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维多利亚的狂想
托马斯爵士是骑士团二把手,本来无论是大团长高升,抑或退休让贤,团长之位都是他的。也因此,托马斯从不争权,敢打先锋,不管是对手是绿皮兽人还是异教徒,乃至妖魔鬼怪,他绝不退缩。
这就是我的回报吗?自从鲁道夫把先锋的荣誉给了他儿子,托马斯爵士的心态便失衡了。老老实实当二把手,就意味着永远的二把手。他对大团长没了信心,便决定自己搞点事情出来当做功绩。一听到都城里出现了邪恶的魔法,爵士便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比谁都兴奋。
不说他,教会人士提起魔法,或多或少都存在反感情绪。就包括克里斯蒂娜,早前和艾米莉相处也是磕磕绊绊,为了争男人险些打起来,这里面不能不说完全没有对彼此职业的反感。
教会骑士团有权有钱还有势,更仗着信仰守护者的身份,绝不是小小的警卫队能拦得住的。威廉汉密尔顿很识相的退到一边,同时也很机灵的派他徒弟保罗偷偷溜出去往皇宫里赶。汉密尔顿大师绕过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法官,当了把政治上的投机客。
谁都知道法师与教会尿不到一壶,而皇帝陛下的家族则是法师的庇护者。
托马斯爵士掀开桌布,看到了两具肤色黝黑的尸体,卷发黑肤鹰钩鼻,不是印地人又是谁。水手常年在船上讨生活,穿得极其邋遢,尸体上那股馊味熏的爵士几乎看不下去。托马斯蹲在尸体边,改为用嘴呼吸,臭味略有减轻。外面那帮蠢货嚷着是魔法,说的绘声绘色,什么精灵一抬手,满屋子的家具全部飞起来。酒瓶长出了嘴,桌椅板凳变成蛇,把一屋子人统统咬死。
托马斯对魔法一窍不通,但他是个见多识广的贵族骑士,知道这帮酒馆闲汉又在瞎扯了。里面搞不好只有一成是真的,其他部分都是为了骗女人骗酒喝的添油加醋。即便如此,他仍命令手下请教了这些醉汉的尊姓大名,给了若干铜币,许诺改天来骑士团提供口供,会有更高的报酬。
两具尸体都有不同程度的划伤,堪称浑身浴血,乍一看很可怕。但托马斯爵士上过战场,亲手杀过的人或者其他东西都快往三位数上靠,深知这么浅的伤口不会致命。水手什么脏事没干过,旺季充当商人,淡季就是海盗。尸体上被血染红的纹身,亦证明了他的推测。
这样杀人越货的亡命徒,不会被几块飞起来的破家具吓到双眼圆睁,致死都合不拢嘴。爵士从尸体旁站起来,交代随行的侍从,快马加鞭去请都城大主教。
谁都知道皇帝和法师穿一条裤子,更是狂热的“精灵爱人”。
爱德华太软弱了!十三岁的少年论起剑术造诣,没法在维多利亚手上撑过三回合。那是当然了,维多利亚不仅上过战场,还杀过人呢!
兰斯洛特爵士也到了成婚的年龄,早早告假回封地挑选新娘。克里斯蒂娜说要找什么“泰拉之盾”一去不返,里昂则是在此之前,也去寻找负气出走的克里斯蒂娜。精灵和勇者像两条平行射出的羽箭,谁也遇不到谁。
切,这才好。维多利亚又一次拨开弟弟的攻击,看着爱德华软绵绵的剑招,忍不住踹了他了一脚。王子殿下应声倒下,在草地里直打滚。早已急不可耐的侍女侍从争先恐后往训练场赶,无一不被维多利亚用眼神逼退。
“快爬起来,现在如果在战场,你已经死了。”公主心里郁闷,嘴上也就不饶人。
她的感情生活一团糟,既没得到里昂,也疏远了亚历山大王子。想必关于她和勇者的流言蜚语早就随着大公国的商人,传到那极北之境。亚历山大肯定将之当成了背叛,所以才总拿蛮族当借口,迟迟不来都城完婚。再熬几个月,纸迟早包不住火,她和里昂没做也是做了,无论如何都洗不掉。
早知如此还不如……
“哈哈,打败你了,姐姐。”
她在发呆,爱德华可没闲着,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爬起来,在她肚子上戳了一剑。姐弟俩都穿着胸甲,拿的剑也是没开刃的钝剑,爱德华年纪小又是对上姐姐,他根本没用力戳。
维多利亚怒目圆睁,双手举剑过了头顶,爱德华赶快横过剑身格挡。公主全力下劈,只一次就打掉爱德华的武器,剑刃最终落到了王子的肩膀上。
“哎呦!”爱德华的惨叫几百米外都听得见。
刚才还笑眯眯坐着喝茶的母亲也跟着跑过来,看向维多利亚的眼神里全是震惊。弟弟疼得咬破了嘴唇,整个下巴全是血,她抽出塞在腰带里的手帕跪到爱德华旁边,想给他擦干净。
皇后粗鲁的推开了公主,爱德华被侍从小心的抱着往皇宫里跑。德瑞克牧师长年呆在皇宫,就是为了应对类似的情况,后花园开辟出来的训练场瞬间只剩下了公主和她的侍女瑞吉娜。维多利亚就像所有做错了事的孩子那样,既羞于承认,又不敢面对后果。她僵在原地,身边陪着惴惴不安的侍女。
“我想你最好去道个歉。”侍女帮着公主卸下胸甲丢在草地里,沉重的盔甲把草皮都铲起了一块。
“凭什么?那是训练,就要有面对意外的准备。”维多利亚强词夺理。
“可爱德华才13岁啊,还没我弟弟大呢。”瑞吉娜算是跟公主一起长大,私下里没那么多畏惧和礼貌。她为公主披上斗篷,维多利亚竟然流了那么多汗,以至于打湿了后背。
闯了祸的公主急于找点事来做,以分散注意力,她很快就如愿以偿。一个禁卫匆匆跑过来,对公主鞠了一躬,传达了口信。
码头那边的酒馆出事了,死伤几十人,陛下特意叮嘱自己好动的宝贝女儿,别在这个时候出门。
“谁干的?”公主一个眼色,瑞吉娜马上拉住转身欲走的禁卫询问。
禁卫的眼睛在两个女孩身上转了转,决定实话实话。
“是精灵大使,殿下。”
维多利亚一挑眉毛,立刻把爱德华被她打伤的事抛到了脑后。她上过战场,指挥过军队,还被异教徒团团围住,全靠奇迹发生才脱险。
维多利亚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守护着弟弟的好姐姐,只想有朝一日嫁个好男人,再看弟弟登上皇位。她甚至经常在想,既然都是父亲的孩子,我还是长女,那凭什么我不可以?
克里斯蒂娜当得了圣骑士,艾米莉竞选**师,连黑暗精灵玛雅也能当上大修女。她们和维多利亚都有个相同之处,全是女性,而且很年轻。
身边的女英雄多了,她无形中也把自己当成了其中一分子。
第四十八章:失控
少女的力量终究有限,给两位皇位继承人提供的训练用剑不仅钝,还轻。等修女用剪刀剪开了王子昂贵的白衬衣,请爱德华活动了下肩膀,发现尚能动弹。伤处被打得红肿,看着吓人,但并未骨折。年轻的修女松了口气,她们跟少年辅祭一样,对医疗奇迹掌握的很差,只能治愈跌打损伤之类的。类似的伤情即便放着不管,一两天也会自愈。
王子稍微破了点皮,用沸水洗了毛巾轻轻擦拭,交代这几天减少活动就行了,最多再缠个绷带吊在脖子上。既然对象是王子啊,加上旁边那位忧心忡忡的皇后,修女还是闭上眼睛默默的祷告,直到双手之间出现了淡蓝色的光晕。
圣光仿佛神奇的抹布,红肿一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王子毕竟年龄还小,痛感没了马上恢复了活力,嘴里吵着要去和姐姐“一决胜负”。皇后用眼神让王子变得非常安静,她看着修女稚嫩的脸,禁不住想要是爱德华受伤严重,这位小姑娘又该怎么办?
“德瑞克牧师去哪儿了?”皇后完全不打算压制她的怒意,不仅口气不好听,脸色也很难看。
修女吓得从王子身边站起来,低着头,双手在小腹前交叠。“牧师去酒馆了,陛下。”她老老实实的回答。
“酒馆!?”皇后大怒之下两手拍打桌子,把嘻嘻哈哈的爱德华都弄得不敢再出声。
“听说精灵大使金月小姐在酒馆用魔法打死了人。”修女庆幸自己有双听觉良好的耳朵,能在别人跟牧师咬耳朵时,或多或少听到了些。
拿盆冰水把她从头浇到脚,也达不到现在的效果。
亚历山大王子迟迟不来,女儿成了待字闺中嫁不出去的笑话。对于大公国事实上的悔婚,她和丈夫都气得要死,但也没办法。皇帝原想派信使,被她拦下了。皇后身为女人比丈夫更了解婚姻,贵族的婚姻很少起始于爱情,爱与不爱或许不重要,但里面要是掺合进了仇恨……她真是不敢想象。
人们不当着皇家的面议论,但各种流言蜚语仍不受阻碍的穿过金色的铁栅栏,钻进宫里。尽管三番五次警告佣人,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早晚有一天,公主会被闲话给毁了。
不请自来的精灵大使成了及时雨,浇灭了这场熊熊燃烧的谣言,都城市民无论贵贱,都被这位银发飘飘的尖耳朵女子给吸引了。皇帝甚至有了个主意,想安排维多利亚出访精灵的国度,成为几个世纪后人类与精灵重续盟约的开路先锋。
对于丈夫的计划皇后全盘赞成,女儿确实太需要风风光光一场,以万众瞩目的姿态重回帝国社交圈。
而现在,冒失鬼精灵却闯了这么大的祸!
她小声安抚了儿子几句,便把他丢给修女照顾。皇后得让丈夫赶快行动起来,不管精灵杀的是谁,都要当做无事发生。几个在码头附近那种下等酒馆里买醉狎妓的水手,死就死了,有什么了不起。
皇后的软便鞋踩着大理石地板,竟然弄得咔咔作响,路过的侍从赶快站到一边低头行礼。她用实际行动表现出了,对儿子女儿一碗水端平的态度。
卡皮尔莫迪先生是印地王国驻帝国大使,性格低调谦逊,凡事讲究和谐。他把为人处世的态度发挥到国与国之间,因为有他在,帝国跟印地避免了毫无必要的流血冲突,使得帝国能把精力集中到剿灭境内的绿皮部落。
可这样一位与人为善的大使阁下今天却炸了锅,大发一通脾气,把做瑜伽用的香炉都给踢倒了。
今天本该一切如常,大使阁下用完早餐,陪着妻子去集市散步顺便看望印地同乡。收了商人给的礼物,中午回来他和妻子美美的吃了顿咖喱炖鸡。吃的太饱的大使推掉了一个都城贵族的婚礼邀请,好腾出时间做他最爱的瑜伽。
那种不入流的贵族也配请他?哼,印地好歹也是个大国,比时下打成一锅粥的法兰克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卡皮尔已经往国内派了几波信使,告知法兰克的近况。相信那些在法兰克当佣兵的印地人也在做类似的事。国王陛下英明神武,只要抓住这次机会,任由突厥人把法兰克打烂,再和帝国两败俱伤,闪亮登场的印地大军就能成为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他越想越得意,做出的瑜伽动作难度亦越来越大,直到被惊慌失措的老管家打断。
管家跟了他许多年,没有天大的事绝对不会干扰卡皮尔锻炼。难道是那个首相?卡皮尔有信心对付皇帝,却惧怕文官之首。因为神都知道,这婊子养的首相有多难对付。另外说到“婊子养的”,卡皮尔可没有骂人。大使阁下收起了不太雅观的“狗爬式”,改为在毯子上原地打坐。
虚惊一场,不过是个跟在管家后面穿着破衣烂衫的水手。
“说吧。”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傲慢。家里不是第一回有落难的同胞上门求助,正常情况下大使都会留对方在佣人的餐厅吃顿饭,给上能够回印地的路费。卡皮尔确实是个好人,否则当年也不会力劝国王不要在帝国危难之时捅刀子。
衣服被撕破,脸上有血的水手不是来要钱的,而是客串报丧人。大使的表弟萨尔曼莫迪不远千里搭船来帝国探亲,刚到目的地,便不幸死在某个“银发巫婆”手里。
打烂香炉,摔碎了几尊欢喜佛,他终于恢复了一点冷静。
“我弟弟在哪儿?”大使恶狠狠的瞪着水手,多么希望对方只是个骗子。
“码头边的美人鱼酒馆,大人。”
大使瘫倒在毛毯上,这下九流的地方他记得,当年坐船来帝国赴任,他路过了一间招牌上画着美人鱼的酒馆。
“备马,阿米尔。”他气若游丝。
“大人?”老管家担心他的身体,不想再让他受刺激,“船上的下贱胚子都是谎话精,还是我先去看看吧。”管家说着横了水手一眼。
“备马!”大使已经是用吼的了。
德瑞克牧师赶到事发地,正好碰上在酒馆里对峙的法师和骑士。他迅速介入,打断了两位贵族攀比身份的游戏。
托马斯爵士乃是教会骑士团二把手,职位比法师塔的教师高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然而海伦娜又是维克托公爵的千金,绝非小贵族托马斯能比得了的。两人各站一边,中间横着两具印度人死硬了的尸体,场面显得既滑稽又恐怖。
“爵士。”他向着托马斯点头问好。
“小姐。”他取下牧师标志性的黑色宽檐帽,放到胸口。
德瑞克以不卑不亢的礼貌表明了自己第三方的身份,这才让骑士团与法师塔两大势力的代表各退一步。法师拉了条椅子坐下,爵士则在吧台附近来回踱步,牧师终于有机会蹲下来好好看看尸体。
说实话他看不出死因,照顾皇宫里一座小教堂的牧师见得了几个死人。算上复活的勇者里昂,都没能超过二位数。然而虔诚信神,无所不应,这在帝国绝非一句骗人的废话。
