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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力的善良     绿皮部落讨伐战txt下载     绿皮部落讨伐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敌人的鲜血

    两艘战舰合力把商船围在中间,战舰的体积将商船衬的如同侏儒,对方居高临下优势明显,没有近战的必要。经过一通劈头盖脸的乱射,甲板上已经没法站人了。两个法师有石肤术护体,在乱箭之下尚能保持从容,其他人就很狼狈了。玛雅听了克劳斯的建议,只穿着胸甲。可她缺乏流浪骑士的身手,全靠一面小圆盾勉强自保。

    不少人夸过她的白发,说像雪的颜色,从那以后,玛雅就不怎么爱戴头盔了。

    牺牲,奉献,慈悲,是地母对信徒的期望。中箭倒地的水手离她不远,牧羊人怎么能将神的羔羊弃之不顾。

    玛雅举着盾牌跑到中箭的水手身边,她一靠近箭雨也变得稀疏,这绝不是奇迹。他们想要活捉我,随之而来的联想让黑暗精灵打了个冷颤。她集中精神,咬牙拔掉了伤员身上的凶器,当着敌我双方的面,玛雅呼唤泰拉的垂怜。

    修女一旦亮出身份,局势便急转直下,几乎所有的射手都转向了她,拉动弓弦的声音被尖耳朵听得清清楚楚。

    黑暗精灵不为所动,继续向她的神祈祷。

    “兹,奇拉南,所司,阿蓝苏,卡力,甲拉蓝。”即使同伴命悬一线,也要保证每一个字都不走音。艾米莉抛出硫磺球,将剩下的部分交给与生俱来的魔法能量去掌控。

    左侧战船的后半截甲板被点燃了,汹涌的火焰疯狂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的物体,帆布,绳子,衣服,以及人。浑身着火的突厥兵跳进海里以求自保,有两个倒霉鬼慌不择路掉到了船上,被克劳斯给收拾了。骑士都没用剑,包有铁边的盾牌猛地下切,像个小型断头台,效果也差不多。另一个突厥兵被他的铁靴踩住脖子,骑士慢慢用力,直到敌人停止挣扎。

    只挨打不还手着实窝火,克劳斯决定用自己的办法来改变局面。

    “像男人那样来面对我,你们这帮操羊的懦夫!”他一手持盾,一手握剑,魁梧的身材包裹着铁甲。刚才的牺牲者躺在他脚边,其中一位已是身首分离。

    听不懂吗?佣兵骑士克劳斯多的是主意。

    他冷笑着拔出了卡在盔甲缝隙的箭,向敌人展示保持着原色的箭头。这不算完,他又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经过如此露骨的挑衅,总算有突厥兵按耐不住,拿着弯刀跳到甲板上,残酷的接舷战开始了。

    克里斯蒂娜一剑捅进突厥人的肚子,赶在被抓住前抽出武器。身受重创的倒霉鬼捂着伤口压过来,精灵还要保护艾米莉,她没选择闪避,反而上前一步靠盾牌撞开对手。

    “躲在我身后!”精灵喊着。

    一只手搭上她肩膀,在战斗中艾米莉就用这种方式沟通。

    跳帮的突厥人大多没穿盔甲,面对女性又三心二意,满脑子都是猥琐的念头,这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跟精灵交手的就算没当场死亡,也受了致命伤。

    桑切斯非常紧张,他不是为了自己,突厥人的薄刃弯刀很难捅破化为岩石的皮肤,而且根本没机会靠近黑袍法师。鲁比大砍大杀,她没什么华丽的招式,多数时间都是拿着长剑乱抡。然而没有哪怕一个突厥兵能在鲁比面前撑过一回合,桑切斯不小心眨了次眼睛,就有三个人同时捂着脖子倒下。

    举盾的连人带盾牌被砸倒,再也站不起来。中剑的则被捅个对穿,很多时候魅魔收不住力道,便推着濒死的人一路向前,非得刺中下一个受害者才罢休。鲁比不需要桑切斯帮忙,事实上她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己方女战士的神勇激发了水手们的勇气,男人们冲上前想助鲁比一臂之力。魅魔毫不留情的推开了热心过度的水手,只因为他们挡在了自己和目标之间。

    魅魔靠着恐怖的蛮力在人堆里生生杀出一小片空地,没有谁再敢靠近她。鲁比单手掐着一个突厥兵的脖子,在地上拖拽,见没人应战,她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头都也不回的手腕向内一撇。随着一声让人牙齿发冷的脆响,她丢下了手中的牺牲品。

    这要是在陆地上,异教徒早就一哄而散。

    桑切斯看呆了,等回过神,他掏出一小撮兔毛。炫目的闪电击飞了一群被鲁比吓得直往后退的突厥兵,胆小鬼飞跃了厮杀的战场,径直落到水中。

    突厥兵或许人数占优,可商船上就那么大的地方,不过几十个人便挤的施展不开。留在战船上的敌人眼见肉搏失利,他们并没有下来支援战友,反倒动手砍起了绳索。

    下面这帮人太恐怖了,突厥兵不再想着俘虏商船,瓜分女人和财物。

    一个突厥兵丢掉弯刀跪倒在地,带着风声的长剑停在离他脖子不到一指的距离。

    克里斯蒂娜喘着粗气,杀意笼罩了她。剑贴上了异教徒的脖子,他很年轻,没来得及长胡子,有一头浓密的漆黑短发,和同色的眼睛。

    剑刃一点点向内切,年轻人闭上了眼,血顺着他的脖子向下流。

    “啊!”精灵大喊一声,提脚踹倒了他。

    该死!他们都该死!他们是禽兽,他们不是人!精灵咬破了嘴唇,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哭不出声。

    捡回一条命的异教徒惊魂未定,老老实实的听凭水手捆住手脚。

    艾米莉从后面抱住了克里斯蒂娜,凑到她耳边说着安慰的话,让精灵不再紧绷身体。

    “赢了,赢了,哈哈哈哈!”战斗中丹德里安不知躲哪儿去了,这会又神奇的冒出来,双手叉腰挺胸抬头,冲着敌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哈哈大笑。

    没人理他,突厥人急于爬回战船,逃离这场一边倒的屠杀。获胜者也没心思庆祝,水手都是普通人,经过激烈的搏斗,没死也是一身的伤。

    船长在和突厥人的对战中受了重创,左臂因为抵御一次劈砍,从手腕处被整个削掉。他捂着断臂斜靠在船舵上,大副倒下的位置离他不远,已经没了呼吸。

    “快去把你们船长的手找过来!”玛雅指挥起了还能行动的人。

    一连看过了三只断手,才找到属于船长的那只。凭着泰拉的仁慈,船长下半生不必与铁钩为伍。

    甲板上的战斗结束了,留守在战船上突厥人劈砍着将船只连在一起的钩锁,抛弃了下方的士兵。

    一直呆在旁边的第三艘战船则调整方向,将放有弩炮的船头转了过来。伙伴们或许能赢得接舷战的胜利,可也难逃被击沉的命运。

    除非……没等艾米莉想明白,有人已经行动了。

    她不是“人”。

    鲁比拉住一根还未砍断的绳索,往战船上爬,她本来可以跳上去的。但想到了桑切斯那头白发,魅魔决定别太任性了。

    上面的突厥兵对这个疯女人印象非常深刻,他不用刀了,不知从哪里找来个斧头,冲着绳子猛砍。两次斩击,砍断了浸过油的绳子。

    “去死吧!臭婊子卡菲尔!”他得意洋洋的挥舞着拳头,想要欣赏鲁比落水的样子。

    魅魔在爬,她的指甲钉进了船身,每次改变位置都带出不少木屑。

    “魔鬼!”突厥兵想起了伊玛目的教诲,卡菲尔都是魔鬼!

    他猜的没错,鲁比爬上战船,手一挥,便斩掉了大嘴巴的脑袋。

    甲板上的士兵反应跟下面的同僚差不多,一个劲的往后跑,只想离鲁比远一点。她干掉了几个速度慢的,故意拖着步子跟在慌乱的人群后面,走得悠哉悠哉,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

    她不敢杀的太快了,那会露出破绽。

    一队披甲兵从船舱里鱼贯而出,他们举着盾牌,小心翼翼的把鲁比围在正中。

    终于来了,魅魔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笑的像看见老鼠的猫。

    “我都感到无聊了。”她说的是奥斯曼帝国的官方语言。

    魔鬼精通凡间的语言,并罗织了一个又一个的甜蜜陷阱来诱惑凡人。

    突厥人不看《圣典》,他们也有点忙,在忙着死。

    桑切斯大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艾米莉揪住他的领子,告诉他鲁比是对的,趁此机会抢到突厥人的船,才能扭转局面。

    说完,女法师就带头往上爬,沿着船舷流下的鲜血也淋湿了绳子,法师手上打滑,一屁股坐到甲板上。

    天知道这恶魔是不是在上面大吃活人,艾米莉再次抓牢了绳子,这回她选了一根干净的。

    “小娜,你去另外一边!”法师拼命打手势,好不容易把精灵撵走。她很高兴的看到克劳斯与大部分水手都跟着精灵行动,往另一艘突厥战舰上爬。

    克里斯蒂娜就是标杆,到哪里都能引人跟随,尤其是男人……

    她没闲工夫妒忌了,这世界不能再承受一个失控的黑袍子。桑切斯只是找不到正常女人,才召唤了魅魔。

    男人嘛,总是有需要的……她终于爬上了突厥人的战船。

    她只看到了一个高速移动的影子,听到了石头开裂的声音,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六十二章:死灵术与召唤术

    人间之于恶魔,如同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不仅摸不到,连看一眼都困难。所以但凡有幸得到召唤,恶魔无不感激涕零,原为法师肝脑涂地,心甘情愿的称其为“主人”。

    书上吹的天花乱坠,恰恰反应了作者社交经验有多贫乏。大概因为不受异性欢迎的缘故,他压根不了解女人的心理,躲在昏暗的研究室中纯粹靠着想象写了本大部头出来。这本破书不知道坑了多少才华横溢的巫师,害得他们走上身披黑袍的不归路。

    黑袍法师桑切斯坎贝尔抓着战船上的绳索,才爬了五分之一就失败了,他摔得后脑着地,昏昏沉沉躺了半天,竟无一人上来搀扶。他试着站起来,可黑袍子太长了,比女人的裙子都碍事。挣扎了几下,终于有人高抬贵手。

    “谢谢。”他的感激不是装的。

    有胆量和黑袍法师说话的人不多,丹德里安算一个。大诗人见多识广,没有水手的迷信,宗教信仰也很成问题,对黑袍法师,黑暗精灵都没预设什么立场。

    桑切斯几次看见他借故跟修女搭话,只是后者的回答仅仅出于礼貌。开玩笑,玛雅皮肤是黑了点,但五官身材无疑是个大美女,基本的矜持还是有的。

    还是他桑切斯有自知之明,既然用正常手段追不到漂亮女人,干脆召唤个魅魔来解闷。

    大诗人比他伙伴克劳斯精明多了,战斗一开始,他就溜进了船舱,透过门缝观察外面的战斗。丹德里安不是普通人,他的嗓子不仅在帝国吃香,就算奥斯曼人也得听音乐吧?至于克里斯蒂娜,玛雅和艾米莉,他发誓会为姑娘们求情的,不过得先等到苏丹赏识了他再说。

    战斗结果却出乎软脚虾诗人的意料,克劳斯左突右冲,克里斯蒂娜出剑的速度让人眼花缭乱,鲁比杀人如割草,所到之处断肢横飞,两个法师更是时不时给这场鲜血盛宴加进点别的颜色。怎么会输,怎么可能输?丹德里安兴冲冲的推开门,顺手捅死了个负伤爬行的突厥人,给自己染了点血。

    也是相同的机智,让他选择去爬鲁比在的战船。黑袍法师的妻子已经上去了好一会,再加上个艾米莉,想必突厥人都死光了吧。

    我真是天才啊,丹德里安抓牢了绳子手脚并用往上爬,穷小子出身的他轻易超过了桑切斯。

    穿盔甲的士兵是难缠的敌手,即便对鲁比而言,也不是轻易杀得掉的,除非她变成恶魔。绝不!魅魔有一个去大都市生活的梦想,她不会为了一点困难毁了美好的未来。

    正是鲁比怂恿桑切斯加入这场女巫狩猎的,洗白身份,再赚点钱搬出乡下,魅魔早就计划好了。她不想再清早醒来,看见邻居蹲在自家菜地旁出恭,还美其名曰“施肥”。

    长剑被锁甲卡住,连她非人的怪力也没法让剑尖再深入哪怕一寸。魅魔发了狠,强行推着敌人往前走,不远处就是船舱的门,顶到了木墙照样可以干掉他。这帮士兵显示了跟普通水手完全不同的协同作战精神,全都追上去攻击魅魔。

    鲁比抬腿朝后一蹬,踢倒了最近的,一把钉锤砸到她后背,将男爵夫人送的盔甲打出了凹陷,所幸紧跟而来的两把弯刀都无害擦过。

    肋骨上的剧痛激怒了魅魔,没拿武器的左手握成拳头,打碎了正面之敌的鼻梁骨,将他击倒。右手向后挥剑,剑刃的圆弧和一把弯刀相撞,将突厥兵的武器打脱手。

    鲁比正想趁胜追击,披甲兵却不跟她缠斗,反而肩并肩的将圆盾叠起来组成了一个小盾墙。之后无论魅魔怎么进攻,都换不回一次反击。

    他们在拖时间,至于原因,魅魔很快就会知道了。

    鲁比及时感到了脑后的风,她迅速跳到一边,回身面对新的威胁,一个气元素和操纵它的女法师。

    法师包裹的很严实,看似宽松的黑袍只为眼睛留出了一道缝。气元素也被塑形成了奥斯曼人惯常的打扮,戴着透明的平顶帽,法师可真够闲的,还帮它捏了个大胡子。

    气元素没有固定的形体,不怕刀剑,普通人要击败它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攻击法师。可没等鲁比出手,气元素便抢先一拳打过来,那感觉像强风刮过,将她硬推回突厥人的盾墙。弯刀从盾牌的缝隙刺出,盔甲再次保护了鲁比。

    一点点的,披甲兵齐心协力靠着盾牌挤压鲁比的空间,将她逼到了船舷。凶猛的女战士威风不在,奥斯曼法师趁机指挥气元素干了点别的。

    才翻上船的艾米莉猝不及防,惨遭气元素突袭。重击之下,灰色从皮肤上褪去,显出了原本的白,艾米莉歪倒在甲板上昏迷不醒。

    上船的不止艾米莉,大懦夫丹德里安缩到了一堆木桶后面。他既无法战胜身披重甲的异教徒,亦不是那个飘忽不定的影子的对手,他决定再等等看,不是还有桑切斯吗?吟游诗人不活下来,又如何去歌颂慷慨就义的壮士?

    克里斯蒂娜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野蛮的战技了,骑士克劳斯像头发怒的雄狮,在甲板上横冲直撞,突厥人不是太多,而是不够他杀。盾牌,长剑,铁甲手套,靴子,都是武器。战斗到最激烈的时候,精灵看见骑士举起一个倒霉鬼,将他丢向后面犹豫不决的敌人,砸倒了一大片。

    很快,甲板上除了死人,就是下跪投降的俘虏,几个顽固分子放下舢板跳了进去,水手不依不饶的捡起船上的弓箭。一块着火的石弹砸断桅杆,落进痛打落水狗的人群里,一路滚到了船舷。

    只有一人被击中,第二次攻击迟迟不到,远处的射手显然在调整角度。

    我没了神眷,我救不了他……玛雅在商船上救治伤者没跟上来,克里斯蒂娜只能眼看着水手捂住被砸断的肩膀,却怎么也止不住喷泉般的鲜血,死亡来临的非常快。

    克劳斯没精灵那么多感叹,有战争就会有伤亡,他当佣兵的时候见得多了。没一颗铁石心肠,怎么能从那种修罗场活下来。骑士快步跑向船尾的弩机,这才是占领敌船的目的获得跟战舰抗衡的发射武器。

    “来两个人!”克劳斯力气再大,也没本事同时完成上弦,装弹,校准的三步走。

    商船水手抢着去帮忙,船长,大副,抑或普通船员,都是一同在大海上讨生活的伙伴。如今他们的朋友,兄弟就这样丢了性命,怎么能叫人不愤怒。

    第一发石弹转眼间就射出去了,落在敌船边几十米的距离,激起了一股水柱。突厥战船立刻还击,精准的可怕,帮忙转动弩机的水手被打中,脖子以上的部分都没了。石弹借着冲劲在甲板上砸出了一条路,俘虏也在石弹的轨道上,被砸翻了好几个。

    俘虏只是被缴了武器,手脚没来得及捆,眼见自己人无差别射击,突厥兵被迫跳海逃生。

    “克里斯蒂娜小姐,来帮忙!”船员只是平民,打打顺风仗还可以,顶着弩炮的火力操作战争机器太勉强了点。骑士扭动绞盘给弓弩上弦,克里斯蒂娜搬起一颗石弹,这种经过打磨的石头可真沉啊,精灵使上吃奶的劲才将它放进了滑轨。

    期间敌船又射击了一次,精灵的回应只是略微斜了下身子。石弹裹挟着风,砸进她旁边的甲板,嵌在了上面。

    “小姐,你,真是……英勇。”他本想说胆大妄为的。

    “可以发射了吗,施罗德先生?”精灵平静的声线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这让她有些尖声尖气。

    这次好多了,精灵不需要任何辅助的观瞄手段,便能看见结果。虽然没击中,但敌人的射手明显乱了阵脚。

    “往左边偏一些,对,一点点就好。”精灵说完又去搬下一颗石弹。

    面有愧色的水手抢在精灵前搬起了弹药,人多力量大。有人找来了突厥人的沥青捅,往石弹上浇了一勺。加工完成的弹药再次放上滑轨,克劳斯咬着牙齿转动绞盘,脸憋得通红。

    敌人的还击又来了,这次落在离弩机很近的位置,再无一人想要躲闪。

    燃烧的石弹正中敌舰的弩机,并引发了一场大火,也许是打翻了敌人的沥青捅吧。水手们欢呼雀跃,嘲笑诅咒异教徒统统烧死才好。

    不知道艾米那边怎么样了,克里斯蒂娜扭过头去查看老友的情况。

    死灵术从来都上不得台面,亵渎死者,阻止其进入轮回,与神抢夺人类的灵魂,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压得桑切斯抬不起头。可他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对抗这位新出现的突厥法师和她的宠物。

    甲板上死的都是异教徒吧?是不敬泰拉的人,想想如果他们获胜,会怎么对付我们,对付鲁比,和这些精灵。桑切斯顺利突破心理障碍,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气元素发现了新的目标,召唤者与它共享视野,命令被迅速下达。

    杀了他!杀了那个男人!气元素很奇怪,主人很少会有这么强烈的杀意,对于刚从的两个女人,它得到的命令仅仅是一个含糊不清的“去吧”。

    快去!

