大地之母的光辉,死了可不行。玛雅要是一心求死,当初被关在激流镇修道院的地下室,她就该顽抗到底和妹妹们携手并肩走上断头台。
安全的办法是回到帝国,起码那边有皇帝和教会庇护,没人敢打修女的主意。然而艾米莉还有别的事要操心,桑切斯的魅魔宠物不是说了嘛,在精灵眼皮子底下有一场阴谋正在发生。艾米莉乃是要立志成为**师的女强人,公主还在永恒森林边上等,她有义务替皇帝解决掉这场可能威胁到继承人的瘟疫。
桑切斯带着鲁比在屋子外面眼巴巴的候着,黑袍法师连坐都不敢。魅魔倒是不客气,在走廊上找了块干净的围栏,一屁股坐下。精灵的建筑特点鲜明,屋外的走廊以雕刻精美的大理石柱做支撑,再用宽阔低矮的围栏连接起来,与屋外的草地分隔开。
精灵把客人集中安排在这里居住,所以桑切斯也见到了丹德里安和骑士克劳斯。黑袍法师一再为自己的作为道歉,骑士点了头算是接受,不管鲁比之前如何,在地狱里和克劳斯并肩作战已经获得了谅解。诗人则以颇有深意的目光把鲁比从头看到脚,靠在桑切斯耳边悄声说道:“我说,你什么时候搞了个恶魔女人啊?”
大诗人把他冷汗都吓出来了,丹德里安做了个坏笑,拉起鲁比的手吻了下,非常刻意的眨了眨眼睛。
“嗯,嗯。”艾米莉用两声干咳阻止了大诗人更进一步的骚扰。
“走吧。”艾米莉懒得废话,她不是男人,看鲁比长得漂亮便降低几分敌意。恶魔就是恶魔,比起桑切斯生出的那个混血种,魅魔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不可信赖。
桑切斯向绅士们告别,特意对着走出来送行的玛雅露齿一笑。泰拉的修女果然宽宏大量,也回以微笑。
“快一点,可以吗?”艾米莉从精灵佣人手里接过缰绳,上马的动作干脆利落。考虑到她穿着法袍是侧身骑马,这就很让在场的男人佩服了。
黑袍法师屁颠屁颠的跟上,下定决心要拍好艾米莉的马屁。自家男人的软弱表现看得鲁比大摇其头,魅魔早忘了全是她惹出来的麻烦。在恶魔的观念里丢下一船同伴等死并不为过,纯血恶魔一个比一个自私。
爵士双手奉上公主的亲笔信,信中维多利亚表达了对永恒森林疫病横行的担忧,承诺作为好邻居,帝国随时可以提供支援。至于法兰克的战局,公主在信的末尾稍稍点了下,反正维多利亚觉得只要跟精灵修订了盟约,借道出兵便不会是难事。
咏者当着访客的面拆开信略微扫了下,一股敬佩油然而生。人类果然是早熟的种族,听说这位公主还不到18岁,字里行间透出的心思比他八十多岁的女儿成熟多了。莱格拉斯收好信,寒暄了几句便叫来维康妮娅,书记官会负责招待好人类。他单独留下了西悠瓦拉,这是自己人,咏者想听听她有什么见解。
“请两位跟我来。”维康妮娅对着房门扬起手,海伦娜只好站起身,她没理由干扰星辰咏者和自己的大使谈话。
海伦娜和兰斯洛特跟着书记官往外走,法师忧心忡忡的回头看了一眼。西悠瓦拉正死盯着咏者,眼里仿佛看不见其他人。跟来时不一样,书记官带上门,以便咏者专心跟大使交流。
这栋建筑很古老,过于厚实的外墙连累到采光,走廊里略显昏暗。也许是因为精灵天生夜视的缘故,灰色的砖墙上没点一根蜡烛,也没照明的火把。书记官领着他们往楼梯边走,几十米的长廊,海伦娜只看到一个侍卫,握着长矛的精灵东张西望明显心不在焉。
应该不会有事吧?西悠瓦拉再不对劲,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国王下手。兰斯洛特走在海伦娜前面,爵士和维康妮娅小声交谈,精灵女人被他逗的很开心,不时掩嘴轻笑。
你这家伙,精灵搞不好能做你老祖母呢!海伦娜充满恶意的看着骑士的背影,想象他在跟一个没牙的老奶奶**。维康妮娅很漂亮,纤腰丰胸,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称得上风姿绰约。若非金发中夹杂的几根银白,她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
在男人眼里,这个年龄的女人比小姑娘有吸引力多了……
不过小姑娘也有小姑娘的好处,即便分心去想些有的没的,海伦娜仍然及时听到了背后那声异响。此刻他们已经走完了楼梯,到了下一层。
这不是搏斗,也不是什么重物砸到地上,听起来像是女人在扯着嗓子尖叫。
“捂住耳朵!”海伦娜喊完便双手堵住耳朵,死命的用力挤压,恨不得把手跟脸合为一体。
兰斯洛特爵士马上照办,禁卫军习惯于跟法师合作,他不会怀疑海伦娜的话。维康妮娅就不一样了,书记官不懂魔法,比起自己更关心咏者的安全。她不管不顾的冲上楼,没一会便顺着楼梯滚下来。鲜血顺着精灵的鼻孔,嘴巴,眼睛,以及耳朵往外流,在地板上堆积成了惹眼的殷红。
女妖之嚎,闻者立死。
第九十六章:死魂灵之五
魔法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蕴含在血脉之中。家族遗传占到大多数,偶尔也有特殊情况,比如某某布贩子的女儿突然手心冒火之类的。这样的后天变异往往不靠谱,因为家长完全不知如何应对,由此引发的惨剧比比皆是。所以一旦发现类似的情况,无论哪国,什么种族都会高度重视。帝国的猎巫狂潮已经过去,通常的做法是将突然显露魔法能力的儿童带回法师塔,等进行完系统学习方能重新回归家庭。精灵的方法也差不多,尖耳朵一族自始至终都能正确的看待魔法,不会将之视为渎神。
文明种族中数矮人最极端,不仅不信任魔法,本身也不会产生具有施法者天赋的成员。
星辰咏者的家族每一代都出魔法师,莱格拉斯的宝贝女儿蒂德莉特就是个天赋极高的施法者,严格说来莱格拉斯也是位法师,但弟弟体弱多病早早离世,于是在天赋和责任中,莱格拉斯选择了后者。之所以挑选西悠瓦拉出使帝国,其中有凯勒鹏李的推荐,咏者对法师天生的亲切感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大人物一贯不怎么关心下属的表情,何况是日理万机的咏者。边境开放意味着有许许多多的防御漏洞需要填补,他再次遇到了跟四百多年前差不多的问题兵力不足,捉襟见肘。十几万居民里组建三千人的游骑兵部队已经非常勉强,这三千人哪怕如同胡椒面般均匀的洒在边界,也留下了太多的空当。
莱格拉斯伸手指着座位,示意西悠瓦拉放松点,随后便低着头研究起了桌上的地图。他不怎么担心帝国这一侧,妖魔鬼怪与异教徒横行的法兰克才是防御的重点。
“金月小姐,你对这位维多利亚公主有什么看法。”咏者头也不抬,他从旁边抓起一支笔在地图上写写画画,不放过任何一点灵光突现。
边听属下汇报边干别的事是莱格拉斯的日常,他很忙,非得如此不可。咏者沉浸在工作中,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西悠瓦拉一言不发。他的临时大使坐在椅子上,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金月小姐?”咏者皱起了眉头,统治者不习惯被拒绝,更不习惯被无礼的瞪视。
西悠瓦拉弓着身子,眼睛快要凸出来了,一双手抓着膝盖,在丝质的裙子上扯出了许多褶皱。
“你还记得我吗?莱格拉斯绿叶。”礼貌全被银发女人给丢了,她直呼起咏者的名字,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恨。
活了五百多岁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莱格拉斯心知肚明,并非永恒森林每个精灵都对他毕恭毕敬。然而身为统治者,容忍冒犯便是软弱的表现。
“金月小姐,我不知道你抽什么风……”
“我才不是金月!”听着本人否认自己的身份也挺有趣的,换个场合莱格拉斯没准会笑两声。
咏者忽然来了点兴趣,他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把笔丢在地图上,想看看西悠瓦拉究竟要走多远。永恒森林的生活过于一成不变,偶尔莱格拉斯也想寻找点刺激。
