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劫后余生
“闪电大人”老鼠总这么叫他,他的龙类本名只有闪电,“大人”是老鼠模仿人类冠予他的头衔。蓝龙懒得跟这群低能生物计较,也就默认了。
而同类对他的称呼可就丰富多了,以“疯子”,“丧心病狂”两个词出现的频率最高。
我失心疯了吗?闪电问自己,他没法回答,舌尖和部分上嘴唇成了烂肉。即使化身为人,也没能减缓岩浆融化皮肤的速度。我得逃走,他强迫不太完整的舌头工作,好在龙语的大部分音节都是吼叫,勉强启动了咒语。要是那个该死的精灵没来的话,蓝龙捂着肚子,尖耳朵小妞的斩击够厉害。要是再慢一点,如果泥水不是深的妨碍行动,她能把闪电劈成两半。
闪电跌跌撞撞的走向秘银镜,靠着这面道具,能把他传送去回一个绝对安全的小王国。汹涌的泥水即将吞没这件宝物,他得赶紧了。
腹部传来一阵绞痛,他低下头,人类的躯体是那么脆弱,他看见粉红色的肠子滑到了体外。闪电赶紧将内脏推回原位,这没什么,只要我能回去……他离镜子越来越近了。
埃克特和它最后的护卫正在那里等,每个老鼠手里都拿着秘银作为枪头的矛。
“快来帮我啊,你们这些小东西。”闪电大喜过望,他瞎了一只眼睛,另外一只也不太好使,所以没看清形势。
利爪氏族一拥而上,数杆秘银长矛将蓝龙戳了个透心凉。
“你们!”闪电毕竟是龙,垂死的他也极具威胁性。蓝龙腾出一只手攻击胆大包天的鼠辈,打碎了两个太过靠前的尖脑袋。他念起了咒语,老鼠的帐以后再算,先脱身再说。
深入体内的秘银让他的咒语不比一句脏话更有用,这就是老鼠的秘密武器。
埃克特扑上去咬住了闪电大人的脖子,剩下的护卫也模仿族长,比起武器,老鼠更喜欢用牙齿。站立不稳的闪电跌进泥浆中,身上压着不少于五只老鼠。洞顶砸下的落石,盖住了同床异梦的主仆,在混浊的泥石流中,打了个漩。
贾维没陪大家很久,老地精这一生都没见过太阳,夕阳的余辉令他消受不了。贾维说他要回去查看族人的情况,等条件允许就带着他们离开号角堡。作为地主的瓦兰没太多热情的表示,矮人直来直去,不像人类,就算是讨厌对方,也会假惺惺的挽留。地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对于贾维和他的族人,仍有一段漫长而充满了未知数的旅程。
苏菲看着晚霞发呆,贵族小姐在地底的战斗中表现的一无是处,大部分时间都被龙威压制,昏头涨脑的被精灵拖着跑。这会重见天日,一时有些无法适应。
纳索姆很热心的帮助苏菲回到现实,女佣兵先是鼓动赖利,卫队长涨红了脸,老好人的本性大爆发,逼得纳索姆单干。深色皮肤的女战士拉着浅色皮肤的女法师走到一边,吹来的风告诉精灵,女佣兵在跟贵族索要报酬。
“你有什么打算?”克里斯蒂娜坐到巨龙旁边,安东尼娅仍然维持着躺倒的姿势,她极力舒展着四肢,像极了精灵语中的“大”字。
“找个地方洗个澡,吃顿饱饭。”这是个诚实的回答,可克里斯蒂娜并不满意。
“哦,那些事啊。”安东尼娅坐着了身子,精灵僵硬的表情任谁也不会忽略,“你脑子里所想的,杀人放火搞破坏,我都没兴趣。”
被陌生人当场戳破心思,精灵红了脸,继而变得愤愤不平。
“不用魔法也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毕竟我是邪恶透顶的龙嘛。”巨龙自嘲的耸耸肩,“除了烧屋子,恐吓农夫,吃掉处女就没事做了。”
“我很想编两个烂借口让你放心,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用手拔着草,每当拔得足够多时就丢掉一边,又接着去拔。“我的朋友早死了,我说的是那些人类。而我的同胞东躲西藏,偶尔冒出来的尽是些神经不正常的疯子。”
“所以我想只能去找找看了,这也是生活有趣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克里斯蒂娜不由自主的点头,一个生活了上千年的老家伙,还是够格教育下她的。安东尼娅仰着脸,两手撑着后背,任由傍晚的凉风吹乱了她的黑发。
巨龙突然“哦”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歪过头看着克里斯蒂娜。
“我还没给你报酬呢,我的冠军。”
扶贫济困,分文不取,这信条如此强大,变相消减了白骑士的数量。饿着肚子敬神,委实超过了绝大多数人类的道德水准。
可我早不是了,我放出了这头龙,无论以后她会做什么,我都得为此负责。绿眼睛与黑眼睛撞到一起,巨龙和蔼的笑了。
“说吧,要什么都可以,金钱,武器,盔甲,骏马,或者……”黑夜凑近了点,附近还有其他人呢,“里昂。”
精灵瞪大了眼睛,感觉像是赤身**,任由对方看了个够。安东尼娅托起她的下巴:“瞧瞧这张俏脸,真没想到会有男人拒绝。”
“要我让他回心转意吗?只要你开口。”
克里斯蒂娜发现自己真傻,安东尼娅既然能潜入她的梦境,那肯定也早把她摸透了。我要里昂回来吗?我走了半年多,他怎么样?伤心吗?是不是在到处找我?
不,他一定是有别的女人!
是艾米莉吗?!
突如其来的绞痛令她捂住了胸口。下一秒安东尼娅便将她拉入怀里,巨龙可真温暖,一点都不像冷血的蜥蜴。
“说吧,我能让他这辈子都属于你一个人。”话语里蕴含的诱惑让克里斯蒂娜脑中一片空白,时间仿佛都凝固了。她的眼前开始走马灯,从洁白的婚纱,教徒里的仪式,到后院奔跑的尖耳朵孩子,最终停留在了十指相扣的画面。
克里斯蒂娜吞了下口水,她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事关一个女人的幸福,她追求了十几年,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当终点出现在眼前,她却不敢相信。
第四十六章:地蒙
离开波拿巴家族的势力范围已过了一个星期,这是他们遇上的第四批打着白底金边鸢尾花旗帜的马队了。之前的几队像是侦察兵,规模较小,也没骑士带队。法兰克正规军军纪较为严整,当兵的除了向精灵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并没有无礼的举动(也不是没人想要搭话,都被队长严厉喝止)。
可这一队骑兵显然不同,兵强马壮不说,掌旗兵手里的旗帜也是里昂见过最大号的。行走在异国他乡为人低调才是通行证,里昂带着大家让到路边。但仍没被当成一般路人放过,领队骑士抬起手,骑兵们勒住马,烟尘为之一滞。
骑士带着两位随从走下大道,他们的盔甲外都穿着绣有鸢尾花的白色罩袍。
“bonjour, mes amis.”骑士在马上鞠了一躬,他特意向女士们微笑,举手投足颇为有礼。
里昂很想以法兰克语回应,但他清楚自己的水平不足以应付之后的对话。
“日安,先生。我是里昂伍德,他们都是与我一起旅行的朋友。”屠龙勇者的名号没多少人敢冒充,一群人穿着打扮气度不凡,男女皆有,弗林特的存在也很能说明问题。
在人类对异种族刻板的印象中,矮人是以死脑筋著称,而非坑蒙拐骗。
骑士在听到里昂的全名后表情一亮,看向女士们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暧昧。修女照例用罩袍遮着脸,艾琳跟蒂德倒是不怕阳光,也不吝于向人类展示她们超凡脱俗的美貌。
“原来是勇者阁下,幸会!”明明说的一本正经,可骑士脸上的神情变得只有男人之间方可意会。
里昂懒得解释,他咎由自取。
教会的小册子当然剔掉了婚外通奸的内容,可这无非是让行走于酒馆的诗人更好借题发挥而已。在传闻中里昂已经睡了上千个女人,各种肤色不同国家,从千金大小姐到农场的放牛妹。
骑士又停留了一会,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跟勇者交换了祝福,便带着部下上路了。
女爵的弟弟拿波里奥身体虚弱,经过一场血腥的晚宴,麾下骑士死伤大半,他选择将封地献给王室来获得庇护。这些军队打着国王的旗帜,就是去增援拿波里奥。
克洛艾不仅要对吸血鬼引起的大屠杀负责,她本人更亲手杀死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封臣。她没得到葬礼,连个安魂仪式都没有。即便是黑暗精灵修女艾拉斯卓,也拒绝为她祷告。
“成为吸血鬼的那一刻,她就没了灵魂。”修女如此宣告,也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态度。
难怪克洛艾随着清晨的微风散去了,灰飞烟灭一如字面意义上。
高贵的领主公然勾结吸血鬼为害一方,幸存的骑士对家主的忠诚不再牢靠,选择依附王室,用大义的名分自保,也是护得波拿巴家族周全的无奈之举。
女爵将封地治理的津津有条,无论对领民还是属下都礼遇有加,这些优点都无关紧要了。里昂走之前,见到卫兵正把克洛艾用过的家具拖出去焚烧。这可是值上千金法郎的高档货,只因沾染了“巫婆”的晦气,统统被弃之如蔽履。是的,即便是当着弟弟的面,他们也叫克洛艾为“那个女巫”。
克洛艾临终时话不算多,对弟弟命运的担忧都集中在那匆匆一瞥里。而弟弟,自始至终都在求里昂,“救救姐姐”,里昂确实答应了,他没能完成这项嘱托。
拿波里奥醒来得知姐姐死的灰都不剩,很是给了里昂点脸色看。他有着大多数贵族子弟的通病,觉得只要交待过,别人就一定得给他完成。那些原因和解释,他统统听不进去。
大英雄一行人走得灰溜溜的,只有一队骑兵陪同,与其说送别,莫过于“驱逐”。
在波拿巴家族领内还算太平,吸血鬼的名声传出去反而帮助了治安。偶尔有小股武装人员不怀好意的尾随张望,看到伙伴们精良的盔甲和武器也就散去了。
可好装备本身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里昂只能两害取其轻。
法兰克邦国是由大大小小的贵族领组成的松散联邦,并非每位领主都有克洛艾的手腕,这一点里昂很快就感受到了。某些地区甚至不说法兰克语,对施法者和异种族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为了照顾当地人的观感,三位精灵姑娘都得把脸藏进兜帽。蒂德利特颇为委屈的收起了丝光顺滑绣有咒文的草绿色法袍,换上寻常法兰克绅士穿的旅行装。
淑女的拖地长裙别说骑马,连走路也不适合。精灵少女蒂德利特一旦穿上紧身裤,里昂就发现总控制不住眼睛的落点。他不是没见过精灵,然而蒂德利特与克里斯蒂娜就像一个硬币的正反面。
长年累月的戎马生涯对女人有很大的副作用,乍一看克里斯蒂娜身材很好,但她腿上尽是肌肉,胸部又略显平坦,无论站卧都像根挺直的标枪。
至于这位蒂德利特绿叶,星辰咏者的宝贝女儿,则是纤腰丰胸长腿样样不缺,又长着细眉大眼,配上高鼻梁尖下巴,和那头闪耀的金发。里昂不得不感叹坦尼斯的好运气,他是个幸运的小伙。
如今这位精灵小伙子,脸上的胡桩是越来越密,白嫩的脸颊转为了铁青色。里昂忍了好几次,差点去问一个精灵怎么会长胡子。
只是他现在比有满足好奇心更重要的事,比如阻止跃跃欲试的艾琳把跟在后面的尾巴一箭杀了。这人跟着走了有半天时间,探头探脑的,从未想过隐藏行踪。
假如他是强盗的斥候,那也是里昂见过最笨的一位。
跟踪者尚在弓箭射程之外,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里昂的同伴是精灵弓手。艾琳一连几次向里昂使眼色,都没得到回应,里昂有自己的想法。
游侠是个好射手,就是杀气太重。
“坦尼斯。”里昂装作聊天靠近了队伍后面的小两口。
永恒之森的公主把这次任务当成了郊游,哪怕是吸血鬼也不能败坏她的好心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蝙蝠毒液的缘故,她似乎忘了自己私奔出逃的事。
蒂德朝天上伸长了手,想要抓住一只飞过的蜻蜓,飞虫擦过指尖,逗得精灵咯咯直笑,她好可爱。相比之下,旁边满脸严肃的坦尼斯,就像公主殿下的卫兵。
精灵小伙子多半陷入了某种不快的回忆,里昂叫了他两次,游骑兵才抬起头。
“看见后面的骑手了吗?”
精灵点点头。
“我有话要问他,请你帮个忙。”
从取弓到转身搭箭,不过眨了两次眼。五百步的距离羽箭转瞬即至,马儿人立嘶鸣,把骑手颠下了马背跑掉了。离的太远,里昂看得不真切,但马儿似乎并未中箭。
大英雄不想要人命,坦尼斯做得更好,动物都没伤害。
这种程度的仁慈艾琳是做不到的。跟踪者起身后点不知所措,里昂骑马跑过去。
里昂下了马,和陆续赶到的伙伴将俘虏围在中间。他的脸让大家都吃了一惊,这是个小孩子,至多15岁的年纪。
少年被矮人吓的够呛,浓眉毛大胡子加上鹰钩鼻,使得普通人很难看清弗林特的表情。他错怪矮人了,弗林特眉头紧皱纯粹是因为讨厌马,没有哪个矮人喜欢骑马旅行。
他的目光又在两位精灵女人身上停留了一会(修女照例缩在后面),才转向勇者。
“请问你是伍德大人吗?屠龙者里昂?”看来少年很清楚自己的目标,一开口便是帝国语。
“你是?”里昂伸手拉起了少年,他不像个强盗,热切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
“维克托雨果,大人。”他点头哈腰,整个过程中拉着里昂的手不放,好像担心一松开,大英雄就会消失不见。
这通常代表了请愿,里昂太熟悉了,他很想拒绝。星辰咏者拜托我去“拯救世界”,他女儿也在我身边,我最好尽快完成他交待的任务,而且要干得漂亮。
维克托叙述了一个凄惨的故事,这与许许多多正在这国度里所发生的悲剧没什么不同。可他提到了瘟疫,里昂叹口气,这事明明该交给本地牧师。接着他又说到死了很多人,包括自己的父亲,只剩下母亲和妹妹仍在家里等着他找回救援。里昂看到蒂德利特眼里泛起了泪花,连远处旁听的修女都凑近了些。
好吧,他和弗林特对了下眼神,这意味着一笔善款的开销,但也不一定要亲自前往。大英雄忽略了艾琳的怒气,把手握上了钱袋。
游侠家破人亡的经历让她不像两位金发的同胞那么天真烂漫,里昂能理解。
“呃,这里是一点钱……”里昂取下钱袋,“一点钱”的说法太过谦虚,小袋子鼓囊囊的,可沉了。
小雨果先于他递出了一个更破的钱袋,瘪的如同主人干瘦的身材,随之附上的请求更是凄楚可怜。
“救救我家吧,救救我们村子。”这点钱对少年想必非常重要,他犹豫了再三才双手奉上。
可里昂怎么会接呢?大英雄无奈的笑了。
“我妈妈就要死了,我妹妹也活不了太久,求你了好心的大人。我们都知道你,我妹妹最喜欢听牧师讲你的故事。”
蒂德利特捂住了嘴,好心的矮人也开始深呼吸。
“你杀了巨龙,你拯救了大家,也请救救我们吧。”少年激动的比划了两个挥剑的动作,一看就是画册上学来的。
“对不起,我很忙。”这句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里昂只能听下去。
“大人,是地蒙(démon)把瘟疫带来的。”
“地蒙?”里昂听不懂了。
于是少年又说了一遍,里昂还是摇头。
“恶魔,他说这场疾病是恶魔带来的。”坦尼斯替他翻译完了。
游骑兵紧绷着脸,作为传说中诸神最完美的造物,精灵天生便对超自然生物怀有强烈的敌意。
这下非去不可了,里昂其实挺期待的,拯救不了克洛艾,我还救不了这孩子的家人吗?怀着沉重的补偿心理,里昂答应了少年的请求。
第四十八章:我是你的噩梦
牧师带着新来的援军出发前往女巫的住处,其实这事无需向导,顺着死亡的轨迹一路前行便可。黑袍法师居住的森林位于村庄北面,牧师说瘟疫就是从这个方向侵入了村子。亲眼看过教堂边几十座新坟,大家知道牧师所言不虚。一旦往北走,村子里原本便稀落的生机彻底消失,甚至草木都比别的地方萎顿。
经过的房子没一间亮着灯,也听不见病患的咳嗽,放置于院内的棺材表明了主人的去向。“我们没太多的人手挖坟。”牧师带着深深的不安解释道。
才到村口,布莫嘴里喊了声:“糟糕!”就丢下里昂独自往前跑。
大家不明所以的跟在后面跑了一截,路边躺倒的两个人解释了牧师的慌张。
两人都很年轻,想来也是热心肠,即使倒下手里也紧抓着草叉不放。牧师摸过脉搏,便蹲在地上捂住了脸。受害者身上看不见伤口,附近也没有血迹,疾病悄然无息的夺走了新的生命。
“我刚走开就出事。”布莫牧师陷入了自责,他转而为年轻人的灵魂祈祷。
痛苦的牧师和死去的年轻人暂且不论,几百步开外的森林在残阳的余辉下愈发显得邪意逼人。长满尖刺的藤蔓缠在树上,粗壮的藤条与扭曲的树枝相映成趣,这个时间点,正是虫鸣的**。而此时此地,却只有风擦过树梢的声音。“呜……呜……呜”的听着人。
“呸!“矮人照例往地上吐唾沫,以此来对抗近在咫尺的霉运,“那小伙子说的对,里面肯定有个女巫。”
“是啊。”里昂回过头和伙伴们挨个对视。
他能眼睛都不眨的迎着危险大步前进,新来的人可以吗?