    元素界生物敌不过主人的意志,呼啸着冲向刚刚站稳脚跟的黑袍男人。

    一具尸体突然坐直,接着是另一具,如同大火蔓延,疾病传播,甲板上的尸体全都“复活了”。死人的记忆停留在最后几秒,他们在赶往安息之地的路上被生生截住,又回到了现世,以这副模样。

    一个尸体抬起了左手,惊讶于断臂上露出的骨头。

    “啊,啊……”他叫着,却没法说话。

    死灵术不过是对远古诸神复活生灵的拙劣模仿,将灵魂束缚在早已死亡的身体上,是对大地之母的亵渎!

    杀!给我杀!黑甲的士兵,穿黑袍的女人,还有装成人的空气,都是你们的目标,上吧!然后,我会允许你们去死……

    扩散到极限的黑色瞳孔发出了诡异的绿光,不止一具尸体把头扭到后背,好看清死灵巫师指定的目标。

第六十三章:无面者

    活死人的出现激怒了气元素,之前无论对艾米莉还是鲁比,它都没下杀手。操纵尸体,亵渎亡者,这触犯了生灵的底线

    它化为一股风飘向穿黑袍的男人,唯有杀了他,这些可怜的灵魂才能得到解脱。

    挡路的活尸一个接一个被打倒,然而气元素也有极限。它既不能像在元素界的老家,彻底化为一团空气,脱离死人的纠缠。又不能过于实体化,那会有受伤的危险。

    黑袍法师显然是个内行,大多数活死人始终围绕着他。

    会动的尸体也不被法师当成同伴看待。一个死人举起沥青桶,劈头盖脸浇到身上,船上到处都是未熄灭的火苗,让他可以点燃自己。气元素对上了燃烧的尸体,不痛不痒的抓挠变得致命而有效。气元素原本膨胀的体型,经过一番缠斗,缩短到普通成年人的高度。

    战斗失利,气元素慌了神,它不是恶魔,元素界的生物一旦在凡间被杀,就是真死。

    火是少数几样能伤到气元素的物质,桑切斯给这位异界来客安排好了欢送仪式,现在他将亲手打开打门。

    “迪,埃克佛,德施提,捷斯,佛钛德。”他右手一指,点出了法术的作用对象。

    奥斯曼召唤师的宠物被驱除出凡间,而他还剩下十多个死人可供驱使。鲁比是个可怕的对手,包围她的披甲兵全神贯注才能勉强守住盾墙。桑切斯挥挥手,死人带着对生者的憎恨扑向了曾经的战友。紧密的配合被打破了,死人抱住活人,徒手和牙齿对盔甲虽没什么效果,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是谁都能承受的。盾墙解散了,突厥人在为各自的性命搏斗。

    鲁比如同出笼的老虎,每次攻击都为甲板增添了鲜红的色彩。

    “la olas dinsiz!”到手的胜利竟然没了,奥斯曼召唤师气急败坏。她转向桑切斯,手中捏着某种施法材料。

    桑切斯冷静的给死人分配了新目标,三个活尸立刻转向。突厥女人平举双手,掌心朝外,多半是一次火焰喷发。

    “小美人儿,不要动,也别说一个字。”丹德里安突然冒出来,从后面勒住女法师的脖子,剑尖顶上了她的腰。

    桑切斯打心眼里佩服诗人的油嘴滑舌,脸跟身材都看不到的女人,张口就认定对方是美女。法师的被俘让突厥人失去斗志,齐刷刷下跪投降。

    丹德里安扯掉了突厥女人的头巾,棕色头发配上黑亮的大眼睛,倒也不算难看。男人们被解除武装赶进了船舱,法师要难管一点,艾米莉搜了她的身,包括袍子里面都没放过。手上戴的戒指,脖子挂的项链统统被摘掉,一个纯银的鼻环也没放过。

    艾米莉叫来一个水手负责看管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的召唤师。

    “她只要敢轻举妄动,立刻杀了她。”艾米莉故意当着突厥女人的面说,瞧她愤怒的表情,应该是听懂了。

    艾米莉冷哼一声,丢下了异国同行。

    加来港外依旧围着上百艘突厥人的战船,这场胜利微不足道。只要对面反应过来,胜负瞬间便能易手。

    “现在不撤就没机会了。”丹德里安建议,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响应。奥斯曼的战船更大,也更快,靠着那面弯月旗,能让敌人暂时不会有疑心。

    走?克里斯蒂娜没再固执己见,甲板上盖着帆布的尸体,从船头铺到了船尾。船长和其他伤员躺在另一侧,处于人事不省的昏迷中。一条船十几个人,怎么对抗异教徒的大军?

    “走吧。”她声音低沉到像是从靴底发出来的。

    加来港无法登陆,继续顺着洋流而下,就会离开宽广的大洋,进入相对平稳的内海,即是著名的“血海”。

    让他对里昂,不,对女巫的狩猎成为一场空。

    大失所望的不止她一个人,还有梦想抓住青春尾巴的艾米莉,急于洗白身份的桑切斯。但法师都是实干派,活下去才有无限的可能。

    砍断了连接商船的绳索,一艘奥斯曼战舰重新升帆,它没有回归队列,而是驶往了相反的方向,等指挥官意识到不对劲,这艘战船已经走远了。海上只留下一大一小两艘躺满了尸体的破船。

    蕾雅的动机不是杀人,她没想过要做这种事。但与其面对拷问和火刑架,不如逃吧,刚恢复青春,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去死。

    “我给所有人都下了药!包括这个圣骑士,你用不着杀了他们。”赛杜抓着毛巾按住伊莎贝尔的伤口,做着于事无补的努力。

    “你走不走,我倒无所谓。”魅魔津津有味的舔着指甲上的血。

    隔壁有人跳下了床,金属的撞击声应该是在拿武器。她会眼睛都不眨的杀了剩下的人,赛杜不喜欢这位使魔,要不是她声称有秘方能找回失去的青春,我才不会召唤她。

    “快带我走。”魅魔杀了太多教会的人,木已成舟,世上没后悔药吃。

    恶魔嬉皮笑脸的抱紧了赛杜,跳出窗子,在夜空中越飞越远。一支箭擦过她的翅膀,魅魔怒火中烧,要不是已经飞出很远,她非得回去报复不可。再也没有回头路了,黑袍女巫的苦笑中掺杂了泪水。

    我怎么沦落到了这步田地,杀人犯事后都会这么想,赛杜也不例外。

    年轻时她凭借与生俱来的魔法天分,干着跟诗人差不多的营生。酒馆,城堡,乃至乡下集市都有她的身影。那时候她没穿黑袍,人们叫她“红袍赛杜”,或者“幻术师小姐”。有同行怒斥她活得像个小丑,把法师的脸都丢尽了,赛杜无所谓的耸耸肩。

    一个女孩总要吃饭啊,这就是她的道理。

    你也可以嫁人嘛,看你的脸蛋,找个有钱的商人不也挺好?朋友都劝她。

    赛杜凭着股倔劲继续她的事业,直到那位改变她命运的人出现。两人在一场舞会上相遇,他是贵宾,她则是雇来做表演的。

    身份显贵,又长着一张俏脸,还是个骑士。几句甜言蜜语配合着红酒,当晚就哄得幻术师小姐宽衣解带。这不过是个老套的贵族玩弄平民女子的故事,虚假的婚誓,床单上的血与眼泪,本该终结这一切。

    可她怀孕了……

    赛杜几次跑去想要打听那位绅士的下落,哪怕一个姓氏都好,她被无情的轰走。城堡的守卫威胁警告,她要不是孕妇,早就挨鞭子了。

    未婚先孕的红袍法师退掉城里租的房子,搬到了乡下,农夫们不怎么在意独来独往的大肚子女人。她可以在大伙劳作休息的间隙,玩点把金币从人耳后掏出来的小把戏,换些面包与少得可怜的肉。

    孩子在那年十月出生了,她给他起名叫做奈特,又一个可笑的谎言。对方连名字都是临时编造的,更别提他的异国口音了,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法兰克语。

    我真傻,赛杜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哭成了泪人。

    奈特陪了她整整十年,直到被一场高烧夺走了生命。村里的牧师束手无策,安魂的祷告无用且刺耳,伤心欲绝的母亲要求牧师离开,在他身后摔上了门。

    等布莫牧师再次见到赛杜,已是半年之后,标志性的大红法袍不见了,换成比夜晚还深沉的黑。

    “蕾雅,你到底怎么了?”布莫瞪圆了眼睛,他听说过法师被迫披上黑袍,但从未见人主动选择。

    赛杜只是笑,甚至拉起新做的法袍转了一圈,让好牧师看个够。

    夜幕下的村子安详宁静,完全看不出曾经遭受过瘟疫。她的房子位于那片枯死的森林正中央。魅魔放下她,赛杜快步走到后院,找到了熟悉的坟包。她花了大价钱,请石匠刻墓碑,上面写着“奈特”。儿子没有姓氏,因为母亲对他发誓,一定要为他找到生父。

    假使冠以母姓,他岂不是个私生子?以后如何在社会上立足?你会有父亲的,儿子。法兰克人言出必行,无论男女。

    “挖吧。”黑袍女巫最后一次抚摸了墓碑,退到一边。

    “嗯?”这要求太丧心病狂,恶魔也吃了一惊。

    “挖!”女巫用上了契约中的强制力。

    沾满泥土的褐色棺木被魅魔抬到地面,盖板被推开了。

    儿子的相貌永远停留在十岁那年,穿着他最喜欢的衣服,手里抱着个木雕的小骑士。妈妈无数次告诉过他,父亲是个了不起的骑士。他出去打仗了,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回家。

    赛杜俯下身,亲吻孩子的脸颊,书上的魔法很有效果,即便又过了十年,她儿子也好好的,一直等着妈妈,等着重见天日。

    “开始吧。”嘴唇上冰冷的触感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如你所愿,主人。”魅魔闭上眼,呼唤她的同类,那些挤满了深渊魔域的肮脏东西。

    听说一个叫做“无面者”的家伙精通复活法术,最满意的作品就是勇者里昂。眼见为实,赛杜已经看到证据了。

    你找我吗?女人,为什么不自己下来见我?像有一只手捏住她的心脏,另一只手则捂住她的鼻子。黑袍女巫跪倒在地,拼了命的着想要吸进一口气,却怎么也无法如愿。

    哼,一个可怜虫。魅魔无动于衷的看着主人痛苦挣扎,心里在计划以后的去向。

    她站起来了,不仅如此,魅魔还听到她信心十足的向大恶魔提问。赛杜练习了十年,可不是白费功夫。

    “我是蕾雅赛杜,你是?”了解恶魔,就从它的名字开始。

    地狱住民绝不会透露它的名字,人类与恶魔的联盟,只可能始于一个谎言。

第六十四章:我们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分成无数个诸候领混战不休的法兰克邦国,不仅国王陛下的命令不好使,有时候,大地之母的仆人也会横遭拒绝。里昂很快发现,屠龙勇者的威名并不总能赢得对方大开城门,曾有个紧张过度的骑士质问里昂,什么时候做起了精灵的间谍。哪怕这位骑士头一回见到精灵,也不妨碍他将尖耳朵种族当成敌人。

    阿佳妮小姐就在里昂身边,听到这句话她特意脱了头盔,黑发与白甲,这够显眼了吧?

    骑士的反应则是在城墙上吼了一句:“泰拉啊,他们竟然允许女人穿上盔甲!”

    “快走吧,我这里没有冒牌勇者和他同党呆的地方。”骑士厌恶的摆摆手,消失在墙垛后,之后一连串给弩机上弦的声音连矮人都听得见。弗林特气得老脸通红,冲着城墙挥舞拳头。说里昂是假冒的,等于指责矮人是骗子了。

    “走吧。”游侠能屈能伸,不像她的伙伴们。

    艾琳调转马头,率先回到了原路上。汉人有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赵夫人深以为然,她有太多的“十年”了。

    与帝国同行类似,法兰克教会骑士团一般不介入贵族间的冲突,除非有人背叛信仰,公然崇拜异端。而这骑士只是个白痴,一个足不出户的乡下贵族。

    伊莎贝尔眼巴巴的抬头看着墙垛,幻想这乡巴佬能突然醒悟,放下吊桥。可除了士兵的圆盔,她什么都没等到。伊莎贝尔无可奈何,唯有转身离去。

    距离黑袍女巫赛杜逃脱已经半月有余,各地的异象越来越多,据说她身边已经聚集了不止一个黑袍法师。本该集合全教会之力对抗邪恶的巫术,然而奥斯曼突厥人又冒了出来,以被占领的伊比利亚为基地,对泰拉的信徒展开侵攻,给法兰克贵族的内战加了把火。

    亡国灭种的危机摆在面前,什么处女生出了长有蛇头的孩子,村里的羊一夜间死绝,圣母的挂像眼中滴血这些事,也就无人关心了。

    里昂无奈的在地图上画了个叉,他身后没跟着一支军队,不可能强行进入城堡去搜查农夫和仆人口中那位“头上长角”的老爷。考虑到这个描述也可能指代领主夫人红杏出墙,所以只能暂时放下了。

    “去下个地方吧,听说卡昂的森林总传来奇怪的吼声,村民家里的牛羊半夜不翼而飞。”里昂征求圣骑士的意见。

    “也许我们该去酒馆打听打听,谁家的老母亲梦话太多,那肯定是魅魔作祟。”艾琳横了里昂一眼,毫不掩饰她的嘲讽挖苦。

    “尖耳朵说的没错,不能因为农夫几句闲话就到处瞎晃。”弗林特难得支持了一回精灵,但里昂怀疑矮人是开始对这场旅行感到厌倦了。

    弗林特人到中年,早过了爱冒险的年纪,可话说矮人什么时候喜欢过出门?他灌下一杯酒,抹掉了胡须上的泡沫,在路上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已经懒得刮胡子。

    厌倦这场旅行的不止是矮人,还有半精灵坦尼斯。

    “伍德先生,几十天了我们一直在附近打转,我想你没忘记星辰咏者的嘱咐吧?”游骑兵维持着笔挺的坐姿,因为蒂德利特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两人的金发交织在一起,这样看来,他的精灵血统是不够纯正。

    金发偏向暗黄,更接近红。肩膀宽阔,手臂太粗,跟码头扛货的壮汉比也不逊色。铁青色的脸颊也是露馅的地方,前几天更长,是在蒂德利特的强烈要求下,他才去剃的。

    基于游骑兵的种种表现,里昂本以为坦尼斯对星辰咏者的要求不会再放心上,没想到他随时惦记着呢。

    半精灵是对的,幽暗森林的状况不能坐视不理,何况里面还可能有幸存者。再磨蹭下去,那些精灵生还的可能性会进一步降低。

    是继续这场大海捞针的搜捕,还是遵守约定赶赴血海之滨?

    他感到了阿佳妮小姐怒气冲冲的视线,也未忽视坦尼斯的焦虑。

    圣骑士之所以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乃至全法兰克巫师的异动,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假如当初听艾拉的建议,杀了昏迷中的女巫,也没今天这些破事了。

    修女在喝酒,仿佛桌上的讨论与自己无关,但里昂很确定黑暗精灵正憋着笑。

    是啊,我就是个大笨蛋。

    “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弗林特总是这么仗义,里昂给了老友一个微笑。

    “我也是。”游侠迅速表态,似乎不满被矮人抢了先。

    三票赞成……里昂有点得意。

    伊莎贝尔小姐的白眼,坦尼斯的皱眉很快告诉他,这不是少数服从多数,而是要么有,要么无!