牧师画了泰拉之矛,请求大地之母原谅他打扰死者的宁静,因为他需要真相,这非常重要。德瑞克把手指按在其中一具尸体的额头,在其体内搜索灵魂的碎片,如此一来便能体会死者临终时的情绪与感受。
缠绕着尸体的黑暗就像长了手,一把便抓住牧师,他没来得及喊就倒下了。
“醒醒!醒醒!”牧师睁开眼,见到爵士那张阴郁的脸,在往上,公爵的女儿低头审视着他,神色凝重。
“你看到什么了?”托马斯问他,根据海伦娜的表情,法师大概早猜到了答案。
“巫术。”德瑞克咬紧牙关才敢重复这个单词。两个倒霉鬼不是被碎木头戳死,或者流血致死,而是被某种难以形容的东西活活吓死。
“你再说一遍!?”海伦娜果然发火了,她两手握着法杖,像是准备把在场的人都干掉。
爵士马上站起来,手按住剑柄,看样子是打算就地开战。“巫术”是个贬义词,不像“魔法”很中性。看着剑拔弩张的一男一女,德瑞克咽了口唾沫,稍微修饰下措辞。
“我认为这两个不幸的人死于巫术,也就是魔法。”
托马斯转身瞪着他,海伦娜也差不多,大老远请来的牧师是在说废话!德瑞克绕过神职人员不能撒谎的死规定,选择性放出了一部分事实。
她缩在马车里发着抖,裹紧了侍女的斗篷,以此遮掩被扯烂的裙子。当着卫兵的面她什么都没说,一个精灵淑女怎么会承认她被男人扑倒,又是抓胸又是撕裙子……
于是她失控了,不再只靠着桌椅板凳瓶瓶罐罐把这些臭男人打跑。对压在身上和按着她手的两个酒鬼,西悠瓦拉放声尖叫,色鬼脸上的淫笑瞬间僵住,接着便是面如死灰,最后还是酒保跟侍女把她从死人身下拖出来。精灵绝对不会用,也不该用死灵法术,可她西悠瓦拉偏偏是那种逆反心理过强的女性。
她偷看了老师的藏书,如今算是学以致用。
载着精灵大使的马车驶入皇宫,大铁门在后面重重的关上,把她吓得又抖了一次。
第四十九章:帝国首相丹尼尔·罗伯特
丹尼尔罗伯特,以一个站街女养的私生子来说,他算是混到普通人能达到的极限了。当上文官之首,得到了“男爵”的头衔,正式迈入帝国绅士之列。然而其他贵族,哪怕是穷到只剩一座田庄的落魄骑士,也打心眼里看不起暴发户罗伯特家族。
私下里大家仍叫他“婊子养的”,这称号最气人之处在于,部分陈述了事实,不能完全算做侮辱。帝国也是有法律的,如此公然诋毁一位绅士将会被告上法庭。可首相只能忍气吞声,任由那些老派贵族继续在沙龙里嘲笑他,甚至吹嘘上过他母亲。
历史将会记录下是伟大的罗伯特首相拯救了帝国,把她变成真正统一的国家,而非松散的贵族联盟。法兰克的例子摆在面前,让丹尼尔愈发相信自己做的对。加来港大屠杀的消息也随着出逃的难民传入帝国境内,这是各自为政而才导致的悲剧。
历史书会说他好话的,可惜在此之前,他仍是个供人发泄的靶子。哪怕有印地女刺客的口供和书信也不能说服贵族议员,瑞克公爵会去策划行刺公主。那女人后来从戒备森严的地牢逃出,更加深了大家的怀疑。这是个讲究尊卑的年代,区区外国平民哪有资格指控帝国贵族。瑞克公爵已死,长子杰洛特携全家出逃海外。他一天不认罪伏法,这些人就会一直质疑下去。
但无所谓了,皇家军团越多,行省越多,文官的发言就越有力量。老贵族除了在背后诅咒他,也没别的办法。皇帝即是国家,而文官集团替皇帝掌管国家。
平定异种族叛乱,剿灭了大贵族,又击退入侵的异教徒。帝国在战场上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如今连失踪了几百年的精灵都跑来,要求得到帝国的承认。
何等的荣耀啊,却被两个不懂事的丫头给毁了!首相认识克里斯蒂娜,太了解精灵是活了一百年心智还不如小孩的神奇存在。他也没法怪罪侍女,精灵大使身边的侍女全是皇后派去的。
杀谁不好,偏偏干掉了卡皮尔这厮的表弟。如今大使阁下正在皇帝那儿,和陛下大谈自己当年如何力排众议,说服国王跟帝国保持和平。话里话外的意思都非常令人恶心,乃至透着点威胁。巡夜人在街上敲着钟,不少人就靠这个计时,决定起床与睡觉。首相可不敢打瞌睡,他得等,印地大使发完牢骚,皇帝肯定会召见他。
用于等候的接待室大门被推开,穿着红大衣黑紧身裤的侍从微微鞠躬。
“男爵大人,陛下有请。”
他从座椅上起身,跟在侍从后面。皇宫里的侍从接受过严格的训练,走的不急不缓,首相再不耐烦,也得压着性子跟着走。
皇宫里的过道总是修的很长,比如这一段,两侧除了雕花的白色墙壁与镀金蜡烛台,没任何房间。相当浪费,还容易让访客遇到不想遇到的人。
印地大使卡皮尔跟在一位又高又壮的侍从后面,从会客厅走出。路过的时候,两位绅士互致问候。
“首相。”大使一点头,那椭圆形的头巾也跟着晃。
“大使。”首相摸了下无檐帽的边缘。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比起进去那会,印地大使好像特别高兴。
丹尼尔有了股不祥的预感,即便如此,他仍只能跟在侍从身后,缓缓走向大门紧闭的会客厅。
皇帝和首相太熟悉彼此了,类似的见面恐怕有上千次,所以例行的跪拜吻戒指都省了。首相一低头,皇帝朝着脚前的座位一指,就算完成了觐见仪式。
“陛下请你告诉我,你没把金月小姐交出去。”首相着急上火。
恶龙战争,绿皮讨伐战,平定大贵族叛乱,异教徒入侵,异教徒入侵邻国。灾祸接二连三,没一点喘息之机。他其实也听说了恶魔的事,鉴于黑暗精灵曾经在帝国境内召唤过恶魔,罗伯特相信法兰克已经成了妖魔鬼怪的斗兽场。
既然如此,横在法兰克与帝国之间那片茫茫大的原始森林就成了天然屏障。与精灵的联盟已是迫在眉睫,关系到生死存亡。
“我同意进行调查。”皇帝的声音有气无力。
他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吓了首相一跳,仿佛皇帝连续几天未合眼。
“两个星期后,将给大使先生关于调查的结果。”不管首相想说什么,皇帝都没兴趣了,他按下桌上的铃铛,外面的侍从推门进来。这就意味着会见结束,首相必须走。罗伯特把话咽回去,站起来对着皇帝短暂的一低头,走出了会客厅。
“做你该做的,丹尼尔。”皇帝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他再次转身,再次低下头。
哪一回不是这样呢?亨利,我的陛下。
如果忽略了爬上爬下的不便,法师塔顶楼是个风景怡人的居所,亚诺维克托公爵就很喜欢这里。此地也是给法师之首居住学习的地方。但前人都忘记了一点,也许是根本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个贵族来当**师。
公爵有公爵的礼仪,该管的家务事,他要是长年累月呆在塔上,偌大的家族就维持不下去了。无论这里有多令人流连忘返,他也只能在有事的时候来一下。比如现在,属于**师的房间里就有四个人。
亚诺维克托,海伦娜维克托,山姆威利,以及西悠瓦拉金月。
“请你如实告诉我们,那天你使用的魔法。”**师发问了。
山姆赶紧低着头在纸上写上年月日,之后又写道“**师维克托问了精灵法师西悠瓦拉一个问题,是关于三天在酒馆发生的那场意外。”
西悠瓦拉抬起头,旋即又低下去,异常专心的玩弄着手指,房间里安静到山姆能听见沙漏里沙粒滑落的声音。
“我不喜欢重复提问,金月小姐。”**师维克托换回了公爵的身份,口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比起公爵的威严,他女儿海伦娜温柔多了,给精灵递过去一杯葡萄酒。似乎酒精比公爵的命令更快撬开了精灵大使的嘴,那张精巧的嘴唇终于张开了。
“我……”
然而她说出来的话,即便是山姆也停住了笔,因为他要斟酌用词,尽可能把“死灵巫术”改为更轻巧的词汇。
第五十章:苏醒
里昂并非独自受苦,阿什莉一直在旁边偷偷的看,等待机会。魅魔很有耐心,自知打不过迷诱魔狱卒,也不想引起注意。等狩魔蛛的毒液将白骨牢笼腐蚀的差不多了,她将骨笼扳开一个足够里昂钻出来的通道。
魅魔喊了差不多十几次,里昂才犹犹豫豫的往外爬,全程手脚并用,进三步退一步。过程之揪心,如果阿什莉是个普通女人,也许早流泪了。其实即便恶魔也有某种程度的荣辱观,何况像阿什莉这样的异类。正是因为她,里昂才成了现在的惨样,魅魔哪有资格猫哭耗子。
大男子主义害苦了里昂,只会看脸识女人,把村子里发现的她当成一个弱女子,将毫无防护的后背暴露给阿什莉。
被陌生男人拉着手狂奔,还成了保护对象,阿什莉觉得新鲜,不知不觉沉溺其中。甚至装出了气喘吁吁的样子,好迎合男人的虚荣。狂战魔很强壮,单纯靠蛮力便能撞倒房子,但跑得特别慢,比血河边爬行的蛇头龟快了那么一点。
照现在的速度,里昂和阿什莉能轻轻松松脱险。可拽着她的男人还有别的想法,跑出了一截,狂战魔便只闻其声不见其怪。红发男人把阿什莉往前推,又把腰上的匕首拿给她。
“小姐,一直往这个方向走,你就能回到大路。”舍生取义的里昂魅力十足,以勾引男性为生的魅魔无可避免的被迷住了。
“那你呢?”阿什莉也不是全在演戏,她确实担心里昂被狂战魔打扁。这样的帅哥不弄上床,多可惜啊。
“村里还有人,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抱歉只能护送你到这儿。”大英雄点了下头,算是和半路救下的女孩告别。
凡间的男人多了去了,里昂长相再好,再勇敢,魅魔也能找到新的替代品。阿什莉对着里昂远去的背影挥挥手,也准备向自己的新生活迈出第一步。
虽说她偏爱力量型的帅哥,但魅魔觉得应该理智一点,找个法师下手。起码闭门不出的书呆子能活的更久,不至于急吼吼的出门找刺激。倘若订约人身亡,恶魔与人类的契约也就自然作废。
“帅是帅,但风险太高了,不行,我得去找别人。”阿什莉把玩着里昂给她的匕首,嘴里自言自语,却走起了回头路。那把匕首做工精美,看刀身上繁复的花纹肯定价值不菲。
长得帅,能打,还有钱。阿什莉非得回去把这男人搞到手不可。四体不勤的法师从来都不是恶魔喜欢的契约主人,这帮书呆子懂得不少,相当难忽悠。因为深知恶魔的本性,往往把魅魔当成奴隶使唤,同样的生活阿什莉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了。
狂战魔脑子很笨,行为模式类似野猪,既然挑衅对象跑远了,它干脆回去继续“吃饭”。狂战魔蠢是蠢,也不至于分不清同类,闻不到阿什莉身上那股恶魔的味道。
没等它慢慢爬回去,该死的男人又出现在它面前。手里拿着柄在恶魔看来与牙签无异的铁剑,太阳光一照,晃来晃去弄得它心烦不已。
恶魔不再像个慢吞吞的乌龟,它用后肢站立,巨大的体型把里昂置于阴影中。附近探头探脑的绿皮立马开溜,这帮类人物种比里昂明智多了,深知打不过就跑。然而里昂是谁,屠龙勇者,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老兵。哪怕恶魔比他高了几个头,里昂也不会溜之大吉。
恐怖的双拳当头砸下,在里昂眼中何止是慢动作,简直是没动。恶魔全身包裹着类似于龟甲的硬壳,只有关节和腹部相对柔软。靠着那瓶加速药水的残余效力,他照着恶魔的眼睛刺。狂战魔慢吞吞的,收不回手臂护脸。怪物索性低下头,用长满凸起的脑门硬顶。里昂在最后时刻向左偏转,切下恶魔一只耳朵。
他旋身回转,与恶魔拉开距离躲过反击。加速术的效力在快速流失,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握剑的手臂不由自主的颤抖。像面前这样几百斤重的怪物,削掉一只耳朵只会激怒它。狂战魔以排山倒海的姿态正面压来,里昂勉强躲过,但这次他已顾不上反击了。收势不住的恶魔撞毁了这家人的猪圈,把里面的死猪踩的稀巴烂。
用不了多久,那也可能会是里昂的下场。大英雄再次掏出一瓶加速药水,咬掉瓶盖仰头喝光。连续两次承受加速术效果对人体危害极大,而只有活下来,健康才有意义。
药水伴随着艾米莉的爱意被他吸收,其实要不是克里斯蒂娜一开始被兽人暗箭所伤,这根本没里昂什么事。圣骑士乃是妖魔鬼怪的克星,未婚妻已经被法师用传送术带走了,杀掉这怪物再去担心她吧。
里昂跑向恶魔,狂战魔四肢着地的冲锋姿势有机可趁。里昂跳上它后背,把长剑深深扎进了脖颈处的软肉,用力来回拉,就像锯木头的伐木工。剑虽然割不断比胳膊都粗的颈骨,不过放出的血足够装满农场里任何一个牛奶捅。
顺着倒下的恶魔滚落回地面,他抖成筛子的腿再也支撑不住,里昂瘫坐在猪圈里,冷眼旁观恶魔徒劳无益捂住脖子上可怕的伤口,狂战魔臭气熏天,不比死猪更好闻。血不是在流,而是喷射,恶魔很快便不动了。庞大的身躯随即发生自燃,浓烟呛得里昂直咳嗽,可他一步也走不了。这时有兽人跑出来,大英雄将是最容易打倒的目标。
身后的脚步声让里昂咬牙拄着剑挺直身子,堂堂屠龙勇者,岂能坐着死。
“你没事吧?”