坦尼斯在安抚蒂德利特,小公主显然是吓坏了,抓着恋人胳膊的手指已经发白。艾琳看起来没什么,可她老在护住大腿的甲裙上搓手。最镇定要数修女,里昂能猜得到,黑暗精灵来自一个与地狱差不多的地方,没什么吓得倒她。
何况她受到地母的保护,比任何人都有优势。
我该等到天亮再来,通往森林的小路被浓重的黑暗隔断了,如果盯着这道黑幕太久,会有种精神恍惚的感觉。我们最好等到明天再进去,他又想了一次。
瘦弱的婴孩和他母亲闯进了勇者的大脑,是啊,就在我犹豫的时候,这里的人不断的死去。
“救救我姐姐。”是拿波里奥的声音,失败的无力感又找上了他。
帮不了别人,还叫什么勇者。
“我们前进吧。”里昂留下了布莫牧师,潜意识里不想再给可怜的村子增加死亡人数了。
经过短暂的祷告,艾拉挂在胸前的圣母像微微发光,与实体化的黑暗相比似乎并不够,但怎么看都比随风摇摆的火把靠谱。修女带头,接着是里昂,弗林特。
伙伴们尽可能紧跟着彼此的脚步,跨进了黑袍法师居住的森林。在未知的环境里,保持一个足够小的距离就能维持安全,至少大家是这么认为。
浓重的黑暗突然不见了,别说树林,一根树枝也踪迹难寻。里昂身处于灯火辉煌的宴会厅,端着酒杯的骑士贵妇穿梭其中。
“mi dispiace”一位淑女不小心碰到了里昂,赶紧微笑着道歉。她穿着露肩的拖地长裙,走的时候,得一手提着裙摆。她可真漂亮,瞧那曲线毕露的腰身……
这是梦吧?他掐了下大腿,真疼。身上的盔甲也没了,成了条手感良好的白色紧身裤。
“www.uu234.cchierevino, signore?”一个佣人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身边,盛满酒的托盘递了过来。见他不明所以,侍者又用帝国语重复了一遍。“先生,需要一杯酒吗?”
这是亚平宁王国的语言?里昂瞪着佣人,所有的一切都太真实了。鉴于对方不依不饶的架势,他被迫拿了杯酒。
我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他谨慎的喝了一口,酒可真甜,切,南方人的口味。里昂想起来了,十多年前,他发出过同样的感慨。
是庆祝克里斯蒂娜成为圣骑士的宴会!他四下寻找精灵的影子,这很容易。在梦境中,克里斯蒂娜也是孤身一人,穿着那套教皇送的露背裙子。他很清楚自己陷入了某种幻境里,而精灵很可能是其中的核心。于是里昂走向克里斯蒂娜,就像当年一样。
他用假咳嗽吸引了精灵的注意力。等白骑士转过身,那张脸却并非是他朝思暮想的克里斯蒂娜。
“哦,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金发快速消退,变回了棕色,脑袋上多出了两只犄角,一双皮翅撑破了衣裙。
“阿什莉……”他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亲爱的,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魅魔扑过来抱紧了里昂。
宴会仍在继续,凭空出现的恶魔没引起一丁点的恐慌。废话,这只是个该死的噩梦,假的,都是假的!阿什莉的拥抱愈发热情,里昂不由自主的回应了她。
弗林特是团队里最年长的成员,怒气冲冲的红发游侠也不能跟他相比。弗林特和为数众多的邪恶种族打过仗,虽说他的日常营生是铁匠并非战士,可岩石之子稀少的人口让平民置身事外的想法成为奢望。即使女人也得上战场,孩子要帮着搬运盔甲和武器,必要的时候,还得负责操纵弩机。
经验老道的弗林特以莫德尔的胡须起誓,眼前的邪恶是活生生的。
前一秒他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林间小径,前面是里昂,越过他能见到黑皮尖耳朵发出的白光。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一条大路上,头顶着晒死人的太阳,放眼望去两边都是再普通不过的风景。路口的草地上插着根木杆,上面挂着乱七八糟的路牌,其中一个写着“都城向北,三百二十里”。
矮人咧嘴一笑,该死的巫师,用这种下三滥的破幻术忽悠我。他抱着好玩的心态继续走,魔法所制造的幻境真实程度取决于受害人本身,矮人相信他天生的花岗岩脑袋会逐渐自我解脱。在此之前,不妨看看巫师准备了什么花招。
他没留神踩到了一个路人的脚,对方立刻回瞪,惹得矮人嘿嘿一笑,该死的巫术还挺真实。路边林子里发生的一场对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七八个男人围着一个女孩,明显不怀好意。
弗林特知道这是当年他和克里斯蒂娜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只要他不插手,精灵就会失败,那么巫师的把戏也就到此为止。
幻境中的克里斯蒂娜战技也不赖,她变换着位置连续出剑,顺利打退了两次攻击,直到一个男人绕到她身后,用剑柄砸倒了她。
冷静,弗林特强迫自己旁观,这都是假的。矮人坚持到那些男人对精灵上下其手,然后他再也看不下去了。
“嘿!你们这帮混蛋,敢不敢挑个站着尿的!?”从厉声吼骂到用词,都与那时并无二致。矮人拿着斧头迈动小短腿,去拯救幻想中的克里斯蒂娜。
一个人不记报酬,奋不顾身去拯救他人,这种人在艾琳的故乡,被称为“壮士”或者“侠客”。
所以他只是个无药可救的烂好人,游侠认命的跟着里昂走入树林,精灵视力看不透这片黑暗,令她感觉非常不好。也许我该举个火把,或者离艾拉,不,黑皮叛徒近一点。
才一提到照明,火光立刻就出现了。城外漫山遍野都是火把,蒙古鞑子以这种方式展现了他们的存在。
鞑子?许久未用的语言硬生生撞进脑子里,那种撕裂感可不好受。
“赵夫人,您没事吧?”这不是守西门的韩将军吗?他死了很久啊,就在我面前,被蒙古人的回回炮砸中。
这会儿韩将军活得好好的,他铠甲上的护心镜反射着火光,明晃晃的甚是耀眼。
“劳将军费心了,妾身无碍,事关全城父老性命,还是多多注意鞑子的动向为好。”她说着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话。左手不受控制的往城门前一指,还没来得及细想,下一句话又脱口而出:“将军请看。”
敌人阵中来了个蒙古打扮的骑手和一个汉人军士,两人并肩骑马到了城门前一箭之地。蒙古人先喊,只是他说的话没人能懂。旁边的汉军军士便是个翻译。
“我们赤托尔将军说了,交出城里所有姓赵的人,全城免死!否则大军一动,三日不封刀!”那汉人一定很得意,听他昂扬的语气就知道了。
“背弃祖宗的汉奸!”韩将军恨得眼睛都快凸出去了,可信使呆的位置超过了弓箭的射程,床弩又不能暴露。眼见城上军士人人面露激愤之色,游侠深知士气可鼓不可泄的道理。艾琳举弓瞄准,距离的确很远,她稍微上抬了一些。
松弦,人倒!
墙上将士一片欢腾,汉奸丢下中箭的主子,溜得飞快。
“夫人好手段!真乃女中豪杰。”韩将军双手抱拳,郑重其事的举到胸前。
“将军过奖了。”艾琳或者本名叫做赵颖萱(随夫姓)的高等精灵略微欠身以表谦逊,一如绝大多数中原女子。
回忆涌上心头,艾琳记得,就是第二天,韩将军中炮身死。
精灵抬起手回应向她欢呼的将士,她也知道这些忠勇的士兵与城墙共存亡,无一生还。
我该怎么逃出这个幻象,熟悉的乡音惹得艾琳泪洒当场,难道要再看一次至亲至爱的死亡吗?
艾拉毫发无伤的走完了全程,她感觉到黑暗中溜过脚边的藤条,听到树丛背后诡异的笑声,乃至风过树叶也显得杀机四伏,这条小路上,所有东西都是活的。
然而我有大地之母的庇护,它们伤不了我。
黑暗精灵太得意了,她被圣光笼罩,因而盲目,连同伴没跟上都未留意。
路的尽头,是栋扭曲变形的房子,下半部分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而二楼以上,则跟一棵树融合了。窗户与阳台都被挤扁,看起来既像哭,又像笑。
一楼的大门忽然敞开,女巫发出了邀请。
第四十九章:如影随形的两人
这片黑暗类似于雨后的混水潭,无论怎么努力也看不到底。趁着她拼命眨眼的功夫,某种湿滑粗糙的东西擦过了她的靴子,“蛇,有蛇!”蒂德利特吓得尖叫。假如她镇定些,学习那位黑皮肤的亲族,就会认出只是条藤蔓,会动,但还不会咬人。精灵抓着坦尼斯的胳膊,奇怪为什么他不帮忙。蒂德利特生气的拉扯了几下,直到拽不到才发现自己正抱着一棵树,在跟树枝较劲。
“坦塞勒斯?”蒂德既担心又害怕,她什么都看不到。恋人不见了,伙伴们也不见了,连那个总是充满了信心的红头发里昂也没了踪影。
人都去哪儿了?精灵抬起头又喊了一声。
有雨水滴到了她嘴里,苦涩,腥气,恶心的精灵直皱眉。
哪来的雨,何况雨水也不是这个味道。黑暗毫无预兆的散开,好让她看清这**裸的恐怖。是树叶,头顶上的树叶在滴水,水的颜色是暗红色。没等蒂德回过味来,先前被她紧抱的树枝反过来围绕着她,勒紧脖子,缠住腰,绑上了腿。
“救命!坦塞勒斯!”有经验的法师会先念咒语,而非大喊大叫的求助,像个吓傻的小女孩。
沾满了粘液的枝条一圈又一圈的裹紧了她,塞进耳朵,堵上嘴,蒙住了眼睛。
微风吹乱了额前的刘海,她踏上了修剪整齐的草坪,经过的人纷纷向她鞠躬,蒂德利特点头回礼。她有更重要的事,等到了人少的地方,少女忍不住提着裙摆加快了步子。
“爸爸?”她找到了目标。
星辰咏者回过头,对着女儿露出了笑脸,精灵看得一阵心痛,父亲眼角密布着皱纹,他才三百岁,就这么老了。不止是父亲注意到蒂德利特,大哥波修士也看到了她,与父亲不同,哥哥很少会开心的欢迎小妹。
咏者的继承人总是眉头紧锁,总是不开心。
“蒂德,怎么穿成这样?你该去加入巡逻队。”哥哥不高兴的质问。“迁移就快开始了,你们的任务会很重。”
“迁移?!”少女的蓝眼睛瞪圆了。
未婚的精灵女性原则上不被允许参加会议,她只是偶尔路过父母房间偷听过只言片语,从未当真。离开上古之战时都未曾放弃的家园?坦塞勒斯怎么办?!
“那坦塞勒斯呢!?他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反到要和那些外人……”
哥哥回以无声的瞪视,他向来讨厌游骑兵,只差没公开禁止坦尼斯靠近蒂德利特了。
赶在兄妹俩翻脸前,父亲及时介入。
“陪我走走?”
星辰咏者拉走了怒气冲冲的小姑娘,好让她大哥去做更重要的事。
父女两人沿着梧桐树下散步,这里的每棵树都有些年头了,最大的一棵树龄甚至超过了蒂德的年纪。
“坦塞勒斯有自己的任务,女儿。”咏者轻拍着她的手,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咪。
“那我们走了,他将来去哪里找我们呢?”蒂德年纪尚小,听不出父亲话里的有话。
“那不是更好吗,他可以回到同类的身边,也许这样反而能过得更幸福。”父亲停住了,他拉着蒂德利特的手,“女儿,坦塞勒斯郁郁寡欢,是因为他从不属于这里。”
“假如他能完成任务。”女儿重复着父亲的话,难以置信的看着咏者的眼睛,只看侧脸,父女俩长得可真像。“你根本就是派他去送死!”女儿指控。
“他可是你的侄子。”如果蒂德利特打算用这句话唤回父亲对坦尼斯的感情,那她大错特错了。
咏者甩下女儿的手,一丝怒意爬上了他的脸,让他显得更加苍老。“坦塞勒斯是我弟媳所生的一个孩子,他从来都不是这个家的成员,你也最好记住这一点!”
父亲的无情吓到了女儿,让蒂德利特哭着跑开了,过长的裙角害得她半途跌倒在草地里。咏者赶上去伸手想要搀扶,蒂德打开了父亲的手,越跑越远,父女俩的谈话不欢而散。
莱格拉斯绿叶深爱着蒂德利特,这体现在方方面面。蒂德脖子上的项链很漂亮,一串纯白的珍珠衬着垂到胸口的红宝石,每一个切面都透着匠人的心血。这根项链的价值无法评估,珍贵到让皇帝的女儿发狂。
它可不仅仅只是个装饰品,蒂德曾用它作为道具打开指路石进出永恒之森,这不过用途之一。
魔法宝石散发出温暖的光芒,逐渐笼罩了精灵的身体,光亮所到之处,犹如烈火,扭曲的树枝,扎人的藤条,滴血的叶子统统缩了回去,退到阴暗的角落。重获自由的精灵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腐臭的空气,等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终点。
林间的空地上有座只会出现在噩梦里的木屋,“吱呀”一声,屋子敞开了大门,无声的说着:“欢迎。”
永恒森林久享和平,靠着魔法和有意散播给人类的迷信,没人愿意踏足此地。坦尼斯所遇到的最危险的任务,是十多年前在边境警戒,防止慌不择路的恶龙军团逃入森林。
人类干的很漂亮,在恶龙手下那帮该死的蜥蜴染指树林前,就把它们杀光了。坦尼斯在树枝上目睹了整个过程,这是他最贴近实战的一次。
其他时候,则是无止境的巡逻,训练,以及饱受波修士的冷眼,被他警告“离我妹妹远一点!”
哥哥保护妹妹天经地义,坦尼斯不怪他,可他的要求也没法做到。
蒂德利特贵为公主,想到哪儿都可以,而且她挺任性的。精灵的心智成熟的很慢,一百岁也不过人类十**岁的水准。两人年龄相当,可坦尼斯老觉得蒂德利特幼稚,冲动,做事情不假思索,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出了指路石。坦尼斯并不怕得罪咏者,他早被安排了一个有去无回的任务,可蒂德利特怎么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违抗父亲,以后她还能回家吗?
出来的越久,坦尼斯越是发现,蒂德压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搞不好觉得只要她再出现,星辰咏者一定会敞开怀抱呢。
她真是个被宠坏的小女孩,坦尼斯感觉到了手臂上的拉扯,她也是个被吓坏的小女孩,而我要保护她。坦尼斯轻抚着蒂德的头发,柔声安慰。
他抓到了一把粘稠的树叶,对着一棵枯萎的树说话。攀住树干的藤条犹如毒蛇,朝他游走。
游骑兵当即采取行动,拔剑便砍,他同样看不透黑暗,然而战斗并非必须依靠眼睛。剑刃斩下,树在哀叫,被他击中的部位滴滴答答的有液体流出,味道臭不可闻。他继续朝着发出声音的位置猛攻,每一击都像在砍削**。
月光再次照进了这片林地,看起来游骑兵击退了黑暗。
森林里的树木干枯,开裂,已死去多时,树梢上挂着小动物的尸体,有飞鸟,亦有觅食的松鼠,是它们的鲜血滴在叶子上,滋养了毒蛇一般的藤条。似乎这鬼东西成了树林中唯一的活物。
光亮的出现,竟也可以这般恶意满满。
一只黑熊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林地中央,它可真够大的,只是四肢着地就不比坦尼斯矮多少。牧师提过这只熊,坦尼斯小心的挪动脚步,与大家伙保持安全距离。黑熊宽阔的后背上长着三条蛇,每一只都高昂着头,红信子在毒牙旁进进出出。
没有一个自然的生物会长成这样,黑熊的眼里没有光泽,白色的蛆虫在其中搅动。这可怜的生物死了很久,还被剥脱了安息的权力。
就让我送你上路吧,坦尼斯举剑过头向黑熊致敬。非熊非蛇的怪物怒吼着发起了攻击,游骑兵轻巧的晃过,一次斩击便削掉了两个蛇头。他倒转剑尖,在错身而过的瞬间,又照着黑熊屁股上捅了一剑。
受创的黑熊脚步踉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很好,再来一回,就能结束战斗。坦尼斯担心蒂德利特,他也担心其他人。自从进到这鬼地方,所有人消失了。
蛇熊一体的怪物变得谨慎了,它不再急着进攻,转而缓缓逼近,靠体型压制坦尼斯。游骑兵被迫后退,黑熊太过庞大,不能正面硬拼。一根藤条悄然无息的缠住了他的脚,接着是另一根。眼见敌人受困,怪物欣喜若狂的嚎叫,熊嘴和蛇嘴都大张着,争着要第一个咬住这块新鲜的肉。
他砍掉左腿上的藤条,又朝着右腿那根猛砍,刚好在巨熊冲上来时闪到了一边,可惜他的武器落在原地。植物不长眼睛,似乎把长剑当成了坦尼斯,越缠越紧。熊可不会,它有四只眼。
我还有弓,坦尼斯并不惊慌。
游骑兵边退边射,消耗了了十多箭才放倒了怪物。熊前脚死去,黑暗后脚便来,道路再次变得模糊不清。坦尼斯没时间犹豫,趁着还看得见,他以最快速度冲出了树林。
月光铺满了林间的空地,将这座与大树合二为一的建筑染的惨白,也顺便照亮了两排通往小屋的足迹。房门刚一打开,游侠就走了进去。
一组脚印是修女留下的,另一组属于蒂德利特,他怎么可能认不出。
星辰咏者不会选一个废物去“拯救世界”。
第五十章:灵丹妙药
艾拉很清楚自己孤家寡人的处境,即便是在这个小队伍里。里昂怀疑她,矮人不信任她,白皮肤的亲族有可能朝她后背射箭。路过的大多数城镇,只要她摘下兜帽,人们便会双眼圆睁,不发一言,极个别胆子小的转身就跑。
我很丑吗?这种自我否定直到某天逮到里昂盯着她大腿看,才得以缓解。
与相貌无关,他们只是觉得黑暗精灵阴险恶毒,一肚子坏水,而且他们想得没错,修女承认。
表面上艾拉好像对他人的看法无所谓,依旧我行我素,实际上她拼尽了全力,想求得大家的认同。或者用她自己愿意承认的理由“你们有朝一日都得仰视我。”
黑暗精灵是个争强好胜的种族,尤其是女性。何况假若她行事不小心,那些仍然关在都城地牢里的同胞,就是她的前车之鉴。纳夏斯巴农家族的女战士拒绝皈依大地之母,考虑到她们本身没参与献祭和其他暴行,不能简单的吊死,便被判了监禁。每天吃着发馊的食物,忍受狱卒的骚扰,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苟延残喘。
经历过同族男性的背叛,至今艾拉看见镣铐还会克制不住的发抖,她怎么能再次置于同样的境地。人类对她远不如对待那些白皮精灵,动辄鞠躬,“小姐”,“女士”叫个不停。大家要么装作看不见她,要么就喊“你”或者“女人”。
门打开那一刻,她不假思索的走了进去。纳夏斯巴农家的女儿能晋升高阶修女,在人类社会谋得一席之地,我也不会输给她!