“普布利乌斯奎因克提里乌斯瓦卢斯,记得这个人吗?”西悠瓦拉说着便走过来双手按在桌子上,要不是隔着硕大的办公桌,没准她会和咏者脸贴脸。
咏者双手抱胸靠着椅背,越来越不清楚西悠瓦拉是什么意思。门外就有卫兵站着,只要他咳嗽的声音大一点,卫兵便会进来查看情况。可西悠瓦拉是凯勒鹏的得意门生,凯勒鹏负责维持魔法结界的运转,咏者不得不给几分面子。
“如果你要谈历史……”
“我才不是跟你谈什么历史!”西悠瓦拉暴怒的用力一拍,把他的炭笔都震掉了。
“我是瓦卢斯将军麾下的法师卡西莫多盖尤斯!而你莱格拉斯绿叶将为几百年前的背信弃义付出代价!”西悠瓦拉放声怒吼,嘴似乎张得太大了些,莱格拉斯能把里面的扁桃体看得一清二楚。
“咏者阁下!”卫兵推开了门,还没来得及往前跨哪怕一步,那声嚎叫便爆发了。做为一位业余法师兼西方精灵的最高统治者,莱格拉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虽然缺乏职业巫师的敏感与手段,莱格拉斯错过了反制的时机,不过他手上的戒指足够自保。右手无名指的翡翠戒指里含有魔法无效结界,左手中指的那颗红宝石则是防死结界。两枚价值昂贵的魔法道具在同一时间破碎释放出了强大的防御魔法,给咏者争取到时间去拉动胸口的金别针,施法了一次石肤术。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在物理和魔法上星辰咏者莱格拉斯已变得无懈可击。就算西悠瓦拉伸长了脖子,将一次充满仇恨的嚎叫全部送到咏者的耳边,也伤不到莱格拉斯分毫。
卫兵就不一样了,穿着漂亮银甲与尖顶盔的年轻精灵瞬间倒地,不用看也知道活不成。莱格拉斯伸手去拉抽屉,里面放着把裁纸用的开信刀,刀身附着了一发魔法飞弹。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过于依赖道具吗,其实精灵法师只需动动嘴就能释放魔法能量。
对面披着西悠瓦拉皮的陌生人已经抬起手,食指对准了莱格拉斯的额头:“凯尔,咖顿,所苏恩,苏,卡!”真有意思,她念的竟然是人类的咒语。四道闪电在极短的距离内被放出,即便对施法者也不安全,看起来陌生人并不关心西悠瓦拉的死活。
白光闪烁,堆在桌上的文件飞上了天,被魔法能量撕得粉碎。咏者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西悠瓦拉则被来回乱窜的闪电打到墙上。法师的衣服冒起了白烟,整个上半身都被烤糊了。这是附身,莱格拉斯已经得出了结论,可等咏者刚站起来,本已濒临死亡的银发巫师再次抬起手。
比方桌还大的火球盖住了咏者,爆炸产生的冲击力将他抛出窗外。
第九十七章:死魂灵之六
撕心裂肺的尖叫过后,又经历了两次爆炸,剧烈到整栋楼都跟着摇晃。许多灰尘顺着天花板的裂隙落下,形成了数道灰幕,给看清前进方向制造了不小的难度。绝对是西悠瓦拉在捣鬼!海伦娜拔腿便往楼梯上跑,法师路过倒地不起的维康妮娅,匆匆看了一眼。书记官的五官已成了往外冒血的孔洞,明显是没救了。习惯于保护重要人物的爵士则没做停留,只两步就跑到法师前面。
兰斯洛特更关心海伦娜的安全,不管上面有什么东西,他一个大男人必须当开路先锋。咏者办公室位于顶楼走廊的尽头,如此才能保证从两个方向得到充足的光照。兰斯洛特原计划上去把门撞开,结果那扇木门早被炸成了两截,浓烟和火光从房间里往外涌,淹没了半条走廊。爵士拉起罩袍遮住口鼻,拽着海伦娜往前走,法师被呛得连连咳嗽,失去了方向感。
咏者的办公室是书房加会客厅的组合,书柜里上百卷藏书成了最佳助燃剂,火势大到人没法靠近。隔着浓烟勉强能看见墙边躺着个女人,头发烧掉了一大半,勉强认得出是西悠瓦拉。咏者则是下落不明,书桌翻倒在地,碎成好几块,墙上有个炸开的大洞。
爵士要法师呆在外面,把口鼻堵得严严实实才敢进去。
“救,救命……”
一只手碰到他靴子,爵士刚低下头看便差点吐出了早饭吐。西悠瓦拉上身像是烤过头的野猪,表面全是焦黑发红的烂肉。半边脸融合在一起,精灵用剩下那一半的嘴说话。火势借助木制家具和纸张越烧越旺,盔甲成了导热体,烫的兰斯洛特汗如雨下。
他撕下罩袍给西悠瓦拉遮体,俯身抱住精灵往外跑,站在门口观望的海伦娜似乎并不赞成爵士英雄救美。女法师眯起眼睛看着爵士怀里的西悠瓦拉,最终也没说什么。精灵侍卫从楼梯口出现,数量多到在走廊上人挤人的地步,他们喊着咏者的名字,毫不犹豫的跑向着火的书房。
爵士和法师赶快让到一边,兰斯洛特怀里的西悠瓦拉已是有出气没进气。即便这样,精灵也死死抱住兰斯洛特的脖子,拒绝放弃自己的生命。两人后来才知道,星辰咏者被爆炸甩出了窗户,从三楼摔进花园里。
这群精灵看不起她,人人见了她都绕着走,母亲会及时拉住过于好奇而不小心接近的孩子,宁愿大费周章改变路线,也不想靠近该死的“黑皮叛徒”。男性的感觉则比较复杂,黑皮肤红眼睛白头发让玛雅与众不同。相对于周围的那片金光闪烁她足够特别,况且,纳夏斯巴农家的长女怎么可能是个丑八怪呢?
但没有男性会承认留意过她,玛雅能感觉到不经意间的窥视,仅此而已。不管她走到哪里,身边都能形成绝对的真空地带。面前的小广场熙熙攘攘,父母带着孩子在草地上追逐嬉戏,有几对情侣肩并肩的散步。精灵的爱情优雅而含蓄,恋人间鲜有肢体接触。
在幽暗地域的黑岩城,出门闲逛是件极其奢侈且毫无必要的事。如果不想在某条暗巷被人捅死,最好乖乖的在家里呆着哪儿也别去。因地制宜的,黑暗精灵喜好的享受比较特别,大多跟折磨人挂钩。既然当上了大地之母的修女,某些以往的习惯别说重新拾起,即使回想亦是罪过。
都城很吵,大部分城区很脏,清晨街道飘着股排泄物的味道,晚上则是满街的醉汉以及酒精制造的狼藉。至于中午,为生活奔波的小贩挤满了大街小巷,连广场也没被放过,哪有空地给一个黑皮肤的尖耳朵散心?何况她不喜欢走到哪里都被人盯着看,人们看她不像看克里斯蒂娜,绝大部人仍然惧怕黑暗精灵,只是嘴上不说。
这里就挺好,谁都不看她,大家各忙各的忙着离开,把修女当成空气。玛雅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找了棵树靠着坐下。有块毯子铺在那儿,表面绣着复杂的图案摸起来手感非常好,肯定很值钱。她在心里说了声抱歉,抱着替人看管财物的心态落座了。
真安静啊,闭上眼,她能听到掠过树梢的每一声鸟鸣,不会错过为了冬天屯粮而奔忙的松鼠。艾米莉交代大诗人跟骑士保护玛雅,丹德里安转脸就把这职责丢到脑后,去追求一个叫不上名的精灵少女。克劳斯倒是言出必行,但玛雅不喜欢亦步亦趋的护送,实在太别扭了。
她谢绝了骑士的好意,修女有大地之母庇护,就算被人绑起来差点烧死,她仍坚信不疑。
修女的安宁没持续太久,她很快便被游骑兵找到,告知玛雅星辰咏者需要泰拉的医疗神力。白皮精灵怎么可能放任黑皮叛徒在自己的后院闲逛,不管玛雅走到哪儿,屁股后面都有人跟踪。
女巫心里有鬼,手上牵着儿子,眼睛却总盯着精灵哨兵。她没错过外面发生的一举一动,当看见一位有着金色长发的女性骑在马上朝这边跑,即使不看脸也明白是谁来了。蕾雅的反应是抱起奈特,一头扎进人堆,游骑兵没有时间把营地完全封锁,在后面还有一段没有围栏。
“想都别想!”
一支箭擦着女巫的发梢飞过去,完美的穿过了两个瞪大眼睛的男人,钉进一块支撑帐篷的木板。精灵的箭法之高明,女巫都没搞清楚到底是先听见话音,还是先被射了一箭,抑或同时进行?
“转过来!”
蕾雅只得乖乖的照办,她确实没反抗的余地。黑袍巫女缓缓转过身,放下了怀里的奈特,小男孩已经十岁了,时间长了她也抱不动。奈特拉着她的手,母子俩贴的很近。
“我们又见面了,女巫。”罗拉娜虚拉着弓对准了蕾雅,只要有必要,一眨眼便能完成拉弓放箭的动作。女游骑兵并不孤单,站岗的哨兵都来助阵了,蕾雅面对不少于五把弓。而经过上次的骚乱,难民老实了许多,没人愿意伸出援手,特别是在听到罗拉娜称呼蕾雅为“女巫”后。
“把奈特放了。”罗拉娜不小心暴露了弱点。“奈特,好孩子,快过来。”游骑兵为了安抚男孩,甚至松开了弓弦。
蕾雅反而把儿子抓得更紧,她瞪着精灵,表达的意思很明显。这是我儿子!不是你的!