竟然是刚才被他救下的女孩,假如他状况再好一点,便会劝对方赶快跑,不要管自己。但他过于虚弱,只好接受女孩的帮助,被她架着往外走。
正是因为里昂的虚弱失神,使得他忽略了很多问题,比如为什么对着地上燃烧的恶魔尸体,女孩完全不在意。扶他的时候,也没管沾在里昂身上的血迹。等里昂终于反应过来觉得不对劲,已经被阿什莉抹了脖子。
这并非随意打开的传送门,而是兽人和恶魔狼狈为奸的血祭场,里昂正是其中的猎物。克里斯蒂娜算作添头,谁知道精灵女孩溜的那么快。为了无面者的阴谋诡计,全村人都成了祭品。至于把里昂弄回去干吗,这就不关魅魔的事了,她只需要听从命令,把里昂给杀了。
都怪笨蛋狂战魔没法完成任务,无面者才临时找到她。阿什莉倒提着里昂,用他喷洒的鲜血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圈。对着因窒息而憋红了脸的大英雄,阿什莉吻了他的嘴唇,喃喃的说道:“真遗憾,我们本来能玩得很愉快。”
地上的血液燃烧起来,阿什莉抱着即将死去的里昂坐在圈内。她不过是个低阶魅魔,压根不敢反抗无面者。阿什莉依依不舍的抬头看了眼蓝天,她真不想离开。
血液烧尽,带走了里面的恶魔,留下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里昂的灵魂没能升天,被迫去了另一个地方。
把找好的衣服打了包,里昂站在门口犹豫了会,在桌上丢下两枚银币。恶魔的出现令他相当确定主人不可能再回来,这是为了良心好过些。
“请你一定保密。”里昂重新把火把点燃,非自然的黑云遮蔽了月光,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知道了。”艾琳口气平淡,心里想着我为你保守的秘密还少吗?光是骨门里的恶魔直呼里昂之名,这就足够可疑。假如艾琳说出去,教会能把勇者审问个三天三夜,即使不定罪,里昂也会身败名裂。
汉人讲究中庸之道,艾琳曾是汉人的妻子,她深以为然。比起愁云惨淡的勇者与游侠,公主和她忠实的游骑兵明显快乐多了,隔着几十米也能听到两个人在嘻嘻哈哈,还有两双发亮的眼睛,像是四只萤火虫。真可惜他们没找到有用的东西,不知道都干吗去了。
矮人提着斧头给他们开了门,弗林特的谨慎正是里昂留下他保护姑娘们的原因。苏菲躺在角落里的小床上,睡的打起了鼾。三个男人按照之前的顺序接着守夜,直到迎来第二天的黎明。
所谓的黎明比最惨的阴雨天还黑,之所以有光,是因为头顶的乌云尚未厚到能阻挡阳光。弗林特当先走出屋门,站在院子里警惕的嗅着,随后出来的精灵无一不是竖着耳朵。人类有着平淡无奇的感官,里昂发现不了任何的不对劲,照旧吩咐游骑兵去牵后院的马。伊莎贝尔穿着她的白甲,显得精明干练。在恶魔横行之地,圣骑士永远是可靠的战友。苏菲则阴沉着脸,她算是只身逃脱,对父亲的命运并不了解。
相比昨晚死里逃生后的激情,阿什莉走向里昂,手抱在小腹前,十指纠结在一起。
“还记得我吗?”她低头发问,都不敢看里昂的脸。
圣骑士与修女就在几步之外,要是打起来魅魔死定了。
“嗯。”里昂尽可能自然的点了点头。
魅魔心中一阵狂喜,差点又想抱住里昂。大英雄去马圈帮坦尼斯的忙,没给她亲近的机会。
“啊……”安东尼娅伸着懒腰,她是最后出来的“人”。
巨龙没心没肺,是因为她就不害怕。人类对她像宠物一般的,恶魔类似于脏东西,龙类乃是能够挑战神明的强大生物,说是半神也不为过。
“有早餐吃吗?我饿了。”她满不在乎的打着哈欠。
第五十一章:针尖对麦芒
“无辜者的鲜血将打开地狱之门。”这句话本质上没错,只是没将无辜者的定义解释清楚,笼统的归类为人。其实鸡啊羊啊狗啊牛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被杀时心甘情愿,所以也算“无辜”。
一头猪当祭品就能换得小恶魔垂青,血祭仪式并不总是如人们想象中的那么恐怖,至少从人类的角度出发是如此。但如何在一座被围困的城堡里找到足以拉回鲁比、小恶魔和四个大活人祭品,桑切斯想破了头也没找到答案。米奈希尔伯爵拿出来招待客人的晚餐只是腌肉,没什么新鲜菜。
上次召唤鲁比他杀了好十几只羊,险些倾家荡产,桑切斯不敢去打马匹的主意,那样干伯爵也保不了他。城里最多的牲畜是猪,然而要完成大规模的活祭,光靠猪羊糊弄不过去。何况他买不起,也没人愿意卖给他。
不过鲁比给他提供了备选方案,去科尔马,用那面镜子把她们拉回来。桑切斯再三权衡也只能如此,对魔法道具人的观感尚好。反过来如果有东西从血淋淋的六芒星中冒出头,那性质就很恶劣了。史蒂文自告奋勇陪着桑切斯,成了旅途中的伙伴。
布鲁诺家不可能再搭上别的男孩,面临恶魔的压力,伯爵能放桑切斯出城已是仁至义尽,也抽不出一兵一卒。挥别了伯爵,桑切斯和史蒂文结伴上路。科尔马离此地有两天路程,考虑到凡间与地狱时间观念并不相同,他唯有尽快赶到。
地狱里昼夜的区别没有规律可循,时间的流逝也很有问题,总之是越混乱越好。赛维乌斯和鲁比无所谓,边上这些凡人可是快要疯了。当太阳在一次沙漏还没落完便连续升起两回,即便克里斯蒂娜也跟游骑兵将军发生了冲突。起因是很小的一件事,将军来回踱步,克里斯蒂娜建议他安静点。
凯兰崔尔立刻就爆发了,握着拳头想要冲向克里斯蒂娜。雇佣骑士克劳斯挡在前面,鲁比拉住将军的一只手变成人类她的力气仍然不小。
“先生,你怎么能向一位女士动手。”克劳斯皱着眉头,义正辞严。
正在和雷斯林聊天的小恶魔眨眨眼,赛维乌斯不赞成打女人,但克里斯蒂娜说的确实太过分了。她把将军比喻成某种长耳朵浑身是毛的小动物,以此挖苦他走来走去的急躁模样。
凯兰崔尔也恢复了点理智,似乎刚刚发现自己打算干什么。鲁比松开了他,游骑兵将军揉着被抓红的手腕,走到屋子的角落,从此不发一言。将军通过别的方式来排解压力,他专心致志的抠墙角的木头,像个高效的松鼠,弄得满地木屑。
克里斯蒂娜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嘴巴一张像是又要讽刺将军。
“小姐,请别这样。”
克里斯蒂娜恶狠狠的瞪了老好人一眼,翘着腿坐在椅子上,开始拼命的摇,说实话比将军更烦人。
“快想想办法。”雇佣骑士头都大了,仿佛看见两个困在成年人躯壳中的小孩即将破体而出。
鲁比的回答是摊开手耸耸肩,赛维乌斯不知什么时候飞到离骑士脸不到一尺的地方。短胖的身体小小的翅膀,克劳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骑士先生,你的伙伴有这样的反应才正常。”小恶魔俨然成了专家。
小恶魔看过来的目光意味深长,弄的骑士反而心虚了,他不敢问,但小恶魔一定要说。
“别担心,你并不坏,只是,嗯……”赛维乌斯斟酌着用词,这是身为小个子的本能,“与其他人不同。”
小恶魔的身躯挡不住他的视线,骑士看着桌边的法师。雷斯林相当镇定,喝着小恶魔提供的饮料,没一点躁动不安的感觉。
“他们两个心思比较单纯,而你们两位则相对复杂,才能忍受眼前这片地狱。”小恶魔总结道。
骑士抓抓头,他不太听得懂小恶魔的意思,但肯定有比讨论彼此人格更值得关心的事,比如从这鬼地方出去。
“我们该怎么办。”他问鲁比,魅魔跟凡间的桑切斯沟通过,应该心里有数。
“等着他召唤我们。”鲁比翻了个白眼,好像骑士不该问。
“怎么召唤。”克劳斯不是乡野农夫,对某些事或多或少懂一点。要是顶着一堆人血从土里冒出来,他克劳斯宁肯死在这儿,反正上面也没什么牵挂了。
他紧张的模样把鲁比逗笑了,魅魔干坐着嘿嘿笑了好半天,克劳斯拳头握了又握,也差点想打她。
“我让丈夫去找那面把我们拉下来的镜子,用它就能回去。”鲁比的口气很是骄傲,毕竟自家男人少有机会出风头。背地里她也很高兴,桑切斯心里一直有她。
“你丈夫?”克里斯蒂娜又来找麻烦。鲁比把头扭开并不接腔,权当没听见。
赛维乌斯大吃一惊,魅魔的想法吓坏了它。
“你的意思是?”既然身为同类,小恶魔便少了许多客气。
“从哪来从哪儿走。”魅魔也很直接。
“你真是疯了。”想起那抬头才能看见顶的白骨王座与背后的主人,赛维乌斯就害怕。
“你或许几百年没到过凡间,那么我来告诉你。”魅魔指着怒目相视的精灵与钻墙角的将军,“你如果把他们从一堆尸骨里带出去,绝对收获不了感谢。”
“现在早不是罗马帝国了,没奴隶买来给你杀着玩!”鲁比拍拍桌子,结束了自己的陈述。
凡间毕竟比地狱安全的多,不出意外桑切斯一定能赶到,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克里斯蒂娜阴沉着脸转向窗外,血雾中一闪而过怪兽让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精灵曾与黑龙安东尼娅并肩作战,而外面那头怪兽至少比巨龙大两倍不止。
里昂呆在这种地方却没疯,真是个奇迹……如此一想,克里斯蒂娜也就稍微原谅了前未婚夫。
原谅?古怪的声音带来了熟悉的画面。里昂和维多利亚赤身**纠缠在一起,公主头发散乱,眼神迷离,里昂发出粗重的喘息,在公主高贵的娇躯上忙活……
“小姐?”见克里斯蒂娜又对着空气呲牙咧嘴,骑士觉得有必要在她发作前先行干预。
克里斯蒂娜的回应是一拳打在骑士脸上,前圣骑士出手带着精灵特有的敏捷,一记刺拳竟然打得骑士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
不仅如此,克里斯蒂娜不依不饶站起来,双手比了个酒馆打架的姿势。魅魔又一次挺身而出,看样子她很乐意揍精灵大小姐一顿。
“别,别这样。”克劳斯用袖口擦干嘴角渗出的血,他被克里斯蒂娜打破了嘴唇,“你看克里斯蒂娜小姐的眼睛。”
魅魔这才去看克里斯蒂娜那双闪闪发光的绿眼,精灵根本没看她,也没看克劳斯。她的眼神异常空洞,像是在看几千里之外的东西。鲁比的处理办法简单粗暴,揪过精灵一巴掌甩在脸上,把克里斯蒂娜打弯了腰。
“你干什么!?”克里斯蒂娜捂着脸往后退。
“我想鲁比小姐是救了你。”同样揉着下巴的克劳斯忙着解释,他算是现场既能保持清醒又愿意劝架的人。法师全程旁观,好像大家就算在这里同归于尽也与他无关。克劳斯不了解精灵,但他确实见过法师能用与普通人完全不同的视角来看问题。也许雷斯林觉得现在是个观察地狱对凡人影响的好时机也说不定。
克里斯蒂娜见到骑士红肿的腮帮,大概猜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她低着头嘟囔了一句蚊子叫算是道歉,又坐回自己的位置。她刚才把骑士当成了里昂,而鲁比则是公主,差一点便重演了剑砍负心汉的戏码。她抱住膝盖发着抖,凳子太高了,她总觉得不舒服,于是精灵滑到地上,缩进屋子的一角。
既游骑兵将军之后,精灵也成了废人。
“小姐,不管你丈夫要怎么做我都赞成,最好快些,否则……”他冲着精灵一歪头,又看了忙着抠墙的凯兰崔尔,“就算我们真能回去,也太晚了。”
这男人说得对,鲁比点头承认。没了游骑兵的将军当人证,只怕一上去,大家都得当箭靶。桑切斯在干什么,慢吞吞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魅魔只能以后再找桑切斯的麻烦。
黑袍巫师并没有耽误时间,然而等他和史蒂文赶到科尔马,除了遍地被敲碎脑袋的尸体什么都没找到。科尔马是个很小的镇子,像这样两层小楼附带庭院加水井的建筑不超过三座。插在房门上的羽箭成了标记,帮助他顺利找到目标。法师推开这间位于后院的小屋,却发现自己面对一把锋利的单刃刀。
躲藏在阴影里男人用刀顶住桑切斯的咽喉,逼着他走出屋子,那双绝无仅有的尖耳朵表露了埋伏者的身份。留在外面的史蒂文伸手拔剑,十几个精灵举着弓从藏身的地方走出,二楼的窗户也被推开,更多的弓箭瞄准了两人。
“想都别想,先生们。”为首的精灵开口说道,她掀开了遮阳的兜帽,一头金色长发倾泻而出,竟然是个女人。
第五十二章:鸟语花香的人间
尽管很享受这死男人被刀刃抵着喉咙的场面,但艾米莉必须尽快跨过感情与理智的鸿沟,去忙正经事。黑发的女法师从游骑兵身后走出,好好享受了会桑切斯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才请罗拉娜下令停手。其实真要打起来,区区十五个游骑兵,不算有绝对优势。桑切斯是死灵巫师,尸体全归他调用,谁包围谁可不一定。
只靠十五个人,没办法把镇上每具尸体的脑袋都敲碎。
她当过战斗法师,见过处决逃兵,自然而然把同样的情绪套到桑切斯身上。船即将沉没,伙伴们命悬一线,某些人和他的魅魔宠物却逃之夭夭。真应该把他吊死,将尸体喂乌鸦。
史蒂文被带到室内看管起来,免得两个人串供,艾米莉从未见过这位穿着骑士行头的青年,没时间理会。女法师走向桑切斯,没等他开口直接一拳打过去,给桑切斯右边脸颊也增加一块“临时胎记”。
“我不是**师算你走运,否则我让你这辈子都只能在市场里耍杂技为生。”艾米莉揉着打疼的手,对倒地的男人说道。
艾米莉不像丹德里安,她以前成天在外面打打杀杀,性格上趋于强硬,发现问题便要解决,有怀疑马上求证。到处打听情况的法师刚好碰到铩羽而归的游骑兵,得知了好友失踪的消息。艾米莉快要急疯了,她没理会精灵们“研究研究”对策的说辞,人类都是急性子。
精灵自我封闭了差不多五百年,对人类法术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并不了解,就像艾米莉曾经以为精灵可以教她,双方都不清楚彼此的虚实。艾米莉也没把推测如实相告她认为克里斯蒂娜很可能被传送到另外的位面,而非凯勒鹏所认为的“某些遥远的地方”。
她不想被精灵笑话,更不想被他们误会成黑袍巫师的同党。大诗人倾向于相信精灵的推测,根据旭日城的经历他对可能出现的情况也帮不上忙。艾米莉只好去找玛雅商量,结果发现修女比她忙多了。
难民营地爆发了疾病,祈祷除了安神之外帮不上忙,幸好精灵的医师起了作用,才没让营地外变成坟堆。修女根本脱不开身,她只能安慰了艾米莉两句,又用白布遮住口鼻去照顾病人。
玛雅建议艾米莉不要久留,目前看来疾病似乎只会传染给人类。
法师逃难似的跑出了营地,生怕自己病倒便没人去找失踪的克里斯蒂娜,目前看来精灵连游骑兵将军的下落都不是很关心,何况外人。
一个在外面巡逻的女性游骑兵拉住她,邀请法师去旁边“谈谈”。
“我不小心听到你和你那位,”游骑兵绕过了叛徒的字眼,玛雅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再贬低她就不合适了,“朋友的谈话。”
“哦?”法师都是保密能手,对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她不会轻易信任的,哪怕对方是女人长得又漂亮也没用。反正每个精灵在艾米莉看来都很漂亮,耀眼的金发,冉冉生辉的双眼,清晨的露水在青草地上闪着光。真见鬼,她在这里见过的每样东西都仿佛蒙上了一层光晕,使得呆在永恒森林的每一天都显得不够真实。
“真抱歉,我是罗拉娜赛拉沙,隶属于游骑兵部队。”精灵终于意识到她的失礼之处,补上了自我介绍。
“我见过那个女巫和被操纵的尸体。”她接着说,“但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提到恶魔?”