黑暗精灵女性之间的争权夺利,与信仰无关,是天生的本能。
房间内很黑,只靠餐桌上点着的一根蜡烛没法提供充足的照明。艾拉讨厌这样,忽明忽暗的烛光干扰了她的黑暗视觉,害得修女没能第一时间看到桌子边坐着个人。
“你好。”这声问候却不是从餐桌旁传来的。
她迅速转身面对敌人,举起小圆盾护住没戴头盔的脸。右手的钉头锤太小,为了照顾女性的力量又刻意做了减重处理,使得这柄武器愈发的不靠谱。
“你好?”声音里有了一丝不耐烦,黑暗精灵在厨房看到了一个小东西。
它有着儿童的体型,声调也差不多,可它是在半空中飞。
“小恶魔。”艾拉放下了格斗的架势,修女战技不佳,然而面对区区一个小恶魔,实在没什么好紧张的。传说这种地狱里的生物,一对一甚至打不过家犬。
语言欺诈加上一点点幻术,才是小恶魔的生存之道,在这方面,黑暗精灵亦是老手。艾拉把钉头锤挂回腰带上,必要的话靠绑在左臂的铁盾也能砸死它。
“谢谢你。”小恶魔显然松了口气,它也不打算战斗。煽动的小皮翅将它带到了桌边,胖乎乎的小手捧着一碗粥。
“不介意的话,我得喂主人吃饭了。”恶魔说着拿起碗里的木勺。
她这才有机会好好观察恶魔的主人,忽略了那件人的黑袍,她不过是个样貌普通的中年女性,既不丑也不漂亮,放到人堆里就找不到了。但她也有优点,那双蓝眼睛配上细长的睫毛,仍能吸引部分男性的注意,假如她还能动的话。每喂一勺,就会从法师的嘴角漏出去许多,小恶魔颇为体贴的用手帕帮她擦干净,不至于弄脏衣服。
“她这样多久了。”艾拉问。女巫中风了,又一个牧师束手无策的疾病。
“一个多月吧。”小恶魔抹了抹眼角,有些哽咽。
巫师瘫痪了很多天,不仅闻不见臭味,衣服上还有肥皂的香气,屋子里的家具一尘不染,小恶魔在尽心尽力的照顾法师。
“那外面又是怎么回事?”不像大部分教会人士,艾拉多多少少了解一点魔法原理,她认为法师不可能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施法。
“是主人熬的药剂,以及……”它欲言又止,又从碗里舀了一满勺。
“以及什么?”红眼睛闪烁着蓝光,艾拉对神力的运用越来越得心应手,比起教会的兄弟姐妹,她多了上百年的经验。
取悦邪神和侍奉善神其实没太大区别,只要不踩到被称为“原则”的红线即可。某些苦行僧宣扬禁欲,戒酒,过穷苦的生活,乃至自我鞭挞,号称这样能更接近神。艾拉人微言轻,也懒得揭穿,泰拉什么时候提过这些要求?都是狂热分子杜撰的罢了。
大地之母厌恶超自然生物是真的,她就是不分青红皂白把小恶魔当场击毙,也不会受到惩罚。
艾拉扳过小恶魔瘦弱的肩膀强迫它面对自己,“说实话。”黑暗精灵在话语里注入了一点天界的力量。
小恶魔的三角眼没看她,却望向她背后。
她这时才感觉到后面站着个人,对方力气真大,一脚就把她从餐桌踹到了门口。没等她从地上爬起来,又被抓住了双腿。等她回过神,已经飞进了厨房,屁股下面压着一堆破碎的碗碟。修女是穿着全身甲的,却被人像玩具那样从一边丢到另外一边。
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从门口冲过来,修女站稳脚跟,抬起铁盾接下了攻击。敌人明明赤手空拳,竟也砸的铁制圆盾发出了钟鸣般的颤音,有那么一小会艾拉感觉不到左手的存在。
“大地之母!”这绝非人类可以做到的,修女喊出了泰拉的圣名。
正向她逼近的黑影无法直视暴起的蓝光,捂住眼睛尖叫着后退。
女人的声音?阴影被圣光驱散,艾拉看清了犄角和皮翅,一个魅魔,比小恶魔难对付的多。深渊魔域是个弱肉强食的鬼地方,恶魔越能打,便越不讲道理,她在故乡时就明白了。
幸好到目前为止,小恶魔都袖手旁观,艾拉可没对付两个恶魔的本事。
她左手举着地母像,靠上面的圣光把魅魔逼进墙角,右手手心,一柄透明的光锤逐渐实体化。
“停手吧,女士,她虽然可恶,但我们需要她。”小恶魔突然插了一句。
艾拉才不管那么多,恶魔谎话连篇,而且它们是同类。
盛汤的碗飞向她,黑暗精灵本能的低头躲过,老练的牧师可以维持住光锤不散,她不行。好在大地之母的神眷余威犹在,魅魔溜着墙根退到了餐桌旁。
一对二,形势急转直下,艾拉忍了又忍,才没从厨房的后门夺路而逃。
前门再次莫名其妙的打开,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援军从不正眼看她的蒂德利特。恶魔可没有黑白精灵之间持续了两千年的仇恨,它们兵分两路,小恶魔飞向蒂德,魅魔继续对付艾拉,在她眼里修女的威胁更大些。
女性恶魔大错特错了,精灵的施法远没人类那么繁琐,甚至略过了手势。
“起。”蒂德利特用母语说道,这个字带动了客厅里大部分家具。她眼睛一瞪,便用桌椅板凳活埋了小恶魔。没了帮手,魅魔与修女的战斗并无太大悬念,只靠蛮力的恶魔突破不了神力加持的无形壁障,而修女可以好整以暇的再一次召唤光锤。
“请别杀她,只有她知道逆转瘟疫的方法。”小恶魔的求饶突破了地上的小型家具山。
它说的是真话,否则修女听得出来。被压制住的魅魔拼命点头:“是的,只有我知道。”她又强调了一次。
我的女主人怕老,这一点无论艾拉还是蒂德利特都感到难以理解,小恶魔只好简短的解释,女主人为了永葆青春,不听它的劝告,又从地狱里召唤了一个魅魔,因为对方号称有特别的药方。
“傻子。”蒂德利特斜了眼一脸痴呆的黑袍子,毫不留情的评论。
小恶魔耸耸肩,显然也是感同身受。
魅魔坚决否认同类的指控,为了自保,她写出了完整的药方。一大一小的恶魔都通过了真言术的测试,这真有意思。
同为女性,黑白精灵对维持美貌的东西也有兴趣,两人凑到一起看。
“这是一个转化生命的仪式,邪恶透顶!”蒂德利特瞪着魅魔。
“邪恶与否全靠当事人决定。”魅魔很无辜。
法术上写的明明白白,女巫将抽取树木和动物的生命,转移到自身。
“她们没想要对村民动手。”小恶魔为主人,也顺便为同类辩护。
令艾拉气恼的是,它再次通过了真言术的考验。
“可当生命转入主人体内,她却支撑不住,法术继而失控,将整座森林弄成这副鬼样子。”小恶魔接着说完,它似乎感到很可惜。
啊,难怪我觉得她眼睛漂亮。艾拉看着法师的脸,这是个半成品,鼻子以上的皮肤非常光滑。至于下面,瞧那道深深的法令纹。
看来艾拉的知识需要及时更新,黑袍法师即便是中风了也在操纵魔法。
施法者死掉,魔法就能解除,艾拉希望这个常识还没被突破。
“我要怎么才能唤醒她。”艾拉深知此地绝非老家黑岩城,一钉锤砸出脑浆解决问题,反而会被这帮人当成坏蛋。
“我们试了一个多月,她还是没恢复。”这回换成魅魔说话,看得出恶魔们对主人的健康状况很是担忧。
解决方案显而易见了,艾拉闭上眼试着跟她的神沟通。
泰拉是所有人的母亲,但她不是保姆,怎么可能面面俱到。
黑暗精灵没得到答案。
第五十一章:新晋白骑士
怒吼着冲到了半路,弗林特又停了下来。这只是该死的幻象,那个巫师就想要你相信。矮人咬紧牙关,看着树林里的歹徒撕扯克里斯蒂娜的衣服。精灵剑术高超,没有弗林特帮忙,她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境地。
仔细一听,那声音也不是克里斯蒂娜的,幻象源自于受害人的记忆,而矮人就没听过精灵求饶。
天上的太阳最先消失,跟着是那片绿的发紫的青草地,弗林特撇了撇嘴,品尝着击败巫术的快感。
“呕!呸,呸!”某种既粘稠又恶心的东西从他嘴里往外爬,弗林特一把抓住,凭着过人的力量生生扯断。藤条开裂的地方,往外滴着血。
相比之下,缠住他的树发出的哀嚎都不算怪异了。
矮人重获自由,又循着声音找到了里昂,勇者被藤条缠的严严实实。弗林特举起斧头,砍的树枝飙血,救下了里昂。
艾琳则是自己出现的,除了眼圈红肿,她并无大碍,但拒绝解释红眼睛的原因。里昂也没多问,邪恶的法术窥视了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不快的记忆留在这儿。
月光回到了树林,反而让周围的景象显得更加阴森。三人看到了不远处死去的黑熊以及背后的毒蛇,带刺的藤条也像那无头蛇一样不再动弹。诡异可怖,但至少不会再危害世间了。
“是艾拉他们。”里昂说道,这也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矮人和精灵点点头,经历过幻象,暂时没人喜欢交谈。脚下的路简单明了,少了那些变异植物阻拦,十几分钟就走完了全程。期间遇到了一条小径通往另外的方向,应该是牧师提过的猎人一家。里昂注视着隐约可见的木屋轮廓,良久,他摇摇头,没人能在此地幸存。
屋前空地上找到的三排足迹让人如释重负,等进到屋子里,若非杂乱的家具和一片狼藉的厨房,真看不出这儿经历过一场战斗。
蒂德利特看见了里昂他们,露个笑脸又继续和身边棕色头发的年轻女孩写写画画。这姑娘长得跟阿什莉有点像,里昂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发现不是后还挺失落的。
魅魔保护了他,无论是在地狱抑或凡间,而巫师的幻术又强行帮他回忆了一遍。
“伍德先生,我为这片脏乱向你道歉。”一个小恶魔手上端着蜡烛台,从二楼的台阶上飞下来。
同时拉住冲上去的矮人,以及按下游侠的弓不容易,但他都做到了。小恶魔算是地狱里少有的几种攻击性较低的生物,而且它后面跟着艾拉,既然大地之母的仆人都觉得它没问题,那里昂也没意见。
修女手里提着个木桶,里面散发着药剂师家里常有的古怪香味。
“坦尼斯呢?”面对提问,蒂德利特欲言又止,显然很讨厌这个过于人类化名字。
游骑兵推开了厨房的后门,肩上扛着新劈的柴。精灵少女趁机低下头,继续研究桌上写满字的纸。
若非餐桌边那位流口水的中年女人太煞风景,这还真是一个祥和的农家之夜啊。
“里昂,我有话跟你说。”修女把木桶放到桌上,拉着他不由分说走到门外。
“幻术是桌上那个中风女巫释放的。”这事都知道。里昂双手抱胸看着艾拉,说点我不知道的,大英雄心想。
“她即使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也能操纵魔法。”红色的眼睛闪烁着不亚于宝石的光泽,里昂觉得他不会喜欢艾拉接下来的话。情绪带动了表情,让他的微笑转为眉头紧锁。
艾拉受了轻慢,她低着头想要钻进门,里昂拉住了她的手。喔,修女皮肤真好,光滑细腻。
“呃,对不起,请继续。”被女人瞪着就赶紧道歉,是一个人渣的本能。
“瘟疫由巫师而起,只有她能终结这场灾难。”艾拉朝着屋子里看,正对上了小恶魔。后者装作收拾家具,注意力全在门口。
里昂想到了瘫在椅子上的巫师,她没有自主意识,那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有没有,别的办法?”里昂不是没杀过法师,但向一个痴呆的人挥剑,有些突破下限了。
而且以黑暗精灵的作风,要想杀早就杀了,没必要等到他过来。肯定有既能拯救巫师,也能结束瘟疫的方法。
他想多了,艾拉只是单纯的无法下手,泰拉不会允许她的仆人成为处刑者,黑暗精灵很清楚这一点。
看到里昂面色平静的回到屋里,小恶魔明显松了口气,它端起了茶壶。
“喝杯茶吗?先生。”它是个尽职的管家。
按照蒂德利特的说法,巫师的精神被困住了,必须有人潜入巫师的梦境把她拉回来。所以才要收集材料,为后续的施法做准备。
我否决了艾拉的提议,这风险就得我冒。
“让我去吧。”里昂大义凌然。
金发的精灵法师只是笑,笑到所有人都明白里昂犯了蠢。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种事只有法师才能做。”赶在坦尼斯反对前,蒂德利特把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我不会有事的。”精灵向恋人保证,她不只是嘴上说说,少女的话中有强烈的自信。
坦尼斯最终勉强答应了,他也没有选择。黑暗精灵都下不了手,何况高等精灵。
棕发姑娘抱着黑袍法师上了二楼,看她举重若轻的姿态,里昂全明白了,又一个恶魔。法师被安置在卧室的床上,蒂德利特喝下了熬好的药剂,苦着脸紧靠法师躺下。
药里肯定有催眠的成分,她很快闭上了眼,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而有规律。
尽管有小恶魔的保证,但里昂可不敢在魅魔眼皮子底下睡觉,他排了守夜的顺序,自己和弗林特站第一班岗。坦尼斯坚持要陪着蒂德利特,里昂拗不过游骑兵,只好随他去了。游侠打着哈欠,和修女分别占据了客厅的南北角黑白精灵仍然睡不到一起。
黑袍巫师过得不错,存货从白兰地到葡萄酒,样样不缺。既然魅魔很殷勤的给两位老友斟酒,里昂也就老实不客气的喝上了。
大概喝到了第五杯,里昂察觉到矮人看他的眼神多了点凝重,又喝了两杯后,弗林特体现了矮人直来直去的本色。
“找到了小娜,你打算怎么办?”弗林特抬抬手,谢绝了魅魔给他满上的动作。
“啊,这个……”里昂晃着杯中的麦酒,他真没想过。毕竟上次见面,是以克里斯蒂娜砍了他一剑告终。
“跟她分开吧,彻底让她对你死心。”
没等里昂接腔,矮人接着说了下去。
“你是个好小伙,好朋友。可你对待女人,即使算上我见过的人类,你都是最坏的。”
里昂脸红得发烫,他偷眼瞄了下魅魔,再有自知之明,当面被人说出来也觉得不好意思。棕发女孩很挑逗的扬起了眉毛,人渣照例把她从头看到脚。
没有难看的魅魔,没有身材不好的魅魔。魅魔的存在,就是为了取悦男人。瞧那锁骨,还有胸,和小腰……
“我说什么来着?”矮人冷笑,又不留情面的把话重复了一遍,指出里昂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花花公子。
里昂无言以对,唯有闷头喝酒。心烦意乱之下,他轻易被矮人喝趴下了。
从都城出发那天起,他所想的仅仅只是“找到克里斯蒂娜”,至于今后的打算,他压根没考虑过。跟一个女人结婚相守到老,对于他跟迟迟不斩首的死刑也没太大差别。
他只想找回克里斯蒂娜,仅此而已。
打鸣声如同炸雷,女巫养的鸡竟然没死。里昂从桌上抬起头,又痛苦的遮住了眼睛。
“哦,天呐,把窗户关上。”由窗户板透进来的晨光晃得他头疼欲裂。
有人递给他一杯茶,透过指缝,里昂看见了艾琳捉弄人的笑脸。伙伴们早已在餐桌边就坐,蒂德利特身边还多了个女人,她穿着漆黑的法袍。小恶魔和棕发姑娘忙前忙后,端上了面包,培根,以及熏肠和粥。
好一个温馨的早餐啊,里昂锤着太阳穴喝了一小口,真甜,菊花茶里多半加了蜂蜜。艾琳又装了一盘子食物推到他面前,虽然毫无胃口,里昂并没浪费游侠的好意,他拿起一片培根嚼着。
这是他经历过最轻松的一次任务,里昂不小心脱口而出。显然大家也感同身受,连艾拉都难得露出了点笑容。
黑袍法师站起身,举着杯子一再致谢,牧师提过她的名字,蕾雅赛杜。昨晚看起来赛杜是个中年妇女,今早上则像是二十出头,人渣的眼睛再次不受控制的瞄上了法师圆润的胸部。
弗林特说得对,我还是让克里斯蒂娜对我死心吧。他又喝了口茶,被烫到了舌头。
外面传来了马儿的嘶鸣,远不止一匹,坐骑打着响鼻,骑手落地的声音又重又沉,是穿着盔甲的人。只用一个眼神,伙伴们便很有默契的拿起武器,身处险地没人会脱了盔甲睡觉。
里昂推开门,眼前的不速之客出乎他的意料,这不是什么强盗,或者贵族老爷的私兵。前者很好打发,后者也可以讨价还价。
屋前的空地上站着不少于三十名骑兵,为首的那位一身白甲。里昂瞪圆了眼睛,他见过的圣骑士寥寥无几,除了克里斯蒂娜,另外几位都是中老年。
而这位骑士身材高挑,每走一步都充满了青春活力。
白骑士脱下头盔,甩了下头,瀑布般的黑发披散在盔甲上。
“幸会,伍德先生,我是法兰克教会骑士团的伊莎贝尔阿佳妮。”白骑士伸出手。
里昂边握手边回头看艾拉,他大失所望,黑暗精灵同样处于震惊状态。
“我是上个月刚得到的册封,姐妹。”伊莎贝尔冲着修女笑了笑。
大英雄都不用问她来干吗了。
“我奉巴里大主教之命,彻查这场瘟疫。”
果不其然……
第五十二章:非黑即白
在所有人来得及作出反应前,她就出手了。从拔剑到刺击一气呵成,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伊莎贝尔站在里昂身边,到房门尚有十几步的距离。冷冽的蓝色圣光越过弗林特,险些擦到游侠。离门口最近的永恒森林的两位根本来不及躲闪,被直接命中。
除了有些惊讶,坦尼斯和蒂德并未受伤。圣骑士的破邪斩,不会伤害心地善良的人。
假如没一声惨叫的话,只是白骑士召唤圣光来了场表演。小恶魔被击中,胸部开了道冒烟的口子。它倒在地上,再也飞不了了。
“你干什么?”里昂质问,若非对方是个女人,他已经拔剑了。