    “伍德先生,假如你们不方便,我和蒂德会去找些佣兵……”坦尼斯身上精灵血统的那一半依然彬彬有礼。

    圣骑士小姐则冷冰冰的提醒里昂,别忘了自己答应的事。

    小两口带着群只为了钱的佣兵去“拯救世界”,相信用不了多久,**们就会发现与其去面对未知的危险,还不如杀了游骑兵拐跑小公主。稳赚不赔,留下里昂去回应星辰咏者的愤怒。

    伊莎贝尔能被女巫下药,差点被恶魔杀了,里昂不认为她找到赛杜又能创造什么奇迹。到时候追查下来,里昂岂不成了头号嫌疑人。

    我干吗要复活?大英雄禁不住问。至少在地狱,阿什莉把他照顾的很好,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活得像个初生婴儿。

    “伍德先生?”伊莎贝尔的声音里有股觉得自己被忽略的愤怒。

    泰拉啊,救救我吧!里昂诚心诚意的祷告。

    他告诉圣骑士小姐,大家都在很努力的寻找女巫,并展示了标满符号的地图,这一招暂时安抚住了圣骑士。里昂转而请求坦尼斯,能否再给他半个月的时间。长寿种族不在意具体天数的老毛病坦尼斯也有,他点点头。蒂德揉揉眼睛,跟着表示了同意。

    半个月路程能到达的地方仅有卡昂,那里离加来港很近,搜索完后再坐船去红海,一举两得。里昂把以后的打算说了,这回,得到了大家的同意。

    卢克贝松是个老实人,却不幸具有魔法天赋,这在法兰克可不是什么好事。但如果他循规蹈矩,安静过活,教会也不会找他麻烦。像大多数同病相怜的人,他没有老师,只能自学。

    某天他不幸翻到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作者大胆的谈论了恶魔和别的东西。卢克赶紧关上,把它塞回原位,他的良心揣揣不安,只好在周末的布道中向牧师做了忏悔。

    “泰拉会原谅你的罪孽,孩子。”牧师明明这么说了。为什么教会的审判官还要闯进他家,当着家人的面把他抓走。

    审问持续了不到半天,他老老实实的回答每个问题,仍被拔掉了全部的指甲。后来卢克终于明白,对方只是喜欢这样做,并享受他的惨叫。想通了的卢克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却又成了拒不忏悔的顽劣之徒,好在审讯也结束了。狱卒把他丢进昏暗的地牢,不再理会。

    卢克还有个狱友,是个中年人,没准也是个法师,谁知道呢。狱友蜷缩在角落里,早死了好几天啦。他陪着死人又过了两天,才重新见到狱卒。

    “能请,请你们把他移走吗?”被打掉了门牙,导致他口齿不清。

    狱卒哼了一声,从裤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宣读了他的死刑判决。肿胀的伤口使他感觉迟钝,浓烈的尸臭也干扰了思考。卢克一声不吭的回到火把照不到的角落,让狱卒观赏他求饶的念头落了空。

    作为报复,逐渐腐烂的尸体被留下来,继续陪着他。

    他只是个学徒,会两个哄姑娘发笑,把小孩吓哭的把戏,缺了材料,连最基本的魔法飞弹都施展不出。所以囚禁巫师必备的秘银镣铐也没享受到,既然如此,审判官应该知道我是冤枉的。想到这里,卢克激动的跑到牢门前,抓住了生锈的栅栏。他的眼睛早已适应了很暗,可等了很久也没人下来,地底的牢房只有老鼠在活动。

    审判官不在乎,他明知道我的水平,却仍把我当作黑袍巫师审判。教会不在乎,眼睛都不眨的签下了我的死刑判决。甚至家里人也不在乎,关进来这么多天,谁也没来探望过。

    最可恶的是那个牧师,要不是他,我怎么会落得这种凄惨的下场。他握起拳头,失去指甲让一个简单的动作也变得困难。

    “我诅咒你们!听到了吗?是所有人!都下地狱吧!”卢克一遍又一遍的咒骂,声音在空荡的牢房里回响,没一个人应答。这里的囚犯不是死了,就是在等死。

    “你想要报仇吗?孩子。”终于有人回应了。

    “我想!”卢克毫不犹豫的回答,顺嘴问了对方一句,“难道你不想吗?”

    “我?”一双手从后面扳住了他的肩膀,硬将卢克扭过来。

    “死人是不会报仇的。”他每说一句话,都有白色的蛆虫从嘴里掉落。

第六十六章:公爵的请求

    前往卡昂主教区的行程异常顺利,路上不再是鱼龙混杂的佣兵组成的大杂烩。法兰克贵族领的军队登场了,他们高举起自家旗帜,盔甲外的罩袍绣着颜色各异的纹章,一队接着一队,在旧帝国留下的大道上展开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武装游行。

    平民的车马被要求靠边让路,里昂一队人除了蒂德莉特都有明显的武装,大英雄的名号,伊莎贝尔的白甲,矮人与精灵的组合,种种不凡之处让维持秩序的军官网开一面。即便如此,大家也客气的走在路边,紧靠着步兵队列,把中间通道让给骑兵和辎重队。

    又一队骑兵超过了里昂他们,为首的骑士抬手向大英雄和圣骑士,以及精灵女士们致意,美丽的姑娘让他豪气冲天。马队错身而过,骑士振臂高呼:“vlvefrank !”

    这声喊引起了道路两侧队伍的共鸣,无数包裹着铁甲的拳头伸向天空,“法兰克万岁”的喊声此起彼伏。这哪像个分裂的邦国,不止伊莎贝尔这个法兰克本地人,里昂,弗林特和几位精灵也被士兵们的爱国热情感动了。

    “假若当年有这样一支虎狼之师,我与雯儿何至于无家可归。”艾琳激动的连说带比划。

    可惜里昂压根听不懂,游侠在说精灵语。她的同胞则交换了莫名其妙的眼神,留守精灵与徒迁精灵之间的联系中断了上千年,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情况。

    声势浩大的行军让附近的城镇万人空巷,路边站满了围观的平民,不少人手里拿着吃喝,显然已经等了一段时间。头脑灵活的人可不会光看着,也带来了家里的食物和牲畜向军队兜售。

    “伍德先生?”游骑兵难得主动说话,里昂特意停下马等着他上来。

    “既然是去打仗,行军不该隐蔽安静些吗?”游骑兵指着前方的旗帜,随便一数也有几十面。

    里昂不以为然的笑了,他在阿登森林见识过精灵的战术,做贼似的藏在大树背后,拿着弓箭打游击。这种战术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只是他不能这么说。

    “有时候大张旗鼓也是一种战术,援军声势越大,敌人就越胆怯,紧张的人比平时更容易犯错。”里昂不止说给坦尼斯,也顺道解释给蒂德利特听。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如云的金色长发跟着晃动,带起了一道炫目的波浪。

    永恒之森的小公主吸引了太多注意力,几乎每个走过她身边的士兵都有脱下头盔致意。而男人每次向高等精灵献殷勤,也让艾拉愈发鄙视。谢天谢地,修女总算不再缩进厚重的兜帽与世隔绝,可很少有人会看她,欣赏她的美。头发花白,皮肤漆黑,这种组合再加上黑暗精灵的凶名,足以吓退大多数倾慕者。

    半精灵对勇者的回答不怎么满意,又接连提了些问题,于是弗林特也加入了讨论,矮人希望靠聊天分散矮种马鬃毛给他造成的痛苦。出乎意料的,圣骑士虽然年纪轻轻,可对行军打仗也有自己的见解,说的坦尼斯频频点头。

    军队都在朝着卡昂的方向前进,偶尔有几个传令兵逆向而行给后队通报命令。这次是位骑士,他径直到了里昂面前。

    “伍德大人?”听到法兰克骑士说起帝国语,那指向性便很明确了。

    确认了对象,他递给里昂一份烫金的请帖。“福尔特德伯纳德公爵有请伍德阁下一行。”骑士在马鞍上略微弯腰,他说的很大声,像是故意要给周围的人听见。他的目的达到了,这位伯纳德公爵应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伊莎贝尔直朝他使眼色,路边的大头兵也在议论纷纷。

    他回头征求伙伴们的意见,弗林特连续打着喷嚏,姑娘们弓腰驼背,坦尼斯也是面露疲态,看样子每个人都巴不得休息下。大贵族有请,那招待上想必会很奢华吧。里昂忽然觉得嗓子冒烟,需要喝点润喉的葡萄酒。

    骑士做为向导领着他们前进,有伯纳德家族红蓝相见的格子旗开路,前面的队伍自觉退到两边。当然也有不仅不让,还怒气冲冲的。里昂记下了对方的纹章,决定以后遇到了还是小心为妙。

    期间路过了一个风景宜人的小镇,里昂本以为公爵把大本营设在这里,他错了。又往前走了大概两里路,一片帐篷组成海洋淹没了道路两侧的青草地。法兰克事实上的分裂状态,给了军队任意选择纹章和服色的便利,结果就是看得人眼花缭乱,没个内行根本找不到北。帐篷顶端飘扬着法兰克人偏爱的丝质三角旗,帐篷与帐篷之间,不同袍色的士兵勾肩搭背,太阳还在天上,有些人却已经喝醉了。

    奥斯曼异教徒的入侵歪打正着,让这些人在大义的名分下同仇敌忾。

    骑士把他们领到一堆帐篷前,道歉说自己还有公务在身,便鞠躬离开。

    他没等太久,公爵阁下亲自走出帐篷迎接,省下里昂辨认的力气,要知道至少有十顶以上的帐篷与公爵身后这顶类似,甚至更大一些。陪同公爵的不止有顶盔掼甲的骑士,还多了个穿法袍的年轻姑娘,这在法兰克军中极其罕见。

    里昂将她那张脸和公爵的笑容结合起来,找到了不少相似之处。哦,原来如此。

    “幸会,勇者阁下。”公爵直接提了他的头衔。伍德的姓氏不在帝国贵族之列,公爵知根知底。

    伯纳德首先介绍了女儿苏菲德伯纳德,这很不寻常,他本该先介绍手下的骑士。里昂吻了苏菲小姐伸出的手,抬起头发现苏菲眼睛都直了。人渣有点得意,他仅仅靠亲吻手背便推倒的女人也超过十个。产生误会不能全怪里昂,苏菲很奇怪的以念出他全名的方式回礼,而非简简单单的“伍德先生”。

    除了伊莎贝尔公爵早就认识之外,勇者介绍伙伴们用的时间稍微长了点,他首先按照矮人的习惯,说出了弗林特的氏族名,父名加本名,以及头衔。接下来,女游侠那种缺少姓氏的名字也让法兰克贵族难以理解。里昂刻意把艾拉排在中间介绍,以避免尴尬的冷场,伯纳德公爵果然不是凡夫俗子,他上前一步牵起修女的手,主动送到嘴边。

    不止是里昂松了口气,总被人忽略的艾拉也吃了一惊。

    他介绍完永恒森林的游骑兵坦尼斯,把蒂德利特放到最后,因为她才是伙伴中身份最尊贵的。

    凭空冒出来一个精灵公主,而且是从地图上的无人区,这改变了太多东西。即便是伯纳德见多识广,也楞了好半天。他女儿及时补位,拉起法袍的下摆,给蒂德利特行了个屈膝礼。

    蒂德莉特有点不知所措,差点也模仿苏菲来了一个,被里昂及时拉住。

    天知道这帮精灵究竟在森林里躲了多久!勇者禁不住感慨。

    好在精灵们吃饭不用人教……无论是鹿排,蘑菇炖鱼,烤孔雀,乃至冰到冻牙齿的葡萄酒,伯纳德阁下敞开供应,应有尽有。

    考虑到蒂德莉特的身份,她被请到了首席,紧挨着公爵坐下,然后是苏菲,再下来才是里昂,伊莎贝尔。其余的伙伴被分配到别的桌子,公爵保证了每一桌都有他的亲信陪同。

    蒂德莉特很不适应这种场面,跟着陌生人吃饭,还被问东问西。她不止一次向里昂投来求救的目光,后者则装作没看见。

    呆在树林里足不出户,应付的了贵族才怪了,里昂带着玩闹的心理看着小公主勉力招架公爵的热情。

    可他们要是不出门,那半精灵坦尼斯又是怎么回事?苏菲冲着他举起杯子,大英雄赶快跟进。贵族小姐却不是碰一下就算完事,她一直喝,里昂只好奉陪到底,被冰冷的酒液冻麻了舌头。

    “味道怎么样?里昂先生。”苏菲笑的不怀好意。

    “很,很好。”他胃冷的抽痛。

    “我亲手做的。”苏菲眨了下眼。

    等到了公爵的私人帐篷,里昂才明白苏菲恶整自己的理由。显而易见的,贵族小姐曾经和他的前未婚妻一起旅行。她重复了克里斯蒂娜的话,称里昂为“人渣败类,遇见女人就想上,是个无可救药色情狂……”

    至于克里斯蒂娜现在在哪儿?苏菲两眼一翻,表示“她没有你会过得更好!”精灵多半还说了其它难听话,然而公爵阁下大费周章把他请来,可不是为了给苏菲搞恶作剧的。

    “请坐。”公爵轰走了女儿,朝着座位一指,脸色也变得跟脚下的地毯相同。

    帐篷里只剩下四个人,里昂,伯纳德,艾拉和伊莎贝尔。看来他之前对黑暗精灵的重视并非仅仅出于礼貌。

    “我们卡昂区的好主教,马丁.路德,听说过吗?艾拉修女。”

    直到修女点头称是,他才继续。

    “他疯了,或者被上身了,谁也不清楚。”公爵摊开手,“奥斯曼人的舰队封锁着加来港,主教区离得最近,他却一兵一卒也没派,想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公爵喝着杯子里的葡萄酒,示意三位听众也喝点。

    “路德主教把手下的士兵全派出去,将有巫师嫌疑的人抓起来,不经过审判,一个个穿在削尖的木桩上。”

    我还以为教会的人喜欢火刑架……里昂很难想象一个人被木桩贯穿是什么样子。公爵也没兴趣描述,他再次拿起酒杯,却发现喝完了,只好又放回去。

    “他不问袍色,也不管做过什么,只要是法师就该死。我听说巴里的教会也跟着蠢蠢欲动,一场全国性的猎巫狂潮马上就要开始。异教徒已经到了我们家门口,这帮疯子却在忙着内讧”

    好吧,的确疯了,可我又能做什么?

    “你有证据吗?”伊莎贝尔话里有股压抑的怒气,圣骑士怎么可能容忍滥杀无辜。

    “证据?哈哈……”公爵冷笑了两声,“小姐,再往前走二十里,据我的斥候回报,路边全是钉死在木桩上的所谓法师,足有上千人之多!”

    圣骑士的反应是霍的站起来,二话不说便要冲出去。里昂和艾拉一起上才勉强拉住她。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里昂觉得他义不容辞,必须阻止这个疯子。

    “我想请三位在我军攻进城时,做为见证人。圣骑士,屠龙勇者,教会的修女。只有你们能证明伯纳德家族攻击卡昂主教区是为了什么。”

    公爵阁下目光如炬,里昂只能先答应下来,否则激愤的伊莎贝尔即使孤身一人也会冲向卡昂城的。

    “如你所愿,大人。”

第六十七章:这就是圣骑士

    旧帝国时期有把犯人钉上十字架的刑罚,执政官会将刑场设立在可以俯瞰整座城的山丘。这样无论是进城或出城,人人都能将罪犯的下场看得一清二楚。罪犯在烈日的暴晒下,一点点的慢慢死去,记录里最长的一位撑了五天之久。大地牧师的仆人岂能容忍这般残忍的公开处刑,但彼时的帝国是多神教,不仅只崇拜泰拉一系。牧师的陈情无人理会,他们不屈不挠的继续阻止行刑,最终激怒了皇帝,将其中一位牧师钉上了十字架上。

    他死后得到封圣,事迹被记录进了《圣典》,配合着栩栩如生的全彩插画,以展示圣徒替世人所受的苦。

    可谁曾想过去了千百年,以神的名义,某些人的残忍程度远超旧时代的奴隶主。比旗杆略粗的木棍削尖淬火,从人的下体捅入再从口部穿出,受刑者死相凄惨,毫无尊严。苍蝇和蛆虫爬满了尸体的每个角落,轮不到的飞虫则在周围盘旋,形成了可怖的**乌云。苍蝇较少的尸体,则被另一种不讨喜的生物占领了,多数是乌鸦。

    腐尸散发的臭味几里外就能闻得见,靠的越近那股味道愈发越浓烈,简直像是凝结在了空气中。坦尼斯眼尖,赶在蒂德利特发现前就拖着她回到了后排,小公主虽不情愿,可惜她力气不够,加上公爵也劝说:“公主殿下请稍安勿躁,有些东西不适合女士去看。”

    蒂德利特只好被迫留在后方,不过公爵却没阻止自己女儿。

    死者中的绝大多数打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什么魔法,但其中总有那么一两个真正的法师。苏菲盯着某具女性的尸体看了很长时间,因为嘴里有根木棍的缘故,死者呈现了一个仰头看天的姿势,让辨认身份非常困难。但贵族小姐还是认出来了,她挥手想要赶开食腐的鸟儿,乌鸦又岂会轻易放弃饕餮大餐。

    “快滚!”苏菲情绪失控,愤怒的挥舞着法杖,朝天空释放了一次火球术。

    除了给地面增加了些冒烟的死鸟,她没帮多大忙。高度腐烂的尸体不宜碰触,这是个缺医少药的时代,没人敢冒险。

    “伍德先生,这下你相信我们的好主教被恶魔附身了吧?”伯纳德公爵不怎么在意女儿的情绪失控,他更关心勇者的反应。

    里昂脸黑的能拧出水,木棍穿身的处刑方式他其实算不上陌生,在几里外看到第一根木桩时,深埋于心底的记忆就被激活了。深渊魔域里扭曲的狱卒也是如此对付陪过他的魅魔。只不过魅魔多半会变成克里斯蒂娜,或者艾米莉的模样,以此将折磨的游戏进一步升级。

    只有一个例外,阿什莉,她不仅拒绝变成别的女人,而且还成功脱逃了。这位很有个性的魅魔留给他的形象也与众不同,大多是个棕色长发的普通姑娘。脑中的声音消失了很久,里昂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想她。

    我真是疯了,他咧嘴苦笑。密密麻麻的木桩上插满了死人,现场的目击者无论身份地位,无一例外的大摇其头,有不少人甚至吐了。他却在笑,活像个疯子。

    “是的,阁下,路德主教恐怕已经……”他忍下了最后一个词,指控地区主教被恶魔附身,那得有实打实的铁证。这成百上千被穿死在木桩上的受害者,最多能说明他疯了。

    所有的教区大主教必须由教皇认命,惩处也得经过他。繁杂的官样文章打下去,没准真会如伯纳德公爵所料,反到促成了又一次猎巫狂潮。毕竟教会从成立之日起,就特别擅长护短。

    “恶魔?哼。”弗林特冷哼一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两百年的岁月,他见过太多可怕的事情。

    “这样的场面我见多了,在中土,蒙古人动辄屠城,残忍程度不亚于恶魔。”游侠也插了一句,里昂想了好半天才明白她嘴里的“蒙古”是指谁,是鞑靼人。势力最远达到过大公国边境,听说跟突厥人打得有来有回。艾琳偷偷拉了他一把,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别瞎掺和!