瞧那双尖耳朵,难怪小娜当初要跟我拼命。她看着罗拉娜长过头顶的耳尖,没由来的想到当初她跟里昂的房间曾经紧挨着克里斯蒂娜的,没办法,旅馆太小了。
“你可能听不明白,但亡灵与恶魔就像双胞胎,有一个就必然有另外一个。”艾米莉尽可能讲得生动形象,魔法对普通人太过深奥,不如此没人能懂。
“你说你见过那女巫。”
女游骑兵点点头,回想起在树林里由上千活尸组成的军队,是如何把自己和队友淹没……
“你觉得她怎么样,厉害吗?”设置连接两个位面的通道,这手段绝非普通法师所能企及,如果精灵口中的仅仅是个三流法师,那没准凯勒鹏说得对。只是一个随机传送术陷阱,最多能把小娜丢出了几里之外,没什么了不起。
罗拉娜忽然坐在草地上,艾米莉见势跟着坐下,准备听一个硕长的故事。女游骑兵很有技巧的避开了王子在井边非礼她的部分,把如何被抓,又如何逃跑的过程全告诉了面前的人类法师,听得她睁大了眼睛。两位异种族女性很快达成共识,她们各自重要的人很有可能掉进了地狱里。
艾米莉一刻也没耽搁,带着罗拉娜立刻启程往出事的小镇赶。游骑兵大部队已经撤回,只在镇上留下了一支小部队看守铜镜。艾米莉很奇怪的发现,罗拉娜介绍自己只是个大头兵,这些精灵却对她言听计从。按照艾米莉的原计划,是将把这面镜子搬回去,而不是按照凯勒鹏的想法来。
精灵**师认为既然铜镜能大变活人,还是留在原地,等他想出对策再做处理。精灵考虑晚上吃什么都能想上三天,艾米莉等不了那么久,克里斯蒂娜也等不了那么久。
“赛拉沙小姐,有两人骑马正沿着东边的道路接近镇上。”镇外的斥候在两人思索怎么安全搬运镜子时回来了,游骑兵描述的绘声绘色,靠着精灵的视力,他报告了其中一人左脸有块“红色的伤疤”。
哼,桑切斯,你个大懦夫!艾米莉相当了解桑切斯与世无争的性格,以及只想老死在魅魔怀里那点出息。她可以和罗拉娜站在屋外等着桑切斯,跟他好好谈,艾米莉知道桑切斯不会拒绝。
可她偏不,丢下伙伴,临阵脱逃,没按照军法把这废物吊死已是仁至义尽。就算按照法师塔的规矩,抛弃伙伴,召唤恶魔,也是死路一条。
“你给我起来!”艾米莉真恨不得再踢桑切斯两脚解恨,愤愤不平的她被罗拉娜劝住。
黑袍法师坐在地上捂着脸,艾米莉也没多大力气,比起**,自尊受损的更为严重。但他无话可说,心知肚明艾米莉为什么动手。他唯有将功赎罪,免得艾米莉一怒之下,真把他那点破事给捅出去。
“我能把克里斯蒂娜他们带回来,完好无损。”
表明自己的价值,往往比求饶更管用。
第五十三章:逃出地狱
恶魔压根就不存在“秩序”这种概念,有的不过是类似于强盗团伙“有福同享有难不当”的作风。无面者走就走了,至于它在人间怎么样,会不会回来恶魔想不了那么远。赶快填上它留下的权力空隙,作威作福才是更重要的。一开始赛维乌斯尚能打着恶魔王子的旗号,把克里斯蒂娜这些人说成无面者的囚犯。
这幌子可以唬住低阶恶魔,对于它们无论谁上台也轮不到自己,对参与大混战自然没多少兴趣。小恶魔的说辞加上张牙舞爪的鲁比,围观的也就让出一条路。
真正的考验在通往王座的路上,那里已经沦为战场。花言巧语没了用处,赛维乌斯就算和鲁比拧成一股绳也杀不过去。
长着翅膀的恶魔在空中,庞大腰圆的则在地面,战斗激烈到没有敌我之分,见恶魔就杀的程度。鲁比用利爪割开了假模假式缠在骑士手上的绳索,她挨个为大家松绑,把装备还给每个人。
“我们一起过去。”鲁比的声调中有克制不住的紧张感,“不要走散了。”
克劳斯表情凝重的点点头,他绑紧了盾牌,拿好剑。打过那么多仗,他总觉得今天是最后一场。
“克里斯蒂娜小姐,请你跟紧我。”克劳斯下定决心,就算死也要把克里斯蒂娜送出去。这女孩不应该倒在这肮脏的地狱,她还有大好的人生,不像自己背负的太多太重,克劳斯早不想活了。
骑士慷慨激昂,精灵小姐的反应却是懵懵懂懂,游骑兵将军也差不多。给人的感觉好像第一次拿剑,勉强能分清剑尖朝着哪边。雷斯林叹了口气,他留了两个任意门的魔法,考虑到深渊魔域混沌的本质,这种本来就不具备太强指向性的法术更加不可靠。
不到最后关头,雷斯林绝对不会用。
伙伴们沿着石笋组成的森林前进,不时与洞穴里血红色的眼睛碰个正着,往往还不止一双眼睛。这些都是等待时机的小型恶魔,就像凡间的秃鹫,一旦外面分出胜负,便去找属于自己的残羹冷炙。
栖息在石林中的恶魔不算强大,没有拿下六人小队的实力,更不想被打残,成为其他恶魔的猎物。平均高度几十米的石笋密密麻麻,有效阻止了上面的大家伙飞下来,然而暂时的安全并不会持续太久。无面者为了防备突然袭击,将围绕王座的石笋全部铲掉,制造出宽达数里的平原地带。
走到了最后一根石笋,再往前就是无遮无掩的平原。
“我有两次隐身术,但我不觉得还有第二次施展的机会。”雷斯林走到队伍前看着大家,确保每个人都把他的话听进去,“请一定不要掉队,最好彼此手拉着手,因为我们到时候谁也看不见谁。”
他捏出了一撮提前剪下的睫毛,念了句精灵语,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谁也看不见谁了。
“请手拉着手,跟紧最前面的人。”法师的声音成了前进的指引。
克劳斯赶在精灵消失不见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克里斯蒂娜疑惑不解的看着他,像是不明白克劳斯要干什么。地狱已经严重干扰了精灵的心智水平,她目前还能勉强分清敌我。鲁比则抓住凯兰崔尔,游骑兵将军似乎很怕这长翅膀的女人,没敢反抗,他的智力降到跟小孩差不多了。
由赛维乌斯带头,这串人龙开始移动,只能通过彼此手心的触感知道同伴的所在。
王座平原里的战斗愈发疯狂,恶魔基本上靠块头决定实力,但也不是绝对的。一只伤痕累累的迷诱魔倒在来自背后的袭击,胖乎乎的小恶魔挥舞着链球,把迷诱魔的公牛脑袋砸成肉泥。如此阴险又不知羞耻的偷袭极大的取悦了混沌之风,小恶魔瞬间变成一个肉球,肉球又继续膨胀,到了原来的几倍大。恶心的青筋附着在肉壁之上,有节奏的脉动着。
赛维乌斯看得心惊胆战,哪怕是罗马帝国的竞技场也有一定的潜规则,并不会一味的死人。哪像它这些同胞,何止是崇拜混乱,简直就是混乱本身。这么多年,小恶魔依靠给无面者提供服务,活的还算滋润,最起码除了恶魔王子没其他恶魔会打赛维乌斯的主意。
还是赶快跑吧,上去后再跟这精灵法师签订契约。刚好精灵寿命很长,没准活的时间能超过赛维乌斯,让它能在凡间迎来自然死亡。
看肉球的规模,也许会成长为巴洛炎魔,一跃从食物链的底层跳到顶端。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落在肉球上,把它踩得稀巴烂。
飞洒的鲜血溅的到处都是,有几滴落到了这边,差那么一点就碰到赛维乌斯。小恶魔擦掉额头流下的冷汗,带着队伍往前走,尽可能绕开路上的尸体,以避免意外再次发生。
骷髅王座已在目力可及的范围,恶魔并非无穷无尽,高强度的战斗造成了惨烈的伤亡,在某些区域形成了空当。王座上已经换过不止一次主人,始终没有恶魔能在上面呆的够久。
六臂蛇魔逼近了长着猪脸的判魂魔,后者的魔法攻击对同样擅长魅惑术的蛇魔作用不大,六只胳膊举着六把弯刀上下翻飞,把大号野猪砍成碎片。蛇魔扭动着下身得意洋洋的往上爬,高阶同类都死得差不多了,低阶的哪敢挑战它。只要在王座上坚持一小会,它就能得到混沌之风的承认。
一只火急火燎的巴洛炎魔将长鞭延伸到极限,缠住蛇魔的腰,把她从近在咫尺的终点拉开。
就让它们拼个你死我活,然后在废墟上当个乞丐王吧!赛维乌斯真看不起同类的见识,它溜到了王座后面,对着身后压低嗓子喊:“都到了吗?”
法师最先答应,然后是骑士,魅魔,以及口齿不清的游侠将军。
“克里斯蒂娜小姐?”赛维乌斯没听到精灵回答,只有单独去问。
被尖指甲戳了一下克劳斯才意思到,他拉的是鲁比的手,克里斯蒂娜不见了。
第五十四章:六翼天使
他们错怪克里斯蒂娜了,在场的人不知道她的生平有多么曲折。幼年尚算锦衣玉食,可好日子没过两天,父亲自杀殉国,丢下一堆孤儿寡母。她和母亲只算其一,幸好精灵没有斩草除根的习惯,判了个流放,爱去哪儿去哪儿。正常情况下流亡精灵会去中土,位置挨得近,语言文化几乎一模一样,落地生根没太大问题。
以她母亲的姿色和出身,多半能找个大户人家做正妻,重新带着克里斯蒂娜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可母子俩偏偏就是去了泰西,之后母亲身死,进入孤儿院,之后从修女到骑士,再到圣骑士,她的经历比世上活着的大多数精灵都复杂。情路亦是坎坷,从好友手上抢了男人,熬到订婚,对方不幸身死,等活过来马上告诉克里斯蒂娜,自己不再爱她。
这样的人绝无可能短期内被地狱打垮,她是受不了头脑中的碎碎念,大天使瓦尔基里无时无刻不再她脑中显示存在。
信徒对天堂的愿景过于想当然,神域的确高于凡间,但下面该有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上面一样不缺,甚至更为严重。克里斯蒂娜对世界的认识很正常,所以她不会防备六翼天使瓦尔基里。况且对方说的也没错,交出身体,好带着大家冲出地狱。
恶魔会附身,天使也会。教会历史上关于附身的记录比比皆是,无一不说成极大的荣耀。跟恶魔不同,被天使附身既是做好事,也不会有太大的伤害,至少《圣典》这么记载。
如果真是如此,为何每个被天使附身的人,最后都被封为圣徒。只有死人才能当圣徒,克里斯蒂娜不傻,她深知其中利害关系,并不回应天使的要求。
孩子,你们冲不过去的。请让我来帮忙吧。她把瓦尔基里塞进背包里,也没能令头骨变得更安静。克里斯蒂娜既要拉着克劳斯,又得随时准备战斗,她顶着个黑眼圈赶路,精力严重分散。自打来到地狱,变着花样轮流升空的太阳月亮,使得睡眠成了奢侈的享受。
桑切斯说他需要两天,深渊魔域诡异的天象没法用来计算时间。好在赛维乌斯有个大沙漏,靠这东西,它能估计出正确的时间。克里斯蒂娜在沙漏倒转了第五十次后就放弃了,她记不得之后又被赛维乌斯摆弄了多少回。总之她是被克劳斯推醒,骑士告诉她该出发了。
在小恶魔的家呆着都觉得不舒服,走到室外简直是恶心。呼吸时就像旁边有人在解剖刚死的鹿,鼻子犹如插进了内脏里面,又腥又臭。她算是见惯了死人,经历过许多场战斗,但都没法跟地狱相提并论。天空偶尔有长着翅膀的“怪鸟”飞过,不然只看干裂的地面,会以为是一片死去很久的世界。
在血雾中若隐若现的巨兽再次露脸,那硕大无朋的脑袋很像一头龙,假如没有畸形的角和过于锋利的牙齿。安东尼娅长着两只角,这头龙足有五个。
跟她见过的黑龙比,这头“龙”浑身上下没一丁点理性的痕迹,像是某个死灵巫师拼凑出来的畸形体。赛维乌斯多半用了某种方法保护屋子,才能让这样恐怖的怪兽对他们视而不见。她体内突然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杀意,想象着飞起来砍下怪龙丑陋的头颅。精灵跃跃欲试,按剑的手不停的摩挲着剑柄。
飞?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幻想,而是包里那骷髅强加进来的。精灵放下剑,深吸了一口气,血的味道再难闻,好歹也是用她的鼻子,由她来感受。
我不会把身体交给你的,天使长阁下,她狠狠顶了瓦尔基里一句,天使沉默了。
赛维乌斯在屋前站了一小会,抹着眼角依依不舍,它短胖的身体背不动太多东西。克里斯蒂娜原以为恶魔稀罕的都是骨头,和什么杀人的道具。她把小恶魔看扁了,赛维乌斯斜挂的包里全是书。见克里斯蒂娜在看,小恶魔解释说这都是当年罗马灭亡,它从图书馆抢救出来的绝版,凡间再也不会有第二本。
“别磨蹭了,这鬼地方我一分钟都待不下去。”话竟然是从鲁比口中说出的,克里斯蒂娜听着真别扭。凡人与恶魔拼凑出的队伍终于出发,要穿过远方那片面积宽广的石笋林才能接近王座。
一切正如赛维乌斯警告过的,老虎离开丛林,其他动物就会奋力厮杀,都想取而代之。每个恶魔都是其他恶魔的敌人,压根不存在任何形式的联盟,无非就是杀完一个再杀离得最近的,直到杀无可杀。赛维乌斯用动物来打比方真是失败,大多数动物除非必要是不会攻击彼此,哪像这里,仿佛要一直打到世界末日才会收手。
胜利的恶魔放声狂吼,濒死的恶魔也不遑多让。胜利者用失败者的血肉恢复体力,整个场面惨不忍睹。由于隐身术的效果,她看不到同伴的表情,大家更不敢交谈,只想快速通过。克劳斯抓她抓的很紧,骑士力气大到精灵手疼。鲁比跟在后面,手搭在她肩膀上,魅魔半拖半拉的拽着凯兰崔尔走。游骑兵将军才是真正被地狱击垮的人,而非克里斯蒂娜。
她能看见骷髅王座了,只要桑切斯激活传送门,大家都能回去。
到时候这两个恶魔怎么办?难道我要放任它们在凡间行走?她才这么一想,瓦尔基里马上见缝插针,把她念叨的头晕眼花。这不是正常的谈话,能捂着耳朵叫对方闭嘴,天使出现在精灵脑中,比教堂的大钟都响。
一分心,她被飞溅而下的鲜血浇个正着。精灵脚底打滑,没掌握住平衡,前面的克劳斯也遇到了相同的困扰,两人松开了彼此的手。
等她重新爬起来,往两边摸索,却再也感觉不到同伴的存在。恶魔就在她身边搏斗,散落的鲜血与断肢令她无法思考。雷斯林警告过她,隐身术是以法师为圆心扩散,离开法师超过一定距离,法术就会失效。她是个高明的剑士,但这里可是害得天使也身亡的沙场啊。
让我来帮你,孩子!天使平板的声音里有了真情流露。也许是她关心克里斯蒂娜,也许是因为掉队的精灵危及到瓦尔基里自身的安全。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和胆怯,便被瓦尔基里抓住不放,进入了这具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躯体。
王座下已经被杀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真空区,法术效力也到此为止,众人依次显出身形,唯独少了克里斯蒂娜。克劳斯二话不说便要回去找,魅魔拉着他,强迫他停下。
“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鲁比警告还想挣扎的克劳斯。
然而骑士不打算屈服,他高贵的价值观岂是魅魔能比的,克劳斯宁可自我牺牲,也不会丢下克里斯蒂娜不管。眼看挣脱不了,他抬脚踢鲁比,反被恼羞成怒的魅魔抱起来摔在地上,把头往土里按。
桑切斯给出的两天并非具体时间,只会超过不会提前,他们能做的就是藏起来等到传送门出现。最不该做的,便是轻举妄动引来恶魔注意。
雷斯林赶快介入,不然克劳斯很可能小命不保。鲁比再装的像人,她也克制不了体内那股弑杀的恶魔本性。
“我有法术能把克里斯蒂娜小姐救回来。”他劝开鲁比。一旁的赛维乌斯去拉骑士小恶魔得借助翅膀才能完成搀扶人的动作。
法师和小恶魔表现的比废人凯兰崔尔好多了,游骑兵队长似乎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傻瓜,对同伴的内讧没太大反应。凯兰崔尔靠着骷髅王座,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成了少有的不会让鲁比烦心的人。
“你怎么救她?看都看不见!”魅魔声音一高,又想发火。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这句话,几百米之外那场激战从地面发展到空中,再从空中回到地面,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也看到了闪着金光的身影。精灵不仅没有深陷绝境,反倒把一众恶魔杀得屁股尿流。虽说她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精灵长出了六只洁白的羽翼,浑身发出的金光如同新的太阳。是凡间的暖阳,而非地狱上空那轮杀人的红日。