第九十八章:死魂灵·完
星辰咏者侥幸落到花坛里,压坏了花匠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有了这么多花草做出牺牲,他仅仅摔断了右腿。伤势不重,医治便不费功夫,玛雅将圣光汇集在右手,一次碰触便解决了问题。咏者感谢了她,旁观治疗过程的精灵看她的眼神非常耐人寻味。邪恶透顶的黑皮叛徒竟然能施展大地之母的神力,白皮们很是想不通。
修女被告知有位伤者也在等,侍卫把行刺咏者的西悠瓦拉押进了地牢,离这里有段距离。联想到地牢特殊的环境,玛雅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修女不怎么喜欢比较小又刚好处于地下的空间,人们对黑暗精灵有很深的误解,以为她们住在地底的幽暗地域,便喜欢钻洞似的。其实她相当讨厌地牢,缺乏光照,空气不流通,味道糟糕到难以想象。还有一点她羞于跟人提起,玛雅曾经做为囚犯在激流镇修道院的地下室呆过,靠豆子汤和馊面包维生。
有鉴于此,若非救助对象被关在牢里,她打死都不愿意下来。所幸修女无需一人面对牢房的阴森,某个有着金色皮肤的男性精灵法师陪着她。这位名叫雷斯林的法师也跟别的白皮不同,他对玛雅态度平和,不带一丝一毫的伪装,似乎并不反感黑暗精灵。
除了保护修女人身安全,雷斯林还要监视西悠瓦拉,防止她在地牢闹出什么乱子。说出来可能难以置信,但永恒森林只有一个真正的牧师,玛雅被迫两头跑,照顾完咏者再去医治伤势更重的女巫。
雷斯林为修女打开地牢的门,先行走下去开路,这地牢应该很久都没使用过,门才开便有股灰尘扑面而来。她捂鼻子的动作稍慢了些,站在原地咳了好半天。玛雅盯着台阶中段那根火把好半天都没挪动步子,这里跟修道院实在太像了。
“哦,对不起,我疏忽了。”已经走完一半楼梯的雷斯林停下脚步,玛雅见他拿稳了法杖说了一个字“……”
多半是那种古老的精灵语,玛雅偶尔听克里斯蒂娜和艾琳说过,法杖的尖端冒出了一小团冷冽的白光,点亮了地牢。
“请快点吧,我觉得西悠瓦拉撑不了太久。”
法师说完便继续往下走,修女赶快跟上。
路过的牢房全是空的,如此看来咏者的统治并不残酷,或者说精灵都比较老实本分。西悠瓦拉被关在最里面,倒数第二间牢房,闻着刺鼻的药膏味儿也能找到。犯人不算安静,烧伤非常痛苦,西悠瓦拉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呻吟,听起来活像烤炉边的风箱。
魔法的白光照亮了牢房内的人,连一小片阴影都没留下。玛雅大惊之下捂住了嘴,就算在黑岩城也很难寻找到眼前的惨景。
她曾经是个大美人,明亮的冰蓝眸子反射着白光,与卷曲的银色长发相互映衬,成了她仅剩的美好。西悠瓦拉半边脸被融成团难解难分的肉块,一如她的双手。法师曾经举起两只手保护自己,代价就是手掌被烧的血肉模糊,十指不全。在被丢进地牢前精灵医师给她做过简单的处理,棕色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
“你们是……谁?”西悠瓦拉尚存一只完好的眼睛和半张嘴,还能交流。强烈的求生**促使她滚下床,用残废的手爬到牢笼边,银发精灵在人类的都城呆过,认得出玛雅挂在胸前的圣母像。
“救我,修女姐妹。”她伸向修女的手,五根指头仅存其一。
玛雅正欲往前却被雷斯林拦住,法师念起黑暗精灵无法理解的古语,直到牢笼变得五彩斑斓才作罢。
“她是法师,得有所防备。”雷斯林拉开门,如此解释浮现在铁笼上的符文。
这句话打消了玛雅救助伤患的激情,她选择走在雷斯林后面。金发金肤的法师长得形销骨立,给人一种体弱多病的感觉。但不知为什么,玛雅觉得他能应付得了紧急情况。
西悠瓦拉残破的躯体令人不忍直视,玛雅半跪在女精灵身边,双目微闭伸出了手。
“先等等,小姐。”法师冷不丁抓住修女伸直的小臂,掌心传来的灼热打断了玛雅的祈祷。
两人四目相对,她才发现雷斯林有着金色的眼睛。
“等我先提几个问题,这很重要。”
法师的请求无异于让玛雅置身于一场刑讯中,黑暗精灵却没反对。教会是包括了审判官和骑士团等暴力机构的组织,从成立之初就不是专门为了做慈善的。
犯人意识到修女的迟疑,她往前爬两步匍匐在玛雅脚边。“救救我,求求你了。”西悠瓦拉反复的祈求,每说一句话都疼得直吸气。
玛雅抚摸着西悠瓦拉残存的银发,指尖不带有半点湛蓝的圣光。
“抓紧时间。”修女站起来退到边上。西悠瓦拉眼神绝望,她蠕动着身躯,又想往玛雅那边爬。雷斯林的法杖“咚”的一声落在她面前,法师摊开手,说了个字:“火”橙黄色的火苗应召而来,轻松盖过了包裹法杖尖头的白光。而照明并非火焰唯一的功能,它也能带来死亡和毁灭
西悠瓦拉听得懂,也切身体会过这个字眼所引发的痛苦,恐惧抓住了她,西悠瓦拉连一根指头都不敢动了。
“现在,我们来谈谈你为什么要袭击星辰咏者吧。”雷斯林的声音里多了点玛雅不喜欢的调调,法师好像很享受西悠瓦拉的恐惧并乐在其中。修女抱着手背靠铁栏,她再次看到熟悉的场景,内心深处竟然生出了一丝怀念。
罗拉娜分心了是不假,可蕾雅仍然面对四把随时可能发射的弓。听到游骑兵指控蕾雅是女巫,没一个男人还停留在她十步以内,精灵能在发动石肤术之前就把她射成刺猬。何况她要分心照顾奈特,小男孩害怕的发抖,一会看她一会看罗拉娜。
“奈特,好孩子,快过来。”女游骑兵干脆放下箭,半蹲着张开双臂。
蕾雅现在是个谋财害命操纵尸体的女巫没错。但在一切的不幸开始之前,蕾雅赛杜隐居在小村子里,带着儿子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魔法对于她,仅仅只是换取面包的生存手段,彼时的她穿着与头发同色的红袍,是远近闻名的幻术师。
然而突发的疾病夺走了奈特,牧师爱莫能助,蕾雅被迫转向最可怕的存在。等恶魔掌握了女巫的灵魂,她却不自知,一步一步走向无法回头的深渊。
她抱起儿子,在奈特额头上吻了下,女巫松开手,把儿子往罗拉娜的方向推。奈特已经十岁了,不是个傻瓜,男孩站在原地没走,于是女巫又用力推他。奈特终于朝着罗拉娜跑去,游骑兵快步上前抱起男孩退回自己人身边。
“去吧,让姐姐照顾你。”硬撑的笑容带出了太多的泪水,她双手捂住脸,免得有失体面的痛哭一场。
围攻永恒森林,追杀难民,把一座城镇变成活尸横行的地狱,因她而死的无辜者多达上千人。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蕾雅都罪有应得。
没了小男孩,游骑兵再无顾忌,罗拉娜紧紧抱着奈特,不让他看接下来发生的事。
利箭破空,箭至人倒。
奈特哭了,没多久罗拉娜也跟着掉起了眼泪。“都结束了。”她小声安慰着男孩,结果奈特哭得更厉害了。
这里是永恒森林,精灵的乐土,是个随便在荒郊野外找块草场都比都城强的地方。有太多美好的词汇被用来形容与精灵有关的事物,所以艾米莉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高大的梧桐树全都枯死了,树干中被松鼠用来作窝的洞往外淌着黑色的浓水,浓烈的恶臭隔着几十米都能闻到。金黄的草场一夜之间成了烂泥地,桑切斯用法杖戳了戳,陷进去一大半仍未探到底。
“最好绕路。”黑袍法师建议。
“集会所就在正前方。”魅魔表示反对。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两位法师同行都无法看透那片黑雾。如此看来,魅魔口中的“集会所”不仅改变了地形地貌,天气也同样受到了戕害。而且不管她看哪边,所有能通行的道路都被可疑的烂泥地覆盖,一条女法师见过最大的蜈蚣在前面不远处探出头,跟三人对峙了一会便抖动着数不清的前肢消失不见。
如此一来,就算能走,也不可能往前了。
就在艾米莉犹豫不决的时候,成群的鸟儿从远处飞来,叫声凄厉,队形凌乱,像是在被天敌追杀。这群鸟最起码有一百多只,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成功脱逃,其它的全成了从天而降的尸体。死去的鸟儿落的到处都是,法师脚边也躺着不少。
两人面面相觑,都没看见是什么东西在残杀这幼小的生命。
“恶灵来了……”鲁比瞪着远处的树林,仿佛是为了证明她的话,更多的飞鸟冲向天际,如同一片不详的黑云。
第九十九章:克里斯蒂娜与石炉
号角堡给她的感觉是活生生的,因为虽然没了矮人,里面也生活着上千只大号老鼠,以及躲在角落里的地精。艾朵的家乡与号角堡不太一样,包括进门的方式。号角堡有着气势恢宏的大铁门,而这里则是面对一块平整的岩壁,没艾朵这个向导指引还以为找错了地方。
石炉小姐在岩壁上来回摸索,期间如果遇到破土而出的树根碍事,就得先花时间砍掉,效率相当低下。精灵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她这位认识不到一星期的矮人朋友到底多久没回过家。
“呃,你多久没回来过了?”精灵心有所想便有所问,克里斯蒂娜一百一十岁都不到,嫩着呢。
“二十多年,不算长。”艾朵倒不隐瞒,有问必答,手上也没耽搁,女矮人不放过一寸可疑的地方。
赖利跟纳索姆马上变了脸色,奥拉的反应也差不多,其实精灵的时间观念早与短命鬼没了区别,只是她学会了处变不惊。
从复活的未婚夫对她始乱终弃,到被地狱里的天使圣灵附体,已经很难再有什么事能让克里斯蒂娜吃那么一惊。
上次是两百年,这次是二十年,难道全世界的矮人都抛弃了家园不成?她在心里感叹了下。
赖利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偷懒,拿着开路用的砍刀帮艾朵清理碍事的树枝。纳索姆却退到边上玩起了指甲,似乎很怕伤到手,精灵在女佣兵身上闻到了香水的味道。比起上次见面,印地女人留起了长头发,这在战斗中是个弱点。克里斯蒂娜刚从一场痛苦的恋爱中抽离,至今也算不上走出来,她明白女佣兵想干吗。克里斯蒂娜无意挡路,赖利在她眼中只是个老大哥,仅此而已。
“我说,一道暗门很难找吗?”毕竟有同胞之情,奥拉不可能袖手旁观。她学着艾朵的样子对着岩石敲敲打打,想要找到被挖空的位置。
艾朵没接腔,长寿种族迟钝的时间观念是一回事,周围环境在失去原住民后可是发生了巨变。野蛮生长的植物,乃至呼啸的风都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地形地貌。克里斯蒂娜用匕首拍打岩石,为了照顾矮人的身高,她特意降低到腰的位置。三人一无所获,赖利砍树的速度也影响了效率。汗流浃背的佣兵抹了把脸,在额头留下一道灰印。
“我都不知道这是树干还是树根。”赖利发着牢骚。他说的没错,哪有树根比大腿还粗。