“我的本职工作。”骑士说得理所当然,她绕过里昂,走到门前。
她没做任何防备姿态,大大方方的将后背露给众人。当然,她也不需要,跟着来的教会骑兵人数占优。小恶魔的尸体蜷成一团,渐渐萎缩,直到消失不见。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去,而是被驱逐出凡间一百年。
圣骑士直面刚刚走出屋子的黑袍法师,一黑一白反差强烈。
她收剑入鞘,抬起了包裹在铁甲里的右手,一个骑兵递上被蜡封好的信,红蜡表面有泰拉之矛图案。赛杜见证了仆役的死亡,她脸变得煞白,全靠棕发女孩撑着才没倒下。魅魔就是这点好,可以随意化身为人,从外表看她只是个漂亮的乡下姑娘。
“黑袍法师蕾雅赛杜,我,圣骑士伊莎贝尔阿佳妮奉大主教本尼蒂塔斯之命,将你带回巴里审讯。”圣骑士特意把信纸转了一圈,好让所有人看到。“妨碍骑士团的人,与她同罪。”后半句用的是帝国语。
召唤恶魔,制造瘟疫,这不是教会迫害施法者,是她实实在在的踩了红线。
黑袍法师低头跟魅魔说了两句,颇有深意的深意的看了里昂一眼。
“我跟你走,这位骑士。”她语调意外的平静。
魅魔咬着牙,有那么点想反抗,女巫用眼神止住了她。之后巫师又跟圣骑士说了几句,都是用法兰语,里昂猜测是在给魅魔编造一个身份。不管她怎么说的,最终骑士团的人没为难魅魔。里昂明白蕾雅的意思,他也走到艾拉身边示意她一个字都别说。
黑暗精灵无声的注视着他,算是答应了。
伊莎贝尔举止得体,很讲礼貌,她感谢了里昂一行人帮助解除瘟疫的努力,许诺会把大家的事迹上报。里昂哭笑不得,黑袍法师死刑的结局几乎是注定的,早知如此,不如按照艾拉的建议,直接把她杀了。
反正当时她神志不清,算得上仁慈了。教会拷问女巫的传说令人毛骨悚然,鬼知道法兰克还用不用火刑架的。面对必死的结局,蕾雅表现的出乎意料的镇定,在被带走前她又再次对着里昂微笑。
这是感谢我保护了魅魔吗?大英雄自以为是。
“au revoir, mes amis.”白骑士心情很好,在马上朝着大家挥挥手才走。
里昂一直等到听不见马蹄声才转过身去找魅魔,她没事人似的站在那,看不出有生气的感觉。
“你打算怎么办?”不向白骑士举报是一回事,放任恶魔危害乡里是另一回事。
万不得已的话,里昂会一剑劈了她。修女也围了过来,这样恶魔就没办法说谎了。
“不知道,法师说她放我自由,可我还没想好要干什么。”魅魔无视里昂的敌意,自顾自的东张西望,好像一切都很新鲜。
“没了契约,你在凡间呆不下去。”里昂步步紧逼。
“你懂的真多。”魅魔语带嘲讽,“好啦,大英雄,我知道你是谁。你在我们姐妹里可是相当有名。”
里昂瞬间变了脸色,修女不再看魅魔,而是把手搭到他肩膀上。
“我不会去干你想象中的那些坏事,也许找个富翁结婚,过几天舒服日子。”魅魔给出了保证,处于一对五的不利局面,由不得她放肆。
“她说的是实话。”艾拉同意了。
伙伴们放过了魅魔,不全是因为蕾雅的请求。魅魔并没有作恶,难道只凭着她本身的存在,就杀了她吗?一切不是非黑即白,大多数人都信奉这个道理。
阳光照耀着回去的路,猎人家有了动静,身穿白袍的人进进出出,多半是在整理遗物,好为他们举行一场体面的葬礼。村子里依旧死气沉沉,但里昂也看到了希望。雨果和妹妹搀扶着母亲走出屋子,母亲要孩子放手,她恢复的很快,已经能自己走路了。一丝笑容爬上了勇者的脸,总算没白来。
路上遇到了不少逃难的人在往回走,他们步履蹒跚,若非挂在脸上的傻笑,真像群孤魂野鬼。
一无所获的乌鸦离开了,将蓝天交给能让人愉悦的同类。封锁线上的旗帜被拔起,士兵们搬开了木栏,再过一会,这里就将恢复以往的日常。
里昂的注意力被路边的牧师吸引过去,布莫牧师死盯着草丛,那里有一只脚裸露在外,女人的脚。里昂有了不详的预感,他跳下马,心里祈祷是错觉。
他认识草丛里的女人和她怀中的孩子,布莫牧师不是骗吃骗喝的冒牌货,假如有救他早就做了。可里昂仍然蹲下去,查看母子俩的脉搏,连皮肤都是冰冷的。母亲双眼紧闭和孩子依偎在一块,将彼此当成了最后的依靠。
“明明只差一点……”牧师哽咽着说不出话,后背的包裹飘着食物的香气。
是我害了他们,里昂咬着下嘴唇,身体虚弱的人怎么可能在野外熬过一晚。
都怪我,怪我……一只手伸进了他的掌心,游侠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走吧。”矮人的话沉重的像由靴底发出。
他是被别人强行拖走的,身后,牧师还站在原地念叨着,幸好他说的是法兰克语,听不懂也成了一种幸运,不像蒂德利特。女孩捂着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她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坦尼斯嘴巴张了张,像是要说话又忍住了。
面对一场人间悲剧,再华丽的词藻也于事无补。艾拉留到最后,在安魂祷告中加入了她悦耳的嗓音。
旅馆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围裙上满是油渍,邋遢的形象也说明了旅馆的清洁程度。对于精灵的出现他眼皮都没眨一下,等到艾拉脱下兜帽,他才不自然的笑了笑,调整了坐姿。
“onprendre des chambres vides.”蒂德利特自告奋勇跟老板沟通。
“désolé, non.”老板说完,把剔牙的木棍丢到地上,用脚搓着。
尖耳朵少女和老板陷入了一场争论,说得多了,双方都有点手舞足蹈。里昂只能靠猜的,这家伙不让大家住店。
“如果是钱的问题……”里昂见过小公主纯粹为了好玩在价格上跟小贩斤斤计较,他又想当然了。
“有人在你们之前就把房间给订了。”老板朝地上啐了一口,带出了几片烂菜叶。
粗鲁的举动令蒂德利特皱起眉头,里昂赶在新一轮争吵爆发前插了进去。天色已晚,他不想睡野外。
“我们可以加钱。”他摇晃着沉甸甸的钱袋。
老板眼睛一亮,手刚伸出又缩了回去,他犹豫不决。
“实在抱歉,这位先生。”老板从吧台后起身,为难的搓着手。钱没换来房间,至少得到了尊重。
旅馆的门又被人推开了,白色的盔甲亮的晃眼,配上骑士的黑发,令人过目不忘。老板朝圣骑士身上使眼色,里昂懂了,教会的人包下了旅馆。
“伍德先生。”圣骑士小姐脱下铁甲手套,她笑的时候有酒窝。
女人握剑握多了,手上的老茧会很多,那触感不亚于一个男人。
圣骑士安排几位部下去睡马圈,好给里昂队伍里的女士腾出空房。至于其他人,里昂表示可以在大厅打地铺。跟弗林特一个房间没法睡觉,这种理由他不好意思明说。艾琳也不想跟黑暗精灵睡在一起,但她没得挑。
圣骑士伊莎贝尔是位性格开朗的年轻姑娘,尽管黑袍法师是她的犯人,圣骑士依然邀请法师与自己同桌,她连镣铐都没给法师戴。
考虑到赛杜女士可能面临死刑,她真是心大。
反过来,黑袍法师前景如此不妙,她竟也吃得下去,偶尔还能开两句玩笑。里昂低着头搅拌炖汤,觉得难以理解。
圣骑士和修女讨论起了神学问题,赛杜从汤碗里抬起头,直视里昂的眼睛。
她在想那个魅魔呢,里昂回看法师,作出“你放心吧”的表情。赛杜确实放心了,她重回青春的脸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伊莎贝尔和囚犯是骑士团仅有的女性,所以两人睡一个房间。骑士并非毫无防备,靠着修女帮忙她问了法师些问题,比如“是否打算袭击我”之类的,赛杜都通过了。里昂带来的姑娘们睡另一间房,他不是没看到游侠拉长的脸,里昂是故意的。
假如星辰咏者没夸大其词,血海边的任务绝不轻松,黑皮白皮之间互相看不顺眼这事必须解决,而且要快。旅馆总共只有五个空房,骑士团占了4个,圣骑士和法师的房间在正中,旁边都是她的部下,游侠她们则在走廊最里面。
里昂拉过两张桌子,在上面铺好毛毯。他刻意选择了远离矮人的位置,坦尼斯不明所以,出于礼貌他的铺盖就在矮人旁边。
傻小子,你不知道什么等着你。里昂嘲笑完精灵,就裹紧了毯子。
他得赶在弗林特打鼾前入睡,那对母子的脸缠了他很久,让这件事变得有点困难。
第五十三章:新的成员
她肯定跟踪了我们一路,对于能在天上飞的“女人”来说,要找个目标并不困难,再顺便杀几个人以绝后患亦是举手之劳。
她不止是杀了几个人,教会的武装人员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整齐的躺在马圈里。
里昂盖回了床单,逝者的死相令他不忍猝睹,整整二十九名,一个都没放过。大部分人嘴上无毛,可能没满二十岁。这个年纪是人对宗教最狂热的时候,很对教会的胃口。杀戮首先发生在马圈,骑兵喉咙上的伤口干脆利落,五个人都死于熟睡中。
接着,魅魔转移了阵地,马圈的顶棚挨着二楼的过道,不需要翅膀也能轻松上去。天气太热了,没人会关窗子。男人又太过自信,搞不好门也没锁,她一间一间的清理了教会武装。
她知道我们睡在餐厅,她也知道艾琳她们睡在哪儿。里昂阴沉的想着,这让我们像是共犯。大部分人都死了,活下来的人毫发无伤,当然值得怀疑,换成我也这么想。到了最后一间,她终于遇到点反抗,所以尸体多了些伤口。某个人胸口的位置被开了大洞,心脏不翼而飞。
然而尸体都在这里了,老板再邋遢也不敢在房间里留下人体残片,还做不做生意的?
她把心脏吃了……这联想可真够恶心的。
“里昂,你能上来一趟吗?”艾琳在二楼的窗户边喊。
他把剩下的尸体交由弗林特和游骑兵查看,希望他们找到那个消失的心脏。
我放走了一个对人肉感兴趣的恶魔,想想它可能会干的坏事,偏僻的农场,独行的旅人,选择太多了。沉重的负罪感找上了他,压得他抬不起头。
老板哭丧个脸,坐在吧台边发呆,手里抓着抹布却忘了擦桌子。教会的人死在自己店里,就算与他毫无干系,随之而来的调查也会让这间小店臭名远扬,到时候恐怕流浪汉都不愿意住进来吧。里昂从他身边经过,通往二楼的阶梯“吱呀”一声,老板眼睛都没眨。
又一个受害者,全因为我的心慈手软。
等他走完最后一级阶梯,艾琳正在上面等着,脸色很不好看。
“她醒了。”
“这么快。”
无论游侠还是勇者都没半点放松的表情,大家对圣骑士小姐一无所知,即便救回她的性命,那又如何?伊莎贝尔最先在女巫家遇到了他们,然后又好死不死的住进同一家旅馆,魅魔像是知道所有人住哪儿,没碰伙伴们一根指头。这已经不是有嫌疑的问题了,简直是帮凶。
假如我是圣骑士,我现在就翻窗户逃走,里昂推开了门。
艾拉靠在墙角,里昂进来时,黑暗精灵并未多看他一眼。坐在床边的蒂德利特反应也差不多,两位尖耳朵姑娘早听到了他和艾琳的谈话。
伊莎贝尔躺在床上,纵使她恢复力惊人,也只是勉强抵抗住了嗜睡的副作用。听到动静,她双眼猛地睁大,不小心流露出害怕的情绪。
精灵为她换过了衣服,床单也是新的,看不出受过袭击。可里昂知道,她脖子的一侧遭到了重创。伊莎贝尔的血溅到了墙上,这部分没法替换。环境肮脏也有好处,污渍斑斑的墙体让鲜血不是那么扎眼。
骑士撑着胳膊想要起来,没等里昂上前,蒂德利特就帮伊莎贝尔坐直身子。
“伍德先生,我的部下怎么样了?”即使衣冠不整,她谈吐依旧像个圣骑士。
可怜的姑娘,她还不知道自己人的下场。里昂犹豫了,几秒钟的停顿说明了很多问题。伊莎贝尔扶住墙,看都不看上面深红色的斑点,她把双腿挪下床,尽管头上冷汗直流,女孩仍在一点点的站起来。
“你该休息,骑士小姐。”艾拉语气冷淡,例行公事。
“我很好,修女姐妹。”
她只是在逞强,虚晃的步子加上颤抖的手,她还能站起来已是奇迹。那身睡袍太单薄了,里昂不小心看出她没穿胸衣,这新发现让大英雄不敢上前搀扶。蒂德利特缺乏照顾人的经验,站在后面无所适从,修女又冷漠了点。三人袖手旁观圣骑士扶着墙一点点往门口挪。
这场闹剧以游侠走进房间,抱住伊莎贝尔告终。圣骑士倒在艾琳怀里,再次陷入了人事不省的状态。
通过观察老板往桌上放下食物和碗碟,他又想明白了一个问题,不是昨晚弗林特没打鼾,他们都被女巫下了药。赛杜镇定自若并非心怀坦荡,她早计划好了一切。
蒂德利特往一个有缺口的陶碗里装面包,用另一个盘子放了些烤肉,她准备给艾琳送去,游侠在房间里陪着昏迷的圣骑士。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不排除魅魔回来斩草除根的可能。
魅魔可是一口气杀了将近三十个壮小伙的怪物,更别提赛杜那巫婆了,要是丢下伊莎贝尔不管……
“我们得带上阿佳妮一起走。”里昂征求大家的意见。
弗林特点点头,他嘴里塞满了食物不方便说话。坦尼斯毫不犹豫的同意了,蒂德利特的反应也差不多。
“我反对。”艾拉说话干巴巴的不带感情,配合上那张死人脸,让她像个挑刺精。
修女慢条斯理的喝着粥,等到大家都看着她才继续。其实她只得到了里昂和弗林特的注意,白肤金发的亲族照例装作没听见,但蒂德利特确实放慢了打包的速度。
而艾拉的话恰恰是针对他们的。
“你难道忘了星辰咏者?你手上还有他女儿呢。”哪怕被蒂德瞪着,艾拉的语调也没有起伏。
“我的事不用你管!”精灵少女当即顶回去,她竟然没骂艾拉是“那个叛徒”。
里昂敏锐的注意到了精灵之间称呼的变化,这是好事,他心想。
既然里昂不出来当和事佬,弗林特就不客气了。
“我也很奇怪永恒森林的国王干吗还不派人来找他的宝贝女儿。”不愧是矮人,没有一丁点眼色,专精于哪壶不开提哪壶。
蒂德利特横了大伙一眼,特别是沉默寡言的坦尼斯。陶制的餐具随着她粗鲁的动作发出了可怕的脆响,老板从吧台后抬起头,被精灵少女硬生生瞪了回去。蒂德利特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每个人只来得及保住手边的东西,她是抬着托盘走的。全力摔门的声音让里昂一脸苦相,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矮人掺和这种事。
小公主一走,不管坦尼斯愿意不愿意,他都成了发言人。面对大家质询的目光,游骑兵推开碗,用手帕擦了擦嘴这动作让弗林特觉得他是个“娘们”。
“星辰咏者不会来的,他提前为我举行过葬礼。”一句话并不足以解答别人的疑问。
“女儿跟着一个杂种私奔,大概在他眼里,蒂德也死了吧。”话里的苦涩不亚于桌上掺了水的麦酒。
哦,难怪他会长胡子,里昂恍然大悟。弗林特想要越过桌子去拍游骑兵的肩膀,身高限制了他,矮人只好坐回原位,说坦尼斯是他见过最爷们儿的精灵。艾拉脸上的表情非常有趣,她看起来很想大笑一场,又强忍住,正憋得难受。一直以来受尽鄙夷的“黑皮叛徒”终于往上爬了一个台阶,超越了新出现的“杂种”。
永恒森林的精灵绝对是帮狂热的种族主义者,红头发的艾琳吃了不少白眼,黑发的半精灵雯完全没人理会。这么一想,里昂就明白了坦尼斯想要表达的意思。
蒂德利特当众羞辱了父亲,站在咏者的角度,的确不可能派人出来寻找令他名誉扫地的女儿。
“我没见过那位人类父亲,母亲生我的时候死于难产,是星辰咏者顶住压力,收养了我。”坦尼斯平淡的口气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所以当他找到我,说起了幽暗森林的危机,我没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因为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坦尼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向大家说了声抱歉起身离席,他没上二楼,而是走出了旅馆大门。
“你还坚持反对带上圣骑士吗?”里昂询问艾拉。
修女耸耸肩,自打来到地表,耳濡目染之下,她也沾染人类女性喜好八卦的怪癖。一个混血儿竟敢觊觎永恒森林的公主,这劲爆的新闻够她好好消化的了。
伊莎贝尔又昏睡了一整天,等她醒来,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里昂的要求,只附加了一个条件,帮她找到黑袍法师和魅魔,将她们绳之于法。
大英雄正有此意,里昂可不会放走一个双手沾满人类鲜血的恶魔,任由她为祸凡间。
圣骑士写了封信,附上三枚金法郎,请旅馆老板代为转交,并帮助掩埋遇害者的遗体。胖老板感激不尽的接下,他本来以为教会的大人物要他的破店给拆了。
一行人顶着毛毛细雨上了路,这场大屠杀破坏了众人聊天的兴致。里昂不小心见了草丛里有块湿漉漉黑乎乎的东西,几只大号苍蝇附在上面,忙着繁衍后代。
那是一颗人类的心脏,至少赛杜的魅魔还没恶劣到以人肉为食。
“驾!”里昂一夹马腹,带头冲了出去。伙伴们跟着他,将旅馆远远的甩在身后。