“奇迹,这是奇迹!”克劳斯已经顾不上计较被鲁比伤害的自尊,他可是个信仰虔诚的人,骑士手舞足蹈的快要跪下了。
雷斯林不信人类的神,他连精灵的神都不怎么信,法师只相信自己。他沿着站立的位置洒了一圈磨碎的琥珀粉,把回来的准备做好。雷斯林抬手指向精灵的所在,这很好找,血红色中的金黄,非常显眼。
他在脑中想象出精灵的模样,说了个字:“去。”下一秒法师就到了新长出翅膀的精灵身边。他来不及说话只顾抱住精灵的腰,还好,克里斯蒂娜新长出了翅膀,到没丢了脑子,认得出雷斯林。
“走。”他又说了一个字。
精灵法师与六翼天使克里斯蒂娜回到了琥珀圆环中,克劳斯当场单膝跪地,请求天使的祝福。没等骑士表达完虔诚,一扇红中带黑的门在不远处开启,桑切斯准时赶到。
没任何犹豫,大家拔腿向那扇门跑去,是时候回家了。
第五十五章:克里斯蒂娜与瓦尔基里
黑袍法师,死灵巫师,恶魔爱人,不管怎么称呼,这灰色职业的所作所为都跟名字本身一样令人厌恶。桑切斯算个另类,至少艾米莉很了解他,从他盯着自己胸脯移不开眼睛就明白这男人有多大志气。
一个中年老色狼,受左脸胎记拖累连正常女人都找不到,落魄到去睡恶魔。原来因为艾薇的缘故,艾米莉对桑切斯印象就不怎么好。艾薇的生母被桑切斯抛弃,在地狱里生下了半人半魅魔的艾薇,听那姑娘说,她妈到死前都幻想着桑切斯会把自己和女儿召唤回去。
真是十足的人渣,再加上临阵脱逃的恶劣情节,艾米莉不打算轻易放过桑切斯。最轻也得剥脱法师的身份,禁止他再使用魔法。参与过竞选,艾米莉不知不觉开始站在管理者的角度去想问题。桑切斯被当成危险分子绝不冤枉,光是召唤恶魔这一条,捅去教会那边法师塔都要遭殃。
这边艾米莉想着怎么秋后算账,那边黑袍法师忙的不可开交,只靠一人他启动不了铜镜。见到黑袍法师大汗淋漓的狼狈相,艾米莉只好把手搭上去,成了无可奈何的同谋。铜镜一旦被具有魔法血脉的人接触到,就像火星溅到干柴里。铜镜中蕴含的魔力太强大了,艾米莉才摸上边缘,心跳立刻便超出了正常范围,必须得拼命喘气才能保持呼吸。
当初法师塔迎接东方明帝国的使节,几十位高阶法师共同合作发动传送术,才能避免个人体力过于透支。桑切斯对她挤了个比哭都难看的笑脸,黑袍法师在魔法运用上其实不如艾米莉,所以他更加吃力。就在两人快到极限时,金属的表面逐渐散开,透出了血红色世界的一角。他们成功了,显然这件道具比法师塔的赝品好用的多。
成功来得太快了点,鲁比,克里斯蒂娜等人连滚带爬冲出了铜镜,比想象中的混乱的多。大家都趴在地板上喘气,唯有克里斯蒂娜好端端的站着,背上生出了六片翅膀,羽翼丰满,白得耀眼。
“小娜?”好友的变化太大,艾米莉没敢第一时间上去拥抱。
精灵转身对着法师微笑,她的眼睛不再是两颗翡翠,而是一片冰蓝,向外放射着冷冽清澈的光芒。她浑身上下都泛着金光,头顶多了个不大不小的光晕。艾米莉忽然觉得不认识眼前的克里斯蒂娜了,像是从没见过这位长着翅膀的“人”。
桑切斯则是松了一口气,他的恶魔“老婆”很聪明,起码记得钻出来前先变个人样。不像背后的小恶魔,五短身材加小小的皮翅,怎么看怎么扎眼。房子外面还站着抓到他的精灵,那些游骑兵眼睛里绝对容不得沙子。
“你最好……”桑切斯打算建议小恶魔藏起来,他跟赛维乌斯有一面之缘,不忍心看小恶魔成精灵的箭靶。
后半句“找地方躲”永远没机会说了,克里斯蒂娜轻飘飘的挥了下剑,把赛维乌斯从头到脚劈成两半。蓝色的圣光包裹着长剑,意味着小恶魔不可能回到地狱等上一百年,它连一秒钟都没有。赛维乌斯的残骸没落到地面便化为灰烬,破邪斩使它形神俱灭。
克里斯蒂娜停不下手,又盯上了鲁比,这时屋门已被外面的精灵推开。魅魔暴露身份是死,被克里斯蒂娜砍了还是死。
“我求求你,大人,发发慈悲吧。”桑切斯同样陷入无法还击的窘境,他鼓起勇气挡住克里斯蒂娜,向精灵祈求。
他被精灵用剑柄打倒,就这么一下,黑袍法师便再也站不起来。
罗拉娜和她的游骑兵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根据翅膀她认得出那是人类的天使,看脸便知道是克里斯蒂娜。小恶魔的尸体早已燃烧殆尽,站在游骑兵的角度,这是伙伴之间的内讧。
六翼天使把魅魔逼到墙角,鲁比弓着身子,一双皮翅呼之欲出。她变回恶魔也不是天使的对手,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关键时刻艾米莉站了出来,她没像桑切斯那么傻直面天使。女法师挡在魅魔前面,要是克里斯蒂娜想动手,就得连她一起杀。
她不喜欢这个恶魔,她也不喜欢桑切斯,但里昂正是那黑袍巫师带回人间的。这样的情分难道克里斯蒂娜忘了吗?她记忆里的克里斯蒂娜可不是这样。艾米莉看进了那双发亮的蓝眼睛,如同凝视冰湖本身,没找到一丝一毫的感情。
“小姐,请你不要。”骑士上来抓住克里斯蒂娜握剑的手腕,看样子她并不打算放弃。
瓦尔基里停手了,天使附身与恶魔附身最大的不同在于,天使要征得同意才能进入。之后亦不能违背对方的意愿,干的太过离谱。她甩开克劳斯,扭头走出小屋,没谁敢阻拦她。包括好奇心过强的雷斯林,也赶快拉着罗拉娜让到一边。
天使飞走了,哪怕艾米莉追出来,大喊大叫着克里斯蒂娜的名字也没停。艾米莉在地面跟着跑了很久,眼看着好朋友化为天空一个无非触及的黑点。她精疲力尽的坐在地上,艾米莉是法师,她当然不会像个普通女人那样嚎啕大哭。虽然兜里的魔法材料被颤抖的手弄洒了一地,咒文结结巴巴念不完整,她仍要把克里斯蒂娜找回来。
“她不是你的朋友了。”雷斯林走到她身边,朝女法师伸出手。
同行的手有着病态的金黄,很是人,只是艾米莉没理由拒绝。她任由精灵把自己拉起来,她觉得对方既然跟克里斯蒂娜一起下去,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现在是天使,暂时的。”
“那该怎么办?”艾米莉一头雾水,不用成为宗教专家,也知道牧师驱不了这个“魔”,光是把天使想象成恶魔已经算亵渎。
“等她心愿完成,自然会把你朋友还回来。”
“你说的倒轻松。”瞪着湛蓝色的天空,艾米莉抹掉了眼角滑落的泪水。
她是泰拉的侍女,按照部落联盟的习惯和女酋长共享一个帐篷,同吃同住。她亦是酋长的持盾侍卫,泰拉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
盾卫喝了血酒要和酋长同生共死,她做到了。她与敬爱的酋长先后死去,两人的鲜血如同当初那杯酒,混合的分不清彼此。她见证了泰拉封神,她是大地之母的第一个天使。
六翼天使,或者叫大天使长瓦尔基里,她乃大地之母的坚盾,利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直到在万渊平原遭遇了统治此地的恶魔王子无面者。万渊平原仅仅只是深渊魔域的第一层而已,再往下有多少层,没人也没有神知道。
因为对地狱的讨伐到此为止,众神的联军浩浩荡荡,结果连地狱的首层都攻破不了。瓦尔基里被永远的留在那里,此时距离她当上天使长不过一百年。她的遗体被肢解,当做无面者的赏赐,至于最宝贵的头颅,则被留下,成为王子殿下每天把玩的宝贝。
她的灵魂被禁锢在头骨中不得自由,不得安息。瓦尔基里多希望大地之母来救她,当年能同生共死,如今成了神就更不该放弃伙伴。她没想到竟然等了一千九百多年,亦没想到是因为恶魔王子离了家,才被一队偶尔进来的冒险者所救。她被折磨了将近两千年,早就该疯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被封在头骨里少了太多感**官,反而保护了精神。如今得到一具鲜活的身体,七情六欲在一瞬间尝了个遍。
她重新体会到了感情,既有爱,更有恨。六翼天使决定帮这身体一个忙,作为她奉献的回报。
“那人叫里昂伍德吗?”天使念着拗口的名字,感叹人间在她走后,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六片翅膀张开,将她送上云端,天使迎着太阳飞行,感受着暖流铺满全身。此情此景,她已有太久太久没体验过,湿润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掉,她接住了迟到千年的泪水,经由手指放到了嘴巴里。
真咸!她又被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吸引住了,六翼天使收起翅膀,急速下坠,她突然很想看看“自己”的模样。天使把地面撞出一个巨大的深坑,掀起的灰尘吓跑了飞鸟与野兔。轻轻一跳,她回到了地面。瓦尔基里冲着奔逃的小动物招招手,湖水灌进她砸出的大坑,水平面生生降低了好几米,给天使欣赏“自己”的容颜造成了点点困难。
盾女从来都和美丽不沾边,可她一看到湖水,看到那张精雕细凿的脸,那头闪闪发光的白金色长发,瓦尔基里被深深的吸引住了。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抚摸,不肯放过每一寸奶白色的肌肤。
“谢谢你,克里斯蒂娜。”天使对着水面自言自语。“我会帮你了却那桩心事。”一股强烈的爱意涌上心头,她颤抖地不能自已,然后又是深深的恨,她不自觉的握起拳头,把掌心弄出了血。
爱与恨在她心中交织,正如由天边缓缓逼近的黑云,也像她脚下涌入土坑变得浑浊的湖水。瓦尔基里糊涂了,她不知道是该吻里昂,还是把这该死的红发男人揉碎捣烂踩到泥地里面。
第五十六章:怀旧的老矮人
再去卡昂无异于找死,就算带着黑龙也不行。安东尼娅已经说了,要和恶魔正面对决,就得给她时间去召集分散在各地的同类。
“你能找到多少?”里昂强压下心中的反感,他怎么忘得了当年死在恶龙军团手里的朋友。
况且就算找来,各国跟龙类之间都是血海深仇,不火并就不错了,合作根本无从谈起。
“我不知道。”安东尼娅摇摇头,黑龙解释说从罗马灭亡后她一直离群索居,对有多少同类活着以及住在哪里完全不了解。
比起黑龙的模棱两可,头顶的乌云更令人烦心。虽然尚未到将白日变成黑夜的地步,但也好不了多少,没了日照,每天都过得像是冬季,弗林特的膝盖经受不起冷风,已经被冻得无法独立骑马,要与他共乘一匹。
苏菲邀请所有人去她家族封地避难,大小姐和巨龙都认为靠着最后那一下俯冲,有许多人成功从恶魔手下逃脱,这里面肯定包括了伯纳德公爵。苏菲坚持如此认为,否则她就快疯了。
伯纳德家族的势力范围在法兰克东北,离卡昂很远,比起帝国,那里才是难民避难的首选。旧帝国留下的道路挤满了往东的车队,伙伴们在人流中骑行,把糟糕的天气留在后方。看不见太阳,低温只是最小的麻烦,连日的阴雨将帝国大道变成泥泞中的孤岛。一条道路堪称水泄不通,人人都想往上挤,不然就得在泥水坑里走上几十里也看不到头。没遇上恶魔,伤亡却在不停的发生,折断腿的马,从车上摔下被压伤的人,伤患随处可见。人们只有把马车推到一边,腾出道路,路两边堆积的破车与死马无形中营造了一种悲凉的气氛。
异教徒,恶魔,灾难连续不断,是天要灭亡法兰克吗?牧师给不了答案,神职人员加入了撤退的队伍,跟普通人一样愁眉不展。看着穷追不舍的黑云,人人都唯恐落后。
阿什莉告诉过里昂,这是恶魔捣的鬼。经过短时间相处,阿什莉已经学会看脸色,不再坚持当着大家的面跟里昂搂搂抱抱,虽然私下仍不悔改。外表是普通女性的魅魔跟在里昂身边,一寸也不愿意远离。
“正是有了顶上那片黑云,恶魔才能随意行动。”阿什莉拿自己打比方,里昂阴沉着脸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形势严峻到伊莎贝尔都放弃了回巴里,答应跟苏菲去封地。里昂分不出人护送圣骑士小姐,非要去巴里的话,妖魔横行的卡昂乃至必经之地。他也同样分不出人手把私奔的小两口送回家,蒂德莉特坚决不答应,她觉得在外面晃的日子仍然不够长,咏者还不会从生气变成想念。
“我要等见到爸爸的信使才回去。”小公主一甩头,挽住坦尼斯的胳膊。
游骑兵和里昂几乎是同时发出苦笑,哪怕世界灭亡,蒂德莉特仍然沉溺在自己小小的爱情里无法自拔。
坦尼斯则是记挂着咏者交办的任务,直到黑龙告诉他,那里已经有人去了。
“你让小娜去了一座废墟!”要不是安东尼娅是位“女士”,里昂都想动手。
“不这样她怎么赢回女神的宠爱,再当上圣骑士?”巨龙一脸无辜,顺便鄙视了里昂。
“你们男人啊,总以为女人围着自己转可以了。”她耸耸肩斜眼瞅着里昂,惹得艾琳失声大笑。
自身的强大令她既不担心坏天气,也不怕后面随时可能杀到的恶魔。
坦尼斯只有放弃了,不管血海岸边的幽暗密林里留着什么,他都鞭长莫及。蒂德莉特说得对,只要咏者愿意,永恒之森的信使随时都能到,也许故乡的危机解除了也说不定。
不到十人的轻装马队或许能很快逃离黑云的势力范围,把危险甩在身后,但谁叫他们个个都是英雄,为人又善良。每当路上见到遇险的难民,就得下来救助,如此反复,里昂的小队伍不知不觉成了走得最慢的,只比缓缓压来的云层快了那么一点。黑云虽慢,但靠着不急不缓的频率,已经逐渐吞没了一半的天空。仿佛将法兰克以西都笼罩在势力范围之内。
大部分逃难的人没有马,十几人共用一辆马车已算是奢侈,他们走不远的。里昂又一次无法坐视不管,这回他决定干个大的,不说一劳永逸,最起码也要阻止黑云继续扩张。
屠龙勇者从马上跳下来,伙伴们也跟着勒住缰绳,看他要说什么。
“附近肯定有个恶魔在捣鬼,天气才会恶化的这么厉害。”他重复着跟阿什莉事先套好的说辞,“只要杀掉它,太阳就能回来,这些人也可以安全的逃走。”
同样的话,做贼心虚的阿什莉可不敢说,只能靠里昂出头。
大英雄看着路过的难民,他们扶老携幼,手拄木棍,身上背着全家的干粮。人群中找不到士兵的影子,恶魔追上来将会是一场可怕的屠杀。
对无辜者的保护已经不是良心不安的问题,每死去一个无辜者,地狱里的力量就强大一分。阿什莉的出现帮他回想起了许多事,包括恶魔能从杀戮中受益。
他把队伍一分为二,坦尼斯,安东尼娅,蒂德莉特,苏菲继续往勃艮第赶,剩下的人则跟着他去找罪魁祸首。里昂本想把阿什莉打发走,但恶魔还是得靠恶魔去搜索。
从卡昂城突围的残军不能没有接应,必须从公爵的封地快速搬一支援军出来。至于坦尼斯和蒂德莉特,里昂只是单纯的不想把两人卷进来,这不是精灵的战斗。安东尼娅他们留下了马,等脱离大路,躲开了好事者的视线,一头巨龙飞向天际,朝着东北方向奋力飞行。
他其实也想劝弗林特走,但勇者没法开口,让矮人逃离一场战斗,是比割掉胡须更严重的侮辱,还不如杀了他。留下的人退到路边,讨论起战术。艾琳为她雕着树叶的反曲弓上弦,弗林特找了块石头坐下开始磨斧子。伊莎贝尔的注意力放在路过的人身上,时不时就要挤进人群,接着便是蓝光一闪,圣骑士没忘记她救死扶伤的职责。
黑暗精灵从驮马上取下胸甲,一件一件往身上套。比起好心过头的圣骑士,修女比较务实,信奉保护自己才能更好的战斗。某些部件她没法靠自己穿,里昂自觉上去帮忙。勇者帮她穿好板甲的后半部分,对准了扣带的位置。
“谢,谢谢。”修女必须吸气才穿得上,地表的生活哪怕是跟着里昂打打杀杀,风餐露宿,也比在幽暗地域的老家舒适。
她从来不用担心哪天被里昂偷偷抹了脖子,即使是不怎么搭理她的伙伴,也不会想害她。勇者帮艾拉扣紧皮带,修女回头看着勇者,那双血红色的眸子泛着光,不比白皮肤的亲族难看。
“其实该我谢谢你才对,没你们我早死了。”她说着伸出手,帮里昂系松掉的皮带,这动作实在太暧昧了,无意中把两人的距离拉到很近。
修女忙完了抬起头,发现里昂低头看着她,男性炙热的气息扑了她一脸。修女的反应是马上推开里昂,好像被火烫到。她瞪大了眼睛,黑脸竟然也能变色,看得出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阿什莉马上做出反应,挺身挡住里昂,手扶着剑柄。魅魔穿的装备五花八门,村里有钱人的紧身裤和靴子,某个女人的短上衣,坦尼斯送给她的长剑以及脱下的胸甲。