当朋友们都在忙,自己闲着也是一种折磨。女佣兵终于坐不住了,她捡起被赖利砍下的根,抬头想在被矮人削平的山壁顶端寻找某棵苍天大树。高达百米的岩壁平齐的如同镜面,想必这里的矮人也曾经有类似于号角堡的计划,对这座山进行大规模改造。
纳索姆揉着酸疼的脖子,她没能找到树根的主人。
“有了!”艾朵惊喜的叫出声,把大家的注意力从探寻山中植物转回到主题。
克里斯蒂娜跟艾米莉相处习惯了,把什么都想象成魔法机关,然而她却看见艾朵用弩箭的箭头划开手掌,在一块看起来跟周围无异的岩壁上按下了血手印。
矮人终生都与魔法无缘,但他们有别的东西做补偿,那便是符文。一连串刚劲有力的符号以掌印为圆心往外扩散,逐渐形成一道门的大小。山壁抖动着晃出了大量的尘土,一整块岩石在众人眼前缩回山体,矮人的手艺巧夺天工,把密门做得如同普通岩石。
谢天谢地,即便是密门,设计师也考虑了长腿种族的身高,身材高挑的克里斯蒂娜不用低头便能进入。她明白为什么艾朵不邀请复**的战友同行了,里面何止是黑灯瞎火,一旦走出阳光尚能触及的洞口,转瞬间便伸手不见五指。艾朵回头看着她,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克里斯蒂娜的碧眼也不遑多让。眼中所见变成了色彩单调的黑暗视觉,艾朵被一团红色光晕所笼罩。
赖利他们怎么办?精灵回过头,刚好遇上佣兵点燃了火把。
“哦,天呐!”克里斯蒂娜捂着眼睛抗议。在黑暗视觉和正常光谱之间切换需要一个过程,直接对上火把委实太刺激。
“把那该死的东西灭掉!”艾朵的口气非常严厉,做为认识没几天的朋友,她对克里斯蒂娜太关心了一点。
克里斯蒂娜背靠着墙,暂时不敢睁开眼睛,只能用耳朵听同伴的动静。
“那要怎么看里面?”这问题竟然是奥拉在提,她实在是跟人类混的太久。
“拿好别掉了。”听着像是艾朵在给佣兵分东西。
“这是什么?”是纳索姆的声音。
“夜视药水。”艾朵顿了顿,像在等佣兵掂量其中蕴含的价值。克里斯蒂娜听到佣兵在咋舌头,魔法药剂不仅昂贵而且有价无市。“不用谢。”女矮人自问自答。
看来她确实曾经准备要和人类朋友一起来这里,直到遇上了我。克里斯蒂娜重新睁开眼,揉着由眼角流下的泪水,伙伴们的红色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但好歹没了刺眼的火光。
“你没事吧。”赖利走到面前仔细查看精灵的反应,男佣兵不停的眨眼,在适应黑暗视觉带来的变化。就算是精灵也没法在黑暗中看清人的表情,这方面她可以脑补,赖利是个好人,永远都这么关照自己。
“我很好。”克里斯蒂娜勉强笑了下,回应老熟人的关心。
“两位结束叙旧了吗?还是说得再给你们一点时间。”艾朵两手叉着腰,从一进洞,女矮人就像变了个人,严厉的过了头。
等到大家都看着她,艾朵对身后黑乎乎的通道一摆手,做出主人翁的姿态。
“这里是我的家,石炉,欢迎各位。”
“石炉?”奥拉有些难以接受过于朴素的地名。
“是的。”艾朵说完便转身往前走,“请跟好我,洞里有许多未完工的地段,千万别迷路了。”
女矮人的最后一句话让大家加快了脚步,唯恐落后。克里斯蒂娜和奥拉有天生的好眼睛,没人类那么容易被吓到,两人不自觉的落在后面。奥拉贴近克里斯蒂娜,悄悄问了一句。
“你和她,熟吗?”红发的女矮人意有所指。
“不比跟你更熟。”克里斯蒂娜实话实话。
第一百章:克里斯蒂娜与石炉之二
那群耗子鸠占鹊巢把号角堡当成了家,从克里斯蒂娜踏进大门开始,战斗便已经打响,从头到尾几乎没有喘息之机。躲过耗子又先后遇到了龙,绿皮,事实证明并非每张非人的脸背后都怀有敌意。奥拉的家乡是经过激烈战斗后易手的,哪怕过去两百年,战斗的痕迹也深深刻在堡内。而石炉更像是被遗弃的,主人心平气和搬了家,大多数地方甚至不像有人居住过。
“石炉氏族的人呢?都去哪儿了?”克里斯蒂娜听见奥拉在问艾朵。这问题她也好奇了很久,一直没好意思提。
“走了。”艾朵耸了下宽阔的肩膀,算是回答。同为女性矮人,她看起来比奥拉大了一圈,体型更接近弗林特。
“走了?”奥拉难以置信的重复着这个词。
“是啊……”艾朵一声叹息从头顶直通靴子跟,使得当后卫的克里斯蒂娜也能感受到那股垂头丧气。
其实黑暗视觉并非万能,眼中剩余的色彩异常单调,必须走到面前才能勉强看清同伴的脸。很多物体的细节都无法深究,高等精灵的黑暗视觉更适合在月夜中使用,而非地下这样的绝对黑暗。克里斯蒂娜现在才注意到通道两旁凿出的小房间里,压根没有布制品以及毛皮存在过的迹象。韧性十足并不等于艰苦奋斗,只要条件允许矮人也贪图享受。克里斯蒂娜记得弗林特家中摆了许多坐垫,软到屁股一碰就起不来。
话说回来,刚遇到艾朵石炉那晚,女矮人可是舒舒服服裹着一堆毛皮睡觉的。号角堡有气势恢宏的大门,完整的防御系统,阔气的王座厅,能容纳几千人的居住区,以及可以放下两头巨龙和上百只老鼠在里面混战都不嫌挤的秘银坑。相比之下艾朵的家寒酸的多,就像有人干劲十足打好了地基,然后突然没了兴趣拂袖而去。
通道挖的又宽又直,每走几十米便有向两侧延伸的小路,通道两边开凿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房间。如果有招牌和更多一点的家具,而非冰冷的石头,克里斯蒂娜应该能认出这些房间本来的用途。有太多迹象表明这里被放弃了,就算矮人曾经在此生活过,起码也是几百年前的事。
克里斯蒂娜终于按捺不住,她超过两个只敢看着正前方的佣兵,跟艾朵肩并肩的走。
“我觉得石炉大概有几百年没活人进来过。”克里斯蒂娜说得相当直白,精灵低头看艾朵,等着矮人回答。
假如这是一场故地重游的遗迹探险,那可以改天再来。大半个法兰克烽火连天,既然克里斯蒂娜再次得到了神的眷顾,便该投身到对抗恶魔和异教徒的战斗中,而非陪着某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矮人在墓穴里瞎逛。
“是啊。”奥拉大声附和。她也扭头看着同胞,两人无意中对艾朵形成了左右夹击的形势。
进来之前奥拉就表明了此行的目的,是替瓦兰国王警告各个矮人氏族恶魔入侵的消息。有可能的话,再搬些援军去号角堡。奥拉跟克里斯蒂娜差不多,也没时间浪费。
奥拉无意中喊得大声了点,那句“是啊”沿着漆黑的过道来回传递,延续了十几次之多。
艾朵迅速俯下身成半蹲姿态,尽管不明所以大家也跟着照做,女矮人竖起食指堵住嘴。
“嘘!”她瞪大的眼睛似乎表明这里并非真的……空无一人。
第一百零一章:克里斯蒂娜与石炉之三
艾朵石炉表现的一惊一乍,似乎前面有某种可怕的东西在等,刚好其余四人都很不幸的曾在号角堡出生入死,怎么可能接受再进入一个陷阱的可能。大家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的黑暗,只等无数双红眼睛冒出来就大开杀戒。克里斯蒂娜甚至往后看了一眼,进来还没一千步,要撤出去很容易。
老鼠惧怕阳光的弱点她铭记在心,可惜众人戒备了半天,蟑螂都没跑出来一只。松了口气之后,奥拉跟克里斯蒂娜交换了眼神,不由分说架起艾朵,找了个空房间强行把她拉进去。反正这些在岩壁上凿出来的居所要多少有多少,而且大多没有房门,想进就进。
即使喝了药水,人类仍很难适应在绝对黑暗中视物,纳索姆和赖利只能堵在门口,帮不上什么忙。
“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这是克里斯蒂娜的问题。
“你的族人呢?”奥拉更关心石炉氏族的成员都跑哪儿去了。
女矮人拉好弄皱的袖子,拾起被冒犯的自尊,磨蹭了好半天才开口。
“我说过他们走了。”艾朵真像都城小贩卖的绿鹦鹉,同样的话翻来覆去说个没完没了。
“骗子!”奥拉耐心用尽了,女矮人不管不顾的放声怒吼,这次引起的回响更大也更长。艾朵的反应和刚才没什么两样,女矮人迅速蹲下,眼睛盯死了门口。然而这回没人再效法艾朵了,奥拉站得笔直,居高临下审视着艾朵,冷冷的说道:“没有矮人会主动放弃家园。”说完她退到门口,跟赖利商量接下来的行程,奥拉不打算再继续浪费时间。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克里斯蒂娜跟人相处总是毫无保留,精灵相当反感艾朵遮遮掩掩的作风。
“诅咒。”艾朵既然开口,干脆不吐不快,“或者是单纯的厄运,谁也说不清。族里的牧师向莫德尔祈祷也得不到答案,该死,我们还请过泰拉的牧师,结果大地之母也是一筹莫展。”
“石炉里的女人都没法顺利生产,勉强生下来的婴儿总是夭折,而几乎每个母亲都经历过难产。情况严重到我们的产婆应付不了,要去山下向人类求助。”艾朵说着说着竟然嘴角一弯,发出刺耳的笑声,在空荡的地下听着很是诡异,“即使女人从难产中幸存,也没办法再怀孕。”
“之后有整整十年,石炉里没一个新生儿。”听众变得鸦雀无声,但艾朵仍觉得有必要给她的倾诉加一个结尾,“夭折的婴儿共有一百五十四名。”
听着听着,克里斯蒂娜不由自主的捂住肚子,做为女性她不可能不感同身受,奥拉和纳索姆的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精灵真想现在转身就走,离开这受诅咒的山洞,越远越好。
“别担心,人类修女都来帮过忙,也没听说谁之后生不出孩子的。”她安抚克里斯蒂娜,“这诅咒似乎只针对矮人。”
奥拉突然觉得手心全是汗,再也拿不住心爱的连发弩了。她用胳膊夹住武器,在衣服上来回摩挲想把手汗擦掉。奥拉的异动艾朵全看在眼里,但矮人是最顽固的种族,建议对方退出是极大的羞辱。她这么年轻,可惜了……艾朵嘴上不承认,其实她很羡慕奥拉那一头浓密的红色长发。这样漂亮的姑娘要是丧失了生育能力,那可真是犯罪。
“奥拉,你要不要在外面等?”还好有赖利这个不识像的跳出来送死,免掉了艾朵的负罪感。
“绝不!”奥拉一甩头,红色的大辫子也跳动,将愤怒表达的生动形象。
顽冥不化是对一个矮人最大的赞誉,为了证明谁更顽固,两个矮人很可能会争得脸红脖子粗。类似的争执必定难解难分,必须现场进行一场瞪眼对决,以证明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老顽固。
这的确解释了艾朵为什么鬼鬼祟祟,又不肯吐露实情。
教会严厉禁止堕胎,牧师修女会在周末的布道会反复强调。为了给基本上都是文盲的信众加深印象,往往会讲几个跟鬼故事无异的段子,都是关于死婴的灵魂来找父母索命的。
当圣骑士前克里斯蒂娜是修女,并没有因为长着尖耳朵被另眼相看。精灵没少红着脸站在教堂里大谈堕胎的危害,以及因果报应。
所以她才找了我,一个圣骑士,克里斯蒂娜总算想明白了艾朵的小算盘。如果石炉里徘徊有上百婴儿恶灵,有什么是比圣骑士更合适的旅伴呢?