    “有恶魔,我要讨伐,没恶魔,暴行也必须制止。”黑头发的伊莎贝尔如果耳朵再尖一点,里昂都要怀疑她是个精灵。

    修女举起圣像发起了一场安魂弥撒,她沿着木桩走动,嘴里念念有词,很多士兵跪下跟着祷告,公爵和手下的骑士也在胸口画了泰拉之矛。然而地母像上的蓝光闪了几闪,如同暴风雨中的火苗,竟然熄灭了。

    “这里遭到了亵渎!”艾拉怒气冲冲的宣布。

    她是个前黑暗精灵的贵族,极好面子,众目睽睽之下祈祷失败,有些气急败坏也是情理之中。

    公爵得到了全部三位见证人的首肯,他礼貌的告退,顺手拖走了站在一边把嘴唇咬出血的苏菲。于公于私,他都有太多的理由要攻打卡昂主教区。

    军官一声令下,当兵的用布条遮住口鼻,开始卸下木桩。体面的葬礼是不可能的,为了防止瘟疫爆发,只能尽快火化,感谢好主教,为这些可怜人准备了足够多的木柴。焚烧尸体的火堆点起来了,焦甜的味道令人作呕,空地上类似的焚尸点有几十个,在某种程度上取代了天上的月亮。

    大火整整焚烧了一夜,第二天经过时,依旧余烬未熄。

    贵族在如何处置卡昂主教的问题上起了冲突,不止一个家族质疑公爵的动机,有人干脆为路德主教的做法叫好。通宵吵闹的结果就是等里昂一觉醒来,发现营区里少了半数的帐篷。反对派当晚便拔营出发,绕道支援加来港,或者更糟,投奔了主教的阵营。

    卡昂之所以能成为教廷直辖的主教区,正是靠着城内数以百计的教堂。公爵的军队刚出现在城门口,教堂报警的钟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守军严阵以待,反光的铁盔充斥了每个墙垛,十几面教会的圣母旗标明了这座城市的主人。

    城墙上戒备森严,大门却没关,一位骑士在一队士兵的簇拥下出了城门,朝着公爵的军队走来。伯纳德让队伍停下,也带着里昂他们迎上去。等挨得近了,那位骑士下了马,脱下头盔丢给一旁穿白袍的少年,又扯下了头上的衬垫。他是个秃子,有个油亮发光的脑袋。

    “路德主教。”公爵也翻身下马。

    “伯纳德公爵。”

    两个男人走到足够面对面谈话的距离才站定,看起来旗鼓相当。

    “听说你毁了我的刑场,阁下。”没等公爵开口,路德主教就先说了。

    “你是说那个活地狱吗,真是抱歉了。”伯纳德耸肩扬眉,轻蔑的意思表达的非常明显。

    知道彼此没有谈判的可能,双方又交换了几句挖苦嘲讽,正想转身走人,伊莎贝尔叫住了路德。

    “马丁路德,你做的那些事,亵渎了大地之母的信仰,你不配当这座城市的主教。”

    路德肩膀一抖,他本来都走到马前了,这下急转过身,想是要给伊莎贝尔一点教训。里昂和弗林特同时上前,护住圣骑士,不过主教好像并没有没动粗的念头。

    “我每天醒来,就向泰拉祈祷,请求她的指引,而她每一次都回答了我。”主教摸着垂到胸口的圣像,表情也神奇的由青筋毕露过度到平静如水,“必要的杀戮是为了拯救,一个没有魔法的世界才有未来。”

    “地母会告诉你这些?”艾拉险些笑出声。泰拉是慈母,所有人都是她的孩子,无论职业,贵贱。

    “没错!”路德像是第一次看到修女,他上下打量着黑暗精灵,眼里的不屑越来越明显,“我本以为你能理解,考虑到你和你的同胞杀人如麻。”

    “疯子和杀手是有区别的。”艾拉咬着牙说完这句话,她痛恨别人拿她的出身说事。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敢和我决斗吗?”伊莎贝尔直刺问题的关键,“看看大地之母支持谁。”

    路德主教体壮如牛,大了伊莎贝尔一圈不止。决斗没开始,胜负已见分晓。正经的骑士会拒绝她决斗,因为她是女人,佣兵则会大笑着问圣骑士要不要去喝一杯。

    主教跟这两者都没太大关系,他如果不回应,岂不自证背叛了信仰?

    “明天同一时间,就在此地。”路德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带着手下走了。公爵拿着圣骑士看了又看,竟也没反对。他需要时间制造攻城器械,准备围城,不过伯纳德谨慎的建议伊莎贝尔从他麾下选择一个代理骑士出场。

    “让我代替你吧,阿佳妮小姐。”里昂可不想看路德主教一钉头锤把圣骑士砸扁。

    一对一决斗,双方又穿着重甲,技巧没有用武之地,耐力和力量才关键,而伊莎贝尔只是个年轻姑娘。

    “谢谢你的关心,伍德先生。”伊莎贝尔用上了很正式的口气,而非平时的称谓。她望着逐渐关闭的城门,目光深邃已是下定了决心。

    “靠着大地之母的庇护,我绝不会输,而玷污了信仰的叛徒必将受到惩罚。”

    里昂恍惚间把黑发的伊莎贝尔看成了金发的克里斯蒂娜,两个女人在死脑筋的程度上也不遑多让。大概这就是圣骑士吧。

第六十九章:上兵伐谋

    (草稿,草稿,草稿,请三十分钟后来看,非常感谢)

    伊莎贝尔的武器是柄普普通通的单手剑,对上路德的重甲和那把战锤,不比一根牙签强多少,幸运的话可以给他挠挠痒。里昂认为圣骑士唯一的希望是把主教拖垮,根据惯例,在一场决斗中如果双方都无法继续,便可以不失荣誉的宣告取消。

    瞧他那块头,以及每走一步带起的灰尘,身高大概在六尺五左右,体重加上盔甲绝对超过一百斤。体型越大消耗越大,里昂不认为路德主教能坚持多久。小个子跟大块头的战斗,必须从左躲右闪开始,四两拨千斤,也得等人家力竭才行。

    双方各有不超过百人的队伍在旁边观战,出席者穿着闪耀的盔甲以自证身份,其中多数为有头有脸的骑士,这也算是惯例。公爵的大军停在一里之外,为了防止作弊,决斗地点也要至少超出城墙上投射武器的杀伤范围。

    己方的观战队伍中有伯纳德公爵,他女儿苏菲,以及一大堆里昂叫不上名字的骑士。里昂的小队也来了,所有人都全副武装,里昂注意到蒂德莉特穿上了她深绿色的法袍,手里握着多日不见的法杖。

    城墙上旗帜的密集程度远超昨天,卡昂是座大城,这段南北向的城墙一眼看不到底,金黄的圣母旗中也掺杂了些别的颜色。有几面里昂曾在几天前见过,翻脸如翻书的墙头草算是一个分裂国家的特色了。

    里昂很好奇公爵打算怎么攻城,留在后面的主力部队除了几架临时赶制的攻城锤,连梯子都没做。

    伊莎贝尔与主教相向而立,她将剑举到胸前,主教也做了个类似的动作,除了敬礼,两人没再说一句话。他们本该互相拉开距离,等待一声号响,才算正式开始。可这本就不是一次上得了台面的决斗,头衔上两人算是旗鼓相当,然而伊莎贝尔是女人,主教打赢了也要遭人议论,万一打输了,身后的军队没准瞬间土崩瓦解。

    也许这就是伊莎贝尔的目的?让被宗教狂热蒙蔽的追随者看清路德的真面目。不愧是圣骑士,里昂佩服的摇摇头,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她可以眼睛都不眨的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圣骑士才往后退了两步,站在原地的路德就率先发起攻击,战锤直接由致敬姿势变为下劈,伊莎贝尔并未硬挡,她侧身躲过。势大力沉的战锤撞向地面,砸起的土块溅的比人都高,收势不住的路德弯下了腰。圣骑士抓住机会,长剑砍向主教防御薄弱的后颈。

    主教的反应快如闪电,他反手挥动战锤,“咣”一声脆响格开了剑。伊莎贝尔在最后一刻改变下劈轨迹,避免长剑跟战锤硬碰硬。路德用力推开圣骑士,站稳脚跟后发起一连串猛烈的打击,将圣骑士逼得只能防守。有一次,圣骑士躲的慢了,被路德当胸一脚,她踉踉跄跄连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住手”的话都到了嘴边,被他强忍下来。这是赌上双方信仰和荣誉的决斗,他哪来的资格干涉。里昂只能眼看着路德逐渐占了上风,伊莎贝尔却步伐凌乱,疲于招架。

    路德似乎厌倦了跟女人打,主教双手持握战锤举过头顶,打算一锤定胜负。而伊莎贝尔刚躲开一次重击,正在努力恢复平衡。敌我双方都屏住了呼吸,要不是弗林特强拉着,里昂很有可能会冲过去横加干涉。

    “好好看。”矮人提醒。

    圣骑士的剑喷出了蓝光,是破邪斩的前兆,里昂见克里斯蒂娜用这招击落过龙。可对人类也有效吗?对方可是大主教啊。得到神力加持的伊莎贝尔不再躲闪,她迎着砸下的战锤出剑。两把武器相撞,战锤仍然拿在主教手中,和他的胳膊一起掉到地上。

    发光的剑将主教劈成两半,仿佛盔甲比纸还薄。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身体剩余的部分尚未意识到死亡的来临,还停留了那么几秒钟。攻守异势和定胜负发生在同一时间,绝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

    “啊!”蒂德利特尖叫着捂住眼睛,主教的另一半刚刚倒下,带血的内脏洒的到处都是。坦尼斯本该保护好他的公主,可游骑兵只是瞪大了眼睛,试着消化伊莎贝尔突如其来的爆发,不只他一个人想不通。矮人抚须感叹,以此掩饰他的惊讶,游侠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咬着下嘴唇强自镇定。

    只有艾拉在笑,她的笑声太过突兀,打破了难堪的沉寂。对面的人立刻有了小动作,有的人扭头回望城门的方向准备逃走,有的人则拔出武器,打算为主教报仇。圣骑士来回晃着被蓝色火焰点燃的长剑,警告敌人不准靠近。

    里昂发现他根本没考虑过伊莎贝尔打赢了怎么办,也没想好要带着伙伴们在这场即将爆发的冲突中保持什么样的立场。

    他没准备,不代表公爵也是个白痴。伯纳德跟他女儿对视了一眼,苏菲朝身后散了把类似灰土的东西,等她念完咒语,上百个骑着战马手持长枪的骑士显出身形。隐藏的兵力加上观战的人,跟主教方形成了二比一的优势。何况路德刚死,这帮人的士气一落千丈,又被意外出现的援军吓得够呛。胆小的转身就逃,边跑边喊“巫术”,“巫术”!

    伯纳德家族的骑士发起进攻,轻而易举的碾碎了负隅顽抗的人,一路追着逃兵向城门冲击。

    苏菲朝天上发射了一枚火球,爆炸的声音传了很远,作为回应,后方的军号吹得震天响。里昂拉走了盯着路德主教尸体发呆的圣骑士,免得她挡住大军进攻的道。伙伴们退到一边,冲在最前面的骑兵挑在矛杆上的旗帜已是清晰可见。

    “我是个傻子。”圣洁的蓝焰烧掉了剑身上的血,骑士将它拿到脸前仔细的看着,剑身亮的耀眼,像面放在太阳下的镜子。

    蓝色圣光不止一次飘到她身上,伊莎贝尔满不在乎,据传破邪斩不会伤害心地纯良的人。每个通过泰拉之矛测试的圣骑士,都被赋予了以圣光惩戒邪恶的能力。

    里昂也看得着了迷,他突然很想试试圣光会不会针对自己。

    “我真傻……”伊莎贝尔又说了一次,指向性非常明确。

    大英雄讪讪的收回了伸长的手,白骑士脱下了圣洁的面罩,此时此刻她只是个需要人安慰的普通女孩。里昂虽然偷看过伊莎贝尔洗澡,但内心深处,他依然是个真正的绅士。

    “你证明了大主教是个伪君子。”灵感说来就来,可这里不只站着他们两个人。里昂感觉到艾琳在看着他,赶紧把修女也拉上垫背,“昨天晚上,艾拉修女就告诉我们你能赢。”

    “是吗?那还真是谢谢了。”这是圣骑士取胜后第一次有了笑容,她朝修女点头致意。

    背后的芒刺消失了,里昂心情一放松,差点摘掉头盔,暴露昨晚被伊莎贝尔打的鼓包。

    骑兵队经过同伴们身边,不再节省马力,全速向着城门冲刺。与此同时,城墙上如林的圣母旗也在乱晃,像是也发生了什么。先是失足的人影,接着是掉落的旗帜,城上城下同时爆发了战斗。

    他明白了,他全明白了。看着一面面旗帜被丢下城墙,他总算跟上了公爵的思路。昨晚的争执亦真亦假,公爵趁机往离开的队伍里掺了沙子,而卡昂城绝不会对“援军”闭门不纳的。

    然而与平叛战争时的小舒尔茨不同,公爵并未算计他,只是选择性的告诉里昂需要他知道的东西。至于伊莎贝尔和路德的决斗,公爵很无辜,是圣骑士自己加进去的,伯纳德自始自终,只是请了里昂他们当见证人,这隐身术的把戏也没将蒂德利特牵扯进去。说起来,他还真是个绅士。

    也因此,里昂没将他和昨天城外的惨景联系起来。伯纳德公爵之所以带着女儿去看,就是为了向我们证明他是无辜的吧。在贵族的战争游戏中,里昂连个初学者都算不上。

    他只是个棋子,比普通人多了“屠龙勇者”的光鲜字样。

    一旦完成了对主教余党的压制,公爵的部下立刻招手释放犯人,路德的确疯了,他的猎巫搜捕把几乎清空了卡昂城的贫民区,以及附近的乡下,逮捕对象多为妇女。有个女人仅仅因为养了一只黑猫,就被指控跟魔鬼有联系。真正遇害的法师不足十人,施法者有的是办法自保,根据从教会里搜出的记录,无辜遇害者高达数千人。

    连续一个星期,卡昂城都被葬礼的钟声所笼罩。

    里昂和伙伴们被公爵安排住进了一座公馆,这屋子的前主人是路德的铁杆,已经被砍了脑袋。从住进来,圣骑士就像犯了某种自闭症,呆在小房间里不出来,偶尔露面那黑眼圈也把大家吓了一跳。所见所闻颠覆了伊莎贝尔的认知,世界对她不再是非黑即白。

    里昂悠闲的日子很快结束,公爵派了自己女儿来请他。

    “要出发去支援加来了吗?”里昂一直在等这个消息。

    搞不到船,走陆地去血海,得经过四五个打成一锅粥的贵族封地,奥斯曼异教徒,贵族的雇佣兵,名为自由连队的抢劫团伙,想想都头疼。

    “国王的人来了。”苏菲的眼里中有掩饰不住的怒火。

第七十章:海妖

    靠着奥斯曼的军舰和旗帜,他们轻易骗过了一支突厥人的舰队。与攻打加来港的不同,这支船队规模较小,每艘都压过了吃水线,根据观测员汇报,甲板上堆满了掠夺来的战利品,以及俘虏。

    双方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各自驶向了不同的方向,异教徒显然急于回去分赃,并未深究一艘战船为何出现在这里。丹德里安长出一口气,瘫在甲板上舒展开四肢,庆幸克里斯蒂娜和她两个女朋友没在上面。否则……去他妈的精灵,和狗屁正义感吧!诗人解开夹克的扣子,稍微享受了下夜晚清凉的海风。

    月光洒满了甲板,配上海浪的拍击,给诗人的大脑注入了浪漫的狂想。丹德里安雅兴大发,本想高歌一曲,奈何船长的苦瓜脸干扰了他的灵感。俘虏来的奥斯曼召唤师在角落那堆木桶后面哼哼唧唧,也挺煞风景的。

    两天前丹德里安就建议把这女人放进舢板丢海里由她自生自灭,或者至少割掉她的舌头。结果包括那群复仇心切的水手在内,竟无一人支持他。黑袍法师桑切斯也表现得像个道德楷模,开口闭口泰拉如何如何。闹到最后,他反倒成了狠心的家伙,打算对俘虏动刀子的坏蛋。

    召唤师捡回一条小命,从那以后她就被安置在甲板的角落,装淡水的木桶成了她的天然牢房,吃喝拉撒都在同一个地方。那里很快变得臭不可闻,船上的老鼠都不肯靠近。虽然大家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但包括克里斯蒂娜在内,似乎没人想得起提供吃喝,并在她需要用马桶的时候给她松绑。

    多亏了克劳斯,伪君子们才能继续心安理得的无视俘虏。他是位好骑士,不管是否身在战场。丹德里安正想着他雇来的伙伴,克劳斯就推开门登上了甲板。佣兵骑士抱着床毯子,极其温柔的推醒了召唤师,为她松绑,又盖上毛毯看她睡着。

    多好的男人啊,所以我压根不相信他会丢下老婆孩子独自逃生。骑士任劳任怨的提起马桶,大诗人则为自己的识人之明洋洋自得。

    丹德里安伸了个懒腰,准备下船舱睡觉。波光粼粼的海上,突然有个黑影跃出水面,丹德里安循声了一眼,发现那是个人,从胸前的凸起判断还是个女人。

    “有人落水!”他边喊边找绳子。装傻充愣对异教徒船上的俘虏见死不救是一回事,眼睁睁看人溺毙又是另一回事。

    船长和当值船员及时出现,水中的女人也听到了他的声音,朝着船游过来,她速度可真快。丹德里安举起绳索作势欲丢。

    “别动!”船长抓住诗人的手,长年累月跟船帆和缆绳打交道的人力气非常大,他被迫放弃了绳子。

    “那是海妖!”船长瞪了他一眼,“我以为吟游诗人什么都懂。”

    一席话说的丹德里安脸红到滴血。他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走街串巷,风餐露宿,永远不知道明天睡在哪儿的浪漫主义者。他行走于沙龙,高档酒馆,和贵妇的床榻。比起拨弄琴弦,他对挑逗女人更拿手。

    “要赶跑她吗?船长。”一个水手拿着把缴获的弓,急于找个有血有肉的目标。

    “你疯啦!”船长以比对丹德里安更严厉的态度训斥冒失鬼,“杀了海妖会有霉运的。”

    “你还说带女人上船会倒大霉。”丹德里安意欲扳回一城。

    这次换成水手集体瞪他,船长懒得再说前些天的遭遇,他摇摇头走了。显然大伙都把对上异教徒的舰队当成灾难,而不像丹德里安,把那场战斗写成了十几行的打油诗,计划在上岸后遇到的第一家酒馆发表。

    船舷边很快只剩下了大诗人,他倚着木栏发了会呆,直到被仿佛在耳边响起的水声唤醒。海妖游过来了,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抬头看他。

    这生物像极了漂亮的人类女性,上身一丝不挂,全靠头发遮羞。从腰际以下的位置,则成了一条鱼。巨大的鱼尾拍击水面,她换了个姿势,改为仰泳。湿漉漉的头发分出了几缕,恰到好处的遮住了胸部。一抹闪亮过后,丹德里安很确定海妖对着他眨眼。

    “你可真是个美人儿。”诗人的老毛病又犯了,而且这海妖根本不像个吃人的怪物,为什么不能夸?