半精灵本想把弓箭也一并奉上,但阿什莉不会用,魅魔更倾向于近战肉搏。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又唤起了里昂的回忆。阿什莉在地狱里像老母鸡那样护着他,他才能站在这里,继续当屠龙勇者。里昂笑着说没事,便把阿什莉拉到边上,接下来的战斗决定生死,暂时没空关注修女的心理问题。
“我们怎么去找?”他问阿什莉,按照魅魔的理论,恶魔是打开了某种类似于传送门的通道,将凡间的环境与地狱相融合。
“跟着我就行了,你都想象不到它们有多臭。”阿什莉笑嘻嘻的拉过里昂的手,晃来晃去,像极了是热恋中的小青年。
游侠无意中看到了里昂和新来女孩的亲密举止,她再次庆幸自己没跟这男人陷得太深,泰西人对**的开放程度,远超精灵的想象,她只剩下摇头叹气的份。过了这么多年,游侠已经忘掉了自己跟赵姓公子是如何在船头宽衣解带,又怀上了雯雯的。
浓重的眉毛是个很好的掩护,弗林特想偷看谁就偷看谁,从不担心被别人发现,都以为他老老实实的磨斧头呢。这些长腿啊,矮人在心里感叹个不停,游侠的哀怨与不甘,阿什莉的主动送上门,修女那种典型的矛盾心理他都看到了。凡是里昂出现过的地方,那里的女人无一幸免,矮人再次肯定了以前的理论,此情此景过于眼熟,他都把自己逗笑了。
这才像当年一起冒险时的样子,女人们为了里昂争风吃醋,而他弗林特只关心接下来该砍哪个坏蛋的脑袋。
第五十七章:在人间
不止是飞行,她高兴了也会走走路,瓦尔基里相当享受复活后的旅程,遇到的人全部跪倒,低着头抬起手,颤抖的嘴唇吐出不连贯的句子祈求祝福。凡人是何得何能再见到天使行走于人间,别说平民,身穿华丽白袍披着红色斗篷的人类都从马车上走下来。人人激动的不能自持,纷纷拜托在地。
被囚禁了快两千年,脚下的土地从未如此陌生,那些崇拜者早已不是当年的打扮。好在这是克里斯蒂娜的身体,她能和精灵女孩共享记忆。天使根据衣着打扮,认出了前面跪着人中谁是主教,谁是贵族,谁又是普通牧师与修女。
瓦尔基里一一满足了热情的信徒,把手放到他们头上,不止一人激动的昏厥。祝福完信众,她还有别的事要忙,比如找到这具躯体的老情人,了却那桩心结。
“你们谁见过里昂?里昂伍德?”天使走进人群,不停的重复着这个问题。名字似乎不足以唤起记忆,得到的只有摇头。瓦尔基里本以为像里昂这样的勇士该家喻户晓,她太低估社会的发展,比起她所处的年代,如今人口已经增长了几千倍,部落也被地域广阔的国家所取代。
天使再次沉入精灵的回忆中,去寻找里昂的影子。她并不想这么做,时间越久,她越分不清自己与克里斯蒂娜之间的区别。
“火红的头发,有五尺六那么高……长相英俊,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天使提起里昂便克制不住的眉飞色舞,每说一句她都觉得“自己”更爱里昂。再这样下去,她迟早失去自我,反过来成为克里斯蒂娜的一部分。
每个人都急着讨好天使,只要知道答案肯定会如实相告。瓦尔基里很享受这种久违的热情,大家争先恐后的想要碰触她,靠前的人已经摸到了羽毛。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后排,那里有对母子垫着脚尖在招手。
“你说得是位红头发的骑士吗?”在母亲的鼓励下,拉着妈妈裙子的男孩终于鼓起勇气与天使交谈。
瓦尔基里蹲在男孩面前,这动作在人群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心圆,没人不羡慕母子俩能得到天使驻足的好运气。精灵的容貌加上天使的羽翼,小男孩愣了很久才想到继续。这对孤儿寡母的信徒为天使描述了这么一副画面,勇者里昂身边有六个女人,肤色从黑到白,头发则是五颜六色,棕发,金发,白发,红发,黑发,五颜六色赶上了彩虹。强烈的妒忌心冲昏了她的脑袋,天使的第一个问题竟是如此的女性化。
“她们漂亮吗?”声音里压抑的愤怒能吓得成年人赶紧闭嘴,然而小孩子不懂得察言观色。
“都很漂亮,好几个耳朵跟你一样尖,小姐。“
瓦尔基里牙齿咬的咯咯响,小男孩却只想去摸天使头上的光环。她气昏了头,没注意到异动。人群的骚动唤醒了天使,她见到天空密密麻麻的黑点。一大群弗洛魔如同追逐腐尸的秃鹫,从地平线彼端的黑云中冲出,想趁着没了太阳的阴雨天找点猎物。
聚在一起的人群乃是肥羊,凡间的动物跑得又快,还喜欢躲树林钻山洞。相比之下,人类好对付得多,只要挑其中的女人和小孩即可。恶魔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位于中心的天使长,等瓦尔基里猛地跳到半空,它们中大部分也没机会再一睹天使的芳容。
她像冲入羊群的雄狮,所到之处恶魔望风而逃,血水取代了毛毛细雨从空中落下。低阶恶魔绝非天使的对手,于是便把自私怯懦的本性发挥到极致,胆小的转身逃跑,比较贪心的则钻进人群,利用混乱专挑孩子下手。恶魔很多,天使只有一个,她奋战不懈不可能拯救所有人。
一看到那讨厌的身形,她再也压制不住胸中的怒火,就是这些脏东西害死了她,把她的灵魂囚禁了两千年!
源自天庭的湛蓝色圣光笼罩了全身,取代了若即若离的金黄。瓦尔基里悬浮于半空,平举着剑对恶魔全力挥去。蓝光仿佛连接天与地的闪电,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炫目的令人睁不开眼。至于恶魔,一旦被波及,非死即伤。消灭了空中的,瓦尔基里把剑尖指向下方,破邪斩形成的弧形半圆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时不时便爆出一朵血花。
不是极致的恶人,便无需担心天界的神威。
等混乱平息,天使落回地面,她提前举起了手,准备再一次接受欢呼。人们无视了她,越过天使疯了似的往前跑,瓦尔基里听见最多的一句便是。
“孩子,我的孩子!”
遭了!逐渐恢复冷静的天使这才意识到,那些恶魔是带着孩子一起飞。破邪斩固然伤不到孩童,但恶魔死了,孩子也会从几十米乃至上百米的高空坠下。六片翅膀的她最先赶到,至少几十个男孩女孩倒在泥坑和砖石路上,有些尚在挣扎,而有些已经不会动了。
她可以治好骨折之类的伤口,牧师修女也不会闲着。她既然是天使,便要承载人类过多的希望。伤心欲绝的父母抱着死去的孩子,涌到她面前,长跪不起。
“亵渎,你们这是亵渎!”教会的人拼尽全力帮天使解围,大地之母不干预生老病死,这本该是每个教徒都牢记的。
可这是泰拉,大地之母,仁爱才是根本的教义,信仰不该隔绝骨肉亲情。围住瓦尔基里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神职人员也沉默了。毕竟在不久之前孩子们都活蹦乱跳,给饱经磨难的大伙带来了难得的欢笑。凶手已死,如果非得找人怪罪,不管不顾乱杀一通的天使绝对逃不了干系。
一双双颤抖的手举高了尸体,看着那稚气未脱的脸,其中有很多都瞪着眼睛看向天空,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死去的事实。
死亡来的太快,甚至赶在身体反应过来之前……
她没有办法,别说现在只能算个附身的半吊子,就算以全盛状态出现,天使也不能复活人类,那是神专属的禁域。
“求求你,大人”,“慈悲”,“救救我们一家”瓦尔基里被求助声淹没了,精灵超常的听力加重了痛苦,到最后她已经是捂着耳朵尖叫。她本能的选择逃离,逃避眼前恼人的一切。瓦尔基里飞走了,把嚎哭的难民丢在原地。
天使过目不忘,刚才那些被举高的孩童尸体中,就有跟她聊天的小男孩,她只能靠自己去寻找里昂。
“你在哪儿?爱人。”既然扮演救世主失败,她只好去扮演小女人。
等得到满足后,她要回家找妈妈了,瓦尔基里有很多话要跟大地之母说。
恶魔的生理结构跟凡间生物不尽相同,许多恶魔长有重复的器官,某些特别的有多个心脏。比如那两个在村口站哨的恶魔,血红色的皮肤包裹在同色的盔甲之下,露出的部分只有头和手脚。恶魔手里的武器是带着倒钩的长矛,个头比普通人略高一些,不算难对付。
里昂只带来了五个伙伴,镇上足足有上百个恶魔,数量差异是迈不过去的坎。必须悄然无息的干掉放哨的,再摸进去见机行事。里昂交代过战术,大家都没意见。他原计划跟阿什莉一左一右潜行接近,由背后干掉这叫做巴霸魔的家伙。艾琳也不说话,从箭筒里抽出两支箭,一支插进脚下的泥地,一支搭上弦。
红发游侠绷着脸不搭理人,大英雄只好对艾拉招手示意,要她随时准备用那种神奇的光锤补刀。艾拉皱着眉估计了下距离,对里昂摇摇头。修女能保证在战斗中不拖后腿已经很好了,要她当主力未免异想天开。
里昂的不信任令艾琳更加生气,不管她对里昂抱有什么想法,这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人”轻而易举就跟勇者打得火热,看两人的动作,显然到了不需要说话也能交流的地步。
不迷上我就算了,竟然跟个魅魔勾勾搭搭。哼,你就瞧好吧,色鬼。她倒不是完全在赌气,游侠有自傲的本钱。
大家躲在路边的树林里往村里窥视,精灵的眼睛能让她看清恶魔脸上恶心的瘤子,而那两个傻瓜东张西望什么都发现不了。
她拉满弓,瞄准了恶魔鹰钩鼻边上的黑眼睛。这家伙的脑袋又长又尖,凸起的骨刺取代了头发看起来不比盔甲更薄,也许这就是不戴头盔的原因。游侠放出一箭,马上从土里拔出备用的,对边上的恶魔如法炮制。她来不及观察战果,迅速搭上第三支拉满。担心是对的,第二只恶魔被射中了眼睛却没倒下,它捂着伤口,愤怒的张开嘴要召唤同伴。
巴霸魔咬着一根摇晃的羽箭死去了,此时游侠已经搭上第四箭,时刻准备。
“好啊,尖耳朵!”矮人按奈不住赞赏之情。
“小意思,没什么。”艾琳颇为得意的回头看着大家,特别是阿什莉。
棕发的魅魔耸耸肩,把手搭上里昂肩膀,“我们动手吧。”她这句话说的仿佛是在**,魅魔还不忘对艾琳眨了下眼。
第五十八章:大恶魔
仿佛花了到世界末日那么久的时间,游侠终于回来了。再晚点里昂可能就沉不住气,要冲进村救她。艾琳的身手赶得上觅食的母豹,她安静的出现在大家背后,要是不说话,没人能察觉。
“怎么样?”看来红发游侠总能给他惊喜,里昂心里对艾琳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真可惜艾琳没能给他带来好消息。
“恶魔有五十多个,这还只是站在室外的,屋里的我没机会慢慢数,不会比外面的少。”艾琳边说边摇头,红火色的长发在肩头晃动。
“那怎么办?趁着夜里溜进去一个个抹脖子?”矮人不逃避战斗,也不会当莽夫。伙伴们跟一百人的小部队打都讨不到便宜,更别提对上食人血肉的怪物。
“传送门在磨坊前,屋子里面能听得见女孩小孩的哭声,那附近守卫太多了我没法靠近。”艾琳又补充了新的情报。
就地撤回不再可能,甚至都不能按照弗林特说的,等到恶魔疲惫松懈时再动手。归根结底,不看那稀奇古怪的狰狞外形,恶魔也是需要吃喝的生物。拖到晚上,俘虏生存的几率会进一步降低。
“那还等什么?不管恶魔有多少,我们都不能见死不救。”伊莎贝尔说得无比坚定,眼神清澈到没有涟漪。
驱逐恶魔,拯救无辜是圣骑士的天职,她把前面即将发生的战斗当成圣战了,结果无非是两种,殉道或者胜利。倒是艾拉表现的模棱两可,可惜她说了不算,也不敢说。身为邪恶种族却改信了善神,免不了有投机保命的嫌疑,每一天对她的忠诚都是考验。
眼看圣骑士摩拳擦掌就要往村里面冲,里昂用眼神向阿什莉求援。魅魔觉得这群人都疯了,不过她已经见识过凡人的疯狂。凡妮莎为了救家人不惜在腹部刻了个召唤法阵,救出了父亲和兄弟,也变相成了卡昂城陷落的罪魁祸首。论起孤注一掷,恶魔难以望人类项背。在她的爱人被这帮蠢货拖着去送死之前,阿什莉一定得想出个办法。
恶魔的战斗规则类似于原始部落,首领在其中占到了极其重要的地步,一旦发号施令的被杀,其他恶魔为了决定谁说了算,很可能当场打起来。较弱的小恶魔则会抽身离去,免得被卷进去成了牺牲品。绝大多数恶魔缺乏照顾彼此的观念,这导致它们惧怕受伤,也不愿意打硬仗。只要里昂小队干翻了最大的,便有可能引起恶魔内斗。即便不是必定发生,总好过没头苍蝇似的送死。
阿什莉想是想明白了,但这话从她嘴里死说出去未免太过可疑。
“要不然,干脆向恶魔挑战,和它们的首领一对一决斗。”最终憋出这么一句,也真够难为她的。
阿什莉跳过论据去说结果,害得大家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觉得她疯了。除了里昂和游侠,两人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好,就这样,我去向恶魔发起挑战。”大英雄赶快答应下来,免得别人问东问西,特别是圣骑士。伊莎贝尔抱着手,上下打量着阿什莉,好像才注意到她。万一阿什莉说漏了嘴,伊莎贝尔恐怕会当场翻脸。其实找对方主将单挑也是人类屡试不爽的战术,算是弱势方少有的几个胜负手。
前提是兵强马壮的一方不会在单挑后翻脸,这才有可能,恶魔恰恰就是如此神奇的存在。平时彼此之间的仇恨和猜忌全靠大恶魔压下,头领一死,它们先于敌人扑向彼此的可能成倍增加。
“恕我直言,伍德先生。”伊莎贝尔开始整理罩袍,拉平上面的褶皱,“挑战恶魔恐怕只有我才行。”
不等里昂反驳,矮人打断了他:“圣骑士说的没错,她是泰拉的代言人,每个恶魔都会争先恐后的想要打倒她。”
魅魔支持了矮人的看法,里昂是很能打,但他顶着屠龙勇者的名头,不少恶魔认识他。到时头领很可能摄于里昂的威名拒绝出战,让手下群起攻之。伊莎贝尔在恶魔眼里只是个穿着白色盔甲的女人,杀了她又能大肆吹嘘,何乐不为。
这是没有战术的战术,事到如今也只能照此办理。弗林特,艾拉跟着伊莎贝尔钻出树林,大咧咧的现出身形。村庄前那堆畸形的身影显示哨兵的死亡已经引起了注意,愤怒的恶魔急于找到凶手报复。
在路上行走的三人小队成了目标,作为马前卒的低阶恶魔蜂拥而上,树林中的人则绷紧了神经,随时准备援助外面的伙伴。艾琳箭筒里尚存二十一根箭,还没迎面冲来的恶魔数量多。
阿什莉到没里昂那么紧张,跑到前面的都是些劣魔,夸塞魔,刚才被游侠当箭靶射的巴霸魔也没几个。小小的恶魔战帮仍然按照既定的套路运转,低级的负责打头阵,重要角色不会轻举妄动。除非圣骑士显示出足够的实力,背后的大恶魔不会露面。
牵肠挂肚的里昂被阿什莉强行拖走,即便各有分工,很难说里面没有妒忌的成分。
冷冽的蓝光乃至大地之母庇护的明证,在这阴冷潮湿的天气里,成了比被遮住的太阳更耀眼的存在。恶魔对上圣光,是干草堆遇到烈火,她只要有足够的体力挥舞那把剑,就已经处于不败之地。伊莎贝尔打掉了头几只冒进的,逼得恶魔退开重新审视这个对手。修女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全心全意的祷告,旁人听来无比悦耳的女低音,在恶魔耳中却成了十几口大钟轮番轰鸣,冷静思考是最不可能的事。喽们捂着耳朵乱窜,再次成了破邪斩的牺牲品。
相对更有战斗力,装备也好的巴霸魔举着长矛向前,意欲将圣骑士叉成肉串。弗林特大吼着发起反冲锋,矮人向恶魔的膝盖部分进攻,矮人的攻击看似只是埋头乱砍,但他每一下都是朝着关节出手。在被逼退前,弗林特已经干掉了两只巴霸魔,把一只怯魔劈成两半。
有了矮人在前面掩护,伊莎贝尔可以毫无顾忌把圣光引向敌群。修女专注于祈祷,她的祷告虽不能像《圣典》中某些名人那样,靠几个字就把恶魔逐回地狱,但也足以扰乱心智,恶魔变得只会红了眼乱打一气。
“够了!你们这些没用的蛆虫!”