伊莎贝尔经历的太多,最不需要看的就是同僚腐烂的遗物。
第五十四章:回家之后
“我也是个国王啦。”瓦兰坐在石阶上,手里拿着锈的不成样子的王冠,出于对父亲的尊重,他并未往头上戴。阳光躲过乌云的重重围剿,艰难的为卡拉克-赫恩的大门上烙上了昏黄的印记。矮人被夕阳照的睁不开眼睛,王冠尖端的大钻石本该冉冉生辉,可它失落的太久,再好的珠宝也成了废品。
老鼠对它没有兴趣,绿皮也没来得及享用,王冠静静在王座下呆了两百年,才得以跟号角堡的合法继承人见面。
华丽的王冠之于统治者不过锦上添花,稳固的王权需要臣民,土地,军队和财富,多多益善方能积沙成塔。卡拉克-赫恩重归矮人之手,目前居住的矮人共计两名。另外还有三个人类,一个精灵,以及一头龙。
这算哪门子国王?他没有丝毫留恋的将王冠塞进包里。怎么说也是父亲的遗物,对母亲和当年的幸存者意义非凡。瓦兰干坐在外面,不全是为了欣赏古董。他在等人,而且已经等了好一会。
鼠辈的生命力极其顽强,以防万一,包括黑夜在内大家都没走,期间只有克里斯蒂娜陪着苏菲出去了一趟,采买食物顺便给家里写信叫援兵。如今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随着几声号角,宣示了有新的脸孔将通过蜿蜒的山间小路,挤进号角堡。
公爵很爱他的女儿,派出了上千人的护卫队。考虑到地形问题,除了必要人员,其他人都留在外面。驮马进不来,人类只好肩扛手拎,瓦兰看着访客们气喘吁吁的狼狈相,感到很不好意思,决定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修条体面的大道。
苏菲出手阔绰,给了佣兵一人一袋金币。赖利当过卫队长,仪态尚可,道谢后就接了过去。印地穷人出身的纳索姆没那么讲究,她迫不及待的打开袋子,被里面金灿灿的内容晃晕了眼睛。苏菲又另外拿出了个袋子,重量明显超过了前两包。贵族小姐郑重其事的递给赖利,请他转送汤姆的遗族。
赖利替死去的老朋友表示了感谢,这回真诚多了。法兰克贵族惯于用金钱收买爱戴,苏菲做得很成功。克里斯蒂娜听到纳索姆对她的称呼都变了,毕恭毕敬的叫起了“女士”。
伯纳德女士也没忘记黑龙,叫人带来了地契,安东尼娅兴奋的直搓手,当场签字画押。苏菲还想给克里斯蒂娜钱,精灵拒绝了。是或不是白骑士,她的行事作风都没太大改变。
她给瓦兰和奥拉的则是一个保证,苏菲将尽力让父亲和圣艾迪安的雷诺男爵重归于好,不如此,担负守城重任的铁砧一族没法安心回归号角堡。
伯纳德小姐顺便带走了贾维不足百人的小部落,贵族家需要佣人,地精需要谋生的活计,双方一拍即合。精灵私下认为,苏菲的善举讨好瓦兰的意图更多些。收回号角堡,铁砧一族摆脱了寄人篱下的日子,以矮人的坚韧不拔,再次崛起只是时间问题。苏菲替瓦兰解决了一个沉重的道德负担,未来的国王陛下是不会忘记的。
贵族小姐与众人一一挥别,走的时候掉了眼泪,生死相依的数日超过了碌碌无为的百天。贾维也向大家挥挥手,地精无论老幼,都是满脸的兴奋。他们的祖先就是以侍奉人类为生,如今重操旧业,远远好过在地洞里苦熬。
精灵向泰拉祈祷,希望朋友们一路平安。
我又该去哪儿?过了这么多天,她总算承认离家出走并不是为了什么恕罪,她只是在逃避,拒绝接受自己已不是童话故事女主角的残酷事实。
出于同样的理由,她也拒绝了安东尼娅帮忙改变里昂的心意。
靠魔法迷惑里昂的心智,我还没那么可怜。失去了自由意志的婚姻,与囚笼又有什么区别。
也许该回去一趟,走的时候,小里昂哭的好惨……呃,我真不该给他取那个傻名字。
安东尼娅的心情别提有多好了,每看一遍地契都能让她感到愉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德伯纳德家族将名下一个田庄转给她所有。其中包括了上百亩的耕地,和一个小水塘还有磨坊。安东尼娅迫不及待的想要躺在摇椅上吃葡萄了,但在这之前,她还有事要做,黑夜是一头有始有终的龙。
黑夜打算亲自把她的冠军勇士送回家,法兰克是什么鬼样子这些天她听得够多了。万一精灵姑娘路上出什么意外,她可会睡不好觉的。
安东尼娅笑吟吟的握住了克里斯蒂娜的双手,“亲爱的,你曾经和龙一起旅行过吗?”她问道。
**师的竞争尘埃落定,尽管有梅林赠书的优势,战斗法师艾米莉依然败给了足不出户的维克托公爵。表面上看是贵族政治染指了法师塔,颠覆了实力至上的原则。但法师阶层需要一个能在议会发言的角色,一个能自如穿梭于皇宫和贵族沙龙的人。这种需求是如此的迫切,艾米莉心知肚明,她选择了主动退出,换得了在高阶法师中头把交椅的待遇。
不出意外,她将会是下一届**师呼声最高的竞争者。
毕竟,我还“年轻”嘛。相比一群皱纹能夹死蚊子的老迈同僚,30岁的艾米莉确实正当年她无视了31岁生日快要来临的事实。艾米莉最近在偷偷的查阅有助保持青春的法术,很不幸,类似的记载不是被炭笔涂黑,就是整页撕掉,根本无从查起。
今天又是个在法师塔图书馆翻箱倒柜的一天,她的学徒在下面扶着梯子,这对一个小女孩来说的确难了点。可艾米莉不好意思找成年的学生来帮忙,恐惧衰老的事传出去不被人笑死。艾米莉心知在这里找到的可能性很低,否则之前那些女法师为什么不用。但她只能如此,或者去求助“黑魔法”。死灵术可是有大段大段关于如何吸取他人生命的描写,那帮从地狱来的恶魔想必也精于此道。
艾米莉不是完全没动过歪念头,说一千道一万,她终究是个凡夫俗子。
她曾借着探望小里昂的机会旁敲侧击的问过艾薇,然而半魅魔一无所知。当然,她还可以去请教桑切斯,他身边可是有个如假包换的地狱居民。
施法者是戴着镣铐跳舞的职业,身为其中的优秀代表,艾米莉不想因为一己之私让同行的处境变得更加恶化。
突然响起的警铃害得她从梯子上掉下来,这个防御机制从法师塔建成之日起,就没激活过!半精灵小女孩吓的够呛,一时忘了扶自己的老师。她叫什么来着……雯?精灵都会起个本地化的名字,不知道她母亲干吗那么倔,就是不给女儿改名,东方名字拗口难懂,一着急就想不起来。
但她不会忘了羽落术的咒文,一根鸽子羽毛化成了灰,简单交待了几句,她便将小女孩推出窗户。离下面有几十米的高度,有准备的跳楼好过去人挤人的楼道冒险。看窗外漂浮的人影,很多法师都这么干了。
感谢前辈法师的谨慎,塔内屏蔽了传送术,剩下的路只能用爬的。艾米莉看着盘旋上升的楼梯,强烈的无力感油然而生,她诅咒莫名其妙出现的敌人。
传送术就像钥匙,传送室便是门,需要对应的咒文才能抵达,这就排除了绝大多数的危险。但假如有不速之客强行闯进来,与“钟声”相同的警报便会敲响,塔内的高阶法师必须上去迎敌,以掩护学徒撤退。
好,真是个好计划……艾米莉头晕眼花,全靠双手拉拽着墙上的扶手前进,还差几步了。她告诉自己,坚持,脑中也不忘复诵着闪电术。前辈很善于制定计划,唯独忘了加以实践,以普通法师的体力爬过几百级的台阶,即便不当场昏倒,也不太可能流利的念出咒语。
顶楼并未变成雷火交加的魔法战场,反倒是有不少人在说话,她听出了维克托公爵的声音,除了有点惊讶,**师像是在接待朋友。然后她听到了另一个人,那语调是如此的悦耳动听,都城最棒的歌手也难以望其项背。
当着一屋子高阶法师的面,艾米莉冲进去拥抱了克里斯蒂娜,再顺便拿她的斗篷擦了擦汗。
艾薇紧张的要命,自打那个黑发女人进了屋子,半魅魔连寒毛都竖起来了。她曾经面对过地狱的大恶魔,至少那时她知道自己在对付什么。这女人的一瞥一笑,都像在给一台战争机器上油。艾薇为她端茶,因为克制不住颤抖,不小心将滚烫的茶水溅了些到客人手上。
那女人明明手被烫得通红,却眉头都不皱一下。半魅魔与客人视线相交,抱歉都吓得忘了说。不同于人类,恶魔保留了很多野兽的直觉,不会受到漂亮外表的欺骗。
安东尼娅举止优雅,谈吐不凡,对小里昂也很亲切,然而她毕竟是头龙。
如今这头龙来到圣骑士家里,可不仅仅是为了逗小里昂发笑的。她的冠军勇士失去了神眷,黑夜很清楚,而她想到了一个终极的解决方案。
泰拉的遗物并不仅仅只是一杆长矛,除了她这个“老家伙”,活着的生物里没几个知道的。
假如找回失落已久的泰拉之盾,想想神会给她什么奖赏吧。
黑夜总算注意到了手掌的烫伤,她习惯性的舔了一下,红肿立刻消失不见。这下不止半魅魔,艾米莉也变了脸色。
你究竟带了什么人回家啊,小娜。透过茶杯的水蒸气,法师开始仔细打量这位黑发女子,要知道维克托公爵可不会随便对什么人都毕恭毕敬的。
五十五章:有备而来,无妄之灾
泰拉在凡间的伴侣贝奥武夫是个强壮的勇士,高大魁梧的体格远超常人,他战死后泰拉请矮人融掉丈夫的盔甲,为自己重做了一套,余下的部分则打造成了盾牌。配上精灵送的长矛,堪称攻守兼备。矮人铁匠的工艺没得说,可惜忽略了一点,女酋长泰拉拿不动全金属的重盾。盾牌索性被当做圣物放在部落展示,缅怀前任酋长之余,也提醒那些不服气的男人,泰拉是谁。
为了挽留失去战意的精灵军队,泰拉将盾牌转增给了他们,可谓寓意深长。
女酋长希望精灵与人类的联盟能像这块盾牌那样稳固。
然而精灵最终还是走了,后果是灾难性的,间接导致了泰拉身死,真够讽刺。
“所以我们要去东方吗?”艾米莉兴致一下子高起来,而且越过精灵把自己算了进去。
黑夜摇摇头,细长的手指点点书页,“好好看。”她建议。
“一位金发碧眼的精灵将军接受了大地之母的馈赠……”她反复读了三遍,认真程度超过很多学徒。
说到金发……她盯上了坐在身边的克里斯蒂娜,精灵的头发并非常见的金黄,而是偏向银白,色调较淡。艾米莉多余的注视弄得克里斯蒂娜莫名其妙,干脆转过脸让老朋友看个够。
她眼睛是绿的,如同春晓时沾满晨露的青草。她的睫毛又细又长,每一次眨眼都悸动人心,她的皮肤白过刚挤出的鲜奶,她的…
该死,又看呆了!就是这张脸让里昂丢了魂。
很多时候,克里斯蒂娜的美让朋友对她又爱又恨。
“麻烦你说清楚。”艾米莉用力揉搓着脸,这会已经过了她睡觉的时间,法师没精力跟神秘兮兮的安东尼娅打哑谜。
“不是所有精灵都去了东方,”安东尼娅合上书,一副我全都懂的样子,“接受了泰拉的盾牌,精灵将军被她顽强的斗志所鼓舞,加上内部也有呼声,顺水推舟带着主战派留了下来……”
“什么!”克里斯蒂娜一拍桌子,吓醒了正趴着犯困的艾薇。
艾米莉也没好到哪去,这么多年下来,“尖耳朵精灵都在东方”已成了思维定势。
“皇帝要是知道他的国家成了这个样子……”安东尼娅自言自语了一小会,等她从几百年的记忆中抽身,眼里全是怜悯,“你们所知道的,只是教会想让你们知道的。”
“该睁开眼睛了!”黑夜激动的忘记控制音量,声音不小心大了点。
厨房门口响起了碗碟破碎的脆响,楼上的卧室,小里昂哭着要找他的“艾薇姐姐”。
“你快去吧,我来收拾。”精灵拿起了扫把清理地上的残局。艾薇感激不尽的逃离了现场,一步三个台阶消失在楼梯顶端。
里昂终于不叫我妈妈了……克里斯蒂娜没由来的感到失落。
帝国官方低调处理了克里斯蒂娜丢掉圣骑士身份的事,简单的说,就是干脆不提。人类首先看到了她的尖耳朵,接着是她的性别,其次是她的美貌,最后才是她的职业。
她又没有杀人放火,贪污腐化,不过宰了些作恶多端的异教徒而已,地母真是严格啊。人们感慨几句,就把这事抛到脑后,除了当事人。
克里斯蒂娜痛苦不堪,寻回泰拉之盾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牢牢的拴住了她。
圣母大教堂的门被敲响了,今天是星期二,不会有太多无助的灵魂来此寻求慰籍。过了许久门才打开,一位光头牧师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她个子挺高,超过了不少男性,长裙妆点的身材恰到好处,非常匀称,应该是个美人儿,可惜被兜帽遮住了脸。
“请进。”牧师叹口气,又一个来忏悔的妓女。泰拉是慈母,无论国王还是乞丐,她都一视同仁,牧师提醒自己。
“祈祷室在那边,请自便。如果你需要的话……”牧师指着角落里的隔间,“我会在那儿等的。”
“请问玛雅修女在吗?”竟然有人找那个黑暗精灵,牧师撇撇嘴,物以类聚。
“玛雅大修女在二楼。”去吧,用你的下流故事好好洗洗黑皮的尖耳朵,牧师幸灾乐祸。他伸了个懒腰,钻进了大门边的隔间。
她都成“大修女”啦,精灵踩着石制的台阶逐级而上。大家都在前进,唯有我驻足不前。复杂的心情影响了脚下的平衡,她不慎踩到裙边,栽倒在石阶上。
漂亮的绿色长裙磨破了洞,小腿上的伤口流淌着鲜红的血。她感觉不到疼痛,呆呆的看着红与绿混合成了褐色的狼藉。
我连这种小伤都治不了。自怨自艾的泪水也于事无补,她仍然要站起来走完最后一程。
大修女的门只需轻轻一推,在神的殿堂,上锁意味着对他人不信任。
“哦,这不是小……克里斯蒂娜吗?快进来。”搭在肩上的长发比牧师袍还白,看似朴素的披肩发在尖耳朵的位置紧跟都城的时尚,两侧各梳了一根挽于脑后的辫子。
大而圆的红眼睛与小巧的朱唇相配合,让她的黑皮肤都没那么扎眼了。
过的很好嘛,你这个黑皮叛徒……克里斯蒂娜一瘸一拐进了玛雅的办公室,忽略了打招呼的基本礼貌。
修女默默忍受着亲族的道德洁癖,她绕过办公桌来搀扶克里斯蒂娜。见高等精灵没任何抗拒的表现,修女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点。
玛雅将她牵到留给访客的长登上,俯下身掀起了精灵的丝质长裙,左腿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血不怎么流了。
她把掌心对准流血的部位,精灵按住她。
“把这些留给需要的人吧。”
“所以你要在腿上留个难看的疤?”克里斯蒂娜的苦相让玛雅忍俊不禁,“再说了,我这儿也没什么人来。”温暖的蓝光自修女指尖泛起。
“为什么?”克里斯蒂娜只是随便问问。
玛雅露出了“你真的不知道吗?”的表情,站直了身子。
“裙子挺贵的吧?可惜了。”她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托住了下巴,“我很想请玛利亚修女给你准备些茶点,但她太害羞了,每次叫她来都得先看她低下头哭鼻子。”
玛雅摊开手做了个怪相,克里斯蒂娜看出来了。黑暗精灵很努力的想要本地化,她梳着流行的发式,穿上改良过的修身长袍,还洒了点香水。
即便如此,普通人仍将她当成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教会给她升了职,赠送了一个宽敞向阳风景好的房间,然后就把她丢在这里不闻不问。
只差没在门口站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兵了,精灵没由来的同情起了玛雅。大修女窘迫的处境让克里斯蒂娜几乎没费口舌,就为旅行增加了一位可靠的同伴。
单枪匹马揣着一小袋钱上路的傻事她再也不会干了。
当晚也谈到了钱的问题,艾米莉表示她这次一个子都不会出。竞选**师的巨额花费,也是她主动退出的重要原因。没有价值连城的魔法道具,又置办不起招待同僚的冷餐会,还当什么**师,她得攒钱了。
黑夜耸耸肩,说她很有钱,只要“等我想起来藏在哪个山洞了。”
皇帝陛下还欠着她的奖赏呢,厚着脸皮去皇宫领钱好过路上出卖色相,上一回精灵可就干了不少这种破事。她不是白痴,明白那些男人请她吃饭可不仅仅只为了“聊聊天”。
夏天披斗篷戴兜帽简直是有病,可谁叫她被里昂甩了呢。这件事全都城,不,全帝国都知道了。没准大家觉得我有什么毛病,才把男人给吓跑了……
所以她被迫在烈日当空的正午,顶着厚重的斗篷出现在皇宫门口。
“这位小姐,你该走后门。”当值禁军嬉皮笑脸的调侃。
这不怪人家,她确实像个羞于暴露身份的兼职暗娼。
“我有事求见陛下。”兜帽里的闷热快让她晕倒,说话也瓮声瓮气的。
“假如每次有人跟我说这话就给一马克,我现在绝对是个大富翁。”
禁卫的大嗓门引来了广场上闲人的注意,精灵更加不愿意露脸了。
“快让她进来吧。”
克里斯蒂娜转身就走,可惜不够快,被声音的主人强行拽住。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帝国公主,皇位第二继承人,温莎家族的维多利亚哀怨的问道。
我还想一剑劈了你呢!精灵在心里发狠,她咬着牙,固执的拒绝回头。
禁卫们已经猜到了神秘女人是谁,都不敢上前干涉。两人就这么僵持在皇宫的大门前,围观者越聚越多,克里斯蒂娜进退两难。
局面尴尬到惹得大自然出手干涉,它用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掀开了精灵的伪装。
“天呐,那不是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吗?”