“你到底想在里面找到什么?”精灵不会拒绝去超度无法安息的逝者,她面对过比恶灵更糟糕的存在,克里斯蒂娜只是不喜欢艾朵把她蒙在鼓里。
“财宝,装备,盔甲武器,有什么拿什么。”艾朵既然打开了话匣子,便不再隐瞒,“你见过山下的复**,没有石炉的财富,迭戈弗朗西斯男爵撑不过这个冬天。”
“反正我的族人也用不到,不如送出去好了。”
“其他人都同意?”纳索姆不理解女矮人的大方,佣兵是刀口舔血的买卖,每个铜板都挣得非常辛苦,这下却遇到个要把钱白白送人的。
“其他人?”艾朵忍不住笑了,“那场诅咒爆发在一百多年前,当时的族长决定带着族人迁移,去找地方重新安家。但石炉有很多东西搬不走,必须有人留下。因为我的孩子夭折,已经失去生育能力,于是像我这样的就被选中当做看守。”
纳索姆哑了,她无意中又勾起了艾朵的伤心事,被自己人丢在身后无论怎么说都不是美好的回忆。
“哦,别露出那种表情,我听说族长他们的船遇上了海难,一千多人无一生还。而留下的人陆续病死,只有我在二十年前跑到山下找人类求助,才活到现在。”
艾朵悲惨的身世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没法接她的腔。
“呃,如果不介意我想点根火把,好像变冷了。”赖利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佣兵往外哈着白气,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这不是冷。”精灵拔出了剑,“是恶灵。”
耀眼的圣光自剑身喷薄而出,艾朵满意的点着头,她没看错,精灵真是个白骑士。
第一百零二章:克里斯蒂娜与石炉之四
精灵话音刚落,站在门口的纳索姆就大叫一声拔出了剑。女佣兵利刃所向是个矮小的灵体,因为不需要地面支撑的缘故,它漂浮在半空中,一双大到不成比例的眼睛往外放射着绿幽幽的寒光。
“妈妈。”几乎所有种族对母亲的称呼都是一致的。幽灵朝纳索姆伸长了手,向着她飘过来。
女佣兵的回应是立刻掷出匕首,铁质的武器击中幽灵头部,毫无阻碍的穿过。被丢出的武器落到地上,“咣当”一声响,在空旷的洞穴是如此突兀。
幽灵怔怔的看了纳索姆一会,仿佛才看出来这不是自己的母亲。被激怒的幽灵身体开始膨胀,五官愈发狰狞,带来的寒气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糟了。”赶在别人指责前,纳索姆先进行了自我批评。她可不是只会尖叫着等人拯救的大小姐,女佣兵还有后招,她拿起在洞口熄灭的火把,掏出打火石往墙上撞了几下,点燃火把当成新武器。
佣兵走南闯北什么鬼东西都见过,赖利补充了另一种防御手段,野营时用的盐被他在门口洒了一圈。火把加盐,算是普通人对抗恶灵的法宝了,可惜这些常识都是对付普通恶灵的。困在地下许多年不见天日,不得安息,所形成的怨念绝非一把火和一捧盐能阻挡得了。
怨灵远比活尸更恐怖。活尸不过是黑袍法师操纵的木偶,能被打破也能通过斩首巫师一劳永逸。怨灵连身体都没有,用世上最好的剑亦无法消灭。
婴孩的幽灵飘到距离纳索姆不足一尺的位置,恶毒的瞪着屋里的人。女佣兵紧握火把寸步不让,表现的非常冷静。克里斯蒂娜加入了对峙的行列,圣骑士迟迟未出手,她想超度而非单纯的消灭。在那半透明的扭曲脸庞下,只是个没来得及拥抱自己母亲的可怜孩子。
从幽灵出现,艾朵就处在失控状态,女矮人半跪着,捂住眼睛小声抽泣。奥拉守在同胞身边,艾朵不是说了吗,她的孩子也夭折了,奥拉能理解她的心情。
“天国的母亲……”精灵收起长剑,双手合十,为无法升天的幽魂祷告。
克里斯蒂娜在永恒森林受到了极其冷淡的对待,不止是因为她出生东方。克里斯蒂娜举手投足一丁点“精灵味儿”都没有,怪不得大家不把她当自己人。
她的思维模式跟身边的女佣兵一模一样,根本无法理解失去了可能长达数百年的生命,会产生一种怎样的怨恨。幽灵张开了无肉的嘴,显然不是准备感谢克里斯蒂娜。向神祈祷不能三心二意,精灵虽睁着眼睛但对周围变化没什么反应,危急关头纳索姆将火把当剑使,打断了幽灵的嚎叫。
洒在门口的食盐如同一扇无法逾越的门,精灵的祈祷则让怨灵的形体变得愈发模糊不清,直至彻底消失。
“那孩子走了吗?”艾朵终于恢复了镇定,她仍把幽灵称之为人。
“我不知道。”圣骑士不会说谎。她已经很久没单纯靠祈祷超度过亡灵,加之矮人跟人类信仰的神祗各不相同,精灵内心没底。
“谢谢,你是这五十多年第一个肯进入石炉的的神眷之女。”艾朵无意中透露了自己困守山中岩洞长达半个世纪的事实。
既然跟幽灵起了正面冲突,隐蔽行踪便再无必要,伙伴们点起火把,既是照明也为了取暖。而在火把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隐隐约约有许多双眼睛在看,有许多张嘴在喊着“妈妈”。
艾朵自称是留守到最后的人,在她的带领下顺利找到了存放装备的房间。有道厚实的铁门充当无声的守卫,艾朵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锁眼。听到“咔哒”的脆响声,克里斯蒂娜松了口气,她实在受够了需要抹上血的机关。
看起来石炉氏族走时只来得及带些金银细软,相对累赘的武器盔甲没拿多少。为了保证留守人员的开销,钱也有那么两箱,艾朵打开了锁,让两位佣兵随便拿。纳索姆一扫被恶灵缠上的阴霾,笑嘻嘻的装了两口袋。赖利是贵族的卫队长出身,比较要面子,只抓了一小把钱币,金的银的都有。
盔甲和武器放在石制货架上,矮人很懂得就地取材。岩石相比木头不会腐朽,再过个几百年也能好端端的竖在那儿。然而装备没了人日常保养,就算原本做得巧夺天工也是白费。当年精灵给泰勒爵士当侍从,每天从皮靴到盔甲全得给骑士老爷料理干净,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勤务,克里斯蒂娜每天六点教堂第一次敲钟便得起床。
后来为了赶得上吃早饭,精灵又把起床时间提前了一个钟头。总有太多的活要干,全城堡都知道泰勒老爷有多喜欢他的棕色皮靴一尘不染。
精灵摇摇头,泰勒爵士是个好人,肯冒天下之大不韪,收一个女性精灵当侍从。但假如没有弗林特和赖利,她也许撑不过爵士的严格考验。
哭泣,撒娇,乃至讨好对泰勒统统没用,要不是见到爵士死后留给她的那封信,克里斯蒂娜还以为泰勒恨自己。其实爵士把精灵当成了他的女儿,只是这份爱太过深沉,需要花时间去领悟。
矮人的盔甲都是好物,二十多年没人保养,也鲜有锈迹。胸甲,护喉,护肩,腿甲事无巨细,样样不缺,随便找件士兵穿的也能赶上人类的百夫长。只可惜每件盔甲都是按照矮人的尺寸打造,长腿的穿不上。矮人的武器也一样,又短又粗还特别沉,很难想象外面那群农民复**有几个人举得动。
“我们会溶了盔甲,重新做。”艾朵解释,“武器也是。”
除了奥拉一脸惋惜,其他人都无所谓。经过短时间相处,克里斯蒂娜也不希望迭戈他们被奥斯曼异教徒给剿灭了。
“然后干吗?”精灵问女矮人。
如果只是驱逐一个怨灵,普通的牧师亦能应对自如,何须圣骑士出马。
“有件事非得麻烦你不可。”艾朵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她的要求非常离谱,以至于纳索姆都放弃了看热闹的态度,拍拍精灵的肩膀,摇了摇头。
那一百多位没能活下来的婴孩被葬在石炉的最深处,艾朵希望克里斯蒂娜能去超度这些“可怜的孩子”。
第一百零三章:克里斯蒂娜与石炉之五
“你们为什么要把,呃,孩子埋在洞里。”虽然奥拉是个矮人,但她不能理解石炉氏族的做法。
地下空间很宝贵,只要有条件矮人都会把墓地建在地表,按牧师的说法,这样才能更接近莫德尔的厅堂。石炉里面空间不算小,足以容纳上千矮人居住,可所谓的居所只是在岩壁上凿了个四方形的空间,里面没什么摆设,连门也没有。造好的居住区靠近洞口,往里深入,则成了削平的岩壁上有白石灰做的标记,大概是说以后会在此挖个房间之类的。
那场诅咒夺走孩子的性命,也让石炉的钟摆永远停了下来,没有孩子没有未来,氏族失去了奋斗下去的动力。
矮人跟人类不同,并不忌讳火葬。这帮人连家园都没空弄好,却有时间给死婴挖坟,可见丧子之痛有多深。奥拉想到奥拉也是个失去了孩子的可怜人,才没把内心的质疑继续下去。
往里面走了大概三百步,奥拉领着大家到了一个路口,再往前已经看不出人工开凿过的痕迹,洞穴恢复了原始面貌。女矮人短粗的手指指向正前方,黑乎乎的洞中有一小堆更黑的土包。