    海妖笑了,似乎听懂了诗人的恭维,作为回礼,她自水中直起上身,精巧的嘴唇一张一合。天呐,她在唱歌!丹德里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听不懂,可诗人发誓,这是他听过最好的曲子,他从随身挎包中拿出了纸,用炭笔飞快的在上面写写画画,试着记下眼前的美景。

    一旦集中精神,丹德里安发现他其实能听懂。毕竟,周围是那么安静,海面波平如镜,夜空之下也没有恼人的贼欧。粗鄙无文的船员不见了,唯有非人的歌姬和她忠实的听众。

    我为你而唱,她朝着诗人张开了双臂。

    爱人,你的心可曾听到大海的呼唤,

    是我,带着黑暗贴上你的胸膛。

    爱人,海水是那样的冰冷,

    而我,将拥着你慢慢下沉。

    爱人,你脆弱的肌肤下隐藏着惊人的温度,

    如同死亡,甜美,又纯粹。

    血月自阴影中升起,

    正如你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气。

    海妖邪异的歌声牢牢攥住了他,诗人陷入了疯狂的渴求,他想要她的所有。船舷太高了,真见鬼,也许我该跳下去,他向海妖,不,他的至爱征求意见。

    别急,亲爱的,我有很多姐妹,而你则有那么多伙伴……丹德里安直愣愣的点头,经过忙乱的寻找,他拿到了一盏给值夜船员用的油灯。诗人提到船舷边,迫不及待的展示给海妖看。

    是的,宝贝,快去吧。海妖脸上的期待是对丹德里安最大的奖赏。大诗人依依不舍的暂别了终身伴侣,脑子里除了桅杆上易燃帆布和缆绳,什么都不想。

    骑士对待拿起武器的敌人,要像发怒的雄狮,毫不留情的粉碎任何抵抗,但假如敌人放下武器,便应宽宏大量,不可再加以斧矢。

    当第一位骑士向新帝国的君主献上他的剑,所谓的骑士道也跟着形成了,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有几人还曾记得祖先发下的誓言。骑士成了收租的老爷,坐在自家城堡里日益发福,堕落到上马靠人搀扶,枯坐在安全的后方,驱使一群农夫替他去死。

    “所以我嫁了一个真正的骑士吗?”塞琳娜吻着他没刮干净的胡桩,光着身子滑下了床。

    他的管家又老又聋,在去年不慎跌倒后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反过来需要主人一家照顾。他再也雇不起另一个帮佣了,家务活都落在妻子肩上。

    克劳斯想要伸手去拉回妻子,即使生育过,赛琳娜的酮体对他仍然充满了诱惑。他真的想,可他没那么做,一个贫穷的骑士没资格享受午后的闲暇。他和庄园里的佃户约好了,骑士不能迟到,佃户也不能再缓交租子。

    “爸爸,爸爸!”女儿扒着围墙叫他。

    克劳斯笑着在马鞍上转过身,又一次向女儿保证会从镇上把玩具买来。女儿高兴的忘乎所以,跑向晾衣服的母亲,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是啊,乖女儿,只要他们按时交上租子,爸爸就有钱了……

    马桶臭烘烘的,他屏住气走到船尾,清空了桶里的废物。除了他,没谁愿意照顾那个异教徒,既是她是个女人,长得也不错。这帮家伙缺乏亲手杀人的勇气,但不介意放任她去死,克劳斯不认为他们比丹德里安好的到哪里去。而那位精灵小姐,典型的眼高手低,在家里很可能内衣裤都有人替她洗。

    至于黑袍法师跟他老婆,两口子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舱底不出来,不知道在干吗,克劳斯也懒得关心。船上一直疯传他那天召唤了死人攻击异教徒,这更让骑士打定了主意离黑袍子远点。

    他清空马桶,提着往回走,顺便看看召唤师睡了没。大概走到一半,就听到那该死的妖怪在唱歌。这就是船长口中的“海妖”吗?带着强烈的好奇心,他跑到船边探出了半个身子。海面漆黑如墨,等到月亮钻出云层,他才在离船不远的地方看到一个半人半鱼的生物。

    呕,骑士差点吐了,某种**珊瑚取代了头发在海妖头顶蠕动,它上身的确像个人,只是每寸皮肤都爬满了鳞片,她脸上长着鱼鳃,所谓的歌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丹德里安?”骑士找不到诗人的踪影,他这声喊反而吓到了水里的怪物,海妖冲着他呲牙咧嘴,那口尖牙像是这辈子都没吃过素。

    “快滚!”骑士缺乏远程武器,果断掷出了马桶。

    海妖迅速下潜,没被恶心的容器击中。

    “你干了什么?!你怎么敢?!”丹德里安突然冒出来,右手举着打碎的油灯,左手拖着一块割下来的船帆。他语无伦次,激动的胡乱比划。

    克劳斯一拳打翻了大诗人,不然他就要放火烧船了。

第七十一章:猩红之海

    军舰比商船大,应该稳多了吧,会这么想的人很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海,比如玛雅。再大的船跟海洋比起来,也只是一叶孤舟,何况奥斯曼人的船也没大到哪儿去。她照样因为严重的晕船反应而离不开床,并逐渐发展到连睁开眼都成了负担,克里斯蒂娜替她拿掉了正上方的油灯,这也没什么帮助。摇晃的是船本身,又不是一盏灯。

    不过船大也有别的好处,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床位,这艘船的前任船长是位狂热的挂毯爱好者,他的收藏品都被姑娘们拿来当了铺盖。

    玛雅从一次被溺死的恶梦中惊醒,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梦境栩栩如生,没让她错过任何细节,即使她一次都没下过水,也没见识过海底。每个噩梦内容都差不多,每个噩梦都是醒来即忘。

    修女只记得海很深,很黑,什么都没有……

    她非常缓慢的把脚放到地板上,先是左脚,没感到什么异常,她再接再厉又放下了右脚。从柔软的床榻转到坚实的地板,前几天连这种简单的动作都能引发新一轮呕吐。

    很好,我能行。胃里很平静,头也不晕,她等了一小会,终于鼓足勇气靠双脚站立。一切顺利,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的眩晕感消失了。

    一如总是陪在她身边的两位朋友,艾米莉,克里斯蒂娜,她们的床位是空的。

    我得争气点,不能再麻烦别人帮我带饭。尽管没有胃口,她还是开始换衣服,等穿好了靴子,逐渐恢复听力的尖耳朵便告诉她,舱门外正在发生什么。

    绝望的呼救,杂乱的脚步,听起来像在进行一场战斗!她手忙脚乱的抓起胸甲套上,又找到了武器。泰拉的修女推开紧闭的舱门,要跟她的伙伴共命运。

    海水是血红色的,飘来的气味咸腥不堪,这怎么可能?没等她想清楚,就被一个路过的人撞倒。

    “对不起,女士,都是我的错。”

    玛雅头晕目眩的任由克劳斯将她扶起。这男人体壮如牛,不管是撞人还是扶人都轻而易举。骑士领着她到了中央的甲板,原来不是遇敌,而是在救人。几个缩在甲板上发着抖,浑身湿透了的落难者就是大家努力的结果。

    更多的人,或者说尸体正与一大片船的残骸在海面上漂流。

    “这怎么回事?”她忍不住问。

    “没人知道,除了这些人,但她们什么也不说。”骑士无可奈何。

    她注意到搭救的落水者都是女人,至于从何而来,玛雅并没有头绪。

    “我房间里有毯子。”

    死里逃生的幸存者除了发抖什么都不会,也许暖和过来会好些。骑士点点头,叫上两个水手一起去修女的房间。玛雅留在原地,她知道这里更需要自己。

    “你昨晚就看见,现在才想起来告诉我?!”克里斯蒂娜真想给诗人一拳,或者按照军队的规矩,把他吊起来抽鞭子。

    丹德里安自知理亏,也明白跟精灵讲敌强我弱是对牛弹琴,他干脆用了绝招,态度无比诚恳的任由克里斯蒂娜责骂,之后再道歉。

    精灵果然放了他一马,但不全是因为大诗人恭顺的姿态,她还有人要救。

    克里斯蒂娜是被异味给熏醒的,这是不是来自于玛雅的呕吐物那都不重要了,赶紧离开房间才是当务之急。

    艾米莉睡的像个死猪,人类的嗅觉和感官比较迟钝。始作俑者玛雅也睡的好好的,毕竟毒蛇不会被自己的毒给毒死嘛。黑白精灵的仇恨是如此之深,连她这个被故乡放逐的流浪者也耿耿于怀。

    她始终没把玛雅当成朋友看待,只是个共同旅游的伙伴,做为失去神力时必要的补充,这便是她邀请修女的理由。

    等到推开门走出去,闻到了海风里裹挟的味道,她才明白错怪了修女。这里的海水像是都城郊区屠宰场的阴沟,浓重的血腥味由鼻孔直接侵入肺部,害的她差点吐了。而海水也是屠宰场地面惯有的颜色,浓重的血红。

    原来这就是血海,她只在书里看过,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丹德里安端着个木杯子出现了,这几天一直如此,仿佛他知道克里斯蒂娜何时会醒。

    精灵接过了杯子,没像以前那样冷漠的拒绝,或者用酒瓶砸他。丹德里安是承担了全部车马费用的慷慨金主,不再只是个恼人的追求者。何况自从旅游开始,他一次也没骚扰过精灵。

    丹德里安在她家窗户下鬼嚎的日子就像发生在昨天,那时候挺好。我是圣骑士,小里昂还不会说话,而他父亲……

    她喝了一口杯中的饮料,突厥人的口味非常重,他们的酒也是……精灵强迫自己咽下去,在海上喝酒总比喝馊水强。她闻得到诗人嘴里的味儿,丹德里安喝着桶里的水,把酒让给了她。

    诗人扒着船舷,对血色的海面也很好奇,精灵加入了他,两人并肩而立。

    “谢谢你,格兰特先生。”克里斯蒂娜的话发自肺腑。

    诗人笑盈盈的看着她,却不回答,反而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这副模样很是滑稽。

    克里斯蒂娜被逗笑了,“丹德里安。”她改口。

    丹德里安第一次听到克里斯蒂娜叫他的名字,流氓诗人蠢蠢欲动,一连串奉承话涌到了嘴边。

    不对,冷静点,精灵喜欢的是成熟的男人。诗人及时看清了克里斯蒂娜的本质天真烂漫的少女,正处于会被年长男人吸引的阶段。

    他坚持继续观察海面,而非克里斯蒂娜那张迷死人的俏脸,哪怕她身上的香气让丹德里安心猿意马,大诗人也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只可惜海面飘来的残骸和尸体,破坏了他几年才得到一次的机会。

    战舰不是个适合读书的好地方,然而做为法师也没得选。比起马背上晃动的鞍座,四面透风的帐篷,孤身一人的篝火边,这里已经好太多了。

    除了梅林红色封皮的魔法书,她还自带了小抄,即便是仗着高阶法师的身份,图书馆里某些藏书的内容她也只能看。其中关于材料的部分,则被一道咒语封住,变成一团模糊不清的污渍,据说只有**师本人才能解开。

    我可不想成了老太婆再恢复青春,那也太明显了,肯定会露马脚。

    教会宣称生老病死是神圣的,假如她敢于逆转这个过程,披上黑袍赶到乡下已是最轻的惩罚。艾米莉不贪心,年轻十岁就好,谁也看不出嘛,对不对?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的,抱着笔记睡着了。

    她被克里斯蒂娜关门的声音给吵醒,这倒不怪精灵,木制品在海上漂久了都会有些变形。

    艾米莉伸了个懒腰,屋子里空气不太好,打消了她睡回笼觉的念头。玛雅修女的床在角落,她说这样能感觉安全些。

    地底的土包子,法师笑着走过去,替她盖好被子,擦掉了额头密集的汗珠。艾米莉冒险瞄了眼床边的木桶,里面是空的。

    玛雅的身体已经适应了大海,只是大脑暂时还没接受。

    她整理好床铺,又打了个大哈欠才走出去,艾米莉很小心的没让门发出声音。

    看到精灵和丹德里安在船舷边聊天,艾米莉耸耸肩,对里昂死心啦?那好,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她正要钻进厨房拿点吃的,却不小心被头顶上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望员喊着船长的名字,报告说北边有一大片“船的残骸。”

    这会北风正劲,推动战船驶向了望员的新发现。很快艾米莉就见到了她这辈子第二大规模的沉船现场,仅次于瑞克公爵被流星爆击沉的舰队。

    其实无论是追捕黑袍女巫还是寻找泰拉之盾,桑切斯都能从中汲取利益。比起赏金,他更关心的是有朝一日能洗白身份,一把火烧了这身碍眼的黑袍子。

    我可是有女儿的人了,不能再活的像个过街老鼠。鲁比也越来越难驾驭,老抱怨桑切斯“没本事”,“是个穷光蛋”。

    这次旅行成了他和鲁比难得的朝夕共处的机会,船上就那么大,魅魔跑不远。不像在家里,鲁比总能找到借口跟他分开睡。桑切斯好好利用了狭小的舱室,重新体会到了他召唤魅魔的用处。

    没人想得起黑袍法师,也没人敢打他老婆的主意。桑切斯在里面胡搞了半天,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都没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魅魔不是女人,所以鲁比的感官要灵敏一些,她推开压上来的桑切斯,从毯子里坐起来。船身在颤动,她还听到了水声。沉船了?鲁比提醒桑切斯。黑袍法师的反应却是又扑到她身上,跟个发情的狗没两样。

    鲁比摇摇头,狠狠扇了桑切斯两耳光才把他打醒。

    “穿好衣服,我们走。”魅魔一件件的从地上拿起她贴身的衣物。束胸衣已经被法师扯烂了,鲁比气恼的丢到桑切斯脸上。

    不能怪他,是我不小心魅惑了桑切斯,才让他这样。

    在船上没事干的可不止黑袍法师一个人。

    一推开门水便立刻涌进来,鲁比得用拖的才带着桑切斯走出了他们的小房间。船舱里的水已经淹到了膝盖,而船身则又承受了一次猛烈的撞击,漏水的破洞更多了。

    魅魔在漫到腰部的水中拉着桑切斯走到楼梯口,一拳打烂了头顶的舱门。

    无论外面是什么情况,至少不会再无聊了,鲁比窃笑不已,弄得桑切斯莫名其妙。

第七十二章:大难临头各自飞

    救上来的落水者来自于昨晚的船队,她们不说丹德里安也知道。水手似乎对这种三帆战船极不适应,任凭船长喊破了嗓子,船仍然驶向了漂浮物最多的地方。

    并非全部的敌船都烂的很彻底,有些碎块大的足以造成威胁。残骸与船身相撞,发出的声响越来越恐怖。丹德里安坚信有船板裂开了,即便甲板上的每个人都超负荷的工作,在他的坚持下船长还是派了人下去查看情况,结果水手好端端的回来了。诗人换来了一通嘲笑,从此不再说话。

    水里漂流的幸存者不只是被抓的俘虏,也有突厥人的船员。这帮人抢到了逃生用的小船,却把女人丢到水里。刚看到战船时他们以为遇到了救星,划着桨想靠过来。艾米莉毫不留情的点燃了其中一艘,打消了异教徒登船的企图。带着无比的恨意,满载着异教徒的舢板飘远了。

    除了掌舵的船长和望员,其他人都在努力搭救幸存者,然而实际拉上来的却没几个。不是女人太虚弱抓不住绳子,就是莫名其妙的沉下去,在水面上留下一串气泡。

    “鲨鱼。”某个水手很老道的指出。幸存者附近的确有不少鱼类游过的痕迹。

    “那不是鲨鱼,你个蠢货!”说完也不等人反驳,丹德里安捡起突厥人留下的弯弓,朝着又一条“鲨鱼”射了一箭。他箭术差的要命,可这鱼却会害怕,打着旋子改变了方向。

    下面游动的所谓“大鱼”,就是昨晚的海妖。要不是克劳斯一拳打醒他,后果不堪设想。

    丹德里安无视其他人看傻子的表情,执着的朝水里泛起的波纹射箭,可惜他臂力太差平常也不用这玩意儿,不然还能救更多的人。酸疼的手臂无法再坚持,他丢下了弓,懊恼的盯着食指被弓弦刮出的伤口,之后的几十天别想拨弄琴弦了。搞艺术的人都具有跳跃式思维,否则他也做不出好曲子。大诗人很快想到一个新问题,比袭击落水者的海妖更辣手,也恐怖的多。

    只凭海妖的小身板,狩猎都要靠唱歌勾引人自己下去,恐怕没本事攻击大型舰队。他脑子飞快的转着,盯死了每一具飘过的船只残骸,木板被硬生生折断的痕迹非常明显,有破坏力远大于海妖的东西袭击过运输船。

    大副死了,还有克里斯蒂娜。精灵靠着远超人类的视力指挥船员搭救幸存者。她对救人的事业热爱的过了头,反而忽略了眼下的危机。骑士克劳斯的力量头发挥了作用,一大半的幸存者都是他拖上来的,可惜他脑子不太好使,没发现船只已身处险境。修女也帮不了诗人,她逐一安抚救上来的女孩,为她们披上毯子,忙得不亦乐乎。

    法师艾米莉曾被他寄予厚望,可艾米莉不知到哪儿去了,等她再次出现,手里提着一壶酒,看样子是打算给那些女孩暖身子。

    这帮烂好人!要不是望员突然发声,诗人又得被迫当一回不受欢迎的极少数。爬上桅杆顶端观测台的水手报告说发现北方有“一大堆烂木头向着船首飘过来。”丹德里安最先跑到船头,一里之外隐约可见水手嘴里的“烂木头”。风向着北面吹,沉船的残骸不可能逆风而行。