“都过来看,精灵骑士回来了!”
她别无选择,只有跟着公主进了皇宫,禁卫军在她们身后关闭了铁门以阻挡过于热心的好事者。
皇宫的外门由铁栅栏组成,并不隔音,而她的耳朵又太尖太长。
“听说她不是被里昂悔婚了吗?”
第一句就让她脚步踉跄。
“勇者难道瞎了,她长这么漂亮,还是个精灵。”
克里斯蒂娜加快脚步,超越了公主,殿下被迫拉起裙摆好跟上她。
“难道因为她不是处女!?”
克里斯蒂娜走的不够快,不够远……
一天中第二次,精灵失足滑倒,皇宫的鹅卵石地面飞速接近她的脸。
兰斯洛特爵士冲下台阶,接住了精灵。
淑女并未感谢仗义出手的骑士,她昏倒了。
伤心,愤恨,绝望,一切她当初拼命逃离的东西再次找上了门。
最关键的是,她中暑了。
五十六章:吟游诗人
天花板是白色的,比起自家木制的房顶强了百倍不止,除了养眼,也不用每次暴雨都忙着在屋里接水。
漂亮的屋顶雕花先放到一边,被子和床单充满了香气,是这屋子真正主人的味道。
郁金香的味道。
她战胜了眩晕感,麻利的掀开被子,满心幻想着公主的闺房最好空空荡荡,方便溜走。她失败了,房间里的人地位高到她不自觉的整理衣服。
皇后就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扇子,不是那种用来装饰的折扇,陛下亲自为她扇风。维多利亚手里拿着一壶茶,热气化为白雾飘出了盖子与瓶口的缝隙,是刚泡的。
愿意的话,公主连衬裤都有人帮她穿,如今两人却在亲力亲为。
“你醒了。”皇后把扇子放到床头。
“陛下……”我该起来行礼。她试了下,费了半天劲才感觉到腿的存在。
皇后轻柔但坚决的按住了她,公主端上热气腾腾的饮料,托盘里有碟小点心。
维多利亚的注意力全在精灵身上,她嘴巴张了又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后指指门外,轰走了女儿。
这下成了她与皇后独处,精灵一点都不喜欢。
克里斯蒂娜没在床上跟人聊天的习惯,她和皇后的关系也没到朋友的程度,然而陛下坚持,不仅如此,她还力劝精灵吃点饼干。
“你一定得尝尝,这是维姬亲手烤的。”
盛情难却,她拿起一块咬了口,饼干形状大小不一,间接反映了制作者的水平。
饼干又硬又苦,黄油放的太多,盐和糖的比例没调好,翻面不及时,明显半生不熟。精灵的味蕾比人类敏感,全族都是当美食家的料。
“很难吃,是吧?”皇后得意的笑了,“我也尝过。”
原来是故意的,克里斯蒂娜放下了手中还剩一大半的饼干。
“维姬不算小了,都怪我太宠她,弄得她永远长不大。”
来了,尖耳朵略微下垂,这是精灵洗耳恭听的姿态。但她猜不透皇后想说什么,如果因为那件事的话,克里斯蒂娜觉得皇后不可能知道。
她错的很彻底,陛下无所不知,尤其涉及到自己女儿。
维多利亚得胜归来,却表现的像个做错事的小丫头。一提到里昂就脸红,在凯旋式上甚至不敢直视他,而总和里昂形影不离的圣骑士克里斯蒂娜不告而别。别人或许会忽略掉这些小细节,皇后却不会。男人依赖盔甲武器自我保护,女人则靠流言八卦,以及生活中任何一点一滴的小细节。
没费多大力气,皇后就把女儿审得清清楚楚,抓狂过后,余下的工作就是怎么捂住这桩丑闻了。
当事禁军的妻子从一个家庭主妇,一夜之间成了管着十几个仆人的皇宫内侍,直接对皇后负责,其中的意思聪明人都懂。至于里昂,陛下没办法收拾他,只能暂时放任,相信他也不会出去乱讲。
他是人渣和绅士的一体两面,绝对不会对外吹嘘睡女人的战绩。
就剩克里斯蒂娜了,她算是整件事中的受害者,换做其他人,皇后乐得旁观第三者受到惩治,可这是她宝贝女儿啊。
皇后的谈话很亲切,还责怪克里斯蒂娜怎么不早点过来,皇帝一家都很想念她。她又说到了公主即将举行的大婚,王子的信使宣称,亚历山大打算等到对蛮族的战争胜利,就来都城迎娶公主。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真不想把她送到大公国那种极北之地,可嫁为人妇组建家庭,也是我们女人的归宿。”她握住精灵的手稍稍用力,“到了北方,她就是孤身一人,以后能不能过得幸福,除了两国的盟约,便全得依靠丈夫的爱意了,这很重要。”
克里斯蒂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当代女人都明白,要让男人满意,长得漂亮并不够,还得冰晶玉洁,一尘不染。
贞操……她懂了。
原来跟我说了这么半天,是为了这个。
“放心吧,陛下,维多利亚一定会幸福的。”她本想说的更露骨些,可那不是破坏了皇后的努力吗,至少陛下一直假装这只场随意的枕边闲聊。
临走时,皇后特意让门外的侍女打包好了些点心,闻着扑鼻的香味,绝非公主的大作,不同于金钱贿赂,只是一个母亲的心意,所以她接受了。维多利亚躲在走廊的阴影中朝她招招手,比了个“我很抱歉”的口型。克里斯蒂娜面无表情,权当没看见,伤疤哪有那么好愈合的,长寿的种族更为记仇。
她没能见到皇帝,陛下很忙,只派了个管账的小吏跟她碰头。戴着水晶眼镜的男人翻开厚厚的账本,告诉她,骑士团已经代她领走了赏金。
大团长当然不会贪墨属于她的那一份,可这意味着精灵又得去面对同僚的嘘寒问暖。跟普通贵族不同,鲁道夫对精灵失去圣职的事痛心疾首,她没心思再去被大团长说教一番。
区区两个人组不成探险队,黑夜当天晚上就走了,说她不想留下来成为某些法师的试验品她指的不是艾米莉。老朋友弗林特和里昂还有黑暗精灵修女,以及艾琳组成了寻找她的搜索队,出去了快一个多月。得知里昂还把她挂在心上,克里斯蒂娜又是一阵蠢蠢欲动,忍了又忍才克制住去跟对方汇合的年头,何况她也不知道里昂去哪儿了。
就让他在外面瞎晃吧,吃点苦头才好,克里斯蒂娜恶狠狠的想。她有所不知,此时此刻,她第一次将自己的职业生涯摆到了里昂前面。
即使奖金还没拿到手,精灵仍然得先去雇人。她跑了几家佣兵常呆的酒馆和旅店,都已是人去楼空。法兰克雇主从不欠账,加上那鬼地方差不多每天都有冲突爆发,佣兵不愁生计。
本着瞎猫碰到死耗子的心态,她出钱请人写了十多张告示,钉满了都城各大广场的公告板。
等一切忙完,守夜人已经敲响了首轮钟声,告诉她错过了晚饭。精疲力竭的克里斯蒂娜扯下兜帽,走进了某间被称为“黑船”的酒馆,她只是单纯进去喝点饮料顺便填饱肚子。墙上烟熏火燎的痕迹让她很不舒服,听说这里发生过火灾死了人,她本想去档次高一些的地方,有钱人至少不会瞪着她看,没准还会掏钱请客。但一天中两次被人误会成妓女,让精灵对男人有点反胃。
酒馆的顾客大多是些商人,里面偶尔夹杂着些深色皮肤的印地人。商贩精打细算的本性让他们小心谨慎,自扫门前雪,精灵没受到想象中的关注。她挑了个最靠里面的座位,点了杯苹果酒和一些吃的,克里斯蒂娜得省着花钱。没人关注的感觉很好,不像法兰克,总有人操着口音极重的帝国语,或者干脆就是本地方言,一波接一波的上来搭讪。
她不知不觉喝到了第三杯,锡杯逐渐到底,精灵抬手叫着要买单。有人一屁股坐到了她对面,轻浮的语调令克里斯蒂娜直皱眉头,她更卖力的喊起了女招待。
“哦,别这样嘛,我的大小姐,跟老相识喝一杯都不愿意吗?”
丹德里安,一个自封的情圣,难缠的追求者。
大诗人摘下插了羽毛的软帽,放到桌上,他信心十足不会被精灵撵走,因为帽子下压着一张纸,是精灵口述给都城发言人的告示。
没想到竟是这家伙揭了榜,克里斯蒂娜一翻白眼,也不急着走了。她印象里的丹德里安手无缚鸡之力,撕下这张纸八成又是为了骚扰自己。正好,精灵心情糟糕的很,既然大诗人主动送上门讨骂她就不客气了。
“血海边的幽暗森林是吗?”听起来诗人颇为内行,招募告示里的内容只写了去血海附近寻找圣物,他却直接点题了。
“我正好也要去那里,不如我们一起吧,旅费由我包了。”丹德里安一扫往日的轻佻,声音低沉,眉头紧锁,显得非常严肃认真,害得克里斯蒂娜眨了好几次眼睛。
“你去干吗?”她被对方骚扰太多次,不得不假设这是诗人新一轮的攻势。
女侍走过来问丹德里安要不要喝点什么,诗人要了两杯白兰地便对女招待视而不见。
瞧她那屁股,我都想拍一下。,脚踏实地不挑逗女人的丹德里安让精灵很不适应。
“传说那里曾经是座古代精灵的城市……”克里斯蒂娜心里一沉,安东尼娅保证过没人知道泰拉之盾的所在,甚至连盾牌本身的来历都没太多人知晓。
“……有一本失落的乐谱。”说这话的时候,诗人的眼睛大而有神。
哦,不愧是有钱有闲的花花公子,精灵靠回椅背。
两杯白兰地上来了,诗人推给她一杯。“为了我们共同的冒险?”丹德里安举起杯子。
克里斯蒂娜勉强笑了一下,跟他碰了杯。要不是诗人趁着女侍转身时拍了下那个翘屁股,精灵真要认不出这位在她家窗台下嚎了整整两年的色狼。
女侍回头赏了大诗人一巴掌,动作干脆利落,惹得其他客人哈哈大笑。诗人捂着脸道歉,狼狈的模样把精灵给逗笑了。
熟悉的人,熟悉的味道。
五十七章:故地重逢
“你又要走了吗?姐姐。”孩子不会伪装,因此小里昂干巴巴的话里没有半点不舍。
他刚满四岁没几天,穿着克里斯蒂娜从裁缝店订做的崭新衬衣和短裤,精灵还额外给他买了个宽檐帽。小男孩长得挺快,头顶已接近艾薇的纤腰。
里昂表现了太冷漠些,弄得精灵接受不了,她又翻身下马重新拥抱了里昂试图扳回一局。
“我很快就回家了。”克里斯蒂娜难得虚伪了一把。
可惜这种程度的谎言,连孩子都哄不了。小里昂眼中的亮光很快消失了,他回头拉着艾薇的手,那样子像是在说“你快点走吧,我好无聊啊。”
等找到了停泊在码头的船,克里斯蒂娜都觉得灰溜溜的,即使这艘涂装华丽的客船,也没让她心情好多少。
“请扶住我的手,小姐。”克劳斯施罗德先于大家上了船,站稳脚跟后,他展示了乐于助人的一面。
码头与船身之间那块木梯子足有两人宽,可谁让克劳斯是位真正的绅士呢。他扶着女士们上了船,对黑暗精灵也礼遇有加。丹德里安声称跟克劳斯是朋友关系,骑士自愿加入了这场搜索。艾米莉偷偷跟精灵透了底,这位流浪骑士是个老资格佣兵,他的家毁于巨龙战争,不幸的经历并不稀奇,但耸人听闻的在后面。
谣传他在房子被点燃后,丢下妻子和小女儿独自逃生。
传说多半有着某种程度的真实性,否则他大可以加入军团,求一份体面的生活,何必当个刀口舔血的雇佣兵。
相比落魄骑士,船长亦是个大麻烦。从精灵上船起他就没好脸色,等到法师,修女也跟着上来,他摇摇头,嘴里抱怨着:“女人,法师,哦,饶了我吧!”说完挠着头走去船首,不再理会客人。
诗人看着船长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看来我们的船长是个守旧的老水手。”
出于礼貌,克里斯蒂娜跟丹德里安聊了几句,才钻进船舱帮法师摆放行李。艾米莉的行李多到需要船员搭把手,那本红色封皮的魔法书她坚持自己搬,反正除了她也没人愿意碰。
普通人看了法术书会发疯,这不是迷信。
船长嘴上说的难听,然而他仍然让出自己的私人房间--全船仅有的配有单独卫生间的地方。船上空间有限,优待到此为止,真正的金主丹德里安也得去跟普通水手挤在一起。
码头区很热闹,大批的货船都在等着靠岸。见乘客结束了登船,岸上的税官立刻催促船长启航,不然的话,他就得为了帝国的金库爬上舢板,穿梭于外河上漂浮不定的船舶之中了。
精灵走出船长的私人仓位,此地位于船的尾部,头顶便是操纵船舵的高台。大副扯着嗓子指挥升帆,这不过是一艘中等大小的商船,他大可不必这样。
也许这就是讨海人吧,精灵能理解。
商船驶出了拥挤的港口,前方的河道宽阔的看不到边际,回头的话,还能见到军队在码头的箭塔和其上的战争机器。
你怀念这种生活吗?简单,有序,士兵们仰慕你,叫你“大人”,愿意跟着你到任何地方。骑士们尊重你,为你出谋划策,和你并肩作战。
在战场上,他们看你的眼里没有**……
精灵扶着船舷发呆,一个浪头扑向船身,水花溅的她全身都是。
“小姐,你最好别站在那儿。”船长尽量让他的声音柔和一点。
“怎么?因为我是个女人?”克里斯蒂娜抹掉脸上的水,没好气的顶了一句。
她也算是有地位了,平民看见她都得行礼,轮不到一个管小破船的男人对她搞性别歧视。
“变天啦。”船长示意精灵去看南方越积越多的阴云。
讨海人的务实让精灵闭上嘴,乖乖回到船舱。
还有个理由船长不好意思说,她的男装过于紧身,轮廓分明的曲线严重分散了水手们的注意力。
其实,这才是女人不适合上船的原因。
帝国到法兰克最近的路是穿过阿登森林,坐船的话无疑绕的太远。
在船舱里,艾米莉卖弄着她的地理知识,没等丹德里安开口,克劳斯先说了。佣兵骑士用内行的口气解释,法兰克境内战火不断。要带着几位姑娘旅行,特别是其中还有两个精灵的情况下,非常愚蠢。
泰拉保佑,内河的风向很好,只花了一个星期便抵达威廉港。梯子一旦固定好,无论是船员还是姑娘们,都迫不及待的冲上了岸。
不管多大的船,都不可能提供舒适的环境。船仓像是一个随时晃动的跷跷板,玛雅才刚学会骑马没多久,坐船更是酷刑,她几乎每天都要吐。克里斯蒂娜和艾米莉轮流帮她挽住那头飘飘长发,假如不小心看到从修女口中喷出的秽物,两人也会加入呕吐的队伍。
克里斯蒂娜闭着眼睛,好好享受了再次脚踏实地的滋味。
她真想发誓再也不回到船上了,虽然这不可能。
船长要在威廉港进一批货去法兰克倒卖,便给船员放了两天假。精灵则巴不得越长越好,为了修女也为自己考虑,克里斯蒂娜强烈建议诗人接下来的路程改为骑马。
她曾经孤身一人穿越了小半个法兰克,也没遇到谁想把她卖给人贩子。
似乎佣兵骑士在夸大其词,克劳斯再次加入了讨论,又让精灵哑口无言。
金发精灵圣骑士的故事全教会世界都知道,别人疯了冒着被神罚的危险去袭击全副武装的她。
可当女人变成了三个,无疑会刺激不法之徒铤而走险。
克劳斯说的有理有据,让精灵觉得自己像个任性使气的小女孩。在她身后,修女认命的叹口气,靠着艾米莉的搀扶,爬上了码头高高的石阶。
昔日飘扬在威廉港的海怪旗不见了,被帝国鹰取而代之。皇室垄断了对外贸易,已是富得流油,瞧瞧那些站哨的军团士兵,个个都穿得强过百夫长。
没人盘问他们,克里斯蒂娜的脸就是通行证。不仅如此,士兵们在她经过时还立正敬礼。铁制或者皮质的手套有力的撞击着胸甲,男人们表达了对战争英雄的敬意。
大诗人说他要采买些给法兰克老朋友的礼物,半路上便离开了。剩下一个克劳斯招架不了三位美女,干脆也找了个借口开溜。
“肯定是去妓院,男人嘛,在船上呆得久了。”艾米莉特意对克里斯蒂娜眨眨眼,再利用对方的脸红逗自己发笑。
要是法师做主,她绝不会雇佣这种名声差,出身苦的问题男人。她本想邀请史蒂夫的,有什么比寻回神器更适合教会骑士的吗?