大恶魔终于登场,无肉到近乎于枯骨的头上长有向两边延伸的犄角,乍一看像个被撕掉脸皮的水牛。高阶恶魔无一例外都拥有吓人的健壮体型,拖在手上的铁链类似于监狱里用来约束犯人的刑具,在链条的两侧布满了锐利的倒钩。
“一个女人,一个矮人,一个黑暗精灵女人。”大恶魔走得很慢,像是为了达到某种戏剧性效果。被它怒斥的“蛆虫”把路让开,等着头领打败圣骑士或者被杀。
“有趣的组合。”它评论道。
这恶魔跟别的同类不太一样,面对念个不停的修女,它丝毫没有流露出烦躁的情绪。
“你就是它们的首领?”伊莎贝尔收起了圣光,以便交谈。
“算是吧。”恶魔漫不经心的说着,也没立刻开战的意思。
圣骑士在拖时间,趁此机会,里昂带着艾琳和阿什莉去释放人质。每少一个受害者,恶魔的力量就减弱一分。如果能破坏掉召唤阵,像恐纳魔这样的大恶魔便很难在凡间立足。
村里的恶魔基本上都跑出去看热闹了,除了那种被艾琳射死的尖头长脸恶魔,其他的脏东西对守卫的职责并不上心。通往磨坊的路上没遇到麻烦,计划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村子里的人就算没跑,也应该被恶魔关押,人和牲畜乃至恶魔的祭品与食量,在走到骨门前,没在村中看见能动的活物。
丑恶扭曲的骨头拱门耸立在一块空地中央,这本是预留给村民碾小麦的,旁边有座石磨。恶魔显然给石磨找到了新的用途,上面铺着一层碎肉,地上全是榨出来的血水。
召唤法阵万变不离其中,地面的圆环套着竖起的骨门,无辜者的血肉和灵魂乃是宝贵的燃料,维持着连通两个位面的通道。
三个巴霸魔守在那里,游侠照例暗箭伤人,效果却不太好,竟然一个都没倒下。既然游侠知道自己的底细,阿什莉也不再伪装,她变回原形,比起长剑魅魔更擅长用身体去战斗。
魅魔两下结果了对手,游侠也不遑多让,那柄单刃刀蕴含着不亚于破邪斩的威力。反倒是里昂陷入苦战,好半天才劈开巴霸魔的尖脑袋。死去的恶魔照例**成了飞灰,骨门没了保护,比风中的杨柳还脆弱。把邪恶的法阵给铲了,战斗就胜利了一大半。
破坏召唤门不算难,“首先弄乱刻在地上的咒文。”阿什莉要求里昂照做。
磨坊忽然在三人眼前塌了,一头浑身冒火,有着翅膀和长长尾巴的恶魔从废墟中爬出,它的体型不输幼年的龙类。
“深渊炼魔。”魅魔咬牙切齿的念出这该受诅咒的名字。
无面者下了血本,在每一座骨门前,都留下了强大的守卫。
第五十九章:一位老牧师
他是个特立独行的老牧师,看不惯就说,包括圣座在内谁的面子都不给。因此在圣城不大受欢迎,他也不想留在那儿。戒备森严的宫殿,豪华的长袍,过于奢侈的饮食起居,他不喜欢这一切。只是也不想反对罢了,哈特曼牧师能同情穷人,也能理解富人。社会本该丰富多彩,而非死气沉沉。
自称来自帝国的乡下牧师挥别了教皇和主教,离开了圣城。他依然穿着那身旧到泛灰的长袍,握着胸口的木雕圣像。除了必要的干粮和一头驼物的驴子,老牧师没接收多余的馈赠。临别时他背对圣乔治大门,跟来送行的圣座有过一番对话。
据说老牧师提醒圣座,“注意脚下”。在场的人没能明白哈特曼的意思,有人甚至低下头看靴尖,从字面意义上理解哈特曼的话。他摇着头走了,把不明所以的教会同袍和那座金光闪闪的大门甩在身后。
到了第二天,城里有组织的抵抗已经结束。这如果是征服,居民会投降,以换取新统治者大发慈悲。可这是一场种族灭绝,断无跪下求生的可能性。为了维持恶魔在白天行动的自由,城里的俘虏会被定期杀死血祭,以维持传送门开启。恶臭的血雾顺着骨门源源不绝的飘进来,阻绝了日照,整座城都充满了地狱里的硫磺味。
到目前为止,天界对它的行动尚未做出反应,一切如无面者的所料。诸神既然不干涉凡人之间一场接一场的屠杀,又为何要管它一个“脏东西”,难道就因为长相不同吗?恶人跟恶魔做的事,并无太大区别。就算天使真要来找它麻烦,无面者也有打赢的自信,比起精雕细凿的天使,地狱里的恶魔简直是无穷无尽。
你能杀掉一千只恶魔,那一万只呢?想想你的那位瓦尔基里是怎么死的吧,王座上的黑肤“男子”仰起脸看向天空,浓厚的乌云遮蔽了阳光,给卡昂城带来了永夜。刚砍下的脑袋湿哒哒的,不剥皮去毛,坐在上面感觉很不舒服。等化成枯骨要好多天,但拿人脑袋垫屁股是它的标志,无面者不能让部下以为它有了什么新的爱好。
众多的头颅堆起了好几米高,它在顶端半坐半躺,宠妃卡特琳娜则趴在无面者两腿之间,当着一群死不瞑目的人头的面,为它提供服务。卡特琳娜分叉的舌头比正常舌头强多了,能牢牢的裹住,恶魔王子在即将爆发的瞬间按住卡特琳娜,一滴也不允许蛇魔浪费。
完事儿后蛇魔用滑溜溜的身体缠住了无面者,想和它亲吻。恶魔王子烦透了女性的磨叽,一把推开蛇魔,示意对方赶紧消失。低阶的喽压来了新俘虏,不多不少,正是六百六十六个。人头王座对着一座三层楼高的骨门,位于地面的圆形法阵被反复挖了很多次,已是深如沟渠。
大屠杀即将开始,比跟个滑溜溜的蛇魔温存要好玩的多。特别是看到俘虏中有不少儿童,无面者兴奋的发抖,没什么比父母目睹孩子被杀,那种悲痛欲绝更能取悦它的。无面者在万渊平原的宝座上幻想过很多次这种情景,也用魅魔变化了样貌对里昂如法炮制,如今终于能做到真正的骨肉分离。
恶魔王子直起后背,拖着腮帮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的欣赏下面的人间惨剧。震天的嚎哭只会惹得它发笑,仅此而已。
卡特琳娜恶心的吐了,她是个蛇魔没错,但即使身为恶魔,对所处的环境和待遇也有要求。她被迫在一座臭气熏天的人头山上给无面者舔,像极了凡间的下等妓女。恶魔王子还强迫她吞吃了那腥气扑鼻的玩意,卡特琳娜没走多远就趴在地上吐了精光,最后连胆汁都咳了出来。
为什么黑龙没能杀死这家伙?蛇魔有些想不明白。要是这家伙死了,卡特琳娜马上就能在凡间立足,不管是建立她邪恶的小王国,还是收起大恶魔的尊严依附人类,哪个不比为无面者口含嘴咬过得滋润?
那天夜晚死了太多的人,弗朗西斯詹姆斯却得以幸存。因为他是蛇魔小姐卡特琳娜重要的人,其程度大概相当于贵族小姐珍爱的胡桃木玩偶。陪着她吃饭,陪着她出去玩,陪着她上床睡觉……
他是个光荣的骑士,如今却成了恶魔的玩物,弗朗西斯屡次故意挑衅卡特琳娜,要逼蛇魔杀了自己。动手他打不过恶魔,语言攻击只能换来卡特琳娜对他笑。时间一长,骑士也放弃了,转而琢磨怎么逃跑,蛇魔并未把他捆起来丢在什么不见天日的牢房。
卡特琳娜挑了城里一栋两层楼带花园的大房子,他像个被国王包养的贵妇。房子里只有他和蛇魔,卡特琳娜肯定用了魔法,他每次走出院子都会发现自己又回到客厅,逃跑也成了不可能的事。
骑士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等恶魔玩腻了他一了百了。
奥斯曼人绝对知道了卡昂城发生的异象,勃艮第残军从西门冲出。为了躲避恶魔追击,被迫继续往西逃,一度进入了上次落败的战场。突厥兵压根没出现,据斥候回报,泰里勒斯镇被搬空了,异教徒溜之大吉,很可能缩回了加来港。那儿有奥斯曼的舰队,只要苏丹想他就能回国,再坐看法兰克人和恶魔杀得你死我活。
伯纳德公爵手里只有几千人的士兵,更多的平民扶老携幼跟在后面。他没有衔尾追击的本钱,能不能从恶魔手下顺利逃走都很成问题。
幸存者在镇上稍作调整,往西走了一整天,再度往北,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希望能把恶魔甩在身后。大概有三万多市民紧跟着军队,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即便公爵不再向西而是北上,这些人也不离不弃。再往西很可能遇到突厥兵,跟着勃艮第的军队才有一线生机。
受平民的拖累,残兵败将走得磨磨蹭蹭,有时候一天不到十几里。天上经常能看到长翅膀的怪物,慑于弓手才没下来抓人。这也意味着己方的动向被恶魔随时掌握,公爵知道自己这支难民大军会是下一个目标。
尼娜跟儿子闹得很不愉快,她坚持要瓦蓝别急着称王,否则会失去雷诺公爵的援助。但儿子拒绝母亲的好意,声称必须如此,也是为了对号角堡宣誓主权。
最可恶的是奥拉铁锤,符文铁匠的女儿不仅不站在女族长一边,反而支持瓦蓝,认为他“说得没错”。
唉,年轻人没一个懂事的。尼娜叹口气,散着步走到大门前的空地。比起需要火炬照明的王座厅,她更喜欢在外面晒太阳。
矮人的耐性特别好,她可以花一年时间来劝儿子“尽快”冷静下来。人类的政治尼娜没少参与,算是其中老手,甚至有传言把她跟雷诺男爵的曾曾祖父联系在一起,指名道姓的说两人有不正当关系。
谣言相当恶毒,污蔑尼娜两腿一张换来了圣艾迪安敞开城门。这无疑是伯纳德家族编造的,并指派吟游诗人到处散布。人类男性平均身高在五尺,矮人大概四尺,论身材矮人相当敦厚,体重上矮人要重些,力量也更强。矮人女性浓眉大眼,相貌比较粗犷,在她们眼里,人类长得类似于竹竿,完全靠不住。
反过来人类看矮人女性也像是看啤酒桶,根本不能入眼。
然而这所谓的谣言,其实有着真实成分。尼娜是个寡妇,而当年的雷诺男爵则是鳏夫。根据流传下来的贵族起居注表明,两人的确没少“通宵议事”。也许是对亡夫心中有愧,尼娜只来过号角堡凭吊了一次。
人类是个适应性相当强的种族,这些难民花了十几天,便把大门广场前的荒地改造完毕。梨好了可耕种的菜地,竖起围栏圈养了猪。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种子和牲畜。
人类也是个喜欢抱怨的种族,不止一次向尼娜请愿,把山中间那条弯弯曲曲的通道给弄直弄大。号角堡位于半山腰,一圈延伸出去的小山包如同天然城墙,牢牢护住了号角堡的大门。矮人仅仅是将中间的空地铲平,并没过多使用。矮人更倾向于居住在安全的山洞中,对于里面有多“安全”尼娜深有体会。
山中的羊肠道挡住了恶魔军团,也害得撤退的女人孩子跑不快险些丧命,坏处和好处都过于明显。她正想答应下来,通道那边又热闹起来,钻进来不少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看样子有难民来投奔了。矮人卫兵领着其中一位穿白袍的男人往这边走,尼娜对请愿者说了声抱歉,站起来拍拍衣服,收起笑容板着脸,尽量显得比较有威严。
既然儿子都成国王了,那接待难民这种小事就由女族长来代劳。
访客是位须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挺直的腰板显示他尚未对年纪屈服。这姿势令尼娜很不舒服,因为无论怎么站,她都得抬头仰视对方。
男人在胸口画了个泰拉之矛,尼娜看到了木刻的地母像。
“你好,我是埃里希哈特曼,泰拉卑微的仆人。”牧师深鞠一躬,令尼娜的感觉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第六十章:忙碌的一天
印地大使卡皮尔莫迪要回家了,他在都城住了将近十年,算是个老市民。彼时恶龙战争的阴霾尚未散去,不甘心失败的巨龙仍在道路河流搞袭击,制造恐怖气氛。莫迪先生坚持不改变行期,生怕这帮浅色皮肤的西方人小看了祖国。几年后当那名传奇英雄意外去世,他首次回国,只为劝利令智昏的国王陛下别当个捅刀子的小人。
一位高风亮节的异国绅士,如今为了表弟,他却要负气而去,着实令首相丹尼尔罗伯特吃了一惊。
卡皮尔坚称弟弟没参与侵犯精灵大使,是无辜受害的。丹尼尔可不这么想,综合了西悠瓦拉与那位侍女的陈述,要是精灵不绝地反击,没准内裤都得被卡皮尔的好表弟给扒了。
听说在印地女人要是惨遭强奸,反抗的自由都没,更别提事后报官,哪像帝国,都城市民无论贵贱,对金月小姐的事迹人人叫好。酒保,皇后的侍女,乃至跑出来的那些水手都是人证,足以证明金月小姐是为了捍卫自己的贞洁。也许这才是卡皮尔负气回国的原因,为流氓辩护的他名誉扫地,在都城社交圈呆不下去了。
做生意的印地商人纷纷跟卡皮尔的表弟划清界限,以免被愤怒的贫民找借口打劫,再重演两年前地母升天节的骚乱。莫迪大使孤掌难鸣,唯有借口给表弟办葬礼,打道回府。
丹尼尔站在为大使准备的马车边,等看到莫迪,首相主动伸出手。两人简短的握了手,莫迪苦着脸没再多说什么。就像首相的妓女母亲是一辈子的难言之隐,莫迪死翘翘的强奸犯表弟也见不得光明。
首相目送大使的车架离开,至于莫迪回去后会不会唆使印地国王找帝国的麻烦,他暂时管不了太多。从政治意义上讲,跟精灵重修盟约才是重中之重。
印地人口上千万,领土比帝国和法兰克加起来都大,两相对比,永恒之森只算城邦国家,据金月小姐口述,人口最多不过三十万人。如此舍近求远,实属政治失败的典型。但他能怎么样,把精灵大使捆起来交给卡皮尔发落吗?魔法不魔法,当众侮辱一个淑女都是令人不齿的恶行。
首相坐回了马车里,他有一堆大事要操心,送别卡皮尔是出于个人的交情。陛下急着把女儿派去出访永恒森林,保证公主旅途平安是头等大事。坐在对面的书记官扭头拍拍车厢,车夫挥动鞭子,带走了帝国的大忙人。
这精灵女人绝对使用了黑魔法,维克托公爵结束了谈话,彬彬有礼的请大使小姐稍坐,他跟女儿退到门外商量。公爵不算实战派,缺乏已故的梅林**师那样跟巨龙对决的辉煌经历。但他也有自己的长处,包括极其丰富的理论知识以及炼金术上的造诣。
维克托公爵能当上**师,是公平竞争的结果,并非依仗贵族血统欺负小商人的女儿。
牧师靠祈祷分辨对象有没有说谎,他则靠喝自家研究室提炼的药水。一瓶真知药剂掺进茶里喝下肚,便知西悠瓦拉堪称谎话连篇。某种意义上这女人跟艾米莉很像,都是好容易扒住了权力的边缘,无论如何不肯再下去。
大使小姐矢口否认施展过亡灵法术,只承认用魔法自卫。关于两个流氓的死因公爵调查过,搞炼金术的总离不开各种脏器,使用人类器官绝对禁止,出于医学目的解剖却是允许的。莫迪要带着表弟回家入土为安,另一具死尸可没人管。开膛破肚之后,见到那颗布满了玫瑰色血斑的心脏,真像不言而喻。
这人是被活活吓死的,能在几秒钟之内将一个急色的男人吓破胆,除了黑袍法师没人做得到。
“那能怎么办?”听父亲说完,海伦娜不过是摇头耸肩膀。
精灵大使是御前的大红人,法师塔又是对皇族效忠的组织,除了帮着精灵大小姐擦屁股,没别的选择。
“你去了永恒森林后,记得找当地的法师首领,如实告知此事,想办法换个可靠的人回来。”公爵瞪了女儿一眼,没想到她在外面打了小半年的仗,也变得如此没原则,“这里是都城,不是某个女巫的山洞,等她哪天不小心召唤个恶魔出来,大家就全完了!”