“就在那边。”艾朵的声调平板的像是死人,她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免得哭出来。
“靠近我。”精灵摆出了准备战斗的架势,如果一个幽灵都那么难缠,便不难想象一大群幽灵会怎么样。
即使克里斯蒂娜不说这句话,大家也早就如此做了。岩洞里气温再比外面低,也不至于到让人牙齿打颤的地步,变冷是幽灵出现的第一个征兆。怨灵环绕在黑暗的角落,对近在咫尺的活人虎视眈眈,迫不及待想要用生者的血肉暖和暖和。
若非有克里斯蒂娜,怨灵早就一拥而上,最勇猛的战士也难逃死劫。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圣骑士的作用远超火把,在脏东西眼中她比太阳更耀眼。死去的婴孩不甘心轻易的放过活人,怨灵在靴子边窜来窜去,趁着精灵无暇顾及的空当在耳边窃窃私语。
怨灵都是夭折的孩子,死前并不会说话,没人能理解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想去理解。佣兵拿了艾朵的钱,奥拉有同胞的情分,克里斯蒂娜受人所托。真正对怨灵感同身受的只有艾朵,死婴不会说话?她就凭借大脑给含糊不清的低语加上想当然的意义。
妈妈,你为什么不救我?她“听到”一个怨灵如是说道。没等女矮人看清怨灵那张充满恶意的脸,又一个怨灵飘然而至,带着全心全意的憎恨。
“妈妈,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怨灵半透明的手擦过艾朵的脸颊,刺骨的冰寒冷令她失声尖叫。
更多的怨灵扑过来,透着绿色幽光的形体将艾朵团团围住,构成一幅毛骨悚然的景象。等克里斯蒂娜察觉到不对劲,艾朵已经被怨灵托向半空,直扑岩洞顶部。跟大多数洞穴一样,这里也有从洞顶倒垂下来的石柱。顶端异常锋利,克里斯蒂娜隐隐约约看见上面挂着个骷髅。火把的光照不到洞顶,但精灵敢肯定骷髅不止一具。
难怪艾朵跑下了山,跟她留守的同伴没准都挂在上面呢。
幽灵喜欢血肉,也闻得到绝望的味道,恐惧亦是这道活人大餐的完美佐料。从坟堆中涌出的灵体如此之多,幽蓝的鬼火点亮了黑暗,把挂在洞顶的骷髅照得一清二楚。精灵数到了上百具,假如这是留守的矮人,那加上海难中身亡的,石炉氏族已是全军覆没。
成规模的死灵靠三根火把加一小袋食盐绝对阻挡不了,精灵的长剑指向前方,祷告唤来的神力将她四周变成不可侵犯的圣域。女矮人并不在保护范围内,她无意中落后了,愧疚比幽灵的碎碎念更抓人。艾朵像是被拷上了几百斤的脚镣,明明挣扎几下就能得救,她却一根指头都动不了。恶灵齐心协力托着艾朵往上飘,打算邀请她加入死者的行列。
艾朵听见精灵在喊她的名字,即便性命危在旦夕,女矮人仍用最后的力气为恶灵求情。
“别伤害他们,别伤害我的孩子……”
不幸的婴孩得到了超度,用的却不是艾朵想象中的方式。陷入半昏迷状态是一种仁慈,免去了艾朵猜测到底哪一个幽灵才是自己的孩子。女矮人危在旦夕,圣骑士不得不采用了激烈的手段净化亡灵,用圣光将它们烧成了一股股青烟。等艾朵恢复意识,她并未嚎啕大哭,矮人就是矮人,何况她的孩子早在百年前便死去了。一百年对矮人也不算短,女矮人独自站在坟堆边发了会呆,算是跟过去做了告别。
既然往昔的幽灵不再是个麻烦,山下的复**便能上来把物资运走。克里斯蒂娜的任务完成了,艾朵也没亏待她。回去的路上艾朵再次领着大家钻进仓库,她独自一人在堆积如山的武器中翻捡了很久,找出了把不比她本人矮多少的长剑。女矮人用袖子擦拭蒙尘的剑身,火把照亮了位于剑身中央的一串字符。艾朵捧着剑,郑重其事的递给精灵,嘴上说:“感谢你的帮助。”
“这是什么意思?”克里斯蒂娜接过来,对那串符文不明所以,不像白骑士昆图斯昆塔给她的结婚礼物,这柄剑更厚更长,尺寸是一手半剑。
艾朵转身退回去,不知道又在找什么。
符文并非如今通用于矮人之间的文字,很多甚至只有符文铁匠本人才能读懂。奥拉之前就尝试过,她什么都没看明白。纳索姆惦着手里的钱袋,似乎找到了某种心理平衡。赖利倒是大方的借过长剑欣赏了很久,一个战士怎么能不喜欢趁手的武器。
上一把剑削铁如泥,如今这把不知怎么样?她拿着长剑翻过来覆过去,在适应新武器的手感。
等再次出现,女矮人手里多了个剑鞘,长度刚好合适。
“上面的符文是铁匠的名字,没什么了不起,至于这把剑。”艾朵看着精灵,“我听说杀恶魔特别合适。”
第一百零四章:克里斯蒂娜与石炉·完
山下站满了人,比包围城堡时还多了点,居高临下的她把众人脸上的期待尽收眼底。石炉氏族留下的通道显然不适合大队人马通行,在工匠修复好之前,复**的大部队只能暂时满足于望梅止渴。男爵本人早已按捺不住兴奋之情,亲自上山一窥究竟。等看完了仓库里的装备,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看谁都是笑容满面,像个偷吃到蜂蜜的小孩子。
克里斯蒂娜完全理解迭戈的喜形于色,连走在男爵身边的那位葛朗台骑士都没一套同色的盔甲,复**放到帝国就是群流民乞丐,该去修道院喝粥而非上战场。伊比利亚人原本背靠法兰克,有着驱逐异教徒光复祖国的大义,生存并没太大的问题。如今法兰克自顾不暇,伊比利亚女王逃到亚平宁避难,石炉里的财富是坚持下去的希望。
随着夜幕降临,山上山下都点起了篝火,给沉寂多年的石炉带来了久违的人气。顺着刮来的风,克里斯蒂娜听到山下有女人的声音,为了搬空石炉,男爵动员了全部的人手。相同的信仰和并肩作战的经历,克里斯蒂娜巴不得这支反抗军生生不息,将异教徒赶出大地之母的视线。
精灵很高兴为教胞尽了一份力,如今人情还完了,就该到法兰克投身到对抗恶魔的第一线。有些事不是她想不想,而是该不该做。长久以来克里斯蒂娜像是自己人生的旁观者,被动的跟着母亲流放,来到帝国,又不幸沦为孤儿。成为修女亦不是个人选择,之所以当骑士全因受到奥斯曼人暴行刺激。况且泰勒爵士之所以肯破例收一个女人做侍从,跟她那双尖耳朵不无关系。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睁眼瞎,泰勒爵士对精灵严格到吹毛求疵的地步,最终的发展也证明了爵士的眼光。然而她是女人,是个精灵,一举一动都能引起流言蜚语。
幸好成为圣骑士需要通过泰拉之矛的考验,否则谁敢说里面没有猫腻?人类总喜欢证明自己的信仰最高贵,异种族的皈依者历来便受欢迎,玛雅从号称信教到当上大修女只花了两年不到的时间,而普通人往往需要奋斗终生。
我到底想要什么?她坐在篝火边愁眉苦脸。赖利递过来一个装满的杯子,克里斯蒂娜看都没看便喝了一大口。**的酒液顺着食道灌进胃里,如同在体内点燃了一道明亮的着火带。杯子失手掉进泥地,精灵大声咳嗽,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山上很冷,这是男爵专门要人带上来的伏特加。
少有女人受得了大公国的烈酒,精灵平时都喝些口味很淡的葡萄酒。纳索姆大力为克里斯蒂娜拍背止咳,精灵的狼狈相逗笑了包括葛朗台骑士在内的人,男爵及时递上了手帕,是个十足的绅士。
“去,给我们的圣骑士小姐拿苹果酒来。”迭戈轻踢了忙着傻笑的侍从一脚,让那个打扮跟农夫无异的少年屁颠屁颠消失在下山的通道。
“如果不介意我问的话,将来你想去哪儿,克里斯蒂娜小姐?”美丽的姑娘独自漂泊在外,想想如今的世道,怎么不令一帮男人牵肠挂肚。
没人知道她曾经下过地狱,又被一个死了上千年的天使附身。这段经历过于离奇,说出去只会被人当做疯子,克里斯蒂娜钳口不言,任由人们对她怎么来伊比利亚的过程发挥想象。
“应该会去法兰克吧。”她拿不定主意,话到嘴边说得犹豫不决。
克里斯蒂娜最后一次见到里昂,他身边又多了个棕发女人,跟维多利亚公主有着相同的发色,稍微深了些,没那么卷。那女人长得很可爱,满身伤痕也挡不住一股天生的媚态,正是里昂喜欢的类型。
顺从,漂亮,身材好……两人睡到一起了吧?她记得当时两人挨得有多近。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愈发灰暗的想象激起了内心的愤怒,真可惜里昂没在身边,不然克里斯蒂娜非得一剑劈了这个花花公子。
听众发出同情的叹息,作为此地合法封君的男爵向精灵发出邀请,表示她想留多久都可以。克里斯蒂娜嫣然一笑,谢过男爵的好意,既没答应也没不答应。
她的归宿不在这儿,保姆艾薇带着小里昂在都城的家中等待。
我就像个任性的傻子,遇到什么事先跑了再说。维多利亚曾经是个围着她膝盖转圈,高兴了就抱大腿的小女孩,转眼间已成了抢男人的竞争对手。短命鬼成长的真快,她适应不了。