精灵也有此意,两人到了史蒂夫家门口,见他怀里抱着个还不会走路的婴儿。
冒险的邀请顺势成了一次普通拜访。
这也坚定了艾米莉寻求永葆青春魔法的心意,史蒂夫的妻子安德莉亚未满二十岁就当妈了,对老姑娘艾米莉的刺激实在太大。
她茶都没喝完,便拖着精灵匆匆告退。
跟两个不用考虑时光流逝的精灵女人旅行,无疑也加重了她的焦虑。
船上的折磨让艾米莉把省钱的念头丢到一边,坚持要找到够档次的旅馆。
码头附近当然不会有高尚社区,三人拖着发软的腿一路往城中心走。经验告诉法师,有钱人更关心灵魂的归属,所以当她看见了一座有着几十扇彩色玻璃的教堂,就知道来对地方了。
柔软的床,地窖里端出来的葡萄酒……艾米莉全靠想象支撑着双腿。
在被精灵拉住前,她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
“干吗?”法师没好气的问。
“有人在吵架……”克里斯蒂娜像只警觉的猫,眼睛死盯着某个方向,机警的竖起了耳朵,修女的反应也差不多。
“警卫会管的。”艾米莉没心没肺。她嗓子渴的冒烟,空空如也的胃在抽痛。
“是桑切斯,还有鲁比。”
天杀的精灵,天杀的尖耳朵!该死的黑袍子跑到这里干吗?!艾米莉诅咒完,只能任由克里斯蒂娜拉着走。
精灵说得对,警卫不会管黑袍法师死活的。
等她们赶到现场才知道麻烦大了,桑切斯和他“妻子”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某个白袍牧师卖力的煽动着群众。一连串的指控脱口而出,至于桑切斯是否干过并不重要,人们只需要一个发泄的靶子。而且说到“跟恶魔串通”,“使用巫术”,牧师还真蒙对了,桑切斯一点都不无辜。
“请听我说,先生们。”黑袍法师应该是用魔法强化了声音,群声鼎沸的环境里,站在外围的艾米莉也听得清清楚楚,真是雪上加霜。
“法师对我们动手了!”随着这声喊,人群失去理智,雨点般的臭鱼烂虾砸向了法师。
艾米莉紧张的要命,万一暴民刺激到鲁比,惹得魅魔大开杀戒,那桑切斯就死定了。
克里斯蒂娜想要冲进去,试了几次也没成功。人墙太密集,恐怕需要一整队士兵才能压制。
怎么办,怎么办!法师头晕脑胀,她差点自暴自弃的往人群头上丢火球。
“都听我说!”玛雅分明是在喊,可为什么声音听起来那么温柔,悦耳。
修女挂在胸前的地母像开始发光,先是外侧,接着是里面,激愤的群众安静下来。玛雅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朝两边。
地母的爱,不分肤色,种族,只看内心。所以她才能轻而易举的化解了一场暴动。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心生敬畏,牧师顽固的指着桑切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狂信者被鲁比一拳打倒,大家都在忙着寻求玛雅的祝福,没人理会一个昏迷的牧师。
他的袍子满是布丁,除了个木雕的地母像外身无长物,光溜溜的脚上遍布伤痕。
“苦行僧……”克里斯蒂娜认出来了。
一个教皇都头疼的修会。
五十八章:我要的青春
桑切斯是个样貌普通的中年人,黑发中夹杂了太多的灰,左脸长了块三指宽的胎记,加上那身黑袍,没人愿意看他第二眼。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也不想穿,但是要冒着被教会和法师塔视为叛逆的危险。
普通法师都没人敢惹,艾米莉想不通为何被污名化成魔鬼代言人的黑袍法师会遭到攻击。
也许是因为看他带了个黄头发的漂亮女人,暴民才被激怒了?法师真想好好笑一场,克里斯蒂娜和玛雅对鲁比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否则就热闹了。
艾米莉摇摇头,袖手旁观的看着桑切斯从头发上取下一个臭掉的鸡蛋,他肯定偷偷用了点魔法,绝大部分投掷物都偏离了原定的轨道,在他与鲁比周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空心圆。
“唉,可惜了,这袍子是鲁比才做好的。”桑切斯搓着胸口沾有西红柿残汁的部位,怎么都弄不掉。
鲁比在凡间生活的日子很长了,深知人类有多脆弱,她保持了极大的克制,除了牧师之外没攻击一个人。
暴动后的街区成了垃圾场,不止一个路人向这群怪异的组合投来好奇的目光,并非所有人都那么友好,有人皱着眉头,有人窃窃私语。地上昏迷不醒的苦行僧在富人区不受欢迎,被他煽动起来的也只是些佣人和打杂的帮闲,闹完后便忙着回去伺候主人了。
毕竟同属一个教会,两位精灵姑娘凑了几张马克,塞进他领子里,反正这钱到法兰克只是废纸一张。
希望威廉港的人没沦落到打劫乞丐吧,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伙伴们匆匆离开了事发现场。
在隔着教堂两条街的地方,艾米莉终于找到了她期待已久的“高档酒店”。装横华丽的屋檐下男侍应站的笔直,主动接过了女士们递来的斗篷。老板显然付给了员工足够的薪水,为了小费袒胸露乳的女招待一个都不见。
老板嘿嘿笑着来迎接,眼睛被美丽的精灵姑娘弄得直发亮,可这束光芒被黑袍法师给生生熄灭了。
以顾客满意为宗旨的服务原则,并不包括一个穿黑袍的。艾米莉额外给钱,克里斯蒂娜作为战争英雄也有那么点面子,总算没让桑切斯被轰出去。可他们仍被请进了隔间,老板觉得伙伴中的某些人“有碍观瞻”。
“我就叫你把这身黑袍子给烧了!”没能揍暴民一顿,鲁比只好把怨气全发到桑切斯身上。她恶狠狠的切割着盘中的牛排,血立刻便流了小半盘子,扑鼻的腥味让克里斯蒂娜捂着嘴差点吐了。
鲜嫩多汁的小牛排暂时熄灭了魅魔的怒火,瞧她闭眼咀嚼的陶醉,干脆去跟牛排开个房间好了。
还好她学会了像个普通妻子对桑切斯指手画脚,否则光是茹毛饮血的野蛮劲就得露馅。拜托,这肉根本是生的吧,艾米莉真替同行做贼心虚。
自从参与过对最高权力的角逐,艾米莉开始有意无意把自己放到法师之首的位置考虑问题。虽说正统法师并不涉猎所谓的黑魔法,但万一黑袍法师出什么问题,相信教会那帮疯子肯定会重提限制法师的要求。
我可不打算去街上卖艺,艾米莉一口气连喝喝了两杯酒,觉得船上的眩晕感又回来了。
“你到这儿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出来旅行。”她决定趁着没彻底喝晕前,先把桑切斯给审了。
“法兰克出大事了,不知道吗?”黑袍法师反问了艾米莉。
“啊?!”克里斯蒂娜一时没控制住,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隔间外传来了敲门声,一个低沉的声音询问是否需要服务。艾米莉推门打发走热心过度的老板,回头狠狠瞪了精灵一眼。克里斯蒂娜知错的吐了下舌头,她的无心之举让艾米莉很难堪,好像就只有她一人关心里昂似的。
“我辈中大名鼎鼎的蕾雅赛杜女士与教会发生了点小误会,所以……”
克里斯蒂娜听得很认真,既然涉及到教会,玛雅也放下了刀叉。只有鲁比不管不顾的大吃特吃,再次暴露了她非人类的胃口。
听起来这位赛杜女士该对一起感染了数个村庄,导致上百人死亡的瘟疫负责。这还不算完,她紧接着杀光了押送她的教会骑兵,又欠下几十条人命。
“据说圣骑士伊莎贝尔阿佳妮小姐也被她打伤了。”黑袍法师的语气听不出到底在替谁惋惜。
“谁?圣骑士。”克里斯蒂娜又没忍住,这回艾米莉并未指责她,法师自己也感到震惊。
玛雅尴尬的笑了笑,小声说半个月前刚接待了教皇的信使,新任圣骑士阿佳妮小姐不喜欢铺张的仪式,所以没像精灵当年那样搞个庆祝大会。
除了我之外,还有昆图斯昆塔阁下和几位老骑士,这下又多了一个。
不,不,我不再圣骑士了。
她被迫又一次提醒自己。想到之前还厚着脸皮跑去教堂……我真是个傻瓜,他们知道,他们都知道。
精灵捂着头,感觉脑袋要炸了。
克里斯蒂娜的失态让桑切斯的故事会提前结束,既然精灵也是要去法兰克,黑袍法师干脆请求同行。克里斯蒂娜没怎么想便答应了,反正是丹德里安付钱。大诗人生冷不忌,抛妻弃子的落魄骑士都敢要,应该也不会介意多一个黑袍子和他的老婆。
满桌的饭菜她再也吃不下去,干坐了一小会就先行回了房间。
高档酒店的服务名不虚传,侍者一路领着她,中途即便上楼梯也不弯腰。等到了地方,他替精灵打开了门,深鞠一躬,再次挺着腰板离开。艾米莉订的是个能观赏港口景色的套间,她却看也不看一眼,只挑个靠窗的大床躺了上去,床铺软的她来不及脱衣服就睡着了。
有人在解她的皮带,克里斯蒂娜却一点都不担心,她甚至略微抬起屁股,配合对方拉掉裤子。像精灵这样高度敏感的尖耳朵种族,很难像人类陷入意识不清的深层次睡眠。
早在法师进房间前她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包括跟在后面的玛雅。可艾米莉不知道,法师任劳任怨把精灵剥的只剩下内衣裤,又给她盖好被子。
套间包括了一个小型的会客厅,法师和修女没打算睡,都坐在那里聊天。
女人的妒忌心极强,精灵马上就醒了,从衣柜里抓了件袍子披好,她不能容忍闺蜜跟黑暗精灵独处。
玛雅手里端着杯酒,艾米莉也一样,两人都翘着脚,表情很是放松。精灵爽快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即坐到艾米莉旁边。
她可真孩子气,修女借着喝酒的机会,利用杯子掩饰了嘴角的笑意。
原来她们在讨论两天后的去向,艾米莉担心赛杜女士失控,进而引得国境这一侧的黑袍法师起来反抗教会。精通死灵术的同行是能一人成军的恐怖存在,更高阶的还会召唤恶魔,比如桑切斯。
才华横溢,却不得不披上受人唾弃的黑袍,躲在荒野小镇,注定了一辈子当个边缘人。这不公平,法师塔也知道,奈何教会势力上通国王,下达庶民,比起法师力量强了太多。施法者只得戴着名为“规则”的镣铐跳舞,即便如此,教会里的激进派仍在叫嚣要效仿古代,彻底扼杀魔法重生的幼苗。
教皇本人倒是兼听则明,正是他终结了对法师的迫害,可圣座已经70有余,眼看着要侍立于泰拉之侧了。教皇改选后,对法师又会是种什么态度,无人知晓。
她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黑袍法师一旦越线,便有内部人士优先“处理”。可这是在帝国,换成法兰克那群只顾自己的散沙,艾米莉不相信异国同行会有媲美法师塔的组织力度。
艾米莉告诉克里斯蒂娜,在她走后桑切斯又补充了些细节,传说勇者里昂也加入了围剿赛杜的行列,至少伊莎贝尔的信里是这么写的。艾米莉原话复述了桑切斯的所说所讲,精灵立刻变了脸色。
又一个女人?克里斯蒂娜痛苦不堪的试图去构想这位阿佳妮小姐的样貌,可惜纷乱的大脑给不了她什么帮助。我都快疯了,为什么艾米却面不改色。
确实,法师毫不在乎的谈着她前男友的动向,跟玛雅有说有笑,仿佛只是讨论一场郊游。
因为有个细节太过邪恶,桑切斯也不得不为同行遮丑。所以他只说给了艾米莉一人听,连鲁比都被蒙在鼓里。黑袍男法师戴着紫袍女法师登上了旅馆的露台,这里能俯瞰整个港口,红嘴海鸥成群结队的霸占了屋顶,这些小东西平常有好事者在喂,并不怕人。
桑切斯要的就是这种环境,无需刻意躲避,亦不怕隔墙有耳。
“赛杜是个天才。”桑切斯不该用钦佩的语气谈论十恶不赦的黑袍女巫,艾米莉干咳两声,表示了她的不赞成。
“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桑切斯的袍子过于宽松,被海风吹得啪啪作响,一定程度上盖过了他的声音。
艾米莉详装没听见,两手扶着墙沿看风景。进出的海船都有几面巨大的白帆,上面涂着帝国鹰,宣示了船长的效忠对象。有朝一日,我也要坐船出去,到精灵的国度看看。艾米莉把被吹乱的黑发顺到耳后,想要找着自己坐过的那艘船。她很快就放弃了,码头上至少有二十艘船,附近的海面还停泊着更多。
“她恢复了青春。”桑切斯说完便消失在天台的入口,留下艾米莉一个人发呆。
青春,回想到这里艾米莉突然来了兴致,她搂着精灵亲了一口,感受着嘴唇下那吹弹可破的肌肤。
“你干吗?”克里斯蒂娜莫名其妙的抹掉脸颊上的口水,飞快的瞄了修女一眼,生怕被人家笑话。她真是多余担心,玛雅已经喝醉了,眼神迷离的说着谁都听不懂的黑暗精灵语。
“我们马上就能公平竞争了,亲爱的。”艾米莉酒后吐真言,一舒胸中积蓄了十多年的郁闷。
五十九章:丹德里安·格兰特
他只是个出生在农夫家的穷小子,却偏偏长了一副好皮囊,自小便深受妇人宠爱。他是家中的长子,后面还有两个妹妹,克罗珊和瑞秋。克罗珊长到了五岁,不幸死于瘟疫,除她之外,全家奇迹般的挺了过来,瑞秋是在姐姐去世那年冬天出生的。
因为胎位不正,母亲挣扎了一晚上才生下她,靠着教堂修女丰富的接生经验,她侥幸没死于难产。
“地母保佑,我们家的苦难到头了。”父亲拉着他跪倒在泰拉的圣像前,父子俩一遍又一遍的祈祷。
第二年的收成很好,地母升天节到了,领主老爷按照惯例宴请了乡亲们,他是个好人。农夫们的吃相粗俗不堪,打嗝放屁,扯着嗓门拼酒,咂嘴巴扣牙齿,千奇百怪,无所不包。领主没指责任何人,也没多说一句。
大人举杯预祝来年风调雨顺,农夫格兰特,也就是他的父亲,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说自家儿子会唱歌,不介意的话想给老爷献上一曲。
男孩咬着嘴唇,任由父亲牵着到了领主大人一家的面前。他紧张的鞠躬都忘了,父亲按着他的头,向贵族行礼。
“你会唱什么?男孩。”领主右手拿着块猪骨,在喂脚边的猎犬。狗撕扯着骨头,它的牙齿可真尖呐。
猎犬加剧了男孩的紧张,但他并没忘记父亲之前的交代,假如男孩还想唱下去,非得有个贵族老爷赞助不可。
“大,大人,这首歌没名字。”男孩很老实。
这回答引发一阵嗤笑,尤其是领主的儿子,他简直笑岔了气。
“你最好赶紧想一个。”老爷把骨头丢到地上,在裤腿上抹掉了油。
狗儿低下头咬着骨头,尾巴摇的可欢了。
自信又回到了他体内,这首歌是母亲牵着男孩的手在小河边散步时哼唱的。
就叫“河边”吧,男孩报出了歌名,领主儿子再次忍俊不禁。
从一开始的小声低吟转为了高亢的清唱,歌声越来越清晰,占领了这小小城堡的庭院。小少爷的嘲笑不见了,邻居的评头论足也不再困扰他,男孩心中只剩下自己,以及那首歌。
在河岸边的一叶小舟旁,
那地方人人都得独自前往。
此地你看不到冉冉升起的红日,
我们沿着河岸肆意奔跑,
在河边我们纵情欢唱。
我从你的眼神就能知道,
你从未来过这片地方……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结束的,只知道周围鸦雀无声。猎犬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宁静,它的骚动换来主人轻轻一脚,狗儿立刻老实了。
领主离开了座位,男孩只见过他几次,每回都被那魁梧的身材震住。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他努力的仰起脸,好对上老爷鼓励的目光。
“我叫丹德里安,大人。”男孩说道。
“你唱的很好。”说罢,大人带头鼓起了掌。
未来的诗人靠着天赋,赢得了贵族的赞助,结识了他的一对儿女。从那以后,但凡有外地流浪歌手来领主家献艺,他便会被召到城堡,跟着学习。
转眼间三年过去,瘟疫造成的伤痛早已愈合,再次经过克罗姗的坟前他也很少掉泪了。靠着泰拉的慈悲,母亲因为丧女加上难产而消瘦的脸渐渐丰满起来,早餐吃几片培根亦不再是奢望。
瑞秋长大了,已经快赶上克罗珊当年,于是村口又多了兄妹追逐嬉戏的身影。
那天早晨本来预定要教他乐谱的老师喝的太醉,就放了丹德里安一天假。有领主老爷的照顾,家里日子过的不错,父母攒了些钱,雇得起短工帮忙收获庄稼。他还记得那人叫做瓦尔特,至于姓名,他早忘了。
帮工瓦尔特的帝国语说的不怎么好,自称是从“黎凡特”过来的。丹德里安知道黎凡特在哪儿,听说突厥人霸占了泰拉信徒的土地,将他们统统贬为奴隶。
领主和他儿子常常讨论即将发起的“光荣远征”,丹德里安很乖巧的只听不问,荣耀是贵族的特权,轮不到一个农夫的儿子置喙。
远方的山丘上有几位骑手疾驶而来,领头的骑兵举着一面不常见的旗帜,是红底的白鹰。“帝国鹰……”文化也是诗人必备的素质,他被允许陪着领主的儿子上课,对于贵族来说纹章学乃是必修。光荣远征要开始了吗?丹德里安抱着妹妹给骑手让路,他们明显很着急,即便看到了人速度也并未降低。
皇家的骑手拖着烟尘,一路进了领主的城堡。
三天后,领主就走了,随同出发的还有领地里近半的男性。瓦尔特顶替父亲,加入了出征的队伍。帮工激动的热泪盈眶,套着父亲的硬皮甲,嘴里说着“回家了,回家了。”
领地军队的方向是朝北,并非向西。北方通往都城,知识又一次帮助了丹德里安。
秋天的收获季因为缺少男人,变得比以往困难。领主夫人带头,包括教堂的修女都被动员了。最后一捆收获刚堆进谷仓,空气中已飘来了冬天的味道。
秋叶落尽,百草枯萎,军队没回来。初雪落下,寒风呼啸,依然没有消息。
地母升天节的宴会上,领主夫人向下面焦虑不安的女人保证,她会在明天第一缕晨光降临时,就派出信使。丹德里安照旧登台演唱,这会没几个人在听,少年看着他还算完整的一家,暗自感到庆幸。
只有泰拉知道在瓦尔特身上发生了什么。
无论第二天领主夫人得到了什么消息,一定都很糟糕。因为父亲也被征召了,家里的盔甲武器都给了瓦尔特,父亲只好穿着羊皮外套,手里拿了根铲草的叉子。瑞秋哭了,母亲哭了,所有的女人都在哭,领主夫人和她女儿亦是泪眼婆娑,她送了儿子去参战。
自那以后,除了小孩,老人和残废,附近不再有成年男性的身影。气温逐渐回升,到了化雪的日子,父亲也没回来。路过的难民带来了恐怖的传闻,战争失败了,皇帝战死,振天蔽日的恶龙翱翔在天际,一张嘴便能毁灭整个村庄。
这帮衣裳褴褛,惊魂未定的可怜人并不久留,讨得些食物便继续上路。
“你们也快逃吧。”难民丢下这句话,走的头也不回。
逃?一群女人孩子,没人保护又能跑得了多远。何况别说骑乘的坐骑,拉车的驮马都不剩几匹。
领地里已凑不出超过百人的武装力量,人们自愿在村口轮流放哨,担惊受怕之余,也幻想自家军队奇迹般的出现在道路的彼方。
音乐课早停了,领主家只剩下女眷,为了安全吊桥也不再开放。丹德里安偶尔还会去看看,隔着护城河向塔楼张望,想见到那位女孩的影子,他一次也未能如愿。又过了些日子,城墙上除了领主的旗帜,多出了不少白底金纹的异国标识,那些士兵可不怎么友好,丹德里安索性不去了。
今天轮到他放哨,丹德里安背着镰刀爬到树上,这里不仅看得远,而且还能靠着树梢休息,比地面的烂泥地干净多了。
父亲是在积雪最厚的日子离家的,丹德里安抬起头,想找到一只报春的鸟儿。一匹从远处跑来的马,是他在这片死气沉沉的原野中首先看到的。苦涩的胃液涌上了喉头,每次报信的从道路那边来,都没好事,少年的心跳的砰砰响,即期待又恐惧的等着对方接近。
骑手在半途就倒下了,糟糕的路况不允许像他那样驰马。丹德里安溜下树梢,开始往下爬。
那人很坚强,没等丹德里安落到地上,他已经爬起来往这边跑了。马儿在他身后挣扎,那人不管不顾,他边跑便朝着丹德里安挥手。
“快走!离开这里,带上所有人!”