    丹德里安可没打算搞清楚为什么一堆木头会向战船靠过来。

    “转舵,快转啊!”他朝着船尾跑去,边跑边喊。船的航向却没变,他忍无可忍,顺着楼梯上了高台。

    “先生,你手上那个装置叫做船舵,也许你该……”他打住后半句话,拔出了剑。

    船长趴在舵上动也不动,一个半人半鱼的怪物蜷在他脚边,见到了新的目标,人鱼直立而起,个子比他还高了点。

    她一定是趁乱爬上了船,看着人鱼头上蠕动的触须和满身的鳞片,丹德里安强忍着恶心,将剑端平。

    “别过来!”他的剑带有护手,剑身改良过,是把用于直击的刺剑,对付怪物不怎么好使。这人鱼有张女人的脸,只是脸颊的部分被鱼鳃所取代,她的眼睛像大多数鱼类,是纯黑的。人鱼朝着诗人滑行,带着鳞片的鱼尾巴不适合在甲板上移动,怪物不慎摔了一跤,正跌在诗人的刺剑上。

    贵妇的礼物才不是样子货,人鱼的鳞片被轻而易举的贯穿,但诗人也被怪物的重量压垮,那口尖牙离他的脸不过几寸,丹德里安举着剑坚持到对方不再动弹为止。他从人鱼身下爬出来推开船长的尸体,想要有所作为,已经来不及了。那团“浮木”狠狠撞到船头,一船人摔得东歪西倒。

    一只巨大的触手自海中升起,挂上了船舷,原来老水手关于血海巨怪的传说不是酒后胡言。

    艾米莉见到了那根触手,以及接连出现的后几根。法师迅速掏出硫磺球,管它是什么,水里的东西没有不怕火的。触手拉扯船舷引起的晃动让法师咬到了舌头,施法材料也掉了,顺着倾斜的甲板一路滚向船头。艾米莉不准备靠近那些触须,光手就那么大,天晓得它有没有一张足够吞下整艘船的血盆大口。

    “小娜,克劳斯!”她呼喊着同伴。

    精灵立即行动,骑士也不遑多让,两人越过吓呆的水手。柔软无骨的触须其实不难对付,第一只很快被砍断,接着是第二只。

    艾米莉不经意间瞄了眼海面。是一双眼睛,水底下有巨大的眼睛。

    “小心!”刚刚喊完,触须的主人便一跃而起。它比战船都大,这时又将全部重量压上来,船没当场沉没已是奇迹。水手吓破了胆,争先恐后奔向船尾,那里有两艘小舢板可供逃生。精灵仍在猛砍这头大号章鱼怪,但长剑实在太短了,假如她还是圣骑士多好,艾米莉百忙之中抽空回忆了下克里斯蒂娜击落巨龙的英雄事迹。章鱼可不止有触须,它喷出了一大团比墨还黑的液体,克里斯蒂娜一偏头轻松躲开。克劳斯没那么敏捷的身手,被墨水击倒在甲板上。

    漆黑发亮的巨眼又落到法师身上,这怪物似乎有某种程度的智慧,看得出谁的威胁最大,它想得也没错。

    “兹,赞门搏,忒哝,达斯。”左手的磁石转化为一撮灰尘,与此同时右手食指则射出一道碧绿的光线,将周遭的一切都染上了青草的颜色。

    船上的空间非常小,怪物避无可避被解离射线打在两眼之间。章鱼怪物抽搐了几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变形,最后消失不见。它既不是地狱来的恶魔,也非天生具有魔力的巨龙,艾米莉就没把它放在眼里过。

    先前逃跑的男人们又在后面大呼小叫了,艾米莉懒得回头,她本不想理会丢下女人逃跑的大懦夫,可眼下船都快沉了,必须有人赶快下到船舱把漏洞堵上。话说黑袍法师跑哪里去了?水手之间疯传法师和魅魔把自己关进一个小舱室,天天胡搞,不会被淹死了吧。

    封闭船舱的门突然炸开,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断成几截。浑身湿透的鲁比拖着成了落汤鸡的桑切斯走上甲板,艾米莉真希望这中年色鬼好好教教魅魔什么是规矩。

    “你们动作快点。”法师叉着腰喊,可船员却无动于衷,“发什么呆呢!”她真想骂人。

    “艾米,快看。”克里斯蒂娜在船头喊她,语气很是焦虑,艾米莉只好放下迫在眉睫的危机,去看精灵到底发现了什么。

    远方的天空不再是晴空万里,漆黑的乌云成了主色,耀眼的闪电将天与海连为一体。强风夹杂着雨滴砸到她脸上,破船正在卷入一场风暴。

    没事,我有传送术,艾米莉想起了房间里的包和梅林的魔法书。她丢下一头雾水的众人,跑进船舱,抢救自己的无价之宝。看到传送卷轴安稳的躺在挎包的夹层,艾米莉长出一口气。等她再次回到甲板,海面与船舷已是几乎平行,这艘船没救了。水手挤上一艘舢板拼命的划着桨,丢下了乘客。全靠克劳斯以武力相威胁,才保住了一艘小船。

    甲板上剩下的人除了她的伙伴,就是被救下的姑娘,有将近二十人。无论是传送术,还是逃生用的小船,都带不走那么多人。

    先把女人赶上小艇,我们再走?她才转过脸,这些饱受突厥人折磨的可怜姑娘马上缩成一团,依偎在一起,黑皮肤的玛雅在她们中间。见修女看着自己,艾米莉朝她使了个眼色。

    黑暗精灵坚定的摇了摇头,修女抱住离她最近的女孩,嘴里说着安慰的话。精灵的态度也差不多,只是更积极些,克里斯蒂娜在劝说她们登上小船,可这只是让她们抱得更紧而已。

    “快上船吧,女士。”克劳斯劝她,骑士不懂传送术的事情,而小船坐不下所有人,大家都知道。

    “对不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丢下妻子和女儿……

    “走吧。”克劳斯勉强笑了下,和精灵合力拖着一个女孩往小船上走。

    不是还有个会飞的魅魔吗,她力气那么大,拉着小船肯定能把大家都带走!艾米莉灵光一现,她到处寻找桑切斯和鲁比的影子,只见丹德里安站在船舵旁,张口结舌的指着一个方向,艾米莉顺着看过去。

    王八蛋!狗娘养的黑袍子和他的恶魔!鲁比抱着桑切斯逃之夭夭,给艾米莉留下一个扇动翅膀的黑影。

    闪电照亮了她的眼睛,雷声就像在她耳边炸响,暴风雨已经来了……

第七十三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很讨厌每天都得刮胡子这件事,对着模糊不清的镜子拿着把锋利的剃刀,一不小心就弄得满脸是血。难怪城里有专门以此为生的职业剃须匠,免去了有钱人每天割伤脸颊的痛苦。打理得当的胡须也是身份的象征,特别是上唇边的两撇,有些人特意留着。蒂德利特则是恨死了,每次看见就抱怨个不停,那架势像是要当场给他刮了。

    最近很少能见到蒂德利特,精灵少女忙于周旋在公爵组织的宴会和沙龙之中,她是个天生的公主,很快摆脱了最初的青涩,举手投足都有了王国继承人的派头。坦尼斯曾以为是种解脱,为此偷偷蓄起了胡子,可人类也开始以奇怪的目光打量他。并在以为他没注意的时候交头接耳,“看呐,一个长胡子的精灵。”,“莫非这就是半精灵?”,“为什么不能叫他半人……”

    永恒之森的大伙不能接受一个杂种,人类似乎也差不多。尽管他们总簇拥在蒂德利特身旁,为这位精灵公主的风采所倾倒,也有不少人围着红头发的艾琳,徒劳无功的想邀请她共进晚餐。两位精灵女性的出现,让全卡昂城的达官贵人掀起了骚动的风浪,除了一位,黑暗精灵艾拉修女,她和半精灵坦尼斯一样不受欢迎。

    只要追求者保持适当的距离和礼貌,坦尼斯懒得干涉,蒂德对此非常不满,也逐渐对坦尼斯越来越冷淡。他懂少女的心意,他怎么会不懂。体内那一半的人类血统高喊着要在某个夜晚潜入咏者女儿的房间,将她拥入怀。精灵的部分则冷冰冰的提醒他,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你是个出身极不名誉的杂种,哪有资格跟星辰咏者的女儿相提并论。坦尼斯挠着下巴上刚刚长出的硬桩,自暴自弃的把剃须刀丢进脸盆。

    母亲死于难产,坦尼斯只在画册里见过她的长相。母亲穿着一席拖地长裙,坐在河边的木椅上,侧过了半边身子。她长长的金发垂到了腰际,让画师用上了最亮眼的颜色。大部分人像画是没有表情的,然而画中的母亲却笑容灿烂,令坦尼斯过目不忘。他后来听说母亲结过一次婚,丈夫是咏者的弟弟,那人体弱多病婚后不久便死了,没给母亲留下子嗣。精灵的婚姻是一辈子事,按惯例母亲将要终身守寡。

    可她还是不甘寂寞,不是吗?否则自己又怎么来到这个世上?他笑了,镜子将之扭曲为一个阴冷的苦相。

    星辰咏者慷慨的收容了这个没爹没妈的孩子,给他起了名“坦塞勒斯”。咏者的大儿子波修士曾是他的玩伴,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又过了些年,一个漂亮的精灵女孩加入了男孩的行列,和他们追逐嬉戏。那段时光太过美好,以至于他每次回想起来,都虚幻的不真实。

    人类的早熟破坏了那份宁静,半精灵的心智以精灵少女难以理解的速度成长,他很快发现蒂德利特对自己有了特殊的感情,没等他想好怎么拒绝,大哥波修士就进行了粗暴的干涉。咏者的继承人长得足够大了,一旦知道坦塞勒斯的身世,他怎么能够容忍妹妹和这样的杂种在一起?

    两人大吵了一架,险些动武。

    当晚,坦塞勒斯收拾过房间就搬出了咏者家。除了蒂德利特,没人阻止他。蒂德哭着在后面追了他很远,坦塞勒斯反而跑得更快了,他听见蒂德摔倒,狠下心没有回头。

    母亲从前的侍女收留了走投无路的少年,在那里他才第一次了解到母亲的过去。等坦塞勒斯再次出现在咏者家门口,已是五十年后了,他严肃的向统治者行礼,自称叫做“坦尼斯”,这是人类父亲为他想好的名字,母亲留下的日记里写的明明白白。

    星辰咏者板着脸接受了坦尼斯的行礼,对他的新名字不置可否。波修士站在咏者旁边,一定有什么不得了大事等着他,因为波修士为以前骂他是“来历不明的杂种”道了歉。

    有人在外面敲门,不是那个细声细气,看见他就脸红的年轻女招待。女孩的脚步轻到尖耳朵也很难察觉,不像矮人的铁头靴,一百步之外便震耳欲聋。

    “小子,太阳都落山了,你还不打算出来?”弗林特的大嗓门恐怕吵到了一层楼的人,走廊拐角的呻吟声也中断了片刻。

    “这就来,火炉先生。”他不再纠结于胡子的长短,要是不赶快出去,矮人会把门砸烂。

    坦尼斯匆匆套上一件外套推开了门,他尽量不做出低头看的动作,哪怕弗林特只到他的腰。

    “喔,很精神嘛,小伙子!”矮人瞪着他脸颊上参差不齐的胡须。

    坦尼斯赶在矮人发表意见前把门带上,先行下楼,他不想再听一次弗林特对精灵不长胡子就是娘娘腔的长篇大论了。可惜他走得不够快,耳朵又太尖,仍没能逃过弗林特的评头论足。

    他的新造型可不止引起矮人的惊叹,但人类比较含蓄,里昂和伊莎贝尔都隐藏的很好,没说什么。红头发的艾琳则是一脸嫌恶,才看一眼就别过头。而艾拉,她在闷头喝酒,看起来谁都不想搭理。修女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很少参与大家的聊天,但从没缺席过一次聚餐。

    这叛徒也怕寂寞吧,半精灵也继承了高等精灵对黑皮肤亲族的固有成见。

    谈话已经进行了一会,他在楼梯上就听见了大部分内容,等着坦尼斯的可不是愉快的闲聊。他坐到桌边空出的长凳,弗林特紧随其后挤了过来。

    按照精灵的规矩,他该和每个人打招呼,礼貌的谈谈天气,喝点饮料,也许明天或者下星期再来说正事。然而这儿可不是永恒之森,人类是帮短命鬼,他们性子可急了。

    所以里昂一上来就直奔主题:“王室和许多贵族领的军队在城外驻扎,据说最迟明天,法兰克的教会骑士团也会来。鉴于伊莎贝尔击毙了大主教,教会要求给出解释,或者自行去巴里认罪伏法。”

    话题果然很沉重,坦尼斯小心的握住手中的杯子,他知道还不是插嘴的时候。

    “今天早上伊莎贝尔当着王室和教会代表的面,施展了医疗奇迹,才勉强堵住他们的嘴,但对方仍然要证据。”

    “证据?杀了上千人不算吗?”恐怖的刑场,木桩上的尸体,漫天飞舞的乌鸦,坦尼斯发现他搞不懂人类世界的规则。

    弗林特摇摇头不说话,修女仍在喝酒,对谈话内容充耳不闻。伊莎贝尔低着头双拳紧握,艾琳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那些人都有嫌疑,大主教虽然残酷,可谁想到他会留下每个人的审讯记录,所有被讯问过的人都签字画押了。”听里昂的口气,他还挺佩服那个被劈成两半的主教。

    “屈打成招也算吗?”艾琳终于忍不住了,她边说边把头发撩到耳后。这么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就看呆了来给修女续杯的女招待。

    不能怪她,谁不想要一头能反射光线的秀发。又一个“杂种”没有的特征,坦尼斯阴沉的想。

    “这场审判得到了教会的支持,而且用刑是法律允许的。”勇者回答的声音很小,显然他也不赞成。

    “三天,教会给了伊莎贝尔三天时间来寻找证据,除非能证明路德主教被恶魔附体。否则他们就会攻城,将伊莎贝尔和伯纳德公爵一并拿下。”

    “这群瞎眼的官僚!”圣骑士一脸激愤,猛然提高的音量吓跑了女招待,里昂把手按到她肩膀上,示意她冷静。

    好吧,但这跟星辰咏者的托付有关系吗?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蒂德利特陶醉于公主的身份,每天过得觥筹交错。星辰咏者寄予厚望的里昂却花了太多心思在这新出现的女人身上,他的伙伴则对他唯命是从。难道只有我,一个被提前办了葬礼的弃儿才真正把任务当回事吗?

    里昂一定是看懂了他的表情,特意做了解释。

    “我们要去加来港坐船才能到血海,加来港被突厥异教徒围攻,需要伯纳德公爵的人马解围。而城外驻扎的王室军队和教会骑士团又随时准备攻进来,现在谁也走不了。”里昂像是在说绕口令,到最后他自己都笑了,笑容里满是无奈,“所以,你搞清楚了吧?”

    坦尼斯突然急切的想来一大杯酒,昏头涨脑好过知道现实有多操蛋。

    “明天我们会去搜集证据,到时候请你在这里保护好蒂德利特,等我们的好消息。”

    绕了半天,这才是里昂要说的。

    “我也去,伍德先生。”

    “我们是去地下。”里昂用木杯敲敲桌子,“这位好主教很喜欢在阴暗无光的地方拷问犯人。”

    “我会去的。”他说的斩钉截铁,矮人眼里有了欣赏的神色。

    里昂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谢谢你,谢谢大家。”伊莎贝尔深受感动,跟大主教单挑是她的主意,与别人无关。里昂他们大可以一走了之,想必城外的军队非常乐意放行。

    “没什么,应该的。”始作俑者里昂面不改色。

    当初一刀劈了那个女巫就没这些事了,他其实也很后悔。

第七十六章:海岸线

    海浪冲刷着沙滩,在大片金黄中涂下了血红色的痕迹。她在这儿呆了两天,直到习惯了血海那股挥之不去的腥臭,也并未等来一张熟悉的脸。或者想象中的大船。她转身回到洞里,卡特琳娜躺在那儿,手耷拉到地上,双眼无神的瞪着她。

    这姑娘多大了?才15岁吧,克里斯蒂娜记得她提过。弥留之时,女孩握着精灵的手不放,想要抓住世上仅剩的一点东西。

    “卡特琳娜,卡特琳娜……”女孩一遍一遍念着自己的名字,高烧之下,她也没太多其他意识了。

    她一会喊冷,一会又叫热,而克里斯蒂娜能做的并不多。精灵抱着唯一的同伴蜷缩在火堆边,听着她牙齿打颤的声音,为她拂去额头的汗水。掀翻小船的风暴要不了她的命,艾米莉肯定在最后关头做了什么,精灵穿着全身甲都沉不下去。是突厥人没日没夜的折磨,这种精神与**的双重打击,让女孩倒在上岸后第一阵冷风中。

    如今她无声无息的死了,她家在哪里?有人会想念她吗?克里斯蒂娜不知道,但她得埋了女孩,不能丢下卡特琳娜不管。

    沙滩不可靠,会被涨潮的海水淹没。临时栖身的洞穴迟早有野兽进来。精灵合上卡特琳娜的眼睛,抱起她向着陆地深处走去。骨瘦如柴的女孩比她看起来的更沉些,死人都比活人重……她赶快抬起头,不然泪水就会落到卡特琳娜身上。

    好吧,就是这里。她选了一颗棕榈树,轻柔的放下了卡特琳娜,精灵拔出剑为女孩挖坟。她大概向下挖了四五尺便到了极限,自打飘上岸,除去某种味道古怪的浆果,她没吃到别的东西。整夜的守着卡特琳娜,眼看着女孩一点点死去,这比饥饿要可怕的多。

    不行,我不能让野兽找到她。精灵咬着牙坚持。剑尖不小心戳到了块岩石,一打滑在她左手开了道口子,血顺着剑身往下淌,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克里斯蒂娜撕下半截袖子缠在手上,到了打结的部分遇上了困难她没力气了。靠着牙齿帮忙才勉强弄好。她去拖卡特琳娜,精灵很小心,没让女孩的头磕到岩石。