教会能压制乃至迫害法师,靠的不是跪在圣母像前磕头祷告。教会是跨国组织,理论上有教堂的地方出生的人都算信徒,直属教廷指挥的教会骑士团有几十万人,超过了大部分国家的军力。帝国法师完全根绝了黑魔法,才求得立足之地,其他国家的同行倒是生冷不忌,所以只能当类似于舞会小丑一般的存在。
海伦娜的反应仍是耸耸肩,满脸的事不关己。当初凯旋归来,回家不仅没得到一顿美餐和拥抱,反倒等来了检验贞操的老修女。当着父母的面,即便拉起围帘,对个老女人大腿一张任由她又摸又看亦是终身难忘的耻辱。早知如此,还不如当真和里昂上床得了。
你未娶,我未嫁,男方还是屠龙勇者,有什么不可以!若非里昂深入法兰克下落不明,海伦娜很可能跑去找他。
女儿相当生父亲的气,当父亲却不自知。他不知道的多了,人类几百年跟精灵不打交道,许多代人过去,连精灵那双尖耳朵到底能干吗都忘了。
该死的老男人要对付我!屋里的西悠瓦拉气的昏了头。一堵墙加上木门挡不住她的尖耳朵,父女俩的谈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漫长的人生终于看见点光明,西悠瓦拉不允许任何人挡道,谁都不行。
“抱歉让你久等了,金月小姐。”当爹的推门进来,金发的女儿跟在后面。人类的头发不像精灵,不会反光,海伦娜的发色比永恒森林的同胞差太远。在都城呆的久了,西悠瓦拉无形中滋生出一股优越感。
“别在意,大人。”脸颊因气愤而起的绯红仍未散去,西悠瓦拉赶紧抬起杯子,佯装喝茶遮掩。
公爵和海伦娜都坐回了原本的位置,有意无意的偷听过门外那场对话,两人的笑容在西悠瓦拉看来都透着股假惺惺。人类法师只是在试探她,真相他们早就明白。想到这一点后,西悠瓦拉愈发心绪难平。她年龄比这对父女加起来都大,现在却被当成不懂事的小孩来对待。
公爵说了两句场面话做结尾,海伦娜送大使小姐出门。上来时那几百级旋转台阶走得西悠瓦拉头晕,再往下的话,她低头看着直通底层的楼梯井,心里暗骂人类的自负。
海伦娜笑嘻嘻的牵起大使走到过道边那扇落地大窗前,她推开玻璃窗户,当先跳下去。西悠瓦拉也被激起了兴趣,毫不犹豫的跟着海伦娜往下跳。
从高空坠落是法师最喜欢的小游戏,也每个学徒都迫不及待要学会的技艺,缓落魔法的受欢迎程度仅次于火球术。海伦娜的金发全都吹起来了,就像她身上的袍子,西悠瓦拉见状下意识的捂住裙底。金发的女孩在下面对她挥手,享受着缓缓下落的过程,两眼微闭很是悠闲。
我该把她的魔法消除,让她在地上砸成一滩肉泥……西悠瓦拉也对着海伦娜招手,嘴角上翘,眼里没有半点笑意。
不,还是再等等吧。
瑞吉娜自从跟了公主,从没这么累过。殿下试了一上午的衣服,对每一件都不满意。接着逐步扩展到对发型,首饰,乃至瑞吉娜本人都牢骚满腹。
侍女倒霉,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侍从敲敲门,得到允许后探进半截身子,请公主去餐厅用午餐。
“午餐!?”维多利亚公主难以置信的大喊一声,把侍从吓得僵在原地。
瑞吉娜正在和那件束胸衣搏斗,一个扣带一个扣带的从公主腰部往背上系紧。她累的满头大汗,公主疼的直哼哼,惨烈程度已经赶上了攻城。
“你,你去。”瑞吉娜又绑紧了一处系带,公主好半天才缓过气重新说,“告诉陛下,我不吃了。”
何止这顿饭,公主下定决心在未来几个月内,只靠水果维生。她非要跟男人一样上阵冲锋,变得体格粗壮算是付出的代价。侍女瑞吉娜坚持认为公主的身材非常好,该有的地方都有,还多了女人罕见的力量感,真可惜那件束胸衣不同意。
小时候,维多利亚对克里斯蒂娜是纯粹的仰慕。等长大了,这股感情逐渐变质,掺杂进了妒忌与自卑。等情窦初开的少女看上了里昂,便有意无意的将精灵视作情敌。
然而她拿什么去跟对方比?克里斯蒂娜长得像是艺术家的收山之作,一旦完成这幅画卷,说什么都不会再动笔了。精灵的头发好似闪亮的金线,眼睛则是碧绿的翡翠,那精致的嘴唇别说男人,公主自己都想抱住乱亲。
一败涂地,这便是她试图去跟克里斯蒂娜比较的结果。克里斯蒂娜或许是个特例,但见了西悠瓦拉金月,她的自卑感进一步加深。
克里斯蒂娜的军旅生涯,导致她举手投足有点男人婆的感觉,能让公主稍稍找回点自信。这位精灵大使真是韵味十足的尤物,一头绝无仅有的闪亮银发,令人百看不厌,前凸后翘的绝妙身材随时随地害得人注意力分散。想到要去这样全是美女的国度,维多利亚怎么瞧自己怎么不顺眼。
我得把裁缝找来!她又照了一遍镜子,比刚才的感觉还糟糕。
“脱掉,瑞吉娜,把这身脱掉!”她彻底失去了耐性,自暴自弃的趴在床上,任由侍女骑在她背上忙活。
这的确是瑞吉娜有史以来最忙的一天。
第六十一章:神启
“……尊敬的教皇陛下,对于发生在帝国都城的种种异端行为,鲁道夫大团长和德瑞克牧师不仅未尽到阻止的……”他停下笔,抬头想了会,昏暗的室内光线有种把白天当成傍晚的错觉,相当不利于书写。圣母大教堂固然金碧辉煌,高大雄伟,无奈是百年前的建筑。窗户必须开在厚如岩壁的石墙上,无形中就影响了采光。
考虑到爵士大人现在干的事,他也只能偷偷摸摸。托马斯爵士点起一根蜡烛,接着写信。
“……很遗憾,鲁道夫团长和德瑞克牧师跟永恒森林来的施法者串通一气,包庇了精灵滥用死灵巫术的罪行。”他把措辞改的更加严厉,好叫圣座知晓事态的严重性。等爵士终于写完信,他叫来侍从陶德,叮嘱务必将信送到圣城,呈给教皇亲启。陶德右手捶胸,严肃的对爵士行了个军礼,收好信走出房间。托马斯对着少年的背影赞许的点头,他就喜欢这样从不拖泥带水的作风。
从国家的角度讲,他做的事够得上叛国罪,万一败露会被斩首。但从信仰的角度出发,爵士乃是舍生取义。使用亡灵法术不当场逮捕,反倒从牧师到法师塔再到皇宫,人人为精灵小姐编故事唱赞歌。这哪里是徇私舞弊,根本是黑白颠倒!只要圣座收到信,很有可能把鲁道夫和德瑞克召去圣城问询,面对泰拉之矛,没人能说谎。
实事求是的讲大团长并未参与,最多算消极怠工。但为了自己的前途,鲁道夫是个绊脚石,必欲除之以后快。爵士吹灭了蜡烛,揉搓因为长时间盯着信纸而酸疼的眼睛。我必须把误入歧途的陛下拉回来,让帝国的神圣教会远离黑魔法的危害。
只这么一想,心里那点残留的愧疚便烟消云散。他品着酒杯里的饮料,计划起搬进大团长办公室后,该怎么布置才好。
公爵不是个虔诚的信徒,哪怕有个疯狂捐助教堂的妻子,对伯纳德公爵的信仰也没太大帮助。所以当有别的声音出现在他脑中,目睹天使降临,公爵震惊到口不能言。
撤退的路上不止有死马,烂泥坑,也有许多无主的房屋和一间小教堂,随行的牧师建议公爵进去祈祷。伯纳德直愣愣的看着牧师,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若是平时公爵有看人不忘的本事,只是经过连续几天的撤退,他实在没精力顾及社交礼貌。
“卡里姆本泽马,大人。”牧师鞠了一躬。
“哦,当然,对不起。”公爵倒是没丢了礼贤下士的作风。
牧师笑着接受了道歉,牧师和公爵依次下马,一前一后走向这座颓废衰败的教堂。如果弗朗西斯还在,年轻人肯定会力劝公爵别去随时可能倒塌的房子。骑士下落不明,公爵一半的部队也陷在卡昂城,光是想象这些人的遭遇,就害得公爵夜不能寐。
扶老携幼的市民跟在军队后面,过了快一个星期,人数不减反增。明智的作风是率领部队急行军,平民能跟上就跟,如此优胜劣汰。或者像某些骑士说的,丢下拿长矛弓箭的农夫,只带骑兵走。日夜兼程,半个月便能回到勃艮第。两种建议他都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坚持不丢下老百姓。
良心是个奇怪的东西,不管作恶还是行善,都不会令人舒服。飞行的恶魔每天都能看到,隐隐约约有数量增加的趋势。最恐怖的是连续走了这么几天,竟然始终没能跑出那片乌云。
灭顶之灾就要来了,公爵的选择无非是跟平民死在一起。抑或逃之夭夭,在以后的某一天被良心债压垮。牧师提的正是时候,公爵确实需要一点点指引。历史上那么多骑士都在危急关头寻求泰拉的帮助,为什么他威廉姆就不可以。顺着牧师推开的门,公爵率先进入了这座教堂。
里面的陈设跟他想的差不多,十几条破旧的长凳。一个简陋的木台与粘着蜘蛛网的蜡烛架,持矛的圣母像钉在后面的墙上。忠实的骑士没进来打扰公爵,并非骑士不想,教堂太小了,还不如卡昂城公馆的餐厅。
公爵沿走到讲台前,画了个泰拉之矛,双膝跪地。牧师跪在他旁边,两人几乎是肩并肩,教堂很小。
“天上的母亲,请你……”他念着惯常的悼词,并未注入太多的感情,也没抱任何指望。毕竟公爵这辈子,生了个有着魔法血脉的“异端”女儿不算什么,靠实力说话才是他一贯的作风。
然而,奇迹却不请自来。活生生的天使出现在教堂中,站在公爵面前,哀伤的神态令伯纳德只看了一眼,就跟着落泪。
“威廉姆,我的孩子。”天使开口说道。
公爵本已是跪拜的姿势,这下更是五体投地,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重新去看天使。泰拉的使徒是位黑发的男性,相貌异常普通,若非背上两片羽翼,浑身泛光,伯纳德公爵会把天使与凡人混为一谈。他偷眼去看牧师,发现对方不见了,教堂里只剩他和天使独处。
“泰拉的子嗣在你身后惨遭屠戮。”天使的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悲伤。
公爵再次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天使。
“其中有很多曾是你麾下的勇士。”天使用了过去式来陈述这句话。
眼泪滴落到了地板上,一张又一张熟悉脸孔浮现在他面前。别说部下,就是女儿在哪里他都不清楚,公爵只能坚信那头传奇的黑龙带着女儿顺利逃脱。
“但你仍可以拯救,避免一场更大的悲剧。”
天使牵着公爵的手,拉着他站起来,散发着湛蓝色微光的眼睛牢牢攥住了威廉姆。
“威廉姆德伯纳德。”天使念出了他的全名,已经很久很久没人这么干过了。公爵热泪盈眶,为自己的名字能上达天听而激动不已。
“带着追随你的人去号角堡。”
那我女儿怎么办?封地呢?上次听苏菲提过,号角堡才有几个活人,跟废墟无异。去哪里岂不是找死。他没说,天使便知道了,长翅膀的男人再度露出哀伤的笑容,松开了威廉姆的手。
他跪在落灰的破旧教堂,旁边是默默祈祷的本泽马牧师。哪有什么天使,天使早不见了,他起身到处乱看,想要寻找那光明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什么都没有,天使从未来过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