少年愣在原地,这消息太突然,他一时消化不了。天空中新出现的黑点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快跑啊,看在泰拉的份上!”那人狂乱的挥着手,又跳又叫。
黑点逐渐现出了全貌,一头比村里的酒馆都大的红龙。它厉声尖啸,不用再发出警告了,龙类已经宣示了它的到来。
龙威借住声波快速扩散,压得丹德里安膝盖一软跪倒在泥地里,他动弹不得,只能抱住头咬紧牙齿打着冷颤。陌生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但他至少还能走。
“嘿!孩子,快跑啊!”
丹德里安总算认出那人了,这不是邻村的铁匠吗?
红龙掠过他头顶,喷出了第一次吐息,炙热的火焰落在离他不足二十步远的地方,将泥水化为了蒸汽。勇敢的铁匠被笼罩在正中央,连惨叫都没有,就化为一副冒烟的骨架。
黑影从他头上飞过,转向了村子的方向。妈妈,瑞秋,家……理智和爱也无法战胜恐怖的龙威。等到他从地上爬起来,村庄已被大火包围。
天空中那具恐怖的血红身影并不停留,在播撒完恐惧后,继续向前飞行。城堡,它的目标是城堡。
红龙不是单独行动,像是被滚滚的烟尘所吸引,一支五颜六色的军队也来了,他们沿着铁匠走过路线前进。然而并不是“他们”,等军队走的足够近,丹德里安看清了那些反光的鳞片,以及媲美长剑的尖牙利齿。
少年拼命的往家跑,等到了面前,却看到了另一幅景象。披着白底金花纹章的武装士兵正在把村民往马车上赶,妹妹和母亲也在其中。
“你们干什么!?敌人在外面!”丹德里安拉住了一位骑士的手。那人说着少年听不懂的语言,把他也丢上了其中一架马车,车队很快就出发了,村民养的猫狗在后面追啊,追啊。直到再也没有力气,被跟上来的蜥蜴撕成了碎片。
泥地里别说马车,纵使骑兵也难以前进。步兵被留下了,那些人面如死灰,一位从没见过的牧师说着跟骑士相同的语言,举着圣像挨个点过士兵的额头。
村里所剩无几的男性也被要求下车,还是那位骑士,他开口了,这次说的是帝国语。
“战斗吧,为了你们的家人能活下去!”
骑士也下了马,把坐骑交给一个与丹德里安年龄相仿的少年,然后坚决的赶走了他们。母亲和妹妹在马车上到处乱看,丹德里安想喊,他咬着牙忍住了。
快走,快走啊!
不是没有女性想要下车,跟自己的父亲,儿子共命运,她们都被赶了回去。没有时间给人们说再见了,蜥蜴人四肢并用,跑的速度不亚于马。
骑士站到了丹德里安身前,他拔出剑大喊:“longue vie à frank!”
丹德里安爬出尸体堆后,仍在嘴里默念着骑士的遗言,几年后他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法兰克万岁”。
他坚决拒绝了精灵改道的要求,实际上等于拒绝了三位女士。
“请原谅,但我一定得去血海。”克里斯蒂娜大失所望的神态惹人生怜,可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拿到那本失落的乐谱,我的名声将传遍全法兰克,假如妈妈,妹妹还活着,她们就会来找我。
第六十章:意料之外的敌人
克里斯蒂娜是高等精灵,前圣骑士,战争英雄,屠龙勇者的伙伴。可一旦剥掉这些耀眼的光环,她大概跟二十出头的人类女性差不多。漂亮姑娘自我为中心,脸皮薄易发怒,仗着脸蛋为所欲为的毛病,或多或少她都有点。
在被丹德里安拒绝后,精灵立刻就有了恼羞成怒的举动。她用上了亲身实践过的法兰克地理知识,强烈要求把自己和伙伴们送到加来港。
精灵大小姐任性毁约,丹德里安却无可奈何,他跟克里斯蒂娜算不上朋友,即便考虑到船费,精灵也没有帮忙的义务。诗人不缺钱,这些年靠着游走于各个贵族领献艺,物质上早赚够了。剑,魔法,神力,这才是他急需的。武力用钱能买到,后两者,特别是医疗奇迹,那简直不可能。神职人员绝非靠花钱雇到的。
必须有合适的正当的理由,才能买到泰拉信徒的服务,否则几瓶治疗药水与额外的祈祷已是对有钱人网开一面了。
本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精神,他把精灵小姐改道加来港的要求告诉船长,换来了轻描淡写的耸耸肩,船长才不关心这些人去哪儿呢,只要付钱就好。
临时改道并非因为克里斯蒂娜是个大花痴,脑子里面只有男人。黑袍法师赛杜袭击教会,散播瘟疫,召唤恶魔,哪一条都够兴起讨伐队的。何况还有艾米莉嘛,法师表现的非常热心,私底下打的主意绝对不会告诉精灵她是有多想重回十八岁的青春年华。
桑切斯则是贪图法兰克教会开出的赏格,顺带展现本人是黑袍中的绅士。药剂师的收入根本不够养家,他又不放心鲁比离开自己的视线,不挣点外快是不行了。
唯有修女还挂念着泰拉之盾,然而她不是抱着木桶呕吐,就是躺在床上打冷颤,晕船导致了缺乏表达意见的力气,被迫当了回沉默的极少数。反正从陆地上也能到达血海,玛雅自我安慰。
挂在木板上的油灯不停的摇晃,害得她头晕眼花。经由窗户板缝隙渗进的风有股浓浓的腥味,比墙角的马桶更让她受不了,枕头闻起来又馊又酸,她有多久没洗澡了?从威廉港启航后她就失去了时间概念,那也是她最后一天穿上干净衣服。一场小型暴风雨摧毁了修女漂漂亮亮的梦想,逼得她与发臭的床单和内衣为伍。
我为什么非得刻意打扮不可?不该男性讨好我吗?玛雅昏昏沉沉的大脑时不时就给她某种仍然生活在黑岩城的错觉,阴暗潮湿缺乏照明,新鲜空气又稀缺的环境,某种程度上模仿了她在纳夏斯巴农家族豪宅中的房间。
不,地表的人类社会跟黑暗精灵完全不同,在这个男权社会里,我已经被迫随着男人的审美起舞。玛雅的目光移到挂在衣柜中的白袍,落在了由裁缝专门收窄的腰部。好吧,我不仅不生气,还乐在其中。
修女的自我检讨被一次剧烈的颠簸打断了,她胃里的情况也差不多,玛雅滚下船爬到墙角,再一次抱住马桶。喷吐而出呕吐物弄脏了她的飘逸白发,没人留下来照顾我,孤苦伶仃的现状让黑暗精灵有些失落。
船长的舱位没人,玛雅能理解,房间里充满了未消化食物的酸味,谁会受得了。
门被猛地撞开了,玛雅飞快的抹掉嘴角的残液,她不太想被男人看到自己这幅模样。粗重的脚步加上喘息,女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是被艾米莉看不起的流浪骑士克劳斯,玛雅慌张的推开马桶,尽可能远离那里。骑士眉头紧皱,似乎很想捂住鼻子,他忍住了,随即走进房间,扶起了黑暗精灵,他眼睛看着别处,装作没留意到桶里的内容。
“女士,外面需要你。”说着克劳斯就想拉她走。
“主持祈祷仪式吗?”水手有宗教需求不奇怪,“给我点时间换下衣服。”
修女只套了件睡袍,她在船上的大部分时间都没出去过。头几天她也试着效法克里斯蒂娜与艾米莉,走出船舱,好好享受一望无际的大海。这只是她浪漫的幻想罢了,一看到船头随着波浪高高立起又重重的砸下去,修女立刻扶住船舷,吐出了几只刚吃下的大虾。
打那以后她再也不出去了,重复着从床到马桶的两点一线。
“我们遇到了异教徒的舰队,你最好穿件盔甲。”骑士这才意识到玛雅衣不遮体,昏暗的光线让她裸露的部分不像寻常女子那么显眼,他迅速别过头,手扶住了门框,假装没看见可是绅士的基本修养。
“别穿太多了,有个万一,盔甲会是拖累。”骑士丢下这句话匆匆离去。
玛雅拽下身上的衣服,摸到了正式的修女袍,等穿到一半,又脱下去找男装。等她在摇晃的船舱中好不容易提上裤子,一次更大的颠簸来了,直接将她从衣柜边甩倒门口,盔甲的各个部件也洒了一地。修女谨记骑士的嘱咐,只穿了件胸甲。
甲板上已经没了以前的宁静,水手跑来跑去,头顶上还有人在大喊,她抬头看见到站在桅杆上的观测员。极端的高度差又引发了新的呕吐,她拼尽全力才忍下来。
她错过的可不仅仅只是一点安宁,空旷的海面不见了,前方全是人类的战船。这些船离的虽远,凭借精灵视力她也能看清桅杆上飘扬的旗帜,一面又一面如同鲜血般猩红的弯月旗。战船都朝着一个方向,那里有陆地,灯塔,码头,以及教堂的尖顶。
这就是加来港吧,战斗显然早就开始了,港口的方向冒着浓烟,隔着这么远,也能听到教堂报警的钟声。
高等精灵站在船舷,听到身后的动静只扭头看了她一眼,就继续跟丹德里安争论。她一定很爱里昂吧,玛雅想,这样凶险的局面,克里斯蒂娜竟然还想冲进去。
“小姐,你疯了,异教徒的战船不下一百艘!”船长很不礼貌的插进了别人的谈话,他没丹德里安的涵养,听到精灵要拿他的身家性命去赌,马上就急了。
克里斯蒂娜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直白的说过,精灵怒视着船长,手握成拳头,讨海人毫不示弱的回瞪,他双手抱胸,两脚分的很开,绝不退让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玛雅在颠簸的甲板上只能勉强维持平衡,没余力介入即将爆发的冲突。所幸还有艾米莉拉架,法师挽住精灵的胳膊,跟她站到了一起。船长也意识到当面斥责地位超然的女性会有什么后果,他含糊不清的道了歉。
“船长,快看,异教徒发现我们了!”观测手趴在护栏上朝下面吼。
三艘战船调转方向,向这边驶来,风是迎面吹的,敌人处在上风口。
“准备战斗!”精灵拔出了剑。
“我们是商船,没有武装!”船长的高分贝不是生气,反而透着绝望的味道。他奔向船舵,推开大副自己操纵。船头逐渐转向,一点点的背向了异教徒的战舰。风向也改变了,看到鼓起的船帆,连克里斯蒂娜都不再坚持作战。她秉承圣骑士的原则绝不逃跑,可战术性撤退还是能接受的。
战舰对准商船来了一次齐射,燃烧的弩箭穿透船帆,点燃了它,宣告了这场追逐的结束。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船长转身回到船舱,等再回来时抱着一捆刀剑,他将武器全部丢到甲板上。水手面色阴沉的挑拣着,敌众我寡,接舷战绝无胜算,如果是别的敌人,甚至是海盗,也能谈谈条件。
可这是奥斯曼突厥人,凶残的异教徒,给他们当奴隶只会生不如死。
“等靠近了再打!”艾米莉止住跃跃欲试的桑切斯,战斗法师远比乡下药剂师来的有经验。
火球术不足以击沉庞大的战舰,烧毁船帆让对方停下来没什么意义,只会让自己人被淹没在箭雨里。与绝望的船员不同,艾米莉对近身战可是很期待的。她特意看了眼鲁比,有一个纯血恶魔在,无论如何都不会输。
只要她别兴奋过度,暴露了真身就行。
战船不再发射弩箭,贪婪的异教徒认出了商船的轮廓,战利品的诱惑让他们选择俘虏这艘船。至于船上的人,突厥军官一挥手,突厥兵纷纷举起了弓,都去死吧。
艾米莉捏碎一片龟壳,将箭雨的伤害降到了最低,只有三名船员中箭,这很不错了。加上船员,抗击突厥人登船的抵抗力量还剩二十五人。
丹德里安反反复复在裤子上擦着手,跟蜥蜴人的战斗仿佛发生在几百年前,他都记不清上次拿起一柄剑的感觉。克劳斯嘿嘿的冷笑,好像信心十足,只是左手神经质的拔出匕首又放下,暴露了他的紧张。
其实玛雅也很害怕,她跟同胞艾拉交流过,知道这帮异教徒会对女人怎么样,黑暗精灵打定主意,假如战斗失败她就跳海自杀。
前圣骑士克里斯蒂娜毫无畏惧,她站的笔直,屹立于突厥人的箭雨之中,眼睛都不眨一下。艾米莉偷偷把桑切斯拉到一边,警告他“控制好你的魅魔宠物”。黑袍法师露出受伤的表情,他不赞成艾米莉对自己“妻子”的称呼,可还是听从了建议。
鲁比是唯一期待这场战斗的“人”,她舔着嘴唇,脑中满是把对手撕碎扯烂的画面,不知不觉间手上的指甲越长越长。
桑切斯把手放到魅魔背后,小声的念了几句没人能懂的咒语,让她慢慢恢复了理智。我需要你用人类的方式战斗,亲爱的。
魅魔吞咽着口水,极其缓慢的点了点头。
几十个铁钩抓住了船舷,突厥人来了。