    泥土盖住了卡特琳娜的脸,克里斯蒂娜甚至找不出裹尸的破布。她在坟包前插下一根树枝,把女孩的名字刻在上面。这动作又让手心的伤口重新涌出了血,看啊,我谁也救不了,这么点小伤都没办法。巨大的挫败感将她当场击倒,克里斯蒂娜跪在新坟旁边,哭的不能自已。

    我什么都做不好……

    原来这就是大海啊,说起来好笑,坐船的时候没机会看,如今落难了反而有足够的空闲。她选了块最高的礁石作为观测点,这儿既能看风景,又不用担心被涨潮的海水打湿了脚。她的靴子丢在火边烤着呢,大诗人亲自监督这件事,用不着她操心。

    刮来的海风不只是臭,也有点冷。玛雅蜷起身子,她的斗篷和外套还没晾干,这件束胸衣也湿透了,勒的她难过。但修女绝不会脱掉,虽然丹德里安力劝她身体要紧。

    她什么都不用管,坐着发呆就可以了。丹德里安和另外两个女孩是普通人出身,身陷荒郊野外也没难倒他们。那个叫做莎拉的女孩多半是个渔民,她竟然想办法抓到了鱼,这会正在烤呢。

    风带来了鱼的香气,引得玛雅口水直流,修女很想保持形象。腹中的异响战胜了矜持,她回到岩洞,坐在火堆边。丹德里安光着膀子,只穿了条衬裤,两个女孩也是类似的打扮,大诗人口才不错人长得又帅,说动了她们。

    大诗人曾试图说服玛雅把裤子也脱了,黑暗精灵大摇其头,坚决不同意。

    “有什么发现吗?”丹德里安的确是在跟她说话,只是没有眼神接触,他老盯着玛雅的束胸衣看。

    炙热的视线迫使修女腾出一只胳膊遮挡,诗人这才抬头看她的脸。

    “没有。”她干巴巴的回了一句,心里只想着衬衣为什么还不干。

    六条鱼在火边烤的噼啪作响,莎拉将串起来的鱼挨个翻面,动作非常娴熟。松垮的内衣起不到遮羞的作用,圆鼓鼓的胸部就在里面晃啊晃啊,时不时便露出来一大半。不是人人都穿得起昂贵的束胸衣,丹德里安眼睛都看直了。莎拉闻了闻味道,似乎觉得很满意。诗人伸出手,被女孩打回去。

    “先给修女吃。”她宣布,另一个女孩也同声附和。

    要不是玛雅,这些女孩没准就被抛弃了,莎拉记得她的好。

    羽落术的作用不仅仅是防止摔死,这道法术能将受术者的体重降低到一根羽毛的水平,不然一个小舢板怎么容得下所有人。艾米莉耗费了很多根羽毛,保证每个人都不会被淹死,可她斗不过比城墙还高的滔天巨浪。第一道大浪砸翻了船,艾米莉游到克里斯蒂娜身边,拉住她的手不放。

    精灵反过来抱紧了她,老友齐心协力,仍敌不过大自然的淫威。海浪把她拍到水下,魔法又强行托着她跃出水面,等艾米莉抹掉遮挡视线的液体,克里斯蒂娜不见了,玛雅也不见了。她只能舒展身体,并在漂流的过程中尽量保持清醒。至少我们会去同一个方向,等看到陆地的轮廓,艾米莉自我安慰着。

    出于实用性考虑,法师穿的袍子都做过相应的防水处理,即便泡在海里很长时间,施法材料也好好在内袋中放着,挎包里的法术书也安然无恙,**师的遗产不会败给一场该死的风暴。当别人还在拧干衣服,忙着请点损失,她已经走在沙滩上,好好观察眼前的一切了。

    除了连绵的棕榈树和血红色的海岸线,这鬼地方简直称得上荒无人烟。那只神经兮兮的龙说的没错,如果哪里能藏得了宝贝,就是这儿了。可她干吗不直接飞过来拿走,害得我们大费周章。

    哼,我看她早把脑子睡坏了吧。衣服是保住了,可她的头发并没有魔法,风吹过时,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小姐,你先休息一会,我这就去找生火用的木头。”克劳斯不愧是模范骑士,正是他一个个从沙滩上扶起了哭鼻子的姑娘,领着她们到一边坐下,又跑来关心法师,全程没顾得上自己。

    艾米莉点点头,她包里装着地图,找个安静的地方仔细看看也好,法师跟着骑士走向女孩们落脚的地方。

    没有任何预兆的,沙滩就在不远处炸开了,伴随着冲天而起的黄沙,钻出了一只有比马车还大的螃蟹。怪物首先盯上了尖叫的女孩,巨钳挥过,地上多了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活见鬼!”克劳斯想都不想的拔出剑冲向螃蟹,怪物的甲壳看起来比盔甲都厚,这也没让骑士的步子慢上一丁点。

    螃蟹挡在骑士跟女孩之间,要救人就得动作快。没死的女孩撒腿便跑,虽然速度不快,但螃蟹更慢,往前几十米便是密集的棕榈树林,有那么一瞬间,她们就要逃出生天了。

    克劳斯很清楚他该干什么,骑士大声叫嚷,把怪物的注意力引到他身上。这样做无论对逃跑的女孩,还是准备施法的艾米莉都有很大帮助。树林边突然冒出了许多矮小的身影,像是猎人抓捕慌不择路的雌鹿,逃走的姑娘全被打倒在地,拖进了树后。

    可艾米莉却做不了什么,克劳斯和巨型螃蟹陷入了缠斗,怪物确实碰不到骑士,然而克劳斯的呼吸也是越来越凌乱。先解决眼前的危机要紧,她释放闪电打懵了螃蟹,帮骑士扳回一局,克劳斯趁机将长剑插进螃蟹眼睛里,咬着牙翻搅。骑士力气很大,等钳子碰到他身上,已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威胁性了。

    战斗远未结束,树林里的黑影怪叫着冲下沙滩,艾米莉总算看清了小东西的长相。个头像是地精,但浑身光溜溜的没一点毛发,手里挥舞着木棍之类的武器。艾米莉没心情体会这东西打人能有多疼,她拿出了硫磺,施法材料比她粘糊糊的头发干多了。

    三发火球终结了怪物的冲锋,把跑得慢的吓回了林子。连续运用法术耗光了仅存的体力,要不是那只死螃蟹,艾米莉真想原地躺倒。

    几百米外有片礁石,总不会再有什么鬼东西从地里冒出来了吧,她叉着腰往那边挪动步子。艾米莉走了一会才发现克劳斯没跟上来,骑士不停的向树林里张望,他想去救那些不幸的女孩。

    “克劳斯,我必须休息了,而且睡觉的时候,你得守在我身边。”艾米莉说的很诚恳,骑士犹豫了半天才走向她。

    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她真希望在船上的时候果断一点,而非被海浪冲到岸上,狼狈不堪的谁也救不了。螃蟹杀害的女孩还躺在原地,提醒着她自己有多失败。

    法师硬下心肠继续往前走,这次她听到了克劳斯的脚步声。

第七十七章:小东西,小害虫

    树丛里的浆果不能乱吃,不管色调多鲜艳,闻起来多诱人,那都是伪装,她的教训非常惨痛,所幸吃的不多,并未因为腹泻脱水。只要有可能,她不想再从小溪里喝水,血海边的果实味道古怪,溪水更甚之。获取食物倒不困难,经验不足也妨碍不了天生的捕猎者,她抓了很多鱼。遇到的麻烦只是长剑不好刮鳞片。原来匕首这么有用,她后悔没准备一把。

    已经过去了三天,仍然没发现其他人的踪迹,克里斯蒂娜曾沿着海岸线走了将近十几里,又大费周章的折回头,唯恐错过在身后登陆的同伴。期待落了空,栖身的洞穴没有被人进入的迹象,她在卡特琳娜的坟头赶跑了一只野猫,略微缓解了一事无成的失落。

    好个充实的一天,她将脚扳到脸前,用烤黑的鱼刺挑着血泡。赖利教过她,并帮她弄了几回,克里斯蒂娜挺不好意思的,女孩不该让男人闻她的臭脚丫。

    不知道赖利怎么样了,他和纳索姆的钱存在圣艾迪安的银行,刚收复的号角堡也缺人手,佣兵便留下了。

    一口气戳破了五个血泡,疼的她呲牙咧嘴。昂贵时髦的靴子不适合徒步旅行。或许是受艾米莉的影响,精灵也变得越来越喜欢打扮。

    海浪撞上礁石,散发出的气味帮助她分散了注意力。血海臭到鸟儿都嫌,才给精灵留下一堆蠢的要命的笨鱼。这里找不到村镇,旅馆更无从谈起,新生的螃蟹爬出了沙滩,奔向大海,她数到了几百个,却见不到一点人烟。千百年的岁月过去了,文明仿佛从未涉足过此地。她朝水里丢个块石头,海面汹涌澎湃,一个泡沫都没留下。

    身处与世隔绝的荒滩,克里斯蒂娜生出了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错觉。棕榈树林就在不远处,朝里面走,一直走,总能遇到人吧?可她不敢离开,卡特琳娜的死对她刺激不小,精灵唯恐一走开,艾米莉就会在下一秒上岸,然后孤独无助的死在沙滩上。

    她放弃了深入内陆的打算,打定主意要在这里等。她有的是时间,能活几百年的生灵最不缺这个。

    此时此刻的克里斯蒂娜全神贯注,海面一点小的波动也能引得她伸长脖子张望。都是鱼或者别的东西,她想到了几天前被艾米莉打到灰飞烟灭的巨型章鱼怪。

    嫌气味难闻,觉得颜色像血,很恶心?相信我,这不过是血海给人困扰最少的部分。精灵自言自语,又自顾自的傻笑,唯一的遗憾是没带上支笔,好写下心中的想法。

    她拒绝相信,或者去思考艾米莉等人淹死的可能性。虚弱无力的卡特琳娜都能熬过漂流,经验丰富的冒险者更不可能有问题。

    所以我要守在这儿,克里斯蒂娜决定明天把搜索范围再扩大一倍。脚边的鱼也停止了挣扎,她把收获用长剑穿好,单手攀住礁石上的凸起,跳到地面。

    她生来就较人类更为敏捷,不穿盔甲也少了些负担。比起普通的同类,血海的鱼有些畸形,厚重的鳞片,夸张的口器,排列杂乱的利齿。精灵举到眼前想看个仔细,最上面一条猛地甩了下头,只差一点就咬到她。

    要是卡特琳娜有这么顽强就好了,女孩的死深深困扰着她,假如我还是圣骑士,这女孩就能活着。

    她过于沉溺在自责中,低着头没看路,不小心踩到了一条狗。如果它没抱着精灵的腿甲,那还真像狗。但狗不会用后腿站立,手上还拿着根削尖淬火的木棍。狗头人是比绿皮都讨厌的小害虫。经过数次种族灭绝般的清洗,除了书本,人类诸国已见不到这种生物。

    小偷!这是精灵的第一个想法。抓住戳向她的木棍也是下意识的反应,无需思考。

    她把狗头人拉近,长剑同时刺出。剑身上的四条大鱼妨碍了精灵,她本想攻击心脏的。腹部惨遭重创的狗头人疼得怪叫,精灵又补了一剑才让它闭嘴。盔甲掉在沙地上,跟她抓到鱼一样,都沾上了脏血。

    十几只从洞里跑出来的狗头人让她没时间关心卫生问题,这帮小强盗真不客气,每只怪物都装备了盔甲的一部分。狗头人包围了她,其中一只还会说话,克里斯蒂娜没跟盗贼沟通的兴趣,一剑削掉了它的脑袋。

    剩下的小怪物蜂拥而上,想靠数量取胜,也不是所有的都那么勇敢,有只狗头人比同类机灵些,看得出“尖耳朵女人”不好惹。它既想逃走,又怕事后万一赢了,自己被怪罪。

    狗头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它才眨了几次眼,同伴就死光了。冰冷的剑刃抵到胸前,狗头人忙不迭的丢下树枝,说了句人话:“别杀,别杀汪汪。”

    除了声“汪汪”的狗叫,克里斯蒂娜什么都没听懂,不过她还是饶了狗头人一命。没准这只小东西见过艾米莉,她大胆推测。精灵强迫俘虏把她的盔甲拾起来放回原处,才开始审讯。

    “did you see a woman?dark hair,and......”

    汪汪拼了命的想要听懂,精灵对它相当于死神的存在,它知道这条小命能不能留完全取决于对方的心情。

    良久,小怪物摇晃着脑袋,“van van,ne prends pas.”

    克里斯蒂娜被迫蹲下来,好跟狗头人面对面,她拍拍胸部,连说带比划,靠着那点可怜的法兰克语,奇迹般的打听到了想要的信息。

    汪汪知无不言,不仅给尖耳朵女人指明了方向,还在她用木棍画出来的地图上戳了又戳,汪汪尽力了。它伸着舌头,尾巴一摇三晃,像极了家犬。

    终于,高个子女人点点头,一挥手,“go.”

    它听不懂,但它看得明白意思。狗头人立刻扭头,还没等它抬起脚,那女人又说了一句“wait”,汪汪乖乖的转身。

    “你带我去。”克里斯蒂娜忘不了那个出卖她的农夫,以及随后的追兵。精灵把狗头人赶到洞穴内侧,一件件往身上套盔甲。

    狗头人提到了有女人被抓住,她不确定是不是艾米莉,但一定得去看看。

    扣好了臂甲,又检查过武装带,装备都带齐了。

    “走吧。”她命令狗头人。

    汪汪耷拉着脑袋,引领精灵向它的巢穴走去。狗头人走的实在太慢,克里斯蒂娜忍不住用剑轻轻一戳做为警告。

    尖耳朵女人会杀掉伙伴,杀掉酋长。汪汪悲痛欲绝,但为了小命又必须给敌人带路。

    杀酋长?狗头人的小脑袋像遭到雷击,它突然想明白了,尖耳朵女人杀酋长,汪汪来当!

    汪汪挺起胸膛,每一步都迈出了新的自信,它不时回头,示意克里斯蒂娜走快点。酋长死,汪汪过好日子。有时候,白痴的世界就是如此单纯。

    “莫利,我叫莫利。”女孩去拉弟弟的手,试过几次才成功。弟弟忽视了姐姐的拉扯,保持着双手下垂的姿势,他跟旁边的人遭遇相同,被提前灌下了麻药,倒悬在木架上像个待宰羔羊。

    这正是俘虏的用途,母亲煞费苦心勾结绿皮部落,然而这帮头脑简单的兽人只是欧菲莉雅主母大计划的小添头。让驻军忙于跟兽人作战,无暇顾及平民的安全,方便黑暗精灵把人类从家里揪出来。

    我们抓了多少?恐怕有上千人。

    时候到了,祭品已经就位,便该发挥作用。那女孩竟没被麻药压倒,她一直在看着扎克,话也是对他说的。真可怜,至死也没认清黑暗精灵的本性。到后来,扎克这坏小子用了法术,女孩的祈求失掉声音,成了悲惨的哑剧。

    维尔娜扳住了莫利的脑袋,拿匕首慢条斯理的给她开了个无可救药的血洞。滴血的凶器又挨到了弟弟的脖颈,她刻意给姐姐留了个口气,好让她看着弟弟去死。

    绝望,恐惧,愤怒,屈辱,啊,如此的甜美,你忘了它的滋味吗?一个慵懒无比,甜到发腻的声音诱惑着她。

    我没杀她,我没杀那对姐弟……

    哎哟,你骗谁呢?好好看看自己的手。那声音里有了点哀怨,抑或嘲讽?她听的不是很清楚。

    玛雅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她手里捧着个脑袋,这孩子还很小,以人类的标准大概十岁吧……

    “啊……啊!”她数不清是第几次从尖叫中醒来了。

    这是梦,是吧?她飞快的抬起手,掌心漆黑依旧,没染上生命的血红。修女靠着岩壁迷糊了会,才意识到她不是一人独处。

    莎拉对她笑笑就躺了回去,一副“我理解你”的样子,奈奥米干脆就没醒。姑娘们挺过了突厥人,血海怪兽,暴风雨中的漂流,被同伴吵醒,真算不得什么。

    丹德里安呢?她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大诗人在外面守夜,本来说好的轮班倒,丹德里安却没进来叫醒她。

    唉,男人,总把女性想成风一吹就倒的娇花。修女坐起来穿着衣服。她其实挺享受丹德里安的照顾,在家乡,男性同胞的“体贴”都是被迫的,假若哪天有个男性特别热情的讨好她,玛雅就得留神提防背后的匕首。

    不像地表的男人,他们要求不高,一夜风流,仅此而已。

    玛雅伸着懒腰走出洞穴,有硬物狠命打在她肚子上,剧痛迫使她弯下腰,于是脑后又中了一记。

    昏倒前,她连对手是谁都没看清。

第七十八章:旭日之城

    在这赤红色的海边,到处都有被浪潮和岁月合力侵蚀而成的天然溶洞。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其中较为干燥的一个,遮风挡雨的避难所找好了,下一步是将其变得适宜居住。远古时代茹毛饮血的祖先也需要一个火塘,并在岩壁上挂满干肉,给妻儿准备足够多的兽皮当铺盖。如今已是信仰,钢铁与魔法交织的崭新纪元,人类的需求更加丰富多彩,五花八门。

    艾米莉铺好毯子马上坐进去,感受着那久违的柔软。这东西比食物都好找,被海浪推上沙滩的可不止有人。克劳斯一口气撬开了五个箱子,全都塞满了挂毯,他甚至还在箱底找到了一瓶酒,可惜没有吃的。要不是遇到了巨型螃蟹,救下来的姑娘又被狗头人绑走,真该拧开瓶塞好好庆祝庆祝。骑士把酒塞给艾米莉,走向远离海岸的树林去寻找生火用的干柴。

    他捡来了树枝,火石当然已经废了。克劳斯拿着匕首敲打一块新的马牙石,砸了几次,溅出的火星点不着刚撇下的枝桠。这儿可是海岸线,干柴非常稀有。

    “女士,别着急,我很快就……”克劳斯唯恐艾米莉不耐烦。他结过婚,知道头发湿漉漉的女人会有多抓狂。

    只一眨眼,法师就无中生有变出了火苗。骑士夸奖了艾米莉的小技巧,礼貌妆点下的语调略显生硬,听得出言不由衷。所以克劳斯提议抓鱼的时候,艾米莉夸张的点着头,客串了传统女人的角色。目送骑士兴冲冲离去的背影,她庆幸自己的低调。

    抓鱼?拜托,一个学徒都会的电爪术拍到水里,他只有忙着捡的份。

    艾米莉认为她很懂男人,不像克里斯蒂娜那个小丫头,亲个嘴就当成了不得了的大事。身为三十一岁都没嫁出去的女人,她却没有老姑娘的自觉,反倒时不时嘲笑本质上还是青春少女的克里斯蒂娜,

    男人想走就走,想留就留,靠几句话是栓不住他的。里昂这种人。你得给他充分的自由,放长线钓大鱼,他才会……搞出个私生子,然后死翘翘吗?