没准我可以在外面游荡个五十年,等回去后,里昂,维多利亚已经埋进了土里。再也没人会嘲笑我守不住男人,恼羞成怒的动刀子。
或许她真会这么做也说不定。然而法兰克烽火连天,责任感这种东西,越是年轻就越是看得重。克里斯蒂娜不过是时代浪潮中的一朵小水花,假装以为自己有选择的权力。
奥拉跟长腿伙伴意见向左,她看不惯艾朵的大方。矮人是天生的守财奴,眼看着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基业白白送人,哪怕不是自己的,她都心疼。艾朵献宝有功,走到哪里都有人跟她打招呼,拉着她说话,奥拉等了好半天才找到机会跟女同胞独处。艾朵刚离开男爵身边,眉眼带笑,心情很不错。
“借一步说话?”奥拉及时跳出来,免得女矮人又跑到下一堆篝火去谈笑风生。
迭戈和葛朗台带着十几个人上山,其余的留在山下,区区一堆篝火点不亮石炉前的空地,这给了两个女矮人密谈的空间。艾朵嘴角仍有笑容残留,比起奥拉她的嘴唇很肥厚,不说话就像是噘着嘴巴。
“这附近有别的氏族吗?”奥拉只是随便问问,石炉衰败如斯,她不认为方圆千里之内会有任何成规模的氏族存在。
“听说半岛的最南端有个地下城,但你过不去。”艾朵意有所指,奥拉懂她的意思。
矮人只跟信仰泰拉的人类交好,与其他国家关系平平,动刀动枪的情况不是没有。奥拉只剩下一个选择,去阿尔卑斯山找至高王。
号角堡陷落,至高王没动一根指头,全靠法兰克人援助老弱妇孺才得以逃出生天。听艾朵的描述,对于石炉的诅咒,至高王同样无动于衷,任由石炉氏族覆灭。这是怎样的一个“至高王”啊,奥拉已经不想浪费时间再去翻山越岭。可她包里装着瓦兰国王的亲笔信,既然领了任务就非得完成不可,奥拉只希望赶得上回号角堡,参加那场无可避免的大战。
“一起吗?”奥拉发出了邀请,“那边可能有你的族人。”
“不了。”艾朵摇头拒绝,她朝着东方抬头远眺,火光在她眼中晃来晃去。女矮人过了许久才说:“如果你看见他们,代我问好,告诉他们……”她眼圈红了,接下来的话因为哽咽含糊不清,“告诉他们,艾朵石炉还活着。”
“我一定带到。”奥拉以最认真的口气回答。
男爵花了两天时间修好下山的路,克里斯蒂娜就在这里呆了两天,她终于想好要去哪儿了。精灵准备陪奥拉去阿尔卑斯山面见至高王。对于精灵的决定赖利和奥拉非常高兴,举双手赞成,纳索姆也不好反对,毕竟抛掉那点没缘由的争风吃醋,放任精灵独自一人回到法兰克,无异于谋杀。
前往圣城面对泰拉之矛的审判,这才是克里斯蒂娜真正的目的。她觉得必须这样做,才能从内心里觉得自己再次得到了泰拉的神眷,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圣骑士。
四人挥别艾朵下了山,沿着海岸想找个愿意出海的船长。小舢板没法渡海,起码也得拉货的大船,他们往北走了三天才找到一个像样的港口。
包着缠头的奥斯曼士兵到处都是,精灵穿起斗篷,用厚重的兜帽隐藏尖耳朵和闪亮的头发。赖利跟纳索姆负责找船,两个非人类躲在角落里偷偷观察。纳索姆是讨价还价的高手,压价压的船长愁眉不展,大胡子的异教徒黑着脸点了下头,算是同意,赖利朝赶紧朝同伴招手示意。
灰色兜帽遮得住头发耳朵,可亮过头的眼睛还是被人看到了。船主张着嘴,手指精灵想要说什么。附近有巡逻的士兵,海上有奥斯曼的军舰,弄出乱子来绝对跑不了。赖利假装亲热搂住船主的肩膀,往异教徒手里多塞了几枚金币,纳索姆站在船主正面,有意无意的抚摸着腰带上的匕首。
软硬兼施之下,精灵得以顺利登船,条件是她和矮人绝对不能在甲板上出现,赖利同意了。克里斯蒂娜钻进船舱,隔着木板的缝隙观察上面的动静,她不担心出什么问题。赖利是她认识的人中最可靠的,甚至超过了弗林特,更别提里昂了。
克里斯蒂娜是对坐船有阴影,没别的原因。
第一百零五章:里昂·伍德的战争
里昂伍德的判断是对的,只要星辰咏者想,随时能找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这位信使出现的时机比较巧,刚好是吃饭,蒂德莉特正在喝汤,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骚动。
伯纳德兄妹俩很清楚要求里昂干的是什么事,对大英雄处处陪着小心。里昂不贪财,身边也不缺女人,伯纳德家只能从食物方面入手,顿顿变着花样,恨不得把全法兰克的美食都抬上桌。这只是午饭,丰盛程度已经赶上了地母升天节的大餐。
永恒森林小公主吃相很是优雅,捏着小勺也没忘记翘兰花指,全程听不到一点声音。这是顿意义特殊的午餐,等用餐完毕,大英雄会带着他忠实的伙伴启程前往号角堡。伯纳德公爵信上写的很明白,此地早晚被恶魔包围,十死而无一生。
父亲可以毅然决然的宣告死亡之愿,然而但凡子女是正常人都不会接受。威廉姆德伯纳德公爵的一双儿女绝非普通人,乃是坐拥几万军队,跟巨龙以及屠龙勇者攀上关系的大贵族。
面包师傅不会饿死,杜尔特与苏菲不会不救自己老爸。职责所在,长子必须坐镇封地。请求屠龙勇者骑着黑龙去救父亲,这主意是他跟妹妹合伙想的。黑龙以一当千,里昂又是传奇英雄,怎么算都是强有力的援军。
伯纳德家的继承人习惯性扫了眼位于左手边的座位,那里是空的。重新变成巨龙需要吃等量的食物,这会儿黑龙在外面对着一头活牛发起进攻,场面比较血腥,不易同桌共餐。
某次杜尔特不小心目睹了黑龙形态的安东尼娅进食,事后整整两天没敢正眼看她。男人总喜欢夸耀睡过多少女人,他从没说过,甚至不敢承认跟安东尼娅上过床。巨龙每晚都会来找他,压根不管什么情调,杜尔特觉得自己才是被强迫的一方。
能把精力旺盛过头的黑龙支走,未来的公爵算是少了个负担。
除了安东尼娅,其他人都在,里昂位于公爵右侧,勇者旁边是矮人弗林特大师和精灵游骑兵坦尼斯。苏菲坐在长桌的另一端,负责招待女宾。蒂德莉特是公主,所以坐在苏菲右边,艾琳是个精灵,有坐在左手边的资格。艾拉和阿什莉稍微靠后。
法兰克人的餐桌排位是门大学问,帝国亦不遑多让。对于人类的穷讲究,矮人并不买账,弗林特吃相一如既往的差,用力撕肉,大声打嗝,外加咂嘴。里昂当然好多了,何况他要陪杜尔特聊天。比起贵族家的大少爷,勇者是行走的故事书,随便找出一段当年冒险的经历,都能征服听众。
众所周知里昂有个精灵未婚妻,杜尔特对未能前来的克里斯蒂娜最感兴趣,极力把故事走向往这方面引。公爵没把儿子教育成玩弄女人的花花公子,但杜尔特总不能向一头龙求婚吧。
艾琳多漂亮啊,暗红的长发竟然能发光,害得杜尔特看呆了不止一次。比起面貌如同三十少妇的安东尼娅,艾琳还年轻了那么一点点。
至于艾拉,修女的皮肤简直能跟黑漆漆的餐桌融为一体,眼睛红到滴血,头发比墙上的漆还白。黑暗精灵的非人感十足,喧宾夺主的盖过了她的美貌。对蒂德莉特,杜尔特是位绅士,不会夺人所爱。正如阿什莉跟勇者的关系,他也一看便知。迅速分出身边女人哪些能追哪些不能,是求偶期男性必备技能。
这场过于丰盛铺张以至于吃得里昂生出负罪感的午餐本该继续下去,却被小公主一声惊叫给打断了。银制汤勺落到大理石地板上,摔出的脆响十分刺耳。
坦尼斯是最早赶到公主身边的人,比近在咫尺的苏菲反应都快,表现出了一位精锐游骑兵应有的素质。大家陆续跟进,聚拢到小两口身边,蒂德莉特死盯着汤碗,好像里面有只苍蝇。
至少杜尔特认真考虑了苍蝇的可能性,并想好了要惩罚的人。
玉米奶油浓汤惨白的表面浮现出一张脸,是凯勒鹏李,永恒森林的**师。
“真了不起。”苏菲兼有大贵族与三流法师的双重身份,对新鲜的魔法招式充满了好奇。
“日安,公主殿下,说话方便吗?”汤里的人脸唐突出现,却反过来问别人介不介意。
蒂德莉特傻子似的乱点头,她曾以为所学的魔法足以应对大多数情况,凯勒鹏只用了一点雕虫小技,就让公主知道了自己几斤几两。
“星辰咏者受伤了,殿下。”
大惊失色的蒂德莉特捂住嘴,坦尼斯按着她的肩膀,蒂德莉特本能的把手递上去。小两口亲热的表现肯定令凯勒鹏很不舒服,于是不等公主回话便接着说。
“你父亲需要你,蒂德。”**师的口气如同训斥不懂事的晚辈。
凯勒鹏一手教出了大半个永恒森林的法师,蒂德莉特也是其一。
“他伤的重吗?”话是坦尼斯问的,蒂德莉特要在外人面前忍住眼泪,无暇开口。
“咏者安好,他想见见自己女儿。”**师声调异常平板,那股轻蔑的意味能穿破浓稠的汤汁,溅半精灵坦尼斯一脸。
“我马上回去。”蒂德莉特不假思索的答应了,她霍地站起来,被屁股撞开的座位差点砸到弗林特。小公主激动的在餐厅转了两圈,大家默默的看着她。蒂德莉特忽然想起了某件很重要的事,她又跑回餐桌边,对着汤碗说:“那坦塞勒斯呢?”