    艾米莉哑然失笑,不小心被满载而归的克劳斯撞见,他抓到了鱼,右手提着的兔子算是意外之喜。克劳斯假装没发现艾米莉自言自语,反正在普通人眼里,法师就是神经病的代名词。

    骑士给兔子剥着皮,动作异常熟练,她选择坐享其成,何况她对处理猎物一窍不通。两人都在努力避免讨论那些女孩的命运,骑士有兔子和鱼等着加工,她则可以通过翻来覆去背书打发时间。

    狗头人应该没有把俘虏当成食物的习惯,她根据一本十几岁时读过的骑士小说妄加推测,只为了安抚愧疚的良心。我能怎么办?两眼一抹黑冲向树林吗?她突然庆幸身边没跟着克里斯蒂娜,精灵绝对会一头扎进狗头人最密集的地方,给所有人争取时间。

    她用生命实践了圣骑士的誓言,该死,她就是活生生的《圣典》!却被泰拉莫名其妙剥夺了神力,艾米莉为好友鸣不平,也为自己的唯物主义找理由。

    小娜,你在哪儿啊?一副克里斯蒂娜被狗头人包围,拖走的画面跃然脑中,她赶在掉眼泪前把注意力转回书本。又得从火球术看起,艾米莉唉声叹气。

    据说这是诸神加在施法者身上的诅咒,法师力量强大,呼风唤雨,可一旦法术被释放,就会从记忆力彻底消失。非得睡大觉,读死书,重新来过不可。

    “神教导我们谦卑。”艾米莉翻着梅林留下的法术书,不由得回想他以前说过的话。

    “我守第一班岗,小姐。”克劳斯的黑眼圈能吓到心眼最坏的工头。事实上他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没能很好的保持平衡。骑士扶住岩壁,用一个笑容掩饰。

    “谢谢……”而她能做的只有这些。

    通过克劳斯,通过里昂,通过克里斯蒂娜,以及每一个曾为她守夜的人,艾米莉学会了脚踏实地。

    “卡洛特?”

    是哪个讨厌鬼在喊我,艾米莉睡得迷迷糊糊,突厥人的毯子又软又厚,躺进去便起不来。

    法师的睡眠追求高效,为了尽快记牢咒文恢复施法能力,这些睡眠大多是无梦的。克劳斯也不会这么喊她,骑士很懂礼貌,总是小姐长,女士短。

    所以她没理会,反倒用毯子蒙住了头。

    “艾米莉卡洛特。”这次对方干脆叫出了她的全名,下一句更恐怖,“醒过来。”

    哇,你比我老爹都霸道,心里这么想,身体却不听使唤。

    法师立刻睁开眼。见到一个男性精灵站在不远处,正伏身看着她。他穿着与寻常法师无异的灰色长袍,垂到肩膀的金色长发跟克里斯蒂娜一样,也有种贵金属的光泽。

    他的眼睛也是金色的,像两盏火炬,照亮了,不,应该说点燃了整个洞穴。

    克劳斯呢?她还是头一回见到男性高等精灵,本不该预设立场,但就是金发金瞳的刺客杀死了梅林。她尽量不动声色的在毯子里摸索,想找到那把匕首。

    “我本以为你看得出这是个梦境,而我只是在你脑子里。”精灵摇摇头,失望的神色令艾米莉红了脸。

    没等她解释,精灵便竖起食指,像在叫一个仆人闭嘴。

    “我能期待什么?谁让她是百年来登陆的第一个人类法师。”精灵在自言自语,完全把艾米莉丢到一边,给了她点时间观察周围。她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别说疼痛了,触感都没有。嗯,没错,是在做梦。

    “我们得抓紧时间。”精灵激动的挥着拳头,却是在对着眼前的空气说话。

    攥紧的手又颓然的松开,接下来的语调也是有气无力:“好吧,如你所愿。”

    “跟我来。”精灵勾勾手指,艾米莉不由自主的起身,她担心的体面问题并不存在,法袍好好的穿着。这是一个很正经的梦,不可能赤身**。

    地面在脚下飞速移动,海岸线,棕榈树,都是一闪而过,乃至树林后的群山都未造成阻碍。尽管景物不停的变换,可鼻子仍然闻得见烤肉残留的香气。明白了身体还在原处,艾米莉稍微安心了点,转而试着享受这场一眼千里的旅行。精灵全程不跟她交流,嘴里念着“不是这儿”,“也不是这儿”,十足的疯子做派。

    终于,他们停在一座被山脉包围的城市上空。它可真大,像个规规矩矩的车轮,由中间那座高塔朝四周辐射。而她的脚只要再往下一点,就能踩到塔尖。塔顶披着琉璃瓦,色彩绚丽的让月光都显得单调。精灵向下挥手,带着艾米莉快速着陆。

    没呼啸的风声,也没有被吹飞的袍子,即便如此,这次虚假的高空坠落也让她头晕目眩。全靠着在陌生人面前不服输的劲头,她才没倒下呕吐。精灵回头看了她一眼,满脸的冷漠,那眼神活像在看路边的流浪狗。

    “你好了吗?”居高临下的态度也像对待猫狗。

    这是我自己的梦啊,凭什么被你拉着东奔西跑,还小瞧我。

    “这是哪里?”她提了第一个问题。

    之前在空中观察的不够仔细,咋一看挺好,建筑整齐有序,街道笔直旷阔,路两边除了街灯,用作装饰的树也整整齐齐。围绕高塔的广场里有一个特大号喷泉,规模直逼都城港口。

    可等她站稳脚跟,才发现这里早已荒废了许多年,大部分房子都没了窗户,留下些阴森的黑洞,很是吓人。漂亮的街灯,笔直的行道树也成了倒伏在地的拦路障碍。至于喷泉,倒是保持了活动状态。精灵少女将酒瓶举过胸前,瓶口略微下压,水流就从大理石制的瓶嘴流出,跟血海一个颜色。经过长年累月的沉积,雕像裙子的部分也被染上了颜色。上灰下红,越看越诡异。

    见精灵没理会自己,艾米莉又问了一次,她往话里加了些压力。对于要在战场上保持专注的法师来说,控制精神状态是基本功。

    精灵抖了一下,身影变得模糊不清,过了好一会,才恢复原样。他转过身,很认真的看着艾米莉。

    “看吧,我说过她可以。”精灵开口了,却不是跟艾米莉说话。

    “嗯,我承认……”比女人还纤细的手托起了下巴,那双金色的杏眼上下打量着艾米莉,好似屠夫看一头猪。

    “回答我!”她一瞪眼,又让精灵化为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

    自大狂再次现身后,艾米莉总算得到了答案。

    “这里是永恒之城,莉莉丝赐给精灵的第一片居住地,在神亲选的土地上我们的先祖繁衍生息,建立了文明,整块大陆尽在掌控,海外全是精灵的殖民地。”他张开双臂,仰头看天,声调亢奋的不自然。

    “也是在此地,精灵王接待了人类的酋长,答应伸出援手。”激情的演讲成了低沉的啜泣,艾米莉不得不走近了一点,好听清他嘀咕些什么。

    “欢迎来到旭日之城,我族开始和终结的地方……”

第七十九章:凡妮莎·帕拉迪丝大小姐

    一旦通过圣矛的考验成为白骑士,可不仅仅是能释放医疗神术那么简单。火苗逼退了里昂,让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伊莎贝尔却眉头都不皱一下,径直踩着楼梯往上跑,途中碰到燃烧的灯油,火避开了她,好像她是移动的坚冰。紧闭的门才是真正的挑战,她连撞了几次,效果不算太好。

    “里昂!”伊莎贝尔回过头,连里昂的影子都没看见。女孩气不打一出来,他凭什么不跟着!

    大英雄和本能做着激烈的斗争,他原本从牢里扯了块破布,打算用尿浇湿。刚解开皮带扣,伊莎贝尔突然在上面大喊,吓得他一哆嗦。

    “快来!”白骑士又朝着门撞了一次,门框晃了晃,再努力一把就成功了。不过她也听见外面有人在叫着堵门什么的,脱困的机会转瞬即逝。

    楼梯上的火焰舔到了他,并在裤子上安家落户,里昂忍着没叫,低下头猛跑。没有女神的眷顾,他很快就被点燃了。

    浑身浴火的里昂出现在楼梯拐角,伊莎贝尔满脸震惊的退到一边。里昂狠狠撞上门,只一下,年久失修的木门便连着门框一起破成两截。外面的新鲜空气助长了火势,里昂感觉头发都烧起来了。狱卒被火人吓的连连后退,伊莎贝尔趁机砍倒了监狱长和他的帮凶,里昂冲向院内给马用的水槽,一个猛子扎进去。

    白烟配合着焦糊味,让他闻起来像块三分熟的烤肉。里昂从马槽里起身,想在水里审视自己的样貌。

    一双温柔纤细的手捧住他的脸,两人四目相对,伊莎贝尔的眼睛蓝的摄人心魄,如同头顶的天空。

    “大地之母啊,治愈他吧。”圣骑士合上眼祈祷,为了她,也为了里昂。

    白骑士和勇者靠得太近,在这个距离上,无论男女都很难维持专注。

    抽痛的伤口变得奇痒无比,里昂不敢去抓,有两处在脖子和脸上,他不打算毁容。是啊,我都忘了她是圣骑士了。就着伊莎贝尔专心祈祷的空闲,他好好打量了新晋白骑士。阿佳妮小姐当然没法跟克里斯蒂娜相提并论,但当女人祈祷的时候,那股特有的圣洁,总能诱惑人渣败类。

    毕竟,带刺的玫瑰最受喜爱。

    永恒之森的精灵中有实战经历的寥寥无几,是靠魔法和策略,而非武力,留守精灵才得以维持了近两千年的和平。他们旁观人类帝国的兴起,又坐视它淹死在血泊中。

    至于现在这自称继承了旧帝国法统的新帝国,精灵们连正眼都不想看一眼。旧帝国覆亡之际,上代咏者秘密派出了敢死队潜入人类的永恒之城,赶在金属龙和蛮族大军之前,先行放了一把火。大图书馆浓烟滚滚,躲在暗处精灵维持着人类的伪装,随时准备射杀任何敢于救火的人。

    一个也没有,国家危亡之际,谁又顾及得到上万卷藏书呢?带头的游骑兵朝着不远处阴影一指,部下依次钻入了下水道,他最后看了眼浓烟滚滚的图书馆,既为里面珍贵的编年史感到可惜,也为不用杀一人而庆幸。就算这座城要毁灭于诸神之手,起码精灵不是帮凶,而野蛮人也将不知道世上还有我们的存在。

    他钻入下水道,消失的无影无踪。

    永享和平的后遗症很严重,别说坦尼斯,就是游骑兵中资格最老的将军,也没怎么动过手。躲在树后装神弄鬼,必要时射两箭吓唬吓唬冒险进来打猎的农夫,便是坦尼斯的日常。

    母亲的同胞把他训练的很好,他只要坚持每天躲起来刮胡子,也没人知道队伍里有个混血杂种。他长得是壮了点,肩膀比普通精灵要来的宽,胳膊和大腿也粗。但无人在意这种枝梢末节,队长很高兴有个跟女人站在一起,也显得出来的部下了。

    他跟着里昂来到人类世界,便一头冲进了以暴制暴的怪圈。当遇上那群强盗,即使坏人对蒂德利特出言不逊,他也没下杀手。不像红头发的艾琳,每一箭都冲着咽喉和眼睛。

    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坦尼斯很想不通,无意中也和艾琳拉开了距离,被游侠当成了又一个种族主义者。

    艾琳的求救他听见了,坦尼斯很想帮忙,但他被一群难民围着拳脚相加,脱不开身。他有无数次机会拔剑,就是下不了手。有人拦腰抱住他,摸上了后背的弓,胆子更大的则去拔腰上的剑。坦尼斯伸手去拉,头上没了保护,被人当头一棍。

    血顺着黄色的头发流下,迷住了眼睛。没等他看清凶手,又是一棍打来,这回力道更重。原来这帮人也没表面上看起来的虚弱嘛,昏倒前,坦尼斯也搞不清是后悔还是愤怒更多些。

    难民不过是帮乌合之众,性急的男人忘记按住艾琳的手,或者说这些人是头一回干遭天谴的事?艾琳可没闲工夫去想,她从后腰拔出匕首奋力戳刺,眼睛都没眨。

    第一击插咽喉,顺势一扭,首先弄死了扯自己上衣的人。然后再对付下面那个扒她裤子的流氓,泰西人的男式长裤非常紧身,不像上衣,一扯就烂,流氓挣扎了半天也没成功。作为回报,艾琳把匕首从插进他锁骨。

    伴随着“杀人啦!”的叫喊,难民跑了一小半。

    可惜不是所有人,艾琳从地上捡起弓,仍有胆子大的想来抓她。精灵游侠迅速跳上马车,普通人没本事在软绵绵的的面粉山上维持平衡,她可以。游侠居高临下,就像二十年前,她专挑人群中指手画脚,大喊大叫的。这些人终究不是蒙古鞑子,狗胆包天想要侵犯她的人已经倒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

    所以除了正拿着棍子砸坦尼斯的壮汉,游侠都留了一手。

    骚乱很快平息了,除了她这一车,别的地方并没太大动静,当兵的不会对难民心慈手软。人群一哄而散,要不是地上躺着三个死人,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押车的士兵帮忙扶起坦尼斯,让他靠着一棵树坐下。艾琳在他头上摸索了一会,游骑兵的头可真硬,只破了一个口子。然而这也不是好事,她见过戴着铁盔的战士被狼牙棒砸到,满头找不到明显的伤口,第二天却死了。

    “这是内伤,夫人。”沈医生如此解释,“需开颅放血。”

    艾琳摇头苦笑,汉人连头发都舍不得剃,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动了即是不孝。你却要给他们开瓢?唉,罢了,罢了。伤兵也好,沈医生也罢,城破之时便已殉命。二十年到底有多久?作为一个时常陷入回忆中不能自拔的精灵,她不是非常清楚。

    如今已是家破人亡,孤儿寡母落难泰西,她必须把赵雯雯养大,好将丈夫的血脉传下去。

    “你没事吧?”艾琳询问坦尼斯。她老觉得跟同胞说泰西话很别扭,所以她和蒂德利特几乎没有交流,不过坦尼斯不一样,他是个半精灵,就像在帝国长大的克里斯蒂娜。这两个家伙闻起来满身都有人类的味道。

    “嘿,嘿,不要睡!”游侠拍打着坦尼斯的脸。

    游骑兵的眼睛被打肿了,半睁半闭的,其实他没有睡。

    “等我去给你找个牧师。”艾琳嘴上安慰着,心里却不知道去哪儿找。难民的营地又脏又乱,毫无秩序可言,女神的仆人也不愿意踏足。

    泰西人这一点倒是跟高等精灵差不多,通过神恩修复身体损伤,不像中土遍地医师,用不着为划破指头求神拜佛。她拉起坦尼斯,把他胳膊架到肩膀上跟着车队前进。艾琳在坦尼斯头部摸到了肿块,不能放着他睡觉。

    营地挺大的,闹事的地方只是边角,往里面走,帐篷的质量和成色逐渐好了起来,连带着围观的难民也没那么惨兮兮了。不少人的衣服还颇为时髦,是虽然看起来很久没洗过。难民也在自我管理,营地中央有群女人迎上来,为首的那位穿着拖地长裙。

    押车的队长向她鞠躬,说了句艾琳听过很多次的“mademoiselle.”

    哈,还是个贵族,她也不嫌脏,艾琳扶着坦尼斯给他找个椅子坐下。车夫和士兵开始卸货,她终于能松口气了,艾琳搬了个凳子坐到坦尼斯旁边。

    “oh, mon dieu,va bien?”被打成猪头的坦尼斯也吸引了贵妇的注意力。

    坦尼斯说话有些困难,艾琳摇摇头,表示听不懂法兰克语。游侠懒得起身,她乃是堂堂赵府女主人,守城将军都得对她拱手行礼。贵妇倒没在意,异种族带来的新鲜感足以抵消态度上的傲慢。

    “请允许我……”贵妇弯下腰抬起坦尼斯的下巴,仔细查看他的伤情。一举一动显得精于此道,可她脖子上并未挂着泰拉的圣像,艾琳也没见过修女会穿露出半个胸脯的裙子。

    “你的同伴需要治疗,请跟我来。”她直起身作势欲走,艾琳压根没跟上去的意思。

    她尴尬的笑了下,暴露了精心涂抹的口红和粉底。

    “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加来港的凡妮莎帕拉迪丝,”她停顿了一会,仿佛这个名字能唤起什么似的。艾琳的无动于衷让她有些下不了台,只好再加上一句。

    “我的父亲经营着港口最大的商船队。”凡妮莎的神情颇为自傲,换成其他时候艾琳才懒得理会,但形势比人强。

    她和凡妮莎一左一右扶起了坦尼斯,朝着一座又大又豪华的帐篷走去。游侠记得里昂急着找船出海,认识一位船长女儿有益无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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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目前已经写了110万字,共六卷。记述了高等精灵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屠龙勇士里昂和他们朋友的冒险故事,是一本非常纯粹,严格按照DND规则,比照《龙枪编年史》,《黑暗精灵三部曲》来写的西方奇幻。阅读警告:没后宫,没滥情,没种马(男主角里昂的种马生涯只是作为背景),没穿越,也没作者的外挂。剧情杀倒是有点绿皮部落讨伐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绿皮部落讨伐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绿皮部落讨伐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