汤碗不再发声,凯勒鹏已经走了。里昂抱着手微微摇头,这对苦命鸳鸯的结局他早料到了,只是没猜到会这么快。自古以来,男女双方身份差异悬殊的爱情有几个落得好下场?
如果星辰咏者要召回女儿,那多半会给坦尼斯安个拐走公主的罪名,游骑兵敢回去必死无疑。
“我在号角堡需要像样的神射手。”里昂为坦尼斯提供了不失颜面又充满荣誉的选择。
平民要想改变命运就得真的豁出性命,游骑兵如果能在战场上威名远播,到时候谅星辰咏者也不敢再刁难。里昂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考虑蒂德莉特的心情。小公主一把挽住坦尼斯,拼命的往怀里拽。
“坦塞勒斯跟我走,我需要护卫。”她像个不管不顾的小女孩,只差没在地上打滚哭鼻子。
里昂又想说什么,艾琳伸胳膊挡住他使了个眼色,毕竟是结过婚的女人,比里昂更懂如何哄孩子。
窗户瞬间暗了下来,一颗凑过来的眼睛有人头大小,爬虫类的刀锋瞳孔转来转去,定格在里昂身上。
“我吃饱了,你们呢?”安东尼娅说着不小心喷了窗户一口血,给墙里墙外涂上新的颜色。黑龙伸了个懒腰,完全张开的嘴巴能塞进一辆马车以及拉车的马。
“我们该走了。”巨龙如是说。
无人作答,大家都被龙威给镇住了。
第一百零六章:里昂·伍德的战争之二
从勃艮第到帝国之间夹着个小小的大公国威尔堡,之所以没被两边吞并,是因为强国需要一个缓冲带。人少地狭的小国威尔堡毫无存在感,也没什么操守可言,去年奥斯曼入侵,就是“借道”了威尔堡。谣传威尔堡军队面对城外区区千人的异教徒避战不出,任由对方大摇大摆的抢人,抢粮,最后朝着帝国的方向扬长而去。
这事儿被帝国皇帝告到教皇那里,圣座盛怒之下对亨利加布里埃尔纪尧姆大公施以绝罚。大公再次表现出了能屈能伸的一面,赤足批发在圣乔治门前站了三天三夜,获得了教皇的谅解。私底下,大公给圣城捐献了价值不菲的礼物。
不拦异教徒,更不会拦自己的宗教兄弟,威尔堡对勃艮第敞开了怀抱。然而堂堂精灵公主岂能千里独行,尽管战云密布,苏菲仍挤出了四百人的骑兵队担任蒂德莉特的荣誉护卫,本人也陪同公主回永恒森林,顺便看看能不能在帝国求来点援军。
小公主走的时候场面比较尴尬,她的年龄远超在场的人类,可表现的还不如十几岁的少女。蒂德莉特一步三回头,到最后竟然跳下马车搂着坦尼斯嚎啕大哭,好像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很可能真的见不到了,围观者之一的里昂想法非常阴沉。像蒂德莉特这般出身高贵的姑娘,根本不存在所谓“追求爱情的自由”。等这边仗打完,也许她已被嫁出去了。
帝国境内风平浪静,使得护送任务的礼仪性质更重,勃艮第有名有姓的骑士要留下来备战,匀不出人手带队。让个骑兵队长护送两位尊贵的女士实在难看,里昂自有办法,他推荐了弗林特。矮人是铁匠,虽然达不到符文铁匠那个程度,也不差太多。有资格被称为大师,并高价买下每一件作品。
对里昂的馊主意弗林特并不买账,矮人的反应称得上暴跳如雷,诅咒发誓说谁都别想把他从一场大战里撇开。弗林特最终被里昂说服,矮人骑马都吐,如果骑龙飞向几百米的高空……里昂绘声绘色的描述了矮人如何在龙背上大吐特吐,再被不耐烦的巨龙甩下去。
“像这样。”里昂从草地里挖起一撮泥土,举到头顶松开手。黑土摔成几块,把本来哭红眼的蒂德莉特也逗笑了。
无可奈何的弗林特当了领队,护送两位女法师前往永恒森林。
为了方便骑行,龙背上安装了特意赶制的鞍座,外观看像给安东尼娅穿了件巨型背心。黑龙安静的趴在那儿,她表现的太镇定了,高傲的龙竟然心甘情愿当驮兽,里昂怀疑这头龙不是第一次被绑上鞍。
剩下的伙伴没人不愿意去号角堡,里昂原打算想留下艾琳,她有孩子了,不该身赴险境。可守城战中神射手的作用抵得上一百个士兵,他要主动钻进恶魔的包围圈,就需要所有能把握的力量。这不是自杀式任务,死过一次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杜尔特显然也这么想,否则他不会如此大张旗鼓,恨不得把全封地的人都集中来给里昂送行。
目睹巨龙起飞不是每天都能见到,法兰克人对龙没帝国那么深的仇恨,看热闹的人挤满了公爵家前的空地。杜尔特允许了每个进入家族私人领地的请求,大战在即,展示己方神奇的盟友能安稳民心。
勃艮第士兵分散开来,他们的作用是防止过于激动的平民彼此推搡,造成意外死伤。安东尼娅比谷仓还大,黑龙后腿着地蹲坐在草地上,方便里昂等人顺着搭好的梯子往上爬。红发游侠,白发修女,金发游骑兵依次上了龙背,每上去一个都能引发人群的骚动,异种族凭借尖耳朵出尽了风头。白甲白盔的伊莎贝尔走向黑龙,人群中虔诚的信徒在胸口画着泰拉之矛,身份无比尊贵的公爵夫人直接跪下了,等伊莎贝尔摸过头顶才肯起来。
屠龙勇者里昂压轴登场,阿什莉紧随其后。杜尔特送了阿什莉一套骑士盔甲,长剑与盾牌,弗林特专门改过某些部件,以适应魅魔苗条的身材。
经过杜尔特事先刻意走漏的风声,大家都知道穿着银色盔甲的男性是勇者里昂。从极北的大公国,到最南端的亚平宁,里昂伍德是个响当当的名字,大英雄一出现便引起全场骚动,他声名远扬,他死而复生,他代表了人类的勇气。英雄是无国界的,勃艮第人民用最朴实的方法表达了对勇者的热爱。
热情的声浪一阵盖过一阵,外围士兵很快被挤到肩并肩的地步。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里昂跟杜尔特握手告别,转身爬上梯子。
勇者在加大号的双排鞍座上坐好,扣紧扣带。龙背很宽,棘刺又多,屁股下的鞍座偷了印地人驾驭战象的创意,在安东尼娅背上搭了座小凉棚。阿什莉相当自觉的贴着里昂坐下,一双手搂住男人的腰,把整个胸脯都贴上去。
里昂曾经很高兴阿什莉恢复精神,如今却有点后悔。所幸隔着两片铁甲感受不到魅魔的胸部,否则当着那么多人失态可不好。
“里昂!”有人高喊他的名字,迅速引发了连锁反应。有跟着喊的,有往前挤的,有女人尖叫,甚至在哭。
大英雄朝人群挥手准备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却被伸展开的皮翅遮住了。隐藏在野兽的面孔下,安东尼娅是一位心思细腻的“女士”,黑龙很不高兴没一个人为她喝彩。
想当年在罗马城……罢了,罢了!黑龙开始了起飞前的助跑,爪子每次耙地都带起巨量的草皮。安东尼娅勇往直前,可就苦了看热闹的观众。
前排要往后退,后排想挤上前,结果就是没人跑得了。翅膀掀起的狂风吹散了两边的人墙,她几乎是贴着人头起飞,刮掉了许多顶帽子。等倒地的人爬起来,巨龙已经飞出很远,化为天空中一个细小的黑点。
遮阳的凉棚不一会就被吹掉了,鞍座只剩下供骑乘的底部。风如利刃划过脸颊,弄得他泪流满面,里昂回头去看伙伴们,大家蜷缩在狂风中,各有各的狼狈。期间里昂不小心看了地面,第戎的高墙像环绕城市的细线,尖顶教堂渺小的如同针尖。安东尼娅只拍了几次翅膀,便将第戎城甩在身后,里昂无意中把下方某栋建筑和黑龙的尾巴做了比较,血液在一瞬间全部涌到头顶,过了好一会他才重新感觉到脚的存在。
“……!”坐在后排的游骑兵对他说着什么,里昂摇摇头,耳朵灌满了风,他什么都听不见。
“坦尼斯要你别看地面。”阿什莉差不多是咬着他的耳朵在说话。
论起飞行,阿什莉也是专家。里昂马上照做,把目光集中在黑龙后背,认真研究鳞片间的纹路。
“睡会吧。”安东尼娅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巨龙歪着头用左边那只眼睛看里昂。
“我们还要多久能到!”他扯着嗓子喊,试图压过呼啸的风。
“今晚。”巨龙的话语意外的温柔,乃至于悦耳。
他照办了,屠龙勇者在巨龙背上沉沉睡去。
世事艰难,没什么是一尘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